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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     长安风流txt下载     长安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7章 神将锋芒

    夷男果不失信,当真来了。

    辇车华盖,他居然毫不避讳的用的中原皇族御用的杏黄色;车边簇拥着十三名骑着清一色火红大马、身披猩红袍甲、手提刀枪锤戟十三般不同兵器的壮士。

    身后,是密布如乌云的十万铁骑,漫山遍野,遮云蔽日!

    吐迷度和回纥的首领将士们,纷纷小腿抽筋眼睛发直。吐迷度策马跟在薛仁贵身边,低声道:“薛将军,夷身今天把他最为得力的十三名猛将都带来了——号称什么‘十三太保’,不知何意?以往,若是吞并一个拥有三四万兵马的部族,夷男只须派出十三太保当中的任何一员骁将,率领万余薛延陀铁骑出征,必定大获全胜手到擒来。就拿前不久来说,阿史那部虽然是没落了,但好歹是大唐朝廷封授的封疆大族,部族下足有五万铁骑。可是一夜之间,阿史那部居然被夷男麾下三万铁骑夷为平地!”

    薛仁贵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那顶刺眼的杏黄伞盖,淡淡道:“大首领究竟想说什么?”

    “突施杀手出奇不意是一方面,夷男麾下的铁骑,战斗力着实非凡!那十三太保,就如同妖魔一般勇悍无敌!”吐迷度吸着凉气道。

    “呵!”薛仁贵突然莫名的一笑,抬起方天画戟朝前扬指,“大首领说的可是——眼前这一片土鸡瓦犬?”

    “呃……将军,切不可轻敌!”

    “薛某生平,从不轻敌。”薛仁贵微然一笑,轻扬了一下手,只带一名骑使拍而出。

    薛延陀大军岿然如山盘踞在大草原,夷男慵懒的躺在辇车里,右手两指轻轻捻着嘴角的胡须,漠然鼻子里冷哼一声,“匹夫!”

    薛仁贵孤身一骑前,离伞盖五十步驻马站定。夷男身边的十三骁将一起拉起了弓箭。夷男摆了摆手:“都放下来。你们就这样招待来自天朝的使者吗?”

    “前方伞盖下坐卧的,可是薛延陀部族首领,真珠可汗?”薛仁贵大声道。

    “你没猜错。”夷男依旧斜斜的躺着,歪着头戏谑的看着薛仁贵,说道,“阁下便是大破突厥、威震西野的薛仁贵么?”

    “真珠可汗!你既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婿臣,就该恪守本份代天驯牧。如今,你妄动干戈吞并草原部族、僭用帝尊辇驾、又率大军与我对峙,究竟居心何在?”薛仁贵剑眉立竖,义正辞严的喝道。

    “呵!”夷男颇为不屑的冷哼一声,笑道,“中原有句话说得不错——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薛仁贵,你还真当你是一号人物了?居然敢在本汗十万大军阵前,对本汗如此讲话?”

    “哼,夷男,我敬你好歹是一方可汗,给你留了几分颜面!”薛仁贵缓缓将手中的方天画戟划了一个圆弧,徐缓道,“若非如此,此刻,你早已是薛某箭下之亡魂!——休说是这十万大军,你纵然是全族倾巢而出列于阵前,薛某,视之如草芥尔!”

    “狂妄!你真是狂妄得太有意思了!”夷男抚掌哈哈的大笑,猛然拍案而起,指着薛仁贵大喝道,“薛仁贵!你休把我薛延陀看作是与金山突厥一样的废物!十万铁骑,足够我荡平草原重建汗国,与大唐分庭抗礼!——什么真珠可汗,我不稀罕!我要当草原九姓二十八部真正的大汗!那将是一个跨域万里带甲百万的真正汗国,不是当年颉利麾下徒有虚名的一盘散沙!”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谋反,那我用不着与你废话了……”薛仁贵双眼微微眯起,手中方天画戟握得骨骨作响。

    “呵,想动手了吗?我知道你箭法不错——但是,我身后有十万神射手。”夷男摇头摆脑双手剪背,满不在乎的冷笑,说道,“休说本汗以多欺寡胜之不武——薛仁贵,你不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大唐神将么?来来来,我身边这里有十三太保,你随便挑一个,十合之内不被挑下马来,我留你全尸放你滚回中原向李世民通风报信。你若是输了?抱歉得紧,就和你身后的这数万乌合之众一样——或者葬身狼腹,或者祈祷鄂尔浑河的激流能将你们愚蠢的尸体远远冲走,不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薛仁贵的嘴角漾起了微笑,摇了摇头,缓缓将手中方天画戟抬起,向那“十三太保”一个个指过去,一字一顿道:“你们,一起!薛某若是少杀一个,不劳尔等动手,自刎以谢天下!”

    两方军阵里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夷男!

    十三太保更是惊怒交加,其中一人怒不可遏,提一把弯刀飞马而出,红马红铠袍,宛如一团烈火,直朝薛仁贵奔杀而来!

    身后不远处的吐迷度已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惊诧道:“莫那支那!他是草原最厉害的马刀手!十几年了,草原从来没有人战胜他手那柄弯刀——啊!!!”

    一声惊呼!

    随即,一片惊呼!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刚刚拍马而出的莫那支那才与薛仁贵交马一回合,突然栽倒下马!

    众人一看,他已化身两段!双脚因为陷在马镫里,仍旧被那匹受了惊的大红马拖着往前狂奔;半身从右肩到左腰被生生切为两半掉到地,人还未死尚在地抽搐爬动,内脏翻出鲜血横流!

    “我说过了,叫你们一起!”薛仁贵横挺着方天画戟,仿佛就没有移动过一样!

    三军震撼!!

    夷男坐在辇车里看似八风不动稳如磐石,实则脸皮已经绷得紧紧,不自觉的低声惊咦道:“果然厉害!……擒贼擒王,若能杀了薛仁贵挫动敌军锐气,敌军必定不攻自破,对战起来我军便能减少许多伤亡!现在看来,这可是不容易啊?”

    “可汗,让我兄弟二人出战!!”

    吼声刚落,两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各使马槊与狼牙棒的一对双胞胎兄弟,一同拍马而出!

    “嚓嚓嚓——”

    这一次,也不过是三个回合,双胞胎倒毙马下,薛仁贵,毫发无伤!

    众皆大惊失色,夷男怒拍扶案大喝:“一起!”

    余下十人,一同奔杀前来!

    吐迷度有些按捺不住了,急忙对薛仁贵的副将道:“将军,你们何不前相助?十个打一个,这也太没道义了——草原的勇士,从来都是一对一决斗生死的!夷男先坏了规矩,你们根本不必顾忌!”

    没想到那几名唐军副将全然不为所动,冷冷的瞟了吐迷度几眼,其中一人不急不忙的说道:“大首领,草原有草原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薛将军对敌,休说是一对十,就算被一万人包围在核心,他也不许我们前去救助于他——这,已是我军中不成文的铁打军规,谁敢违反?”

    “啊?……”吐迷度和一圈儿回纥将领,顿时都傻了眼!

    此时,阵中的薛仁贵一柄方天画戟力战十骑,居然丝毫不落下风!那十大“太保”凶是凶煞战斗配合也十分密切,可就是沾不着薛仁贵半片衣角!

    相反,薛仁贵反而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气度沉敛不慌不乱,居然还能一边单手挥使沉重无比的方天画戟与敌硬抗,另一只手却从马鞍取下虎纹画眉弓,以脚踏弓单手搭箭射出,每发必中!

    回纥人和薛延陀人,彻底傻了!

    夷男,面如土色!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十三太保,尽数横尸当场!

    薛仁贵,除了身沾了一些血迹,与当初没有半分不同。

    “夷男!”薛仁贵猛喝一声!

    夷男浑身一颤差点魂飞出窍,猛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有话便讲!”

    “今日,是你逼迫薛某痛施杀手!这十三条性命,该要算到你的头!”薛仁贵大声道,“我劝你回去好好想想清楚,是否当真要与大唐为敌?薛某不过兰州秦少帅麾下区区一名马前小卒,微不足道;中原如薛某者,不下亿万!——且看我身后这一万唐军将士,面对你十万铁骑,可曾有一人退缩一步、畏惧半分?”

    身后的唐军早已是热血沸腾,一齐大声高呼——“将军神威!天下无敌!”

    夷男双手捏握在身后,紧紧拽拳,冷气吸个不停。他心里想得十分清楚,本来是想斩杀薛仁贵挫了敌军锐气,然后越对方群龙无首士气低落,一鼓作气斩尽杀绝。草原人崇拜勇士。草原的战争,先由两方最厉害的猛将决出个生死胜负,十分常见。虽然这未必能主导一场战争的胜负,但大大的关乎颜面、士气与军威!

    以往,夷男麾下的十三太保从无任何一人,有一场败绩,否则,他们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但是今天……居然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被薛仁贵轻描淡写的杀了个尽绝!

    “太恐怖了……”夷男已经有一点想让随从,将自己的车辇推后一点了。这个距离,万一被薛仁贵一箭射杀,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夷男!你为何一言不发?难道,你仍然冥顽不灵,想要与某决一死战吗?!”薛仁贵怒发冲冠,扬戟大喝!

    夷男脸的神色已经尴尬、不甘、愤怒到了极致!他咬牙关轻轻的摆了下手,示意车辇先行退后。左右侍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急忙照办。

    没曾料到,他稍稍才退了两步,身后一圈早已心神俱丧全无战心的骑兵,居然也跟着他一起退后!

    “匹夫!想逃?”薛仁贵大怒,猛提马缰提起方天画戟,对着夷男就冲了过来!

    “杀——杀了他!——全军冲锋,斩尽杀绝!!!”夷男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

    “匹夫休走,吃某一箭!”

    正当薛延陀的军士还没反应过来时,凭空一声炸雷怒吼,薛仁贵人马如电几乎腾飞起来扎进他们当中,虎纹画眉弓已然拉作满月,“硼”的一声弦响,箭如秋泓怒射而出,直指夷男!

    也亏得夷男身边有忠勇之人,当下就有两个眼疾身快之人飞身而起替他挡箭!

    两声惨叫,鲜血迸射!

    那柄粗大的破甲钢箭完全洞穿了其中一名侍从,扎入夷男的左肩的兽头肩甲之中,透体而过!!

    夷男当场就摔落下车辇,简直就像是被这柄箭“砍”下车来的。周围人等全都快要吓疯了,顿时阵角大乱一片恐慌!

    “挡我者死!——”薛仁贵再如半分矜持怜悯可言,瞬间化身杀神,在薛延陀骑兵重围之中,如猛虎入羊群,开始肆意杀戮!

    “啊?怎么会这样了!!”吐迷度连连轮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慕——薛仁贵,居然匹马单枪杀入了十万大军丛中!

    “大首领,你还等什么?”他身边的唐军副将拔出腰间横刀来,朝天一指,“随我等一同,跟随薛将军掩杀敌军!”

    横刀这一指,早已士气如狂蓄势待发的唐军,如乌云翻腾奔洪乍泄,滚滚而来!

    “疯了?他们全都疯了吗?”吐迷度一脸刷白、手舞足蹈、错愕不己的惊叫道,“仅仅一万人,要去对抗十万薛延陀大军?居然还说是……掩杀?!”

    “大首领!薛仁贵神勇无敌,力斩十三将大挫敌军锐气,又单枪匹马突入敌阵射杀了夷男!现在薛延陀军无战心阵角大乱,我们应该和唐军一起趁胜追击啊!”身边一名回纥将领急道。

    “你也疯了么?”吐迷度侧转过头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大首领,机不可失,失不在来啊!此战若胜,就可大挫薛延陀威风,令其元气大伤!”

    “是啊!薛仁贵率领的这一支唐军,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虎狼之师!以少胜多绝不在话下!快下决断,若能一举杀了夷男或者击溃薛延陀部十万主力大军,那么以后……”

    “草原最强大的部族,不就是我们了吗?”

    “好!拼了!就赌这一把!”吐迷度狠一咬牙,猛然拔出弯刀怒吼道,“回纥的勇士们,杀啊!”

    “杀——”

    回纥的四万骑兵,终于全盘而动,杀入了阵营之中。

    烈风突起草原一片呼啸,如同天地间吹响了征战的号角,喊杀震天风云变色。

    马蹄震踏之下,已经化作殷红的鄂尔浑河水一片翻花乱滚,宛如沸腾……

第408章 大唐王师

    幅员一百八十里的鄂尔浑河大草原,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十万薛延陀精锐骑兵,兵败如山倒星落云散丢盔弃甲,被一旅疯狂霸道的唐军骑军驱逐掩杀,仓皇退回了碛北!

    战斗从午时开始,整整持续了六个时辰。

    空气里飘散起血腥味,四处可见残留一口气的人在地滚爬抽搐,就连零落的战马的眼瞳里,都写满对杀戳与血腥的恐慌,漫无目的四下奔逃。

    薛仁贵提着方天画戟,骑着一匹半红半白的宝马,缓缓而行。他的身后,依旧飘扬着那一面骄傲的大唐军旗,数千劲卒跟随他左右,往回撤退。

    这是一场不可思议、无法想像的胜利。

    可是薛仁贵的神色间没有半分的喜悦与激动。一路走来,看到无数薛延陀、大唐和回纥人的尸体,脸色绷得紧紧的。

    “薛将军……”身边一名副将声音吵哑的一唤,薛仁贵回过神来,问他何事。

    激战了这么长的时间,一但安静下来,人的精神与体力都已严重透支,此时疲惫开始显露,连说话似乎都没了力气。

    “将军你看……”那名副将往不远处指了一指,说道,“那边有一小撮回纥骑兵,跟随我们走了好几里路了。”

    薛仁贵朝那边看了一眼,是有一拔回纥骑兵跟着他们,夜色之中看不清,只认得他们传统的白色战帽搭沿与战旗,人数大约有一两百。

    在方才的这场战斗中,薛仁贵身先士卒始终冲杀在最前,薛延陀大军因为十三猛将的阵亡与夷男的落马顿时一溃千里,于是唐军与回纥大军一同掩杀。可是,一直紧紧跟随薛仁贵冲杀在最前的,只有他的中军三千余精锐越骑,也就是此前秦慕白拔起他的一旅精兵。其他的唐军将军,都在掠阵掩杀;而回纥人,则多半忙着趁火打劫——收剿俘虏抢夺军械战马。

    正是凭借这三千精兵,薛仁贵将薛延陀十万大军驱逐了近一百八十里,杀敌无数大胜而归!

    早先,还真就没注意有一小拔儿回纥骑兵,紧紧跟着他一同杀敌。

    “既是军,请他们过来一同赶路!他们人少,恐路再遇到薛延陀残兵。”薛仁贵说道。

    副将领了诺,过去相邀。不久这拔回纥兵马开了过来。

    夜色之中看不太清对方人物,大家也都相当疲惫了,于是薛仁贵也没多言,继续指挥兵马前进。但回纥骑兵中有四五骑跑到中军来。

    “薛将军,请问贵兵军中可有疗伤止血的药物?我有兄弟带伤在身流血不止,命在旦夕,请将军相助!”

    对方将领这两句话一说话,众人都吃了一惊。

    一则,她的汉语说得珠圆玉润就如同土生土长的汉人;再者,是女声,而且是很好听的女声!

    “女子?”薛仁贵也不由得愕然。

    面那一将领,和所有人一样都是浑身染血面目狰狞,夜色之中更是看不清面目,她道,“我叫阿史那?血莲。不是金山雪莲的那种雪,而是这种血。”

    说罢,她轻巧的撂起了一下帽沿,尽皆染血。

    “阿史那血莲……”薛仁贵吟哦了一声,微笑道,“你是阿史那家族的人?”

    莲说道,“阿史那族的族长,就是我的父亲。”

    “你是贺逻鹘可汗的女儿?”薛仁贵惊讶道。

    只因贺逻鹘的父亲突利以前曾是突厥一部可汗,而贺逻鹘继承了大唐赐予他父亲的爵位与官位,是草原各部族之间的精神领袖,因而人们习惯尊称贺逻鹘为“可汗”,但已经并非是以往实际意义的可汗了,只是出于一种礼貌。

    “不错……”血莲深吸了一口气,连着杀意与愤怒一同吐出,说道,“夷男恃强凌弱无信无义灭我种族杀我父亲,我与之不共戴天!回纥部族的大首领吐迷度,是我同父异母妹妹的亲舅舅。若非是前些日子我与妹妹来了回纥部探望舅舅,恐怕也一同被夷男杀死了!”

    “哦……原来如此!”薛仁贵听完后琢磨了一下,这人际关系好像还挺复杂。

    看到薛仁贵面露疑色,血莲说道:“而我的生母,是大唐赐婚给我父亲的李姓皇族郡主。所以,我会说汉语,会写汉字……将军,究竟有没有伤药,救人如救火!”

    “来人,马过去帮助医治军伤员!”

    “诺!——”

    血莲这才吁了一口气,策马走在薛仁贵身边,颇为神往的看着薛仁贵那一挺神武无敌的方天画戟,说道:“薛将军,果然是天下无双的神将!”

    “不敢当。”薛仁贵忙道,“普天之下称得‘神将’二字的,唯有一人——他就是我大唐翼国公,秦叔宝!”

    “可依我看,将军的英勇更胜秦叔宝!带甲数千便将十万大军杀得败退百里溃不成军,此等壮举,虽古之名将不可及!”

    “是么……”薛仁贵淡淡了应了一声,未作多言。

    “将军得了这一场大胜,似乎并不高兴?”血莲直言不讳的好奇问道。

    “有何可幸……”薛仁贵微然一笑,眼神尤发深邃与迷茫。

    “将军……为何流露出忧伤与悲戚?”血莲更加好奇,依旧单刀直入的问道。

    “我并不想造下这许多杀伐。我只是……想回家。”薛仁贵微然一笑,转头对她道,“我们这一万多人,都只是想回家。可是已经有好多人,回不了家了。包括薛延陀人,回纥人。”

    血莲睁大了眼睛异讶的看着薛仁贵,迷茫了半晌,月光将她灵动的眸子照得比夜家的星星还要明亮。

    “将军……有一颗大慈悲之心,是真正的英雄!”血莲突然道。

    “为何这么说?”薛仁贵不禁笑了,“我可没想这么多。只是想起以往一位朋跟我说过的话,虽说‘以杀止杀杀之可也’,但是,每个人都有他的亲戚朋,都有他的妻儿老小倚门而盼……杀一人不足罪,而伤百人才是大罪孽!这些阵亡在鄂尔浑河草原的兄弟们,我不知道,回去后如何跟他们的家人交待!”

    一席话,说得附近这些铁骨铮铮的唐军将士们,潸然泪下。

    血莲顿时悚然动容,惊讶道:“薛将军,你们都是真正的勇士!你们的眼泪,会让天神都感动!……等我舅舅他们清理完战场,我请他将唐军将士的尸骨都收集起来火化,让南下的风送他们回家好吗?”

    “什么?”薛仁贵一时没回过神来。

    “现在是夏末时节,最多南风,不是吹往中原的吗?”血莲说道,“在我们阿史那部族有个传说,如果有人客死异乡,就让他的骨灰随风而逝,魂魄就会找到回家的路,与家人团圆。也就是中原所说的‘落叶归根’。我看这几天都是南风,不如,明后天我们就在鄂尔浑河边,送这些英雄们回家!”

    “……”薛仁贵沉吟了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日后,鄂尔浑河边燃起熊熊大火,唱起了大唐的军歌——“茫茫瀚海,亲亲我家。滚滚尘土,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儿热血……”

    雄浑,辽远!

    悲壮,苍凉!

    南风在草原发出啸响,唐军将士们挥洒着骨灰,喊着阵亡兄弟们的名字,声音凄厉、刚劲……

    “关中咸阳赵青山,回家了!”

    “洛阳封成德,回家了!”

    “岭南祝成,回家了!……”

    薛仁贵骑在马,身已没有了那日激战后的血污,白马银袍威风凛然,只是眉头却是一直紧锁,眼神幽远的看着南方。

    阿史那血莲换回了草原的女儿装,驻马站在薛仁贵身边。她汉胡浑血的玲珑五官与略带小麦色的肌肤,尽显特殊柔美,又不失勃勃英气与一丝野性纵横。

    在草原,她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据说,这一次夷男血洗阿史那族,找的理由就是“求婚遭拒”——他要同时强娶血莲姐妹,而贺逻鹘不同意,于是点燃了两族之间战火的导火索。

    虽然只是一个借口,借也足以见得血莲姐妹的美貌。

    “将军在想什么?”

    卸去了戎装的血莲,显然比那日战场初见时要显得柔美许多。但尽管如此,她也与大部份温柔纯良的中原女子大不相同。她在与男人的相处之间没有半分矫揉与生涩,火烈直肠说一不二,比男人更能弯弓射箭冲锋陷阵,那样的激战下来居然还能生还而且继续领袖一群男人,足以见得她的特殊过人之处。

    两日下来,同历生死的薛仁贵已经与她大碗喝酒醉过三次,就差称兄道弟抵足而眠了。

    “想家。”薛仁贵回答得很简单。

    “想家中的妻儿?”

    薛仁贵微然一笑,看了一眼血莲,说道:“我有两个家。一个是我妻儿所在的地方兰州州城。我固然想念他们,但他们在那里会有人照顾得很好,我并不担心。我最牵挂的,反而是另外一个家……”

    “哪里?”

    “大唐,关西大军。”

    “……”

    “我们是一群,走失的孩子。都想回家。”薛仁贵徐徐轻叹了一声,说道,“败走高昌后我们一路逃逸,转道万里过关杀人,目的只有一个,回家。但是,我又害怕回家……”

    “为什么?”血莲纳闷道。

    “我无颜回去,面见……”说到这里,薛仁贵一时语塞,眼圈红了。

    “不敢去面见秦慕白吗?”血莲应了下来,叹息一声道,“翼国公之死,不能怨你。你能将这些兄弟带出来,走到这里,再回到兰州,就已是竭尽所能。”

    “我让他失望了,这就是事实。没有理由无可辩驳。”薛仁贵紧抿起双唇,深吸一口气重叹而出,说道,“他待我亲如兄弟从无保留,临行之时嘱付我让我代他侍奉父亲大人,我却……”

    “将军……”看到薛仁贵双眸紧闭连连摇头已然无法说下去,血莲也有些黯然神伤,轻声道,“我虽未见过秦慕白,但他能让你这样的大英雄对他推心置腑五体投地,想必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而且我虽远在草原,也听过他的传说……我很想亲耳听一听,他弹奏的琵琶是何等的美妙音韵。”

    薛仁贵沉默无语,血莲独自吟哦。唐军将士们抛洒骨灰唱着军歌。这个场景,让许多静静驻足而观的回纥人,悄悄的潸然泪下。

    “将军,等打完了仗报过了仇,我跟你一起去兰州。”血莲突然说道。

    “什么?”薛仁贵一时愕然。这个女子,总是有些出人意表。他说这话都不是用的征求的口吻,而是一种十分鲜明的“我已经决定了”的态度。

    “我的部族已经没有了,家也没有了。等报了仇,我就回我母亲的娘家看看……我时常听母亲说,长安是如何的恢弘壮丽,皇城是何等的金碧辉煌,中原是如何的繁荣富庶妙不可言,但我一生下来就离开了长安,来到了草原再没有回去过。”血莲说道,“将军不是要回兰州吗,我与你同去。”

    “……”薛仁贵一时间几乎无言以对,只好说道,“兰州是贫瘠凶险的军镇边塞,不是你想像中的中原。你还是不要去了。”

    “你看我是那种害怕打仗的人么?”血莲笑了,混血的浅蓝色眼瞳里流露出自信与调皮,说道,“说不定,我还能成为你们少帅麾下的一员战将呢!”

    “休说胡话了,军中何要女将!”

    “怎么,看不起我?”血莲杏眼一瞪柳眉竖扬,“要不,再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算了……”薛仁贵不禁苦笑摇头。

    这两日,血莲有事无事便硬拉着薛仁贵马比武。这个勇气惊人武力也相当不弱的女子,身体里仿佛就烙进了突厥圈腾——狼的印记,野性、爆发力、杀伤力与侵略性样样十足,而且每战必定竭尽全力、仿佛便要拼至鱼死网破,全然不知什么叫‘点到即止’,非要等到薛仁贵毫无选择的将她打下马来完全制服,她方肯认输告罢。

    两天,连输了十八阵,但她越战越勇、越战越凶。

    “那你陪我一起去兰州!”血莲趁胜追击的道。

    薛仁贵只能摇头苦笑,眼眸一亮,笑道:“你究竟是想去中原看看,还是想……看看我那秦三哥?”

    “都有!”血莲心直口快毫不避讳的道,“想去中原,这丝毫不假;想见见名扬天下、让你深深折服的秦慕白,这也是心中所想,没什么可隐瞒的。”

    “见他作什么?”薛仁贵不禁笑了起来。

    “我就想见见……”血莲终于脸红了一红,但语气依旧毫不示软,铿锵道,“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徒有虚名,还是真材实料。凭什么,让你这样的天下第一勇将,对他奉若神明?”

    “你弄错了,不是奉若神明……”薛仁贵轻笑道,“是信任,与尊重。”

    “左右就是这么个意思!”血莲也咯咯的笑,说道,“仁贵大哥,我与你一见如故如此投缘,不如就结拜为兄妹?实话告诉你,草原的女儿都倾心爱慕能征善战的勇士,可是我不!因为,我本就不比那些所谓的勇士差,我不称罕!——但我愿意与他们披肝沥胆两肋插刀!——仁贵大哥,你是我见过的最神勇的勇士,你一定要与我结拜为兄妹!”

    “哈哈!好啊!”薛仁贵不禁大笑起来,“就是结拜为兄弟也可以呀!”

    “……兄妹!是兄妹!”

    当天夜晚,回纥部族大营里燃起无数堆熊熊的篝火,奶酒、烤肉的香味与胡弦歌喉之音弥漫在整个夜空。

    一战大败薛延陀重创夷男,斩获无数好处的回纥人扬眉吐气信心爆棚,大首领吐迷度更是大喜过望,亲自为薛仁贵众将士把盏庆功。

    薛仁贵本是无心这些事情,但苦在盛情难却,客随主便也只得依从。

    篝火宴,薛仁贵与血莲一起,跪在狼族图腾与中原龙旗之下义结金兰,成为了异姓兄妹。这时血莲才告诉他,原本她的名字的确是叫‘雪莲’,是当年还在世的爷爷突利可汗在长安时给她取的。但后来长大后,血莲嫌这个‘雪’字太过柔弱根本不适合她的个性,于是改作了现在这个桀骜不驯锋芒毕露的名字。为此,她的父母都是无法劝阻,也只得由她了。

    而与血莲一同长大形影不离的同父异母妹妹——阿史那?夕言,则是与血莲迥然不同的个性——纯洁温婉善良勤谨,倒是暗合了中原传统女子的性情。用血莲的话说,她妹妹“就如同吐迷度舅舅牲圈里刚刚生养下来的小羊羔”。

    草原的两个大美人血莲与夕言,妹姐二人一左一右伴坐薛仁贵,轮流为他把盏,可是羡煞了那些回纥男人。可是这些回纥人只能服气——美人爱英雄,这在中原是传统,可在草原却如同不成文的铁规!

    最美的美人,当然只能陪伴最英勇的勇士!

    “仁贵大哥,不如,你娶我妹妹!”冷不丁的,血莲又爆出一句让薛仁贵始料不及、几乎喷酒的话。

    “你……你休得胡闹!”看到一旁羞红了脸的夕言,薛仁贵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已有妻儿!”

    “那又如何!好男儿多妻妾,正常不过。”血莲满不在乎的道,“妹妹,你就跟仁贵大哥实话说了!告诉他,你有多喜欢他!除了他,你此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让你一见倾心、死心榻地的男人!——而且我也觉得,只有仁贵大哥才配得我妹妹这样的大美人!”

    草原的民风彪悍而狂野,草原的女儿奔放而大度,可是说到男女之事,恐怕除了血莲普天之下哪个女子也会羞涩几分。

    夕言自然也不例外。此时,已是低答着头说不出话来。

    “血莲,你再胡说我可生气了!”薛仁贵将酒杯往桌一顿,正色道,“令妹国色天香正当妙龄,哪里找不到鼎天立地的大英雄作偶?薛某籍籍无名一小卒而且早已有了妻儿,且能让他折辱屈就!”

    血莲正要争辩,夕言急忙站起身来弯腰施了一礼,“姐姐休要说了……仁贵大哥,我失陪了。”

    说罢,慌忙的撒腿就跑了。

    血莲顿时急恼要去追她,薛仁贵将她一把按住,“再要胡闹,休怪为兄当场翻脸!”

    “呃!……”血莲只得作罢,恨恨的咬着嘴唇,极不甘心。

    第二天清晨,薛仁贵正待走出毡帐骑马去活动下筋骨,迎面就撞到血莲快步而来,面有喜色拉着他急匆匆就往大首领毡帐而去,说道:“仁贵大哥你快点!好消息、大好消息呀!”

    “什么好消息?”薛仁贵心中一紧,忙道,“你不会又要胡闹!”

    “不是,真是好消息!”血莲几乎欢呼雀跃,叫道,“大唐的王师来了!并州都督李勣的主力大军要来了!你知道吗?!大唐王师要来平定薛延陀的叛乱了!”

    “大唐王师,李勣主力!!!”听到这几个字,薛仁贵当场热血沸腾!

    “在哪里,快带我去——”

第409章 围魏救赵

    阴山横亘大漠相峙,李勣的大军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抵达了草原。先行一步赶到回纥部族的,是李勣派来的快马信使,告之回纥大首领吐迷度,说李勣已奉圣谕旨亲率十万晋并边防野战大军,向草原开挺而来!

    原来早有旬日之前,吐迷度已查觉到夷男从碛北南下吞并草原的野心举动,原因就是夷男要强娶血莲与夕言姐妹。当时阿史那族的首领贺逻鹘秘密将二女送到了回纥部族来藏匿,并让吐迷度向大唐的北方军事统帅李勣求救。

    可惜最终吐迷度没能挽救阿史那部族被灭族的危机,李勣远水不解近渴更是鞭长莫及。曾经辉煌一时阿史那部族,从此在草原几乎灰飞烟灭。

    从吐迷度口中得知详情之后,薛仁贵激动万分,心中一股热血犹在沸腾!

    逃亡出来飘流已久,他们就像尊贵的狼神是无根的飘萍,茫茫躲闪四海为家,寄人篱下思乡心切。现在得知朝廷主力王师赶来,无疑是一种他乡遇故知久别逢亲人的感觉。

    薛仁贵决定,就在这里安心驻扎修整,等待李勣大军的到来。到时再与他商议下一步的动作。怎么说,李勣也是主管军事的宰相,更是大唐帝国数一数二的军中魁宿就连秦慕白也礼敬于他,薛仁贵对他的到来十分期待。

    过了几日,回纥派往碛北的哨探回报消息说,夷男被薛仁贵一箭穿透了肩甲回到牙帐之后就卧病不起,他的兄弟将军和子侄们趁势争权夺利,非但不说起整顿兵马南下报仇,而自相内讧攻杀了几回。

    这对薛仁贵与回纥人来说都是大好的消息!

    那一日鄂尔浑河一战大胜之后,薛仁贵固然是威震草原令敌丧胆万众膜拜,同时回纥部族也声威大震。趁此机会,吐迷度以“阿史那部可汗之女”的名义,招集草原其他九姓铁勒诸部的首领会晤,商议一同举兵讨伐夷男、襄助大唐王师的“义举”。

    墙倒众人推,鄂尔浑河一场大败,几乎挫尽了薛延陀的锐气。现在又有了大唐这个主心骨加有了吐迷度牵头,原本就对薛延陀恨之入骨的草原其他大小部族,蜂拥而至齐聚回纥问族,日夜商议起兵之事。

    薛仁贵自然被邀作座之宾,连吐迷度都甘居他下座,以天朝使臣之礼对薛仁贵礼敬有佳。其他部族首领与勇士们,对薛仁贵更是奉若天神言听计从!

    这可就真有点出乎薛仁贵的意料之外了!

    不出十日,回纥部族居然聚集了近十五万大军,清一色全是九姓铁勒的骑兵。众首领一致推选薛仁贵为主帅,组织起“讨罪义盟”大军,就等李勣大军一到,一并鼓躁北——平灭薛延陀!!

    在这十五万大军之中,有一支部队最是惹人注目。它的首领,是一名女将——阿史那血莲!

    那史那部是草原的贵族部落,贺逻鹘曾被人尊称为“可汗”,那血莲就是堂堂的公主。如今可汗被夷男弑杀了,公主举旗招兵吊民伐罪,也是师出正当。吐迷度也正是用了血莲与夕言的名义,才将九姓铁勒的首领们招集起来。

    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血莲根本不会甘当傀儡与旗帜,她一力坚持要亲率三万精锐义军做为亲勋部队征讨薛延陀为父报仇,若不给她兵马,她宁愿不起这义军!

    没办法,众首领只得依了他——从十五万大军中挑选出最精壮的三万劲卒、五万好马,交给了这名巾帼英雄。后来又只得听凭他的任性,让她与薛仁贵所部的唐军合兵一处组成中军与先锋,成了这支义军的骨干与中枢。

    对此,薛仁贵是心中暗喜的。虽然他对女人当将军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怎么看好,但是血莲这样的“任性”,恰是帮了他的大忙。盟军表面看当然是同仇敌忾义气相投,但实际还不是各怀鬼胎暗相勾斗?说到底,不就是为了瓦解薛延陀的势力、打破现有的格局之后为自己的部族谋得福利?现在战争还没有开始一切还好;一但打败了薛延陀,很有可能现在的这只盟军当中就会有部族为了利益彼此竟相攻杀,甚至出现第二个夷男。

    如今血莲抽调来这三万精锐壮大中军,再加之后有李勣大军开挺而来,到时就可以完全压制其他部族、令其不敢妄动,从而大唐在草原之稳坐霸主宝座了。

    也就是说,血莲无意之中帮助大唐,先玩了一手“强干弱枝”,可为今后省去大笔麻烦——薛仁贵心里也渐渐做下了决定,一定要带这个女子去兰州见秦慕白,了却她的心愿……“相信少帅肯定比我更加明白,该要如何处理好与她的关系,以及——紧紧握住她手中的兵马与势力!”

    九姓二十八部部族,十五万大军数十万牛羊马匹,堆积如山的粮草器械,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回纥部落里,热闹了。

    在这极度热闹喧腾的环境之中,却有一个人与之格格不入。

    蓝天白云青青草原,她独自一人骑着雪白的马驹,一遍又一遍的用突厥鹰笛吹奏着连绵而悠伤的曲调。

    阿史那夕言。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牛羊都要回圈了,她依旧孤独的坐在草原的小坡,看云飞霞起。

    一串马蹄声从身后传来,铿锵有力。夕言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姐姐的马来了。

    “夕言,你何必如此。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血莲没有下马,语气有些犯冲的道。

    夕言转头看着她姐姐,微微的笑了一笑,不吭声。

    血莲有些气恼的跳下马来,在她身边坐下,说道:“夕言,现在家里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也是我最后的依靠。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薛仁贵?”

    “……”夕言脸色微红,凝眸看着远方,轻声道,“可他就像是天神的花环与流云彩霞,可望而不可及。姐姐,不必为我担心。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走了,我就会遗忘他了。”

    “既然喜欢,就要努力的、狠狠的去追求!”血莲急恼的道,“妹妹!阿史那家族的人,哪怕是女人都是勇敢而率性的!我们的祖先父兄曾是草原真正的王者,你不要这么懦弱,让他们蒙羞!”

    “姐姐,那你认为我应当如何去追求?”夕言落寞的一笑,轻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感情的事情岂能勉强?薛大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男儿,他的心中只有他的发妻,放不下别的女人。”

    “谁说的!我妹妹这样的绝世美人,没有男人会不动心!”血莲一把抱住夕言的双肩,瞪着她的双眼说道,“告诉我,你在不在乎给他当小妾——对,小妾!你要跟着他去中原的,去了中原就要入境随俗!在中原,小妾是很没有地位的,更有甚者便如同猪狗牛羊一般被欺凌贩卖!”

    “我不在乎!”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血莲长身而起跳马背,一甩马鞭抽马臀飞奔而去——“等我好消息!”

    夜晚,薛仁贵的毡帐之中。

    血莲一身鲜红如烈焰的战袍铠甲,腰悬宝刀头顶雪缨,叉手抱胸站在薛仁贵面前,斜睁着他——“你考虑清楚!我妹妹不是嫁不出去的女子,她十七岁了还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男子,你是第一个!所以我要替她争取!”

    “血莲……这种事情,岂能勉强?”薛仁贵为难的摇了摇头,“令妹的确是很漂亮,又温柔善良,可是……我已有发妻,而且……”

    “而且什么?你一个大男人,为何如此婆婆妈妈!”血莲恼火的道。

    “而且,我现在是统兵在外的将军,一心为公不敢有私。”薛仁贵道,“若是让将士们知道我在这时候还有心娶妻纳妾,岂不寒了他们的心思?”

    “哦,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让你的兄弟们都在这里纳一房妻妾回去,你就没意见了是?——这没问题!”血莲双手一摊,说道,“我知道你们中原的女子温情又善良,可是草原的女儿也不差!明天我就让舅舅下一道号令,让九姓铁勒所有部族当中的未婚女子,谁有自愿来嫁给你们这些兄弟们的,都来我们部族联姻!”

    薛仁贵顿时呆若木鸡,“你别胡闹!”

    “这岂是胡闹!”血莲柳眉一扬杏眼圆瞪,“汉胡通婚这是稀罕事么?再说了,全然出于自愿,并不强迫!如果有这么多的铁勒女子嫁给你们这支军队里的将士,岂非是加强了大唐与草原诸部之间的好关系?这对大唐也是有大大好处的——相信你们的朝廷也不会反对!”

    “……”薛仁贵一时无言以对,心忖,这个血莲也太聪明、太犀利了,想得面面俱到,居然让人无可辩驳!

    “如果你没有意见,我马去办了,一句话的事情!”血莲拍拍手,这就准备走。

    “你等等!”薛仁贵将她叫住,郑重道,“说到底,我们全军下其实是逃亡之旅戴罪之身,岂能如此胡天胡地?你还是缓一缓,至少等李勣来了再说。我愿听凭他的主张行事。”

    “没出息!”血莲甚是恼火的跺了一下脚,“你不是说你是秦慕白的人吗,怎么又听李勣的?不用管他了!”

    “……”薛仁贵再一次无语。

    “你要再做不下决定,我再跟你说一件事情。”血莲显然是有备而来,神秘的一笑,凑近到薛仁贵身边,说道,“你若愿意娶我妹妹,我送你一套大嫁妆!”

    “草原也兴嫁妆?”薛仁贵不禁笑了,“算了,薛某虽然穷,但不缺用度。”

    “你错了。”血莲拖长了声音,严肃的道,“这嫁妆即不是金银也不是牛羊,而是——三万精兵!”

    “!!!”薛仁贵顿时愕然!

    “动心了?”血莲线廓分明的嘴唇轻微扬诡谲的一笑,白晰的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我知道,只有这样的东西,才能打动你——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妹妹,这也不要紧,我完全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改变态度的,因为我妹妹是这世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子。现在,你必须接受她、不能伤害了她!为了她的幸福,我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这三万精兵、也包括,杀掉任何伤害她的人!”

    薛仁贵眉头紧拧缓缓的点了点头:“我可以试一试。但你知道的,我已有发妻……”

    “这不是问题!——你只需要喜欢她、深爱她、善待她!否则我就!……”血莲扬起一根手指,几乎是指着薛仁贵的鼻尖喝了几句,随即又放下手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对不起薛大哥,我只有妹妹这个唯一的亲人了……请原谅我的失态与过激!——婚礼的事情,交给我来筹备,这将是草原最盛大的婚礼,连尊贵的狼神与金山的仙霞也会来光临与祝福你们!”

    十日之后……万里晴空白云飘绕,管弦齐奏歌舞喧腾。

    回纥部落的牙帐里,为薛仁贵与阿史那族的公主举行了规模空前极其盛大婚礼,九姓铁勒诸部首领与百姓们,云集而来一并观礼,热闹非凡!

    巧的是,婚礼进行不到过半时,李勣亲率十万唐军开到,又加一喜!

    薛仁贵与唐军将士们迎到李勣大军,个个喜极而泣!

    而李勣也早就听闻了薛仁贵等人的壮举,颇为感慨!当下,他就被吐迷度等人邀请为宾,一并为薛仁贵与夕言主持婚礼。

    二十五万大军,齐集回纥部族!

    北方薛延陀部族探得消息,人心惶惶动荡不休,夷男病重之下听闻此事几度晕厥,而牙帐之内争斗仍未停止。曾经盛极一时的薛延陀部族,转眼就如同风中枯叶摇摇欲坠。

    一连三天的庆视欢聚,回纥部族中成了欢乐的海洋。

    而最该开怀的新郎官薛仁贵,似乎并不那么兴奋。微醉的躺在崭新的毡帐里,看着红烛之下正在羞涩梳妆倾倒香甜奶酒的温柔新娘,他总有些心不在蔫的若有所思。

    “夫君……”终于是鼓起勇气开口唤了这一声,夕言的脸红得如同盛夏的葡萄。

    “抱歉,请稍等,我有要事去去就来!”

    岂料,薛仁贵脱下新郎服,掀开毡帐就跑了出去。

    夕言拿着两杯酒愕然呆立了半晌,轻轻将酒杯放到了小圆桌,再将中原传统的红盖头仔细披好盖在自己的凤冠之,静静的坐在了床榻之边。

    “我愿用我的一生来换你的真心相待,又何急于这一时?去,我等你回来……”

    薛仁贵直接来到了唐军主力王师的大营,求见李勣。

    李勣自然是颇感意外,只待薛仁贵刚一进帐就笑道:“怎么了新郎官,难道是因为打呼噜被新娘子赶出家门,无家可归了?”

    “李大帅就不要取笑末将了……”薛仁贵苦笑了两声,说道,“末将来找你,是有重要军务相商。”

    “嗯,你讲。”李勣也不是个油腔滑调不分轻重之人,请薛仁贵坐下之后便直入正题。

    薛仁贵便说道:“这几日末将一直在寻思,既然朝廷已经准许了兰州与吐蕃开战,并调兵谴将奔赴剑南、辽东、和北方草原,我想连番的大战就要拉开序幕了。眼下,压力最大的我想仍是兰州。高昌失守之后,吐蕃与突厥北庭的联军势必对蒲昌海与兰阳二关大举进犯;同时,噶尔钦陵率吐蕃主力也正式叩关大非川了。兰州背腹受敌但兵力又寡少,而且最精锐的军队如今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我真担心少帅支撑不住!”

    “你的担心很有道理。”李勣拧了拧眉头,说道,“说实话,连我都替秦慕白捏一把冷汗。兰州现在面临数十万大军的围攻,而他手又兵微将寡可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陛下纵然是力排众议力挺秦慕白支持兰州主战,但他老人家也面临同样的难题——你也看到了,关中陆续调出近二十万大军南征北战,已经显得有些空虚。而且,为了应付数十万大军的后勤供给,又征调了数十万民夫……这个人力物力的开销,是相当惊人的!可以说,现在朝廷都快要被掏干家底、关中兵马也显得相当薄弱了。陛下,实在拿不出别的什么东西,再支持秦慕白。他老人家所能做的,就是以最鲜明果断的立场,支持秦慕白,并给他最大的权力与自由!”

    李勣明显是话中有话,薛仁贵自然也是个聪明人不由得心中一亮,低声道:“李大帅,你是说……少帅可能会自己在兰州征兵扩伍?”

    “我可没说。”李勣笑得高深莫测,“而且,就算他这么干了,新征来的军士不经操练,也是难成大器,顶多只能是权宜之策。现在,秦慕白和兰州最需要的,可能就是一支奇兵……”

    “这支奇兵,一定要深插到吐蕃大军身后,和玉阳二关的守军齐攻敌军!”薛仁贵一挥拳说道。

    勣眉梢一扬面露赞许之色,“秦三郎时常对我说起,薛仁贵是何等的文武双全军武天才,今日观之,果然不假!”

    “李大帅谬赞了!”薛仁贵谦虚的拱手拜了一拜,说道,“末将此来,正是想与大帅商议此事。”

    “直接说你的想法。”

    “末将是想……率这一支高昌的军队原路折回,出奇不意翻身再战,收复高昌并袭杀玉阳二关关外,与玉阳二关的守军,形成合围之势,大破敌军!”薛仁贵说道。

    李勣双眉紧锁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说道:“仁贵,我听说……你也学习过卫公的兵法,是?”

    “嗯,得蒙秦少帅不弃,曾经点拨末将一二。”

    “那就对了。”李勣意味深长的微笑,“卫公可称得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军神,他用兵的精髓就在于‘奇正共辅神鬼莫测’。你这一招围魏救赵,可说是深得卫生兵法的深传了。可是还是那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你手下的兵马经过连番激战,已经只剩不到一万人了还许多带伤,已是疲惫之师。休说收复高昌、袭杀吐蕃,就是横亘八百里的大漠与数万胡禄部的守军,就是你难以逾越的高山。”

    “大帅,末将并非鲁莽之人,既然敢提出这样大胆的设想,自然就有几成把握!”

    “哦?说来听听,你的把握,来自于什么?”李勣顿时大感兴趣。

    “我的新婚妻子,带来了一套丰厚的嫁妆……”薛仁贵浓眉紧拧面露一丝愧疚之色,忍了一忍,还是说道,“那就是,三万精锐胡骑!”

    “什么?”这下,连李勣都吃了一惊!

    “没错。”薛仁贵肯定的点头,“说得明白一点,是她的姐姐、我的义妹阿史那血莲,送给我的亲勋部队——从九姓二十八部铁勒盟军中,挑选的三万精锐骑兵!”

    “真有此事?”李勣几乎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他惊喜道。

    薛仁贵苦笑:“大帅,你看末将像是那种胡天胡地喜欢说笑的人么?”

    李勣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点头:“如此,太好了!……仁贵,你真是一员神将、福将啊!原本我只当你是为了安抚回纥与草原诸部族,才答应迎娶阿史那夕言。那个女子虽说很不错,但我看出来了你并非好色之徒对他没有多大兴趣。你应下这棕婚事,考虑的不是你个人,而是整个大局。这原本已经很让我欣慰了,相信回报到朝廷,圣也会龙颜大悦并对你极力称赞——没想到!你居然还收编了三万精锐铁骑!这……哈哈!连本帅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你说你薛仁贵,率一旅残兵辗转千里历经血战,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你居然还能大破夷男威震草原,整合起十五万盟军共讨薛延陀,还名利双收赚了美人又赚兵——哈哈!你简单和秦慕白一样神奇了!”

    “大帅!大帅!……”薛仁贵已经困窘难当一脸通红,忙道,“我们还是说正事——你说,末将如果率麾下一万唐军与三万铁勒精骑,折返回而围魏救赵,这是否可行?”

    “完全可行!”李勣斩钉截铁的道,“其实不用你说,这个问题我也思量许久了。方今大唐天下,最大的危机与转机,都在兰州。我之所以命麾下兵马日夜兼程赶往漠北,就是希望能早日平定薛延陀之乱然后越过金山、西击吐蕃驰援西域。没想到,你几乎是仅凭一己之力先已经将薛延陀打了个半死不残,现在,你完全不必理会薛延陀的事情了,放心大胆的率领你的纠纠铁军,干你该干的事情去!”

    薛仁贵,顿时热血沸腾!

    嚯然长身而起,抱拳重拜:“多谢李大帅点拨成全!——末将,明日就点兵起征!”

    李勣眉头微拧,“你不是新婚燕尔么?这就抛弃新娘带着她的嫁妆溜了,不好?”

    薛仁贵愣了一愣,随即苦笑,然后道:“薛某在这里多呆一日,兰州可能就要多死千万人,大唐就要多几分危机,少帅就要多几分压力。不能再担耽了!阿史那夕阳既然嫁给了我,就一定要理解并支持我这么做——否则,我宁愿今日完婚,明日休弃!那三万精锐胡骑,不要也罢!”

    “那还等什么?”李勣嘴角一扬,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春霄难得,回去说服抚慰你那可怜的美娇娘!明日辰时二刻,本帅与回纥部族的吐迷度俟利发,一并为你壮行!”

    “诺!!!”

第410章 厉兵秣马

    就如同长安的西市从来不乏妖冶的美姬与宿醉街头的醉汉,兰州军镇随时都有马蹄鸾铃之声和不甘沉寂的沸腾热血。

    长烟落日,山河壮丽!

    数万大军,集结完毕。铁甲似城,刀枪如林。

    秦慕白戎装披挂骑火云烈马,在大军阵中走马而过阅兵完毕,登了点将台。

    台,江夏王李道宗已经备妥诸班祭祀事宜,只等吉时一到主帅秦慕白到来,祭罢天地鬼神,大军便要开拔前往大非川。

    随行出征的六万大军,兵甲整肃,士气如虹。

    祭礼罢后,李道宗将斧铖帅旗交予秦慕白,说道:“大都督,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一炷香后便是黄道吉时,大军即可开拔!”

    “谢王爷。”秦慕白将向象军中绝对权威的斧铖交给中军司阶,帅旗交给旗帅使张同,不待多言,便要拔刀出鞘指挥全军备械马即刻开拔。

    “少帅请稍候……”蓦然一声轻吟,打断了秦慕白,正是文成公主李雪雁。

    “公主有何话讲?”秦慕白回头道。

    “少帅恕罪。”李雪雁欠身施了一礼道,“大军开拔在即,我却有个不情之请。”

    秦慕白瞄了一眼李道宗,见他毫无表情没有任何暗示,只好道:“公主请讲。”

    “旧日在长安之时,听闻少帅能奏得一首好曲,名唤《十面埋伏》。”李雪雁道,“此曲,方今天下除了少帅恐怕无人能奏,就连宫中乐师也未尝习得。请问少帅,可有此事?”

    “是有。”秦慕白说道,“当时陛下派宫中乐师来学艺,却只学了一曲《霸王卸甲》与《春江花月夜》。这首《十面埋伏》我自己也很少弹来。”

    “我却听人说,此曲慷慨激昂霸气雄浑,是最威武盛大的军乐,是么?”李雪雁自问自答道,“如此,少帅何不在大军即将开拔之时,演奏一曲以壮军威?”

    秦慕白拧了下眉头,面露难色。这时候,谁还有心思搞这种行为艺术?

    且料,四周的将佐也纷纷附和道:“是啊少帅,不如就奏一曲给我们听听,也好壮大军威!”

    “是啊,少帅……”

    李雪雁前几步,轻声道:“抱歉,少帅。我知道你已立誓,除非是祭奠妖儿否则从此不再奏曲。我也承认我是出于私心,的确是很想再听你弹一次琵琶,哪怕一次,也好……”

    “为什么?”秦慕白说道。

    “不为什么……”李雪雁略显凄婉的微然一笑,说道,“我知道这很唐突,也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就当是我求你,好么?”

    一个“求”字,说得秦慕白心里略显别扭了。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便弹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对左右道,“来人,将我父帅与妖儿的骨灰,取来……就当是,为其祭奠!”

    一切备妥,秦慕白抱起了久未触及的古木琵琶,闭目敛神。

    所有人屏气凝神,一并注视着他,侧耳倾听。

    忽一串高亢奔放之音响起,众人只觉心神一荡,浑身如同激流掠过,神志为之一清!

    “雁儿,你为何要在这时,让他弹琵琶?”李道宗凑到女儿身边,十分不解的低声问道。

    “黄沙漫漫,千军万马;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李雪雁已然入神,答非所问。

    李道宗怔了一怔:“你说什么?”

    “父亲……我很幸运,我是他的知音。”李雪雁微拧眉头,轻声道,“我就想知道,此刻他心中在想什么。”

    “那你听出来了?”

    “嗯……”李雪雁忽尔转过头来,颇为凝重的看着她的父亲,说道,“父亲,秦慕白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久被羁绊的狂野之心,血管里鸷伏着神明也无法束缚的奔放与狂热!听他曲音,就如同看到他胸中埋藏的百万雄师,和敢向天地要公道的狂傲!……现在的秦慕白,已经不是以前的秦慕白了!他完全的释放了自己,他要去干任何他想干的事情!”

    李道宗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经此一役后,秦慕白要么一飞冲天功盖寰宇,要么万劫不复永不超生。是懦夫还是勇士,不久便见分晓。”

    “世人皆好以成败论英雄。但在我看来,此役无论胜负,秦慕白都已不负男儿之名。”李雪雁凝视着专注奏曲的秦慕白,悠然道,“人生一世,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豪情意气无怨无悔?”

    “那又如何?”李道宗瞥了李雪雁一眼,冷冷扔扔下这四个字。

    李雪雁的神色,顿时黯淡了几分,轻吟道:“不如何……便如爱花,怜之好之观之赏之即可,不必非要将其摘下戴到头……”

    “哼……”李道宗却是略显愠恼的闷哼了一声,说道,“那你真该跟秦慕白好好学学。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都敢跟皇帝抢女人!你却还怕什么?”

    “……”李雪雁无言以对,双眉却是锁得紧紧。

    “咣——”

    归义刀出鞘,寒芒乍冽、碧空龙吟!

    “出征——”

    数万大军发出惊天动地的沉吼,往西面奔腾而去!

    秦慕白归刀入鞘,走返身来将琵琶递给李雪雁,说道:“公主殿下,微臣就请告辞了!”

    “多多保重,旗开得胜……”李雪雁也不好多说什么,接过琵琶轻声道。

    秦慕白何尝看不出她神色异常欲说还休,但却只对李道宗道:“王爷,我走后兰州一切就要劳烦你了。待朝廷令旨下达,另有区处。在此之前,还请王爷勿辞辛劳坐镇后方。”

    “放心。”李道宗只说了这两个字。

    秦慕白转了一下眼眸,看到远处山坡停的几停车马,遥遥相望虽是看不真切,但他分明感觉到,那里有几缕目光一刻未停的落在他身。

    秦慕白抬起手朝那个方向挥动了一下,竟不知惹落了多少离别之泪。

    高阳公主,武媚娘一家,陈妍,苏怜清,澹台姐妹,悉数目送秦慕白翻身马,率领他醒目的近卫‘雪雕军’奔腾而出,与大军一同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贼军校,臭男人……为何就不能带我们去大非川,难道我们就那么累赘吗?”高阳公主眼圈通红低声的骂咧。

    “别抱怨了。昨天要不是我和妍姐合力为你求情,此刻你已在前往长安的路。”武媚娘叹息了一声说道。

    “他就是狠心!”高阳公主终究是没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咽泣道,“要不是因为我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他还当真要将我赶回长安了!”

    “公主,别怪慕白。”陈妍说道,“我之所以与之投缘,就是因为他许多地方其实跟我很像。我会一个人躲着去生养小楼儿,他也会一个人赶赴战场生死浴血。这并非是对对方不任信、不关爱,相反,他只是不想我们跟着受累。”

    “是是是,道理全被你们说尽了,就我不讲道理!”高阳公主恨恨的道,“我就喜欢跟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这难道错了么?”

    “没错。”陈妍淡淡道,“你有这个权利,以往你也不止一次的这样做了。但是现在你没有了这样的资格,就因为你腹中有了孩儿。”

    “……”高阳公主无言以驳,只得任凭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武媚娘也下意识的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低声吟哦道:“是啊……谁不想陪他一起去呢?可是,我们都是要当娘的人了,随不得自己的性子……”

    李雪雁一直侧目看着武媚娘等人所站的方向,双眸灵动若有所思。

    “想什么?”李道宗问道,“嫉妒她们,还是想加入她们?”

    李雪雁脸一红,随即苦笑:“父亲,女儿不似你想像的那般俗套,只争儿女情长争风吃醋。我承认我倾慕于他,换作以往换作平时,女儿也会像她们一样无怨无悔的去追求、去深爱。但是此刻他能拿捏分寸,女儿也自知轻重缓急。这一次大唐与吐蕃之间爆发如此浩大的战争,虽说不是全因我起,多少也与我有点关系。我在想,此时此刻我能做点什么?”

    “你什么也做不了。”李道宗冷冷的、斩钉截铁的道,“最当初你就不应该傻乎乎的跳出来,自高奋勇的要去远嫁高原!否则,便也不会生出这诸般风波,落下一番笑柄!”

    “……”李雪雁凝眸低眉双唇紧咬,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时至今日,我仍不后悔我当初的决定。哪怕以后,我也要竭尽所能的化解灾厄、减少战争。就算我知道,我的力量是如此的卑微。人,不管是什么人,汉人也好吐蕃人也罢,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的好……”

    “我懒得说你了!你最好是早点回长安侍奉你母亲去!”李道宗闷哼了一声,一拂袖扬长而去。

    李雪雁浑身轻轻颤抖了一下,凝望着大步远去的父亲,她眼中已然写满了委屈,同时还有倔强。

    “我,是不会放弃的……!”

    数万将士皆备好战马粮草随后接济,秦慕白所率大军推进速度极快。不出三日已抵鄯城,离大非川仅有一马平川的三百里平原之遥。

    在这里,秦慕白收到来自玉阳二关守将苏定方与薛万彻的军报,说“二关稳如磐石牢不可破,请少帅放心”。

    可是秦慕白却知道,这简短的几个字就是无数守关将士用鲜血与生命,做下的承诺。

    噶尔钦陵的两个胞弟,显然是受了他兄长的死命誓要拿下玉阳二关。于是至从战斗打响的第一天起,五万余吐蕃大军就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式,不惜代价拼命攻关,就差踩着尸体搭成的肉梯爬城楼了。

    玉阳二关的唐军守备,一共就两万兵马,粮草亦是相当有限。只因道途遥远转运艰难,后续供给的难度相当大。可是苏定方的来信中,从来不提催要粮草或是援兵襄助,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放心”。

    有苏定方的这两个字,秦慕白一则当真放心;二则,深感抱愧与危机。

    “必须擒贼擒王,尽快打败噶尔钦陵的主力!”秦慕白的心中,只剩下这唯一的一个念头。

    三日后,秦慕白率军抵达大非川,守将薛万均率将佐迎接。

    看情形,未等秦慕白到场,薛万均已经和吐蕃人打过几仗了。营中已有伤兵,一派战前临敌的气氛便是明证。

    询问之下,果然如此。

    现在距离噶尔钦陵约战的中秋月圆仍有五天的时间,可是近几日来,噶尔钦陵派出三部先锋,轮番前来唐军大营挑唆邀战。薛万均也想先试一下噶尔钦陵麾下大军的战力,于是派出几轮兵马与之野战了几场,各有胜负。

    战斗的规模都不大人数从来没有超过三千人,可见双方都比较谨慎,仅仅是试探辄止。

    薛万均说,这一次吐蕃人是动真格的了,噶尔钦陵已经陆续屯聚了二十五万大军,说不定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都已经到了军中坐镇。而且,噶尔钦陵麾下亲勋的天山铁骑也的确是块大大的硬骨头,战斗力不容小觑。打这几场小仗时薛万均派出的,多半是久经沙场百战余生的老兵,排兵布阵也颇为讲究,可是己军一方仍是负多胜少占不到丝毫便宜,伤亡也远比对方要大。

    由此,大非川里颇显得有点紧张,士气也略显低落。

    对此,秦慕白倒是并不意外,也没有任何责怪薛万均先行颤自出战的意思。大战之前先摸清对方的底细路路,这是必须的。

    原本,吐蕃的铁骑的战斗力的确是就是强。若是平等对抗战野之时,唐军的确是占不到多大的便宜。

    可是秦慕白压根就没有和噶尔钦陵“平等对抗”的意思。在他的念头里,一个人要收拾一头野兽,难道非要徒手格斗与他比拼力气吗?

    “吐蕃人骑兵强大野战厉害,尤其是大非川、晴罗原多是平原草场,更利于他们发挥优势,我们就得避其锋芒击其软肋,不可硬碰。”秦慕白对众将说道,“即日起,先行高挂免战牌,不必受其挑唆出营应战。待我细作筹划,再行定夺!”

    “诺!”

    秦慕白一来,大非川就算是有了主心骨,两军将士合兵一处结营安寨,励兵秣马,只待他一声令下,这一场旷世之战,即便拉开序幕……

第411章 为

    深夜,暄腾了一整天的大非川军营里渐渐归于安宁。&&全军下共计约十万人马,营盘壁垒出入有户,号令严明军规森严。

    来了大非川只三天,连一向沉默寡言孤傲冷僻的侯君集都不得不公开承认,“将者,军之魂。岂不说这营盘军寨布置得如何高明,光是秦慕白一来,整个大非川的精气神焕然一新,这小子的确是得了几分李靖的真传”。

    帅帐后闱之中,秦慕白半躺在军榻,手捧一本《玉帐经》,身旁铜壶滴漏声声入耳,烛光摇曳影影绰绰。

    香龛之,高下错落摆着两个铜制的大瓮,侧旁各列一块灵牌,分别是秦叔宝与妖儿的骨灰。

    宵禁的刁斗已然响过多时,可秦慕白今天左右便是睡意全无。近一两年来,他自忖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已经算是很多了,虽不说已将自己一颗心炼到天塌不惊的大乘之境,也至少是十分的沉得住气了。

    可是今日,左右感觉到有些心烦意乱。

    有些事情,毕竟是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了自己。

    对眼前这一场战争,秦慕白审时度势,如果不用一些“非常手段”,他连三成的必胜把握也没有。

    可是,又有一些什么样的“非常手段”能派用场呢?

    自己手十万军队,其中还有一半是光凭血气之勇而应征入伍的新兵蛋子,这样的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光凭一股血气不怕死的冲杀一阵,也许是有可能创造一些奇迹。可是这种缺乏实战冶炼的军队,也是最容易一溃千里丢盔弃甲的。

    再加现在面对的可不是泛泛之辈,噶尔钦陵不失为一时之名将,而且他几乎就代表了吐蕃的倾国之力。

    近三十万昆仑铁骑,别的不说,光是三十万匹马冲过来,也能活活撞死大非川一半的人了。

    要想光凭血气之勇一顿乱拳打死老师傅,那几乎是没可能。如果奇迹那么容易发生,那它也就不叫奇迹了。

    “叭!”

    《玉帐经》被秦慕白一手甩到了案桌,响得突兀。

    闷吁了一口气,秦慕白走到两个铜瓮之前,点燃两炷香敬了去。

    “父亲,你在天有灵,指点一下三郎此战该要如何去打?”秦慕白双眉紧锁,喃喃自语道,“十万唐军一半新兵,缺兵少粮甲械匮乏,面对三十万吐蕃昆仑铁骑,这情况活像是螳臂当车。可是这车,我还非得挡下来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三郎究竟是蠢入骨髓,还是早就疯了?”

    闭目凝神,脑海中十分自然的回映出妖儿临死前的一幕。清晰记得当时,失明已然数年的妖儿突然能够看见了,临终时她说,来生若是秦慕白遇到一个只会弹琵琶什么也不会做的蠢女子,那便是她……

    一起听西域的风声,闻东海的味道……

    “清善大师说起蛛网、露珠与青草故事时,我尚能旁观者清说个头头是道……可是一段自己真正陷入局中,也是这般的身不由己。”秦慕白轻抚着妖儿的骨灰盒,叹息一声,“原来真正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什么是珍惜!”

    “报——”

    门卒小校一声喝喊,打断了秦慕白的沉思。

    “讲。”

    “寨外巡营将士抓获了三名疑似奸细的女子!”

    “奸细,还是女的?是吐蕃人吗?”秦慕白道。

    “不是……属下稍加盘问,来人不肯通报姓名,只称是少帅故,因有要事特意前来拜访!属下不敢定夺因此来报。”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暗忖:三个女人,我的故?莫非是武媚娘、陈妍和高阳公主?——不可能!我的近卫哪有可能不认识她们的?再说了高阳公主还有点可能稀里糊涂的闯到这里来,武媚娘和陈妍绝是不会干这种蠢事。再说,如果是高阳带着两个婢女来了,以她的个性哪还会客气?肯定是愣头愣脑无所顾忌的闯进大营来寻我了。

    那会是谁呢?

    “把人带来。注意不要惊动太多人。”

    “诺!”

    不多时,小卒领来三个女人,清一色的做夜行旅人打扮,玄色的高领斗蓬遮住头脸,颇显神秘。当先的一个女子进来后左右环视了一圈,轻轻将斗蓬放下一点露出半张脸来时,秦慕白就吃了一惊。

    “出去!”秦慕白对小卒喝道,“帅帐三丈之内,不得有人!”

    “诺!”小卒也吃了一惊,不知是何来人如此让少帅紧张,急忙应了诺出去了。

    三名女子都取下了斗篷,时下天气还略显炎热,三人都已是香汗淋漓湿了鬓颜。

    “见过公主殿下。”秦慕白忍着脾性前参拜了一手,眼中却是无法掩饰怒火,狠狠的剜了后面的两名女子一眼。

    来人,居然是文成公主李雪雁!

    而与之同来的另外两名女子,便是百骑之中仅有的两名女军官,澹台姐妹!

    澹台姐妹被秦慕白这一瞪,顿时有些慌了神,慌忙跪地讨饶,“少帅恕罪!”

    “慕白你请息怒,凡事皆只怨我,是我强求她们一路护送我来的。”李雪雁急忙挡在秦慕白与二女之间,轻声道。

    秦慕白鼻子里长长的闷哼了一声,实在无法遏止怒火了!

    他转身坐到帅椅,双手重重在椅子扶手一拍,“让我如何息怒!!”

    澹台姐妹浑身一颤,以头贴地死死跪着不敢起身。李雪雁的脸也有些发白了,她还从来没见到秦慕白在她面前如此动怒!

    “公主殿下,你不会告诉我是朝廷让你来的,或是王爷让你来的?”秦慕白剑眉紧锁的沉声道。

    “不是。”李雪雁倒也沉得住气,抿了抿嘴,正视着秦慕白道,“是我自己偷偷跑来的,我父王都不知情。临行时我只告诉了我皇姐高阳公主,她便派了澹台姐妹一路护送我前来。”

    “高阳,仍是如此莽撞无知!自己胡闹还不够,还帮着你胡闹!”秦慕白愠怒难消,又在扶手重重拍了一把。

    “慕白,你别急着生气。我知道战争非比儿戏,此地凶险万分,我会给你添许多的麻烦。但是,请你听我细言几句便作决断如何?”李雪雁依旧冷静,轻吟道。

    秦慕白沉吟了片刻,勉强镇住余怒,瞥了一眼仍旧跪在地的澹台姐妹,说道:“起来!——公主,有话就请讲。讲完,我马派人送你回兰州,一刻也不许多留。”

    “如果少帅听完我的话还执意要送我回兰州,那我肯定无所抗拒也无话可说。”李雪雁淡淡道。

    秦慕白轻抬了一下眼睑,点了点头:“那就请公主坐下来,慢慢细说。首先声明,军营非比任何地方,在这里号令如山法不容情,就算是皇亲国戚到了军营之中也要唯将帅号令是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主海涵。”

    “慕白,你这么说就是跟我见外了……”听到这一番官腔十足的话,李雪雁颇凝眸看着秦慕白,颇觉有些意外,还有一些失望。

    “公主殿下,除非是在军营之中,任何时候秦某都是个很好说话很好相处的人。职责所在,并无他意!”秦慕白一板一眼道。

    “好,我明白了……”李雪雁慢慢在客座坐了下来,双眉轻锁,梳理着自己的情绪。

    “公主来到大非川前线,意欲何为?”秦慕白单刀直入道。

    “我想去见一次弃宗弄赞,或是噶尔钦陵。”李雪雁答道。

    “不可能!”秦慕白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道,“如果是这个目的,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慕白……”李雪雁愁眉深锁的低唤了一声。

    秦慕白面如寒冰不为所动,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好,秦少帅!”李雪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我十分不可理喻,甚至十分讨厌我。但我肯求你听完我下面的话。”

    “我在听。”

    “其实我一直想问少帅一个问题——这么些年来,你一直在坚持的、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李雪雁问道。

    “什么……为什么?”秦慕白有点不知所云。

    “就比如说,眼前的这一场浩世之战,敌我力量如此悬殊,你的处境如此艰难,你为何还要无怨无悔的迎难而?原本,你大可以在长安享受你的驸马生活,无忧无虑安然一生。你是为了什么?”李雪雁道。

    秦慕白一时默然,无言以对。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从踏入仕途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问自己,自己的追求是什么,做一切事情的目的是什么……仿佛,他的一切行为总是那么不由自主,往往为形势所迫一步步的在前行,走得艰难,且又迷茫。

    但至从父亲的噩耗传来之后,秦慕白才真正明白,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要去做什么,在坚持什么!

    很俗套的两个字眼——理想!

    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人类进步?

    秦慕白的理想绝然不会这么空泛而“伟光正”,他的理想肤浅而具体——就要是战胜噶尔钦陵,踏平吐蕃横扫西域,达成父亲的夙愿、了却父亲一生的遗憾!

    这既是已逝的秦叔宝的理想,也正是尚在人世的秦叔宝之子秦慕白的理想!

    什么名垂青史、忠君报国、光耀门楣、为后世所称颂,全是浮云一般的空话!

    看到秦慕白不说话,李雪雁轻咬嘴唇,说道:“少帅,我们可以欺骗任何人,唯独欺骗不了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与理想。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令尊秦叔宝大人,既是天下热血男儿的概模,亦是我李雪雁的偶像。就因为,他为了自己的理想与报负,无怨无悔舍生取义。毫不隐晦的说,少帅在雪雁的心中,一直以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是我仰慕的对象。至从令尊过世、你慨然挑起兰州重担的时候,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更是无人可及俨然快要超越了我父亲。究其原因,也无非是因为少帅敢于坚持并勇于追求自己的理想。这样的人,才值得敬佩!”

    “公主殿下究竟想说什么呢?”秦慕白问道。

    “少帅应该知道,雪雁一向不善恭维,说的都是心中所想。”李雪雁道,“难道这世间,只许男儿怀才,不容女子有志?”

    “公主是想说,你的理想就是远嫁吐蕃前去教化胡民,以化解两国之干戈?”秦慕白笑得有点冷还不乏几许戏谑。

    李雪雁感觉心房紧缩,如同被一把冰冷的锐匕扎了进去。

    “少帅……勿要对我冷嘲热讽。”李雪雁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说道,“常言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雪雁能尊重你与令尊大人的志向,少帅为何就要如此小觑于我?”

    “我没有那意思。”秦慕白冷着心硬着肠,说道,“我只是想提醒公主,人可以有理想,但是不能不识时务。你觉得此情此景之下,你的所谓理想和抱负,还有施展的空间和机会么?”

    “试了未必成功,但不试肯定没有机会!”李雪雁双唇紧抿秀眉轻颦,一字一顿道,“我是不会放弃的!就如同,少帅也绝然不会从大非川撤兵!”

    “抱歉!我不会撤兵是因为无人可以阻止;但是,你不放弃不代表没人能阻止你。”秦慕白转过脸不再去看文成公主,拍了拍手,“来人!”

    便要准备将文成公主拿下,强行谴回兰州!

    “慢着!”突然,文成公主嚯然长身而起,袖管中一亮,一把匕首架到了自己的脖间!

    “呀——”这一幕发生得突然,连澹台姐妹都有些始料不及被吓得惊叫了。

    秦慕白也愕然瞪大了眼睛,看到那把匕首撂在李雪雁的脖间,俨然已经割出了血痕,一丝细细的血渍沿着刀锋缓缓下流。

    “你干什么?”秦慕白仍作镇定,淡淡道。

    “少帅,我自知手无缚鸡之力,亦无唇枪舌剑可杀人于无形。可是,没人能阻止我杀死自己,对么?”李雪雁一向温柔似水的眼神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甚至还有点绝决。

    慕白道,“可是你这样做,有意义么?”

    雪雁坚定的道,“古往今来,以身殉道的人多了,不缺雪雁一个。”

    “你所谓的‘道’,是歪门邪道,不殉也罢……你过来,慢慢放下刀,有话好好说。”

    “你站住!!”李雪雁突然娇斥一声手中再一紧,脖间血痕加深鲜血涌流。

    “公主小心!”澹台姐妹可都被吓慌了。

    “好,你好好说话……我不前。”秦慕白也多少有点顾忌了。眼前这个女子,向来温柔似水千依百顺,没想到内心却是如此的固执刚强……典型的外柔内刚啊!这样的人,一但决意下来,那是当真什么事情也干得出。

    “少帅要说我所坚持的‘道’是歪门邪道,我不服。”李雪雁说道,“少帅摧残拔寨杀人如麻,却是正道;雪雁只想天下能少死几人、少一些悲苦凄怆的孤儿寡母,这如何便是歪门邪道了?!”

    秦慕白一时哑然!

    “雪雁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在我眼中,唐人也好吐蕃人也罢,皆是爹生娘养的生灵,都有父母妻儿一门老小。谁又何尝真正愿意背井离乡远离父母膝下远嫁吐蕃?我的理想,就是希望天下能少几场战争,少死一些人,多一些沐浴文明安享太平的生灵。试问,雪雁错在何处?”李雪雁横刀在颈,双眸如电的正视秦慕白说道。

    “你的理想原本没有错。”秦慕白背剪双手转过身去,沉声道,“但眼下,并不适宜。”

    “要我说,正当适宜!”李雪雁坚持道,“吐蕃之所以悍然与大唐天战,原因无非有三。其一,是为了争夺西域霸权;其二,是为了抢回大非川并报此前战败之仇;其三,就是借口大唐并无赐婚之诚意。”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秦慕白道,“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已是不可调和,必须通过战争来解决。赐婚一事,从前是借口,现在更是画饼。”

    “不,未必如此。”李雪雁道,“眼下的情形是,高昌一役败后大唐已然退出西域的霸权争夺,少帅不正是坐壁观,去让吐蕃与突厥斗个两败俱伤么?再者,大非川本就是吐谷浑的领地,既不属于吐蕃也不属于大唐,两家争来斗去皆无道理可讲。既然如此就还有议和的前提,何不就将大非川暂且还给吐谷浑,吐蕃与大唐各且罢兵?若能做到,和亲一事就可重提,双方便可罢兵止战。”

    “你太天真了!”秦慕白摇头,叹息道,“公主殿下,军国之事远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我知道!”李雪雁依旧没有将匕首放下来,仍道,“但你何不让我去见弃宗弄赞或者噶尔钦陵一次,将我剩下的说辞说给他们听一听?——就算是缓兵之计也好!少帅,你肯定比我更加清楚眼下兰州是多么的脆弱!这仗再打下去……你真正有几分胜算?”

    “缓兵之计,这不需要。用这样的计策去对付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这样的枭雄,也不可能成功。”秦慕白牙关紧咬,说道,“眼下我只剩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这一条路,别的,都不必提。”

    “少帅,试了不一定成功,不试肯定没机会……请你三思!”李雪雁手中的匕首,又沉了两分,粉嫩的脖颈现出一条刺眼的血痕。

    “少帅,你就先答应公主!再往下划两分便要出大事了!”澹台姐妹惊声道。

    “不!他若答应,便是真心答应,不许敷衍!”

    “就算我答应,也是你威胁的结果,何必?”秦慕白双眉紧锁道。

    李雪雁低眉闭眸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抱歉,慕白……我也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如此任性与不可理喻。就好比现在突然下来一道圣旨让你撤兵,你也不会撤退一样……记得你曾对高阳皇姐说过,‘你若撒野,我把酒奉陪’。雪雁厚颜肯求于你,就请纵容我撒野这一次、仅仅一次,好么?”

    “少帅,你快答应……这刀子、刀子!……”澹台姐妹的声音都要变了。

    秦慕白转过身去,无奈的摇头叹息,“仅此一次!”

    “谢少帅!”

    李雪雁扔了匕首,跪地而谢。澹台姐妹急忙前相扶。

    “请公主下去歇息,好生疗伤照顾……与敌酋会晤之事,我需悉心安排确保无虞方可施行,公主不可再行催促或是要挟于我。”秦慕白背对着文成公主,说道。

    “嗯……雪雁识得时务。同时也更加相信少帅,是个言出必行之人绝不食言。”

    “公主请……”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万般无奈。

    李雪雁与澹台姐妹都走了,房中剩下一丝殷红的血迹,犹然刺眼。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秦慕白按着额头苦恼的直摇头,自语道,“李雪雁,你这么做难道真正只是为了……世界和平、人类幸福?理想?居然跟我谈理想,我早他妈戒了!”

    “非得想个办法把这个刺头送回兰州不可,现在她可比十个高阳加起来还要麻烦!——两军对垒都要拼命了还搞什么行为艺术,这不添乱么!”

第412章 公事公办

    李雪雁刚走,秦慕白毫不犹豫的派出了一匹精细快马奔往兰州,向李道宗通风报信了-

    活了两辈子,他头一次把“背叛”与“出卖”这样的事情,干得如此的理直气壮干净利落。

    “不带这么脑残的!两国相争,就凭你一个女人一厢情愿就要改变大局?没那可能!”秦慕白想得十分清楚,“虽然我不讨厌你李雪雁这个人,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纵然今天把你李雪雁换作是陈妍、武媚娘、高阳公主甚至是我的母亲、妹妹,也是一样的结果!”

    “没有人可以阻止历史的车轮前进!”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秦慕白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

    “更没有人,可以抹煞我心中的血仇、消弭一个帝国的雄心!”

    “没有人!……”

    次日黎明,大军营里开始操练兵马,壮气磅礴的喝吼声如山呼海啸,让任何人也无法安心入眠,本就一肚子心事的文成公主李雪雁自然也不能例外。

    若大的一间军帐,分拨给了三女来住。澹台姐妹俩坐在榻擦拭着宝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李雪雁插不进话来,更觉寂寥。

    “二位,你们可否出营看一看,秦少帅是否有空暇过来小叙?”李雪雁道。

    澹台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说道:“公主,少帅到了军营之中非比往日在大都督府里,军务繁忙恐怕不容抽身。”

    “也是……”李雪雁甚感惭愧与落寞的苦笑了一笑,说道,“二位好姐妹,你们说说直话,是否你们也觉得,我很讨人厌,很不识时务?”

    “这个……”姐妹俩一同怔了一怔,纷道,“公主切勿这么说。常言道人各有志,不得强求。公主的志向,其实还是挺令人敬佩的……”

    听着澹台姐妹有些苍白无力的赞美,李雪雁心中更添苦楚。

    这当这时,帐外响起了秦慕白的声音,是在向帐外兵卒问话,“公主可曾起了,昨夜可有伺候安好?”

    “慕白,我起了,你快进来!”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李雪雁就喊了出来。

    刚喊完,脸就红到了脖子根儿,澹台姐妹各自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她。

    秦慕白推帐而入,李雪雁整理了一下思绪,笑道:“少帅军务繁忙,何来空暇看我?”

    “也不是特别忙。”秦慕白微自一笑,四下打量了一眼道,“还住得习惯么?”

    “有劳少帅惦念了,一切都好。真是添麻烦了。”李雪雁小心翼翼的微言细语道。

    澹台姐妹十分识趣的找了个借口,出了闱帐,留得秦李二人独处。

    “公主,昨天我想了一夜,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最后劝你一次。”秦慕白道,“常言道‘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扭转。你觉得光凭你一厢情愿,能阻止大唐与吐蕃两个帝国之间的碰撞么?”

    “其实这些,我也想过……”李雪雁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我有点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但是,如果不试一试我当真不死心。我心里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少两场战争,少死一些人。”

    “那你知不知道,战争的意义是什么?”秦慕白说道。

    “……”李雪雁怔了一怔,说道,“利益的争夺?仰或是仇恨的反复?”

    “都不是。”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司马法》云,‘以杀止杀,杀之可也’。言下之意,战争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平息战争、阻止更多战争的爆发。”

    “这难道不矛盾么?”李雪雁茫然道,“战争,总是要死人、就是要流血。”

    秦慕白并不着急,依旧温婉道,“你虽是聪慧过人,但毕竟还年幼,这些道理不懂也是常情。你可曾想过,就算你成功下嫁吐蕃为两国带来了三五十年的和平,但是三五十之后,又将如何?”

    “……”李雪雁再一次无言以对。

    “你若想不到,我来告诉你。”秦慕白道,“有句老话,虽然偏激但不无道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吐蕃人偏居高原之,时刻对富饶宁定的中原垂涎三尺。他们发动战争的目的简单、明确而又原始,就是为了利益。说得再露骨一点,为了钱粮牛羊和女人。站在当前的立场,用你一个文成公主加若干金银财帛来换大唐三十年的假想和平,是挺划算。但是,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与对立,就如同一山二虎之间的关系,不可调和。哪怕是三五十年后,战争依旧会爆发。而且,累计三五十年再度爆发,只会比现在更加惨烈。再而且,没人能保证三五十年后的大唐,是否能像今天这样昌盛与强大,是否有能力再与吐蕃抗衡。”

    李雪雁瞪大眼睛看着秦慕白,眼睛一眨不眨。

    秦慕白微然笑一笑,说道:“这些类似的话,早前我在长安拜访你父王的时候,曾与之说起过。当初我那么说,今日我仍是这般认为——要想消弥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将其彻底的征服、融合。战争与和平,组成历史,推动历史。这是古往今来的既定规律,没人可以改变和阻止。休说是你一个公主,哪怕是当今圣,他也无法阻止战争的发生了。我劝你最好想想清楚。”

    “……”李雪雁陷入了沉默,良久后她道,“谢谢你,慕白。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请原谅我的任性与固执,或者说是愚蠢与不识时务,我真的……决定了!雪雁一介女流微不足道,纵然一死又有何惜?如若不试一试,我必终生遗憾!”

    “那好!”秦慕白也没生气,或者说都没心情跟她生气了,只是微笑道,“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了,我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公事公办。”

    “你请说……”李雪雁有些彷徨的看着秦慕白,心跳斗然加快。虽然有所预料这样的局面发生,可她当真害怕从秦慕白的口中,亲口说出一些绝情的话。连她自己也十分的矛盾,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招致秦慕白的反感与背离,偏又忍不住要做这些事情……她不曾一次的暗骂甚至是诅咒自己——“难道,我是当真嫉妒武媚娘和高阳公主,或者只是一个‘贱’字在作怪?”

    “公主,那你听好了。”秦慕白几乎是面无表情的说道,“原本出于职责所在,两军对垒,我这个主帅是绝对不能放任何人去往敌营的,这是出于军事机密安全的需要,这个你肯定能理解。”

    “嗯……这个你放心,我绝计不可能干出通敌卖国的事情来。”

    “但现在既然你已经如此坚决,看在相识一场的份,我只好成全你。”秦慕白一板一眼道,“选个日子,我送你一匹马,你自己去吐蕃军营!对,只能是你孤身一人,不会有随从、侍婢以及嫁妆。你若前往,只能代表你李雪雁一人。既不能代表关西大军也无权代表大唐帝国,更不是什么文成公主。这一点,你务必想清楚。”

    李雪雁的脸色渐渐发白,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再直视秦慕白,低下头,轻轻的点了点头。

    “好,我话说完了。”秦慕白轻叹了一口气,“最后,看在王爷面,我不忌絮叨的再劝你一句,三思而后行——告辞!”

    “等等!”李雪雁突然出声,将秦慕白叫住。

    “公主还有何事?”

    “……”李雪雁前两步走到秦慕白面前,微仰起头看着他,说道,“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是我不识时务执拗任性,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抱歉!”

    “算了!”秦慕白轻挑嘴角笑得有些无所谓,“人各有志。”

    “慕白……此一别,我们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李雪雁欲言又止。

    秦慕白则是欲笑无颜欲哭无泪,“公主殿下,想说什么?”

    “没什么……”李雪雁转过头去,轻声道,“好喜欢听你弹琵琶,尤其那曲《但愿人长久》……”

    “以后有机会,再说!”秦慕白拱了下手,“我还有军务,先行告辞了!”

    秦慕白走了。若大的军营里空荡荡静悄悄的,李雪雁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难道,我真的错了么?”

    “为何,我活得如此痛苦、彷徨、左右为难?”

    “为何,我的理想就那么遥不可及,我就不能去追随我喜欢的人?”

    “是我太过愚蠢,还是命运太过捉弄?……”

    走出帐外的秦慕白,也是暗自吁了一口气。回头看一眼那军帐,随风飘散的帐闱隐约露出李雪雁的身姿,明暗之间还能看到她脸彷徨与迷茫,更掺有一丝苦闷与伤感的表情。

    秦慕白摇了摇头,无奈的苦笑,暗忖道:李雪雁,你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良家女子,倒是个不错的女子。可惜,你太有思想了。这原本没有什么不好,只可惜你的这些理想实太过“理想化”,那便是不识时务与异想天开了。可你说你大爱无私善良无双,也可以说你愚蠢透顶不可理喻……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尊重你。你要干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了;前提你,你别妨碍到我!

第413章 圣旨降临

    下午,秦慕白在大校场阅兵。

    侯君集气呼呼的策马跑过来,叫道:“秦慕白,把你的雪雕军拨给我!”

    秦慕白瞟了他一眼,“理由?”

    “凭什么薛万均手下就有40管神武大炮,我就没有?”侯君集甚是气恼的道,“那老小子,整日里在我面前夸夸其谈耀武扬威,他有什么本事?不就是凭他手有那四十面大炮么?他也就只能凭这些东西当个守营看门的大乌龟,能像我这样摧城拔寨么?”

    “你都琢磨得这么透彻了,还有什么可报怨的?”秦慕白笑道,“四十面大炮,本就是用来把守大非川的,你有何异议?你摧城拔寨比他强,到时候打出威风就行了,干什么还嫉妒他手那点东西?”

    侯君集翻了几下眼睛闷哼两声,道:“我左右就是气不顺!想当年那老小子在我麾下仰我鼻息的时候,何尝像今日这般嚣张!秦慕白,到底什么时候开战!你一来就高挂免战牌紧守不出,这可不是长久不计,毕竟粮草不敷的不是他噶尔钦陵,而是我们!”

    “这我知道。”秦慕白道,“稍安勿躁,我自有安排。”

    “守营不出这日子倒是好过,有四十面大炮坐镇,他噶尔钦陵倒也不敢造次。”侯君集说道,“但你想过没有,苏烈那边未必抵挡得多久。你在这边紧守不战,噶尔钦陵就可能加派兵力强攻玉阳二关。二关若破,兰州一样完蛋!”

    秦慕白皱了皱眉头,说道:“你难道是想说,让我派你去玉阳二关助战?”

    “正是此意!”侯君集道,“我麾下这六万兰州野战军,过半新兵,需得战火洗礼方能成熟,需得胜利鼓舞士气方能壮大。你这样紧守不战,锐气日堕可不是办法!”

    秦慕白寻思了片刻,点点头,“容我三思。”

    “你快点决定!”侯君集甩了一下手,大步走了,边走边说道,“我军利在速战,敌军强在诡道。紧守不出,被动不利。”

    “你站住,回来。”秦慕白叫他。

    侯君集便走了回来,“有话便说。”

    “敌军强在诡道……这话有意思。”秦慕白道,“详细说来听听。”

    “很明显,现在主动权全在噶尔钦陵手。”侯君集道,“他麾下兵强马壮,分兵袭我大非川、玉阳二关,甚至还有可能南下剑南攻打西川,令我大唐四面受敌猝不及防。究竟师出哪路,强攻哪路,全在他一念之间,不在我掌握,所以敌军强在诡道。我军粮草不济,但同仇敌忾哀兵必胜,所以趁士气正旺利在速战。当务之急,是必须掌握主动,方有扭转乾坤的可能。否则,正面硬碰或坐以待毙,我们当真没有什么胜算。毕竟敌众我寡太过悬殊。”

    “既要速战,又不能正面硬碰,你有何良策?”秦慕白问道。

    “没有。”侯君集这头摇得可是果断,面无表情道,“我只觉得要这样做。但究竟怎么去做,是你这主帅的事情。要是什么事情都让我拿主意了,要你何用?”

    秦慕白有点哭笑不得,“说了半天,全是废话!忙你的去!”

    “嗯……”侯君集也不生气,反而是眼神凝重的看着秦慕白,说道,“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不管你是要鱼死网破的与敌一战,还是妙计横生智巧胜敌,侯君集都可堪一用,请命先锋!”

    “答应你。”

    “多谢,告辞!”

    侯君集走后,秦慕白暗自恼火的叹息:“这仗,究竟该怎么打?……果然是,光有血气和仇恨不行啊,乱拳终究不敢去打老师傅,因为,只能赢不能输啊!”

    正当此时,一名快马小卒来报,说江夏王李道宗来了。

    秦慕白顿时愕然:哪有这么快的!我昨天夜里才派人去请,他今天怎么到了?……莫非是别有要事?

    于是,秦慕白马赶回主营,去见李道宗。

    果然是另有要事而来。主营里,李道宗手捧圣旨,表情肃穆而庄严。

    “秦慕白,听旨!”

    秦慕白心头一震,领旨听宣。

    圣旨下达,正式任命秦慕白接替亡父秦叔宝一职,成为新任“关西道行军大总管”,麾下另封四大行军总管,分别是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西海道行军总管薛万均,甘凉道行军总管薛万彻,河陇道行军总管苏定方,另命江夏王李道宗暂代兰州大都督府大都督一职总领辖下军政民务治缮后方,且一并听命于秦慕白麾下调谴,辖下兵马钱粮及民夫器物一概任由征用,全力用兵针对吐蕃!

    另,授房玄龄为关西道行军副大总管,坐镇长安总督粮草器械。首批军需,粮草五十万石、铁两百万斤、马匹三万匹及民夫七万、甲械骡马无数,已然路开往兰州。

    圣旨很长,宣读完毕后大家都听明白了——除了兵马,朝廷几乎是送来了半个太仓与国库!

    秦慕白闭着双眼,双手略微有点发抖的举头顶,头一次如此认真且感激的接旨——“吾皇圣明!万岁,万万岁!”

    李道宗将圣旨合好塞进秦慕白手中,再将他双腕紧紧抓住,像父亲见到离家已久的儿子一样,不由分说的将他抱进怀里。

    二人紧紧拥抱,秦慕白牙关紧咬双眼紧闭,强忍激动。

    “慕白!”李道宗松开秦慕白,重声叹道,“恭喜你!陛下和朝廷,终究还是选择了你!”

    “谢王爷!”秦慕白紧紧握着那面杏黄的圣旨,凝视它,说道,“这或许,就是我父亲用性命换来的……”

    “陛下另有口谕。托他的近侍宦官带来,我嫌那个阉人行动迟缓,因此将他留在兰州,本王亲自快来前来传谕。你命左右退避,本王这就宣读口谕了。”李道宗爽朗的笑道。

    “微臣听谕。”秦慕白差退左右闲杂人等,拱手道。

    “陛下口谕——‘秦慕白,你好生用兵不必有任何顾虑。你若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朕,亲提举国之师,与弃宗弄赞决一雌雄!’”

    “谢陛下——!!!”秦慕白几乎是大吼出来。

    李道宗笑着点了点头,“陛下话虽这样说,但是足以见得他对你的器重,也对你很有信心。看出来了么,朝廷除了兵马,其他能给的都给你了,包括陛下毫无保留的信任。”

    “嗯……”秦慕白点头道,“大唐兵马虽有半数集于关中,可是近日来接连外拨,关中兵力已是薄寡,无力再往兰州派兵也是无可奈何,这一点我倒是不怨朝廷。陛下能派尉迟敬德分兵前往剑南道镇守为我辅翼,已是对我战略部署的最大认可与支持。现在又有了后勤保障,我当真心中多了几层底气!噶尔钦陵兵马虽多,我辈何惜一死与之决一雌雄!”

    “说得好。”李道宗点头赞许道,“以前你是逆流而孤军奋战,现在你的背后有了陛下和朝廷,有了整个大唐帝国作为支柱,你应该更有底气与信心。但你也要重视现实,眼下仍是敌众我寡,你须得谨慎用兵。”

    “多谢王爷提醒,我必尽全力。”

    “另外有件事情,是我必须亲自来大非川宣旨的原因……”李道宗拧眉道。

    秦慕白以为他要说李雪雁的事情了,于是道:“王爷请讲。”

    “长孙涣你还记得么?”

    “当然……长孙无忌的二公子,此前曾与我在百骑共事,如何不记得?”

    “首批援助兰州的军需物资,是由他押送的。”李道宗凝重道,“另外有一份调令已经下达到了兰州都督府,调任监门卫将军长孙涣为左威卫将军,兼任兰州大都督府参军与西海道行军副总管,随军行走大非川。”

    “什么?”秦慕白顿时惊道,“把那个刺头和废物,调到我手下来了,还非得呆在大非川前线?这不扯淡么!”

    “慕白,你且息怒。”李道宗也甚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看得出来,这是长孙无忌的手笔。估计他是在想,既然打仗已是定局,这军功也不能全落在一些外人的手,好歹让他长孙家也混点出息将来好在朝堂之能把腰竿挺得直一点。说白了,长孙涣可能就是来混个军功的。”

    “纯粹就是添乱,混什么军功!”秦慕白愠恼的道,“此前未及开战之时,他长孙无忌左右掣肘对我阻挠,那是何等的不可一世欲除我而后快;现在开战了,他又派个儿子来混军功,没见过如此忝不知耻的!”

    “慕白,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十分憎恨长孙无忌,因为你父亲的死,多少与他有关。”李道宗说道,“但你现在冷静的想一想,以他长孙无忌的性格,能够走出这一步棋,难道真是看中那一点军功?以他长孙家今日的殊荣与地位,当真还需要军功来装表门庭?”

    秦慕白略微一怔倒也就冷静了下来,略作寻思,恍然道,“依王爷之意,倒是长孙无忌另有深意了?”

    “诚然如此……”李道宗意味深长的点头道,“长孙无忌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他派个儿子来跟你混军功,这本就是一件挺丢人的事情。以他以往高调与强硬的性格,这样的事情是绝对干不出来的。可他干了,为什么,你想清楚没?”

    秦慕白剑眉一挑,“难不成,他这是在向我主动示好,要与我握手言和拉笼我归于他的阵营之中?”

    “对了,这便是答案。”李道宗微笑道,“那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不会没理由的去做任何事情。这次他居然把最尊贵的架子与颜面都放下来了,当然是为了追求一份极大的利益。眼下,这大唐天下还有比你秦慕白更炽手可热、更前途无量的少壮派军方将领么?没有!你的风头几乎就要盖过了李勣!……于是,他的一切行为,就都可以理解了!”

    “这老狐狸……”秦慕白恨恨的骂了一声,还啐了一口,心中暗道:这厮不是与我水火不容还间接害死我父亲么?……政局当中,果然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只有永恒的利益!

    “慕白,你须得慎重对待长孙涣。”李道宗说道。

    “嗯,我自心中有数,王爷放心。”

    “好了,公事已经办完了。接下来,帮我办件私事。”李道宗吁了一口气,说道。

    “王爷,有何私事?”

    “明知故问!”李道宗的语调突然升高,俨然还有了几分怒气,“那孽女何在!!!”

第414章 “为国争光”

    李道宗刚一脚踏进李雪雁所住的军帐里,整个帐中的空气顿时都有些近乎凝滞了。

    与李道宗相处甚久,在秦慕白看来这个戎马半生爽朗豪迈的王爷,一直是个睿智豁达且又宽仁大度的老好人。可是今天,秦慕白着实看到了李道宗足以震慑到任何人的超强气场!

    李雪雁看到父亲,几乎是机械的慌忙站起身来,脸刷的就白了,张翕着嘴唇,惶恐不安的看了一眼李道宗又去看一眼秦慕白,居然都忘了打招呼。

    李道宗双眼微微一眯瞟了一眼旁边的澹台姐妹,曾是一对江湖杀手见过不少风浪的狠辣姐妹都感觉到身一寒,不等有人发号施令就满副忐忑的退了出去。

    秦慕白见气氛不对李道宗斗然变脸甚至都有了几分“杀气”,急忙走到父女二人中间道:“王爷,公主,请安坐。有话慢慢谈……”

    “你闪开!”李道宗斗然爆发,突然一把将毫无防备的秦慕白从身前掳开,一记虎步前,快如闪电一巴掌甩到了李雪雁的脸!

    “啪”的一声又响又亮,直把帐外的澹台姐妹都吓得心惊肉跳。

    李雪雁不及惨叫,重重摔倒在地。

    “孽畜!我李道宗如何就生了你这么一头孽畜!!!”

    咆哮如雷!

    “王爷息怒!”秦慕白奋力将怒气冲天的李道宗死死架住,还下意识的将他腰间的佩刀一把扯下来扔到了军帐角落里。

    眼下这情形,当真令人不得不担心,李道宗真起了大义灭亲之心!

    李雪雁被一巴掌甩拍到了地,头发散乱的趴着,既不哭泣也不吭声,只是身子微微的发抖。

    李道宗的眼中,一半是怒火一半是不忍,壮硕挺拔的身子剧烈的发抖,饶是秦慕白身负两人的力量力大无穷,也就勉强能将他按住。

    “这就是你,对我和你娘十七年养育之恩的报答?”李道宗从怀里拿出一封笺,在手里摇得哗哗作响,“好得很!留出走前往吐蕃,要凭一己之力阻止战争,你好大能耐!从小我就惯着你宠着你,连你娘也数落我惯得太厉害!可便就今日得了果报!——你是真不错呀!我李家何曾出过你这等败类,敢背反国家叛国资敌!你长大出息了!”

    “我不是要叛国资敌……”李雪雁小声,但很清楚的说道。

    “你还敢回嘴!”李道宗的火气又蹭了来,前就要拿脚去踹李雪雁,怒吼道,“我李道宗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自己一刀杀了,好过让你干出卖国求荣之事被别人凌辱指骂,天下百姓和李家祖也是饶我不得!”

    秦慕白奋力将李道宗架住。

    “父亲要杀,那便杀……”李雪雁低着头,轻声道,“女儿虽是不孝、任性、愚顽,但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并无私心,无非就是希望能少两场战争,少死几个人……”

    “还敢狡辩!”

    “王爷!息怒!——住手!!!”

    秦慕白火了,大吼一声,双臂一推将李道宗推得蹭蹭蹭连退数步。

    李道宗有点惊愕的看着秦慕白,“好小子,力气真大!”

    “王爷,得罪了。”秦慕白拱了一下手,叹息一声道,“生气与发怒是不解决问题的,更何况此处便是中军大营,更不可喧哗吵闹坏了军规,传将出去也会有损王爷英名。”

    李道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闷哼一声,点点头,余怒未消的瞥了两眼仍旧趴在地的李雪雁,咬牙道,“下面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你若一意孤行,你我就此断绝父女关系,并从此化为仇敌!你能如此绝情留出走,就休怪我这做父亲的大义灭亲!”

    “王爷,此事容得后议。”秦慕白前蹲到李雪雁身边,左右扶住她双肘,清楚的看到她的左脸浮肿好大一块,清晰的几枚血指印。

    李道宗这一巴掌,估计都能将一个强壮的男人一掌拍翻了。

    “公主,不如先请去我帅帐之中歇息,待王爷先行平息了怒火,余下再说。”秦慕白轻声道。

    李雪雁凝眸深深的看了秦慕白两眼,咬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澹台!”

    “在——”

    二女奉命进帐,略有惶惑的扫了李道宗一眼,匆忙扶着李雪雁出去了。

    “哎——”李道宗这一声叹,可谓愁苦深沉。

    “王爷一向舐犊情深堪称慈父表率,今日可真是令我颇感意外啊!”秦慕白苦笑道,“早知如此,我还真就该将公主藏起来。”

    “难不成她还敢怨怼你了?”李道宗闷哼了两声,在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拿起水壶就朝嘴里猛灌,然后举头仰天,又是几声长叹,仿似吁不尽胸中闷气。

    “其实王爷何必如此烦恼?谁都曾有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秦慕白一边给他添茶水,一边温言劝道,“这个年龄的人往往最是叛逆,再加之公主自幼聪慧颇有见底,一时钻了牛角尖也是可以理解。她毕竟年幼,还需得王爷谆谆教诲才是。”

    “还年幼?她母亲是她这个年龄的时候,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李道宗说道,“早知道两年前我就该找个人家把她给嫁了,省得闹出今日这诸般事端。惹得她母亲肝肠寸断不说,如今还要祸及邦国门庭!真是造孽!!”

    “王爷……其实,公主未必就不会回心转意了。”秦慕白饶有深意的微笑道。

    “你想说什么?”李道宗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没什么。”秦慕白轻松的笑了一笑,说道,“毕竟是小女孩子么,心志未必那么稳定强硬。软硬兼施下来,还怕劝不了她回心转意?”

    “我是肯定不行了。”李道宗大摆其手,“若是行,她今日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早在当初她要请旨赴婚的时候我就阻止了。”

    秦慕白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李道宗双眉一皱,略显愠恼的瞪了秦慕白一眼,“贼小子,有话直说,做什么鬼脸?”

    “啊?哈哈,没有!”秦慕白笑道,“我只是突然莫明的想起了一句老话,叫做‘女大不中留’。”

    “的确就是女大不中留!”李道宗闷恼的道,“我养她十七载,仿佛这血肉恩情一夜之间就消失无踪了!其实也未必就是她忤逆不孝不念亲情,这女子长大了,总有一天就得心向夫家,变成夫家的人。早在一两年前,也不知她从哪里听说了吐蕃赞普弃宗弄赞的一些轶闻怪谈,这傻孩子居然就对他感兴趣了!——你说,这可恶不可恶!一个没见过面的蛮夷男子,居然就能胜过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嘿嘿!”秦慕白抹了抹鼻子坏坏的笑,说道,“王爷,当年你不也就是这样……俘获王妃的么?”

    “大胆!竟敢戏弄本王!”李道宗又好气又好笑,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人。

    “嘿嘿,王爷息怒!”秦慕白笑道,“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

    “这是哪里的‘常言’,如此淫猥?”

    “咳!……王爷你不要打岔!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十六七岁正值情窦初开,这初恋的力量可是恐怖又惊人的!”秦慕白说道,“公主居然把弃宗弄赞当作心目中的偶像,这在我听来也比较的无奈和愤慨,但是没办法,感情的事情就是如此的荒唐可笑不讲道理!其实我算是看出来了,公主要去高原,理想与志向的确是占了一半,个人的情感也占了另一半。既公且私,公主毕竟也只是一介**凡胎未能免俗。”

    李道宗听得一愣一愣的,连眨了几下眼睛,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其实,本王也曾看出来了。但一直顾及她的颜面,未曾点破。也正是因为如此,联想到她留出走去找那弃宗弄赞,我才格外的愤怒!她若是随便与哪个男子私奔了,我倒未必会有如此的生气!只是那人偏偏便就是弃宗弄赞……这个,本王绝对无法接受!——她若敢走,我就敢大义灭亲,说到做到!”

    “王爷,此处已无外人,你又何必再强颜假装?”秦慕白轻声笑言道,“那一巴掌打下去,王爷的心可比公主的脸还要疼。这别人看不出来,我近在咫尺未必还能假装不知么?”

    “哎!……”李道宗摇头,叹息,“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动手去打自己的儿女。尤其是雁儿,休说是打,十七年来骂都未尝骂过一句。她母亲有时恼怒起来还会训斥几句,反倒还要被我责怪。是我的错,太过娇惯于她了……”

    “王爷,要不这样……”秦慕白说道,“现在你来了,她肯定不敢当着你的面再溜一次跑去高原。你将她带回兰州好好劝诱,一定行的。公主毕竟是知达礼之人,估计也就是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迈不过自己心里那一道坎。王爷不如耐心一点,软硬兼施,慢慢总能让她回心转意的。”

    “软硬兼施?让我再对她打骂?说实话,我今天可是当真就像枭首刑台一样把心一横,才下的这个手……”李道宗摊开巴掌看着自己的手,摇头,“父女之间,亲归亲,但毕竟有隔阂。光是一些言语的话,我已经说不到她心里去了。无奈,现在有两个办法了。要么,你用最快的速度踏平吐蕃宰了那弃宗弄赞,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这个,短时间内不大可能!……这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秦慕白苦笑的摇头。

    “那只有第二个办法了。”李道宗一击拳,“让她嫁人去!有了男人有了家,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好办法。”秦慕白深表赞同的点头。

    “那就你了。”李道宗突然说道。

    “啊?”秦慕白顿时愕然,一脸迷茫的看着李道宗。

    “啊什么啊,听不懂么?”李道宗满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还有点恼火的看着秦慕白,“难道我李道宗的女儿,还配不你?”

    “啊?啊?……”秦慕白的嘴巴都张大了,不可思议的哭笑不得道,“王爷,你可别说笑啊!——这可不干我什么事情啊!”

    “你什么意思!”李道宗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难道我女儿是没人要的丑女呆妇、残花败柳,死活要塞给你吗?”

    “当然……不是!”秦慕白干咽了一口唾沫。

    “难道我江夏王府,与你翼国公府门不当户不对?难道我女儿是不守闺阁的再嫁之女,仰或我李道宗恶名昭著为天下人所厌?”

    “都……不是……”

    “那你娶她就行了。”李道宗又坐了下来,居然就撂起了二郎腿,捧盏饮茶。

    秦慕白茫然的看着李道宗这副稳坐钓鱼台的神气模样,心里一阵阵犯堵,同时在想:我怎么感觉,我有点像是中计了?

    “臭小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那就,等打完了仗,来我王府名媒正娶!”

    “等等,王爷!”秦慕白忙道,“王爷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和高阳成亲了。”

    “是啊,那又怎么样?”李道宗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将茶盏往桌一放,轻描淡写道,“高阳与雁儿本就是叔伯姐妹,高阳是陛下的女儿是真公主还是堂姐,我这女儿是赐封的假公主还是堂妹,高阳做大雁儿做小,天经地义,那也不丢人。”

    “我还早与武媚娘有婚约在先且已私定终身,她甚至怀了我的骨肉……”

    “武媚娘天下奇女连本王都对她敬服三分,若非有高阳的出现她还是陛下赐婚的主母,雁儿屈居其后倒也合情合理。”李道宗对答如流道,“王本,没意见。”

    “……”秦慕白无语了。

    “继续说啊?”李道宗斜睨着秦慕白,一副挑衅的神情。

    “没词了……”秦慕白咧着嘴,笑比哭还要难看。

    “让你娶亲,又不是让你进宫做宦官,奈何做出这等表情,真没出息!”李道宗的心情和神态已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呵呵的笑道,“三郎呀,我与你父亲曾是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对你更是视同半个儿子一般的投缘默契,再加这天底下配得我家雁儿的男子真没几个——说说,你若是不娶雁儿,天理何容?”

    “这还天理不容了……”

    “可不是。”李道宗再度笑道,“最重要的是,雁儿她可是喜欢你的。你可别在我面前装傻充愣说你不知道。”

    “……”秦慕白再次无语。

    “这天时地利人和,你都非娶雁儿不可。”李道宗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到了正满脑子浆糊犯嘀咕的秦慕白肩膀,语重心长道——

    “抛开私事不说,你就当真能容忍大唐的公主、本王的女儿、对你倾心仰慕的雁儿,嫁给弃宗弄赞那蒙昧未开的高原蛮子?——先下手为强,你抢了雁儿再说!你这不是一段感情、一棕婚姻的事情了,可是事关邦国荣辱与民族颜面的大事啊!”

    “啊?——不用说得如此严重?”秦慕白真是百口莫辨欲哭无泪。

    “不许废话!——就如此决定了!大非川还就是你的地盘,一切由你做主。——现在,你就给老子为国争光去!”

第415章 兵不厌诈

    “雁儿这丫头就交给你了。要么,你让她众叛亲离爬高原死了连骨头也回不来;要么,你骑着高头大马驮着她,一起来我府拜见岳丈岳母!”

    李道宗扔下这一句狠话,居然就扬长而去,直回了兰州。

    “这……就是传说中的逼婚?”秦慕白愣了。

    李道宗一向很有霸气,但一般局限于战场或是面对大事。没成想,他区处儿女之事也能霸气到这样的程度。

    现在秦慕白由衷的感觉,当一个女人麻烦起来时,当真比十万大军还难收拾。

    “她分明对我有意,要办到还真是不难,只是现在我真正是没有半分花花心思,只好勉为其难了……好!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话说,雪雁算起来该是弃宗弄赞的‘未婚妻’,我这算不算给他戴绿帽子呢?……倒也不错哈!”

    “我何时变得如此邪恶了?……父亲大人,你在天之灵请暂时闭双眼,为了大唐,咳……为了大唐,三郎可能要去干些荒唐糗事了……”

    ……

    带着一脑子胡思乱想,秦慕白回了中军帅帐。

    说是“帐”,其实也是一座挺不错的小宅院。大非川是个常期驻军的地方,主帅的营房自然条件不差。前帐是个大议事厅,两旁可列数十战将;后帐是主帅的私人场所,也有两庭院落些许草木,虽不算奢华倒也幽静别雅。

    秦慕白走进小院落时,正遇到澹台丹丹手捧一盆水走出来,面带愁容。秦慕白问她公主如何了,澹台丹丹说,王爷下手可真是狠,一边脸都肿起了碰都不能碰,牙都几乎打掉。

    听得秦慕白心里都寒了一寒。于是他唤来军医,要了一些疗冶跌打肿疽的药水,去敲了客房的门。

    来应门的是澹台双双,见是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还好,我还当是王爷来了……”

    “王爷会像我这么敲门么?”秦慕白笑了一笑,“好了,你与丹丹去歇息,公主交给我。”

    台丹丹抱了一下拳,暧昧的一笑,嘴角露出小酒窝来。

    “你笑什么?”秦慕白眉头一拧,正色道。

    “少帅,你可别趁人之危呀!”

    “鬼扯!还不退下!”

    “是!……嘻嘻!”

    澹台双双古灵精怪的笑着走了,全然没有一点杀手该有风范,活脱脱一个怀春少女的闺密样板。

    “难道我现在,看起来当真很淫猥么?”秦慕白一时有点愕然。

    推门而入,反身闩。秦慕白听得身后有人轻声一唤,“慕白,我父亲呢?”

    “走了,回了兰州。”秦慕白转身微然一笑,对李雪雁道,“兰州军政繁忙,他急匆匆的就回去了。”

    李雪雁侧身对着秦慕白掩饰肿起的一边脸,低垂着头,神色黯然道:“我真不孝。我从未见父亲生如此大的气……这一次,我是当真令他失望透顶了!”

    秦慕白并未接话,只是在她身边坐下来,然后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说道:“转过来,让我看看。”

    这大概就是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亲密接触”。

    李雪雁颇感觉意外的轻轻颤抖了一下,急忙伸手捂脸,摇头。

    “没事。我从军医那里弄了疗伤的好药来,搽一点马消肿止痛。”秦慕白温言道。

    “真的么?”毕竟是年轻女子,李雪雁也极是爱美。脸肿得像个馒头一样,疼归疼,她更担心的是容貌的问题。尤其是在面对,秦慕白的时候。

    “可是……真的好丑。我不想让你看到。”

    “没关系,你就当我是医生好了。”秦慕白轻柔的微笑,嗓音也很柔和,稍稍用力的去扳李雪雁的肩膀让她转身,“医者父母心,不会在意的。”

    李雪雁的脸颊一片飞红,半推半就的转过了身来,低着头。秦慕白依旧环着臂弯。如此一来,她恰似落在了秦慕白的怀中。

    “把手拿开。我要搭药了。”秦慕白在她耳边轻声道。

    “噢……”带着几分犹豫与不安,李雪雁慢慢的松开了手。

    当真是肿得厉害,都有些发青了。如此水灵温柔的一个女子,脸落下如此重伤,当真有点大煞风景。

    秦慕白用棉布沾一点药水准备往李雪雁脸搽去,有点刺鼻的味道,李雪雁本能的往旁边躲了一躲。

    “不要躲,别动……罢了,你就将头这样靠着好了。”

    李雪雁只得依言照做。于是乎,二人面对面的,李雪雁全然坐在了秦慕白的怀中,头歪着,枕在了秦慕白的左手臂弯里,闭了眼眸。

    秦慕白知道她有点紧张,身子都略显僵硬了,睫毛也在不停的抖。

    也难怪,这个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若非有个搭药的借口,分明就是温情相拥了。

    药水涂了,李雪雁感觉脸有点火辣辣的疼,但很快冰凉清爽,肿痛感消去了不少。加之秦慕白的动作很细柔,男性身的雄壮气息不知不觉的令她沉醉,她闭眼眸之后感觉自己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幻境,且不愿醒来。

    药搽完了。秦慕白低头一看,李雪雁……仿佛是睡着了。泛肿的嘴角也轻轻向勾起一个浅笑的弧度,仿佛还在做着美梦。

    “这也行?”秦慕白不禁暗自好笑,心道,“得了,我就继续搽药……总不至于,扰了你的好梦。”

    “慕白……”李雪雁突然轻声唤道。

    “嗯?”

    “药搽好了么?”

    “嗯,好了。”

    李雪雁仍旧保持那个姿势,没有挪动,也没有睁眼,如同梦呓一般道,“有劳你了。但是……能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会儿,歇息一会儿么?”

    “……当然。”

    “我感觉好累,仿佛一年没有睡过好觉了。刚刚你给我涂药的时候我居然睡过去了。感觉睡得好安稳,好深沉。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会儿,但是……真的好舒服。”

    “那就……请继续。”秦慕白无奈的暗笑,放下了药瓶等物,索性将另一只手也环了过来,轻轻搭在了她的后背。

    如此一来,当真就是拥她入怀了。

    李雪雁也就当真不客气,软软的欠了一下身子往下挪去几分,完全成了一个躺的姿势,身子重心落在了秦慕白的大腿,头枕头他的左臂,双手很自然的垂放在身边……酣然入睡。

    秦慕白傻了眼。

    “难道,她把我看作是柳下惠?”

    “不是别人骂我最多的词就是道貌岸然!”

    “这简直就是对我的污辱啊!也太无视我的男性本能了!”

    ……

    “嘭——嘭——嘭——”

    三声巨大的炮响,惊天动地!

    秦慕白翻身跳起,李雪雁惊叫醒来!

    不作言语,秦慕白只低头看了李雪雁一眼,李雪雁略点惶恐但果断的点了点头,秦慕白飞奔而出。

    “报——少帅,吐蕃前来攻营!”

    “多少人马?”

    “约有五千骑兵!”

    “岂有此理!五千骑兵来攻营?谨防有诈!——擂鼓聚将!”

    “诺——!”

    全营而动!

    “嘭嘭嘭——”连环炮响,如天崩地裂!

    秦慕白骑火云快马,奔到了炮台。看到薛万均正亲自在炮台,指挥炮兵开炮。

    “薛万均,战况如何?!”

    “报少帅!约有五千吐蕃骑兵杀奔而来,冲刺了一轮,被我炮台轰退,留下三五百尸首!”

    一边喊话秦慕白一边跨了炮台,拿起他专用的铁谷“高科技产品”水晶望远镜一看,果然!

    的确是有一大批吐蕃骑兵,正在仓皇败退。前方浓烟滚滚,留下不少尸首,弹坑里燃起的火苗都清晰可见。

    “这就跑了?”秦慕白放下望远镜,拧眉道。

    “末将也正奇怪。”薛万均道,“这不是吐蕃人的作战风格。他们一向是鱼死网破的愚顽打法,今次,却只派五千人来,分明就是试探我军炮台的威力。”

    “不对。”秦慕白摇头,双眉紧锁陷入了沉思。

    营中军队已然集体完毕,剑拔弩张。侯君集、宇文洪泰等大将都全副披挂了大马,只等秦慕白一声令下,就要带人出营迎战,个个摩拳擦掌。

    半晌后,秦慕白摆了下手,“鸣金,全营安歇,原班就绪。”

    “啊?为何不追击?”许多求战心切的将士嚷道。

    “执行军令,不得多言。”扔下八个字,秦慕白大步走了。众将不敢多言,只得散去。但侯君集、薛万均与宇文洪泰三人,却是跟着秦慕白回了帅帐之中。

    “少帅,我们总是这般谨守不出,的确不是个好办法。”薛万均娓婉的道,“今日吐蕃人来冲一阵,我们就全营而动;明日再来冲一阵,再又全营而动。如此三番五次便如惊弓之鸟,来回个几次锐气都要堕泄了。”

    “不错。”侯君集接言道,“明显,这是噶尔钦陵的诡计,就是要不停的骚扰我们,让我们不得安宁。我们这些当将军的固然能看得破识得穿,但难保将士们不会被搅扰得心神不宁。长此以往,军心都要涣散。”

    “是啊三哥!”宇文洪泰叫道,“区区几千骑兵,怕他作甚!他敢来撞营,俺就敢冲去撕碎了他们!你给俺三千兵马,俺去应战!保准他们片甲不留!”

    “你们不必争吵了。”秦慕白淡然道,“噶尔钦陵的用意,你们都未有理会。”

    “哦,那依少帅之意,他是想干什么?”三人一起问道。

    秦慕白轻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想想,他手握三十万吐蕃铁骑,不敢前硬撼大非川营盘,在怕什么?”

    “当然是神武大炮!”

    “这不就对了。”秦慕白道,“他就是怕我们的大炮。他这次派来五千人详装冲阵,目的有三。其一,如果能诱我们出阵,正中他下怀,外围必有埋伏。其二,他是想让他的士兵们,克服对大炮的恐惧感,并用实战的方法研究出尽量避开炮火攻击的办法。今天的这三五百具尸体,他不是白扔的;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想让我们不得安宁,并无暇分身去干别的事情。”

    “别的什么,什么事情?”三人又问道。

    “当然是他最忌惮的事情!”秦慕白双眉一沉,说道,“虽然我还不知道,他在忌惮什么,但我分明感觉出,他也有弱点和致命之伤。否则,他就不会这样先发制人的掩人耳目。”

    “会不会是,他怕我们分兵去玉阳二关助战?”侯君集说道。

    “不得而知。”秦慕白道,“就算有这方面的担忧,但是,也算不得是致命之伤。毕竟,那里是他们在进攻我们在防守。就算我们守下来了,他也不会落入败境。我就是觉得,噶尔钦陵也有难言之隐,他急于进攻,急于拿下大非川。按理说,他在吐蕃口衔天宪一人之下万人之,而且深受吐蕃赞普信赖,完全不用承受我这样的压力。他几乎就是掌握着吐蕃这艘大船的方舵,在与我们大非川这条小渔船较量。他没理由着急。”

    “那他会有什么样的隐忧?”三人都嘀咕起来。

    过了一会儿,侯君集道,“秦慕白,你别想多了。兵者诡道,噶尔钦陵手下有三十万大军,今天派一小队人马来试探作战一回也是正常。用兵者最忌多疑,明天他要是再来,你别让薛万均开炮,让我率一队人马杀将出去与他对战一回再说。”

    “你什么意思?”薛万均虎虎的道,“放着有炮不用,为何要让兄弟们去厮杀流血?”

    “你懂个屁!”侯君集吼道,“大炮这种东西,多半还是吓唬人,真正能轰死几个?人家十万人马潮水般冲杀过来,这几管大炮能轰光他们?轰几回,人家就麻木了就不怕了,就没那天威的效果了!几枚炮子儿落在十几万人的冲击狂潮之中,就如同往大河之中扔下几枚石头,有个屁用!还是得靠硬扎的拳头,将他们打服、打趴下!”

    “你才放屁!”薛万均沉声一吼,脸都涨红了。

    “闭嘴!”秦慕白喝了一声,二人顿时噤声。秦慕白说道,“侯君集这话,倒是话粗理不糙。咱们的确不能太过依赖神武大炮,否则,要这十万大军何用?噶尔钦陵不是泛泛之辈,他手下的军队,显然不是能被吓退的那一种。现在已是两军对垒了,他要战,那便战一场也是无妨,也好试探一下敌军的实战水平!”

    “让俺出战!”宇文洪泰大步前,沉声吼道,“先锋这种事情,非我莫属!”

    “有我在,何来你的份?”侯君集冷哼一声道,“秦慕白早把先锋大印交给了我,你一边凉快,等着收拾战场!”

    “都不必争了。”秦慕白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明日,我亲自出营,坐阵中军督战一场。左锋侯君集右锋宇文洪泰,薛万均统领炮兵把守营盘。我去战场亲眼见识一下传说中几乎就要被神化了的昆仑铁骑,究竟有几分能耐!”

    “得令!”薛万均抱拳应诺。

    “俺定能第一个砍下吐蕃蛮子的脑袋!”宇文洪泰兴奋不己。

    侯君集冷冷的一笑,“那最后一颗,必是我砍下的。”

    听到这话秦慕白心中略微一动,抬眼看了一眼侯君集,那张冷漠孤僻如常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眼中流露出来的,却是那种狂暴野狼一般能令人不寒而栗的——纯粹戾气!

    “虎不如狼!”秦慕白想起了许久以前,侯君集说过的这句话。

    兴许,现在正是这条野狼派大用场的时候了!

    次日黎明,秦慕白披挂马,整点一万五千余骑兵出营三十里,布阵迎敌。

    中军雪雕军,人数虽是不多,但每人头顶雪缨还背负奇异的火枪,因此分外醒目。左锋侯君集,率领他亲自调教的数千精锐越骑分布于战阵两翼掠阵;右锋宇文洪泰,率陌刀阵布阵于前。

    这是典型的唐军野战战法。

    太阳升起来了。前方晴罗原大草场,一片宁静,孤无人烟。

    秦慕白骑在马,马鞭轻轻拍打鞍子,脸渐渐泛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帮杂碎,要打却不来了,搞什么鬼!”等了半晌,站在最前面的宇文洪泰沉不住气跳脚大骂起来。

    “看来,是被耍了。”秦慕白淡然的一笑,说道,“传令,准备撤军。”

    正当这时,前方平坦如砥的大草原,慢吞吞的跑来一骑。

    是个吐蕃人,后背背有三角旗令,是一名使者。

    不等他近前,宇文洪泰急咋咋的扔了陌刀翻身马跑前来,指鼻就骂:“你们这群缩头乌龟,奈何又不来战了?若是怕死,滚回高原奶孩子去,别在这里丢人!”

    那个吐蕃人一脸的屑笑,倒也不着急,用汉语大声喊道:“噶尔元帅有话传给秦少帅——兵不厌诈,秦少帅就请回营好生歇息。待你歇息安稳了,我自然会再来派兵骚扰!我有耐心再骚扰个十回八回甚至百来回,待你不厌其烦锐气尽丧之后,我再挥兵而下一举踏平你的大非川!”

    秦慕白虽是隔得略远,但也听了个真切,不禁一笑,说道:“这个噶尔钦陵,那是自负得可以!”

    “喊你娘贼!叫你娘贼!”

    宇文洪泰大怒,拔起佩刀就要砍人。那吐蕃使者拔马就逃,宇文洪泰如怪兽般大叫一声,直接将佩刀像飞刀一样的扔出,将那使者刺了个透心凉,落下马来。

    “这下安静了。他娘的!……”

    众将士都把注意力放在宇文洪泰那边了,或怒气盎然或拍手叫好,也有人说‘两军交战不斩之使’之类云云。

    秦慕白却是眉头轻锁陷入了一个人的沉思世界,自言自语道:“好,兵不厌诈!……噶尔钦陵,你耍了我一回!我知道,你不仅想在战场战胜我,也要在气势压住我、更想从意志彻底的击垮我——行,咱们走着瞧!看最后,谁先彻底沦陷!”

第416章 奇计铺陈

    唐军撤兵了,直回大非川。秦慕白下达号令,众将士各归各营,严加戒备回复往常。

    可是满营将士,或多或少都有些情绪波动了。有的像宇文洪泰的一样的破口大骂,有的则有些被人耍弄后的沮丧和懊恼,尤其是那些初生牛犊的新兵们,铆足了一股子劲要阵狠杀一回,却是白走了一趟空手而归还受到敌军的奚落与耍弄,因此大多有些沉不住气了。

    秦慕白心里清楚,尚未开战,自己算是输给了噶尔钦陵一着棋。不得不承认,毕竟还是噶尔钦陵经验丰富而且用兵诡谲,时时注意掌握着主动。现在,战或不战,一切皆在噶尔钦陵的一念之间。这对唐军来说实在是太过背动了。

    满营下皆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唯独两个人八风不动,便是秦慕白与侯君集。

    初入戎武之始,秦慕白从父亲与李靖那里听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将帅之风”——临危不乱,波澜不惊!

    现在,他虽不说把这门功夫修炼到了极致,但眼前的这点状况还不足以让他动容。反倒是侯君集,从出征到回来,表情神态就没有变过,说得不好听一点,像个死人。披挂马冲锋陷阵乃至杀人见血成王败寇,对他来说仿佛就是家常便饭一样。

    从这一点看,薛万均也比之远远不如。

    于是回营之后,秦慕白只招来侯君集一人入帐密谈。

    “怎么,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一圈,你就沉不住气了?”侯君集依旧没有什么好言语,来送给秦慕白。

    “你觉得呢?”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显然,噶尔钦陵就是在藐视我、污辱我,但他又没有贸然进攻大非川,因此又在重视我。因此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对手有点份量。”

    “那你也未免太过后知后觉了。”侯君集冷笑一声道,“那子十二岁就和他父亲一起辅佐弃宗弄赞,统领兵马南征北战平定高原叛乱,所战无一败绩最终一统高原建立了吐蕃王朝。你认为这会是偶然么?”

    “如此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夸赞一个人。”秦慕白说道。后半句他没说出来——‘就连对授你兵法的李药师,你也没有半句好评’。

    “如果有一天,你也能让你的敌人在背后称赞你、敬畏你,那就证明你真有几分本事了。”侯君集说道,“噶尔钦陵那子,比你年长不了几岁,还有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跟你年龄也是相若。在高原人人皆知,吐蕃几乎有两个赞普,一个是弃宗弄赞,另一个是弃宗弄赞的‘义兄’噶尔钦陵。从某种意义讲,吐蕃可以没有弃宗弄赞,但是不能没有噶尔钦陵。后者要重要得多,同时对大唐来说,他才是真正的敌人。”

    “真正的敌人?怎么说?”秦慕白问道。

    “你设身处地的站在噶尔钦陵的角度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其实,他与你的处境多有几分相似之处。”侯君集说道,“其实,君王、大臣这些人,是不大乐意打仗的,想打仗的一般是将军。至于原因,你大可以回想一下当初朝廷针对战和一事的争论,是何等的激烈与凶险。其实在吐蕃,也是一样的。与大唐和亲,这件事情不是我们大唐提出来的,而是吐蕃年轻的赞普,弃宗弄赞。而且早在很久以前就提过了,那时候就连松州之战都还没有打——这些事情,你肯定没我清楚。”

    “这我承认。松州之战是你打的,而且当时你是阁部宰相。”秦慕白说道,“既然弃宗弄赞要和亲,为何最终又打成这样了?”

    “原因很多。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噶尔钦陵。”侯君集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你肯定懂的?吐蕃大大的帝国建起了,赞普要与大唐和亲从而使高原步入几十年的和平,用来稳固帝国的根基培植他们的文化与民生——这对开国元勋的统兵元帅噶尔钦陵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不就是再无用武之地只等卸磨杀驴了么?他当然不愿意了!——你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假如和吐蕃这仗没打起来你一直留在长安,你顶多不过是个吃闲饭的驸马,便如同可有可无的清平一犬,活得能有几分滋味?男人一辈子,图的无非就是那点酒色财气和狂妄野心。如此说来,你与他是不是有几分相似之处?你们都必须要通过战争来掌控自己的命运。”

    听完这些话,秦慕白不禁笑了,“侯君集,想不到你一个铁锤也砸不出几个屁来的闷坛罐子,长篇大论起来也有点意思。”

    “你若不信,可以当我什么也没说。”侯君集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说道,“现在我只知道,主动权全然在噶尔钦陵那边,我们的处境一点也不妙。”

    秦慕白轻皱眉头点了下头,说道:“这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说说,有什么办法没有?”

    侯君集沉默了片刻,说道:“办法是有,你未必敢用。”

    “讲。”

    “奇兵出雪岭,袭取昆仑山!”侯君集说道。

    且料,秦慕白并没有表现出侯君集意料之中的那种惊奇,反倒是微然一笑,说道:“此计,倒与我不谋而合。但真要实施起来,当真是极有难度。”

    “哦?你也想到了这一层?”反倒是侯君集颇感惊异了,他说道,“噶尔钦陵的老窝,就在昆仑军区格尔木。此次他带甲三十万雄踞晴罗原,连营三百里威势赫然。想要正面击败他,几乎没有可能性。由此,我们只能蛇打七寸——先断他粮道毁他根基,任其军心涣败,才有成功的可能性。”

    “正是如此。”秦慕白说道,“眼前的局面,倒让我想起了汉末三国时代的官渡之战。当时袁绍兵力远胜曹操,而曹操火烧乌巢断了袁绍的后勤,才以弱胜强一举击溃对手。”

    “但噶尔钦陵绝对不是袁绍那样的酒囊饭袋。他百战余生经验丰富,而且智计过人智虑周详,想要钻他的空子烧他的粮草,难于青天。”侯君集说道,“而且,雪域高原也不是官渡、乌巢这种地方,休说噶尔钦陵会在粮道之屯驻重兵确保后勤无虞,就是格尔木也会严加防范,极难下手。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他那样的饱战之将,一定知道粮草的重要性。我们,几乎没有机会。”

    “试了难说成与不成,但不试肯定没机会。”秦慕白扬了扬眉梢,说道。

    “哦?”侯君集甚感好奇的道,“你打算怎么做?——你要是能奇袭昆仑成功烧掉他的粮草,那这一仗可就胜利了一大半了!”

    “天机不可泄露,我已有安排,但不急于一时。”秦慕白神秘的笑了一笑,说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和噶尔钦陵先打两场——只许输,不许赢!”

    “骄兵之计?”

    “然也!”

    “这种仗,你别派我去打!”侯君集顿时急道,“我这辈子,最恨打败仗!”

    “巧了,还非你不可。”秦慕白淡然笑道。

    “凭什么!”侯君集吼道。

    “就凭,你是关西大军中最强的将领,你打输给吐蕃,噶尔钦陵才会相信。才能达到‘骄人之兵’的效果。”秦慕白说道。

    “……”侯君集顿时无言以对,恨恨的咬了咬牙,恼火的点头,“好!但到时候如果薛万均那群老子敢挖苦取笑我,我当场会砍了他们的头!”

    “古有云,燕鹊安知鸿鹄之志?反过来,鸿鹄又岂会在乎燕鹊用什么眼光来看待于他?侯君集,你若当真与他们一般见识,便是我看走眼了。”秦慕白说道。

    “……”侯君集再度无语,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好,秦慕白,你赢了!想不到你年纪,倒学了几招御人之术,是陛下、还是李靖教你的?”

    “我这谈不是御人之术,因为我非你主,你非我臣,我们是休戚与共的同袍战,彼此信任是最基本的,为图大局偶尔做出一些牺牲也是在所难免,你认为呢?”秦慕白微笑道。

    “论口才,我自然是远不如你。就这样,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谁让你是主帅?”侯君集随意的抱了下拳,“什么时候出战,你便说一声便是。”

    “五日后便是中秋约战之日。到时无论如何会有一场正面攻坚之战。”秦慕白说道,“你来打。”

    “好!……但我万一不心,打赢了怎么办?”

    “我砍你头。”

    “……告辞!”

    侯君集走后,秦慕白一个人闭目静坐,过了许久。

    这样浩大的一场军事较量,对“初出茅庐”的秦慕白来说,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以往他也带过兵打过仗,但之前的那些战事比起眼前的来,要么是不值一提的儿科,要么自己并非是独立自主的挂帅。

    没有经验,压力巨大,敌人强横,对手高明,内部后方还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秦慕白感觉,这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座座山峰,死死的压在了自己的肩膀。

    可是,每当肩膀的压力增大一层,秦慕白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要结实几分,双腿也焕出更大的力量。

    至从父亲去世后,他没了替他遮风蔽雨的大树,没了替他顶撑压力的靠山,一切全得要靠自己。

    “父亲,虽然我愿意用现在的一切,来换你的健在;但百害一利之中,唯一的好处就是……您的儿子,现在才真正长大成人了!”

    “来人,笔墨!”

    提笔挥毫,秦慕白写下一份火急军文逞报朝廷,命快马日夜兼程八百里加急直送关西道行军副总管房玄龄的手中。

    信中只说了一件事情——秦慕白需要一个人,来当心腹助手!

    八百雪雕军,缺一个真正的大统领。遍观全军下,没有合适的人选。帅旗使独臂张同虽是名义的统领,但他毕竟身负残疾行事多有不便。如果要执行一些特殊任务,八百雪雕需要一个真正的“雕王”!

    这个人,非秦慕白的得意门生——庞飞莫属!

    这子,现在在襄州悠然自得的当他的土霸王,岂能让他一直如此轻松快活?

    快马奔出大非川不到两个时辰,一队陌生的人马开挺到了大军营前被巡哨将士拦住。来将通报,说襄州都尉庞飞奉兵部调令,特来助战!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秦慕白不禁又惊又喜,马将庞飞叫入中军大帐!

    庞飞率领千余兵马进了大营,见了秦慕白迎头就拜,惊喜万分!

    询问之下方才得知,原来听闻兰州战事打响、秦叔宝阵亡之后,远在襄州的庞飞早就坐不住了,连给兵部呈了多封请表,请求前往兰州参战,但一直如同泥牛入海。但不久后房玄龄担任关西道行军副总管并接掌兵部之后,第一时间就批准了庞飞的请战。于是,这子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路疾驰从数千里外的襄州,来到了大非川!

    与之同来的,便是秦慕白昔日的嫡系亲勋部队、襄州府的白浪水军!

    “来得太是时侯了!”秦慕白痛快的哈哈大笑,“庞飞,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期待过你的出现!”

    “能为恩师牵马坠蹬略效犬马之劳,是庞飞此生最大的福份!”庞飞也很高兴,说道,“学生自作主张将襄州的白浪水军也一并带来了。但是大非川这一带尽是高原草地,不知会否还有我们的用武之地啊?学生此举,是否显得有些多余了?”

    “一点也不多余。”秦慕白神秘的一笑,说道,“说不定,你还就干了这辈子最英明的一件事情——别问那么多,先住下来好好休整,给我养足精神!”

    “是,恩师!”

    “军营之中,不得如此称呼我了。”

    “诺,少帅!”

    “去!”

    庞飞的到来,让秦慕白的心中颇感惊喜,这可算是近日来难得的好消息之一了。虽然这子可能有点来混军工、图迹的嫌疑,但人为不己天诛地灭,他不远万里前来助战,也是殊属难得了

    最重要的是,眼下还真需得用到他……

    因为庞飞的意外提前到来,秦慕白的心情都变得轻松愉悦了不少。因此回到帅帐后宅之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脸也带着几许笑意。刚进后宅与澹台姐妹撞了个正着,二人见秦慕白表情轻松,便一同打趣说是否“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便与公主完婚”。

    秦慕白笑骂了姐妹俩几句,来到文成公主的房间里。

    “慕白,你回来了?你还好没有负伤?是否旗开得胜了?”李雪雁十分关切的问道。

    “怎么,你很关心战事吗?”秦慕白笑言道,“你不是最讨厌战争和死人的么?”

    李雪雁略显尴尬的点了点头,说道:“相比之下,我自然更关心你的安危。”

    “这便对了。人都是有私心的。”秦慕白微然笑道,“没有谁真正的大公无私,就连你也不例外,不是么?”

    “……”李雪雁被秦慕白的这段抢白弄得一时语塞,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是不如我自己想像中的那般伟大和无私……如果战争一定无法避免,流血与死亡要当真如期而至,我至少希望你能平安无事,大唐的将士能少些伤亡。”

    “你很诚实。”秦慕白微笑道,“我知道,此刻你的心中十分矛盾,你甚至无法相信自己,对曾经的理想也产生了质疑。”

    “是……这些都瞒不过你。”李雪雁双手抱肘拧眉颌,慢慢的踱了几步,说道,“我很痛苦。我开始怀疑我的理想,信念也产生了动摇,我很彷徨不知道接下来该要怎么做。慕白,你很睿智,我一向都信任你。你教我,好么?”

    “你连自己都不再信任,你愿意信任我么?”

    李雪雁转过头来,表情柔和但眼神坚定的看着秦慕白,轻轻点了一下头,“我愿意!”

    “多谢。”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我来也正是准备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准备带你去阵前观摩一次,让你知道什么是战争。也许在那之后,你就会明白你该要怎么做了。”

    “带我去……阵前观战?”

    “不错!”秦慕白说道,“五日后,就是我与噶尔钦陵的约战之期。原本,带你去阵前观战是相当不合时宜的。但我受王爷重托,又与你朋一场,我觉得你值得我破例一回。从阵回来之后,你要去哪里、要干什么,都不会再有人干涉和过问。”

    李雪雁秀眉轻皱了沉吟了片刻,坚定的一点头,“好,我听你的!”

    “五日后,你与澹台姐妹一同扮作我的近卫军士,随我阵督战!我相信,从那以后你会真正明白,妇人之仁与大义之仁的区别!”

    “虽然,我不愿亲眼见到流血与杀伐。但……我会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第417章 会战晴罗原

    深夜,大非川军营的西北侧,青海湖畔。

    月光皎皎,浪抚沙滩,湖面映出一片迷人的晕影。秦慕白盘腿坐在岸边的一处大礁石,如老僧入定双眸微闭呼吸均匀。

    闻八方风声,听湖水波澜。

    “少帅,他们来了。”身后传来军士的一声低语。

    秦慕白睁开眼睛,轻道了一声,“好。”

    于是起身跳下礁石,拍拍手,在乳白色砂石铺就的河滩边站定。看前面月光夜色之下,一队人马整齐有序的开挺而来,约有三四百人。而秦慕白的身侧,早已集结了一批人马,夜色之中宛如远古的神砥,寂然无声不怒自威。

    领兵而来的,便是方才赶到大非川的庞飞。他快马一骑先到一步,落马拜道,“报少帅,末将奉命挑选出五百名水性最好的白浪水军,集结完毕,听候调谴。”

    “很好。”秦慕白点下头以示赞许。

    庞飞办事,已经能让秦慕白完全放心了。早前秦慕白看到他带来的这一两千水军,心念一动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便着令他从中挑选出五百名最值得信任的精锐,执行特殊任务。

    “知道这大湖泊的名头来历么?”秦慕白指了一下身后的青海湖问道。

    “末将略知一二。”庞飞答道,“此湖湖虽是湖,但名为‘青海’,足以见得它的浩瀚与庞大。而且它与雪山接壤,常年累月皆有冰水注入,因此湖水冷冽,据说湖底有千年寒冰。”

    “答得不错。”秦慕白点点头,说道,“现在正值中秋,天气渐凉,俨然不是游泳的好季节。知道我叫你们来,所为何事么?”

    庞飞悻悻的笑了一笑,说道:“末将愚钝,还是请少帅示下!”

    秦慕白笑道:“我要你们在这里,像野人一样的深居浅出的埋伏起来,当一个月的渔民和工匠。办得到么?”

    “渔民和工匠?”庞飞顿时愕然。

    “不错。”秦慕白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茂密森林,说道,“白天,你们就躲在那里,不许让任何人现。晚,就出来捕捞一些鱼虾裹腹充饥,我是不会派人送补给物资给你们的,以免暴露。除此之外,你们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用牦牛皮,在一个月之内制作出三百艇,能够载送五人以的牛皮筏。有问题吗?”

    “牛皮筏?”庞飞已然是满头雾水,“这东西……该怎么做啊?我们虽是水军,但都生活在江南,不会这门手艺,要用木材还差不多。”

    “放心,我已经挑选出了几名胡人匠师,他们有这手艺。你们跟着学。”秦慕白指了一下身后站立的那些人,说道,“此外,这里还有另外三百名雪雕军,是我在兰州亲自培养的精锐亲勋,暂时一并交给你统领。你的任务,就是教会他们识得水性、驾驭舟楫。听明白了么?”

    “明白!”虽是十分迷惑而且感觉到任务艰巨,庞飞仍是毫不犹豫的抱拳应了诺。

    秦慕白微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庞飞,别看了你现在的任务。或许,这正是决定这一场巨大战役的胜负关键所在。切忌,不可暴露!”

    “是!……恩师放心,学生定是知道轻重。”庞飞轻轻点头,神色坚定的答道。

    秦慕白点头微笑,低声道:“你就不想问一问,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学生倒是好奇……但事关军机,不敢多问。”庞飞笑道。

    “附耳过来。”秦慕白招了招手,庞飞把头偏过来,秦慕白便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

    庞飞的脸色顿时变得肃重起来,双眼一瞪抱拳道:“恩师放心,学生定然不负重望!”

    “好了,不必多说。”秦慕白微笑道,“此事重大,目前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切忌不可泄露。”

    “是!”

    “记住……一月之期!”

    “是!”

    秦慕白欣慰的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四个字:“任重道远。”

    庞飞咬了咬牙,“这回,学生就是豁出性命,也要将这任务完成!”

    秦慕白凝眸看着他,点头,微笑;转身,马,调转马头时扔下一句“我信你”,就单骑走了。

    看着如银月光中渐渐远去的那一骑,庞飞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喃喃自语道,“信任,大于使命!……”

    “兄弟们,我们会成为大唐的英雄!——但在此之前,我们先要做一回无名无姓、茹毛饮血、无人知晓我们存在的……野人!”

    三日后,大会战前的最后一场军事演练方才罢去,前营哨探来报有吐蕃信使到。

    秦慕白叫请进来人,中军帅帐接见。

    来人也不多言,进帐后倒也识得礼数并无嚣张过火之处,直呈了敌军主帅噶尔钦陵的亲笔信一封。

    一封,战!

    秦慕白拆看了战,对使者道:“请回复噶尔钦陵,就说我明日一定准时赴战。”

    使者道了声谢,不受招待不作停留,马不停蹄便走了。

    帐中诸将纷纷骂咧,说噶尔钦陵分明是故意摆谱多此一举,明日就要大战了今天还来下什么战,就是为了显示他的主动与霸道吗?

    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当然不是。这封战,可以说是史最嚣张最无理的战了。诸位要不要看一看?”

    “拿来我看!”侯君集最先出声,其他诸将也纷纷要看。

    “给你。你是明日主战之将,你看!”秦慕白便将战给了他。

    侯君集看罢,顿时双眼圆瞪牙关紧咬,沉吼道:“的确是嚣张到了极致!噶尔钦陵这混帐东西,居然摆明告诉我们,他要用我中原的兵法阵图,来羞辱我军!”

    “兵法阵图?”诸将大多愕然!

    蛮兵勇者勇矣,几时听说过他们还懂得兵法、阵图这类玩艺?这历来,都是中原兵家所善长的东西啊!

    换句话说,噶尔钦陵这是要“以彼之短、攻己之长”——装逼到了极致、嚣张到了极致!

    秦慕白点点头,笑道:“不仅如此,他还明确告诉我说,他要用‘离而为八阵’阵。”

    “何谓……离而为八阵?”诸将当中,九成以一脸茫然。

    虽然同是军中将领,其中也不乏沙场宿将,但是这种精深的兵法阵图,理解明白的人当真是少。就好比,会打篮球的人不少,但能精通各类赛场技战术、胜任教练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侯君集冷哼了一声,说道:“离而为八阵与合而为一阵,这两个阵法相辅相成,可以说是我中原最古老、但也最精深的军阵战法,是由古时期流传下来最为著名的‘风后’阵衍化而来。一阵分为八阵,分别是‘天阵、地阵、云阵、风阵、飞龙、虎翼、鸟翔、蛇蟠’。这八阵循环往复变化无穷,若能操持得法几乎无懈可击,是一个攻守兼备堪称完美的两军对垒鏖战战法。”

    诸将听了半晌大多一头雾水,薛万彻忍不住道:“侯君集,既然你熟知此阵,那岂不是轻易就可大破噶尔钦陵?”

    “笑话。”侯君集冷笑道,“阵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以为噶尔钦陵当真是傻子,告诉我们阵法了就摆在那里让我们去杀?我方才说了,这阵法变化无穷,就好比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哪怕你知道他就只有那几招路数,却也不可能轻易打败他。能操持这样阵法的人,必是兵法战阵之大成者,如何用兵如何变化如何调兵谴将临机应变,只在股掌之间。噶尔钦陵的确是嚣张之极,但他,也当真有嚣张的资本!”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没出息!”薛万均骂道。

    “你懂个屁!”侯君集怒道,“你就知道大炮乱轰、带人傻冲!休说人家有三十万大军,哪怕只有三万人,你带五六万兵马冲杀过去,不会破阵之法必定全陷在那阵中,片甲不留尸骨不存!”

    “好了,不必争吵。”秦慕白说道,“侯君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卫公的兵法中就有关于这个阵法的详细记载与介绍。同时我也记得,这个阵法没有固定的路数,自然也就没有固定的破解之法。怎么样,你有信心破它么?”

    侯君集拧了下眉头,说道:“实话实说,五成把握。”

    “这倒真是句大实话。”秦慕白说道,“这样的对敌,比拼的是双方军队的临机应变、调谴快慢、个战水准、心理素质等等所有的结合实力,当然最重要的是将领的兵家素养与实战经验。这个噶尔钦陵,的确是自信到了狂妄的地步。他明知道我军阵中,有我和侯君集这两名卫公门生,却故意用中原古老精深的兵法阵图来与我对敌。他对自己的兵家素养与麾下军队的综合实力,相当的有自信!”

    “那明天这仗,还当真不好打了呀……”许多将领纷纷嘀咕道。

    “好打不好打……”秦慕白微然一笑,“那也要打了再说!——诸将听令!”

    “诺!”

    “明日,子时起更人马饱食。丑时出征直抵晴罗原,会战吐蕃!”

    “得令!”

    “侯君集,命你率麾下五万兰州野战步骑为前部,布阵迎敌;另拨宇文洪泰及其麾下五千精锐陌刀手为你前部先锋;本帅自领中军亲自督战;薛万彻掌管火炮把守营盘,以为后应。”

    “诺——!”

    众将一一领了军令出了帅帐前去调拨兵马。很快,大非军营中一派激昂肃杀气象。

    大战,终于来临。

    八百樽长角怒啸苍穹,旌旗猎猎,黄沙如龙!

    文成公主李雪雁,穿了和澹台姐妹一样的百骑特制女将铠甲,并列站在点将台秦慕白的身后,无法按捺住心中的惊悸,身体不停的抖。

    尚未开战,仅仅是眼前这千军万马的威武雄壮与号角铮鸣的震耳磅礴,就让她感觉到自己的渺与史无前例的——震撼!

    而在他身前,那个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如临家兄长一般温文尔雅的男子,秦慕白,此时身披黄金甲肩束麒麟袍,左执归义刀右掣虎头錾金枪,头一顶孔雀双翎冠迎风乱舞,虽纹丝不动却卓尔不群,宛如一尊远古战神的神砥,在贡受万千膜拜。

    李雪雁始终想不明白,有时一间房中有了三五名女子,也定是叽叽喳喳吵闹非凡;为何眼前这成千万的男人与战马,会如此整齐有序的排列成如同刀尺刻画出的大方阵,千万人寂静无声不约而同的看着点将台的秦慕白,唯令是从。

    “秦慕白,他也未尝有三头六臂或是神人之能,为何就能成为这千万人的核心与精神支柱?”李雪雁凝眸看着秦慕白挺拔的背影,眼中烟波流转。

    每个男人的心中,会有一个贤妻良母或是倾城妖孽,或是其他各种各样的梦中情人;但每个少女的心中,一定有一个卓尔不群出类拔萃的大英雄、大人物!

    李雪雁仿佛开始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为何就潜移默化的对秦慕白产生了迷恋。除了他那饱含灸热情感能够透入心扉的琴弦,与临家兄长一般的温文与风度,最重要的,是因为他的出众!

    虽然她明白这个理由很庸俗也很简单,但如同她死心要高原的理由一样,致命!

    ……

    “砰!——”

    虎头錾金枪在点将台重重的一顿,千军万马顿时肃然!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秦慕白沉声道,“今日一战,我只要一个要求!”

    “请少帅下令——”众将士大声道。

    “大唐关西军,只有战死的亡魂,没有退缩的懦夫!”秦慕白道,“今日胜负无论,打出我关西军的精气神来!”

    “宁死不退!——宁死不退!”

    “咣——”

    归义刀出鞘,遥指西北。

    “听我将令军,向晴罗原挺进!”

第418章 仇人相见

    黎明初起,天穹一轮圆到极致的美月尚未西沉,给唐军将士的兵铠镀一层银亮的光晕。大军行到大非川西北三十里的晴罗原时,正当清晨。凉风悠习霞光万道,流云千里绿野生辉,这一片生死杀场竟如仙境一般美丽。

    前方,吐蕃的兵马也几乎是在同时开挺而来。清一色的弯刀骑兵,或雁行或锥状鱼贯而来,如同天空有一只神奇的魔手,让他们整齐有序的在大草原星罗棋布。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虽目力所及看不到边际,军阵俨然有如壁垒森严的城堡,出入有户杀气四伏。

    “噶尔钦陵这厮,的确有两下子。侯某从军半生,何时见过摆出如此阵仗的胡兵?”前军统帅侯君集看到后暗暗心惊,“没错了,这就是离而为八阵,转瞬之间可演化为合而为一阵,尽得中原古老军阵阵法‘风后阵’的精髓……看来,真是个强硬的对手!”

    此时,唐军的工兵迅速搭建起一座临阵指战云台,一面唐字龙旗高高飘扬而起。秦慕白登云台以手搭沿举目远眺,不由得皱了几下眉头,心道:军威森严人马众多,指挥若定训练有素……噶尔钦陵的兵马,果然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接触到过的吐蕃军队。眼前这离而为八阵,换作是我未必能布得如此精妙,不知道侯君集行不行啊……

    出战的唐军不足七万,对面至少有十五万人。人数倒是其次,看到对方的阵势与气度,连秦慕白都感觉到心里有一点没底了。虽然战前与侯君集商议好要用骄兵之计此战必败,但如果损失太过惨重那也就大伤元气了。而且,就算战败也不能‘溃败’,这对年轻的秦慕白与同样年轻的关西军来说,的确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两方兵马很快集结完毕。方圆百里的晴罗原大草场,二十万大军两相对恃。如同两头洪荒猛兽鸷伏待发,随时准备向对方发动致命一击。

    吐蕃是清一色的骑兵,而且这一次出战的骑兵,与以往不同。一般来说,吐蕃人重攻轻守,刀坚而甲弱,或者说一般都不用战甲。但这一次出场的十五万大军,个个身披利甲装备十分精良,相比之下竟不输于以“十三名甲”闻名于世的唐军了!

    “昆仑铁骑!”——许多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一点。

    在吐蕃,除了全高原最精锐的军队、噶尔钦陵的直系部曲昆仑铁骑,还有哪支军队有可能会有这样精良的装备?

    看来这头一仗,噶尔钦陵也是相当的重视,一口气就打出了手里的王牌,想要以压倒性的绝对优势,从胜负与心理同时击败关西军。

    “呜——呜呜——”

    “咚——咚咚——”

    吐蕃的牦牛号角与唐军的战鼓,一并奏响。两军将士开始刮躁吼叫鼓舞士气。吐蕃人习惯的吹起驱赶牛羊野兽的尖锐口哨,并用弯刀有节奏的拍打铠甲与马鞍,发出韵律相当奇特但是气势十分狂野的声浪。而唐军这边,则是铮鼓齐鸣,唱起了大唐的军歌大角歌》!

    “风飞兮旌旗扬,大角吹兮砺刀枪!天苍苍、野茫茫、蓝天穹庐兑猎场,锋镝呼啸虎鹰扬!”

    两方军队,同样的士气高昂杀气溢溢,就如同两头即将生死相拼的猛虎,在决斗开始之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野性怒吼!

    此时,吐蕃十万军阵中蛮旗招展,昆仑铁骑突然归于一片宁静。随即,排布如铁打城墙一般的铁骑如潮水般从中间涌开一条道,“走出”一顶巨大的军帐来。

    细下一看,原来是一顶足以容纳百人同时用宴的大毳帐,建在一个巨大的轮盘之,然后帐前套了十八头浑身下雪白一色的牦牛,拖拽着从大军阵中走了出来。大毳帐左右四周,皆有精壮的骑士护卫,帐顶飘一面好似用鲜血染过的牛头大旗,张扬飞舞。

    包括侯君集在内,所有的唐军将士头一次见到这种怪东西,警惕之余都很纳闷起来。

    那顶大毳帐缓缓前行走到了两军军阵的中央停住,周围不过百骑护卫。此时,那顶大帐由两名甲士从中间拉开,里面走出一人来。

    雪甲红袍,赤练如火!他与帐前的雪白牦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瞬间吸引了千万人的眼球。

    侯君集远远看着那人,眯了下眼睛,“会是谁?如此大胆,竟敢跑到两军中央来撒野!”

    此时,那红甲男子抬了一下手,帐前一卒纵马小跑来到唐军阵前,说道:“我方主帅噶尔钦陵,有请唐军主帅秦慕白阵前答话!”

    “胡闹!”侯君集怒斥道,“两军对垒生死相搏,谁有功夫跟你们瞎扯淡?让噶尔钦陵赶紧滚蛋,否则本将必将他乱箭射杀!”

    那小卒倒也不气恼,用流利的汉语悠然道:“你是何人?想必不会是秦少帅。”

    “何以见得?”侯君集冷笑。

    “秦少帅出身名门雅量高致,定不是你这般粗野无礼。能与我方噶尔元帅成为生死天敌,又能神久已久惺惺相惜的英雄豪杰,定然不是你这种人物。”那小卒显然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就如同背颂一般侃侃说道。

    侯君集何尝不知这肯定是噶尔钦陵告诉他的说辞,当下恨得牙痒痒,就想拔刀宰了这胡说八道的小卒。

    这时,秦慕白却从唐军阵中拍马而来走到二人中间,微然一笑道:“引我去见噶尔钦陵。”

    那小卒下打量秦慕白一眼,抚胸弯腰施了一礼,毕恭毕敬道:“这位一定是真正的秦少帅了——请!”

    “呸,狗眼看人低!”侯君集恼火的啐了一口,骂咧道,“打仗就打仗杀人就杀人,扯什么闲淡!你们两个,都是一般的不可理喻!”

    秦慕白,已然带着帅旗使张同与区区几名近卫骑兵,往那大毳帐而去了。

    两军将士二十余万,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主帅在阵前走到了一起,无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慕白策马跑到大毳帐前,看到血袍红甲的噶尔钦陵正双手撑在扶栏,脸泛着古怪又带一丝邪意与调侃的微笑,如同一只随时可能向自己扑来的猎豹,眼神颇为玩味的看着他。

    秦慕白勒住马,定睛看了他几眼。

    面相生得挺年轻的噶尔钦陵,生了一副国字眼,鹰钩鼻,丹凤眼眼角挑,剑眉薄唇脸庞干净没有络腮胡子,咋一眼看来还真不是印象中的吐蕃人,反倒有几分中原儒将的味道。

    平心而论,他长得还挺帅,而且骨骼粗大躯干雄伟,身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位者气质与不怒而威的霸气。

    这与秦慕白想像中的噶尔钦陵的样子,大相径庭。

    “久违了,秦少帅。”噶尔钦陵站直了身子,双手在胸前一抱一推行了一记中原武者惯用的抱拳礼,似笑非笑道,“在下,噶尔钦陵。”

    秦慕白嘴角一扬轻然一笑,翻身下马拱手回了一礼,“幸会。”

    “进帐一叙?”噶尔钦陵的头略微一歪凤眼微眯的看着秦慕白,嘴角也勾勒出一抹挑衅的微笑。

    “如你所愿。”秦慕白淡然的笑了一笑,信步就朝大毳帐走去。左右张同等人急忙相劝或要跟随,秦慕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在此等候,然后几步跨了毳帐大轮盘。

    就这样,秦慕白与噶尔钦陵面对着面站定了,谁也不说话,四目相对看着对方。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似敌似,似亲似仇!

    ……

    两方军阵,二十多万人,鸦雀无声。连战马也似乎被当下的气氛所震摄,不敢妄意嘶叫。

    文成公主李雪雁与澹台姐妹扮作秦慕白近卫士兵,此时仍旧留在云台之。看到眼前的场景,三个女人六只眼睛全都瞪得极圆,生怕走漏了眼前任何一个细小的片断。李雪雁更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手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了。

    ……

    “请,秦少帅。”还是噶尔钦陵打破了僵局,他笑道,“放心,我会正大光明的击败你,让你服服帖帖无话可说。这毳帐之内只有美酒与好肉,没有刀斧与刺客。”

    “嗯,正如你正大光明的,谋害了我的父亲。”秦慕白眉毛一扬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看似十分灿烂的笑容,手一抖撂开那帐闱,大步走了进去。

    噶尔钦陵先是一愣,随即一笑,摇了摇头跟着走了进去。

    帐闱落下时……

    “哗——”

    百里草场,一片哗然!

    两军将士,都惊呆了!

    “疯了!他娘的都失心疯了!”侯君集又气又急连声大骂,“古往今来,何曾见过有人如此打仗?简直胡闹!真他娘的不可理喻、不成体统、乱七八糟!!!”

    ……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毳帐被掀起,秦慕白与噶尔钦陵,并肩走了出来。

    两人居然一起放声大笑,就如同痛饮大醉而归的一对挚;远远看那身形气度又像是一母同胞的一对兄弟……

    “后会有期了,秦少帅。”噶尔钦陵站在围栏边拱手相送,面带微笑,“你放心,我一定会马踏兰州剑指中原。当我抬脚踏进长安的太极宫武德殿时,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赞普亲自把你请来,让你和我并肩一起,做吐蕃的正副大元帅!”

    “好啊,我热切期待!”秦慕白了马,也笑而拱手回了一礼,“假如我先你一步荡平高原踏进了逻些城,我可能会在你们赞普为迎娶大唐赐婚的公主,而修建的布达拉宫里举行一场婚礼。”

    “婚礼?”噶尔钦陵好奇又轻蔑的笑了。

    “就先让我卖个关子!”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或许到时候,你的人头会很荣幸的出现在我父亲的灵位之旁,一并出席婚礼——告辞!”

    “好走,不送。”噶尔钦陵抿了抿嘴,嘴角那一丝玩味的微笑,意味更加深长。

    毳帐回撤,秦慕白也回到了唐军阵中。两方将士二十多万人,几乎是同时吁了一口气。

    重回云台,惊魂未定的李雪雁瞪着秦慕白足足看了半晌,方才重吁了一口气,然后急切问道,“慕白,你在帐中与噶尔钦陵说了些什么呢?”

    秦慕白双眼微眯的看着前方,似笑非笑道,“这个问题,现在至少有二十多万人想问。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坐着喝三杯青稞酒,你信不信?”

    “当然……不信了。”

    “这就对了,就连我自己也不信。”

    “……”

    “呼——”李雪雁蓦然听得风响差点被吓了一弹,原来是秦慕白手中的令旗斗然亮起!

    唐军阵中顿时铮鼓大躁,吼杀如雷!

    对面,战马怒啸蹄铁震震!

    两方人马,如同刚刚出炉的钢铁洪流,汹涌澎湃的对冲而来。

    转瞬间,风云变色,草原颤抖!……

第419章 血战

    在对外战争中,按照大唐军队惯有的野战战法,一般是团牌与步兵陌刀阵在前,先形成一道铜墙铁壁般的保垒,远射近砍对付蛮兵的骑兵。轻骑兵一般做为辅助兵种,负责两翼掠劫与追杀奔袭。

    大唐的陌刀,长达一丈三米左右,重数十斤,是一种长柄双刃的步战大砍刀,若非臂有勇力的壮士不可挥使。挥使起来时,需得双手紧握,然后刀柄架在腰标,以腰为轴奋起全身力气劈砍。它的长柄、重量和双刃,都决定了它的巨大杀伤力!

    因此,就算是步兵,只要陌刀在手,唐军将士也无惧冲击力强大的蛮兵骑兵。一刀下去,人马辟易!除了恐怖的杀伤力,威摄力也是相当惊人的!

    先锋宇文洪泰,麾下所率领的就是关西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陌刀队。虽然人数仅五千余,但他们个个都像是一辆小型装甲车,在面对敌军的骑兵洪流时从来不知退避!

    今日,指挥前军作战的侯君集,针对噶尔钦陵排出的离而为八阵也对打法做出了一些调整。他没有先让宇文洪泰率领陌刀阵冲杀前,而是先摆出了一个守势,前方迅速支起拒鹿马摆出双人团牌合成壁垒,然后加派五千弓弩手给宇文洪泰,一并在团牌阵之后先用箭弩进行狙击,减缓昆仑铁骑的冲击力。

    近万弓弩手朝天放箭,矢石雨下宛如蝗灾降临,凌厉的扎进了吐蕃的骑兵群中,死伤不少。

    可是昆仑铁骑的冲势,并没有半分减弱。这支骑兵部队,不愧是沙场老兵精锐部曲,在冲锋之时彼此之间的间距保持非常良好,凭借出众的骑术与精妙的刀法,闪躲与格档从天而降的箭矢。这群人的心理素质也十分过硬。哪怕箭雨擦着脸颊而过,也能保持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伏在马鞍朝前疾驰。

    侯君集立马横枪看着前方如同海啸巨浪般滚滚而来的昆仑铁骑,双眉紧皱脸色严峻。

    弓箭,向来是对付蛮军骑兵的最有利武器。现在看来,对昆仑铁骑居然效果不甚显著……

    秦慕白站在高高的云台之,脸色也有些肃重。两军对垒大战已然拉开序幕,居高临下的远远看去,一眼即可看出两军的差距所在——非常明显,无论是在气势还是个战水平,昆仑铁骑都要比眼下这支关西新军,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前方吼声如雷!

    唐军团牌阵破开,宇文洪泰率领陌刀阵杀出去了!

    就如同两辆对开的装甲车装在了一起,惊天动地,鬼哭神号!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烟尘与血雾一并嚣起。隔得稍远,秦慕白根本就看不清战场中的任何细节。只是分明看到,宇文洪泰这一部五千陌刀手冲杀前,就如同一个人狠力撞了墙壁,瞬间被惨惨的撞回来了一样!

    实力悬殊,顿见高下!

    秦慕白心里,很是紧了一紧。

    前方战阵里,侯君集的脸色绷得更紧,牙齿也咬得骨骨作响。征战半分,凭他的经验一眼就可看出,眼前这支精锐的吐蕃军队昆仑铁骑,的确是练得很“硬”。

    无论是装备,马匹,士兵的个战水平还是战法的精熟程度,都不是以往遇到过的任何一支蛮兵可比!

    简单来说,昆仑铁骑,它同时具备了两项能力:蛮兵传统的优势——强大的单兵作战能力,和非比寻常的战术素养!

    秦慕白开始明白,为什么短短的十年时间,噶尔钦陵就能够辅佐弃宗弄赞将一个复杂庞大又割据林立的高原,收拾成一个统一完整的吐蕃帝国了;并在此同时,吐蕃的军力与国力也是日渐膨胀,除了征服许多邻邦小国,都敢于向大唐挑衅叫板了!

    他们没有丰富的物产与庞大的人口基数,也没有渊远的文化与宗教作为底蕴与信仰,甚至还没有自己的文字!

    凭的,就是眼前这一支强大到令人发指的军队!

    ……

    宇文洪泰所部的五千陌刀兵,杀进昆仑铁骑群中,如同被洪荒巨兽吞入了腹中的一只小鸡,瞬间泥牛入海!

    侯君集的脸色变了。

    令旗扬起,左右双翼骑兵出动,开始掠阵助战!

    远方,十八头雪白牦牛拖拉的大轮盘毳帐前,噶尔钦陵嘴角略微一扬露出一丝极为不屑的冷笑,仰脖喝下了一杯青稞酒,左手食指和中指朝前略微点了一点。他身边的哨楼的发令兵瞬时拿起了一面大蓝旗,拼命的迎风挥动,同时吹响了一阵呜咽的牦牛号角!

    唐军左右双翼的掠阵骑兵,各有万余,都是原来的兰州野战军精锐越骑,大半是老兵,也算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了。掠阵辅翼这种事情,一般的新兵还真是干不利索。

    按以往一般战法,越骑在两翼齐飞,骑射冲击从敌军军阵的两翼强行撕开缺口,然后发挥机动力与冲机力优势,如同尖刀一样扎进敌军军阵腹中,乱敌阵角令其首尾不得相顾,然后分割剿杀。

    可是今日,当这两拨越骑从两翼冲而来时,意外的发现,他们即将面对的昆仑铁骑,居然像潮水一般朝两旁闪避开来,如同巨兽张开了两张血盆大口,就等他们投怀送抱!

    越骑将士们惊讶了!

    这些沙场老兵们,从来只见到步兵能够在战阵之中如此进退自如严整有序,几时见过如此诡异的骑兵?——换句话说,有几个人看到过,一群正往前猛冲的骑兵,突然调了个头就往回跑,还不撞后面的自己人?甚至,他们有人都直接勒马在倒退着走,走得还不慢,一边走还在一边放箭!

    若非练过千万回,哪能在阵前临敌之时发挥出,这样熟练的配合与精妙的骑术!

    云台之,秦慕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虽然他看不清战场的细节,可是大局一览无余尽收眼底。现在看来,吐蕃的骑兵阵就如同一团巨大的海绵,而唐军就如同一缕缕的墨汁——海绵,在轻而易举的吞噬墨汁,一点不剩!

    很快,两翼的唐军越骑杀进了吐蕃的骑兵群中,瞬间陷入重围之中!

    “合而为离而为八……除了卫公,估计天底下也就只有噶尔钦陵,能把这阵法运用得如此炉火纯青了!”虽然很是不甘,但秦慕白在心里承认了这个事实。

    侯君集有点坐不住了。

    已经有两万五的精锐杀进了昆仑铁骑,便如泥牛入海全无效果;在他身后,还有三四万兵马,其中过半新兵。

    能指望这三四万新兵,逆天改命扭转战局么?

    “不可能!”侯君集比谁都明白这个事实。

    可是眼下,已经没有退路!……就算将这三四万新兵全部战死,能救回一个陌刀手、一名越骑,也是算值!

    “擂鼓!”侯君集厉声大吼,铁枪高举——“全军,突击!”

    “杀啊——”

    山呼海啸的喊杀声震天响起,除了秦慕白亲勋的翊府越骑与雪雕军,余下的关西大军,鱼死网破的朝战阵之中杀去……

    秦慕白,眼神如冰,面似寒铁。

    这一仗,就算不让侯君集诈败,这是输得如此彻底……差距!

    他自己与噶尔钦陵之间,年轻的关西军与老辣的昆仑铁骑之间,的确存在巨大的差距!

    “慕……慕白……”身后传来了一声颤抖的低哦,来自已经被秦慕白遗忘了她的存在的李雪雁。

    “何事?”秦慕白没有回头,机械的问道。

    “我……我……我知道,什么……是战争了。”李雪雁不停的吸着凉气,还在哆嗦。

    “那就好。”秦慕白依旧看着前方。

    “我……不去吐蕃了。我要留在大非川,照顾负伤的将士们,可以吗?”

    “随便。”

    “……”李雪雁感觉,自己分明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可是此刻,她也能体会秦慕白的心情。因此也不敢再多言了。

    战况如荼,百里辽阔的晴罗原,如同地震一般在不停的颤抖。在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役面前,山河流云仿佛都被震撼了,风云变色。

    战局,对唐军相当不利。

    虽然侯君集已经率领主力中军杀进了阵中,对一边倒的战局有所缓解,两方大致可算势均力敌。可是……在远方,昆仑铁骑还有半数兵马纹丝未动!

    噶尔钦陵索性坐在了马札,身前一壶美酒,脸色风清云淡。

    “侯君集,浪得虚名!”他不禁摇头而笑,“区区离而为八阵,就把你打得如此难堪。今日过后,你还有何颜面敢枉称,是卫公药师的得意门生?”

    “嗞——”一整杯酒水下肚,噶尔钦陵咂了咂嘴,智珠在握,意气风发!

    正当此时,战阵之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侯君集率一旅近卫骑兵,猛突西北阵角。与此同时,最先陷入重围之中的宇文洪泰陌刀队,居然从最深的包围圈里,生生的杀出一条血流,也正艰难的往西北角冲杀而去!

    云台之,秦慕白的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精光!

    “不错!很好!——侯君集,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就算是身陷士卒的陷入了重围之中,也能识破敌军战阵的薄弱所在!”秦慕白兴奋的一击拳,自语道,“世根本没有完美的存在!再精妙的战法再强悍的军队,也有他的短板与疏漏所在!”

    “慕白,你在说什么呢?”李雪雁满头雾水,忍不住轻声问道。

    秦慕白一时语快,对阵中一指,然后说道:“你西北角,也就是这个离而为八阵的蛇蟠分阵处,可能是主将突然阵亡了,阵角一时略显混乱。侯君集抓住了这稍闪即逝的战机,真猛攻蛇蟠阵!与此同时,我关西大军最精锐的一旅陌刀队,奇迹般的从重围之中杀了出来,并听从侯君集号令,也朝蛇蟠阵发起了冲击!”

    “那……这意味着什么呢?”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李雪雁,只能这样问。

    “合而为一阵与离而为八阵,其实就是一个阵法。这个战阵最大的优点,就是攻守兼备,而且如同铜墙铁壁一般难以被攻破。但是,只要一方阵角出现异恙指挥失当,就有可能导致全局的崩溃!”秦慕白紧咬牙关,说道,“现在,就看侯君集是否能够冲破蛇蟠阵了!”

    “那也就是说……侯君集有可能反败为胜,对吗?”李雪雁小心的问道。

    秦慕白怔了一怔,扭头看了李雪雁一眼,苦笑一声道,“算是!”

    李雪雁尴尬的咬了咬嘴唇,说道:“抱歉,我不该如此唠叨,多嘴多舌。对于军事,我是一窍不通……”

    “没关系。”秦慕白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但马转头继续关注战局了,一脸肃重神色。

    李雪雁悄悄的长吁了一口气。

    眼下这个场景,早已将她压得有些喘不出气来。从小到大,她甚至没敢去捏死一只蚂蚁,更连杀鸡也没见过。眼下,却是一副万人大战血流成河,肢体乱飞遍地头胪的景象!

    她很惊奇,为何自己没有晕厥过去,居然还能继续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

    此刻,噶尔钦陵拿酒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眉头不经意的弹动了半分。

    “令,蛇蟠阵撤退,飞龙断后,虎翼、鸟翔双阵补缺并重组八阵!”

    吐蕃的大度再度挥动,战局再度大变!

    顿时可见,方才陷入了短时混乱的蛇蟠阵一旅骑兵,飞速开始撤退。每名骑兵,就算身被插进了唐军将士的刀剑,也不顾一切的拼命回撤!

    临阵的飞龙阵骑兵斜刺里生生的切杀进来,如同一扇大闸门档在了蛇蟠骑兵与侯君集之间,死死挡住了侯君集所部兵马!

    八阵吐蕃骑兵,如同激流中的巨大漩涡开始了飞速转动与轮换,转瞬间,撤出了一旅残兵,余下七部兵马,居然重新组成八个阵角,生成了一个新的——离而为八阵!

    侯君集,大惊失色!

    秦慕白,脸色骤变!

    “这怎么可能!——”一个在阵中,一个在云台之,这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了这样惊悸的吼叫!

    “呵呵!”此时的噶尔钦陵,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纹酒杯,悠然自得道,“会不会吓坏了你们呢?激战换阵拆合重组,这样的手笔,普天之下除了我噶尔钦陵,恐怕也就只有卫公药师能够办到了!……可惜啊可惜,卫公,你老人家早生了四十年!”

    “慕白,又怎么了?”看到秦慕白表情大变面露惊悸,李雪雁急切问道。

    “……”秦慕白怒瞪前方钢牙紧咬,一言不发。

    李雪雁不敢再问。左右两旁的澹台姐妹急忙朝他摆手递眼色,示意她不可多事。

    “啪!”双手重重在扶栏之怒拍了一记,秦慕白转身朝云台下走去。

    “翊府、雪雕听令!——准备阵!”

    “诺——!”

    八百雪雕军,已经秘密派出了三百人给庞飞统领。眼下,秦慕白手边只剩下这从未阵过的五百火神!

    布包开拆,火枪出世!

    云台的李雪雁,顿时心跳如狂,忍不住浑身发抖……“慕白,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公主,你在此观战千万不要四处走动,我姐妹二人下去随同少帅出战!”

    “好,你们去!”李雪雁急道,“切记啊,千万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明白!”

    姐妹二人各一点头,脚一踮手一撑,如同两只苍鹰,直接从云台之翩然而下,左右落在了秦慕白的火云马旁。

    虎头錾金枪,昂然前指!

    “火神破阵,越骑冲锋军,随我突击!”

第420章 惊艳火神

    唐军这边六十四一人多高的大军鼓同时敲响,宣告此战的决战时刻来临。震耳欲聋汹涌澎湃的鼓声,震得空气之中似乎都现出了水波似的纹路,远隔了一个战场之遥的噶尔钦陵,也听了个真切。

    他不禁放下了酒杯,站起身来。走到扶栏边,以手搭沿远远眺望。战场之中人马嚣腾黄沙滚滚,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噶尔钦陵索性爬到了令旗手的哨塔之,举目远眺。

    “呵!狗急跳墙了,秦慕白亲自出战了!”噶尔钦陵不禁哑然失笑。

    “区区一个离而为八阵,就把你们打得如此狼狈不堪……秦慕白啊侯君集,我是否太高看你们了?”噶尔钦陵撇着嘴角摇了摇头,“还是因为,我太过尊敬卫公药师?……如果仅仅是这样就将你们打得丢盔卸甲一败涂地,那未免太不过瘾了!”

    正在这时,噶尔钦陵嘴角那一抹不屑又孤狐的微笑突然凝固,眉头一拧,脸平添几分肃重。

    “这……是怎么回事?!”

    前方战阵蛇蟠阵角处,突然有一串串浓烟猛然升腾四起,如同鬼魅人间。与此同时,只见到战圈最外层的吐蕃骑兵们毫无征兆的惨叫落马——随即,一阵诡异的“砰砰”声,在战场之突兀的响起!

    噶尔钦陵分明看到,有一群浑身下红袍红甲的唐军骑士,个个手托着类似“弓弩”却又绝对不是弓弩的奇异物什,对只消对准吐蕃骑兵,那一片的人马必定死伤无数!

    以噶尔钦陵从军多年的经验来判断,那些被击倒的吐蕃骑兵,绝对不是中箭倒地的症状!

    “怎么回事?!”噶尔钦陵顿时有些莫名的惊诧——“那群红衣红甲的诡异骑兵,用了什么诡异的武器?”

    站在一旁同样惊呆了的令旗兵下意识的看了噶尔钦陵的血袍红甲下发,欲言又止。

    “说!”

    “是!……属下猜测,那会不会是某种中原的妖法……或是巫术?”

    噶尔钦陵瞪着这个小校看了几眼,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来人,把他的舌头割了!”

    “啊?……元帅,属下做错了什么?!”

    “妄议军机惑乱军心,本帅已经从轻发落了!——滚!”

    ……

    战场之中,秦慕白亲率五百火神身先士卒,就对准蛇蟠之阵冲杀而来,目的相当明确,接应侯君集与宇文洪泰。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此役败局看似已是定数,伤亡也是无可避免。想要救出全部的将士,绝不现实——那么,只能尽可能的救援将领与精锐了!

    头次亮相的五百火神,可谓给了吐蕃人出其不意的当头一闷棍。五百管火枪,威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生生的将方才重新组建起来的新蛇蟠阵,打开了一个突破缺口!

    那么,火神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秦慕白非常清醒的知道,在这样的近战肉搏之中,绝不能依赖和迷信火神的力量。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命火神撤离主战场在云台附近接应,然后亲率一万名翊府越骑,像一柄锥子一样扎进了蛇蟠阵中!

    吐蕃人被五百火神打了个措手不及心慌意乱,出现了一阵不小的惶恐与骚乱。趁这当口,秦慕白率领这一支精锐的生力军,猛往蛇蟠阵的阵眼冲杀而去,目标直指敌军主将!

    擒贼先擒王,只要能击杀蛇蟠阵的指战主将,这个阵眼就有可能陷入混乱。蛇蟠阵一乱,整个离而为八阵就会出现松动,那时才能有机会救人!

    虎头錾金枪,已经有多时未曾见血。秦慕白,也有段时日未曾亲自阵杀敌。

    好在,武艺未曾生疏!

    主帅亲战,三军用命。三十名跟随年月最长久的百骑近卫,死死护着秦慕白,往蛇蟠阵阵旗冲杀而去。虽然昆仑铁骑个个精锐,个战水平相当之高,可是比起高手一流的秦慕白与老百骑来说,还是无以匹敌的。

    秦慕白所率的这一旅精锐翊府越骑,如同一枚离弦的疾箭,狠狠扎进了吐蕃人的皮肉之中,所挡披靡!

    顿时,方才被火神打了一闷棍的蛇蟠阵,在秦慕白亲率的越骑打击之下,出现了一时的混乱与仓皇。

    正在阵中苦战的侯君集与宇文洪泰,分明感觉到了敌军战圈的松动,承受的压力也随之大减,获得了极为宝贵的喘息之机。

    “好!少帅亲自出战了!——兄弟们,奋勇杀敌!”经验丰富的侯君集,抓住时机鼓舞士气。

    “哇——呀!——杀、杀光你们这群猴子!”宇文洪泰挥舞着他的看家兵器凤翅镏金铛,像一头魔兽似的早已杀红了眼睛。

    看他情形,也不知什么时候把头盔都打没了,披头散发,从头到脚全是血淋湿湿一片,一步一个血脚印,挥一记铁铛洒出一圈血水,就如同从血池里跳出来的狂魔!

    他见着吐蕃人就砍,着实杀了不少人砍翻不少刀匹,被他吓坏的人更多!

    “将军!宇文将军!少帅亲自出战了,正朝我军战阵杀来!是否接应?”

    “杀——杀杀!”

    宇文洪泰一边吼叫,一边疯狂砍杀,哪里听进半句。

    “黑子!!”蓦然耳边传来一声厉啸,随即红光一闪,一骑突到宇文洪泰面前,一柄虎头铁枪生生的将他的凤翅镏金铛架住了。

    宇文洪泰这才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马惊叫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少说废话,撤!”秦慕白反手一枪递出捅翻了一名偷袭宇文洪泰的吐蕃骑兵,厉声道。

    “说啥?让俺撤?”宇文洪泰顿时火了,“打死俺也不撤!”

    “你放肆!这是军令!”秦慕白怒吼道。

    宇文洪泰顿时软了下来,但又不死心道,“要撤也是你撤!你是主帅,俺是副……”

    “闭嘴!你是步兵,跑得过我吗?你们是关西军中仅存的精锐陌刀步兵,必须先撤!”

    宇文洪泰又恨又恼的连连重叹了好几声,“好,俺撤!!!——兄弟们,快撤!”

    离此方战阵不远处的侯君集,虽然在拼尽全力的杀敌,但出于一名老将的直觉,清楚的查觉到了宇文洪泰那一方的变故。他心道:看来秦慕白是专程进来救人的,先让步兵撤离,倒是个办法……可是,谁来断后?噶尔钦陵是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战机的!

    正在这时,吐蕃人的蛇蟠阵阵角突然大乱,同时响起唐军将士疯狂的喝彩叫好声——“好!”

    “少帅无敌!亲自斩杀敌军主将!”

    侯君集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举目一眺,亲眼见到刚刚还在高高飘扬的那面紫青色的蛇蟠大旗落倒下来。那一方阵眼,也是一片大乱,分明可以看到头戴双翅冠惹眼的秦慕白,将一具尸体高高抛起扔得老远。

    “武艺不错!这还辨认出了这个离而为八阵的弱点与阵眼所在,并强行打开一个缺口并亲自来破阵了!我的个娘亲……这小子,原来是深藏不露啊?”侯君集,仿佛感觉到了一丝震撼。

    “侯将军,少帅令你从蛇蟠阵缺口,率队撤离!”中军斥候传令兵好不容易找到侯君集,大声吼叫道。

    “什么?哪有副将撤军,主帅断后的道理?”侯君集大声质疑。

    “少帅军令如此,请将军执行!”

    “我执行你娘!——滚开!老子亲自去找秦慕白!”

    说罢,侯君集怒夹镫挺枪跃马,要朝秦慕白那方冲杀而去。且料,那传令小兵毫不客气一挺枪将他接住,横眉冷眼怒斥道:“军令如山,违者斩!”

    侯君集顿时气煞,瞪大一双早已是血红色的眼睛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令卒,半晌后生生咽下一口气,恨恨的点头道:“好,算你狠!秦慕白的兵嘛,了不起,老子服了!——左威卫听令,左右虞侯军开道,先锋换作后队,后队换作先锋,左右军骑射接应少帅一同断后,中军越骑,随我撤!”

    “诺——”

    陷入了苦战重围之中的唐军,依旧令行禁止。

    侯君集不禁略感欣慰,同时心道:秦慕白啊秦慕白,你可要挺住,千万不能这时候死!我开始对你这小子感兴趣了,原来,你并非是我印象中的那般无能,反而,一阵深藏不露……!”

    远远站在哨塔之的噶尔钦陵,亲眼目睹唐军从蛇蟠阵那里强行撕开一个缺口,并击杀主将大破阵法相继撤离,脸色一直没怎么变化。甚至,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蛇蟠阵那里,仿佛对这一场胜负已是不那么关系。相反,他一直眯眼凝神,看着那鬼魅一般悄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的……五百火神!

    “这是一支什么部曲?瞬间,就将我铜墙铁壁一般的蛇蟠阵,生生的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精锐的昆仑铁骑,居然在他们的面前毫无还手与抵挡之力?……区区几百人,奈何就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噶尔钦陵陷入了沉思,眼前激战的大场面与震荡天地的喊杀声,似乎都已经与之无关。

    这时,已有一些恼火与忧的左右副将忍奈不住了,问道:“元帅,唐军不知道有什么法子破了我们的蛇蟠阵,整个军阵有些混乱了,唐军在趁势逃脱撤离。是否下令重组八阵并加派铁骑对唐军进行追杀捕剿?”

    噶尔钦陵充耳不闻,依旧面色凝重的在沉思。

    “少帅……机不可失啊!秦慕白不自量力,居然亲率一旅兵马杀入了重围来救人,无疑是送羊入虎口。我们……”

    “闭嘴。”噶尔钦陵终于发话了,不轻不重的两个字眼,让身边的副将们顿时收声,噤若寒蝉。

    “秦慕白,没你们想像的那么无能。”噶尔钦陵凝眸看着远方,始终不离远处那一团模糊的红色人影,如同自语般道,“区区几百骑,就发挥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试想,他若是有几千骑、万骑,当之如何?”

    众皆哑口无言。

    “轻敌,兵家大忌!”噶尔钦陵双眉一沉,斥道,“秦慕白既然敢于亲率兵马前来救阵,自然就有他的把握。你们看,那一拨神秘的骑兵只出现了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马又消失了,远远的在观战——你们想一想,主帅都在亲身浴血的激战了,他们凭什么观战?”

    “啊?……是有点诡异啊!”

    “必然有诈!”噶尔钦陵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脸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此战的胜负,原本就是无关紧要。我的目的,就是在于试探关西军的实力,弄清楚秦慕白到底有何异能,凭什么就敢凭借十万人马,对抗我三十万铁骑。好,现在目的达到了!”

    “难道……就这样撤军?不战了?”

    “当然。”噶尔钦陵依旧笑得风清云淡轻松自如,说道,“战与不战的主动权,皆在于我,不是他说了算。此战,虽然他两番破了我的离而为八阵,可是依旧没有半分击败我的胜算。这意味着什么?……就好比,愤怒的鸟雀永远无法战胜真正的雄鹰。我偏不彻底杀光他们,这样才会让他们更加绝望。再说了,现在再要重组八阵或是加派铁骑剿杀秦慕白,也来不及了——你们看!”

    噶尔钦陵朝阵中一指,众将惊讶的看到,秦慕白率领一旅精锐铁骑,宛如烈火破冰一般刺破了早已溃散的蛇蟠阵包围圈,往战圈之外撤逃而去。与此同时,经验丰富的侯君集,方才撤出战团马重排团牌铁壁阵,无数弓弩手已然整军待命以备接应。

    此外,在一道如同城墙般的盾牌阵之前,那数百名红甲红袍的神秘骑兵,一字排开纹丝不动,散发着肃杀又诡异的气息,远远的,让一些刚刚领教过他们厉害的吐蕃兵,都有些不寒而栗望而却步了。

    “这会是一群……什么人?太诡异了?难道真的是中原巫……”吐蕃将领中有人在嘀咕,说到一半却惊慌的闭了嘴。

    “哪会是什么巫术?”噶尔钦陵嘴角一挑,甚是轻蔑的笑了一声,说道,“说不定,又是和那些神武大炮类似的东西,主要也就是吓唬人用的。他们第一次阵亮相,还搞得神神鬼鬼,自然是能把我们不少将士吓住。秦慕白,估计也就只剩这么一点看家的本事了。而且等到下一回,他这本事也就不灵了。”

    ……

    战场这一方,秦慕白伏在马鞍,疾速狂奔。怀中,抱着一个浑身染作血红的女子——澹台双双!

    方才在阵中一片激战,澹台姐妹对秦慕白死死护卫始终不离寸步。也正是在姐妹二人精湛的武艺帮助之下,秦慕白才得已杀破蛇蟠中军精锐铁卫的层层护卫,一举狙杀了敌军主将!

    但是就在撤离的途中,澹台双双的马被吐蕃人的弓矢射杀倒地了。虽然她身手极佳没有摔坏,但刚刚落地,就猝不及防的被一骑吐蕃骑兵硬生生的给撞飞了!

    当时那个景象,着实吓疯了她姐姐,就连秦慕白也有些触目惊心,心里一痛!

    就算是堵砖墙,也经不住骑兵的这猛力一撞啊!

    秦慕白的百骑中侯刺杀了这名吐蕃人,秦慕白弯腰下腹一把将澹台双双提马鞍护住,撤出了战阵。

    此时,她已然完全陷入了昏迷,俨然已经奄奄一息!

    ……

    吐蕃的毳帐那边,传来了呜呜的牛角声。

    出乎秦慕白和所有唐军意料之外的,昆仑铁骑非但没有来掩杀追击,反而,撤兵了!

    “侯君集负责断后,全军撤退回营固守!——传令薛万均,神武大炮准备接应迎敌!”秦慕白马下达了命令,各将各部马依令执行。

    噶尔钦陵仍旧站在哨塔之,以手搭沿远远眺望。看到大部份唐军如同潮水般滚滚退去,留了一部份兵马留作断后接应,盾墙之后弓弩无数,岿然不动。

    “不错,还有点意思。”噶尔钦陵不禁挑嘴一笑,说道,“岿然如山,动如疾风,胜不狂乱败不溃军,进退自如指挥得当,这才有几分卫公门生的样子嘛!”

    左右副将听得很是有点不爽,但没人敢吭声质疑。噶尔钦陵瞟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还是认为,我是有意放走秦慕白,养寇自肥?”

    “属下不敢!”

    “有什么敢与不敢的,想了就是想了。”噶尔钦陵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要打败关西军、拿下大非川或是杀掉秦慕白甚至直取兰州,这都很容易。难就难在……”

    “难在哪里?”

    “算了,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明白。”噶尔钦陵无奈的摇头笑了一笑,轻声自语道,“或许,也就只有秦慕白,和‘他’能明白了……”

第421章 上兵伐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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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残阳挂西山,入秋的西风袭卷晴罗原大战场,浓厚的血腥味与滚滚的黄沙一同飞舞。天地之间仿佛拉起了一桔红色的纱幕,朦胧之透着几分肃杀和凄怆。

    远远看去,夕日蓝天碧草牛羊遍野的晴罗原大草场,就如同一个人间鬼域修罗道场。残肢断骸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插着许多刀枪剑戟,残破的旗帜与失落的战马孤零零的在四处飘荡,死寂一片……

    一辆十八头牦牛拉着的大毳车缓缓的驶入了战场核心停住,噶尔钦陵走了出来,四面八方很快奔来数十骑,相继向他报告——

    “报元帅,唐军大营之寂静一片与往日无异,但军寨的弓厢之内增加了至少一倍的弓弩手,加强戒备!营旌旗不倒战马穿梭刁斗森严,并无半分败乱或是撤军之相!”

    噶尔钦陵轻轻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副将们说道:“预料之。如若秦慕白真是个不堪一击的酒囊饭袋,大唐的皇帝也不会点派他来了。今日他虽是战败了,却并无半分败军之相,可见此人的确是有几分将帅之风。”

    “报元帅,我等在战场极力搜寻那一拨红衣唐军用过的兵器,一无所获,只是,找到了这些奇怪的铁珠。在一些阵亡将士们的身,也现了这类铁珠。”说罢小卒双手捧了来。

    噶尔钦陵接过几粒火枪射的火弹细下看了看,又在鼻尖闻了闻,皱眉道:“这与往日,那些大炮轰炸出的土坑里的气味相似。由此可见,的确是同一类物什。但是,那种大炮沉重无比极难搬运,仅能用来守城或是拔寨。眼下,秦慕白手居然有了这种可以装备步骑的小火炮……该是比弓箭厉害!啧,以后遇见,必须小心!”

    “报!——元帅——”这时,一骑从远方奔来,跳下马后急道,“报元帅,赞普驾到!!”

    噶尔钦陵眉眼一抬甚是惊愕——“什么?”

    “……赞普,驾到!”

    “班师,回营!”

    此时,唐军大营帅帐之。

    一名老军医让秦慕白伸长脖子仰起脸,细细的检查了好一阵,吁了一口气道:“万幸,万幸。箭矢无毒,而且没有伤到骨头。要是再往斜拉一寸,少帅这左眼怕是就要没了。”

    秦慕白想笑,但脸一颤,左脸颊就一阵撕疼,说道:“我是用箭的,说不定瞎了一只眼睛能更准。说了也怪,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负的伤,兴许是在战场被流矢刮过了脸颊。回来要不是你们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战场之太过紧张与刺激,这等小伤的确是不会在意。”老军医一边絮叨一边给秦慕白药,“少帅别动也别说话,老夫给你药了。”

    ……

    李雪雁就站在一旁,脸色白眼神惊悸的看着秦慕白,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看他那个样子,现在赤膊着身,头都还结着血绺子,脸带了一处伤身尽是血迹,大腿还了一刀,刚刚被止了血现在包包严严实实。

    “少帅!少帅怎么样了!——别挡俺,让俺进去!!”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奔雷怒吼。

    秦慕白伸手轻轻挡开了老军医,说道:“让他进来,别把他憋死在外面了。”

    宇洪泰便像头饿极的狮子似的猛冲了进来,跑到秦慕白前面蹲下瞪大铜铃一般的眼睛下将他打量了好一阵,问道:“没事?”

    “你说呢?”秦慕白勉强的笑了一笑,拍拍宇洪泰的肩膀道,“放心,祸害遗千年,我没那么容易死。对了,陌刀队伤亡怎么样,你负伤没有?”

    “俺没事,头丝儿都没少一根!”宇洪泰重重的拍了几下胸膛,又叹了一声连连摇头道,“只是可惜了,阵亡了一千多陌刀!……全是力大无穷使得好刀的精锐老兵啊,可惜了!”

    “算了兄弟,要是没了伤亡,那就不叫战争了。”秦慕白微笑的安慰他道,“我这没事了,你厮杀了一场,回去吃饱喝足了好生歇息。说不定明天又得打。”

    “好!”宇洪泰站起身来应了声,突然一扭头狠狠的瞪了李雪雁几眼,吼道,“你再吵啊,闹啊,怎么不吵不闹了?你不是要嫁吐蕃蛮子吗?嫁去啊!在这儿看咱们又死又伤的,痛快了不?全是你那没过门的男人干的!!”

    李雪雁始料不及的挨了一顿劈头痛骂,如同狂风骤雨之无处栖身的小麻雀,惊栗的颤抖的看着宇洪泰,都要傻了眼。

    “黑子,不得无礼!——还不出去!”秦慕白喝斥道。

    “哼!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生来锦衣玉食,还整天不知死活、不知廉耻的王公子弟!”宇洪泰一不可收拾,反而骂得更起劲了,大声道,“看到了,今天你都看到了!咱们这些人莫非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咱们就当真个个该死?咱们在这里提着脑袋跟人家玩命,你们在后面好吃好喝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和亲、和亲?和你娘的亲,这和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人家胡蛮子可从来不会客气半分!该杀人的照样杀人,该抢地的照样抢地!到头来,是咱们赔了女人送了嫁妆还丢脸!咱大唐要是再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索性去认吐蕃人当祖宗就好了,还称什么泱泱天朝!”

    李雪雁呆若木鸡,已然不知所措,宇洪泰那粗大如铁杵的手指头,都要指到她鼻尖了也忘了退后避让。

    奇怪的是,秦慕白反而不吭声了,安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宇洪泰。

    更奇怪的是,宇洪泰突然就不骂了。虽然他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和难听的话想要泄出来,但一看到旁边秦慕白冷眼瞅着他,他只得生生的都咽了回去,咬牙抱拳道:“三哥,今天俺们还就是以下犯了。军法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俺无话可说!——可是有话不骂出来,俺非活活憋死不可!——俺先告辞了,要办军法,你差人来拿俺就是!”

    说罢,宇洪泰就虎虎生风的大步走了,沿途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秦慕白依旧安静的坐着,表情沉寂得如同一潭深秋古井。老军医拿着药膏呆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李雪雁则是闭了眼睛,仿佛在深呼吸,极立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半晌……

    “慕白,能帮我一个忙吗?”李雪雁开口了,声音还算平静。

    “嗯,你说。”秦慕白轻声道。

    “请你法外开恩,不要责怪宇洪泰。”李雪雁说道。

    秦慕白略感惊讶的挑了一下眉梢,“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对,骂得好!……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直来直去毫无保留的骂过我,如同当头棒喝,让我幡然醒悟。”李雪雁面带微笑,只是笑明显带有一丝苦涩与无奈,轻声道,“正如他所说,我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就算读过几本诗,也不过是舍本逐末矫枉过正,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幻之而忘却了现实的珍贵。我错了,慕白,我真的错了!……我非但请求你不要责怪宇洪泰,我还要去感谢他,真心的!”

    “不至于。”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他就是个火烈直肠的大老粗,从来是对事不对人。他反感的只是和亲,并不是你本人。多一事不如少事,我不处罚他就是,你也别再去招惹他。”

    “多谢……”李雪雁咬了咬嘴唇,轻轻点头。

    秦慕白招了一下手,老军医回过神来,继续给秦慕白药。

    “不如,我来?”李雪雁前两步,说道,“我虽不懂医术,但眼神好心细手轻。”

    “只是个药,倒也简单。也好,就让公主来!老夫这眼睛的确是不太好了,油灯一熏更不管用。”老军医便将药瓶等物交给了李雪雁。

    “以后,少帅的药就都由我来换,老先生你可以去照顾更多的受伤将士。”李雪雁说道,“至从来了这里,我尽添乱没干过正事,以后我就跟老先生学一点简单的医术,诸如包扎药之类的总是能学会。我好歹,也能做点事情了……”

    “这……”老军医犹豫了一声,看向秦慕白。

    秦慕白正仰着面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说道:“好。”

    李雪雁如释总负,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浅浅笑意,先将老军医请了出去,然后跪坐到秦慕白身前来,低声道:“谢谢你,慕白……”

    “谢我什么?”秦慕白睁开眼睛,微笑道。

    “没有什么比事实更有说服力;也只有你,才真正了解我的心结所在……要不是你将我点醒,我恐怕就要成为一个背祖逆宗为人唾弃的不孝之女了。”李雪雁说道,“方才被宇洪泰一顿痛骂之后,我本该愤怒和伤心,可是很奇怪,我突然有一种十分轻松的解脱之感,仿佛压在我心头许久的一块巨大顽石,瞬羊被搬走了……我知道,我的心结已经被打开了。”

    “呵呵!”秦慕白只是笑。

    “你笑什么?不许笑!”李雪雁有点恼了,轻声急道,“宇洪泰骂出的那些话有够难听,大概也正是许多人想骂的,这其应该也就包括你。只不过,你会顾及我的颜面骂不出口罢了!”

    “怎么,被人骂,还这么开心?”秦慕白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了,笑道,“那要不要我抽你几鞭子,更加轻松更加解脱?”

    “好啊,你可以试试!”李雪雁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答道,只是给秦慕白药的手稍稍的重了两分。秦慕白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叫道:“喂!不用这么小心眼当场就报复!”

    “女人都是小心眼的,你莫非方才听说?”李雪雁婉尔一笑,心情仿佛当真是轻松了不少。这一笑,也显出了消失已久的恬美与妩媚。

    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气。心道:“好了,这个问题儿童的心结,该是解开了!”

    “为什么,人们往往要经历过大是大非或是大悲大痛,才能明白许多浅显易懂的道理?”

    ……

    李雪雁方才给秦慕白好药,两名军医忙前来报说,澹台双双伤得极重,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醒不过来了。若非是她武艺出众身体底子也十分不错,此时恐怕早已是命丧黄泉。现在,她半条腿就踏在鬼门关那里,什么时候回来或是什么时候完全掉进去,那可就全靠她自己了。

    秦慕白的心里堵了一堵,爬起身来要去看澹台双双。可是大腿被划了一刀,虽然伤得不深,可是下了战场放松下来后,还当真是疼得彻骨,刚站起身就差点倒下,吓得李雪雁惊叫一声急忙去扶。

    正当这时,侯君集来了。他站定之后冷冷的瞟了抱了一起的秦慕白和李雪雁一眼,淡淡道:“少帅是先享艳福,还是先听属下报说军务?”

    李雪雁的脸时红到了脖子根儿,急忙闪开到一边。

    侯君集这个性子,大家也都习惯了,秦慕白也没在意,说道:“公主你先去探望一下双双。闲人退下——侯君集,来坐下说话。”

    待众人走后,侯君集也不客气就在秦慕白面前坐下,拿起桌一壶茶就猛灌了半壶,然后长叹一声,连连摇头,却不吭声说话。

    “怎么了?不过是输了一阵,就变成了落汤鸡丧家犬?”秦慕白说道。

    侯君集依旧摇头,把茶当酒,一顿牛饮。

    秦慕白也着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仿佛是收拾好了心情,侯君集说道:“秦慕白,你我当真是多此一举了。”

    “何出此言?”

    “此前你不是授计于我,让我详装败阵么?”侯君集摇头苦笑,说道,“原来,根本不用详装。”

    “你是想说,你的确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是?”秦慕白轻松自若的微笑道。

    “今日一战,我已拼尽全力了。”侯君集抬起头来,满脸汗珠眼神惊悸的看着秦慕白,仿佛有无限恐惧与后怕,颤声道,“噶尔钦陵,昆仑铁骑,太可怕了!真的!我戎武半生征战无数,所挡无不披靡,多精锐的部队也遇到过,多难的仗也打过,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无助和绝望!”

    “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秦慕白依旧淡然,说道,“昆仑铁骑布成的离而为八阵的确十分强悍,我们不也破了他两回阵,然后安然撤离了吗?”

    “安然撤离?亏你说得出口!”侯君集狠狠的啐了一口,说道,“如果噶尔钦陵愿意,他完全可以将我们一击而溃彻底打败,就在晴罗原、就在今天!”

    秦慕白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侯君集有点恼怒。

    “战争,没有如果可言。事实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秦慕白说道,“侯君集,别让我瞧不起你。胜败兵家常事,不过是输了一阵,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君集斩钉截铁的道,“今日一战,胜负完全就在噶尔钦陵的股掌之间。他想赢,那就能赢;他要放我们一条生路,那我们才能安然撤离。这叫什么?……这是猫玩耗子!”

    这时,秦慕白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被我刺到心里的软肋了?”

    “侯君集,要是连你也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噶尔钦陵就当真成功了。”秦慕白说道,“他这叫欲擒故纵,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招的确是狠,明明可以对我们进行大剿杀甚至一战而定,可他偏不。他还就放我们回来了,让我们自己心生恐惧信心败丧,从而军心涣散一溃千里。”

    “这道理,我懂;话,谁都会说。”侯君集急切的抢白道,“可是,谁又能控制自己的心眼,不去想这些?”

    “我能。你,也必须能。”秦慕白干练直白道,“将者军之魂。要是将帅都乱了分寸,就好比一个人已经魂飞魄散,那这仗的确是不用打了。”

    侯君集沉默不语,眼睛直直的盯着茶壶,仿佛了呆。

    “在想什么?”秦慕白问道。

    “我在想,你没想到的一个问题。”侯君集死气沉沉的道。

    “说出来听听。”

    “好,我就说给你听。我要看看你究竟是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沉得住气,还是只会夸夸其谈。”侯君集冷笑了一记,说道,“噶尔钦陵的强大,不仅仅在于昆仑铁骑与兵法韬略,还有他精深的城府和心术。这头一场交锋,他就派出了自己的嫡系精锐昆仑铁骑,誓在必得要取胜。除了是要击溃我们信心,更是要做给一些人看。”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照你这话的意思,噶尔钦陵急需一场胜利在稳住他们的赞普,同时也给我施加压力,同时让陛下和朝廷对我失望或是猜忌,对吗?”

    侯君集甚是惊讶的抬起头来,“你果然不傻!”

    “只是偶尔。”秦慕白习惯的笑了一笑,却疼得脸皮直抽搐,说道,“历来,胡人跟我们打仗都喜欢玩这一出。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原的将领领兵在外,不仅要面对敌人的威胁,还要承受来自身后的压力。尤其是这一次,尤其是我。现在我战败绩,噶尔钦陵不知道要派出多少细作前往长安,拼命的煽风点火鼓吹造谣了。反过来,我却对他用不这一招。”

    “咱们大唐可,是有不少饱读诗却不受教化,反而生了一肚子坏水和小心眼的大人物。”侯君集撇着嘴冷冷的笑道,“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些当兵的就是爹不亲娘不要活该送死的货色。咱们提着脑袋喝着臭血跟人家玩命,仗打赢了,那是应该的,功劳少不得还得分给他们一大半;仗打输了,黑锅全是我们来顶。秦慕白,大非川战,可是全天下都瞪大眼睛盯着的。现在输了……你想想,该怎么办?一句‘胜败兵家常事’,可是堵不住那些烂嘴和小心眼的!”

    “我心里有数。”秦慕白淡然道,“既然来了这里,我就早已做好了面对任何变故的准备,包括胜负。朝廷那边,是得小心应付,但我倒是不大操心。因为我对皇帝陛下有信心。当时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以他的为人秉性,是不可能因为一时之得失而信念动摇的。反倒是……这个噶尔钦陵,越来越让我感觉到难对付。兵法韬略、强兵悍将是一回事,刚刚我们撤退时他没有率军来对我们进行掩杀,就让我清楚的认识到,他不仅仅是一名良帅将,更是一个统筹军国的战略宗师。他要的,不时一仗之输赢一时之胜负,他的眼光看得很远,心机用得很深。”

    “现在你明白,为何他在吐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了?他父亲虽是做了大论,但实际支撑起整个吐蕃的顶梁大柱,就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噶尔钦陵。”侯君集说道,“韬武略济世安邦,他都远胜于你。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大唐,也都还找不出这么一个人物。”

    “我认同。”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暗道:武略,他肯定不如李药师,韬,他自然比不房玄龄……可是说到综合实力,这个噶尔钦陵,的确是强得指!

    “兵伐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令其自乱。噶尔钦陵这是在琢磨着怎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侯君集站起了身来,凝视着秦慕白,语气沉重的说道,“秦慕白,噶尔钦陵比你厉害,你最好是收起以往的自负,小心一点。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

    六九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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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介绍:
贞观大唐,江山如画;长安风流,美人倾城。
妖孽与英雄相惜,才子共佳人起舞。
香闺罗帐,金戈铁马,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
……
这其实是一个,哥拐携整个时代私奔的故事。长安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安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安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