关于第9章发重的内容
昨天把两个文档弄混了,导致第9章与第10章的内容有重复,现已修改,今天发上两章以示歉意。
谢谢所有投推荐和收藏的朋友们。我会继续努力写文的。
关于更新时间
强推榜期间每天双更,更新时间为上午八点半左右一章,下午三点左右一章。
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希望你们喜欢这本书。
虎摸一下所有关心支持我的朋友们!
上架絮语
《庶庶得正》8月1日就要上架了,我此刻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说起来,写作大概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了,所幸这也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因为喜欢,所以从事的工作也大多与文字有关。虽然写的都不是我喜欢的东西,但至少有的写,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以上想法的转变发生在去年,也是在这个季节,我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些事。直到那时我才惊觉,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居然全都耗费在了一些我既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事情上。
也就是从那时起,才有了这部小说的雏型。
虽然此前一直都没停止过写作,但写作如此篇幅的长篇作品,在我还是第一次。因此这本小说在节奏上、情节上与人物刻画上肯定还有诸多不足,请大家多多包涵。
感谢起点的编辑,对我这样的新人写手给予了诸多帮助,从签约到打榜再到上架,各种感谢一言难尽。
感谢起点的书友们,没有你们的肯定与支持,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想说的是:作品上架之后,希望书友们能够一如既往地支持我。
若条件允许的话,您可以投粉红票或者打赏,作者君感激不尽,毕竟这是对我作品的一种肯定;
若是条件不允许的话,您的点击、收藏与推荐对我而言也是莫大的支持,作者君也在此谢过了。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支持我、鼓励我的书友们,作者君在此团团拜谢了。
最后的最后,话痨作者君再次声明,这本书绝对不会tj。请大家放心跳坑吧。
上架更新时间
上架后的更新时间为:上午9:00左右一章,下午15:00左右一章。每天两章。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希望你们喜欢这本书。
虎摸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爱你们!
第001章
五月的榴花尚未开尽,青雀湖上的田田荷叶里,已有小荷尖尖,初露头角。
青雀湖位于大汉朝都城金陵城外七十里处,背依栖霞山,水泽清澈、八面来风,自大秦朝起便因风物秀丽而闻名。其青碧如玉的湖水与一旁栖霞山烂漫似火的红叶各成风景,历来便有“夏青雀、秋栖霞”的美号,是京中达官显贵们的避暑胜地。举凡大汉朝一等的公勋世家,皆以在此处建造别业为身份的象征。
平南侯府的别庄便建在这青雀湖的北岸。庄院建得精巧,引了青雀湖水进入庄中,堆土造桥,将水势分成几股,再于花园中汇成一面小湖。其回廊曲折、花径盘绕,皆是万般讲究,颇有几分姑苏地方的婉约风情。而这整个庄院,便就着这一弯脉脉水势回环盘旋,转折出一段又一段白墙黛瓦的心事来。
此时寅正未过,别庄里的各房各院都还安静着,不闻一丝儿响动。院门口的羊角灯笼静静悬垂,偶尔在盛夏的晨风里轻轻晃动一下,微晕的灯光便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留下几许光影来。
不过,这庄子里却也不都是安静的,这不,西北角的一所小偏院儿里,此刻便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穿着赭黄色衫裤的粗使小丫头们,一个个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在管事妈妈的指挥下,或提壶打水,或领取扫帚布帕等物,没头苍蝇似地乱转,不时便得来一声低低的训斥。
而在一旁的大厨房里,着石青色褙子并豆绿裙子的二等丫鬟们,带着院子里使唤的小丫头子,轻轻巧巧地行来,与相熟的人打着招呼。女孩子们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微暝的曙色中,为这间忙乱的小院带来些许朝气与活力。
每天的这个时辰,陈富贵家的都是最忙的一个。
身为大厨房的管事,她既要盯着厨下的婆子们上灶不许偷懒,又要防着小丫头们不懂事摔着碰着弄坏了物什,更要跟各院的丫鬟或管事妈妈们打招呼搞好关系。她原就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在大厨房管事这些年来,从没见得罪过谁,为人又颇肯吃些亏,因而内院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丫鬟们,倒也都不曾为难过她。
此刻,她方送走了大房的二等丫鬟香草,转首便见一位穿着湖绿色裙衫的俏丫头,袅袅婷婷地走了来。陈富贵家的认出是三房的大丫鬟怀素,忙不迭迎上前道:“今儿个怀素姑娘怎么亲自来了?这些小事不拘叫谁来一趟便罢了,这天儿也怪热的,姑娘别热着了才是。”一面就叫小丫头挪了方竹凳子来让怀素坐。
怀素忙摆了摆手,客气地道:“陈嫂子快别忙了,也没什么。我们屋的盈香昨儿肚子疼,姑娘身边儿的青蔓也中了暑,我便留了人照应她们。那些小丫头们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总归这天时早也不算热,我便自己来走这一遭。”
陈富贵家的便啧啧笑道:“怪道人都说三太太会调理人,往日里看着还不觉得,今日这一番话下来,便知道姑娘侍奉主子真是尽心尽力的,我们瞧着都敬服。”
怀素浅浅一笑道:“哪里就这样好了,不敢当嫂子的夸奖。”
陈富贵家的却笑得更殷勤了,道:“姑娘也太谦了,谁不知道三太太身边的丫头个顶个的好呢。”一面说,一面亲热地拉了怀素的手,到底让她坐在竹凳子上,又道:“厨下里烟熏火燎的,可别熏坏了姑娘。姑娘且在这里侯着,我去替姑娘取了朝食过来。”
怀素忙道:“不用了,嫂子如何这样客气。”一面便站了起来。
陈富贵家的却笑着将她按回到凳上,只说:“姑娘且稍待。”便自进了厨房。怀素见拦不住,只得站起来在她身后道:“劳动嫂子了。”
片刻后,陈富贵家的便走了出来。她先是将食盒交给了小丫头子,随后便将一只瓷碟递到了怀素面前,笑道:“这是给姑娘的,姑娘别嫌弃粗糙。”
怀素一见这碟子便先哟了一声,口中赞道:“好精巧点心。”便凑过去细看。却见白底梅花片墨纹的哥窑碟子里,呈着四只捏做荷花样子的面果儿,色泽粉嫩,剔透可爱。
陈富贵家的便笑道:“这是我们新想出来的面果儿,用了姑苏送来的新鲜莲子磨了粉并菱角粉做成的。姑娘带回去尝尝味儿,回来再告诉我。若果然可口的话,明儿便给主子们换个点心花样。”
怀素微微一怔。从进门到现在,若是再看不出陈富贵家的是在巴结她,那她真是白在王氏身边待了这么些年了。只是他们三房自来在府里便不是那名牌儿上的,什么好事也轮不着,却不知陈富贵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心中狐疑,怀素的面上却不显,只笑着道:“难为嫂子想着我,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陈富贵家的笑眯眯地道:“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都是为着服侍主子们,快别这么着了。”说罢便将点心碟子塞进了怀素手里。
怀素情知这份人情不好推。陈富贵家的在府里也算有头有脸,当着这么一院子的人向三房示好,她若坚辞不受,倒像是打人家的脸了。况且,陈富贵家的行事一向有章法,今儿这一出必有缘由,总不是坏事就是了。
这样一起,怀素便定下心来,又再三道了谢方接过碟子,领着小丫头们从偏院里出来。出来后便觉得后背上粘粘的,却是出了身细汗。陈富贵家的突然示好,她一时没防备,应承得倒有些吃力,好在没堕了三房的颜面。至于后面的事如何处理,却是要等夫人的示下了。
怀素心里思忖着,脚下却不慢,沿抄手游廊转过花园,向西过一道小小竹桥,自竹林幽径里穿出来,便是三房所住的宜清院了。她轻轻推开房门,招呼着小丫头们进来,一行人转去了东厢不提。
傅珺合眼躺在床上,听着院里轻微的脚步声与人声轻语,知道必是哪个丫鬟回来了。门扇开合,发出极轻的咿呀声,却并不吵人,反倒有一种特别的安静,更衬出这院子的岑寂来。
有一瞬间,傅珺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明斯顿大学的宿舍里,迎接她的将会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天。上午听课、午休简单吃个三明治、下午泡图书馆、晚上查资料翻书至深夜……周而复始,每天都如陀螺一般转个不停。那时她曾想,等考完了试,她一定要睡个天昏地暗。
现在,这愿望倒真实现了。天一擦黑她就得上床,睡眠不止十小时。没有考试论文,没有工作压力,整天吃吃睡睡、养尊处优。虽然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她却适应得很好。甚至连穿越者通常会有的伤感与想念,她也鲜少能体会。
这大概要归功于傅珺前世亲缘上的稀薄。前世时,她的母亲很早便去逝了,父亲不久后再婚。傅珺有了继母,很快又有了继妹、继弟。那个所谓的家成了别人的家,而她则是住在这所房子里的外人。
因此,考上大学后,傅珺便很少回家了,也不再用那个家里的钱。她申请了助学贷款,拼命打工赚钱,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幸运地成为了一名警察。
对傅珺而言,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如果说,以前傅珺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离开那所冰冷的房子和房子里的人。那么在工作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她的梦想、也看到了希望。她那一直乏善可陈的人生,也终于有了几许鲜烈与明亮。
然而,这光亮很快便消失了。随着那粒穿透心脏的子弹,消失得一干二净。当意识渐渐抽离出身体时,在傅珺脑海中浮现的,是上小学报道的那天。
那天的天气真好啊!阳光像带着粉末子似地扑到人脸上来,校园里那棵古老的银杏树,满树的叶子都黄了,金灿灿的。即便此刻正躺在异国冰冷的大地上,傅珺仿佛也能嗅到彼时风里隐约的桂花香气。
在最后的黑暗来临之前,她才知道,她的人生原来并非只有灰暗与孤单,也有许多明亮温暖。只可惜,她放弃得太早,醒悟得却又太迟。
她带着淡淡的怅惘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便来到了这里,这个处于异时空的叫做大汉朝的时代。
这里的她也叫傅珺,是平南侯府三房嫡女,家住都城金陵。因不慎落水而感染风寒,昏迷了整整三天,所有人都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却没想到,她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这件事当时非常轰动,连侯爷都被惊动了,特意跑来探望这个最小的孙女,临去时留下“宅心仁厚,必有福泽”八字,不知是对傅珺的评价,还是对她的期许。一时间,三房成为了府中焦点,好些人都以为,三房这是要起来了,三房也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然而,有些事情却是注定不会改变的。
两个月后的今天,没有人会还记得那八个字,而三房也依旧是平南侯府不起眼的一个存在。身为三房庶子所出嫡女的傅珺,也依旧身份尴尬、才德不显。在平南侯府华美繁缛的迤俪画卷里,不过是最不显眼的一抹陪衬而已。
傅珺无声地叹口气,在床上翻了个身。
微熹的晨光悄悄爬上了窗棂,透过轻红色卷草纹烟罗纱窗,筛过宫粉色绣了蜻蜓戏荷叶花样的薄绡帐子,透进了傅珺的眼前。那是一团模糊到失却了本来色彩的光晕。她在光晕中伸出手来,端详着这只圆滚滚、肥嘟嘟、四个小肉坑特别明显的手看了半天,再次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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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傅珺今年五岁。确切地说,是五岁零九个月又二十一天。她的生辰在九月金秋。据说她出生那日,院子里的一盆洒金秋海棠突然开了花,色如胭脂,极是美丽。她的小名儿便也因此而来,叫做棠姐儿。
“棠姐儿可醒了么?”绡帐之外,蒋嬷嬷低缓的声音打断了傅珺的思绪。
“嗯。”傅珺轻轻应了一声。
蒋嬷嬷走到门前打起珠帘,唤了门外的丫鬟进来服侍,随后将绡帐分两边挂起。粉色的重帷被银莲帐钩束住,淡淡的晨光涌进了傅珺的眼帘,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傅珺的大丫鬟涉江走了进来。她约摸十三、四岁年纪,鹅蛋脸儿,眉目绢秀,穿一身素色夏布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她的身后,是青芜并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端着巾栉水盆等物。
涉江为傅珺的母亲王氏奶娘之女,一直在王氏身边调理着,在傅珺落水后才调了过来。原先服侍傅珺的奶娘以及丫头们,除蒋嬷嬷外,全都因落水一事而受了罚。而今这一批却是不久前新挑上来的。
蒋嬷嬷扶着傅珺坐在床边,涉江上前轻声道:“姑娘今儿醒得可真早。太太已经问了好几次了,婢子这就服侍您起来,梳洗罢了好早些过去。”
傅珺点点头。蒋嬷嬷便将一方干净的布巾掩在傅珺襟前,涉江挽了袖子,先试了试盆里的水温,方才拧了帕子帮傅珺净面,动作极是轻柔。
傅珺由着蒋嬷嬷与涉江帮她完成了所有洗漱工作,梳好了双丫髻,换好了衣裳,这才去正房王氏那里请安。
此刻,王氏正斜倚在宜清院正房窗边的凉榻上,看着小丫头们收拾东次间的桌椅书藉。
宜清院正房的格局颇为特别。明间与东、西次间全部打通,只以两架透雕竹纹的挂落飞罩相间,通透阔朗。王氏平素起坐皆在西次间,东次间则布置成了书房。若是傅庚在此,此时应是在书房端坐了。
王氏望着空落落的书案,视线有些飘忽,想到了傅庚,不知他独自在金陵如何了,身边乏不乏人服侍。一时又想到了自己,又联想到了女儿傅珺,手里的茶盏凉了也不曾察觉。
“太太,茶凉了,婢子给您换一盏。”侍立一旁的怀素轻声地道。
王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一面将茶向桌上一放。茶盏磕在桌上,发出“托”的一声响,几滴水珠溅出来,王氏只觉得指尖微凉。
怀素忙上前两步,拿了绢子替王氏擦手,又暗向东次间的兰泽看了一眼。兰泽瞧见点了点头,带着小丫头们无声地退了出去。
“太太可是有什么心事?”怀素觑着王氏的面色,轻声问道。
王氏的面色有些郁郁,语气却是略显急促,压低了声音道:“查了这么久都没个头绪,我这心里跟着了火似的,偏这天儿又热,我真是……”说到这里便顿住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怀素便劝王氏:“那件事爷说要亲自去查,必能查个水落石出的。爷是什么样的人,太太还不清楚么?那是天底下最最聪明能干的,太太只静心等着便是,若急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呢?”
王氏便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急不得,也知这事并不好查。那日府里来的人太多,我们也暗地里查了好些日子,竟是无从查起。你不知道,那天棠姐儿**地被人抱回来,小脸儿白得跟一张纸似的,我那心里就跟刀割的一样,恨不能我替了她去。”说到这里,王氏的眼圈儿已是红了,掏了帕子出来按住眼角。
一旁的怀素也是红了眼眶。
那天发生的事,今天想来还让人后怕。在傅珺昏迷的那三天里,王氏不吃不睡,守在傅珺身边一步不离。待傅珺终于醒了过来,王氏却也去了半条命,狠狠病了一场,将养了大半个月才好些。
“太太莫想前事了,”怀素拿了帕子印印眼角,上前替王氏重新倒了碗茶,柔声道:“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连侯爷都说姑娘‘宅心仁厚,必有福泽’呢,太太且放宽心。”
想起傅珺那张雪白/粉嫩的小脸儿,王氏面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模样。这时,便听阶下的小丫头脆声道:“姑娘来了。”
王氏忙对怀素使了个眼色,自己也坐正身子,抚平了发鬓。方收拾停当,便见丫头打起竹帘,傅珺走了进来。
一进屋,傅珺便敏感地察觉到这里气氛不对。抬眼略略一扫,便见王氏面上带着笑,手里拿着帕子,端坐在凉榻上。然她的帕子却非是握在手上,而是以食指与拇指夹住了一角。
唯有在要擦拭什么细微之物时,女人才会这样拿着手帕。且王氏的眼角也隐隐有些红。傅珺略一思忖便知,王氏刚才应是在哭着。
王氏是个怎样的人,经过这两个月的观察,傅珺还是略有知晓的。
王氏原是姑苏世族王家嫡支的庶女,单名一个晴字。姑苏王氏不算显赫,当年侯府上门提亲时,任谁都没想到,最后定下的会是王氏。以庶女的身份能够高嫁进侯府,且还是嫁予当年名动一时的探花傅三郎,想来,这王氏也很该有些心机与手段才是。
而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傅珺也发现,王氏应是见过大世面的,说话行事自有一番端正大气。且心思细密、为人谨慎,做事滴水不漏。在这侯府里,能叫王氏情绪波动的事情并不多,自己是一件,自己的爹傅庚又是一件。
而再看王氏此刻的表情,傅珺已能基本断定,这件事还是与自己有关。与自己有关的大事,傅珺穿越到现在也只遇上了一件,就是那次落水事件。想来,王氏应该是思及前事这才伤心了吧。
这样一想,傅珺心里也有些微微泛酸。
记得睁开眼时,她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王氏。当时王氏脸上那种从惊讶、到难以置信、再到狂喜的表情,还有她搂着自己哭得难以自抑时颤抖的双臂,以及她洒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温热的泪水,这一切的一切,傅珺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如同刻在脑海中一般。
那是她第一次知晓,被母亲疼爱与珍惜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温暖,这样令人安心。而一个母亲对子女的好,又是怎样的全情全意,毫无保留地全心付出。
不知怎么,傅珺的眼睛也有些湿了。她忙低下头,屈身给王氏请安。也借着这垂首的片刻,平复了一下心情。
王氏笑着伸出手,道:“棠姐儿乖,到娘这儿来。”
傅珺走到王氏身边,王氏便搂了她,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棠姐儿今儿来得真早,昨儿睡得可好?来,让娘瞧瞧。”一面说,一面便抬起了傅珺的脸细细端详。顿时,一张放大的美人面孔出现在了傅珺的眼前。
即便已经看了两个月,傅珺还是时常会觉得,王氏的美貌,着实太有杀伤力。
她的肤色极白,如同牛乳一般,泛着莹润的光泽。双眉若春山横翠,红唇似秋露含丹。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安静时,如秋水凝魄、寒烟深翠;欢喜时,又像是揉碎了漫天的月华;温柔时,则宛若风吹过春天的湖水,其中的美丽,真真是难描难画。
这般容颜,便是进宫为妃也是足够的了。傅珺心想。王氏嫁予侯府庶子,平南侯也算不上委屈。何况傅庚也是风姿俊秀的人物,与王氏恰是郎才女貌。
“娘问你话呢,怎么呆呆地不回话呢?”见女儿呆呆地看着自己,漆黑明亮的眼珠错也不错,粉嫩的脸蛋儿肥嘟嘟地,王氏不由笑出声来,捏了捏傅珺的脸问道。
傅珺不由有些汗颜。来到这里两个月,光被人捏脸的次数就超过了前世的总和。还有摸头、抚背这类亲昵的动作,前世的她几乎没怎么经历过,直到现在都有些不大习惯。
她这里正不自在,丫鬟兰泽却适时走了进来,轻声问怀素朝食摆在哪里。王氏听见了,探头看了看明间檀木桌上的座钟,便道:“就在这屋吧,时辰也不早了,快着些儿摆上来。”
怀素应了声是,叫了两个小丫头来调配桌案,另有两个小丫头则抬了食盒进来,待桌椅碗箸安置妥当,她便与傅珺的丫鬟涉江一同,将粥点都摆上了桌。
今天的朝食跟往常差相仿佛,也是两样粥、四样点心。粥是莲子银耳粥与香米雪糯粥,盛在天青色的汝窑瓷碗里,很是赏心悦目。四样点心两咸两甜,分装在细白瓷碟子里,一样素菜包子、一样蟹黄馅儿的蒸饺、一样糯米蒸糖糕,还有一样是松籽莲茸卷儿。
怀素替王氏盛了半碗银耳粥,涉江也帮傅珺装了一小碗雪糯粥,又拣了块莲茸卷儿,母女二人对坐着用起饭来。
平南侯府虽非世家大族,规矩上却也极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更是被奉为圭臬。此时便只闻轻微的碗筹声响,四下里静悄悄的,连一声咳嗽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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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一时饭毕,傅珺与王氏在丫鬟的服侍下漱口净面,收拾妥当了,将桌案也撤去,王氏便坐在梳妆镜前整理仪容,预备稍后去给侯夫人请安。
便在此时,却见怀素挑帘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只藤编的小篮子,见了王氏却不作声,眼睛往四下扫了一扫。
王氏从镜中瞧见,便知这是有事要禀,挥了挥手,丫鬟们便都退了出去。一旁的蒋嬷嬷与涉江却都没动,皆看了看傅珺。傅珺穿过来这些时候,知道这个举动的含意,便点了点头,这二人也退了下去。
见屋里再无旁人,怀素便上前两步,从篮子里取出一碟荷花糕来,将早上在小偏院里发生的事情向王氏禀了一回,末了将点心搁在妆台上,退后两步,静待王氏示下。
王氏面上便浮出一丝极淡的笑来,却并不说话,眼角的余光瞧见傅珺也在看着碟子,便笑问:“棠姐儿是想吃果子了么?”
“不想吃。”傅珺摇头道,说罢便专心摆弄王氏给她的一只大布老虎,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王氏亦不多言,转过来看着怀素,问:“这事儿你怎么看?”
“婢子觉得,陈嫂子是在向咱们示好,想来是有事儿。”怀素垂首道。
“这就是有事儿了,要不,那位那边儿手底下的红人,怎么会想到我们院儿里来?”王氏说罢,眼神往东边飘了飘。
平南侯夫人赵氏便住在东南角的惠风阁。
“婢子原先也这么想来着。”怀素说道,“只是再一想,咱们这儿能有什么事儿让她这般讨好呢?又想,她惯会做人,也或许只是顺水人情罢了。”
王氏便笑了,用下颌点了点那个瓷碟道:“你瞧瞧,这像是顺水人情么?这器物、这点心,多么精致,往常我们连边儿都摸不着的。就算是顺水人情,也断没有光明正大送来的理儿,若是略避一避人,倒还有几分真。”
怀素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道:“是这个理儿,太太说得是。”又疑惑,“只不知她图的是何事?”
王氏却没答她,只望着窗外略略泛青的天空出神,好一会方才淡声道:“是什么事我心里有数儿。”停了一下,又冷笑了一声:“倒是打得好算盘,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么?那些乌糟事还真打量我不知道呢。”说着,面色便又冷了几分。
怀素不敢接话,只垂首站着。
王氏兀自出了会神后方道:“好了,咱们快些收拾了去正院儿吧。趁着时候还早,路上也不必那么赶。”说这些话时,除了面色微冷外,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别庄的正院建在园子的东南角,位置选得极其精妙,恰是夏迎凉风、冬承暖阳的好所在。别庄的设计者乃是老侯爷的故友,亦是一位不出世的奇人。在设置几间主院时,他充分考虑到了光照、风向以及青雀湖的水势等因素,以顺应自然、大道天成为根本,就势而建,极具匠心。
正院以“惠风阁”为主体。院门处是一排倒座房,正对院门则是三明两暗五大间正房。东、西厢却未曾建房,而是各筑了一带菱花粉墙。其中东墙设了花架,厚厚的一面墙上粉白黛绿,由春至夏皆是花团锦簇;西墙边则是一片梨树林,初春时节一树的冰姿素颜,落英宛若雪舞,盛夏时则是满墙的浓荫,风过处飒飒有若秋声,极为快意。
这两面墙上皆开了小角门。由东角门出去便是“抱洁斋”,乃是一座极清幽的小院。院中引水建成莲池,又有青石小桥,朱漆亭子。院门隐在花园的一角,却是两扇木扉,上垂着紫藤花,极是别致自然。
从西角门出去则是“幽篁里”,这所小院却又与他处不同。院中修竹森森、假山堆叠,人自碧栏回廊下走过,只闻水声潺潺,却不见水在何处。又有数间精舍隐于竹林假山中,想要走去,却发现小径幽深,像是入了迷宫一般。
侯夫人赵氏自是住在正院惠风阁的,长子傅庄一家住了幽篁里,次子傅庭一家则居于抱洁斋。至于三子傅庚,则是一向住在别庄北角的宜清院。
如此一来,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卯初二刻,傅珺与王氏已准时来到了惠风阁门前,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素云正候在门口。见了王氏,她先是微露讶色,略怔得一刻,方才上前请安。
“快起来吧。”王氏伸手扶了她一下,含笑问道:“老夫人可醒了不曾?”
“老夫人刚刚才醒,三太太请随婢子进来。”素云道。说罢便转身带路,却又借着侧首的机会,再度悄悄掠了王氏一眼,眸中的讶色已转作惊艳。
素云此刻的反应在傅珺的意料之中。因为就连她自己,在看到装扮一新的王氏时,也失神了好一会。
王氏今日可谓盛装。一头乌鸦鸦的头发挽成灵虚髻,正中插/着支精巧的金镶玉花树,旁边又斜斜挽了一根鎏金嵌玉流苏簪子,长长的金流苏恰好垂在鬓边,底下坠了一枚小小的玉蝴蝶,转盼之际,便在耳畔轻轻晃动,极是雅致。
她上身穿了件天水碧绣竹叶的衫子,那碧青的颜色宛若秋水长空一般流泻而下。下头系了条新裁的月白染烟色十二幅细纱湘裙,腰间环着翠绿色绣兰草纹样的绉纱腰带,以羊脂玉环结束当中,越显得纤腰楚楚。
此刻,清风吹拂,王氏裙裾飘舞,宛若仙子一般,说不出的清丽动人。一路行来,不知看呆了多少小丫头。有个浇花的小丫头直瞪瞪瞧着王氏,水洒在鞋面上也不知晓。直到被素云狠狠瞪了一眼,方才惊觉,哎哟一声跳起脚来,自己羞得脸通红。
王氏却恍若未觉,面色极为平淡。只是,不知为何,在王氏平淡的外表下,傅珺只觉一股凛然之气扑面而来,倒像是将军杀上疆场的意味。
傅珺不由缩了缩脖子。她第一次发现,王氏的气势还是很足的,只是平时收敛着而已。这让她越发好奇:究竟是何事竟能让王氏气场全开,难道又是与自己有关?
此时,她们已经行至了正房大门前。只见门扇微掩,珠帘重重,廊下有五六个丫头肃立着,见了王氏也只是微微一福,却并不出声。阶下立着一群人,却是大房一家子早来了,打头的便是平南侯府大爷——傅庄。
他今日穿了一身家常竹青夏布道袍,交领琵琶袖,袖口与领口皆衬了寸许宽的白棉布边,腰里松松挽了根石青色绦子。他本就身量颇高,如此穿着,倒有几分出尘的意思。
傅珺私以为,在傅家三兄弟里,以自己的爹样貌气韵为最佳,傅庭次之,傅庄的长相则较为普通了。好在他风度优雅、举止从容,为人冲淡平和,予人一种温润君子之感。
傅庄之妻张氏挽了个堕马髻,穿了件柳芳绿的素色褙子,下衬着八幅素色藕花裙,看上去既清雅又柔弱,与大袖飘摆的傅庄站在一处,颇为赏心悦目。
他二人此际也瞧见了王氏。傅庄倒未怎样,张氏见了王氏的装束后,眼角却是微微一张,又马上恢复如常。她的表情变换得极快,若非傅珺有一双久经训练的眼睛,只怕张氏这不到半秒钟的“微表情”,她也察觉不到。
傅珺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兴味来。
张氏刚才的微表情所代表的含义是:惊讶。人在惊讶时会本能地睁大眼睛、抬起眉毛和眼睑。不过,古人因受礼教约束,表情通常不会太夸张,微表情也要比现代人隐晦得多。傅珺也是观察良久,才找到了一点规律。
王氏这时已屈身行礼,张氏忙伸手去扶,一面柔声道:“妹妹别多礼了,快些起来。”
王氏却道:“礼不可废。”一面恭谨地行了全礼。她出身世族,这些礼数历来都是谨遵着的。
“偏你这般多礼。”张氏有些无奈地嗔了一句,面上的笑容却比刚才看着真诚了好些。
一旁的傅珺不待王氏吩咐,早已自动自觉地上前给傅庄夫妇请了安。大房的几个孩子也都过来见礼,一时间,正房门前倒是颇热闹了一阵子。
侯府大房共有两子两女。按侯府男、女分开序齿的规制,这四个孩子里的长子傅琛、次子傅琮以及二姑娘傅珈皆为张氏所出,唯有大姑娘傅珍是孙姨娘生的。
据傅珺偶尔听仆妇们闲谈得来的信息,这张氏乃是本朝中级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张阁老的掌珠。据说,当年张氏嫁进来后,近两年不曾有身孕。侯夫人为子嗣计,便做主将自己身边一个叫佩云的丫头给了傅庄。张氏倒是一点没介意,依旧温柔和顺。好在没过多久她终于有了动静,头一胎便诞下长子傅琛,隔年又生了傅琮、傅珈这对龙凤胎,算是站稳了脚跟。
至于那个叫佩云的通房丫头,待傅琛满月后便验出有孕,只可惜生的却是个女儿,份量上自是差了许多。又兼傅珍秉性柔弱,因而这母女两个皆不大受宠。
倒是傅珈,乃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嫡女,身份尊贵不说,人又生得娇憨可爱,在老太太跟前很是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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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章
此刻,傅珈正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傅珺,将她由头到脚看了一遍。傅珺今儿穿一身绛云纱的衫裤,梳着双丫髻,发上只绑了两根发带,胸前也只一枚金锁,身上再无饰物。
见了傅珺的衣着打扮,傅珈心下便先欢喜了三分。再看看自己身上天蓝色绣鸾鸟衔花纹样的广纱衣裙,摸摸头上的珍珠钗子,这欢喜又再加了三分。再看傅珺时,傅珈的嘴角便止不住向下撇,一脸“你这个土包子”的表情。
对于傅珈的敌意,傅珺早已习惯了。这位二姐姐与她有着利益生存上的冲突。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一府难容二萌。说的便是她们的现状。
傅珈生得可爱,又爱娇、又爱笑,非常讨人喜欢,用傅珺前世的流行语说便是“萌”。而傅珺自己亦是生得皮肤雪白、眉眼漆黑,虽不大爱笑,但呆呆的样子,却是另一种“呆萌”。
在侯夫人那里,傅珈自是更受宠些。然而若家里来了什么太太奶奶之类的客人,则有大半觉得傅珺更招人疼。因此,傅珈便视傅珺为对手,处处想要压她一头。
其实,根据傅珺近些天的观察,这满府里大大小小的萝卜头加在一起,也不如二房的傅玠来得受宠。侯夫人对傅玠那才是疼到了心底里去,可恨傅珈看不穿,自己却是白白躺枪。
傅珺正胡思乱想着,忽见正房门帘一挑,一位打扮得极素净的妈妈走了出来,却是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管事妈妈于妈妈。因她素昔都有几分体面,大家也都敬着她,见了她便都含笑问好。
于妈妈先是向各位主子请了安,方垂首道:“老夫人请几位主子进去。”随后亲自打起了帘栊。
傅庄当先而入,余下众人跟上,一行人便鱼贯进了正房。
平南侯夫人赵氏穿着件松绿色团花葛纱长褙子,里头是一条姜黄色葛纱马面裙,端坐于透雕仙桃寿字纹样的六方扶手椅上,面上带着慈和的笑意,看着眼前的晚辈们。
她保养得不错,头发乌黑,盘成一个圆髻,插/着一根水头极好的虎皮玉簪子。脸上的皮肤白嫩平滑,看着非常精神。不过傅珺总觉得,侯夫人的面相有几分怨苦。她的外眼角与嘴角皆有些下垂,若不做表情的话,便像带着愁绪似的。
“都快进来吧,外头怪热的。”侯夫人笑呵呵地招呼大家。
众人自是上前请安见礼。
待各人归座后,侯夫人首先便看向傅庄,关切地问道:“大郎昨儿赶路辛苦,可累着了不曾?”
“回母亲的话,儿子不累,劳母亲惦记了。”傅庄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躬身回道。
“快给我坐着罢。”侯夫人便嗔他,“这大热的天儿,你又站又坐的不嫌累,我看着倒累。你要再这么着,我可不敢再找你说话了。”
一席话说得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一时间,惠风阁里笑声阵阵,一派祥和景象。
傅庄与傅庭是头天晚上赶到别庄来的。
这两天天气着实是热,连圣上都去了行宫避暑,六部里便都给了假,让官员们轮着休息。可巧这兄弟二人同日休沐,便约了一同来别庄看望母亲。原本傅庚也该来的,只是他编的书突然出了岔子,不得不留在翰林院修正,这才不曾来。
“衙门里给了几/日/的假?”侯夫人又问傅庄道。
“回母亲的话,给了三天的假。”傅庄恭声答道。这次他倒不曾起身,却也在座位上微垂了首,态度十分恭谨。
“那你便好好在这里歇几/日。你那院子里幽静,你又素来好静,倒是正好了。”侯夫人便道。
“祖母,我们院子才不静呢。”傅珈突然语声娇脆地插了句嘴。
“哦,珈儿怎么这么说呢?”侯夫人饶有兴致地笑问道。
“因为有二哥哥在呀。二哥哥最爱说话啦。”傅珈歪着头道,模样极为天真讨喜。这对双生子感情一向很好,又因傅琮比傅珈早了半个时辰,所以傅琮便做了哥哥。
老太太一听这话,便笑出了声来。一旁的张氏便嗔傅珈:“又胡说,你二哥哥哪里吵着你了,你就这么胡乱编排。”
老太太忙护在头里,道:“大郎媳妇可别拘着孩子,我瞧着珈儿就很好,小孩子家么,可不有什么便说什么?”
张氏忙起身应了声是。
侯夫人便招了傅琛与傅琮兄弟过来,先嘱咐傅琮道:“你是哥哥,要多让着些儿你妹妹。”傅琮忙应了。侯夫人又抚着他们的头,慈蔼问他们:“可睡得好?昨儿晚上热没热着?”
傅琛今年未满十岁,早几年便请了先生开蒙,现如今正在家学里念书,很有些小大人的样子。他面容生得极似傅庄,行动举止也有几分傅庄的影子,此时便知礼地躬身回道:“回祖母的话,孙儿没热着。”一番话说得端端正正。
傅琮比傅琛小了一岁多,天性又活泼,不是个能藏得住性子的,便在一旁抢着道:“老太太老太太,我也没热着,我也睡得好,您瞧瞧,我脸上还有凉席压出来的印子呢。”一番话,倒果真印证了傅珈所言。
众人俱是笑了起来,其中又以侯夫人为甚。她还捧起傅琮的脸仔细打量,又叫旁边的于妈妈:“去把我的眼镜子找来,我仔细瞧瞧琮哥儿脸上的印儿。”傅琮一听越发来了精神,使劲儿将脸往侯夫人跟前凑,一屋子的人也笑得更欢了。
于妈妈便真要下去拿眼镜,张氏忙拦了下来,笑着道:“妈妈还不站着,您也跟着一块儿凑起热闹来了。”又骂傅琮:“还不快从祖母身上下来。都多大了,还这么顽皮。”语气却并不怎样严厉。屋里的气氛一时融洽到了极点。
傅珺冷眼看着这母慈子孝孙承欢的一幕,觉得很有些讽刺。
看一个人笑得是否发自内心,就看其眼角有没有皱纹。假笑的人眼角是没有鱼尾纹的,便如此刻的侯夫人。虽然满脸的笑意,可她的眼角纹路却只有极浅的几痕。
还有,在最初看见他们时,侯夫人习惯性地眯了眯眼。这个表情在她脸上只维持了三分之一秒,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傅珺相信,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察觉。
眯眼这个微表情的释义有不少,但傅珺觉得,侯夫人这个表情所包含的意义只有一个:厌恶。
那不仅是对三房的厌恶,亦是对大房的厌恶。因为方才侯夫人问傅庄话时,她的眼睛又非常快速地眯了一下。
侯夫人厌恶三房,傅珺可以理解,身为嫡母讨厌庶子实在太正常了,侯夫人也从来不曾隐藏过这一点。可是,她为何会厌恶傅庄呢?
傅庄是嫡长子,品格端方、为人平和,领着个户部主事的差事,听说风评极好,下轮考绩应该能得个优。就算人心是偏的,老人家喜欢小儿子多些,但也没必要对自己的大儿子产生厌恶之情吧?除非……在侯夫人与傅庄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究竟是是什么样的矛盾,才会让母亲对儿子如此厌恶呢?傅珺暗自思忖着,忽然,帘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将她的思绪打断。随后便是一把甜美的声音道:“哟,这是说什么呢,老太太笑得这样开心。”
话音未落,门帘挑起,只见一对俪影双双走了进来。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秀气婀娜,身旁跟着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俱是生得端正,却是二房傅庭与崔氏带着孩子们来了。
一看见二房一家子,侯夫人的表情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只见她嘴角翘起,面颊上抬起皱,眼睑收缩,而她的眼角边也终于现出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儿子(媳妇)来迟了,请母亲责罚。”进了屋子,傅庭与崔氏便先行礼请罪。他们来得确实有些迟了,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
侯夫人便佯怒道:“这时候才来,是该罚。”说罢,自己撑不住倒先笑了,随后又假意板起脸问傅庭:“你说,该怎么罚你?”
傅庭便笑着打躬道:“就罚儿子明儿替您扫院子,母亲看可好?”
傅庭这话说得风趣,又小意贴心,侯夫人心情大好,呵呵地笑起来道:“好,便这么着。明儿你可得早早起来,若不来扫院子我可是不依的。”
这话一说出来,屋子里的人便全笑了。
于是,傅庭与崔氏便顺势又向傅庄几人告了罪。众人站站坐坐一阵见礼请安完毕,几房大人们方才归了座。孩子们却是无座的,除了傅琮被侯夫人搂在怀里外,余者皆是站在家长的身边。
二房如今有二子一女,分属崔氏及两位姨娘。其中长子傅玠为崔氏所出,比傅琮小了约一岁,在府中男孩子里排行第三;次子傅琇行四,为周姨娘所出,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另有三姑娘傅瑶乃是马姨娘生的,比傅珺大了一岁。
崔氏虽说只生了一个儿子,在府中的地位却极稳。她娘家崔家乃是本朝四大世家之首,她又是嫡支嫡女,身份之高不是普通人可比。当年,这门亲事也是侯爷与侯夫人好不容易求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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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老太太方才说什么呢那么开心,也说给我们听听,我们也沾光乐一乐儿。”甫一落座,崔氏便笑着问道。
老太太便推怀里的傅琮,笑道:“还不是这只小猴儿。”又对傅琮道:“你自己跟你二婶子说说,方才你说了什么?”
傅琮此刻倒知道害羞了,红着脸不肯说,扭着身子跟侯夫人撒娇,侯夫人便哎哟哎哟地笑:“我把你这小猴儿,倒来揉搓你祖母了。”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待笑过后,侯夫人蓦地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侍立着的大丫鬟秀云道:“你去,把今儿上晌新做的那盘子点心拿来。我记着是红豆馅儿的,他们小孩子家爱吃这个。”
秀云应了声是,轻轻退出门外,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将侯夫人的话吩咐了下去,自己则在廊下候着。
这时,忽见院门外走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妈妈,穿着一身墨青色的衣裙,青布帕子包头,收拾得颇为齐整。秀云定睛细看,却是管着别庄小库房的梅嬷嬷。
这梅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也算有些体面,秀云便含笑迎上前去道了声好,又问:“梅嬷嬷这会子怎么来了?”
梅嬷嬷一见是秀云,立时便堆出满脸的笑来,道:“昨儿老夫人叫把小库房里的东西清点一下,我这是来交差事的。”
秀云便道:“老夫人正和大爷、二爷在一处呢,妈妈可要通传一声?”
“可使不得。”梅嬷嬷连忙摇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不敢扰了老夫人。我那里东西都清点完了,就一只箱子不知如何处置,这才过来请老夫人的示下。”
“既是这样,我便替妈妈回了这话吧。”秀云便道。
梅嬷嬷知道秀云素来是极有体面的丫鬟,忙谢道:“真是有劳秀云姑娘了,多谢多谢。”说罢便叫人将东西抬了进来。
此时,小丫头们也将点心取来了,秀云叫人送了梅嬷嬷出去,自己则端着点心进了西次间,请了哥儿与姑娘们过去吃,她这里觑个空儿,便将事情回给了于妈妈。
谁想,二人正说着话,侯夫人一瞥眼瞧见了,便高声问:“你们说什么呢?”
于妈妈忙上前回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梅嬷嬷清点小库房,有一箱子东西不知该怎么处置,想请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蹙眉想了想,便想起这事来,一时来了兴致,便道:“把箱子抬进来我瞧瞧。”
于妈妈应是,便出去叫了两个仆妇抬了一口雕灵芝卷草纹紫檀木官皮箱进来,又将箱盖打开,给侯夫人过目。
却见那口箱子里装着五、六只精致细巧的灯笼,虽看着有些旧了,样式却极为新奇,用料也非常讲究,有琉璃的,有冰丝绢的,还有香雪纱的。
侯夫人一见便笑了起来,道:“这东西倒是稀罕。”
“果真是罕物。”傅庭走过去细看了看,亦笑道,“我记着是父亲当年亲找了人做的。原来收在这里了。”
侯夫人便吩咐于妈妈:“去请哥儿和姑娘们过来,看看可有喜欢的,各人选一盏回去。白搁在库里别霉坏了。”
于妈妈领命去了,不多时,侯府的一群萝卜头便齐齐来到了明间。待听得侯夫人说叫他们挑灯笼,又见这灯笼做得如此精致,当真各各欢喜,都拥去了箱子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品评挑选,便连傅琛也探了身子去瞧。唯独傅珺,怀里抱着一只大布老虎,站在圈外没动。
好东西通常是轮不着她的,不好的东西则人人有份。傅珺人矮力小,自觉待在人后比较安全。何况,这种抓尖儿的事,也不该她一个庶房出来的姑娘出头。以她的身份,安静本份才是根本。
谁知,却偏偏有人不希望她安静本份。
“棠姐儿呢?怎么不来挑个灯笼走?”侯夫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傅珺怔住了。
不只傅珺,屋子里的人也都静了一静。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满屋里真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傅珺眨眨眼,想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刚才,她居然听见侯夫人唤她的乳名?以往能得她叫一声“四丫头”就算不错了,今儿这一声“棠姐儿”显着那么的亲近。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她悄悄地狠掐了一把布老虎,掐下来一小撮黄毛。
这么说来,她没出现幻觉,方才侯夫人确实是在叫她。
傅珺慢慢转首,看着高高端坐于扶手椅上的侯夫人。从这样的角度看去,眼前这衣着华贵的妇人显得格外陌生。自那双略有些混浊的眼睛里,傅珺看不出半点慈爱之情,算计的神色倒是一闪而过。
“棠姐儿瞧瞧,喜欢哪只灯笼,祖母叫人给你拿。”侯夫人眼神微闪,声音却极是温和。
“只要是祖母挑的灯笼,孙女都喜欢的。”傅珺轻声道,同时抱紧了怀里的布老虎,继续扮呆萌萝莉。这是目前她最好的保护色了。
果然,听了这个回答,侯夫人的笑容里便多了些别的意味,像是很满意的样子,道:“棠姐儿真懂事。”又扫了一眼箱子,笑道:“我瞧着那琉璃的就很好,秀云,去给棠姐儿拿来。”
秀云依言过去,将那盏最为精巧的琉璃灯笼取了来,交给了傅珺。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傅珈,此时眼睛已经快要红了:那是她一眼就相中的灯笼。
“祖母——”傅珈拖长了声音,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这一声真是叫得回肠百转,拐了七、八个弯都不止。
若是往常,只要傅珈这样唤一声,十件事里头有九件事侯夫人都会依着她。只可惜,今儿她却碰上了剩下的那一件事。这一声又嗲又甜的叫唤,未曾换来祖母往日的宠溺,却得来了母亲张氏略含警告意味的一瞥。
傅珈扁扁嘴,又求助地去看傅庄,却见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此时也只是表情淡淡,并没有开口帮她的意思。
傅珈向来不笨,见此情景,便知今儿的事必不能如她的意了。她想了想,也不再去求侯夫人,只委委屈屈地抬眼觑了侯夫人一眼,大大的眼睛里已是蓄了一泡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傅珺十分无语。
侯夫人这一出,再加上傅珈这般作态,一个是疼宠孙女的好祖母,一个是成全妹妹的好姐姐,她傅珺倒成了霸道的那一个,她真是要仰天长叹了。
然而,长者赐、不能辞,侯夫人送来的东西,她无法推拒,必须接受,还得表示自己的感激涕零之情。
“谢谢祖母。”傅珺伸出白胖的小手,乖乖接过灯笼,并向侯夫人福了一福。为使自己的感激之情表达得更加深刻,她还抬起脸,满是孺慕之情地看着侯夫人。
然而,她那张呆萌的脸向来表情欠奉,这一系列事情做下来,礼数上虽不缺,却总归一股呆呆怔怔的模样。一旁的张氏见了,眼睛便是微微一眯。
出于前世的职业习惯,张氏这零点几秒的微表情,再度为傅珺所捕捉。她不由在心底叹口气:一只旧灯笼,成功地叫张氏对自己心生厌恶,侯夫人的宠爱,一般人还真是无福消受。
侯夫人对傅珺的呆怔却无嫌恶,看着倒还有几分满意的样子,她微弯了身子看着傅珺,温声道:“罢了,去你母亲那里吧。”
傅珺应是,随后起了身,略垂首,依足礼数向后退行两步,方才在众人的注目下,转身走到了王氏身边。
王氏拉住了傅珺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眼中是满满的温柔。傅珺亦回了一个微笑,随后将灯笼递给了旁边的涉江。
此时,一箱子灯笼都被挑走了。傅珈没得着琉璃灯笼,便选了盏冰丝绢六角团花宫灯。如果傅珺没记错的话,这灯一开始是傅珍拿着的。
对于这些许小事,侯夫人自是浑不在意的。闹腾了这些时候,她面上便露出些疲色,挥了挥手,道:“想来你们也累了,且回去歇着吧,我也乏了。三郎媳妇留下,陪我说说话。”
此言一出,张氏与崔氏皆是微微一怔,两个人不约而同看了王氏一眼。却见王氏面色平淡,静静地应了一声“是”,再无其他言语。
张氏微微一笑,面上神情依旧是往常的温婉和善,崔氏则是看了看侯夫人,又看了看王氏,眼中划过一丝精明。众人皆知侯夫人这是有话要对王氏说,便也不再逗留,纷纷离开了正房。
傅珺倒是很想留下来的。怎奈王氏只叫蒋嬷嬷留着,命怀素好生送傅珺回宜清院。傅珺无法,只得乖乖跟了出去。
甫一下台阶,却见傅庄与傅珈父女两个正在东墙那里掐花儿呢。此时蔷薇早已是/谢/了,架上的月月红倒开得热闹,一墙的粉白黛绿,妍媚动人。
“爹爹,人家要那朵大大的红花嘛,爹爹怎么摘了朵粉的给珈儿呀。”傅珈声音娇甜地抱怨着,得意的视线在傅珺面上一转,又挪开了。
傅庄宠溺地拍拍傅珈的头,好脾气地道:“爹刚才听错啦,珈儿要哪一朵,指给爹看。”
傅珈便叫旁边的妈妈抱起她来,她一只手举得高高的,几乎要触到那朵大红色花儿上去了。傅庄温声叮嘱她:“别碰,小心有刺,让爹来摘。”说着,已是伸臂将那朵红花摘了下来。
傅珈便拍手笑道:“真好看的花儿呀,比琉璃灯笼还好看呢。”她故意将重音放在“琉璃灯笼”四字上,说罢,还得意地瞥了傅珺一眼。
对于傅珈频频飘过来的视线,以及这一幕父女情深的戏码,傅珺只一瞥而过,全没放在心上。在回宜清院的路上,她一直在苦苦思索,今儿侯夫人留下王氏,究竟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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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在惠风阁正房的东次间里,一场婆婆与庶子媳妇的谈话,正波澜不惊地进行着。
“三郎媳妇,听说你前阵子病了一场,可大好了不曾?”侯夫人倚在靠窗的彭牙榻上,淡淡地问道。
“回母亲的话,已大好了。劳母亲动问,是媳妇的不是。”王氏恭谨地答道。
“那便好。”侯夫人点点头道,随手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茶,续道:“你们年轻人,便是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子。以后可莫要如此了。”她此处说的却是王氏守在傅珺身边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的事,看其辞意,颇有怪罪。
“是。”王氏只简洁地应了一声,并无其他表示。
侯夫人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停了片刻,才不紧不慢地道:“既是大好了,我这里倒有一宗事情要交给你。便是大厨房里的采买一事,”说到这里她放下茶盏,低头闲闲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这事儿原是大郎媳妇管着的。不过她房里孩子多,事情也多,还要管着府里一半儿的帐,也着实辛苦了些。既是你身子无碍了,那这件事便交予你吧。”说罢,侯夫人便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王氏。
“是,母亲。”王氏应道。态度依旧恭谨,回答依旧简洁。
侯夫人倒是有些吃惊的样子,打量了王氏一眼,却见她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应了便好,我还怕你谦让呢。”侯夫人便笑了起来,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道:“那这事儿便这么定了,明儿就让人把帐本给你送过去。”
王氏又应了声是,再无他言。
侯夫人见此情形,心中便微有恼意。早知道这王氏精明,而今看来竟是滑不溜手,连个话缝儿也不漏。只是今儿这事,无论王氏应还是不应,她都有把握办成。
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既是要管着事儿了,我怕你便顾不上三郎那一头了。我这倒正好有个人,便放在三郎屋里头,也好替你分忧,想来你应是愿意的吧,三郎媳妇?”这句话虽是问句,可是侯夫人说话的语气,又哪里有半分询问的意思,却是直接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王氏面色微变,抬头迅速地看了一眼侯夫人,恰好迎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眼光,她忙垂下头来,低低应了一声是。
可随后她又接了一句:“只是,媳妇……”
“想来你是不乐意的。”她话未说完,侯夫人便打断了她,随后便正色道:“只是你也想一想,你进侯府五、六年了,身边只得了四丫头一个。今儿早晨这一屋子的人里头,大郎二郎皆是儿女双全,唯独三郎子息如此单薄,房里连个人也没有,瞧着也恁不像了。”
侯夫人顿了一顿,看着王氏,又语重心长地道:“再怎么说,三郎也是侯府出来的爷们儿,当年也曾金殿面圣,又有‘探花傅三郎’的美名。而今娶了你回来,膝下、身边却如此空虚,怎样也说不过去。我自是知道,你们年轻夫妻情深意切的,我这做长辈的,自然只有为你们高兴的,故而这些年来,你们房里的事我一概不曾问过。”
说到这里,她话峰一转,放缓了语气道:“只是,到底我也是三郎的母亲,你们三房子嗣单薄,我也实没有就这么看着的理儿,这才给三郎屋里添了人。你且放心,那丫头是我亲叫人调理的,最是温柔老实不过,放在你屋里头,定能替你分忧。”
侯夫人说完这一长段话,便殷殷地看着王氏,表情颇为热切,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王氏听了侯夫人的话,却是面露焦色,急急站起身来道:“媳妇哪里敢对母亲的安排有所不满?母亲亲手调理出来的人,定然是极好的,媳妇正高兴多了一个姐妹,何敢有分毫怨尤?”说着她的眼眶便红了,显得颇为委屈。
侯夫人倒真是惊讶了,连王氏话中的暗藏的机锋都没听出来,只狐疑地看着王氏,心中不解:王氏方才明明面露难色,难道竟不是为着自己要给三郎身边放人的缘故,那又是何因呢?
见侯夫人面现疑问之色,王氏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这才委委屈屈地道:“方才媳妇想说的,却是大厨房里采买的事情。”
“哦,原是为着此事。”侯夫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语气。她还以为王氏要提什么别的要求呢,却原来是这等小事。这样一想,她面上便露出丝笑来,和声问道:“你且说说看。”
王氏便道:“媳妇想着,这采买一事虽非大事,却是媳妇头一遭管府里的事,媳妇怕压服不住那些管事妈妈们,到时候办错了差事,媳妇丢脸也就罢了,最要紧是怕母亲为难。”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侯夫人笑着说道,“那些管事妈妈哪有不敬着主子的道理,若有人为难你,你只管回了我便是。”
这一番话,每个字都在为王氏考虑,却不想想,若王氏压服不住下人,届时还需到侯夫人这里来讨公道,往后谁还会将她放在眼里?只怕更难服众了。
王氏自是明白其中道理,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却做出感激的样子来,垂首道:“媳妇是替母亲分忧的,何敢一再劳动母亲?那媳妇可就万分罪过了。媳妇想着,毕竟我年纪轻,又不曾管过府里的事,于这旧例规制一无所知,只怕行事不合府里的规矩。不如母亲再派一位身边的管事妈妈来,帮着媳妇看顾着些儿,也免得闹出笑话来叫母亲为难。只求母亲看在媳妇年轻不懂事的份上,允了这件事儿吧。”说罢,她起身亲倒了盏茶,轻轻搁在侯夫人手边,一脸的柔顺恭敬。
侯夫人面上微露沉吟之色,心思略转。觉得王氏所说甚是有理。她本也没打算真把采买一事交给王氏,不过是个由头儿罢了。既然王氏在另一件事上十分乖觉听话,那便依了她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侯夫人便笑着伸手点了点王氏的额头,微嗔道:“偏你这许多讲究,又摆出这小意儿殷勤的样儿来,倒叫我这做婆母的怪不落忍的。罢了,便依着你,我叫贾家的与你一同理事,这样你可放心了罢?”这贾妈妈也是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向来也是极有体面的。
“多谢母亲。还是母亲最疼我了。”王氏笑道,又殷勤地替侯夫人续了些茶,心里则是微微一松。至少这件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至于另一件事……也总有办法解决的。
话已基本说完,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双方皆大欢喜。侯夫人便吩咐于妈妈:“去把巧云叫来。”
于妈妈领命去了,不多时,便见门帘一挑,于妈妈领着个穿杏红衫子的丫头走了进来。那丫头像是精心打扮过了,头上插/着几枝金钗,倒也华丽。一进门,她先向侯夫人请了安,站起来后却是连头也不敢抬,满面的绯红。
“你这丫头,有什么可害臊的,这原是好事儿啊。”侯夫人笑呵呵地道。
巧云便抬起头来,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怯怯地向王氏看了一眼。
却不料,只这一眼,巧云便彻底呆住了。
眼前的王氏,美得如同仙子一般,简直叫人挪不开眼去。怪道人人皆说王氏美貌,巧云原还不信,以为不过是夸大之词,哪想今日细看,才知晓王氏竟是如此美貌。一时间,巧云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眼前的女子美得叫人心里发颤。
见巧云一脸怔然,只顾盯着王氏打量,侯夫人不由心头微恼,她斜睨了王氏一眼,随后咳了一声道:“巧云,还不快给三太太磕头。”
巧云醒过神来,忙跪下给王氏磕头。
王氏浅浅一笑,柔声道:“好了,起来罢。”她说话时带着姑苏地方的口音,软且甜糯,与她的美貌十分合衬。
巧云站起身来,又悄悄打量了一会王氏,最后不得不承认,王氏的美貌,远非自己可比,她不由心下有点发灰。
巧云一向自恃美貌,更兼身段婀娜,自以为前程定是好的。又见连不出挑的佩云都得进了傅庄房里,便越发心大起来,一心只想着出人头地。
后来听侯夫人说,要将她给了傅庚,她的那一颗心,欢喜得简直要蹦出来似的。在背着人的时候,不知幻想了多少次与傅庚温柔相对的情形。
而今,她那满腔的热望却有些冷了。王氏如此美貌,自己和她比起来,实在有若云泥。然而,想到傅庚俊美如谪仙般的容颜,还有他那温柔如春风般的笑脸,她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美貌又如何?还不是生不出儿子来?巧云暗暗想道。她曾听妈妈们说过,似她这般的身段才最是好生养。假以时日,只要她生出儿子来,想必傅庚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再说,只要能每日里都看着傅庚,陪在他的身边,天长日久的,傅庚对她亦会生出些情意来吧。
想到这些,巧云的脸越发地红了。她垂下头,娇怯怯地站在当地,那柔若无依的模样,却也颇为动人。侯夫人便暗暗点头,深觉自己没挑错人。凭巧云的模样性情,只要是个男人便没有不动心的。
人既已送了出去,侯夫人亦不打算留客了,王氏倒也简断,直接招了蒋嬷嬷来领巧云下去,她这里便向侯夫人请辞:“时辰也不早了,母亲说了这么多话,想来也累了,媳妇这便告退。”
“去吧。”侯夫人微微闭上双眼,面上倒真有了几分疲色,王氏微施一礼,便退出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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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王氏走出惠风阁院门时,便见蒋嬷嬷正带着巧云侯在门外,二人皆是肃手恭立。蒋嬷嬷面无表情,站姿显得有几分僵硬,一旁的巧云则要优美了许多,纤颈微微垂着,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秀项来。从王氏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她一抹绯红的面色,越显出一种娇怯嫋嫋的模样。
王氏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淡的,只对蒋嬷嬷点点头,便径直带着人回了宜清院。
一进院门儿,王氏便吩咐蒋嬷嬷先去收拾东厢房,又转首对巧云笑着道:“原该叫你给三爷请安的,只是他如今还在京里呢,也急不得。我们这宜清院里屋舍倒不少,委屈姑娘先住在东厢吧。过会子我再挑两个人过来服侍你,你先安心住着,总归住不了几日便回京了。”
巧云乖巧地点头应是,便随着蒋嬷嬷去了。
而在西厢房里,傅珺也自窗前收回了目光,坐回到她的小床上,揪着手中的布老虎怔怔出神。
她再不曾想到,王氏这一趟回来,竟带回个通房丫头来。看那丫头娇怯怯小可怜的模样,活脱一朵小白花,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看来,他们三房的平静日子也快到头了。
傅珺有些颓丧。她用力地揪着布老虎,将那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揪得都快秃了。而心中则是满腔的郁闷与烦躁。
以王氏这般的美貌,与傅庚又是鹣鲽情深,却也终究挡不住通房小三的脚步。夫妻感情再好又如何?一个子嗣,一句贤孝,便能将你打入地狱。
在这个瞬间,傅珺第一次体会到了性别所造成的先天上的弱势。在这样一个时代,只因为身为女子,便只能成为被支配的对象,没有人会顾及你的情绪。在大多数情况下,你的夫君不仅是伴侣,亦注定会成为你精神上的加害者。更有甚者,那些打着子嗣旗号的所谓长辈,还会将这精神上的伤害变得更深。
而这一切,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的。王氏的现在,很可能便是傅珺的未来。只要这样一想,傅珺便觉得无比的郁闷,手里的大布老虎已经被她揉了一团。
此时,蒋嬷嬷已是快手快脚地将巧云安顿了下来,去了王氏那里复命。
她挑帘进门的时候,见王氏穿着家常的月白裙衫,正在怀素的服侍下卸妆。见她进来便问:“可安置好了?”
“回太太的话,都安排妥当了。”蒋嬷嬷回道。
王氏点点头,不再多言。蒋嬷嬷看了王氏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嬷嬷有话说?”王氏便问。
蒋嬷嬷面上便露出一丝忿然来,道:“太太今儿就不该应下这两件事儿。头一件,这么个人放在屋里,以后可别想安生了,要抬人也得抬自己人才是。这另一件,大厨房的采买原是大太太经手的,如今叫太太得了去,大太太只怕也会对咱们生了嫌隙。”
王氏听了,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挥手叫怀素退到一旁,而后疲累地揉了揉额头,道:“今儿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皆是推不掉的。”
“太太如何这样说?怎么样也能推掉一件吧?”蒋嬷嬷不解地问道。
王氏便淡淡一笑,道:“嬷嬷也听见了,今儿老夫人交代下来的头一件事,是大厨房的采买之事。这便是个由头。这件事我若是不应,老太太便会说知道我身子不好,怕应付不过来,为我着想先安排个人到三爷身边,这样我就能腾出手来管事儿了。如此一来,我既得应下事儿,也得领了人。这是一层。而我若应了,嬷嬷也瞧见了,我现如今依旧是两件事都推不掉。嬷嬷想一想,可是这么个理儿?”
蒋嬷嬷细细一想,不由恍然大悟,随后心里又有些发寒。侯夫人真是好算计,轻轻松松指个差事下来,便将王氏的路都给堵死了。王氏不得不既应了差事,又收下丫头,果然好手段。
“何况,老夫人毕竟是长辈,婆婆的款儿摆在那里呢。说句大不敬的话,只一个孝字压下来,咱们便现吃不了的亏。”王氏淡淡地道。蒋嬷嬷与怀素皆是她从王家带过来的亲信,她说话便也少了许多顾忌。
说完了这些话,王氏疲倦地叹了口气,蒋嬷嬷与怀素亦都沉默了下来,房间里显得极为安静。
其实,早在好些天前,王氏便已隐约收到风声,知晓了侯夫人的意图。再加上今日陈富贵家的这一出,以王氏的聪颖,便已将事情猜了个大概,亦知道今儿这事必不能推脱的,唯有尽最大努力将损失减到最低。
所以,方才在侯夫人处,王氏才会爽快应下大厨房采买一事,其后又假作对巧云一事不满,将侯夫人的心吊得高高的,再以指派嬷嬷帮忙一事示之。如此一来,侯夫人便会觉得王氏所求不过是小事,自会答应。若王氏在开始时便提这个要求,侯夫人肯定不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然而,这也不过是无奈举罢了。在侯夫人绝对的权威面前,一个庶子媳妇还能翻出什么花样不成?而只要一想起巧云那我见犹怜的模样,王氏的心里便有些发堵。
虽然王氏相信,傅庚对这个通房丫头的厌恶只会比自己更甚。可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杵在那儿,哪能叫人不膈应呢?
见王氏面现忧色,怀素心中极为不忍,她上前一步,一面轻轻替王氏揉着肩膀,一面劝慰道:“太太且先放下心来。一则,这人虽来了,到头来如何处置,还不是太太一句话的事儿?婢子再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咱们爷的手段,太太根本不用出手,包管能处置得妥妥贴贴的。”
王氏不过是关心则乱,听了怀素这一番话,面色便松了下来。
怀素又慢慢续道:“这另一件差事,太太只是虚应下了而已,其实已是脱出手来了。往后有什么事儿,太太只管一个‘推’字诀,尽数交予那贾妈妈便是。那原是老夫人身边得用的人,素来威重得很,有她在前头站着,一切是好是坏皆不与太太相干。太太细想想,又有何可愁的呢?”
这番话一说出来,王氏的面上便露出了些笑模样。她拍拍怀素的手道:“你说得很是,这些我自知晓的,只是心里一时有些膈应罢了。”说罢又转首端详了怀素一会儿,笑着打趣她道:“咱们怀素军师这一开口,再难的事儿也变成没事儿了。”
“可不是,怀素姑娘这一说,连我这老婆子都放下心来了。都是那什么巧云姑娘闹的我,慌里慌张的,便没想过来这里头的道道。”蒋嬷嬷也跟着凑趣。
怀素一张秀脸微微泛红,啐道:“罢了罢了,这屋里也没我站的地儿了,连嬷嬷也来打趣我。”又佯做羞恼地道:“都是太太起的头儿。”
主仆三人一齐笑了起来,气氛便也不似刚才那般紧绷了。怀素便依旧服侍王氏卸了妆,蒋嬷嬷也在一旁帮忙。收拾停当后,王氏便道:“这两日你们也准备着些儿,东西能收起来的便先收起来。我估摸着,过不了几日,咱们便该张罗着回府了。”
“这么快?这才来没两天呢。”怀素便有些吃惊。
王氏冷冷一笑,语带讥讽地道:“原先么,约摸是要多待些日子的。不过,既是人已经安排进了三房,老夫人想必也急着早些回府,将一应的事物整治齐全了,方才是真的称心遂意。”
这一番话语意颇深,怀素与蒋嬷嬷哪里敢接话,只对望一眼,皆沉默不语。
便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软糯的童音,打破了这屋里的沉默。
“娘亲回来了么?”却是傅珺正在问门外的小丫头。
王氏面上立时便有了笑容,她走到窗边,果见傅珺正仰着脑袋站在阶下,一张小脸儿红扑扑地,大大的眼睛就跟那黑葡萄似的,看着就叫人喜欢。
王氏面上的笑意便更浓了。她对傅珺招招手,柔声道:“娘在这儿呢,进来吧。”
“娘,我来找您玩儿啦。”傅珺立刻绽开大大的笑容,挪着胖身子爬上台阶,又手脚并用奋力迈过门槛,加劲儿扮演呆萌萝莉的角色。
蒋嬷嬷忙上前将傅珺抱了起来,掂了掂手笑着道:“姑娘又沉了。”
王氏也笑了起来,道:“我们棠姐儿就是长得好。”语气颇为自豪。
傅珺不由汗颜。她这是胖好不好?没见大房二房的几个女孩子,个个皆是秀秀气气的,自己这么个胖丫头,也就亲娘瞧着顺眼了。
傅珺的到来,成功地将王氏的注意力从那些糟心事儿上转移了开来。这原也是她来的目的。方才在房间里她已经想过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一个乖巧的好女儿,让王氏宽心,给王氏尽可能多的快乐。所以,她必须在卖萌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绝不回头!
因着傅珺的出现,王氏的心情很快便平复了下来。母女两人一处吃了饭,王氏又陪傅珺玩了半个下午,过得极是平静。
倒是那巧云,不愧是侯夫人亲手调/教出来的,精乖得很,自进了东厢便没再出来招人嫌,倒让傅珺与王氏清清静静地过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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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张氏见刘妈妈如此,忙上前去扶她,道:“妈妈快些起来。你那腿好容易才好些,别又疼了。”又安抚她道:“妈妈就是个多心的。你说这些也是为了我,我岂有不知道的?妈妈如今这样,却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一席话,却将刘妈妈的眼圈儿说红了。
刘妈妈是张氏的奶娘,自小便陪在张氏身旁,与张氏情份匪浅。她还记得,张氏小的时候便是极听话懂事的一个孩子,模样好、性情也好,在家中真是千般宠爱,父母兄长没有不喜欢的。待出嫁后,嫁的夫君又是顶好的,本以为这好日子一直不会变。却不想,夫君虽好,却偏有个不省心的婆婆,自嫁进侯府,这糟心事儿便没断过。
思及此,刘妈妈越发觉得张氏可怜,便拉着张氏的手落下泪来。
张氏也红了眼眶,道:“妈妈与我是一心的,从今后可莫要与我生份了才好。到底像从前一样处着,我便欢喜了。”
馥雪也忙上来劝着,二人方渐渐收了泪。刘妈妈便与馥雪一同,帮着张氏重新打水净面,待收拾停当了,张氏便问馥雪道:“那个叫什么盈香的丫头,你瞧着如何?”
馥雪面上便露出一丝笑来,道:“模样不错,心也不错。”
张氏淡淡一笑,道:“如此便好,且与她好好处着。”
馥雪垂首应是。
“你看着,那三房接了大厨房的事儿,是欢喜呢,还是发愁呢?”这回发问的却是刘妈妈。
馥雪想了想,道:“依婢子看,三房是压根儿不想管这事儿。接了帐本子与钥匙连看都没看。”
“这王氏倒也精乖。”刘妈妈便道。
“那可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块烫手山芋。”张氏便道。
“老奴也是这样想的。”刘妈妈附和道,“听说,老夫人已叫了贾妈妈去帮她,这可不是两不沾么?”
张氏便点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想那王氏也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她倒聪明,一点儿事不管,又转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太太说得是。”刘妈妈便道,“只是这般一来,这大厨房的采买,少不得要落到那一头儿去了。”她伸出手隔空点了点,却是指着抱洁斋的方向。
“怪不得婢子今儿在路上遇见了绿榭呢。婢子还奇怪,她一向不大爱走动的,怎么今儿倒有空出来闲逛。”馥雪亦接口道。这绿榭是崔氏身边的一等丫鬟,跟着崔氏好些年了,极受崔氏信重。
听了这话,张氏的面色便又淡了几分,不紧不慢地道:“可不是得过来探一探?你们且等着吧,一会儿就得有人去宜清院了。”说到后来,语气里到底忍不住露了两分讥意。
正如张氏所料,此刻,宜清院里又来了一位客人,恰是她们口中说到的绿榭。她奉了崔氏之命,给三房送了一篓子水蜜桃儿来。
“替我多谢你们太太,劳她想着我们。”王氏笑着道,又叫人给绿榭看座。
绿榭却是个极稳重的性子,哪里肯坐,只说:“在主子面前,哪有婢子坐着的理儿,三太太快别忙了,婢子站一会子就走。”
王氏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便吩咐盈香去将前回得的一罐子新茶拿了来,让绿榭带回去给崔氏尝尝,又叫怀素去招呼她。
怀素知道绿榭的性子,见她的差事也完了,便拉着她去了东边的耳房。先请她坐了,又叫小丫头倒了茶来,对她笑道:“在这里你便自在些了罢?”
绿榭也笑了,轻轻打了一下怀素的手,道:“就你会说话。”表情却是真的放松了许多。
“我看那桃儿可真大,一篓子拢共也装不了几只。”怀素一面给绿榭倒茶,一面道。
“可不是,那桃儿一个能抵半天饿呢,还是前儿太子妃赏给我们三少爷的,说是无锡水蜜桃儿。”绿榭喝了口茶道。
“哟,原来是宫里的东西,那当真金贵得很。我也说呢,那么又大又粉嫩的桃儿,从来也没见过的。”怀素赞叹不已。
绿榭笑道:“我们太太也说,这般金贵的罕物儿,岂能独享。这不,方才给老夫人送了一篓子过去,又遣了我给大太太和你们这里送呢。”
怀素便用手点着她,笑道:“二太太这是看你素来不爱走动,特为叫你领了这差事,让你逛园子呢。”
绿榭啐了她一口,道:“你一日不编排我两句,你就不算完。”说罢,自己也撑不住笑了。二人又说笑了几句,绿榭看天色不早了,便辞了出来。
怀素送她出去,二人沿着抄手游廊转过正房,才从东厢走过,便见那纱窗上有个人影儿一闪,一道金光便从眼前晃了过去。
绿榭揉揉眼睛,没说话。怀素自然更不会说话了。二人就像没看见似的走了过去。到了门前,绿榭自去了,怀素便回房复命。
“人走了么?”王氏懒懒地倚在凉榻上,摇着团扇问道。
“回太太的话,已经走了。”怀素回道。
王氏略略抬头,向旁边看了一眼。盈香立刻挥挥手,带着小丫头们退了下去。
待屋中再无旁人,王氏便问怀素:“都说了些什么?”
怀素便将二人说的话都回了,又道:“方才从东厢门前过去,见着纱窗上闪过个人影儿,插金带银的,瞧着倒像是巧云姑娘似的。”
王氏便冷笑了一声,道:“昨儿装得倒挺乖的,今儿就露出尾巴来了。”又问怀素:“那绿榭说,这桃儿是太子妃赏的?”
怀素应是。王氏便不说话了,只拨弄着团扇下坠着的翠色流苏,若有所思。
一直被众人当空气无视的傅珺,此刻也抱着布老虎若有所思。不知为什么,方才听到“太子妃”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后背忽然一阵发寒,心中涌出浓浓的惧意来。
傅珺很是不解。
她刚穿来两个月,除了这次来别庄外,就再没出过侯府大门,见过的外客也有限。她可以断定自己从未见过太子妃。可为什么一听见“太子妃”这三个字,她却会如此害怕?在自己穿来之前,这具身体的原主与太子妃之间,难道竟有交集么?
一时间,宜清院的正房里,一大一小两个主子各自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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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蒋嬷嬷走进正房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王氏与傅珺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无言的情形。一旁侍立的怀素表情亦有些凝重。
“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儿不成?”蒋嬷嬷便有些担心。
王氏醒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道:“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闲坐发呆罢了。”又见旁边傅珺也是绷着一张胖脸儿,便揪了揪她的包包头,笑道:“傻丫头,一本正经地想什么呢?”
傅珺伸出两只肥爪子护着头,软糯地抗议:“娘,您又拍我的头。”
王氏便笑出声来,趁势又捏了下傅珺的脸蛋儿,道:“我们棠姐儿这样可爱,娘喜欢你才捏你的呢。”
傅珺便不依,母女两个笑作一团,方才的事情便也就此揭过去了。
盛夏天长,日子漫长且无聊。傅珺每日里除了去王氏那里定省外,便是抱着她的布老虎,在园子里寻个角落猫着,或者是坐在窗前发呆。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两个多月了,有的时候,傅珺会很恍惚,觉得前世种种不过是一场清梦。而今梦已醒,前尘如烟散去。她曾经的抱负、理想与追求,却成了她今生的桎梏,让她的心与灵魂皆不得安宁。
她并非求安稳的人,否则,前世她也不会选择警察这个职业。而在这个时空,她却不得不囿于四方的围墙之内,耐下性子做一位安稳富贵的侯门小姐。每思及此,傅珺便会有种淡淡的怅然。早知如此,她前世那般拼命地往前跑又有何意义?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傅珺每天闷在宜清院里,连大门都不出,时常眉头深锁、心事重重,王氏见了,不由大为烦恼。她猜测傅珺还在为之前落水的事情后怕,不敢再去外头玩了,便越发心疼起傅珺来。有几次,便叫了涉江与蒋嬷嬷带她去花园玩儿,傅珺却都摇头不去。
王氏倒是想亲带着傅珺去花园。可是,女儿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就这么看过来,一脸的稚弱可怜,王氏也不由得心软,再也狠不下心来逼着孩子出门。总归女孩子家安静些也是好的,王氏这样想着,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日子便这样平静地滑了过去,天气倒渐渐凉快了一些,不再像前些时候那般闷热。晚上睡觉时,涉江还会替傅珺盖一床夹纱被。傅庄与傅庭在别庄里待了三天,便一同回了京。他们一走,别庄里也显得冷清了一些。
就在傅庄他们离开后的第三日黄昏,傅珺与王氏正准备用晚饭的时候,侯夫人遣了个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因身子不大爽利,要回京静养,叫各房先行打点好行装,次日便即动身。
那传话的小丫头才走,王氏便看着蒋嬷嬷与怀素,面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蒋嬷嬷便道:“太太果然神机妙算。”
王氏摇了摇头,不曾出声,一双清滟的眸子往东厢那里瞥了一眼。蒋嬷嬷回过头去,便见东厢门帘微挑,露出了巧云那张俏脸儿来,那眉梢眼角里的喜意,真是藏也藏不住。
蒋嬷嬷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来便朝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什么阿物儿,真真叫人瞧不上。”
怀素怕王氏又睹人伤情,只说有事要禀,将王氏从窗前拉了开来,又冲蒋嬷嬷打眼色。王氏便拍开怀素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这丫头,也太小瞧你主子了。”
怀素便有些讪讪,蒋嬷嬷道:“怀素也是担心太太。”
王氏但笑不语,就着怀素的手坐在了西次间小书房里,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看了两眼,漫不经心地道:“回去的路上,我便该病着了。”
怀素与蒋嬷嬷俱是一愣。还是怀素先反应了过来,忙笑道:“正是呢,太太这两天身子正不好呢。”说罢,与王氏相视而笑。
蒋嬷嬷蹙眉想了半天,到底没解过其中的意思来。怀素见状,便俯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蒋嬷嬷一面听,一面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连连点头称是。
因着王氏早有准备,故三房收拾起来也很快,当天晚上便万事齐备了。翌日清晨,又有小丫头过来传老夫人的话,说是用过朝食便动身。趁着天儿还早又凉爽,路上人也舒服。
既是侯夫人发了话,众人哪有不遵从的,三房在王氏的带领下,收拾了什物,一行人便去了惠风阁。
侯夫人穿了一件暗黄色遍地金的长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端端正正地坐在正房明间里,于妈妈侍立于一旁。王氏便带着傅珺上前请安,又叫巧云去给侯夫人磕头。
侯夫人面上露出慈蔼的笑容来,道:“好,好,起来吧。三郎媳妇也辛苦了。”
王氏便依言起了身,不料方一站起来,她的身子便晃了两晃,傅珺连忙扶住了她。只是她人小力微,扶着王氏也是摇摇欲坠。怀素早已抢上前来扶稳了她们,焦急地问:“太太,太太,您怎么样了?”语声里已有了哭音。
侯夫人亦面露担心之色,连声问:“三郎媳妇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晕了?”
此时王氏已经缓过神来了,见侯夫人动问,忙回道:“不妨事,不过是昨儿晚上略着了点凉,躺躺就好了。”
侯夫人便叫傅珺:“四丫头,快扶你娘去坐着。”
傅珺便与怀素一同扶了王氏回到了座位上,侯夫人一迭声地叫人倒热茶来,又叫于妈妈去找丸药,还让小丫头将窗子也关上了。
王氏喝了口热茶后,面色便渐渐缓了过来。侯夫人目注王氏,关切地问道:“可好些了么?”
王氏在椅子上欠了欠身道:“媳妇觉着好多了。”
侯夫人便端详了王氏一阵子,道:“我瞧着你这脸还发白呢,要不要紧?若实在不行,便留在别庄歇几天再走,我让四丫头留下陪你。别人都跟着我回去,你也清静两天。”
这话一出,王氏便掩面轻轻咳嗽了一声,眼中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侯夫人对塞人进三房一事,真是很上心呢。方才她说留下王氏和傅珺,其他人都跟侯夫人回去,这其他人里,必定是包括巧云的了。借着生病将自己这个正室太太撂在别庄,这一手顺水推舟倒使得轻巧。
王氏心里冷笑了两声,面上却露出丝愧色来,并不回侯夫人的话,只拉住了巧云的手,虚弱地道:“我倒是想留下来静养养,只委屈了妹妹。我原想着,替妹妹好生/操/办/操/办。毕竟是我们爷屋里的头一个人儿,总要像些样子才好。可惜,看来竟是不能了。”说罢又咳了两声,眼圈儿便红了。
巧云也掏了绢子出来按住眼角,泫然欲泣,一双眼睛却从绢子下头往侯夫人那里溜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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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侯夫人闻言略微怔了怔。听王氏的意思,竟是要直接将巧云抬做姨娘不成?若果真如此,主母不在倒是不行的。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借着喝茶的机会打量了一眼王氏,见她面色苍白、两眼泛红,表情看着倒不似作伪。
然而,王氏的话她并不十分信。这天下哪有真这么宽心的正室夫人,一心替通房着想的?这话不过是说给她听听罢了。只是,王氏所言倒也提醒了侯夫人,若将主母留在别庄,独巧云一个人回府,许多后续之事便要给耽搁了,且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此一想,侯夫人便打定了主意,再抬起眼时,面上便是一副慈爱的表情,有些无奈地对王氏道:“你自己身子骨儿不好,还想着这些事,也恁地爱/操/心了。”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视线往巧云的方向掠了一眼,方缓缓地道:“不过,这别庄毕竟不如府里来得周全,倒是我方才思虑不周了。你还是与我们一同回去吧,请个太医来瞧瞧也是好的。”
王氏心中微微一哂,面上却仍是病恹恹的,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弱了,轻声道:“一切都听母亲安排。”说完了,便又伸手扶着额头,一副病西施的模样。
傅珺却是惯于观察人面部表情的,她发现王氏虽然秀眉紧蹙,却是唇角微勾,眼神清明,全无一分病人的委顿之气,便不由有些狐疑,心中暗自思量。
一旁侍立的巧云两眼通红,拉着王氏的手,满脸的担忧关切之色,倒真像妹妹似的,显得与王氏极为亲近。侯夫人看在眼里,神情便有些意味深长。
不多时,大房与二房的人也皆到了。侯夫人见时辰已到,便领着一大家子人出了正院。
马车已等在了二门外,侯夫人是单独一辆黑漆金顶马车。本朝尚玄色,因而王公贵族的衣着车马皆以黑色为贵,侯夫人有诰命在身,其马车便是如此。其余人则是按房头分配,每房的主子乘一架车,略有头脸的妈妈丫鬟们一架车,下剩的则是步行了。
侯夫人便招了傅珈与傅玠两个过来,一手搂着一个,笑道:“你们两个小猴儿与我一辆车。”崔氏忙上前劝道:“老太太这可使不得,玠儿是个顽皮的,别闹得您不安生。”张氏亦笑道:“只怕吵了您。”
侯夫人呵呵笑道:“我正要他们陪我说说话,那锯了嘴儿的葫芦可有什么趣儿?”
张氏与崔氏听了这话,方没再拦着了。张氏便叫了傅珈到身边,细细叮嘱她:“好生陪祖母说话,不许吵闹,不许与你三弟弟争抢,可记住了?”
傅珈心中正得意着,不住地点头应是,一双眼睛却往傅珺身上一转,忽然笑道:“娘,我知道啦,我乖乖地陪祖母说话,不会做那锯嘴儿葫芦的。”这一席话她说得既响亮又清脆,一双眼睛直向傅珺看过来,对傅珺娇俏地一笑,露出颊边两个酒窝。
傅珺面无表情,连眼角都没动一下,心里对这些小女孩的伎俩很是无语。傅珈见她如此木讷,微觉无趣,轻哼一声,将头扭向了一旁。
经过一阵短暂而有序的忙乱,侯府一众女眷分别上了车。车子驶出二门,傅庭领着侯府的侍卫们已在大门外等候多时了,今日由他护送女眷们回程。
一时间,平南侯府别庄的大门外烟尘滚滚、车声辚辚,其间还夹杂着侍卫们刀剑碰擦发出的声响。然而,坐在车中的傅珺却觉得,这世界直到此刻才真正的安静了。
这辆车上只坐了王氏与傅珺两个主子,另有怀素、涉江两个丫头随侍。巧云倒是想与她们一起的,傅珺还记得她略带哭腔的声音道:“妹妹理应好好服侍姐姐的。”
只是,巧云现如今的身份却有些尴尬。既不能说她的丫鬟,又不能说她是通房,更别说是姨娘了。因此,她只能照着规矩与那些妈妈们同车。若真叫她上了王氏的车,那他们平南侯府可真是要闹出笑话来了。
王氏倒不怕闹笑话,她还怕笑话不够大呢。只不过侯夫人在这些规矩上头自来极讲究,断不会允许此类事件的发生。所以,巧云只能委委屈屈、含羞带怯地去了下人们的马车。
没有了那朵哭哭啼啼的小白花在旁,傅珺觉得连呼吸都清透了许多。她心中舒畅,向王氏身边靠了靠,仰起脑袋甜甜一笑。
看着傅珺的笑颜,王氏的心软成了一汪水。她将傅珺揽在身边,轻轻拍着她,柔声道:“可是困了么?今儿起得早,若是困了就靠着娘睡一会子。”一旁的涉江便将个软枕放到了傅珺身后,怀素拿了条小夹纱被出来,轻轻盖在了傅珺的身上。
傅珺倒真有些倦了。今日起得比往常早些,一早又折腾着出门,这具身体毕竟还不到六岁,便有些吃不住。不多时,她便倚着王氏睡着了。
王氏见她睡得沉,心中愈发怜爱,又怕说话吵着了她,便也闭了眼睛假寐。
直到车子靠近都城金陵时,傅珺才在一阵摇晃中清醒了过来。她揉着眼睛,凑到了车窗前。车窗上遮了流光纱,极是透亮。这种纱最妙的地方便在于旁人在外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而里面的人却能看到外头去。
此时,却见流光纱外,西华门高大的箭楼矗立于盛夏的阳光下,灰瓦青砖,气度恢弘。
傅珺仰首望着这巍峨的建筑,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前世的她,只见过遗存的城门残迹,那已经很叫人震撼了。而现在,一整座规模巨大、肃穆庄严的城市便在她的眼前,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已非言语能够形容。
王氏也睁开了眼睛,却见自家的宝贝女儿正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窗外,那双往常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神彩焕然,接连闪过惊讶、赞叹、激赏与欣悦之情,宛若宝石般熠熠生辉,将王氏瞧得怔住了。
她鲜少见到傅珺有这样丰富的神情。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闪动着灵慧的光彩。王氏看了一会,忽然便笑了起来。她就知道,他们家棠姐儿往常的呆怔不过是表象,这孩子,心里可聪明着呢。
王氏心中欢喜,便也坐直了身体,拉过傅珺一起看窗外的街景,又指给她看哪里是什么地方。母女两个头碰头,喁喁私语,一旁的怀素与涉江亦面带微笑。
从西华门进了城,穿过金陵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往南拐进崇武坊,再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便进入了城中贵族高官聚集的区域,平南侯府便位于这片区域西南角的永宁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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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此时,侯府已经开了侧门,门槛也早已卸下,马车直接自侧门驶入,到了仪门前方才停下,傅庄与傅庚肃立于门外,恭迎侯夫人回府。
他二人皆穿着玄色长袍,俱是身材修长,傅庚比傅庄还要高出半个头去。傅庄是黑袍锦带,傅庚则是黑衣青带。
如果说,一身玄衣的傅庄有一种端正温和之美,那么傅庚便是那翩翩浊世佳公子,带着春风般的温度与柔情。那如墨的眉峰似画出来一般俊丽,鼻梁高挺宛若刀刻,他睫羽极长,掩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着人时既似有情,又似无情。就那样站在那里,便已经是一幅画了,将身旁的傅庄硬是比成了路人。
见到了自家的帅老爹,傅珺自是欢喜的,笑意溢满了双眸。然而方一转眼,便见巧云也下了车,此刻正斜倚车门打量着傅庚,那双小鹿般清纯的眼睛,直勾勾地粘在傅庚身上。
这眼神令傅珺极为不豫。她面色微冷,也不跟傅庚见礼,只转首去看王氏。王氏倒是神色如常,只不过面色有些“苍白”而已。
傅庚对女儿的不快根本未曾在意,他的眼神也一直凝注在王氏身上,目中流露出关切之色,还有一丝隐约的心疼。
此时,侯夫人已经下了车,傅庚立刻收回视线,恭顺地垂首跟在傅庄身后,上前给侯夫人请安。
几房人相见,各自见礼问好,又是一通忙乱。侯夫人满面笑容,看着很是欢喜。傅家三位爷便在前领路,众女眷换上软轿,一起去往侯夫人所住的荣萱堂。
荣萱堂位于侯府的中轴线上。软轿自仪门而入,迎头是一面影壁,绕过影壁便是侯府花园。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平直甬路穿院而过,路的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此时正是浓荫如冠,阳光筛过,洒下满地碎金。
这花园风景颇胜,不仅有假山花木,还引了活水进来汪出一面极广的湖来,湖水青碧如镜,春暖泛舟、夏凉采莲,更可闲坐垂钓,极是风雅。
穿过花园便是一道垂花门,此处方是正经侯府后宅。
侯府后宅占地面积颇广,自垂花门进去后便是一所极大的园子,其间又有十余所小院,景物建筑皆不相同,依着四时节序分别植着不同的花木。有梅影扶疏的横斜馆,有春赏夜月花影的卧月楼,此二处分别为大房及二房的住处,三房则住在侯府最西侧的秋夕居,亦是个清幽安静的去处,唯一不便处便是离荣萱堂较远,每日/的晨昏定省要走上不少的路。
荣萱堂的大门正对着垂花门,正房坐北朝南、三明两暗,侧边建了倒座抱厦,又在东边设了暖阁,细算起来,房间不止十几间。
女眷们便于穿堂落轿,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进了院门。院门后是四四方方一座院子,以十字甬路相连,四角皆种着长青树木,甬路交叉处砌了一个大花坛,里头整齐地种着些常见的花木,不外乎月季芍药这些,并无甚出奇处。整个院子的布置便如同侯夫人这个人一般,规矩板正、毫无温情。
众人齐齐进了正房明间。待各人归座,小丫头们端上茶后,侯夫人顾不得一路劳顿,当先便问起了傅庄的差事:“前日听说你要去外头办差,不知何时启程?”
“回母亲的话,用了午饭便须得动身了。”傅庄躬身道。
“这么急?”侯夫人微感吃惊。
“原本昨儿便该走的,是儿子想见了母亲再走,故而迟了一日。”傅庄微有些赧然地道。
听了这话,傅珺清楚地看见,侯夫人的眼睛迅速一眯,随后才面现笑容,对傅庄道:“这是你的孝心,我只有高兴的。只别误了你的差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傅庄忙道不敢,又道:“儿子也是怕这一去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故此延后了一天,并不会耽误差事,请母亲放心。”
侯夫人微笑着点点头,端起茶啜了一口,方道:“既是用了饭便要走,你也不用在这里陪我了,快些去收拾了才是正经。”
随后又嘱咐张氏:“大郎媳妇,你也去帮着看看,把东西都带齐了,可别少了什么。这一去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一应事物多备着些。快去吧。”
傅庄与张氏对视了一眼,皆有些迟疑。侯夫人便笑道:“都别杵在这里了,我这儿不缺人侍候,快些去吧,要不我心里也不踏实。”
侯夫人的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傅庄和张氏便也不再坚持,都站起身来谢过了侯夫人,又向大家告了罪,便先行退了出去。
这里侯夫人便又转过头来,对傅庭与崔氏道:“你们也快去吧。累了大半天了,先回去歇一歇。晚上也别来了。这两日先好生歇着,大热的天儿,孩子们也怪累的。”
这话她说得纯乎发自内心,因而面部表情温和、肌肉放松。以傅珺的角度来看,挑不出任何微表情上的不妥。
听了侯夫人的吩咐,崔氏起身应了声是,倒是傅庭笑着道:“母亲这是多嫌着我了,椅子还没坐热便赶我走。”
侯夫人被逗得笑了起来,指着他道:“当着孩子们的面儿也没个正形儿,看叫人笑话了去。”眼中的宠溺却是再也掩不住的。屋中的人便都笑了起来。
傅庚端坐椅上,恭顺地微垂着头,唇角亦挂着浅笑,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着王氏。
王氏看上去有些病容,面色亦不佳。不过以他对王氏的了解,只看王氏那一双如秋水般明亮的眸子,他也知道王氏其实并无不适。只不知她作此模样又有何因?
傅庚一面思忖着,一面转过眼眸,瞥眼瞧见个面生的丫头,打扮得颇为华丽,正紧紧立在王氏身后,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眼风一缕一缕地直往自己身上递。
傅庚不免有些狐疑,以为王氏身边又添了人,便看了王氏一眼。说来也巧,王氏恰好也正在此时看了过来,二人视线相接,王氏便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眼风,目光向堂上侯夫人处扫了一下,又向傅庚轻轻点了点头。
傅庚先是怔住了,随后,面色一下子变得很冷。他垂下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温和与恭顺尽皆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然之气,宛若利刃出鞘,眼中锐色一闪而过。
然而,这变化只保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再下个瞬间,他又恢复原样,成了恭顺听话的侯府庶子,微垂着头,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看着侯夫人与傅庭二人说话。
因着侯夫人已经亲口吩咐了下来,亦因知晓侯夫人应是有话与傅庚说,因此,傅庭并没有多留,只陪着侯夫人又说笑了两句,便也与崔氏退了出去。
终于,荣萱堂的正房明间里,只剩下了侯夫人与三房几个人。一时间,大家都不曾说话,房间里的气氛便有些冷。
侯夫人高坐在紫檀木交椅上,神情莫测地望着傅庚与王氏,过了良久,方才对傅庚道:“三郎,你媳妇……”方说了这五个字,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傅珺,便止住了话头。
傅珺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又要被清场了。
果然,便见王氏对蒋嬷嬷道:“嬷嬷先带棠姐儿去歇会子,我瞧着棠姐儿有些倦了。”
蒋嬷嬷应是,便带着傅珺去了一旁的抱厦。从明间至报厦至少隔了三、四间屋子,侯夫人与傅庚及王氏的对话,根本传不到这里来,傅珺便是想听几句壁角都不成。
傅珺无法,只得认命地抱着布老虎,坐在抱厦的藤榻上,由着蒋嬷嬷服侍她脱了绣着喜雀衔珠花样的大红绸鞋,又替她端了两碟子果子过来。
抱厦里除了蒋嬷嬷外,就只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若此时来的是傅珈,她们便会换上甜桔茶来,那茶又甜又清,是小孩子家喜欢的口味。傅珺却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不过是庶子之女,两个小丫头便也不怎样经心,只随便行了个礼便站在了一旁。
傅珺坐在榻上着实有些无聊,不觉眼皮微沉,便阖上眼睛假寐起来,一时倒真有了几分睡意。
“嬷嬷原来在这里,却叫我好找。”一阵颇为动听的话声传进傅珺耳中,听那声音却是荣萱堂的大丫鬟素云。
蒋嬷嬷忙迎了出去,傅珺只听见门上的珠帘轻声作响,随后便是蒋嬷嬷压低了的声音:“四姑娘睡着呢。素云姑娘找我何事?”
“哟,却是我造次了,没吵醒四姑娘吧?”素云也压低了声音道:“却是有件事要劳嬷嬷帮忙。听闻嬷嬷最擅苏绣,我这里恰有一件针线要请教嬷嬷,可否请嬷嬷随我来?”
蒋嬷嬷停了一刻不曾说话,大约是有些犹豫。素云便笑着道:“因是老夫人的活计,素云不敢不经心,倒要劳烦嬷嬷了。却也耽搁不了多少功夫,四姑娘这会子正睡着,这里又有小丫头照应,嬷嬷只帮我看两针便好。”
素云这话说得极客气,又抬出了侯夫人,蒋嬷嬷便也不好再推托了,只得道:“那好,咱们快去快回。”
素云便轻声吩咐那两个小丫头:“朝儿、绿儿,你两个在这里好生服侍着,不许淘气乱跑,不许吵着四姑娘,可记下了。”
朝儿与绿儿齐声应道:“记下了。”
随后,便听一阵脚步轻响,却是蒋嬷嬷随素云去了。
这一阵子动静成功地赶跑了傅珺的睡意,不过她并未睁眼,继续阖着双目想事情。
此时,便听那个叫朝儿的小丫鬟轻轻啐了一口,道:“不过略有些体面罢了,家里也就个嫂子领着二门上的差事,倒真摆起小姐款儿来了。”听那话音说得却是素云。
绿儿便嘘了一声道:“你轻些儿,叫人听见了没你的好。”
朝儿满不在乎地道:“这里哪来的人?人都在前头呢。”语气中倒有两分酸意。
绿儿却像是个没什么心思的,道:“没人不好么?也没人管着咱们,多自在。”
朝儿便恨恨地道:“你就是个笨的。不往前凑,哪里会有前程在?”
那绿儿看来尚还有些懵懂,天真地问:“什么前程?”
朝儿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声音也提高了些,道:“像巧云那样儿的,便是有了前程。”
傅珺真真是被这话给惊到了。这朝儿她方才也看了一眼,目测最多十岁吧。这点大的孩子怎么就知道做姨娘当通房这些事了呢?那绿儿便笑她:“你又来满嘴胡唚,做通房有什么好,还不是个奴婢?你定是听你娘说了什么吧。”
这朝儿的娘是府里针线上头的一个小管事,也是三代的家生子了,对这府里的情况比较了解。
朝儿便轻笑了一声,道:“做通房又怎么了?只要生下儿子就能进一步,那也是半个主子了。”说到此,她还叹了口气道:“巧云命真好,三爷又生得那样……巧云……真有福气。”
听着朝儿那如梦似幻的语气,傅珺浑身不自在。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对自己的爹有想法,这状况实在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傅珺一时走了神,便没听见绿儿又说了些什么,再凝神细听时,却是朝儿又在那里说巧云的事:“……又不是家生子,逃难来的京里,家里人都死绝了,听我娘说是十多年前府里买进来的,怎么竟得了老夫人的眼,还有了如今这番造化。”说着又是一阵唏嘘羡慕。
傅珺微微有些奇怪。
前世时她也读过《红楼梦》,知道像侯府这种勋贵之家,一般都是以世仆作为服务人员的主要组成部分,以巧云一个买来的丫头的身份,能走到侯夫人身边得脸丫鬟的位置,那真是百中无一。
傅珺正暗自思忖着,那两个小丫头也噤了声,不一会便听见脚步声响,又听见有人问:“四姑娘可醒了不曾?”却原来是蒋嬷嬷回来了。
傅珺便揉着眼睛坐起来,作出才睡醒的模样,蒋嬷嬷忙上前服侍,此时便见一个小丫头跑过来禀报:“三爷和三太太叫姑娘过去呢。”
蒋嬷嬷便给傅珺穿好鞋子,牵着她的手去了明间。傅庚与王氏皆立在廊下,见女儿牵着蒋嬷嬷,一脸的睡眼惺忪,傅庚便笑着蹲/下/身子,摸摸傅珺头上的包包道:“棠姐儿睡醒了?想没想爹?”他声线偏低,声音里带着磁性,极为悦耳。
傅珺歪头想了一会,很想回答他“不想”。然而,看着傅庚那张放大了的帅脸,她那颗属于21世纪的剩女之心此时冒出来作祟,迷迷糊糊地便点了头。
傅庚被女儿的傻样子给萌到了,哈哈大笑着抱起傅珺,问道:“棠姐儿怎么还要想一想才答话?难道是骗爹的?”
傅珺习惯性点头,过后才发现自己回答错误,又连忙飞快地摇头,把傅庚笑得前仰后合,又故意扳起脸将傅珺放回地上道:“棠姐儿不想爹,爹不抱你了。”说罢便背了双手,含笑看着傅珺。
傅珺扎煞着两只手站在那里,在“跑过去抱住亲爹大腿撒娇”与“立马委屈地哭出来”两者间艰难选择着,想要做出一个六岁孩子面对如此状况应有的反应,面上的表情极为挣扎。
王氏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来轻声嗔傅庚道:“也没你这般逗孩子的。”又去牵了傅珺的手,柔声道:“爹爹跟棠姐儿顽呢,咱们不怕哦。”
傅珺如释重负,抓着王氏的手乖巧点头,又回头看着傅庚笑了一笑,又白又胖的包子脸上露出一枚浅浅梨涡。
跟在后头送客的于妈妈便笑道:“四姑娘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随后又问,“三太太可要抬个软兜过来?”
从荣萱堂到三房所住的秋夕居颇为不近,于妈妈是见王氏一直病恹恹的才有此一问,也是出于好意。
“多谢妈妈,这却是不必了。”王氏笑着辞道,“方才在这廊下站了一会子,我倒觉着好了些。此刻太阳也不大,总归一路都是抄手游廊,我也想走一走散一散。”于妈妈听了这话才罢了。
王氏便一手牵着傅珺,一手扶着巧云,随在傅庚身后出了荣萱堂西侧的月亮门。
方一出门,却见傅庚忽地转过身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却向巧云的身上一转,唇角便渐渐漾起一抹笑意来,如春风拂过水面一般温柔动人。只听他用悦耳的声音道:“你也累了吧,叫丫头们去服侍太太好了。”
他的声音并没有特意放低,来往路过的人皆能听得见。此言一出,巧云的脸便红了,一双水眸先看了王氏一眼,又怯怯地垂了下去,像是十分害怕王氏不悦。
傅庚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又转头向前走去。傅珺看看她老爹,再看看王氏,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虽然猜到傅庚此举应是别有深意,但眼看着小白花小三在眼前,任谁心里也不会好受。只怕王氏心里的感受,比她还要更深切些。
一行人沉默无言地向西去,不多时便来到了西花厅。此处乃是张氏与崔氏理事之所,往来的丫鬟仆妇最多,最是侯府人多口杂的地方。傅珺与王氏平常很少走这条路。
傅珺正想着要不要提醒王氏走错了路,没成想,傅庚却在此时停住了脚步,还恰好停在了花厅不远处的一处回廊下。只见他转过身来,微侧着头看向巧云,蓦地展颜一笑。
那是怎样的笑容哟,简直比阳光还要耀眼,比孔雀还要骚包,看得傅珺直想捂脸。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觉得这电力实在是太足了,何况他人?傅珺便听到身旁一片吸气声,好些年轻的丫鬟与媳妇子皆红了脸。
巧云的脸又红了,一双眼睛却含着脉脉水意,柔情万种地看着傅庚。
傅庚走到她面前,微微垂首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清楚地映出她的影子,而他身上那好闻的气息,则将她环绕于其间。只听他低沉的声音掠过耳畔,缓缓吟道:“颦眉轻泣露,小怜上琵琶。”吟罢便是温柔一笑。
巧云已经两腿发软站不住了,身子也轻轻摇晃着。旁边一双手伸了过来,稳稳扶住了她,却是盈香。盈香面色微白,手却极稳,亦颇有力,不动声色地将巧云向旁边扶了扶。
傅庚却并不曾注意到这些。他往后退了两步,侧头端详着巧云,唇角的笑容似有若无,低声道:“我瞧着,你这般模样,倒与那米珠很是合衬。”
这话一出,别说巧云,便连傅珺都死死掐住了布老虎:她亲爹居然要送小三米珠!
此处所言米珠,并非傅珺前世所知的那种不值钱的珠子,而是通州与合浦一带的养珠户新育出来的一种珍珠,其色如白玉,细小如米粒,却是颗颗浑圆,迎光看时近于透明,非常美丽。因珠子培育不易,故产量极低,便是京城最大的银楼也很少有货,一般的人家更连见都没见过,极为名贵。
巧云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就合了傅庚的眼,一上来就要给她如此珍贵之物。如此看来,自己在傅庚的心里,应该亦是如米珠一般珍贵且美丽的吧。
她越想越喜,垂着头状似娇羞,实则心中已是喜不自胜了。而那些丫鬟仆妇们则更是人人艳羡,有几个穿着打扮颇不俗的丫鬟,看巧云的目光里都冒火星了,恨不得自己也能做了傅庚身边的人,也能得他这样一句诗、一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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