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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霁珊     庶庶得正txt下载     庶庶得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34章

    一宵雨过,凉风乍起,街头巷陌落叶满地,都城金陵竟是一夜便入了秋。

    傅珺掀开帘幕,疏疏细雨浸透窗纱,颊上倏然划过了一丝凉润,一股带着些泥土与草叶气息的空气,瞬间便布满车中。

    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凝目向着马车前行的方向看去,细雨薄暮中,隐约可见几星灯火,黑黢黢的船只如泊在水中的铁兽,高高的桅杆直指天际。

    “马上就到了。”低沉的声线响起,随后便是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了过来,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车帘合上了,雨丝被隔绝在窗外,连同那一片将及不及的夜色,亦被关在了车外。

    傅珺向身后靠去,语声亦如窗外雨丝,清润柔和:“你别担心。”

    孟渊没说话,只将她的手握紧了些。

    傅珺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轻阖上了眼。

    她的推测没错,那些漏网之鱼果然全部潜入了蒹葭宫,自昨夜起便与官兵对抗,而三公主刘霓,亦果然成为了他们手中的质子。

    因事涉皇族成员,此事早经何靖边上达天听,刘筠亦于昨晚连夜回宫亲自处理。糟糕的是,张贤妃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晓刘霓被叛军擒为人质,当即便惊动了胎气,尚不足月便产下了一个女婴。

    大汉朝第五位公主降生,然而宫中的氛围却依旧压抑。三公主刘霓还在对方手里,大汉朝水军虽团团围住了江心洲,却不敢有丝毫妄动。

    直到今日午后。何靖边亲自带回来一个消息:那个人,指名要见傅珺。

    不是以勇毅郡主换三公主。亦非想再多裹挟一个人质,那个人说。他只想与傅珺单独说说话,时间地点由他们定,谈过之后,他会酌情考虑三公主的去留。

    这个要求既可以看作是那个人有恃无恐,仗着三公主在手乱提要求,亦可以将之当作投降的前兆,毕竟他愿意谈判了,这就表明他还没疯狂到不顾一切的程度。

    不过,傅珺心中却并非如此作想。

    那个人这些年来的心理历程。她曾经做过模拟与推测。傅珺认为,他此刻的要求更多的还是出于他心底的某些缺憾,那很可能是一些他此生都无法弥补、只要一想起便痛恨纠结到无法排遣的缺憾。

    他想与傅珺谈谈,或许便是一种变相的心理补偿,冀图籍此排遣心绪,一浇胸中块垒。

    何靖边的话一传到,傅珺立刻便应了下来。

    对方的要求十分宽松,谈话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己方手里,且。这消息既已递了过来,便表示刘筠对此事亦是首肯。与其僵持不下,不如应下他的要求,或许。刘筠也很想通过这次谈话,获知一些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车声麟麟,疏疏落落的雨点轻敲车顶。发出寂寥的声响。

    秋天是真的到来了。

    虽气温并不很低,然那种萧瑟与寂静。却自这雨声中涓滴入耳,再至浸心。

    与那个人相会的地点。便约在了金川码头。

    这码头原就是皇家专用的,修建得十分气派,一应建筑均为砖木结构,就连一旁专供内监与内卫看守码头的屋子,亦是高大的砖瓦房,两扇朱漆门光可鉴人,顶上黛瓦垂檐,坠下雨丝成线。

    如果不去看肃立于码头四周的铁船高桅,不去看五色旌旗下甲胄鲜明、刀枪出鞘的官军的话,这所不大的院子,倒还有几分临水而居的意味。

    傅珺一面心中暗忖,一面与孟渊跨进了院中。

    院子里植了一本桐树,阔大的叶片被雨水洗得浓翠,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廊下悬着灯笼,萧疏的雨丝在灯光下兀自飘洒着。

    这院子建得简致,东西两厢加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便围出了一方小小天井,此时四下并无一个人影,唯细细雨声落入耳畔,寂静而寥落。

    “人就在正房。”何靖边说道,又看了看一旁面色冷峻的孟渊,“本官自会守在院中,四周还埋伏了火枪营高手,你且安心。”

    这是在向傅珺交底,告诉她此处十分安全,让她尽管放心进屋。

    “多谢何大人。”傅珺向何靖边蹲了蹲身,他侧身避过,又拍了拍孟渊的肩膀,没再说话,便停在了院门后。

    傅珺转首向孟渊一笑:“你在这里,我便不会有事,你且安心便是。”

    清淡柔和的语声杂在雨里,似琴韵泠泠,滑过暮色。

    孟渊垂首看她,淬冰般的眸子染了些寒肃的秋意,湛凉且幽深。

    良久后,他方才握紧了她的手,语声低沉:“我送你到门外。”

    那个人的要求是与傅珺单独说话,不得有第三人在场。

    傅珺无声地点了点头,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那只长满薄茧的手,此刻让她无限安心。

    行过天井,踏上石阶,房门在傅珺的身后轻轻合拢,她凝目细看,入眼处便是直通梁顶的两排铁栅栏,每一根都有儿臂粗细,横亘于正房并东次间之中。

    这两间房竟是被完全打通了,再以铁栅栏隔开,形如前世的牢房一般。

    “刘筠生怕我伤了当朝郡主,考虑得倒是周全得很。”东次间里传来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语速平缓,听在耳中并不叫人讨厌,反倒觉出这说话人的从容与平静。

    傅珺侧首望去,两个房间里皆安了牛油烛,明晃晃的烛光铺满四周,将初秋薄暮的寒凉驱散了许多。

    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面孔,她迟疑了一会,终是微微蹲了蹲身:“大伯父。”

    傅庄的身形微微一动。

    这清清淡淡的语声,让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柔软。

    “大伯父……么?”他喃喃地道,将手里的青东瓷茶盏搁在案上,唇角漾起一抹虚浮的笑:“怎么?你还认我这个大伯父么?”

    傅珺未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傅庄的确已经不能算是她的大伯父了,因为他们没有一丝的血缘关系。然而,到底他也是傅琛他们的父亲,顶着平南侯府嫡长子的名头活在这世上三十余年,若不唤他“大伯父”,傅珺又该唤他什么?(未完待续。)

第735章

    房间里有片刻的寂静,却又被疏落的雨声细细填补。

    “大伯父便大伯父吧。”傅庄笑了起来,神态温和,“你这一声唤,我自忖还是当得起的。”语罢又向傅珺身后一指:“你开着门罢,也好叫你夫君放心。”

    傅珺想了想,依言将房门打开,又向他道了声“多谢”。

    门扇开启,携来凉风飒然,将牛油烛吹得晃了晃,傅庄的面色亦变得飘忽不定。

    “不知您想与我说些什么?”傅珺说道,一面提了裙摆款步来到房间正中,径寻了一方朱漆扶手椅坐好。

    旁边的案上备着茶壶与青东瓷盏,她执壶向盏中注了些热茶,捧在掌中暖着手。

    傅庄看了她一眼。

    烛火摇曳中,对面的女子眸光清澈、神态安静,没有因为与他相见而显得不安。

    他的眼神变得十分难辨,像是揣摩她在想什么,又像是欣慰于她此刻的表现。

    过得一刻,他平淡的声音方传了过来:“你是何时发现的?”

    何靖边已将大致情况说与了傅庄,而他此刻心里的疑问,亦是由此而来。

    傅珺心中了然,凝眸静静地看着他,语声清淡:“发现您有问题,是在今年三月;确定您就是三尸案的凶手并神秘组织首脑,则是在今年四月二哥哥大婚的那一日。”

    “琮哥儿大婚那一日么?”傅庄把玩着桌上的茶盏,神情有些许的恍惚。

    “正是那一日。”傅珺应道,“您应该记得。那一日山樵找到您,说我爹约您去前湖说话。您在去前湖的岔路口瞧见两个相似的背影,都与我爹很像。在您犹豫着究竟该叫住谁的时候,这两个人便皆走远了,最后您仍是在前湖等了一会才等到了我爹。”

    “确有此事。”傅庄也想了起来,那天傅庚确实约他往前湖说话,主要说的还是朝上的一些事情。

    “您大约不知道,那两个人里有一个是我爹,另一个是我的小姨父袁大人。因他二人背影极像,我便请他们演了这出戏,为的就是测一测您到底是不是色盲。”

    “色盲?”傅庄把玩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着傅珺:“何谓色盲,还请郡主娘娘请惑。”

    傅珺抬起头来,向傅庄浅浅一笑,轻声语道:“大伯父面前,解惑二字侄女并不敢当。‘色盲’乃是我外祖父发明的新词儿,说的是一种病症,患了这种色盲症的人不大能分得清红色与深绿色,而您就有这种色盲症。那天在前湖的路口,我爹与小姨父一着红袍。一着墨绿袍,您远远看去便分辨不出谁是谁了。可是,我爹那天一早便和您见过面,若换了普通人。定不会忘记我爹穿的是绿袍,根本不会将穿红袍的小姨父认作我爹。而您却因是色盲,单从外衣根本无法分辨。且小姨父又与我爹身量仿佛,于是您最后还是用了笨法子。直接去前湖等着我爹了。”

    傅珺说话的时候,傅庄一直双目微垂把玩着茶盏。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待傅珺说罢,他便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竟没瞧出此乃一计。”

    并未显得恼怒或郁结,其行其言依旧温润谦冲,风度怡人,停了停,他话锋一转,“只是,我仍旧不是很明白,色盲与三尸案又有何干?”

    “这两者关系极大,”傅珺淡淡看了他一眼,语声清肃:“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大功坊与长乐坊这两宗案子?”

    “自是记得。”傅庄语气如常,神态中不见一丝惶惑与愧疚。

    傅珺起身行至门边,将微凉的茶水泼至阶下,方转首一笑:“您许是不知道,凶手在这两宗案子里,各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是大功坊案件里出现的茜灵砂,另一个,便是长乐坊之案中的窗台新漆了。”说至此她顿了顿,笑容里添了一丝玩味:“我说到这儿,想必您就能明白了罢。”

    当傅珺说到茜灵砂时,傅庄的神情并无变化,可当他听到“窗台新漆”四字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身上的气息瞬间变得阴鸷冰冷。

    不过,这变化只有一瞬,很快他便又温和地笑了起来:“我知道郡主在查三尸案,却没想到郡主查案的角度如此刁钻。此际想来,怕是我那晚弄错了漆的颜色,让郡主瞧出不妥来了。”他说道,面上竟渐渐有了些笑,像是长辈欣然于晚辈青出于蓝,“郡主本非凡人,从青傍头名到国宴扬威,再到捐资助国、为母报仇,桩桩件件,无不赫赫煊煊、堂堂正正,郡主娘娘实乃皇族之典范。”

    说到后来,他的语声渐渐激昂起来,抬头目注傅珺,双目炯然有光,竟带着几分狂热与崇拜。

    “我不过一介凡人尔。”傅珺语声平静地道,神情并无一丝变化,“之所以发现您有异,还是托赖于一位知晓侯府掌故的老太太。”

    傅庄愣了愣,神色间划过一丝极微的不安:“郡主此言何意?”

    傅珺回至案边坐了,凝目看向傅庄:“多年前,我曾在姑苏帮过一个叫李念儿的女孩,因她家里出了些事儿,我便将她送去了她远房姨祖母身边。前些时候,李念儿和姨祖母严氏来了一趟国公府,巧的是,这严氏原来竟是祖母娘家四川赵氏一族的家生子,当年曾在平南侯府针线房做过事。也就是从她那里,我才知道了当年掩翠斋的事。”

    傅庄脸上的表情,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他定定地看着傅珺,那双平素温和的眼睛此刻如同两个黑洞,深不见底。

    傅珺转眸看着门外。

    夜色翻卷而来,如浓墨浸上宣纸,又似黑色的丝绒层层铺展。不知何时,暮色尽、夜深沉,廊庑下的灯笼映着萧萧秋雨,满世界皆是零落的雨声。

    “你……知道了多少?”傅庄的声音像是被雨水洗净,不含一丝感情,平淡冷漠,若寒雨敲窗。

    傅珺拢袖执壶,向盏中注了些热茶,双手握住茶盏,静静地凝视着盏中微碧的茶水,缓声道:“我知道得不太多,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包括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祖母的表妹,那位表姑娘来的时候恰是祖母有孕之时,而表姑娘那时候也怀着身孕。后来……祖母……‘生’下了您,而那位表姑娘亦离奇消失了,从此再也没出现过,更没人知道她的那个孩子……去了哪里?”(未完待续。)

第736章

    房间里不再有说话声,却也不显死寂,铁栅栏两端的人,似都在静听秋雨滴落屋檐的声音。

    仿佛是过了许久,傅庄的声音才再度响了起来:“那所谓的表姑娘,就是……我的生母,她的尸体……就埋在掩翠斋。”

    “叮零”,檐下的马蹄铁忽地一声清响,仿若一声轻轻的叹息。

    傅珺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傅庄。

    傅庄仍旧坐得安然,唯有额角青筋凸起,握盏的手骨节微白。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贱妇……厌我如斯,无论我如何孝顺讨好,皆不能讨得她欢心,我亦为此气苦懊恼了许久……”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宛若呢喃低语,面上的神情似是回忆,又似惘然,“有些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像是恨不能我去死……恨不能这世上从来便没有我……可每回我想要再深究时,她待我却又一如平常,跟这天下间的母亲也无甚不同。可我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不对的,一个母亲待他的孩子,就算再是不喜,也断不会如那贱妇一般……”

    他停住了话头,茫然地看着前方,似回到了当初那段纠结晦暗的时日,随后,他的神情便渐渐狰狞了起来,“娘娘或许不知,自从我那好二弟降生之后,我曾有过数次命悬一线,最险的一次是七岁那年惊了马,若非侯爷救得及时,我就算不死也得残。”

    言至此处,他的眼神越发阴鸷。压低的眉头不住耸动,唇边抿出了两道深深的纹路。

    良久后。他的语气神态才终于恢复了平静,说话的声音亦变得冲淡平和:“七岁后。我住去了外院儿,侯爷又加派人手护着我,我自己亦是勤练功夫,这些‘意外’才少了。从小到大,在我身上发生的许多琐事不必赘述,然这些琐事加在一处,我终是起了疑。这世上纵然有偏心的母亲,却也断无对自己的亲骨肉……如此痛恨且畏惧的母亲。那年恰好部里派了查账的差事,我便趁机去了趟四川赵家老宅。说来也是我的运气。老宅里还有那么一两个知情的老仆,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了真相。”

    檐下雨声潇潇,凉风拂进房中,然而这一切皆比不上他语声中的萧瑟与寒凉。

    “那一年是元和十年么?”傅珺轻声问道。

    “是。”傅庄应道,面上并无惊奇,似是傅珺能猜出年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傅珺凝目看着傅庄,眸中露出沉思:“元和十年是第一起疑似三尸案发生的时间,赵家老宅一个姓周的婆子并她儿子与儿媳,在出城路上遇到了山匪。儿媳死时腹中已经怀有骨肉。这起案子,是您犯的吧?”

    傅庄没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傅珺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亦是无言。两个人便都沉默了下来。

    对傅庄的怀疑,并非始于获知掩翠斋的身世辛秘,而是在那之后。当严氏快要离开时,她偶尔看到了傅珺放在桌上的一样东西。那一刻她明显停顿了一下,也就是从那时起。傅珺才将三尸案与傅庄联系在了一起。

    严氏看到的,是傅珺随手放在桌上的一个绣样。

    那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色盲的问题,便试着以红线与绿线混绣了一丛兰叶,随手放在房间里,那绣样还被青蔓她们笑过,只说古怪,而严氏看到绣样后却显得大是吃惊,这引起了傅珺的注意,于是便单独询问了严氏。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在那个“表姑娘”突然出现的夜晚,她手里拿着的那样东西,便是一朵以红绿双线混绣的古怪牡丹,当时“表姑娘”还特意向严氏显摆过,说那是她自己绣的,还问严氏好不好看。

    因那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严氏在回忆时便漏掉了这个细节,直到看见了傅珺的绣样,这才想了起来。

    有了这个细节,傅珺的思路才转到了傅庄身上。

    众所周知,色盲是一种交叉遗传病症,依傅珺推测,疑似色盲的“表姑娘”理应是傅庄的生母,而根本没有色盲症的侯夫人应该与傅庄并无血缘关系,至于侯爷,彼时他正在外打仗,又才纳了贞姨娘,既没时间亦无必要弄出个外室子来。

    在这个大前提下,傅庄是色盲的可能性便极大,而三尸案的真凶亦是色盲,也就是从哪时起,傅珺才开始真正怀疑傅庄。

    严氏走后,傅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整理思路,搜集记忆里的资料,很快她便想起,疑似三尸系列案的第一起案件,便发生在元和十年的四川省。

    虽然周婆子一家死了四人,并不能算是真正的“三尸”,然而,那死去的年轻媳妇怀有身孕,且又是横死,州府官衙里是有备案的,因此联调司便将之当作疑似三尸案收录了进来。

    巧合的是,那一年的仲夏直至秋末,傅庄便在西南公干,带回来的土仪中便有四川特产。且那一年公干回来后,傅庄瘦得十分厉害,整个人都脱了形。如今想来,他必是在那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又是第一次犯案杀人,心理压力巨大,因此才会形诸于色。

    便是以此为基点,傅珺进行了大量的资料整合,将三尸案的所有案发时间与地点,与傅庄这些年来出差公/干/的轨迹进行比对,从而基本断定他就是三尸案的真凶。

    “那一次是为了灭口。”傅庄平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拉回了傅珺的思绪。

    她转过视线,望向雨丝之外漆黑的夜空。

    第一次犯案,死者的指甲并没被凶手剪掉,且杀人手法也很直接,与后期很不一样,想必便是因为这次犯案是有实际目的的。

    “周婆子一家想要跑,被我半路截杀了。”果然,没过多久,傅庄便补充了一句。

    傅珺仍是未说话,只静待他开口。

    “元和十年我自四川回来后,便时常潜进掩翠斋。”傅庄平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周婆子临死前说,我的生母虽是连夜离开了侯府,她却知道我生母人并没在车里,车里只有一个裹成人形的棉被。那时我便猜测,生下我当晚,我生母只怕……就被处置了,否则也不会这么些年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声音平淡得近乎板正,仿若这一切皆不与他相干。(未完待续。)

第737章

    凉风飒然,吹得檐下灯笼轻轻晃动,雨点浸上石阶,烛火下微光闪烁。

    傅庄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眼神却是飘忽的,像是透过前方的栅栏与墙壁,望向了别的什么地方,语声亦有些飘忽不定:“掩翠斋草木荒芜,唯有野针子长得茂盛,其中有一处更是长了半人高的一大丛,那时我恰好听说珈儿因鬼针子一事惹怒了那贱妇,挨了重罚,我忽然福至心灵,便想要挖开这草去看一看。”

    说起来,侯夫人当年对傅珈的态度的确十分反常,傅庄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自是能够从“鬼针子”事件中嗅出异样的味道。

    “我挑了个月黑风高之夜,带着锄头进了掩翠斋,将那丛鬼针子挖开看了。”他声音平平的,几乎没什么起伏,“也许是冥冥之中我生母保佑,那鬼针子虽生得极茂,根也埋得极深,却好在那一阵子下了雨,土地松软,倒真叫我挖出个大坑来,那里头……果然埋着一口薄棺,那棺木朽得厉害,板材已经脱落,鬼针子的根须直伸进棺中,与棺中枯骨长在一处,待挖出来时,我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草根,哪里是枯骨。”

    傅珺心底生出一丝寒意,旋即又转作哀凉。

    先是发现自己并非平南侯之子,而是侯夫人借腹生下来的,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随后发现生母早已死去,尸骨竟就埋在侯府,与他相隔不过几间院子而已。

    整个平南侯府最大的秘闻,还有他自己的身世之谜。一直就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现真相时。他一定是极为震惊且惶悚的吧。

    “郡主娘娘一定不知道,我在那棺木里发现了什么。”傅庄定定地望着前方。双目幽深,看不出一丝表情:“我发现,那棺木的板材内侧竟留有指甲划痕,那划痕极深,这么多年竟也未消,显见得这人用了极大的力量,到我挖出来时依旧清晰可见。郡主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一面说,他的嘴角便动了动,像是想要挤出一个笑。神情有瞬间的扭曲。

    傅珺怔了怔,蓦地一阵毛骨悚然。

    棺木内侧留下了指甲划痕,这只表明了一件事:

    傅庄的生母被埋下去时,人还活着!

    冷雨自廊外拂进几滴,傅珺的心被凉风吹了个透。

    居然是活埋!

    傅庄的生母,竟是被活活埋进了棺材里!而棺木内侧之所以会留下指甲印,很可能是她挣扎求生时留下的。

    虽然前世见惯了罪恶与黑暗,傅珺此刻亦觉手足发冷,连握在盏中的茶亦凉得彻骨。

    “彼时我之心境。郡主可能明了?”傅庄平板的声音里,终是染上了一丝悲怆与凄绝,“就在我生母的枯骨旁,我竟叫了那人……叫了那杀我生母的贱妇……二十多年的‘母亲’。且往后我还得这样叫那贱妇……那时候我恨不能……恨不能将那贱妇撕碎,恨不能将我自己……将我自己也撕碎!”

    他咬着牙吐出这些字句,嘴唇青白、语声颤抖、面容扭曲。身子亦弓成了一团,似是唯有如此才能抵御袭上心头的恨意与痛悔。

    傅珺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悲悯,须臾又换作凛然。

    原来如此!

    傅庄之所以要剪去女性死者的指甲。缘由便在于此。

    那一刻,她心中涌出的不是同情,而是愤怒。

    “所以,你后来才会去剪孕妇的指甲。”她说道,双眸直视傅庄,语声寒肃,“所以你才杀了那么多人,就因为你心里有恨,就因为你的生母死得冤屈,你就让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为你心中的怨恨陪葬?”

    傅庄的遭遇或许值得同情,可这并不能成为他所犯罪行的托词。犯罪就是犯罪,一个杀人无算的连环杀手,罪无可恕。

    傅庄闻言有些发怔,面上的扭曲渐渐淡去,眼中竟浮起几分不解:“这些穷苦人家活在世上不过是苦熬苦挣,一生孤凄,最后终不免骨肉分离。原本我倒可以赠银赠物,照看他们一生,可郡主也知晓,我将立大业,更将远渡海外,这些人我又不能带走,倒不如早早给他们一个了断。我也没亏了他们,送他们全家同路,到地下时,有夫、有妻、有子,恰好一家和和美美,一路上也不孤单。那些女子临去前,我皆为她们理容剪甲,将她们收拾干净,我这也是为了他们好,与我生母何干?”

    他说得好似寻常事,神态和语气皆极自然,仿若他杀掉的那些人并不是死了,而是去了什么好地方一般。

    怔怔地看了他良久,傅珺终是无声地转开了眼眸。

    她怎么忘了,傅庄是标准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缺乏基本的同情心与愧疚心,缺乏与焦虑相关的自主精神反应。在他看来,他杀掉那些人的目的,不是真的为了杀死他们,而是在免除他们今后的痛苦。

    以一个/反/社/会/型人格障碍患者的视角来看,他确实是做了他认为对的事。

    傅珺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门扇大开,凉风时而拂上面颊,可她仍旧有种憋闷之感,心底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傅庄起身踱至铁栅栏边,凝目看向傅珺,像是在打量她在想什么。

    “你脸色不好?怎么?是不是不舒服?”他问道。

    此刻的他语声温润、神态关切,就像是长辈在关心晚辈。

    不知何故,傅珺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傅庄却像是起了谈兴,手扶着栅栏看了过来,眼神晦暗不明:“郡主娘娘可知,我为何要建立南山会,复立南山国?”

    傅珺闻言摇了摇头。

    这确实是她一直不太理解之事。

    发现侯夫人不仅并非生母,且还是杀母仇人,傅庄大可以杀之报仇,为何却要复立南山国?难道是想通过叛国谋逆报复整个平南侯府么?

    “我猜郡主也不知道。”傅庄居然有点得意起来,黑洞般的眼睛里闪着光,“郡主怕是不知,我生母便是南山国人。”

    傅珺猛地抬起头来,吃惊地看着他。

    傅庄冲她勾了勾唇角,青白的脸映在烛火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当年,周婆子便是奉命替……那贱妇相看合适的女子,据周婆子说,那贱妇只要找无依无靠、身世干净的孤女,旁的一概不在其中。彼时,南山国虽已覆灭多年,南山子民仍有许多流落大汉朝,他们远离故土、根基极浅,又因久经战火离乱,多有孤儿孤女,我生母,便是父母亲人皆亡的南山国孤女。”(未完待续。)

第738章

    傅珺定定地看着傅庄,心底觉出几分荒谬。

    傅庄的生母竟然是南山国人!

    原来他建立南山会的目的,竟在于此。

    此时,傅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十分安然:“我生母许是受过什么刺激,人有些痴呆呆的,极是好骗好瞒,便被那贱妇相中了,先找人受了孕,又将那男人……处置干净,再将我生母接进府里,为的便是瞒过探脉的太医署的医正。周婆子交代说,那贱妇早早做好了打算,定要‘生’下嫡长子来,压那贞姨娘一头。孩子生下来若是男丁固然好,若是女孩,则想办法从外头抱一个进来换掉。所幸生下来的正是区区在下,那贱妇之计也算成了。”

    傅珺沉吟地看着他,心底对他的说法是认同的。

    这也是她缘何要请傅庚与袁恪帮忙确认傅庄是否为色盲的原因,她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

    大汉朝没有亲子鉴定,就算严氏看见患色盲的“表姑娘”大着肚子,也不一定她就必然是傅庄的生母,而三尸案真凶与傅庄的时间线纵使完美契合,但他若非色盲,则此案亦还有可商榷处。

    “娘娘自是不知,无国无家、天地之大无一处容身,那样的感觉,是何等叫人绝望。”傅庄慨然叹道,拍了拍栅栏,又向傅珺一笑,“幸得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祖国,可叹的是,故国已然覆灭,我这才兴起了立南山会的念头,这件事我从元和十年起便着手准备着了。”

    原来是寻找归属感。

    这亦是人之常情。尤其傅庄还经历了那样大的人生变故,突然从高高在上的侯门公子。变成了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孤儿,这种寻找归属感的愿望便会异常强烈。

    不过。他又是如何知晓傅珺身份的?难道是涉江?

    “郡主是不是想问,我是如何知晓郡主的身份的?”似是猜到了她此刻所想,傅庄含笑问道。

    “是。”傅珺坦然承认,看向傅庄的眼神十分专注,“是我身边的人透给您的消息么?”

    傅庄摇了摇头道:“非也。关于郡主之事,我在郡主去姑苏的第二年便知晓了,那时我四处寻找南山国遗民,说来也巧,姑苏城中尚有几位知晓当年秘辛之人。尽皆被我收至麾下,知道郡主身份亦是顺理成章。”他的语声压得极低,一字一句送入傅珺的耳畔。

    傅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并未接话。

    据何靖边说,傅庄手下倒颇有几个能人异士,除了那个易容高手外,还有精于武技与堪舆的异人。说起来,南山国本就大匠云集,灭国后这些大匠的后人散落于大汉朝各地。若有心去寻,总能寻到的。

    “为什么选了我?”傅珺问道。

    这是她多年以来始终不解之处。

    为什么是她,而非她的小舅王晋?

    王晋可是玉姨娘所出的唯一男丁,按理说。他才是百里氏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可当年流风将秘密合盘托出时,便未曾提过王晋一字,待傅珺事后想起此事。流风却已经被傅庄杀了。而傅庄亦如流风一般,认定了傅珺才是南山国皇族百里氏后裔。却对王晋不闻不问,这难免让人觉得怪异。

    听了傅珺之言。傅庄微微怔了怔,旋即了然一笑:“南宫家族的祖训,郡主是知道的吧?”

    此语一出,傅珺立刻心中雪亮。

    百里氏家族看来亦如南宫氏一般,关于身世之秘有着传女不传男的祖训,所以王晋对此一无所知,傅庄亦只盯着她。

    “为了护郡主周全,我可是做下了不少恶事。”傅庄的声音再度传来,语气平淡如水,“你身边那个叫流风的丫头,仗着身份便想脱离郡主掌控,此人若不死,郡主危矣,故我才命人杀之。”

    此事傅珺已经从涉江那里听说了,此时闻言亦无所动,只蹙眉问:“那么,杀顾妈妈又是为何?”

    她从孟渊处听闻了程甲之事,这才知道顾妈妈竟也是傅庄叫人杀的。

    闻听此言,傅庄竟轻轻叹了一口气:“顾妈妈管得太宽了。她家那个小儿子当年曾去姑苏老宅窥探过,我已经放过他一次了,谁想她竟管得那么宽,那一回涉江给我送茜灵砂的消息时,不小心被她撞见了,虽她只见着了个背影,只这顾妈妈却是个精明的,对涉江竟是起了疑……”

    说到这里他略略一顿,凝目看向傅珺:“涉江之事,你必已知晓了罢。”

    不是提问,而是陈述式的语气。

    傅珺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傅庄脸上便浮出了一丝悲悯,微微一叹:“她也是被我害的,若得便,还请郡主饶她一命。”

    傅珺垂眸看着手里的茶杯,并未作答。

    傅庄似是也不需她回答,又自顾自地道:“那顾妈妈便是疑上了涉江,还叫她小儿子帮忙去查,我不得已才灭了她的口,所幸她只是私下里查的,倒还没来得及说予旁人知晓。”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怅然:“可惜顾家与侯府连着,我不能亲自出手。”

    听其话意,是在惋惜于不能亲手杀人。

    傅珺淡淡地看着他,并不觉得讶然。

    似傅庄这样的杀人成瘾者,对生命的看法自是异于常人的。

    静默片时,傅珺又问:“程甲呢?他又是如何成了大伯父的手下?”

    程甲对孟渊有种莫名的仇恨,傅珺直觉此事必与傅庄有关。

    果然,闻听此言,傅庄眉眼微冷,须臾又淡去,负手道:“当年他意图毁掉娘/娘/的名声,罪无可恕,我原意派人半路截杀,不料孟渊先我一着,断了他一条胳膊。”说至此,他的眼中竟有了些笑意,向傅珺点了点头:“你那夫君是个好的,我很满意。”

    傅珺垂着眼眸,未曾回应他的话。

    傅庄并不以意,又续道:“我观此人心胸狭隘,是个有仇必报之人,若适当加以挑动,必能为我所用,我便毁去其容貌、断其生志,再出手相救并以言语诱之。程甲认定了是孟渊害他如此,誓要报仇,我也没点破他,只令他死心塌地为南山会效力,更助其混进了联调司,也算是人尽其材。”

    说这些话时,他的语气随意且平静,似是在他眼中,程甲并非有血有肉的活人,而只是一颗任由其操控命运的棋子。(未完待续。)

第739章

    “再者说,程甲本就是暗中定下的弃子。”傅庄的平淡的语声再度响起,仍旧不含半分感情,“我们的原计划是平南侯府长子失踪,届时程甲为南山会主脑之一的事情就会披露,我那个好二弟可是他的保人,只怕就得进诏狱。”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动着兴奋的神色,“傅庭可是那贱妇的心头宝,眼见着嫡亲的儿子下了诏狱,那贱妇必是生不如死。”

    他一面说,一面终是“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轻飘而虚渺,有若鬼哭,让人不寒而栗。

    傅珺转开了眼眸,望向门外。

    雨点打在阶前,灯火下的青砖地泛出微光。

    良久后,傅庄终于停了笑声,看向傅珺:“说起来,我有一事不明,还想请郡主娘娘解惑。”

    他此时的语气倒是异常恭谨,就像是属下对主子的态度。

    傅珺心头微凛,眼角余光向外瞥了一眼。

    何靖边与孟渊皆立在院门处,似是正在说话,不过,以他二人的武功,房间里的谈话他们不可能听不见。

    一时间,她的心情有些复杂,悄然转开了视线。

    “请问郡主是如何识破的?”傅庄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傅珺的思绪。

    她抬起头看了看他,反问:“识破什么?”

    “说来虽是两件事,其实也是一件。一个是我隐去的身份,一个便是我们初十那晚的行动。”傅庄说道,眉头皱得极紧,“郡主是如何查知我乃‘南山会’尊主的?就因为大功坊与长乐坊的案子?”

    傅珺忍不住启唇而笑:“大伯父也太自负了。您就没想过,元和十八年田庄案。死者密藏的刘竞通敌罪证不翼而飞;长乐坊一案死者临死前曾提出检库,联调司后来查出**粮库少了两万石粮食。这两起案子。可皆是直指逆王刘竞的,刘竞身边除藏剑山庄外尚有一神秘组织,这并非什么秘密。有此两案,三尸案与南山会自然便能联系在一起了。”

    傅庄的脸色变了变,复又温文一笑:“倒是我疏忽了。”

    傅珺笑道:“既是话说到了这儿,索性我再说清楚些。自从初步确定您不仅是三尸案真凶,亦是南山会首脑外,我便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的事。”她略略一顿,清亮的眸子望向傅庄。“您与逆王刘竞搭上关系,许是从元和十一年我被拐那件事开始的吧?”

    傅庄愣了一下,神情一下子变得极为复杂。

    他定定地看着傅珺,良久后方微叹了一声:“你连这都知道了?是涉江说的?”

    如此久远之事,除非涉江亲**代,否则不可能有人能查出来。

    傅珺盈盈一笑,语声清若山泉:“不是,大伯父。此事并非涉江告诉我的,而是我自己推导出来的。”

    傅庄霍地抬起头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知道大伯父不信,可您大约是忘了,打小儿我的记性就特别好,凡过眼之事便绝不会忘。可巧我就想起了我被拐那晚的一些细节。就此断定涉江有问题,我们暂且将之称作线索一。”傅珺不疾不缓地道,神态笃定。

    “再说线索二。如月自杀、茜灵砂、阿渊被刺。这些消息一再被人泄漏,很显然。涉江便是泄漏消息之人,而她所泄漏的消息里。茜灵砂与三尸案紧密相关。由此我认定,涉江与三尸案的凶手——也就是您——是属下与主子的关系,而您身后又有一个神秘组织——亦即南山会——与刘竞相关,此乃线索二。”

    说到这里她停住话头,莞尔一笑:“再转过来说一说线索三。我一直在想,这个所谓南山会是如何与刘竞牵上线的?这中间总要有一个契机,或者说,您总得交上一张投名状,才能让刘竞信了您。元和十一年的拐卖案,是藏剑山庄与刘竞的第一次联手,巧的是,涉江也在那件事里出现了。由是我推断,南山会与刘竞的初次联手,应该也是在元和十一年的拐卖案。不过,卢莹的突然出现却坏了你们的大事,此乃意外,我并没算进去。”

    傅庄此刻的神情不只震惊,亦有着隐约的欢喜,看着傅珺的目光又变得狂热了起来,笑道:“早知郡主聪慧,却不知竟聪慧如斯,果不愧郡主高贵的出身。”说着他笑意微收,眉头再次蹙起,“不过,我还是想知道,郡主如何知晓我们会有所行动,又如何算准是在七月初十那天?此乃我临时决定的,我的人更一直暗中紧盯郡主等人,并未发现有何异动,按理说,萧红珠那数百黑甲军,做成此事是极容易的。”

    见他如此执著于“真相”,傅珺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前世她也接触过此类罪犯,因为长年逍遥法外,他们会有一种本能的自负,而一旦被抓,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害怕与忏悔,而是“我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才会导致被抓”。

    傅庄此刻的表现,便是一种明显的“反省”心理,与其说他在追根究底,倒不如说他是在反省自己的错误,找出失手的症结。

    对于这样的犯人,傅珺一向是采取直面问题,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早在今年三月间我便知涉江有异,自那以后,我所有的布置都是写信交由楚刃送给外祖父,再由外祖父安排下去的,您只顾盯着我与阿渊,自是什么也查不出。”她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傅庄,语气平稳。

    “原来如此。”傅庄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眉头仍旧紧蹙未松:“却不知郡主布置了什么手段?萧红珠的数百黑甲,可没那么容易抓。”

    很真诚的语气,完全就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傅珺掩唇一笑:“好教您知晓,我手下也有几个能人,恰巧有一人便极擅机关术。自三月始,此人便一直在郡主府替我布置机关阵,那阵子想是您也听说郡主府要修园子,没准儿还使人去查过,不过那皆是表面文章,真正的机关阵是在地底下完成的。郡主府本就是前朝公主府,既是皇家园林,自免不了有些暗道密室之类的东西,行家一眼就能瞧出来。巧的是,绕翠山庄地下便有一处极大的密室,足够用来设置各种机关。有了机关阵,又何必去管你们几时动手?总归我守株待兔便是。至于萧红珠,她实是个太容易骄傲轻敌之人,便她手下有上千黑甲,亦不足惧。”

    她清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她一面说,傅庄便一面捋着胡须,目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未完待续。)

第740章

    认真说来,傅珺所言实在经不得推敲。

    机关阵哪有那么容易建起?阿九殚精竭虑、不眠不休,好容易才算弄出了图纸,王襄亦派了不少能人相助,才算勉强完成此阵。因时间紧迫,绕翠山庄的机关阵许多地方并不尽如人意,不过,用来对付萧红珠却是足够的了。

    一俟听说萧红珠进京,傅珺便知她必与南山会勾结。

    她算得极准,知道来郡主府抓人的只会是萧红珠,此人睚眦必报,丙申之变时便曾想要掳走傅珺,如今这个大好时机她自不会错过。

    可是,萧红珠却忘了一件事。

    她逃亡了这么多年,其手下黑甲兵早非当年那支强军,不只战力有所折损,敢战之心亦随之消磨。

    若是换作四年前,机关阵也未必能陷得住这群杀性十足的军人,可如今,这支被各个国家追杀的黑甲军早已军心涣散、畏首畏尾,机关阵先声夺人、威力赫赫,这群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反抗,只能束手就擒。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傅珺搁下茶盏,站起身来拂了拂裙摆。

    她已经在这个房间里呆了大半个时辰了,该说的话亦已说完,实不想再与这个变态杀人狂共处一室。

    傅庄负手沉吟了一会,似在认真思考还有什么要说的,俄顷他便敲了敲额角,自嘲地一笑:“我竟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语罢他便转向傅珺这一侧的屋门处,提声道:“何大人请进,我有话说。”

    他的声音温润而亮。远远地传了过去,何靖边与孟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几许疑问。

    “孟将军也一并过来吧。”傅庄忽又说道,转首温和地向傅珺笑了笑:“郡主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于你,叫你夫君过来也是令他安心。”

    何靖边与孟渊此时皆已进了屋,孟渊更是几步行至傅珺身旁,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你可还好?”他低声问,又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眸光细碎如春夜月华。

    傅珺含笑摇了摇头:“我无事,你放心罢。”

    何靖边上前一步,目视傅庄,沉声问道:“尔有何事?”

    傅庄微阖双目。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方睁开了眼睛:“甚好,此处除我等四人外,再无旁人。”

    闻听此言,何靖边与孟渊同时气息一冷,孟渊立刻将傅珺护在身后,何靖边冷声道:“傅大人是在显摆武功么?”

    “不敢不敢。”傅庄朝他二人拱了拱手,笑得十分谦冲,“只因我要说的乃是绝密之事。以此事再加一个三公主,我想换我手下几条活命。”

    傅珺看了他一眼,心底拂过一阵淡淡的寒凉。

    傅庄大约是真疯了,手中筹码竟只要换手下活命。却根本没去管他的妻子儿女。就算平南侯府与他并无关系,傅琛他们却终究是他的亲骨肉,张氏与他相伴近二十载。从少年夫妻到人至中年,他竟也弃之不顾。

    这样的人。傅珺已经不知该如何看待了。

    何靖边此时已是冷哼一声,道:“尔等叛国谋逆。论罪当诛,本官奉劝你莫要痴心妄想。”

    “何大人并不知我要说什么,轻易下此论断,似嫌过急了吧?”傅庄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蓦地抬头盯住何靖边,黑洞洞的眼睛瞬间深不见底,语声更是低若蚊蚋,“若我说,我知道南山国宝藏埋在姑苏何处,甚至还曾亲去宝藏中查看过,何大人以为,这个消息够不够换我手下几条活命?”

    虚若浮烟般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听在耳中极不舒服。

    何靖边神情淡淡、岿然不动,然而傅珺却敏锐地发现,他双脚的重心十分隐蔽地向后偏移了一分,这就表明,傅庄所说的话,对他造成的冲击相当大。

    “何大人可知那宝藏价值几何?”傅庄的声音轻而缓,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何大人又知不知道,这宝藏为何不曾藏在当年的南山国境内,反倒埋在了大汉朝姑苏城中?至于那南山国公主之女,如何以一身之力携带这笔巨万之资安然潜入大汉,何大人想必就更不知道了罢?”

    何靖边神色不变,然负在身后的手却动了动。

    这细微的动作自是又被傅珺捕捉到了,而傅庄竟似也感知到了他的变化,竟是“呵呵”笑了起来。

    “看起来,何大人并不知其所以然嘛。”他笑着道,轻轻拍了拍铁栅栏,语气慨然:“遥想当年,大汉朝坚船利兵、长驱直入,南山国顷刻覆灭,南山老皇帝率百里氏阖族自戗于皇宫之中。在我小的时候,偶尔听侯爷说起这段掌故,也以为百里氏是被大汉铁骑逼死的,直到后来方知,此说竟是大谬。”

    他的语气渐渐放缓,侧首看了傅珺一眼,神情中竟有了一丝悲悯,叹了一声,方又续道:“那百里氏一族,实则并非自戗,而是被人逼宫下了毒,而这下手之人,便是当年南山国的几大家族。”

    此言一出,房间里便响起了轻微的吸气声。

    南山国灭国已经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事了。当年昭宗皇帝(景帝与刘筠之父)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后来还曾将缴获的一柄青金宝剑赐予了平南侯,再后来这柄剑便被傅庚当掉换了套米珠头面,以此赶走了巧云,这些傅珺亦是知晓的。

    据她所知,彼时的南山国国力渐微,空有大好战船,却是将不思进、兵无战意,弱得不堪一击。

    据史载,昭宗皇帝率军打进皇宫时,宫中早是尸横遍地,百里氏一族更是七窍流血而亡,那南山老皇帝还留下了一封御玺加印的“遗书”,表明他们因不愿受辱,自愿服毒,这些都是有史可查的,且也是昭宗皇帝亲眼目睹的,然傅庄此时说出的话,却完全推翻了这种说法。

    傅珺这一刻的心惊,远甚于何靖边。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流风的话语:

    “婢子听母亲说……出事的时候,婢子的祖上与姑娘的祖上皆是些老幼妇孺,俱是服毒自尽的……”

    那轻柔的语声犹在耳畔,而此刻,傅庄却道出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说,流风知道的也是假相不成?抑或傅庄此刻是在胡诌?

    可是,若说他是胡诌,他的微表情却又极其真实,傅珺并找不出一丝破绽。(未完待续。)

第741章

    此时,傅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知情者居高临下的感叹:“诸位难道就从不曾察觉此事之诡异么?大汉朝乃是南山国仇敌,更‘逼死’了百里氏一族,那亡国的公主往哪里逃不好?交趾、越昌或契汗乃至南洋诸岛国,在在皆是可选,可她却偏偏潜进了敌国大汉,还将这偌大的宝藏安于此处。她就不怕有朝一日宝藏被人发现,白白叫敌国占了便宜?”

    被他这样一说,傅珺心底便是一动。

    此言确实道出了事件的症结所在。

    若百里氏与大汉朝真有血海深仇,绝不会把宝藏埋在大汉,且这笔宝藏价值如此巨大,以亡国公主彼时的力量,也根本无力带着这么一大笔钱潜入大汉。

    这其中,定然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此时,何靖边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面上露出了些许沉思:“如此说来,此事确实殊为怪异。”

    此前他们一直在苦苦追寻宝藏踪迹,却从未想过宝藏埋在大汉朝有何不妥。如今想来,这宝藏存在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任何一个理智尚存之人,是绝不会将这么大一笔宝藏埋在敌国的,而南山公主身为百里氏族最后一滴血脉,就算是出于安全考虑,也绝不会将大汉选为藏身之地。

    傅庄长叹了一声,将栅栏再拍了两下,方漫声道:“其实,这偌大一笔宝藏,原是南山老皇帝花费近十年光阴。自个儿悄悄藏在大汉的。”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时而一两个字落进萧疏的雨声中。宛若寒夜更鼓,有一种格外的寂寥。

    所有人皆不曾说话。静待着他的下文。

    只听傅庄又道:“这些年来,我遍寻南山遗民,四处搜罗当年的南山国消息,却是叫我知晓了不少事。南山国早在灭国之前,便已如将倾之大厦,岌岌可危,最主要的原因便在于权臣当道,几大家族把持朝政,除了有个南宫家族还算忠心外。百里氏政权已是摇摇欲坠。此等情形下,那老皇帝自知皇座难保,便暗中留了后手,偷偷派人将国库并皇宫中大笔金银宝物运抵大汉,又秘派宫廷大匠于姑苏城内建造宝库,以做藏宝之所,为的便是怕有朝一日遭逢不测,这笔钱财也足够百里氏子子孙孙享用不尽的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便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极为沉重,叹声道:“如此一来,本就千疮百孔的南山国便又多了一重内耗,国力更微。不消几年。大汉朝兴兵南下、形势危急,可彼时的南山国早就被老皇帝搬空了国库,边境守军连粮饷都领不到。如何还能打仗?更可恨的是,那几大家族不思抵御外敌。竟加速争权夺势起来。他们将百里与南宫两族之人全数禁锢于皇宫,逼迫南宫将军领残兵抗敌。回过头来便投毒诛杀两族之人,又伪造了禅位遗诏与自杀遗书。”

    他的眼中闪过几许愤懑,复又叹了一声,续道:“只是,谁也不曾想到,百里氏这一死,这几大家族好不容易维素的平衡,亦随之瓦解,为抢夺诏书、登上皇位,几家人领兵自相残杀,在皇城中麓战十余日,直到最后铁骑践踏、国破家亡,那几大家族的人亦尽皆死于宫乱之中。大汉军队攻入皇城时,便只见到尸横遍野,百里氏阖族中毒而亡的景象了。”

    他的语声中含着几许怅惘,似是对当年南山国的覆灭极为惋惜,又有些恨其不争的薄怒藏于其间。

    说来也是,这样一个君主昏聩、门阀盘踞、内忧外患兼有的的国家,灭亡是早晚的事,就算没有大汉朝,光是这几大家族争权夺利,也足以令南山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国将不国更是指日可待。

    “既是如此,那个公主又是如何逃脱的?”何靖边沉吟地问道。

    这也确实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百里氏与南宫氏明显被那几个家族压制得死死的,并无一丝还手之力,那个公主如何又能逃出生天?

    傅庄闻言负手一笑,语气越发感慨:“说来这也是天意。那几个家族知道百里氏藏有宫廷秘药,怕毒不死他们,便于投毒后派出武功高手,以内力震碎了所有男丁的心脉,却没去管那些女眷。也就是这一个疏忽,令百里氏的一位七公主并两族中的些许妇孺,靠着提前服下的保命密药活了过来,后又在数百南宫将军麾下勇士的舍命护卫下,顺利逃进了大汉。”

    屋门外掠起来几星雨点,在傅珺的手指上印下些许微凉,而傅庄低沉的话语声亦像是被雨丝浸润,凉透人心。

    傅珺的脑海中一片怔忡。

    她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有怎样的情绪。

    听着自己这具身体祖辈上发生的这些事,那感受实在难以名状,让她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据我所知,那百里七公主生下来便聪颖异常,容貌又美,因此很受老皇宠爱,成婚时亦是嫁得如意郎君,后来附马重病去逝,老皇便又将已有身孕的百里七接进宫中将养,依旧十分疼宠。”傅庄说道。

    何靖边探究地看着他,眉头锁得极紧,眼中满是沉思。

    他们联调司查了许久,却始终没查到这位公主的消息,只知道她潜进了大汉,直到十余年后,方才又有了这位公主后人的消息,公主本人却再也没出现过。

    “这位七公主,后来去了哪里?”他出声问道,眸中锐利一闪而过。

    傅庄却未急着答他,而是将视线往傅珺的方向一扫,复又移了开去,方才续道:“我查到的消息是,在被毒杀前几日,老皇自知不妙,便将宝藏一事悄悄告知了几位皇子并公主,并秘派了一支人马硬闯宫门,只可惜寡不敌众,最终引得那几大家族痛下狠手,将百里氏尽皆毒杀了。后来,这百里七侥幸活命,她却也聪慧,在逃离皇宫之前竟趁乱将开启宝藏的秘钥全数拿到了手,并分开藏在了几个信得过的人身上,原意是打算潜入大汉开启宝藏,招兵买马杀回故国的。可叹的是,百里七虽有壮志,却终因曾经身中剧毒而无力完成,再加上逃亡路途奔波,一踏上大汉的国土,她便重病不起,生下一女后便溘然离世了。而南宫族人亦因中毒之故,损减极为惨重,几年里便死了一大半,再无复国之力。至于那几件密钥,便就此一代代传了下去。”

    他顿了一顿,淡淡地扫了何靖边一眼,又继续道:“再往后,百里七之女长大成人,便悄悄潜进了姑苏,找了一群姑苏当地的盲眼匠人,在那宝藏左近设了几处迷宫。自然,这几处迷宫不过是用于迷惑不知情的人罢了,与真正的宝藏相比那可就差得远了。”

    傅庄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了,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何靖边,“如何?我说了这么多,何大人可愿意应下我的要求,饶我手下几条人命?”(未完待续。)

第742章

    何靖边沉吟不语,锐利的目光一直凝在对方身上。

    傅庄说出的这些事可谓是前所未闻,并无法确证其真实性,何靖边有所迟疑亦属正常。

    傅珺却是偏向于相信傅庄的。

    从微表情观察的结果来看,他应该并没有撒谎,此外,这个故事本身也很站得住脚,完美地解答了关于宝藏的一切谜题,逻辑上也没有硬伤,甚至就连百里氏为何就此蜇伏下来,再无复国大志,也能在他的说法中找到解释。

    想当年,南山国可非积贫积弱之国,而是十分富裕的,亦有着不俗的海上力量,与大汉朝并非没有一战之力。然而史料却记载,大汉朝水军长驱直入,南山国甚至连一场象样的保卫战都没有,便直接退守陆地,直到南宫将军领兵迎战,这才勉强守住了战线。

    然而,南宫将军也没坚持多久,很快便兵败如山倒,大汉朝从出兵到占领南山国,总共也就用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花在路上的。

    若非南山国本就千疮百孔、内斗不断,大汉朝不可能如此轻松地赢下这场战争。所以,傅珺认为傅庄的话可信。

    当然,如果这些都是傅庄编出来的,那她也认了。输给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对手,她心服口服。

    “我不能保证。”何靖边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神色冷然,“此事需得禀明圣上方能定夺。”

    看起来,他最终也认为傅庄的话可信。

    “好说。”傅庄朗声笑道。眼风却锐利如刀,“我要你们饶的这几人中有一人精通堪舆之术。若能得活命,他会带你们去找宝藏。不过。我要说的并非这些陈年往事,而是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故意顿了顿,蓦地呵呵一笑:“何大人,你方才的呼吸声可有些乱,听闻此事你心下必是激动万分罢?南山秘藏乃刘筠寻找多年之物,今日终有着落,你这个联调司总指挥使若能将之报予刘筠,也不算太无能。”

    说罢他再度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似是根本没注意到他方才居然直呼了今上的名字。

    何靖边眸中寒光大盛:“休要胡言!”

    傅庄洒然一笑。袖手道:“罢了罢了,我已是必死之人,倒也无谓逞这些口舌之快,还是告诉你吧,那姑苏宝藏便在梅山左近,我亦曾去过。只是,那宝藏本身就是一座极为奇诡的地宫,据闻乃是南山国皇宫大匠亲制,必须先找到堪舆图。方能寻到开启宝藏的机关。”

    傅珺心头微微一凛。

    姑苏梅山?

    她想起了梅山书院那条诡异的地道,那个坏脾气的书院山长,还有审问棋考时那一片迷宫般的城中村,以及那个建造得极为巧妙的地下室。

    傅珺曾听王襄说过。梅山书院建立的时间并不长,那条秘道还是在修建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如今想来。可能这里凑巧便是那公主之女挖的一处迷宫。

    “堪舆图?”何靖边不自觉地重复着傅庄的话,神情有些半信半疑。

    毕竟这也只是傅庄空口白话说的。并无实证,只是他说得如此煞有介事。倒也不由得人不信。

    不知何故,“堪舆图”三字一浮上心头,傅珺心中蓦地又是一凛。

    “我知道何大人不相信,实话说,原本我亦不信,然待到亲临宝藏,我才知此言非虚,我手下数十高手,便尽皆折在了那座地宫里。”傅庄不紧不慢地道,神情中并无多少遗憾。

    在他眼中,死几个人也许就和死几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说了这么多,你所谓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何靖边冷冷地看着傅庄。

    傅庄淡淡一笑:“我所说的秘密,便是关于这张堪舆图的去处的。便在去年,我好容易找到了南山国宫廷大匠的后人,他的祖上便是收藏宝藏秘钥的人之一。在临死前,他告诉了我一句口诀,说若能解开口诀,便可找到堪舆图。”

    他的语声虚若浮烟,似是贴在人的耳边低语,饶是傅珺有一个强悍的灵魂,此时亦不免汗毛倒竖,孟渊与何靖边亦蹙起了眉,显然亦觉得很不舒服。

    傅庄蓦地“呵呵”笑了起来,平板的笑声毫无起伏,宛若针尖刮过,而他轻飘飘的声音便嵌在这笑声里,一字一句飘进耳畔:“那句口诀只有十字:旧时草间月,寒光照铁衣。”

    明明是极轻的语声,可不知为何,这十个字却像有着极强的穿透力,竟似直接穿透耳膜,烙进了每个人的脑海。

    “旧时草间月,寒光照铁衣。”何靖边喃喃地重复着,一脸的沉思,孟渊与傅珺皆不曾说话。

    屋檐之下,雨丝如帘,雨声轻且密,除此之外,房间里便是一片安静。

    傅珺悄然举眸,见傅庄此刻负了两手,正遥遥地看向门外。

    那一刻,他眼神是有些贪恋的,似是那疏落的雨丝与白烛灯笼下的庭院,便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良久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漫声吟道:“寒雨草堂秋,懒上高楼,畸路飘零几时休,孤馆冷桥,白头醉叟。”

    微有些苍凉的曲调,唱的却是《乔三枕梁》里的一段,那曲子被细微的雨声敲得零落,孤冷而又哀惋。

    乔三枕梁,好梦徒然。

    或许,傅庄亦是做了一场复兴南山、孤岛称帝的美梦,一如那戏文里梦见自己富贵加身的樵夫乔三。只是梦醒之后,乔三尚可一瓯酒、一张饼,担樵归家与老母团聚,此生虽平凡却也安然。而傅庄梦醒后,等待着他的则是绝路,他的妻子儿女亦都会为他所累,跟着受苦。

    傅珺觉得憋闷得厉害,忍不住向门边挪了两步。

    疏疏落落的雨丝敲打着屋檐,马蹄铁被风吹着,偶尔轻响一声,空气清润。

    “你怎么了?冷么?”低沉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让傅珺心中微暖,她回首望去,恰好撞进孟渊充满关切的眸光里。

    “走罢。”何靖边说道,当先跨出了屋门。

    傅珺最后一次看向铁栅栏,却见傅庄仍旧扶着铁栅栏望向门外,神情里蕴着几许哀切、几许悲凉。

    傅珺转开了目光。

    那一刻,她的心亦是微凉的,比拂面而来的细雨还要凉。

    无声地叹息一声,她与孟渊步出了院子。

    几个人静静地自重甲军士中穿行而过,来到了停放马车之处,何靖边向孟渊拱了拱手,便欲作别。

    “何大人且慢。”傅珺蓦地出声唤道。

    何靖边闻声回首:“郡主有事?”

    傅珺点了点头,语声清淡如昔:“我要进宫面圣,有要事需禀。”(未完待续。)

第743章

    孟渊的气息有瞬间的冷。

    傅珺转首向他一笑。

    她身上穿着玄青绣梅花的窄袖曲裾,那一笑便像是立在大雪寒梅下,枝头有梅花幽然绽放。

    孟渊不知怎么就松了口气。

    傅珺这样笑的时候,就表示她已经做好了最稳妥的打算,既是如此,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终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微微颔首,袍摆边的手却微微一动。

    他早就布好了暗卫,如今传出信号,为的自是防患于未然。

    何靖边却很有些躇踌,显然没料到傅珺会突然提出进宫面圣的请求,一时间倒不知如何作答。

    傅珺上前一步,正色道:“此事十万火急,需得尽早进宫当面向圣上说清,还望何大人行个方便。”

    听了这话,何靖边的神情有了些微变化。

    萧红珠一口咬定傅珺是南山国皇族后裔,此事他已第一时间向刘筠禀报过了。虽然那萧红珠说得未必是真话,然而,傅庄提出要见傅珺却是不争的事实,二人的对话他也一直听在耳中,傅庄对傅珺那种近乎于崇拜的保护,不由人不多想。而就在方才,傅庄才将南山国宝藏的消息透出来,傅珺便提出要连夜面圣。

    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关联?

    何靖边不着痕迹地看了傅珺一眼。

    她的神态十分平静,双唇微抿,眼睛明亮清澈,让人想起山间剔透的泉水。有一种又自在又从容的味道。

    迟疑了片刻,何靖边终是点了点头:“圣上今夜于南书房批折。郡主便与我同去吧。”

    傅珺含笑道:“好。”说着便姿态优雅地伸出手,向马车的方向一引:“请何大人上车。”

    何靖边微微一怔。

    他向来是骑马的。傅珺此刻却请他上车,让他觉得十分意外。

    孟渊却是立刻明白了傅珺的用意。

    何靖边与他们同车而行,也就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联调司的监视之下,从与傅庄见面伊始到连夜进宫面圣,这中间他们没有一点私下商量的机会。

    傅珺这是委婉地向刘筠表明态度,更是在消除帝王的疑心,毕竟,她的真实身份委实/敏/感了些。

    虽不知傅珺为何需以此举向刘筠示忠。孟渊还是向何靖边拱了拱手道:“请何大人体谅。”

    何靖边沉吟片刻,挥手向一旁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便撩袍上了车,傅珺与孟渊皆神态自若地跟了上去。

    马车缓缓驶动了起来,雨比方才又大了些,秋风清冷,偶尔携进一两点雨滴,落在脸上凉凉的。

    傅珺向孟渊端详了两眼,轻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从方才起你的脸色就不大好。”

    孟渊静了静。车顶灯在他的脸上投下半幅阴影,有一种孤峭的冷。

    “你看出来了?”他沉声道。

    傅珺微微颔首。

    其实孟渊表现得并没那么明显,只是方才他去牵她的手时,她注意到他眉弓有些下压。那是压抑着愤怒的微表情。

    她来见傅庄,孟渊最多只会担心,却绝不会愤怒。除非方才他与何靖边说话时发生了什么。

    “你可知从萧红珠身上搜出了什么?”孟渊的语声极冷,一字一句有若寒冰。“竟搜出了一张画得十分详细的郡主府地形图,她说这张图是卢悠给她的。你可知是谁画的图?又是谁将图纸交给了卢悠?”

    傅珺没说话,静静地等着孟渊的下文。

    此时,他的双眼微微眯起,眼睛里的寒意有若坚冰:“是阿湄!”

    阿湄……孟湄?!

    傅珺一下子抬起了头,眼睛也不由自主张大了。

    竟是孟湄!

    这实在让人不敢置信。

    孟湄不仅画了郡主府的地形图,还将之交给了卢悠?

    亦即是说,萧红珠的黑甲军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轻松攻进郡主府,这其中竟还有孟湄的一份“功劳”?

    几乎是在一瞬间,傅珺便想起盛夏时,孟湄来郡主府探病,曾以学画竹的名义在府里逛过。

    而在去别庄避暑前,她又来过郡主府两次,每次都要呆上小半天,将郡主府从里到外看了个遍,只说要仔细揣摩竹之百态,甚至还曾坐在亭中当场作画。

    如今想来,怕是那时她便在画地形图了。

    一时间,傅珺只觉得十分无语。

    “小妹……她知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问道。

    不是她小瞧孟湄,实在是以孟湄的心性,绝没那个胆子跟手段,秘谋与人里应外合、谋害他人。

    傅珺觉得,孟湄被卢悠蒙骗的可能性更大。

    孟渊蹙眉不语,何靖边接口道:“她是被骗了。据萧红珠说,卢悠偷偷使人往国公府里送信,约孟家二姑娘出来见了面。当时卢悠已经断了腿装,样子极其可怜,她对孟二姑娘说自己最喜欢竹林,可惜竟没亲眼瞧瞧勇毅郡主府的景致,又说自己是罪臣之女,也没多的念想,但凡能看一眼郡主府便也知足了,便见不着真的,画儿上的也成。孟二姑娘被她一步一步引进去,便替她画了图,还将图赠予了她。”

    傅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终是无话可说,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孟湄不喜欢她,也知道孟湄当年与卢悠十分要好,只是她万没想到,孟湄能糊涂到这种程度。

    “孟二姑娘并不知情,是中了别人的计,且彼时我们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在外围监视,倒叫这卢悠钻了个不大不小的空子,说起来,这也是我们的疏忽,好在并未酿成大错。此事于大局无碍,圣上亦并无追究之意。”何靖边沉声道。

    孟钊那一房已经完了,国公府这一房不只有个疑似南山国皇族的儿媳妇,还有个里通外国的女儿,圣上只怕也头疼得很,温国公孟氏一族毕竟乃是皇后母族,圣上就算再想打压外戚,也断没有废后的打算。

    因此,对于这件事,圣上并不打算追究,只叫何靖边寻个适当的机会跟孟渊通个气,再由孟渊报予孟铸。

    只要温国公府能拿出个差不多的章程来,这事儿便就这么过去了,不会再有人提。

    车中三人俱皆沉默不语,唯有车顶雨声细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便到了皇城门口,何靖边是有夜入禁宫的特权的,向内卫出示腰牌后,便有小监上前领路,将几人一路引到了南书房。(未完待续。)

第744章

    南书房灯火通明,内卫肃立于汉白玉阶下,书房里偶尔奔出个小黄门来,捧着批折跑向一旁的值宿房,那里每夜都有轮值的六科给事中并六部郎中。

    傅珺晦夜而至,令刘筠十分意外。

    他抬眼打量着束手而立的孟渊与傅珺,眼角余光瞥见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如何不明白傅珺此举的用意?不过就是怕他起疑罢了。

    胸口有一些堵,又有些许酸疼,就像是多年前在杏树林里,他站在她的面前,而她对他却始终疏离冷淡、宛若陌路。

    那感觉,一时间难以言说。

    “去承明殿吧。”刘筠放下御笔,站起身来道。

    南书房人太多太杂,她要说的话却绝不能让人听见。

    连那些暗卫也不可听。

    皇帝有命,众人自是无有不从,于是一行人又转至承明殿,遣退了所有宫人,一个暗卫都没留。

    “郡主想说什么便说罢,朕听着。”刘筠在御案后坐了下来,端起了茶盏。

    傅珺悄然举首,看了他一眼。

    烛火下,他的面容依旧如往昔一般俊朗,只是,此刻的他眼眸微垂,让人瞧不清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傅珺心里涌起一丝怅然。

    她想,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在确定傅庄身份的那一刻,她便知道,终有一天。她必须要与这个大汉朝的最高统治者见上一面。

    惶惑么?有一些。

    担心么?似也不尽然。

    情绪纷杂如殿外细雨,扰扰而来。让人一时难以说清,此刻她唯一确定且坚信的是。她没有做错。

    遵从本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她问心无愧。

    深深地吸了口气,傅珺上前几步,轻声道:“臣妇连夜面圣,实因有要事禀告。”她一面说着,一面便自袖中取出两样东西,交给了何靖边。

    何靖边接过细看,却见那是两个挂着黑绳的玉葫芦。一为玄玉、一为黄玉,玉质温润通透,于烛火下蒙着一层莹光,而更奇特的是那挂绳,握在手中隐隐竟有神兵利刃之寒意,然再细细感知,却又有种柔韧温和的力量。

    他心中暗奇,顺手从旁边取过一只茶盘,以之托着玉葫芦呈上御前。

    傅珺眼角余光瞥见了他的动作。神色未动。

    何靖边以茶盘托物,并非多余之举,而是对她有了防备之心,怕她这个“南山遗珠”做出什么事来。

    此乃他职责所限。傅珺很是理解。

    “这两个玉葫芦是臣妇的亲生母亲留下的物件儿,臣妇所说的要事,便是指的此物。”她款款开口。神情里含了一丝极淡的回忆之色,“那还是元和十年。臣妇过生辰时,母亲将这两个玉葫芦予了臣妇。记得那时母亲便一再交代。叫臣妇好生带着此物,不可须臾离身。臣妇原以为此乃慈母一片心肠,多年来不敢或忘,却不料此物竟与南山国宝藏有关,故一听那傅庄供出十字口诀,臣妇便一刻不敢耽搁,即刻来向圣上禀明详情了。”

    略去了流风交出玉葫芦的枝节,将两枚玉葫芦都说成是王氏所赠,这也是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此刻的她只想速战速决,便能简则简了。

    隔着一方御案、十余块汉白玉地砖,刘筠远远地看着傅珺。

    她说话的声音不疾不缓,虽说着南山国最大的宝藏,神情却淡得很,似是在说一件平常事。她的衣袖上还沾着雨渍,裙摆也湿了一小角,面色亦有些苍白,显得十分疲惫。

    刘筠心里莫名地绞痛起来。

    她如此急切地赶来见他,甚至坚持要求与何靖边同车自证清白,这就表明,在她的眼中,他是天威难测的君王,而非当年数度帮过她的文公子,亦非那个在湖畔替她绞干手帕、护她周全的英王。

    莫名地,他想起了英王府梅苑的那一晚,他忐忑着一颗心向傅珺表白,心里揣着不安,觉得,她就像是花瓣上那颗将落不落的露珠,他多希望那露珠能落在他的掌心,让他好生呵护起来。

    可是,那时的她便如此刻这般,远远地站在那里,淡漠而疏离,脸上是那种随时都要离他而去的表情。

    而最终,她亦真的离他而去,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刘筠微微垂下眼眸,心底划过一丝黯然。

    她已经离得他这样远了,却还嫌不够,一定要将这距离再拉得更远,远到天边。

    难道,她就这么想要远着他,甚至不惜自曝身份,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

    这想法让刘筠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她的身份,只要她自己不说,他就永远也不会信。

    萧红珠的口供算什么?一个疯子临死前乱攀咬罢了。谁不知道明珠公主深恨勇毅郡主,恨当年输得那么难看,如今不过是想再拖一个人下水而已。

    至于傅庄,那是个聪明到极点的疯子,对故国的皇族后裔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保护,从头至尾说的都是模棱两可之语,就算提出与傅珺见面,亦只说“想要与破获三尸案的勇毅郡主说说话”。

    再退一万步,就算有人走漏了风声,有他这个皇帝在上头压着,谁还敢揪着这件事不放?

    可是,她却偏偏要将这件事提起来,掀开那层覆在表面的薄纱,将真实呈现于他眼前。

    她遑夜而至,向他说了这些话,将她的底牌全都翻给他看。

    不,那不是她的底牌,那就是她的命!

    她是将自己的命,交在了他的手上!

    刘筠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穿着玄青窄袖曲裾长裙,朵朵梅花在裙身上绽放,那一刻的她,身姿纤秀,如修竹亭荷。

    他恍惚想起,好多年前,在春/日/的午后,他在射圃教她箭术,她当时也穿着相似的窄袖长裙,清澈的眼波如秋水长空,就那样停在他的脸上。

    他从没想过,当那颗露珠终于落在他的掌中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时刻。

    一时间,心脏像是被人大力绞扭着,那种揪痛让刘筠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

第745章

    沉寂如水,在大殿里一波一波地漾散而去。

    身边传来微有些滞重的呼吸声,何靖边不着痕迹地向御案后看了一眼。

    刘筠慢慢地自思绪中抽离而出。

    他垂眸看了看手里的杯盏,沉香木瘿云芝盏上已经被他按出了一个指印。那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未用瓷盏,否则那杯盏只怕要被他捏成碎片了。

    也或者,已经有些什么破碎成片了吧。

    他轻轻搁下了杯盏。

    沉香木与御案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那一刻,他觉得那声音亦是刺耳的,像在提醒他、警示他,让他看清楚他所在之处,再也不是雪夜中梅香幽幽的小院,而是庄严得有些阴沉的大殿。

    将身子向后靠了靠,刘筠的双眼微微阖起:“郡主请继续说,我在听。”

    没有以“朕”自称,而是用了“我”字。

    殿中诸人俱皆面色如常,像是根本没发觉这其中的异样。

    傅珺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而她一直提着的心,却稍稍向下放了一些。

    这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虽然她不知道做了皇帝的刘筠是怎样的,但她一直都很清楚做为“人”的刘筠,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终究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就像她第一眼看见他时的感觉,那时她就觉得,这是一个值得信赖、宽宏有度之人。

    她很庆幸,没有看错他。

    压下心头万千思绪,傅珺敛首垂眸。轻声道:“禀陛下,傅庄供出的那句十字诀之谜。臣妇已经猜出来了。”说着她便指了指何靖边手里的茶盘,浅浅一笑:“便是这两枚玉葫芦。”

    何靖边讶然地看了傅珺一眼。又看了看玉葫芦,复又向刘筠躬身道:“陛下,微臣记得那十字诀是:旧时草间月,寒光照铁衣。”

    “旧时草间月,寒光照铁衣。”刘筠低声重复着,视线落在了托盘上。

    傅珺浅笑道:“陛下,这‘旧时草间月’五字,合起来便是‘葫芦’的‘葫’字。”

    刘筠略略凝思,了然一笑。颔首道:“郡主聪明。”说着向孟渊看了一眼,笑问:“阿渊可看出来了么?”

    孟渊躬身道:“‘旧时’为‘古’,草头加月,合起来便是‘葫’字。”

    刘筠点头不语,何靖边便问:“那剩下的一句‘寒光照铁衣’又作何解?”

    傅珺向他笑了笑:“何大人,我若没猜错的话,‘寒光照铁衣’说的应是这玉葫芦上的串绳。据我猜想,此绳恐非凡物,只怕便是南山国出产的一种极为稀有的金属。叫做‘玄金’。”

    此言一出,刘筠耸然动容。

    玄金乃举世罕见的奇珍,就算在大汉朝禁宫宝物最多的藏库,亦无此物。而此时傅珺却说那串玉的绳子乃是玄金所制。这如何不叫人惊奇?

    何靖边已经忍不住拿起一枚玉葫芦仔细端详,刘筠虽仍坐着,视线却也凝在那串绳上。

    “禀陛下。臣妇尝在书中得知,那玄金乃是天下至韧至坚之物。南山国有一任皇帝曾将玄金打薄成金页,镌刻经文于其上。”傅珺从容言道。清澈的眸子里有着自信与笃定,“说来也是巧,前些时候臣妇得了一本奇书《藏钩会抄》,那书中说前唐有位奇人巨贾,将黄金打薄再卷起做成‘金卷子’赏人。臣妇便想,那‘铁衣’二字若拆开来,铁为黑色,恰好对应了玄金的‘玄’字。至于这‘衣’字,臣妇时常逛绸缎庄、衣料铺,那里头卖的衣裳料子可都是卷起来卖的。由是臣妇便有了一个猜测,所谓‘铁衣’,会不会便是指将玄金打薄再卷起做成的这两根挂绳?”

    此时,何靖边已经将挂绳拿在了手中,迎着光细看,过了一会,他的眸光蓦地一凝,沉声道:“陛下,此物果然有异!”说着便将挂绳送至刘筠眼前:“陛下请看这挂绳的顶端。”

    刘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凝神看去,果见挂绳顶端处的纹路与旁处略有差异,还真像是卷起衣料的一个角。不过这差异极微,若非有傅珺的推测在前,任何人也不会注意到此处的不同。

    说起来,这也是何靖边与刘筠皆精于武技,目力远胜于常人,若换了傅珺,只怕就未必能看出来这些微差别了。

    此时的何靖边已是满面笑意,看向傅珺的眼神里少见地含着几许佩服:“下官素知勇毅郡主博闻强记、聪慧过人,今日实是心服口服。”

    傅珺轻抚发鬓,盈盈浅笑:“何大人谬赞,这不过一个‘巧’字罢了。”从容的语气,并无半分自诩之态,语罢又道:“不过,那‘寒光’二字究是何意,臣妇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陛下身边能人甚多,想必会有人猜出来的。”

    只要能将挂绳展开,估计便能拿到堪舆图了,至于余下的未解之谜,大汉朝多的是聪明才智之士,猜出全部答案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刘筠深深地凝视着傅珺。

    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那天大胜萧红珠的时候,耀眼夺目、光彩照人。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凝视着傅珺的眸子里泛出光来。

    他知道他不该这么看她,可是,他没办法不去看。

    南山国宝藏,那传说中庞大得可以让一个国家强盛起来的财富,她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放在了他的眼前。

    他花了七、八年的时间去追踪这批宝藏,还有南山会,亦为了这批宝藏花费了大量的人力与精力,甚至还为此丢掉了数十个高手的性命。

    而她,手握宝藏大门的钥匙,却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将这钥匙转手给了他。

    刘筠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他只是这样地看着她,将眼睛隐在灯盏照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心已经不再绞痛,那种痛像是变得麻木了,渐渐地也就感觉不到了。

    君赠我以珍宝,我遗君以安好。

    这念头像是刹时间浮起的,又像是一直在他的心底里埋着,如同冰雪覆盖的大地,只待春风一吹,便有嫩绿的草叶破土出芽,将他的心底覆成一片柔软的青葱。(未完待续。)

第746章

    “陛下。”何靖边的声响了起来。

    刘筠的身子向前倾了倾,整张脸都映在烛光下,双眸沉邃如幽夜,让人看不清这夜色下隐藏了什么。

    “陛下,臣觉得郡主娘娘解得极好。”何靖边说道,不着痕迹地往御案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何故,他的掌心有了些许汗意。

    身居帝位多年,眼前的刘筠早已不是当年羁靡于京的英王,那种有若实质的威压,连他也觉得难以承受。

    停了停,他将玉葫芦放进盘中,再将茶盘搁在了刘筠身前,向后退了一步。

    已经再无相疑的必要了。

    虽不曾明言,可傅珺此举却等于是告诉所有人,萧红珠所言是真。大汉朝当朝勇毅郡主,的确便是南山国皇族后裔,因为举世之中,唯有南山国皇族后裔才能手握宝藏堪舆图。

    直到此刻,何靖边才真正对傅珺刮目相看。

    都说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这传说中价值千万之巨的南山国宝藏?一般人遇此状况,就算不敢将之据为己有,片刻的犹豫、心底的思量肯定是要有的。

    可是,傅珺却毫不犹豫地当即进宫禀明详情,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无一丝拖泥带水的迹象,此等胸襟气度,莫说是女子,便是男子亦极罕有。

    而最令何靖边佩服的是,他思前想后,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应对办法。

    可以说,傅珺选取之法,是解决此事唯一的办法。

    此法最紧要之处。便在于时机。

    时机二字,说来虽易。然若要真正把牢握准,却是极难。若傅珺不是即刻进宫。而是等到明日,抑或回府后再行进宫,整件事的味道就变了,而刘筠的态度,只怕亦要有所变化。

    “郡主……好气魄。”刘筠的声音蓦地响起。

    明明是清朗温和的声气,却又像是含了些苦涩。

    闻听此言,傅珺立刻提起裙摆,伏地跪叩:“陛下隆恩,臣妇恭领。”孟渊也毫不迟疑地跪了下来。同声拜谢。

    刘筠噎了噎,旋即便有些哭笑不得。

    这夫妻俩的反应倒是极快,顺着他的话就领了恩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笑意自唇角扩散而去,触及心底,却又成了一丝苦涩。

    他抿紧了嘴唇。

    他早就发现了,方才傅珺说话之时,孟渊的眼神只放在她身上,根本都没往别处多看一眼。像是完全不知道上头还坐着个皇帝。

    或许,这便是最后她为何选了孟渊,而弃了他。

    任这世人千千万万,眼中只独瞧得见一人。

    此等执著专一。又能有几人做到?

    也难怪她会选了孟渊。

    心底的苦涩一点一点地化了、散了,最后变成了无奈的一叹。

    刘筠的眸中,渐渐蕴上了些许暖意。

    若是换了旁人。他绝不会如此轻易放过。

    可谁叫那人是她?

    他做不到像孟渊那般执著于一人,但是。予她一个安心喜乐的将来,他自问还是能做到的。

    想来。他能为她做的,也只得这些罢了。

    “来人,叫纪成德进殿。”刘筠向外吩咐了一声。

    纪成德乃是今日轮值的秉笔大监,刘筠叫他进来,这便是要颁旨了,众人一时间皆静默了下来。

    未几时,便见纪成德一路小跑着进了承明殿。

    他是个面容清秀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绛色宫服,行礼后便立在御案后,静待刘筠出声。

    “记,左都御史傅庚,诚明正性、刚直至德,封安宁伯,赐伯爵府,加授资德大夫,调任太常寺卿。”

    清朗的语声仿若乐音,在寂静的大殿里缓缓掠过。

    纪成德埋头在诏纸上逐字记录,运笔如飞,手心却握了一把潮汗。

    无缘无故便将傅庚拉下大九卿之位,调到了太常寺,难免让人疑惑这位傅大人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

    傅珺悄然抬首,清澈的眸子向刘筠一睇,复又滑开,心中掠过无法言说的情绪。

    刘筠这是在把傅庚从平南侯府摘出来。

    此前为了稳住傅庄,同时亦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傅庚与王襄,她只约略向他们提了提傅庄与三尸案的关系,却对自己南山国皇族后裔身份一事绝口不提。

    她自是清楚,举凡牵涉到敌国皇族之类的事情,朝廷命官是一点也不能掺上的,否则极易令君主心生猜忌,倒不如干脆瞒下来,就算最后刘筠要降罪,傅庚他们最多是个失察,与谋逆叛国却是扯不上关系的。

    刘筠此刻颁下的旨意,不啻给了傅珺一颗定心丸。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境,有些欢喜,亦杂着一缕淡淡的怅惘。

    无论如何,他终究不曾食言,在那个春/日/的午后,他曾于紫薇花下向她许诺,“……只要我在一天,我总会帮着你的。凡事皆有我在,你不用怕。”

    他果真是帮着她的。

    纵然这样的帮助有着身为最高统治者的种种考量,然说到底,他究是放过了她,以及她珍惜着的那些人。

    她承他的情。

    “记,征虏大将军孟渊,克勤重慎、忠勇嘉德,封逍遥伯,调任北直隶宣抚使司宣慰使,赐金令箭,着清丈全国河流、道路、山川、田亩及人口,制鱼鳞册。”

    刘筠的声音再度响起,澈然且萧瑟,似蕴着初秋的疏雨清寒,微带了些冷,却又平静无波。

    “臣领旨,谢陛下。”孟渊撩袍跪叩,接过诏书,复又直身站好,身姿笔挺如白桦矗立,双眸已是亮若晨星,面上竟隐约有着几分欢喜。

    不到二十五岁便已官居三品、晋身伯爵,此乃绝大的荣耀。然而,孟渊的欢喜却并非由此而来。

    这道恩旨,一抑一扬,其间所含深意,却足令人回味。

    此旨一下,孟渊手中军权便被削去,往后更是升无可升,这便表明,对于傅珺南山国皇族后裔的身份,刘筠是再无追究的打算了,而夺去孟渊军权,亦是对这决定的一种背书。

    没了军权在手,孟渊自不可能借着傅珺的南山国皇族身份掀出什么风浪来,而身为君王的刘筠,亦必须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给那一小部分知情的官员一个交代。

    自此后,君主放心、臣子安妥,朝堂稳静如常,猜忌与怀疑全部降至最低。

    这是双赢的局面。

    一君一臣,各取所需。(未完待续。)

第747章

    孟渊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是不是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他是真觉得欢喜。

    在进宫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承明殿的一百暗卫中,有那么一、两个,欠过他一条命,还有那么三、四个,他也能说得上话。若情况有变,会有人及时将消息送到陈太后那里,为他们赢取一些时间。

    他要的,也就只是这些许时间而已。

    只要能出了承明殿的殿门,他就有绝对的把握活下去。这些天趁着布置抓捕南山会党羽之机,他已经悄悄掩起了一支兵马。

    那支队伍人数虽不多,却个个皆是死士,届时有了这股力量护持,杀出金陵城也非难事。

    可是,他却不曾想到,刘筠对此事的态度,竟是如此的……宽容。

    此时此刻,他头一次对刘筠,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敬重的感情,也头一次承认,这位皇帝在某种程度上,是个重情之人。

    于刘筠而言,这道旨意是大汉朝君主许下的承诺。

    而对孟渊来说,却是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

    他是在生死边缘打过转的,早便明白,他得到的再多再好,若没有她在身旁,便毫无意义。他这一生只为了她,亦只有她,只要她得安好,旁的他皆可抛却。

    如今不过是削去兵权罢了,这些明面儿上的东西他要来何用?且他手里的力量,也不是一道旨意便真能削去的。这只是刘筠的一个态度,而这种态度。于孟渊而言才最重要。

    再者说,有了这个伯爷的爵位。亦可就此脱离国公府繁杂的世子之争,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相较于孟渊的喜动颜色。何靖边此时却是一脸的沉思。

    太常寺专管祭祀,算是个闲职,傅庚从都察院调至太常寺,明面儿上看是降职了,然依照本朝旧例,文臣封爵那是少之又少的,傅庚却得此殊荣,由此可知其简在帝心,何靖边觉得。待事情平息后,傅庚只怕还有起复之日。

    倒是孟渊,却是实打实吃了个明亏。宣慰使为从三品,非为实缺,只是一个虚衔,是依着前唐的规制设立的,已经空置许多年了。前些时候刘筠才说要清丈全国土地河流,正在遴选合适的官员,没成想最后却落在了孟渊的身上。

    若单论品级。宣慰使比孟渊之前的卫指挥佥事高了半级,但若论实权,比前者可就差得远了,也就名字好听点儿。实则就是个土地官儿,还要全国各地跑,比在工部治水还要辛苦。

    不过。这也是明面儿上的事。

    调孟渊为宣慰使,削去了孟渊的军权。其实是以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对勇毅郡主的敌国皇族身份按下不表。若细思起来。这倒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对朝局的影响亦极微,只要处置得宜,往后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

    大殿里安静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纪成德已经退了出去,刘筠负手而立,静默地望着殿门外的夜空。

    天空是深深的墨青色,在宫灯的余光外四处铺散,雨仍未歇,白亮的雨线绵绵密密,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息。

    良久后,刘筠淡然的声音方再度响起:“霜降后路便不好走了,西北犹冷,朕想最先看到熹平布政司的鱼鳞册。”

    熹平布政司便是才被纳入大汉朝版图的原契汗国土,以原契汗首都大梁(现更名为熹州)为治所,下辖十五府五十三县,是大汉朝最大的布政司。

    “臣遵旨。”孟渊肃声道。

    刘筠向他看了一眼,眸中含了些许淡笑:“往后这几十年,孟卿家怕是不得消停了。”

    既是负责丈量全国土地山川,那就需要在各地到处跑,确实是个辛苦的差事。

    孟渊冰眸乍亮,若寒星涌现,躬身道:“臣为陛下丈量大好河山,踏遍万里疆土,令百姓民生上达天听,此乃臣之幸也。”言罢单膝点地,语声铿锵:“所谓盛世,必先有明君,而后有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臣躬逢其会,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无论如何,刘筠实有明君风范,杀伐果断之余更有宽广胸襟,孟渊此语实是发自肺腑。

    刘筠微怔,旋即淡然一笑。

    他没想到,两道明升暗降的旨意,竟换来了这个出了名的刺儿头真心的折服。

    想必孟渊这番话里有一多半儿的原因,便在于他这个皇帝对傅珺的轻轻放过吧。

    “罢了,起吧。”他看着孟渊摇了摇头,语气含了几分无奈,“你啊,打小儿就是个拧犟筋。”言罢又看了傅珺一眼,再度摇头温笑:“郡主也是,打小儿就麻烦不断的。”说着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望着他温和的笑脸,傅珺与孟渊四目相顾,皆从对方脸上寻见了几许回忆与温情。

    他们之间的缘分,还真是一言难尽得很。

    许多年前的听涛小筑,他们的命运有了初次的交错,往后便有了上元节的星空与烟花,有了江南三月、杏林飘雪时的那一曲《乱红》。

    这十丈软红,千千万万个人来了又去,却总有那么几个人缠绕在命运的藤萝间,将对方做了回忆的背景,刻印成永恒的画卷。

    那一刻,庄严肃穆的承明殿再不复往/日/的冰冷肃杀,似有杏花恬淡的香气,穿透重重疏雨,宛然而来,又悄然而去。

    直到傅珺他们跨出承明殿的殿门时,刘筠的唇边仍是笑意温和。

    傅珺转眸看他。

    他立在大殿的深处,御案上的烛火映出他的剪影,清朗依旧、修健如初,却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袍袖上的金龙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即便对这个封建社会有着诸多不满,此刻的傅珺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实在幸运,遇见了一位明君。

    她远远地向他蹲身,复又站定。

    他离得她极远,一如她渐渐行出他的视线。

    往昔的光阴终究如水逝去,他们总需各自向前。

    他循着他的路,一如她追寻着她的。

    那么,便在这回首的一刻,将这夜的疏雨薄寒,作年华杯中淡酒,彼此对饮,再含笑话别。自此后,水阔天长,天各一方,她唯愿他平安喜乐,事事安好。

    身边传来熟悉的暖意,旋即手便被一只大掌包裹住。

    傅珺回身看向孟渊。

    他澈然的双眸湛亮而清,像是清润的雨丝浸入了其中,洗净一切杂质,唯留纯净与温暖。

    她心下亦暖,情不自禁向他一笑,回手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相携而行,那一双玄青与墨黑交错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了漫天细雨中……(未完待续。)

    ps:  接下来女主还要破一个很久以前就铺了线的案子,再交待一些人物及事件的结局,差不多月底完结的样子,先在这里说一声吧,嗯嗯。

第748章

    金陵城的秋天,难得地高阔爽然,便连阳光里亦含着几许洒脱况味。

    然而,这季节终究是肃杀的,冷风湛然拂面,三不五时地便要落一场雨,萧萧拓拓地,全没了南方应有的清疏,倒让人想起北地的寒肃来。

    启程的日子已经定下了,便在秋分那一日,时间上自还宽裕得很,不过沈妈妈却是等不得了,一早便开始准备起来,得了空儿便盯着白芍她们收拾东西,一日也不得闲儿。

    傅珺立在绿荑馆的廊庑下,怅怅地望着眼前翠竹如荫,掩映着一角青碧长天,心绪却飘向了它处。

    涉江的事,没有人多问一句。

    那一夜的兵戈刀剑,已然让所有人都明白,那个始终伴在傅珺身边的女子,如今必是不在了。

    或许,她是早就不在了吧,就算人在,心也没在。

    于是,那些曾经的陪伴与温暖,亦就此成为了回忆中光影幽暗的一隅,虚虚实实,被时光拓成陈旧的画稿,落下些泛黄的线条,想辨也难辨得清,倒是不想也罢。

    “这个狠心的……”听了傅珺约略的几句讲述后,沈妈妈到底恨了一声,却也只得半句话,那咽下的半句,想来并非是不想说,而是不忍说。

    也只得一叹作罢。

    这些日子京里大事频发,一个小小的丫鬟是去是留,除了身边的几个人外,并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

    南山会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主要成员尽皆被俘,分散于京中各处的暗桩亦被全数起出。五军营里被策反的那数百军兵,亦在那个大雨的夜里尽皆伏诛。而被南山会偷盗的大量原南山国宝物以及万余石粮食。自也是全部追回。

    至于蒹葭宫里发生的一幕,在刘筠的精心安排下被刻意抹淡了。甚少有人知晓那暴雨夜里惊心动魄的劫持、叛逃与追杀,那波诡云谲的一夜像是被雨涤尽,于光阴的堆叠中渐渐消弥,竟至无迹可循。

    三公主刘霓于七月中旬重返皇宫,毫发无损,只心性却较以往变了许多。往昔刁蛮刻毒、骄烈如火的一个人,就像是被那一场大雨浇熄了焰苗,只剩下些残灰余烬,外面瞧着光鲜明亮。内里的底气却没了,倒是安静内敛了好些。

    想一想也是,任是你再是如何金尊玉贵,到头来不过也就是腔子里的一口气罢了。钢刀架颈、命悬一线,所谓高贵与卑贱又有什么不同?说来不过都是条命而已。

    在知情者看来,那漫长的惊魂一夜,于刘霓而言未必便是坏事,且如今的形势也容不得她再做回以往嚣张的三公主了。张贤妃此前寄予厚望的那一胎,生下的却是个女娃娃。刘筠自是欢喜的,又添了一位甜甜软软的小公主,方一生下便赐了柔懿二字,赏赐亦是不少。然而。长信宫里的张贤妃,却仍旧一/日/日/地萎靡了下去。

    未曾产下皇子,刘霓还险遭厌弃。张家如今又被圣上着力打压着,亦是气焰低矮。于是,那宫里宫外便重新清静了起来。自然,帝后二人的鹣鲽情深,令朝野上下又是一片感喟。

    南山会之案与三尸案是由三法司联合审理的,傅庄身为两案首犯,自是难逃一死,七月底判决下发,判了斩立决,其余首脑亦皆判了流五千里的重刑,却也都留了条命。不过孟钊与程甲皆已病死在了狱中,另几个虽还活着,流刑路上会发生些什么,亦是未知。

    平南侯爷傅敖身为傅庄之父,失察于先、连坐在后,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阖府遣回原籍,五十年内不得入京。

    此处所谓阖府,却非指整个平南侯府,而是单单指了傅庭这一房。长房早在傅庄事发后便被侯爷强行分出府去,圣上亦未就此多说什么,想来是默许的。而傅庄这一房所受的处罚却是出人意料地轻,除傅庄斩首外,其余人等皆留了一命,只有一条,子子孙孙不许读书、更不得入仕。

    至于傅庄的身世之谜,以及平南侯夫**乱侯府血脉一事,却是始终无人提及。

    望着眼前那一线青碧的天空,傅珺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

    这尘世扰攘不息,为生存、为钱财、为名利,真真是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细究起来,每个人似皆有不得已的苦衷,然而兜兜转转、起起落落,到头来不是你的便始终不是,是你的你也甩不脱。

    那一刻,她的眼前似又浮现出祖父苍老的面容。

    长桥别岸,苍茫的天空下划过云影,几张车、数匹马,雁字飞声,孤清而又寥落。平南侯傅敖那微带暗哑的话语声,亦像是沾染了这苍天漠云,带着无限悲凉:

    “……这一切皆是我当年没顾着她,庆儿才生下来便去了,边族谱都没得上,她这个当/娘/的心里可该有多疼、多难受,可恨我那时候一心只想着前程功名,倒嫌弃她整日愁苦,将她渐渐地远着,让她的一颗心也凉透了,每日里便待在小佛堂,陪着庆儿的牌位说话。后来我又纳了贞娘,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可不是急得慌?怕生下庶长子来,她的日子更难熬,是故她这才有了那不该有的念头,做下那些阴狠歹毒之事。说到底,这都是我对她不起,是我欠她的。”

    这威严素著的老人,说这话时面容却是苦涩,眼角衔两滴浊泪,却不落下来。只几日未见,他满头的头发便皆白得透了,腰背佝偻、皱纹爬了满脸。

    他拉着傅庚的手,白发颤巍巍地晃在秋风里,声音也被风吹得零乱:“我已然对不起你的娘,只贞娘已经去了,欠了她的我只能来世再还……你母亲却还活着,我不能再对不起她,终归我们傅家还有你在……我便拿爵位换她的一条命……为父如今但求你一件事,我这里先去老宅安置,你母亲这些人可否暂住在你伯府上?总归也住不了几日,圣旨里说了,八月初六必得离京……”

    褪去了侯门爵爷的光鲜荣耀,此刻的傅敖倒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露出些儿女心肠来。只是,这烟火情肠未免来得太迟,挽不回过去,亦换不得将来,更暖不透那一颗早已冰凉的心。

    侯夫人并没来送侯爷。

    她恨他轻易抛去了爵位,更恨他这莫名而来的所谓儿女心,那心里的恨积了经年,如今一经发散,竟是如火山喷薄,根本便容不下他。(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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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庶得正介绍:
微表情能破案,但,能宅斗么? 傅珺有些无所适从。 侯府的日子说易且难,嫡出姑娘的尊荣似有还无, 没有一种生活是容易的,无论是前世当警察,还是今生做主子。 不想囿于后宅,却不得不在宅门里步履维坚。 暮霭沉沉也好,水阔天长也罢 她,只想做自己。 简单说来,这是一个古代版《别对我撒谎》+《记忆神探》的故事。庶庶得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庶庶得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庶庶得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