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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     长安风流txt下载     长安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2章 把酒奉陪

    深夜,大都督府房中仍是亮着灯烛,人影绰绰。

    秦慕白一手掌灯一手背剪,独自一人站在大地图前,久久凝望。

    兰州,正面临一场袭卷天地的巨大浩劫。大非川,大战在即,噶尔?钦陵虽是蛮人但不失为一时之名将,用兵老道城府深远,是个劲敌。他麾下的二十万高原铁骑更是不容小觑;与此同时,兰州的元气尚未完全恢复,军事民生百废待兴,实力并不雄厚。眼下,秦慕白手中能拿出的兵马,除了大非川的五万守军,就只剩兰州城外侯君集所率领的三四万左威卫野战军了。一共加起来不到十万人,其中还有少半是新兵……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慕白眉头深锁。

    若只是兵力的差距,还自罢了。高昌,蒲昌海,玉阳二关那一带,一共羁留了五万兰州精锐之师,如今正相当被动的落入一个巨大的圈套之中,生死难料。如果将这一旅兵马调回兰州,秦慕白将有十足的信心与把握与噶尔钦陵放手一战。

    可是,噶尔钦陵处心积虑的诱敌深入分化兰州主力兵马,岂是那么容易放手?他借刀杀人,用西突厥与高昌等西域诸国来牵制秦叔宝一方人马,再后院放火趁火打劫……不得不承认,噶尔?钦陵的这一手玩得极是漂亮,足以彰显他良好的大局观与精妙的战略部署能力。

    这一次的战争,已经不是纯粹的阵前比拼兵马厮杀了。这关系到整个河陇与西域的大局走势与国际力量的博弈。

    原本,这些大事都该是由大唐朝廷来下大力气解决。可是现在,全都一古脑儿的压在了秦慕白的肩膀。与此同时,朝廷领不领秦慕白的这个人情还很难说,估计最后,还要拿他制裁。

    “呵!……”秦慕白嘴角扬漠然的一笑,情不自禁的吟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多少年没干出格的事情了,老是这样畏手畏脚唯唯诺诺,活得真累!噶尔钦陵,我已经准备好了,来与我放手一搏!”

    “好一个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门突然被推开了,侯君集走了进来。

    “终于让我看到了你的野心与狂妄。”侯君集看着秦慕白,似笑非笑,眼神犀利。

    秦慕白放下灯盏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一个男人,若是没了野心与报负,与行尸走肉何异?”

    “你不用诡辩。”侯君集走到秦慕白身边的一张大椅坐下,双手抱胸偏着头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说道,“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想拥兵自重割据而立?”

    “鬼扯。”秦慕白冷笑一声,不予置答。

    “别天真了。”侯君集说道,“走到了这一步,你就算不割据而自立,也必须拥兵而自重。否则,死路一条。”

    “你的意思是让我死拽兵权不放?”

    “当然。”侯君集说道,“我这人不喜欢说废话。你决定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这魄力与霸气让我敬佩。但我也要劝你,千万别放手一搏。如果当真输得干干净净了,你也就走到末路了。”

    “那依你的意思呢?”秦慕白双眼一眯逼视着他。

    侯君集嘴角一咧,诡笑道:“封疆大吏镇边元帅,无不养寇自肥。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道理人人皆知。这一战,你若真是将噶尔钦陵斩尽杀绝,你的路也就走到头了。同样的道理,如果你一败涂地,那就更加万劫不复了。”

    “呵!……”秦慕白笑了,他说道,“感谢你的善意提醒。但如果我要姑息养奸或是畏葸不前,根本犯不着像现在这样擅做主张任意妄为。我一纸请令送往长安一切听由安排便可,何必如此自找苦吃?”

    “秦慕白,你还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侯君集冷笑道,“你以为,单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抗衡吐蕃一个王朝和西域数十国吗?别犯傻了!——你心理肯定明白,朝廷把我们这些人扔在兰州,就已经把我们视为弃卒。无论是谁来了兰州,也会不求无功但求无过。”

    “这我明白,但我不是那个‘无论是谁’。”秦慕白说道,“其实这并非是皇帝陛下的本意。朝堂之文武相争水深火热,文官们执掌朝廷喉舌,陛下为了不激发两派矛盾,才不得不暂时放缓了兰州的军国大计的实施。”

    “陛下一个人,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侯君集突然打断秦慕白的话,说道,“你不在中枢,不明白个中微妙。你想一想,若是什么事情都能由陛下拍板决案,何来的许多风波与争端?诸如立储,陛下不知道有多想废太子而立魏王,可是结果呢?陛下难道不知晋王李治生性懦弱资质浅薄不堪大任吗,可是结果呢,现在监国理事的正是晋王。这说明了什么?——在大局面前,哪怕是皇帝陛下,亦是无能无力。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有一个意思——你别太过天真的把你的岳父皇帝当作免死护符。诸葛亮尚且挥泪斩马谡,你又算得了什么?”

    “你放心,我还没有天真到那份。”秦慕白侧目,眼中精光奕奕的看着侯君集,说道,“你今天来,倒底想跟我说什么?”

    侯君集站起了身来,双手背剪昂然站在秦慕白面前,说道:“你想好后果了?真的决定独挽狂澜逆天一战?”

    “当然。”秦慕白也毫不回避的看着他,“你说下去。”

    侯君集的嘴角微微的扬,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善意的微笑,“那么,侯某就放心的誓死追随了。”

    “多谢。”秦慕白微笑道,“有你相助,大事可成。”

    “是么?可是,你并非完全的信任我。”侯君集摇头道。

    “何以见得?”

    “苏定方率翊府兵马星夜出城了。我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但是,为何不是我?”侯君集说道,“你将兰州四万野战军的统率权交给了我,但是,翊府的精锐却一直死死的拽在手中不肯放手。真到了有紧急军务之时,头一个派出的仍是苏定方。秦慕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既然信不过我侯某,侯某何苦热脸贴你冷屁股?”

    秦慕白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军事地图,沉默不语。

    “没话说了吗?”

    秦慕白仍是笑而不语。

    “秦慕白,这样的关头,若是下不能齐心,难以成事。”侯君集说道,“侯君集并非不明事理。若是你信不过我,侯某不愿稀里糊涂的搭自己性命也不让你左右为难。”

    “侯君集。”秦慕白说道,“我派苏定方率兵出城,是去蒲昌海传送军令并接应我父帅回归的。”

    “那又如何?”

    秦慕白沉默了半晌,说道:“无人能保证,我父帅能否安然回来。若有闪失,我秦慕白纵然不会怪你,但是兰州的军民,对你如何看待?”

    侯君集表情骤变,顿时哑然。

    “不用我说你也明白。在兰州军民的眼中,你是一个外来人,早晚还在遭受白眼与排挤。你虽是一员沙场宿将,可是你在兰州军队里的人缘和威信暂时都不是太好。”秦慕白说道,“这样的任务,我怎么可能交给你去做?你若是急于立功,迟早有你用武之地,你给我攒足了精气神准备放手一搏便是,何必斤斤计较如此多疑?”

    侯君集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略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

    这两个字,在谁的口中说出来都是轻而易举。唯独侯君集,难。

    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兰州左威卫的野战军,就交给你了。这是我手中仅剩的主力之师,你不让我失望就行。”

    “放心。无论是噶尔钦陵还是西突厥的蛮子,我侯君集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侯君集重叹一声,拱手道,“从此,侯某放心大胆追随于你,驰骋疆场笑傲乾坤!无论结局如何,都是一场淋漓的痛快!”

    “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告辞!”

    侯君集刚走没多走,一名武媚娘的侍婢找到了房来,说夜已深沉,公主与东家请他回琼玉山庄歇息。

    高阳公主来了兰州之后,便在琼玉山庄落了脚,整日里与武媚娘形影不离打成一片,自得其乐,很自觉的不怎么来大都督府给秦慕白添乱。

    “回报二位夫人,就说我今日军务繁忙,就在大都督府安歇了。请她们早些睡下不必等我。”秦慕白说道。

    那婢子应了诺,非但没走反而走前来,奉一领衣袍和一个食盒,说道:“其实公主和东家知你今晚多半不会回去,于是派婢子送来御寒的夜衣与养胃的粥汤,请少帅保重身体。”

    “我知道了……”

    披衣袍喝了几口温香的麦粥,秦慕白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紧绷的心情略微放松,精神也好了许多。

    大战在即,各项军事部署与战略战术的制定,都必须由他这个主帅来亲自裁夺。噶尔钦陵是个棘手的对手,秦慕白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己方还处于弱势。

    夜已极深,四野里一片寂静,偶闻几声猫头鹰与家犬的嘶叫,秦慕白终于抵不过困倦,趴在案台睡了过去。

    也不知何时,他披在身的衣袍掉落到了地,但有人将他轻轻提起,再复披了来。

    秦慕白惊醒过来,睡眼朦胧之下看到一人,正在给灯盏里添油,轻轻拨动着灯芯。

    玉面朦胧,笑奤如花。

    “公主殿下?”秦慕白忙起了身,“夜已深沉,如何到了微臣房?”

    来人,竟是文成公主李雪雁。

    “将军何必如何生份?”文成公主拨好了灯芯放下镊钳,微然一笑说道,“便像以往那样不好么?”

    秦慕白笑了一笑点点头,“公主请坐。”

    李雪雁也不拘禁,大大方方在秦慕白面前坐下,说道:“夜已深,将军何不早点歇息?大战在即,身体重要。”

    “没事,习惯了。”秦慕白说道,“倒是公主需得早点安歇,兰州水土不是太好,公主远来若不注意身体,容易生病。”

    “放心,我没你想像的那么脆弱。”李雪雁微笑道,“慕白……嗯,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当然。这其实是我的字,已是十分客气的称呼了。”秦慕白笑道,“我本名秦亮。”

    “慕白,我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你做一切,终究是为了什么?”

    “你是指什么?”

    “就事论事的话,是指——与噶尔钦陵开战!”

    “公主该不会是以为,我是为了你?”秦慕白笑哈哈的说,说完就后悔了,心忖道:老毛病犯了,我干嘛没事又这样‘骚扰’她?

    李雪雁的脸果然微微发红,说道:“我自然不会如此自作多情。我只是不理解,慕白你既然是勋门之后又是皇亲国戚,当一切以陛下与朝廷的意志为转移。可是至从你来到兰州之后,我行我素视朝廷如无物,行事乖张胆大妄为……这实在,不像以前的你。”

    “那公主以为,我这样做是对是错?”

    “不是一个简单的‘对与错’可以厘定的。”李雪雁说道,“在朝廷的许多人看来,你简直就是不臣之臣;在兰州军民看来,你就是至高无的神砥;在吐蕃敌人看来,你是必须拔除的毒刺;在我李雪雁看来……”

    “如何?”

    “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你。”

    “哈哈!”秦慕白笑了,而且是大笑。他说道,“公主与我谋面甚少都谈不深交,竟如何了解我?”

    “要了解一个人,也许花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有时,却并非需要多长的时间与多大的工夫。”李雪雁抿嘴微笑,说道,“慕白,其实最初见面的时候,我就从你指尖的音符听出了你的心声。你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雄鹰,一直在苦盼展翅翱翔的那一天,为此,你不惜改头换面的扮演鸟雀的角色,低眉顺目隐忍自制的羁在笼中。你的胸中饱有盛气凌云的报负与深沉如海的情感,可你总是将玩世不恭与满不在乎挂在脸。”

    秦慕白双手搭在腹间,偏着头,脸浮现出李雪雁所说的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看着她,笑而不语。

    “怎么,我说错了吗?”李雪雁那双灵动的眼睛眨动了几瞬,问。

    秦慕白笑了一笑,答非所问的道:“公主,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呢?”

    “和亲失败,交战在即,我这个所谓的公主,已是成了一个多余且尴尬的人。”李雪雁摇了摇头,自嘲的苦笑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那天在我家中所说的豪言壮语。”李雪雁说道,“你不记得了吗?你说,吐蕃的问题,只有武力才能彻底的得到解决。总有一天,你会踏平高原生擒赞普,将吐蕃完全融合到华夏民族中来。”

    “这么说,当初你是没有相信了。”秦慕白呵呵的笑。

    “是。那毕竟太狂妄了,叫我如何相信?”李雪雁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以为我已经很伟大了。我愿背影离乡嫁到高原,为的就是在蛮荒的高原布施王道宣化百姓,平息两国战火为民造福。可是现在……我真的好失望!战争,仍是无法遏止的发生了!现实就像一个无情的莽夫,给了我这个自做多情的愚蠢女人狠狠的一巴掌!”

    “公主,错不在你。”秦慕白说道,“两国的争端与历史的进程,不是任何人可以左右与解决的。你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命运,也不由自己掌控。”

    “那我们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李雪雁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秦慕白,如饥似渴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为了生存与理想吗?我不知道。”秦慕白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好像,我一直都在做着一些无法选择无法回避的事情,就像一个无法自制的傀儡,活得辛酸且无趣。这一次,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头野兽被关在笼子里许多年,然后突然走脱回到森林获得了自由,哪怕知道就要被猎人猎杀或是被别的野兽吃掉,那我也能坦然面对我既定的命运了,而不是愿意再回那笼子里去。”

    “我父王曾经说过,年少何时忌轻狂,男人一辈子,总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才会酣畅淋漓不留遗憾。”李雪雁凝视着秦慕白,说道,“慕白,我真羡慕你!此刻的你,是如此的率真而坦然,活得精彩又慷慨。我一直都认为只有像我父王那样真实而坦率的男人,才是最可亲最可爱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愿在我最年幼无知的时候遇你这个,如同我父亲一般伟岸而率直的男子。”

    “为什么?”秦慕白笑问道。

    “那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粘在你的身边,孩子一般的任性胡为随便撒野,直到我长大成人。”李雪雁说完这句,站起身来,微笑嫣然的柔声道,“我真羡慕皇姐……真的!……她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将我深深触动。”

    “哪一句?”秦慕白略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出于礼貌的问道。他心里清楚……眼前的这个李雪雁,显然已是对他打开了情窦。若非碍于二人的身份与眼前微妙的局势,她可能早就明目张胆的“发起攻击”了……这真是造孽!

    “皇姐跟我说,早在你们二人相识之初,你曾跟她说过一句半真半假的逗趣的话,却将她的心扉深深打动。”李雪雁说道,“当时你们是在绛州,皇姐突然跑去找你……你曾对她说,‘你若撒野,我把酒奉陪’!”

    “……”秦慕白怔了一怔,“抱歉,我可能自己都忘记了。”

    “从此,皇姐总是放心大胆的撒野,而你,则像天神一样一直都静静的守候在她身边,无论成败兴荣,慨然把酒奉陪。”李雪雁微笑,说道,“你们两个,真是天作之合,活得如此精彩,且又洒脱!”

    “是么……”秦慕白笑了一笑,不知说什么好。当一个女人对你感性起来的时候,最好慎重。因为从此,她要么十分信任你甚至爱你,要么,十分厌恶你甚至是恨你。

    “你若撒野,我把酒奉陪……没有哪个女子,不深深眷恋这样的男人。”李雪雁抿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可惜,雪雁命薄。纵然有酒,无人把盏……”

第393章 关西铁军

    临泰山之崩,就算可以面不改色,但多半已是无心风月。

    只能说,李雪雁虽然勇气可嘉但这橄榄枝抛得不是时候。此刻,秦慕白满脑子都是父亲、战争和噶尔钦陵,就连武媚娘与高阳公主都暂时退居二线了,的确很难再找一处地方容纳李雪雁。

    李雪雁静悄悄的走了,秦慕白一夜未眠。

    大体的战略路线与具体的战术安排,在他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雏形。现在,最大的变数就是高昌、蒲昌海与玉阳二关一线被牵制的兵马。那里,集结了兰州大部分的主力精锐之师。

    如今从大体战略看,重心当然是大非川与格尔木之间的较量。但实际,那一旅被牵制与分化的兰州主力,才是左右战局的关键所在。

    秦慕白觉得此刻最大的悲哀,就是父亲所部人马成败难测生死未卜。早知如此,自己当初何苦回什么长安、成什么鸟亲,结果自己在长安惹一堆的麻烦,兰州也落入了一个相当被动的圈套之中。

    这也怨不了皇帝或是秦叔宝以及秦慕白自己。没有人会想到,噶尔?钦陵的圈套会是这样套下去。精明老辣如李世民和李靖,现在也都未必识破了此中圈套与利害所在。否则,当初在长安的时候,这两位老军神一定会有提防与准备。

    如此说来,噶尔钦陵,当真是个人物!他的城府之深、心术之狠、大局观之良好,实在罕见。

    “他的确是比我强!”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闷闷的吐出,很不甘心的承认了这个事实,但又想道,“但只有战胜比我强的对手,才更有意思,不是么?”

    天亮时分,大都督府擂鼓聚将。秦慕白下达将令,兰州阅兵大讲武。并从即日起,进入紧急战备状态。

    民风彪悍、军武之风盛行的兰州,并未因为“战备”而变得人心惶惶。除了一些商人快速撤走离开了州城,其他本土军民反而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虽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要打什么仗,但已是全民自动总动员,所有人积极备战。

    兰州本就是个历史悠久的军镇,人们习惯了战争就如同中原的百姓习惯了安宁。而且至从两三年前秦家父子来到这里之后,人心完全拧成一股绳,只须都督府的战令一下,必是军民雀跃士气高涨!

    “大都督,征兵!只须你振臂一挥,兰州瞬间可得数万精壮骑士!”至侯君集以下,一半以的将官都来劝他,“陇右牧马监自有好马万匹,河西的精壮汉胡骑手天生就是绝佳的骑兵,聚拢起来稍加调训,便可阵杀敌!”

    “不着急。”秦慕白比他们想像得要冷静与淡漠,回应道,“现在钱粮未丰甲械不足,给我人马也养不活、武装不起来。”

    “大都督何不向朝廷请要这般物什?我等是拿去阵杀敌,又不是烧煮吃了!”不知是谁愣头愣脑的捅出了这一句。

    秦慕白瞥了那将佐一眼,没有回应。那名将佐自觉语失,乖乖的退了下去不敢再吭声了。

    侯君集冷冷的一笑,瓮声道:“咱们在这儿磨亮了刀枪洗净了脖子准备冲锋陷阵与人搏命,朝廷的某些鸟人说不定还拿着弓弩在背后瞄准咱们。要钱要粮要甲械?你可真是天真!”

    “休得多言!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者,军法从事!”秦慕白沉喝一声,侯君集冷笑着撇了撇嘴,便也不再言语了。

    “传我将令,即日起全军下整点甲械、装载粮草、每日操练,随时准备出征!除我亲勋的部分翊府越骑外,其余兵马交由侯君集一并统领调配!十斩二十四禁军令军规,按战时标准严格履行!刺史肖亮,总督后勤供给与民生抚慰,战事期间不得发生任何军民冲突与扰民事件,城防治安加倍提高警惕!”

    “诺!”众将官一并领命。

    “报——”

    正当时此,门吏小卒来报,说兰州都督府治下诸多州县的百姓,自发选出十余名工商农牧的代表特意前来求见大都督,特来捐赠百姓们自发筹措的大批钱粮衣被等物,肯请大都督收下。

    秦慕白想了一想,说道:“全部收下,就当是借的乡亲们的!但务必详细登记在册,战后再由都督府对其进行偿还!”

    众将官心中,是既欣慰又恼火。兰州军民关系一向极好,大唐王师在这里拥有极佳的“群众基础”,说军民鱼水一点也不为过,这是让他们欣慰的地方;恼火的是……这一年来,朝廷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一共就只给了兰州还不够塞牙缝的数万粮草,临到危机时刻,还得向百姓们讨要钱粮。若非此前兰州的工商农牧发展飞速,眼下必是捉荆见肘举步维艰!

    “咱大唐坐拥九州富甲天下,仓廪丰足歌舞升平,光是太仓存储的粮食就够大唐天下数十万大军吃三十年!凭什么就对咱们兰州的军队这么吝啬?真是气煞人也!”不少人在报怨了。

    “再敢多言者,军棍伺候!”秦慕白怒喝道,“临战在即,你们还有心思琢磨这等琐事?该寻思怎么多斩敌酋!——似尔等这般鼠目寸光小肚鸡肠,真有失我关西铁军的风范!”

    众将顿时面露愧色拱手而诺,不敢多言。

    侯君集看了在场众将一眼,说道:“少帅教训得是。就算有人在我们背后指指戳戳阴阳怪气甚至还阴谋算计,咱们也无须理会!——兄弟们可曾见过雄狮猛虎去抓草堆里的蛐蛐?虽然那厮极是吵闹烦人!所谓在其位谋其事,我等负责领兵,只管执行军令冲锋陷阵便了。余下事情少帅自有主张料理,相信少帅就算砸锅卖铁也定然不会让兄弟们饿着肚子打仗。这一回,咱们就算拼到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打出关西铁军的骨气和威风来,给天下人看看!”

    “好!侯将军说得好!”众将顿时雄心鼓舞摩拳擦掌,有几个大老粗大声吼道,“对!打出咱们关西铁军的骨气和威风来!让天下人看看,便也是扇了那些阴险鸟人的耳光!”

    秦慕白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侯君集带兵多年,团结军心鼓舞士气这是他的拿手活儿,三言两语就让这些厮杀汉子们热血沸腾,自己也很自然的融合到了这个团队之中。不过看眼前这情形,兰州的将士们也多少意识到了一些兰州与朝廷的矛盾,不然的话这些将领们不会如此忿然,还要去扇“某些阴险鸟人”的耳光。

    众怒难犯,秦慕白也不想一味的弹强,让他们知道一点也不定然全是坏事,至少大家心理都有个数了。

    阅兵操练罢后,秦慕白回了一趟琼玉山庄。先是独自酣睡补了个眠,然后便叫来武媚娘,单刀直入的找他要钱要粮。

    武媚娘的表情和眼神中,都是难以掩饰的为难。但她终究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想办法,竭尽全力!”

    “有你这八个字,我就放心了。”秦慕白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微笑道,“我知道你最近这段时间忙坏了,一直都在操持新近发展起来的琼玉山庄,好不容易赚的一点钱财也多半输送到了铁谷去。现在,铁谷那边可以稍稍减缓,主要资助我的军队!”

    “我明白。”武媚娘轻轻点头,说道,“我刚刚准备好了六十四封信,准备知会我所有派出的商队与各州县的商行分号,号令他们从即日起,把能攒起来的任何一枚铜板、一颗粮食,都运到兰州来。咱们自己,只要食可裹腹、衣能蔽体,商行不倒闭就行!”

    “谢了……”秦慕白长吁一口气,说道。

    “何必言谢,岂非多余?”武媚娘微笑,“我就从来没跟你说过谢字。”

    “呵——”一旁的高阳公主不乐意了,闷哼哼的道,“你们两个居然当着我的面郎情妾意打情骂俏了,当我不存在么?——慕白,你要干大事了,怎么全没我什么事情?你也太偏心太瞧不起人了!”

    “要争宠也不这么争的?”二人一起笑了,秦慕白道,“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钱粮,你能给我帮点什么忙?”

    “这还不简单,我替你找我父皇要啊!”高阳公主不假思索的答道。

    “别添乱!”秦慕白马打断她,说道,“你能要,我就不能要?”

    “……”高阳公主一怔,眨巴了几下眼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说得也是。若能要到,你早便要了,何必轮到我?……慕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皇,没理由这么对你的!他从来都是非常的信任与极力的支持你的!”

    “一言难尽,不怪你父皇。”秦慕白说道,“现在就先不讨论了。从今天起,我会异常忙碌,也许没多少时间来这里了。玲儿,媚娘,你们尽量减少外出多呆在山庄里,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二女一起应声。

    高阳公主撇了撇嘴,脸色多少有点不悦,哼道:“我来了兰州这久么,你陪我的日子一只手也数得过来。慕白,你什么时候才不这么忙了呢?”

    “收拾完噶尔?钦陵,我就不那么忙了。”秦慕白笑道。

    “哼,谁信你……”高阳公主的嘴都翘了起来,闷哼道,“你总是这样忙你的大事!等收拾完什么噶什么钦,又有什么钦什么噶,总有无穷无尽的牛鬼蛇神不停的在你眼前晃荡,你要究竟要‘收拾’到什么时候?你别忘了,你除了是臣子、将军,还是儿子、夫君和父亲!”

    “父亲?”秦慕白与武媚娘一起迷惑问道。

    高阳公主顿时一怔,忙道:“难道……难道我们以后不会有孩子吗?”

    “玲儿,你怀孕了?”秦慕白一边问,一边下意识的看向她的肚子。

    高阳公主急忙捂住肚子,脸也有些红了:“没,才没有!”

    “次离开长安的时候,你就跟我说你可能怀孕了,现在呢,莫非又有了当初的那种错觉?”秦慕白不禁笑了起来。

    “错觉!……错觉而已啦!”高阳公主大窘,满脸通红的叫了起来,“不许问了!——媚娘,你不许笑!你干的坏事比我多多了!你都没怀孕,我怎么会有!”

    “……”秦慕白既无语又好笑,说道,“别争别争,最近实在太忙了,运气也是不是太好——等着,你们都会给我生十胎八胎的小崽子!我老秦家,可就指望你们两个壮大族群开枝散叶了!”

    二女既羞且恼,就像商量好了一样整齐的一瞪眼,骂道:“你若是猪,我们也不是!”

    “哈哈!”秦慕白大笑,左右在她二人脸蛋亲了一口,说道,“十分抱歉二位夫人,我马又得回都督府了。晚若得空闲再来陪伴你们!”

    “去去,少在这里贫嘴撒野了!”武媚娘摇头而笑。

    “你若爽约不来,我便派人将你五花大绑活捉生擒,扛到琼玉山庄来!”高阳公主恨得牙痒痒的道,“管你大都督府雄兵百万将千员,本公主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嗯,你牛!你比百万军中取将首级的古之名将还要牛!”秦慕白边笑边走,说道,“少陪了,二位宝贝夫人!”

    “这家伙……”秦慕白走后,武媚娘与高阳公主既温馨又无奈的相视一笑,禁不住摇了摇头。

    “公主,以后你嘴巴紧一点,刚才差点就说漏了嘴。”武媚娘轻声道,“慕白何等精细之人,刚才若非他心思没在这里,早已察觉蹊跷!”

    “噢……是我疏忽大意了,以后一定注意!”高阳公主诺诺的点头。

    “哎,这可真是难为咱们了!毕竟也是慕白的骨血啊,便也是你我的亲人!”武媚娘摇头叹息。

    高阳公主张牙舞爪咬牙切齿了,“都怪慕白这厮可恶!专爱在外拈花惹草,满屁股的风流债务!”

    武媚娘摇头而笑,沉默不语了。

    数日后,千里之外,玉门关。

    看着眼前不远的雄关之,旌旗严整秩序井然,还有一队唐军骑兵远远来迎,苏定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再看看身后的这些面如菜色眼眶深陷的将士们,俨然已是累到了极致。一连数日没日没夜的疾驰奔腾,每人配备了三匹马轮流换乘。现在这些马全都跑瘦了一圈,将士们也都失了个人形。

    “苏将军,我们总算提前赶到了!看来,玉门关还没有出现闪失!”身后的副将如释重负的喘着气说道,仿佛中气都有些不足了。

    “万幸!否则我等无法回去与少帅及兰州军民们交待!”苏定方强提一口中气,声如奔雷大喝道,“传我将令,速入玉门关接手城防!人不卸甲马不下鞍,随时备战!”

    “诺!”

    “速传少帅将令至蒲昌海薛将军处!即日起玉阳二关与蒲昌海互为犄角往来救援,寸土必争遇敌必杀!我军驻守二关,不容片刻有失!否则,全都埋骨于此,不必回去了!”

    “诺——”

    声震苍穹,流云奔走!

第394章 挑灯把酒,共赴黄泉

    烈日当空天地蒸腾,寸草不生的火焰山真如孙悟空从天庭踢下来的炼丹炉所化,散发出几乎肉眼可见的层层热浪。

    高昌王城地处火焰山环抱之中,恰如蒸笼。

    秦叔宝大马金刀端坐于都护府内,左手执印右手挥毫,一刻不停的忙于批处折本。

    如他这般饱经风霜的巅峰武者,心如冰清天塌不惊,纵然刀斧回身亦是面不改色。此刻虽是汗流浃背里外皆湿,神色间却依旧淡静如常。

    进驻大都护府已逾半月,一切正常。高昌国本土的臣民至国王麴智盛以下,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敌意与反常。起初的担忧与阴霾渐渐淡去,都护府的各项工作也渐渐步入正轨。

    往常,大都护秦叔宝都是像这样在晨议之后批处折本料理军政民务,下午出城前往唐军大营视察阅兵,夜晚宿于高昌王城都护府之中。

    左右伺候用墨的两名文吏,无出例外的浑身汗透。但任凭脸的汗珠成股流下也无瑕顾及。老帅秦叔宝一向刚果严肃雷厉风行,但凡办起正事便是心无旁鹜全情投入。跟随他左右的官将也只得一丝不苟。

    可是今天,左右文吏却发现一向洒脱干练的老帅秦叔宝,动作都比以往慢了半拍,仿佛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批理折本的时候几次搁笔歇息,脸色也没了往日的红润光泽。

    “大帅可曾是累了?病了?”左右问道。

    “无妨,兴许是有点水土不服。”秦叔宝喝下一盏茶,说道,“尽快料理完这些折本,下午出城给薛仁贵送粮去。咱们的将士们驻扎在城外太苦了,这两日我想办法弄来一些解暑的药汤,赶紧送去。”

    “是,大帅。”左右应了声,各自心中叹息。这次跟随秦叔宝远征到了高昌的这一支人马,可谓吃尽了苦头。前番的千里奔袭连战十余阵就不必说了,到了最后成功征服了高昌,依旧还要驻于城外吃尽苦头。天地炎热人马生疾这是肯定的,就是粮草药材也不足备。

    与其说是驻兵镇劾彰显大唐天朝的无双仁义与王者霸气,不如说……这些将士们简直就是被流放了!

    半炷香刚过,秦叔宝手中的笔蓦然的一抖,差点没抓住掉到了纸。

    “大帅,你怎么了?”左右惊呼。他们看到,秦叔宝的脸色已是极差,像是病重之人现出了青灰,身体也在轻微的发抖,额头之冷汗直下颗颗如豆。

    “无……妨!兴许是吃了不净的东西,闹肚。”秦叔宝强提精神握住笔竿,道,“快一点批完这些折本,我小憇片刻,你们尽快将折本送去给麴智盛,让他代发执行。”

    “是!……大帅,不如下午就让卑职前去送粮?此等小事,无须大帅亲历亲为。大帅身体欠恙,须得好生歇养。稍后卑职便去请来军医。”

    秦叔宝双眉紧锁,不自觉的伸手捂向了肚子,轻轻的点了点头,“也好,你们务必亲自将粮草药材交予仁贵手中,签押回报。军医就不必了,些许小疾,无须庸人自扰大动干戈。”

    火焰山北麓四十里开外,有一片难得的青郁树林与草场绿州,方圆四十余里,是个小有名气的绿州部落,丝路的往来客商经常在此落脚借宿。时间一长,这里也多有了几分繁荣生机。可是近期由于战乱缘故,客商断绝兵荒马乱,渐渐又变成了一片死域。

    昨夜风高夜黑,绿洲里悄无声息的涌入大片人马并盘踞下来。他们既不埋锅造饭也不围猎打场,低声细语马蹄裹布,行为诡密宛如幽灵。

    绿洲仅存的几户民宅与客栈,被他们强行霸占。但凡遇到生人,不问情由尽皆灭口。

    许多无辜的旅人,临死前的眼瞳里残留着他们滴血的弯刀,和一面触目惊心的狼头大旗。

    狼,突厥人的图腾!

    绿洲中心的汉人大客栈里,胡兵环伺弯刀寒亮。大堂中央的桌椅等物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的铺了一层厚厚的羊皮毡毯,有几人正围坐其,喝着浓白的羊奶酒。

    其中一人坐于核心,其他数人依次排下扇形分布。刚烤好的全羊羊头就朝向他的方位,可见此人便是众人之首。

    此人虎背熊腰须发奔张宛如雄狮,鹰钩大鼻幽蓝的眼睛,颧骨比一般的胡人还要突出。张嘴饮酒之时,便亮出一张血盆大口。

    看到此人,无不让人联想到一种动物——熊!

    “泥熟将军,刚刚接到高昌国秘信,说一切准备妥当,我军可于傍晚出发、入夜进城!”左首一人说道。

    “泥熟”是西突厥部族的名称,也是姓氏,而且是望族大姓。熊一样的男人便是目前西突厥北庭的最高军事统帅,曾经横扫大漠战无不胜,几乎凭一己之力将北庭江山定鼎的第一名将,泥熟啜。

    泥熟啜瞟了那人一眼,眼神如食肉动物一般典型的冰冷。虽是他的心腹近侍,方才发话的那人也禁不住身寒了一寒。

    “我对麴智盛没有兴趣和信任。”泥熟啜说话了,声音却没有想像中的粗莽,反而十分的平静,但嗓音浑厚中气十足,“是谁发来的秘信?”

    “是我们自己人,此前汗庭派往高昌的吐屯,毕勒。”

    “那还差不多。看来时机已经成熟。”泥熟啜将一杯奶酒牛饮而尽,长叹了一声道,“可惜那秦叔宝盖世之虎将天下之豪杰,竟要死于此等卑劣小计!此生不能与他公平公正的鏖战疆场一决高下,是为憾事!”

    “将军,此次大汗既然亲派将军前来,可见此战十分重要。”近侍道,“汉人不是有句常言,叫兵不厌诈。那秦叔宝骁勇无敌又兼有蒲昌海薛万彻做为后援,若要正面对决,我军就算得胜也须得死伤无数。此战若是杀了秦叔宝击溃唐军,从此西域只剩我北庭为大,谁还敢不服?到头来,这笔帐还只会算在麴智盛与高昌人的头,与我无干。这实在是一笔净赚不赔的买卖啊!”

    “你也就只会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何来真知灼见?”泥熟啜冷哼了一声道,“大汗便是听信了吐蕃小子噶尔钦陵的这一番挑唆,才决定与唐为敌。我对噶尔钦陵这小子没有半分好感。引诱秦叔宝远走兰州深入西域的连番十余战中,他尽谴老弱残兵只作佯战,让我们和高昌的兵马专行送死损失无数。到头来,他还要利用我们来对付秦叔宝,他却坐壁观只等坐收渔翁之利。此战无论成败,于他没有半点损失,那才是真正的净赚不赔的买卖!”

    “可是……这也的确是对我们有利啊!”近侍低怯的道,“唐廷拿下高昌后驻兵镇劾,收服人心招兵买马并成立了都护府,恩威并施要将西域诸国一一降伏,其志不在小啊!等他们渐渐在此扎根坐大,迟早会联合南庭对我下手。到那时候,就真的一切晚了!”

    “哼……”泥熟啜既恼火又无奈的闷哼了一声,说道,“此等道理,我且不知?……若非如此,我又岂能亲自领兵前来?一山不容二虎,西域不会有两个霸主。眼看我们就要拿下南庭制霸西域,唐廷却将手伸了进来。我虽对噶尔钦陵此等奸险之辈颇为不屑,但也深知若不用此计,极难取胜。只可惜可叹那英雄一世、令我辈敬仰的秦叔宝了!……”

    午时过后,大批粮秣车队押送到了火焰山唐军大营,薛仁贵全副披挂亲自出迎,细下清点一一收之入库。完毕之后薛仁贵问那押解官,为何今日大帅未曾亲临阅兵。

    抽解官如实回报,说大帅身体欠恙,因而不能亲临。

    薛仁贵浓眉一皱,说道:“大帅的脾性你我都清楚,纵然是天崩地陷矢石交攻,他也雷厉风行并不改弦易张。本将昨日见他还完好如初,怎么今日便病体沉重到无法出行了,其中可有蹊跷?”

    押解官愣了一愣,说道:“大帅只说饮食不净水土不服有些闹肚,此外并无异恙啊!”

    “当真如此?”薛仁贵凝视看着他。

    “的确……如此啊!大帅还吩咐说,要将军尽快将这些解暑的汤药分发下去,以解将士之苦。”

    “……”薛仁贵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请回报大帅,说末将马执行军令,完毕之后明日清晨高昌开城便亲往探望大帅,即刻便回不殆军务!”

    “是,卑职一定带到。薛将军,那卑职便告辞了!”

    “慢着!”薛仁贵突然一声喝,将那押解官骇了一弹。

    “本将仍是有些不放心,此刻就随你入城探望大帅。”薛仁贵说道。

    “如此……也好。只怕到时大帅责怪将军因私废公擅离职守啊!”押解官小心的提醒道,“待卑职先行回报,将军明日再去探望,倒也不迟在这一宿。”

    薛仁贵双眉轻锁沉吟片刻,只好点头:“也好,目下本将执行军令为重。你且去,代我问候大帅。”

    “是。”

    深夜,月如明镜,风疾啸响。

    四下里一片寂静,高昌王城大都护府后院之中,却突然传出两声惨烈的嘶吼!

    “啊!——啊!!”

    “大帅,怎么了!”

    数人撞开门板冲闯进去,发现秦叔宝从床榻之翻滚而下,地污血一滩。秦叔宝浑身抽搐缩成一团,嘴里不停有黑血吐出。

    “大帅!!!”

    片刻过后,一名医官仓皇而来,不及诊脉眼见此情,当即就吓坏了,瑟瑟道:“这……这!大帅分明是中了剧毒啊!”

    “什么?!”周围人等惊呼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恩帅怎么了?”一个奔雷般的吼声从门外传来,随即闯进一个浑身油亮铁塔般的巨汉,光溜着身子只穿一条裤衩的宇文洪泰。

    “洪泰,休得吵闹!”契苾何力前来将他挡住,沉声道,“大帅中了剧毒!”

    “什么?!”宇文洪泰顿时懵了,瞪圆了一对铜铃般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秦叔宝,茫然的摇头,“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恩帅每天与我等同桌同食,他怎么就会中了剧毒,我等却无事?”

    医官小声的怯道:“兴许贼人是在大帅的碗里或是茶水中单独下了毒——这分明是砒霜之毒,毒已入骨救无可救啊!”

    “啊!——啊!”宇文洪泰宛如虎吼的惨叫两声,不顾一切的扒开身边围挡的众人冲到床榻边跪下,顿时如同孩子一般放声大哭,“恩帅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若有事,我怎么向三哥交待啊!”

    “洪泰,不得吵闹,更不许啼哭。堂堂大将,成何体统?”半躺在床榻之脸色已是青灰的秦叔宝,依旧眼神如刀表情冷肃,强提中气沉声道,“契苾何力,宇文洪泰,传我将令,都护府下人等,全体集结整装备战!”

    “呜——”宇文洪泰放声大哭,死拽着秦叔宝要将他从床拉起,大叫道,“恩帅快起身来,让俺背你!咱们离开高昌去军营,率军回兰州,回兰州见三哥!”

    “不可胡闹!”秦叔宝大喝一声,然后剧烈的咳嗽,连吐血沫。

    契苾何力强忍悲愤,叫几名副将前来将宇文洪泰强行拉开,正色一抱拳,大声道——“末将领命!”

    “洪泰,取我兵器铠甲前来,予我披挂马!”

    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大都护府外喊杀震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火把将这一片夜空照得通红。人喊马嘶之中,闻得有人齐声高喊——“秦琼出降,可留全尸!”

    院落之中,原本随同秦叔宝一同入城的五百将士全部到齐。人披甲马鞍,火把林立刀戈闪亮。

    寂静无声。

    秦叔宝推开左右搀扶,一步一步从房内挪了出来。站到阶前时,宇文洪泰将他的虎头錾金枪递,秦叔宝一把接过枪来在地重重一顿,震碎砖板虎威四射。

    一名小卒前来报说,大都护府已然被至少三千兵马包围,是西突厥的主力王师所部,精锐狼骑。

    “知道了,退下。”秦叔宝淡淡的应了一声,说道,“有愿降者,脱下军袍悄然离去便是,本帅必不怪罪。但,从此休说自己是唐人。”

    “宁死不降,誓死追随大元帅!”五百人几乎是同声回应道。

    秦叔宝微微点头,然后对宇文洪泰问道:“洪泰,你身因何带血?可是不守我军令擅自出府厮杀过了?”

    宇文洪泰正满面狰狞咬牙切齿,恨恨道:“俺将都护府里的下人厨子全部宰光了!我不知道是哪个狗娘养的畜生给恩帅下的毒,但反正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全部该死!”

    “真正的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你滥杀无辜了。”秦叔宝并未责骂,而是罕有的如同温和尊长一般,温声细语道,“今后跟着三郎,你须得收敛脾性不可滥性造次。替我带话给他,请他务必牢记……”

    “俺不走!”宇文洪泰猛然大叫道,“俺死也要跟恩帅死在一起!恩帅是三哥的亲爹,便也是俺宇文洪泰的亲爹!亲爹都要死了,我哪能走,那不成畜牲了!”

    五百将士,个个脸色紧绷眼神沉肃,看着秦叔宝与宇文洪泰二人。

    秦叔宝凝视了宇文洪泰片刻,老眼之中似有晶莹闪烁,灰须颤抖了几下,几乎是无力的呻吟道,“这是,军令。”

    宇文洪泰再要大叫争执,契苾何力忙前来将他拦住,说道:“我等追随大帅活到今日,谁惧一死?洪泰你休得冲动,且听大帅安排,必有道理。”

    院外的喊叫声越来越大,也越发清楚——“秦琼出降,可免一死!”、“秦琼出降,可免一死!”……

    “听到没有,他们居然要我秦琼出降,哈哈哈!”秦叔宝突然大笑数声,将手中的虎头錾金枪往青砖石板重重一顿,大声道,“宇文洪泰听令,我等五百人,保你一人杀出城外。此刻,战死容易,生还才难。你务必突围而出找到薛仁贵,令他不可入城救我,更不可攻城报仇,即刻率军撤至蒲昌海并令薛万彻退守玉门关,不得有误!”

    “什么!”宇文洪泰大惊失色的吼道,“不是派俺出去搬救兵,是让俺逃命?——俺死也不去!”

    “洪泰……我儿!”秦叔宝低唤了一声,宇文洪泰再度泪流满面,连连点头应道:“儿在!儿在!”

    “你是我部将又与三郎亲如兄弟,便如是我儿。”秦叔宝轻声道,“我等皆可慷慨战死,唯独你必须逃出生天。只因有三——其一,我等众人之中唯独你最枭勇,突围的可能性最大,你须得将我将令传与薛仁贵处,兹体事大,远大于我秦琼生死;其二,我要你带话给三郎,令他务必牢记为父言语:战场无私仇,须以国事为重;秦家世代忠良为父一生慷慨,让他不要辱没了先祖英灵……”

    五百人,潸然泪下,一并半跪在地抱拳行军礼,口中却是无言。

    “其三,告诉我的家人,秦琼日夜都在思念他们……三郎新婚为父不及到场,以为憾事。因而只给未来的孙儿备下一份薄礼,便是我用亲手射杀的大漠雄鹰的翅骨,雕琢的一枚鹰笛……”

    说罢,秦叔宝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递给宇文洪泰,说道:“待三郎的孩儿出生了,若是男儿,就让三郎给他取名叫秦鹰;若是女儿,便叫笛儿!”

    宇文洪泰双膝跪地举起一双大手,接过了鹰笛小心放入怀中,随即趴在地痛哭失声,拼命的用拳头砸地。

    “酒!”秦叔宝厉声大喝!

    院外依旧在大喊,“秦琼出降,可留全尸!”

    五百人,每人捧一海碗酒,静立。

    “十八天前,我率尔等五百零二名将士进驻王城;今夜,我五百零三名大唐汉子一个不少,在此挑灯把酒一醉方休,何等痛快!”秦叔宝双手捧碗,大声道,“我秦琼的兄弟儿子们!喝下此碗共赴黄泉,生亦同裘死亦同穴,何等慷慨!”

    “誓死追随大元帅!生亦同裘死亦同穴,何等慷慨!”

    “干!”

    每人三碗酒,康国三勒浆。这种酒,在场所有人平常也不知喝了多少,唯独今夜才喝出了披肝沥胆与壮气磅礴!

    “马!”

    宇文洪泰和契苾何力要前来扶,秦叔宝左右将他二人推开,一翻身了马背,拔起嵌入石板中的虎头錾金枪,喝道:“将令——全体将士,誓死护送宇文洪泰突围出城!”

    “诺!”

    宇文洪泰全副披挂,手提凤翅镏金铛翻身马,轮起衣袍抹了一把脸的汗泪酒水,嘶吼道:“恩帅,兄弟们!俺若不死,明年的今日就到这里来,带最好的三勒浆和仇人的人头,祭奠你们!”

    “打开府门,随本帅……冲杀出去!”

    “嘎……嘎嘎!”

    高大沉重的都护府府门缓缓拉开。门外,骑兵环伺火把簇立,刀枪如林。

    泥熟啜驻马于狼头将旗之下,眯眼看着洞开的府门,脸色紧绷。

    一骑,缓缓从府门中走出来,战袍与灰须一并飞扬,虎头长枪傲然挺立。

    “大唐,只有断头的将士,没有屈膝的奴隶……秦琼在此,谁敢前决一死战?!!”

第395章 江山如画,倾城倾国

    夜已深沉暑气略消,火焰山下唐军营中。

    像往常一样,薛仁贵亲自巡查大营完毕后,准备回帐歇息。自从他加入吴王府进入军伍仕途以来,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他从一介平民一夜之间就成了吴王府五吕典军,乃至到了今日的从三品左威卫将军,又受秦叔宝重托统领目前这一支大唐王师升任三军统帅……所有人心知肚明,他是托了秦慕白的福。

    虽说在兰州的几场战役之中,薛仁贵体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以及令人发指的超强武力,可他的个人能力依旧掩盖在秦慕白的光环之下,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薛仁贵一向沉得住气,自认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对于秦家父子的知遇之恩他感铭肺腑,闲言碎语皆不入耳;同时,他胸中的豪迈热血从未停止过沸腾。

    不及卸甲,薛仁贵和衣而睡,将就躺在了行军床。至从受命执掌这支军队以来,薛仁贵无不夙兴夜寐谨小慎微。帐中的金漏一滴滴的往下滴水,声声入耳,薛仁贵左右感觉有些心烦意乱,无法入睡。

    白天的那一幕,再度出现在他脑海之中。押解官称说秦叔宝染疾不可出行,派他前来送粮;薛仁贵要入城探病却被阻止……

    越往下寻思,薛仁贵心中疑窦越大。跟随秦叔宝已经日久,对老爷子的秉性他是深为了解。带了一辈子兵的秦叔宝,以军为家视将士为兄弟手足,正可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来形容。加之近日军中多生暑热疾病,秦叔宝心中定是焦急异常,既然弄到了解暑汤药,怎么可能因小疾而不来军中探视?

    看来,真是病重!

    这便奇了怪了,秦叔宝老则老矣,可是至从复出之后身体一向十分康健,不输青壮。前日薛仁贵还曾与他马对决百余回合,当时他是何等的虎威不减当年。

    想及此处,薛仁贵翻身而起,唤道:“来人!”

    “将军何事差谴?”近侍中侯进来听唤。

    “备马,随本将入城探望大帅,黎明即回!”

    “诺!”

    军屯距离高昌不过十五里,快马来回不消个把时辰。片刻后,薛仁贵带数名亲卫,出了营屯往高昌王城而去。

    此刻,王城之中……喊杀震天,血流成河!

    西突厥统帅泥熟啜缓缓策马前行,脸色铁青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厮杀的人群,禁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秦叔宝,果然名不虚传,盖世之虎将!!”

    前方不远处,已是高昌城门。五百唐军将士,死伤大半,只剩下不到三十人在顽强抵抗,誓死突围。一圈战团中,秦叔宝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身边尸积如山血聚如溪,丝毫看不出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已经年近六旬并身中剧毒!

    从主城大街到大门口,有两三千高昌国王的铁甲御林军围了一层又一层。休说是活人,就算是一堆的尸体想要挤过他们破城而出,也非易事。

    只不过,这些铁甲卫士的脸,不约而同的写着极度的恐慌。面对不到三十人且被突厥骑兵层层围剿之下的唐军残兵,他们高举刀枪寸寸瑟缩,不敢前半步。

    战场之,生死寻常。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怕死的人!

    他们从未见过,拼着送死的军人。不管还剩多少人马,唐军始终将一个巨汉围在核心严密保护,十余铁骑高举骑盾,将他围得严严实实。刀枪杀不到冷箭射不进,若有人战死,马有人骑他的战马举起他的盾牌,组成一道血肉城墙。

    此刻的秦叔宝,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在乱军之中护驾秦王,或是百万军中取将首级时的模样。一匹马,一柄枪,不顾生死的撞入敌军丛中,杀人无数神勇无敌。

    宇文洪泰被护在核心,眼见往日亲如兄弟的同袍们一个个在自己眼前死去,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突厥人虽然未脱蒙蛮,但素来敬重比自己英勇的勇士,敬仰真正的战场英雄。同时,决不退避以将其击败杀死为荣!

    于是,一圈又一圈的突厥士兵,心怀敬重手绰弯刀,如同收割不完的幽灵,源源不断的朝秦叔宝杀来。

    “可怕!”不远处驻立于火把将旗之下观战的泥熟啜,极不情愿的吐出了这两个让他很失颜面的字眼,咬了咬牙,说道:“斩其马腿!”

    这分明是无奈之举,无非是为了减轻己军伤亡,不想再拖延时间以生变故。战场之斩人马腿,如同牌桌之抽千作弊,都是卑劣的伎俩。素以勇士自居的突厥人,向来耻为下作。

    但军令如山!

    “咴——”一声悲怆的嘶鸣,秦叔宝翻身落马,无数柄长枪朝他刺来!

    近前的数名唐军将士,扑倒下来以身为盾,死死护住秦叔宝,无一例外身中数枪而死。临死之时,仍死死拽住长枪,任由尸体被抛甩起来那枪仍是拔不回去。

    “啊——嗬!”

    一声怒吼,宛如龙吟!

    秦叔宝从地翻身而起枪如狂澜,近身一圈的突厥军士惨叫飞出,当场毙命。包围着他的战圈顿时松动。

    秦叔宝,挺枪而立,手绰长髯环视四方……失去了前蹄的追云宝马在地抽搐嘶鸣,惨死的唐军将士血流不止死不瞑目的看着他,眼中尽是挥之不去的爱与恨;突厥士兵齐举刀枪围成一圈看着他,如同瞻仰远古的神砥。

    周围,已被围作铁桶;想要强行突出,比想像中的要难了许多。

    “砰!……”一枪顿下,砖板寸裂。四周突厥士兵整齐一骇退后一圈。

    秦叔宝,张口吐出一口腥臭污血,摇摇欲倒。

    突厥士兵,仍是无人敢近!

    “将军,要放箭吗?”左右副将惶惶道。

    “不许放箭。”泥熟啜浓眉深皱,说道,“如此神将,不可死于乱箭之下。必须有勇士亲手砍下他尊贵的头胪,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唐军,在拼命护送一名骑士往门口突围……看来是想前往唐军大营搬取救兵。”

    泥熟啜拧眉寻思了片刻,说道:“传令给高昌的孬兵们,让他们详装被攻破突围,放唐军出城!”

    “啊?”

    “执行军令便是。此外,放火烧了唐人的都护府。我还就生怕唐军援兵不来了!”

    秦叔宝手执长枪昂然挺立,夜风之中须袍飞飘宛如尊神。只有离得极近的人才能看到,他已是双眸微闭身躯晃动,几乎都站不住了。

    可是突厥人看他一动不动,心怀余悸恐慌犹疑,仍是没有前。

    身边,尸积如山;身后,喊杀震天。

    缓缓回头,秦叔宝看到残存下的二十余名唐军将士,已然突围到了城墙边,高昌御林军居然不作抵抗一哄而散。契苾何力在亲自挥刀怒斩门闩,那扇大门在被缓缓推开。

    前方,千军万马;身后,一条生路。

    秦叔宝嘴角扬,露出了一抹微笑。

    围在他周围的突厥人,不约而同的心中一颤。

    战场之,多见的是歇斯底里狰狞目面。如秦叔宝这般能笑得如此淡然从容的,生平仅见!

    这一笑,当得起四个本不相符的字——“倾国倾城”。

    宇文洪泰痛哭失声,拍马狂奔而出;护送他的契苾何力等将士,拼死堵住门口,寸步不退。

    “江山如画啊!……三郎!三郎!”

    仰天长啸抚髯横枪而立,那一抹微笑已在秦叔宝的脸,永远定格。

    “大帅!——”契苾何力等人撕心裂肺的大叫,拼死往战圈之中杀来。

    “江山如画,三郎?三郎即是那秦慕白……”泥熟啜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放他们进来,为自己的元帅与尊长,送行……如此忠义神勇之将,平生仅见,冠绝古今!”

    突厥人,当真松开了一条道,任由契苾何力等人跑了进来。

    秦叔宝昂然仡立,凤眼不闭虎威犹存。

    契苾何力等人跪倒在他脚下,放声大哭。

    泥熟啜下马步行近前,弯腰,抚胸,行了一记突厥人面见君长的大礼,并闭目沉吟道——

    “你是真正的神将!翱翔的雄鹰因你而惭愧的收起双翼,孤傲的狼王为你的离去而昂首啸月……崇敬英雄的突厥男儿们,膜拜这位神一样的男人!”

    突厥的士兵们,纷纷静默无言的抚胸弯腰,行礼。

    “契苾何力,你本是突厥酋长,算来与本帅还有血姻之亲。本帅敬重你的忠义与勇气,你何不此时回归汗庭与故土,与本帅一共扶持大汗驰骋疆场建功立业?”看着伏地痛哭的契苾何力等人,泥熟啜说道。

    契苾何力站起身来,泪痕未干坦然微笑,说道:“泥熟啜,你是真的勇士,也不失为草原一等一的英雄,但你我各事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契苾何力早与大帅约定,同生共死共赴黄泉!”

    言罢,契苾何力拔刀,抹向脖间。

    “嗞——”一股浓烈的鲜血喷溅出来,洒到了泥熟啜的脸,契苾何力重重倒地。

    剩下十余名唐军将士,纷纷拔刀自刎,躺在了依旧昂然仡立的秦叔宝脚下。

    现场,居然寂静一片。

    泥熟啜的脸色,铁青。

    “纵然是取了你的性命与城池,但我并未战胜与征服你……哎!这会是我泥熟啜,这一生中干过的最愚蠢、最卑劣、最让我后悔的事情么?”

    王城数里之外,薛仁贵趁着夜色带领数骑小跑前行。蓦然看到前方王城火光大起,众人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王城里起了大火?!”

    薛仁贵心中一紧,当下立断道:“折回军营,传我将令全军整肃备战!”

    “薛将军,不先去看一下王城究竟发生何事么?”

    “整兵备战远比探望究竟重要百倍!”薛仁贵一边大喝一边勒马而回,喝道,“情况不妙,我军危急!”

    “将军何出此言,若是王城偶然失火呢?”左右惊问道。

    “高昌酷热干旱一向最重防火,而且这里最多狂风沙暴,因而城中尽是一些用泥胎石块堆彻而成的低矮房屋。若是偶然失火,极易扑灭不会漫延。如此熊熊大火,分明是有人刻意纵火!——休得多言,快马加鞭返回军营!”

    “诺!”

    很快,唐军大营之中警哨遍起,灯火通明全军集结。奔袭千里野战在外的将士们素来警惕极高应变极强,此时瞬间进入战备状态!

    点将台,薛仁贵戎装披挂手绰方天画戟,大声道:“王城大火,本将只恐都护府有变。全军将士听我号令,人不卸甲马不去鞍,布好锋矢大阵随时准备奔袭高昌,以应突变!”

    “诺——”

    正当这时,一骑如电在夜色之中狂奔而来,隐约,还听到歇斯底里的恸哭之声。

    那一骑到了辕门都未曾停下,左右守营军校正待阻拦盘问,那骑却十足蛮横的强冲进来,直奔中军点将台!

    “宇文洪泰!”薛仁贵站得高最先看得真切,心中莫名的一记抽搐剧痛:休矣!

    “薛仁贵!兄弟们!!!”宇文洪泰扔了凤翅蹓金铛滚落下马,连滚带爬痛哭失声的闯过来,大叫道,“完了,全完了!大帅和兄弟们……全都!”

    “啊!”众皆大惊失色!

    薛仁贵脸色骤变如遭五雷轰顶,大步前将趴在地的宇文洪泰一手提起,大喝道:“大帅怎么了?!”

    “大帅身中剧毒,西突厥大元帅泥熟啜亲统大军围攻都护府……大帅与兄弟们一起护送俺突围出城,只为向你报信!”

    “啊!……”薛仁贵惨叫一声,差点站立不稳,但马镇定下来,死死拽着宇文洪泰喝问道,“大帅如何说?”

    宇文洪泰黑神一般脸尽是污血与泪痕,说道:“大帅说,让你不要去救他,更不可挥兵攻城报仇。让我统帅兵马撤往蒲昌海,汇同薛万彻退守玉门关!”

    此刻,将士们或怒不可遏或悲痛欲绝,已是三军哗然满营震动!

    “肃静!!”

    蓦然一声大喝,如平空炸雷。训练有素一向唯军令是从的众将士们都安静下来。

    “将令——放弃辎重只带干粮,火烧营盘全军北!”

    “什么,北?!”众皆大吃一惊。

    “有不服军令者,斩!”薛仁贵斩钉截铁大喝道。

    宇文洪泰死瞪着薛仁贵,仿佛从来就不认识他一样。愣了半晌后,他狂怒的跳起来死死拽着薛仁贵的胸甲,咆哮道:“姓薛的!你这狗娘养的白眼狼!大帅的遗命你敢不守?现在——要么,你带咱们杀回高昌王城,死也要跟大帅死在一起;要么,你遵守大帅遗命,带兄弟们回撤蒲昌海,保留实力重回三哥麾下,待来日再与大帅报仇——你这算什么!带咱们往北走,那里是爬不过的天山和一片鸟都没有的大漠戈壁,再过去就是突厥人的地盘,你要去投降薛延陀或突厥北庭当大元帅吗?”

    “你再与我多争执一分,我军就多一分全军覆没的危险!”薛仁贵面如铁石眼中却有泪花闪烁,他伸出双手捉住宇文洪泰雄牛一般的双腕,如铁钳拗钢筋一般一寸寸将他瓣开,沉声道,“突厥人既然敢对大帅下手并夜袭都护府,定然准备充分。若非动用五万以的兵力严密部署天罗地网,他们不敢如此猖狂!此时,他们放火烧城并让你突围而出前来报信,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吸引我们前往高昌施救。我军若去,必中埋伏!如果顺路撤退,也必中埋伏!他们的目的绝非仅是谋害大帅,而是要生吞我们这两万人马!——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唯有北一途远走大漠,出奇不意迂回辗转,方有活命的可能!”

    “薛仁贵,你这贪生怕死之徒,分明就是要北投降!”宇文洪泰气得大叫,指着他的鼻子跳脚大骂道,“早知如此,俺就不害了许多兄弟舍命护俺突围出来,陪着大帅痛痛快快血战一场,共赴黄泉也比跟着你这贼厮投敌卖国要强!”

    “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者,斩!——左右,将其乱棍打出!传我将令,即刻火烧营寨突围北!”

    宇文洪泰气得一会儿哇哇大叫一会儿哇哇大哭,到后来打翻一名骑士夺马而逃南向而走,边跑边骂道:“薛仁贵,你这孬种、畜牲、卖国求荣之贼!俺要回去告诉三哥,看他把你这背信弃义的贼厮,满门诛灭锉骨扬灰!”

    “来人,派我亲勋中侯铁骑五十人护送他前往蒲昌海,不得有误!”薛仁贵沉声下令,一队骑兵快马追出。

    “这只兵马是少帅手中为数不多的精锐之师,一定要保存下去!沿途必有埋伏,我不能带着这两万兄弟往火炕里跳……洪泰,希望大帅在天之神灵护你平安;也希望,突厥或者吐蕃的伏兵,不想打草惊蛇从而放你过去……此生若能再见,你仍是我的好兄弟!”

    唐军大营中弥散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悲痛与愤怒,同时紧张又忙碌。

    薛仁贵手提方天画戟立马于寨门,迎着夜风,凝眸看着远方被烧红的一片天际,缓缓提枪拱手而拜,两行眼泪无声流出,顺着下颌滴落马背……

第396章 血火天山,白袍无双

    高昌王城,刚刚从一场如同地震般的兵乱中归于安宁,远方十余里处突然烈焰张天,照红了一方天际。&&

    泥熟啜立于王城城楼之,眼见此景不禁愕然,令道:“速去打探!”

    片刻后信探回报,说唐军火烧营盘,全军往北突围而去!

    “你说什么?”泥熟啜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信探只得再次回报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泥熟啜惊愕万分,暗忖道:唐人素重恩仁信义,主帅被围命在旦夕,他们不是应该飞蛾扑火一般冲向王城前来援救或是报仇么?……往北突围,那里是连绵高亘的天山和我北庭辖下的胡禄屋部与拔悉密部领地,他们想干什么?这实在太反常了!秦叔宝已死,他们已是群龙无首,若是一拥而散的逃命,也该是往南方蒲昌海方向而走,乖乖钻入吐蕃人设下的埋伏之中!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左右副将也是一头雾水,问道,“虽然秦叔宝已然诛灭,但我们在高昌王城布下的打草惊蛇之计并没有将唐军引来,城外埋伏的五万主力王师现在都在干瞪眼,眼睁睁看着唐军莫名其妙的往北方突围而去!”

    泥熟啜双眉紧锁眼神深沉,寻思了片刻后道:“派人去问高昌人,秦叔宝入主王朝都护府后,是谁在外统兵?”

    “是……”

    随从走后,泥熟啜闷哼了一声,暗道:疏忽了!我太过在意那个名扬天下的秦叔宝,而忽略了其他的细节!想必,秦叔宝之所以敢于只身赴任并在最后慷慨赴义,必是安排好了后事。他不在唐军大营中,但不代表那里没有能人,依旧能够让这只百战不侥的军队保持冷静与秩序……秦叔宝,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还有现在统率那支唐军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呢?难道,他未卜先知的洞悉了我军的部署与吐蕃人的意图?……转道北,虽然迂回千里困难重重,但远比钻进高昌或是蒲昌海沿途埋伏圈直接送死要明智得多,这的确是一记战略战术的神来之笔啊!……要么,是秦叔宝临终之时参透了这一处玄机,因而派出使者突围下达了遗命;要么,目前统领唐军的那个人,便是个临危不乱惊才绝艳的将帅之才——不管哪样,这支唐军当真可怕,而且值得尊敬与重视!

    “报——属下探得消息,秦叔宝入城之后,城外唐军交由他的麾下左威卫将军薛仁贵统领。”

    “薛仁贵?”泥熟啜略感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何方人物?”

    信探便简略介绍了一下薛仁贵的情况,但也说不出一个详细来。

    “哦,原来是秦叔宝的心腹爱将,由他儿子秦慕白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一说本将倒是想起来了,曾听吐蕃的使者提起过薛仁贵这个人,好像是个勇冠三军的猛将,一竿方天画戟无人可挡,一柄虎纹画眉弓百步穿杨。这个薛仁贵应该是初入戎武还很年轻,除了冲锋陷阵十分厉害之外,倒是没听说他有什么异常出彩之处。但是奇怪,秦叔宝为什么没有将大军交给身经百战老道持重的契苾何力,而是交给了这个乳臭未干的薛仁贵呢?”泥熟啜吟哦道。

    左右副将道:“将军不必理会了。那薛仁贵带着一旅残兵败将胡乱逃命,不知死活的撞向天山和大漠。虽然我们在北方没有设伏,但那里环境恶劣处处天险,而且有胡禄屋大将军统领的胡禄部与拔悉密部的四万大军把守要塞。唐军,这是在自寻死路。”

    泥熟啜不置可否依旧在沉思,半晌后悠然道:“这一次的军事计划,失败了。”

    左右愕然不解,问他何出此言。

    泥熟啜闷哼了一声,说道:“这一次,我们的主要目的其实不是诛杀秦叔宝,或是收复高昌这座城池,而是要将这一支百战余生的精锐唐军一网打尽,或是将他们往南方驱逐,让他们进入吐蕃人的埋伏之中受歼。这样,才可以达到牵制蒲昌海所部唐军的目的,从而整个战线才算获得优势与主动。可是现在,这一支唐军非但没有被诛灭,反而逃之夭夭。且不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现在,整个战略部署也落了空。吐蕃人在沿途布下的六处埋伏全部落空,空费力气不说,打草惊蛇之后蒲昌海与玉门关、阳关一带的唐军也会有所警惕……如此一来,我们与吐蕃人制定的打草惊蛇各个击破之计,完全败灭;兰州的防线定然会空前加强!从而,这将演化为一场正面的攻坚对垒。这样一来,我们全无优势与先机可言。反而是唐军,痛失主帅定会使他们同仇敌忾……未来战局如何,只有天知道了!”

    “如此说来,这支诡异的唐军突然北,对整个战局的影响还非同小可了!”左右副将对泥熟啜的冷静睿智佩服之余,更加对这支唐军的目的感到迷惑,惊讶道,“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薛仁贵,绝对是个人物,不容小覻。”泥熟啜浓眉紧锁沉吟道,“就算是有秦叔宝遗命下达,他能在这时候稳住唐军军心,没有感情冲动用事杀来高昌钻入我的包围之中,并迅速的做出明智的反应转道北,足以见得他的卓尔不群!——传我将令,命五万精锐狼骑向北追击,并命胡禄屋将军率军堵截!务必,将薛仁贵所部尽行歼灭在天山之麓,铲除后患!”

    “是!”

    “慢着!”泥熟啜突然一挥手,说道,“那个薛仁贵,若能生擒,则是最好。”

    “是!”副将应了诺,又茫然道,“将军,是否通知南方的吐蕃所部,告之他们此方战况?”

    “不必了!”泥熟啜恼火的闷哼了一声,说道,“吐蕃人自作聪明尽打如意算盘。现在,噶尔钦陵那臭小子定下的计策失败了,唐军非但没有飞蛾扑火反而朝咱们的地盘冲来,这麻烦还要我们自己解决。就让唐军知道秦叔宝战死的消息之后,拼命为他报仇,找吐蕃人死磕!待解决了薛仁贵唐人在西域的势力就已根除,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不要与唐人和吐蕃人瞎掺合了,让他们狗咬狗去!”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干脆将这一次的军事计划详细告知秦叔宝之子秦慕白,让他不要记恨我们,反而牵怒吐蕃人与高昌麴智盛?这样一来,坐山观虎斗的不就换成我们了吗?”

    泥熟啜眼睛一亮,哈哈的大笑:“不错,你这被野牛踢过的脑袋瓜子总算灵光了一回!——听着,好好收敛秦叔宝的尸身,命麴智盛率高昌王城下全体军民披麻带孝为其祭奠,以汉人的王侯之礼将其安葬于火焰山之巅。其后,派人送信给兰州秦慕白,让他知道,害死他父亲的不是我们突厥人,而是那个奸险的吐蕃小子,噶尔钦陵!”

    “是!”

    夜色深沉,天山南麓。

    “将军,前方即是天山了!”斥侯指着前方巍然屹立的一片黑茫,对薛仁贵道。

    连夜奔走,将士们已是人困马乏。薛仁贵浓眉紧锁略作寻思,令道:“传令三军将士,山歇息。”

    “山歇息?”左右愕然。

    众人皆是行军打仗多年的饱战之士,深知若是军队了山,一则断了饮水之源,二则若是被敌军包围所困,但如同钻进了一个瓮中没有逃脱之地。到时只须一把火放起来,不用攻杀,便会全军覆没。

    “执行军令!”薛仁贵没作半分解释,喝道,“马山!”

    “诺!”

    薛仁贵匹马当先走在最前,一路密切注意路况山势。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他突然叫停,又下令道:“令,斩尽此方树木,作为擂木炮石并多备引火易燃之物!人衔枚马禁口,设下埋伏!”

    众将这才醒悟——原来山休息是假,在此设伏才是真!

    可是,这一路来并没有见到半个敌军,伏击谁呢?

    虽有疑惑,可是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依旧迅速执行军令。砍下了一片的树木做成滚木与草球,并在山麓一侧埋伏一下来。

    天,就要亮了。

    唐军隐伏于山麓,屏气凝神。

    太阳一出来,山林之内酷热难当,又兼缺水,人马苦不堪言。

    薛仁贵将方天画戟插于身边,坐在一根树桩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八风不动。

    “报——薛将军!前方山脚发现大批兵马疾驰而来!应是突厥主力王师,泥熟啜所部精锐狼骑!”

    薛仁贵双眼睁开,精光毕射!

    “令——备战!”

    此时,唐军众将士无不对薛仁贵的神算与冷静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面对这一支杀害了秦叔宝的敌军,全军将士热血沸腾不能自已,握着刀枪的手都在骨骨作响轻微发抖。

    数里开外的山脚下,泥熟啜立马于坡地以手搭沿,仰望巍然屹立云雾迷蒙的天山。

    “唐军逃得好快啊……”左右副将将,“这一路来,只见到他们清晰的马蹄印,连马粪都还是热的。可见,仍是走得不远。”

    泥熟啜依旧在眯着双眼,细细观摩这一处山势。

    “传令,停止前进。”他突然下令道。

    “哦?将军,我们不追了吗?”

    “不着急。”泥熟啜双眉紧锁闷哼了一声,说道,“此处山势险峻道路狭窄,唐军若在此地设伏,我军便是进入一方绝地。”

    “这不可能!”左右道,“唐军连军营都烧了仓皇逃蹿,怎么可能停下来设伏?而且,他们当真能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吗,如何知道我们便会前来追击?”

    “不可轻敌。”泥熟啜喝斥了一声,令道,“派出十轮斥侯前方打探,确认无虞后再追不迟。唐军师老兵疲而且并不熟悉此方路况,要追,容易。”

    “是!”

    十余队突厥斥侯,往薛仁贵所在的山麓摸爬而来。唐军无不心弦绷紧。

    “传令,不可妄动,小心埋伏。”薛仁贵道,“就算突厥人走到了眼前,他若没有发现我们,不可打草惊蛇。”

    “是!”

    时当正午,烈日当顶酷热难当,山林之间又有湿瘴之气,经太阳一晒滚滚蒸腾,让人头眼昏花。

    突厥的斥侯们在山脚处转了一圈,除了发现一些马蹄马粪,还捡到了一些唐军“仓皇逃走”时落下的甲械衣袍。

    “看来他们当真是抱头鼠窜丢盔弃甲了!”突厥人哈哈的大笑,草草的搜巡了一圈后,便将这个“好消息”回报给了泥熟啜。

    泥熟啜听后,非但没有半分喜悦,反而陷入了沉思。

    “将军,将士们都歇息好了,是否继续追击?”

    泥熟啜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唐军的马,多是西域良马杂交的陇右大马,爆发力强,善长在平地冲锋陷阵,但是体力不足,爬山涉水与长途奔袭并非强项。但我们的突厥马,体力好能爬山。算来,虽然我们晚了两个多时辰来追击,他们应该还没有走多远。到时很有可能在天山与之遭遇!”

    “山战,唐军定然不如我军!我们的马比他们更能适应山地形!”

    思之再三,泥熟啜终于挥了下手——“传令追击!”

    突厥人,停了约有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再度起身,往天山山麓而来!

    唐军将士紧绷了数个时辰的心,为之一颤——来了,终于来了!

    这几个时辰,就如同在地狱的油锅里熬过的一般。若非有着一颗坚韧如铁、静敛如冰的心,极难办到。

    所幸,这支唐军里的每一名将士,都是百战余生的真正勇士,能人所不能。

    薛仁贵,终于从那颗树桩站了起来,拔起方天画戟,沉声道:“备战!”

    山麓之间路窄林密,突厥的骑兵排成了一字长蛇,蜿蜒而来。

    烈阳滚滚,天地炽热。仿佛只需划一根火柴,整座天山就能像一桶汽油一样的燃烧起来。

    行近了五六里,泥熟啜自己都有些受不住了。平日里最注重将威将仪的他,将从一向视为身份向征的高贵铠甲与华丽的战袍都卸了下来,披在马背。不停的以手擦额抹汗,暗道:这鬼地方,不及厮杀已经如同地狱。虽是地势尚佳但没人会选择在此设伏……而且我们盘查搜索了个把时辰,应该无事!

    这时,蓦然前方惊起一大群飞鸟。

    泥熟啜顿时大惊失色,大吼道:“撤——全军撤退!”

    众将士都被他吓了一大跳,不及回神,猛听头顶传来山呼海啸的喊杀声,滚石檑木铺天盖地怒吼而来,无数箭矢劈头盖脸而下,如同蝗灾降临!

    “完了!”泥熟啜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寒意,嘶吼道——“撤,撤退!”

    天兵降临,鬼哭神号!

    薛仁贵翻身马,戟指苍穹几乎是用尽平生力气怒吼——“杀!为大帅报仇!”

    “杀啊!!!”

    “血债血偿!”

    “为大帅报仇!”

    滚木、箭矢、火球,带着唐军将士无限的愤怒与杀意,从天山之麓怒啸而下。

    此间,瞬时化作真正的阿鼻地狱!

    “薛仁贵!!!”泥熟啜在心中,如同诅咒一般咬牙切齿的念着这个名字——“我记住你了!”

    “撤退——不可恋战,撤退!”

    征战一生纵横草原,所向无敌从不言败的泥熟啜,生平头一次拔马便逃,如丧家之犬!

    主帅如此,将士勿论!

    被砸死、射死、烧死的突厥士兵们成了天山永不超渡的冤魂。

    兵败,如山倒。

    看着眼前滚滚烟火,听着突厥人的人喊马嘶,面沉如水的薛仁贵,却是双眼通红。

    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迸出——“令,追击!杀无赦!”

    “杀啊——”

    漫山遍野,遍举刀枪,唐军的喊杀之声令天山颤抖!

    滚滚骑兵从天而降,如天河之水乍泄而出,势无可挡。

    薛仁贵白马银袍一骑当先,方天画戟炽如烈火奔如怒龙,身先士卒最先杀来。

    泥熟啜正在铁骑近卫的护卫之外,伏马回逃。咬牙切齿的回望山麓战团,远远看到高高飘扬的唐军主将红旗,和醒目的雪白一骑。

    “白马银袍薛仁贵……我真的记住你了!”此刻的泥熟啜,几欲食其肉,寝其皮!

    “嚓嚓嚓——”方天画戟一招击出,居然斩断两颗人头一颗马头。

    从天而降的唐军精锐骑兵,本就让心惊胆裂一盘散沙的突厥人战无可战。此时又遇这样一员神魔般英勇的将军,顿时溃不成军。

    厮杀起来的薛仁贵,从来不发一言。此时,他虽是一骑突入敌军丛中,可是眼睛全没着落在身边这些虾兵蟹将的身,而是远远觑着那一面渐行渐远的狼头大旗。

    “泥熟啜,休想逃走!还我大帅来!”钢牙一咬,薛仁贵猛提画戟怒马奔腾,舍了大军孤身一骑朝突厥大军核心冲杀而去!

    便如同钢刀切豆腐,溃不成军的突厥人根本挡不住他。眼看着一骑白袍切入望风逃遁的突厥大军之中,直指中军核心所在。

    “岂有此理!”一向城府极深老道持重的泥熟啜,几乎三尸神炸跳!

    “我军虽败,败在地势处劣,然兵力体力仍是占优,待退出这块绝地再待回头与你厮杀!你倒好,居然蜉蚍撼树的追击来!”寻思至此,泥熟啜胸中怒意已是无法遏止,大喝道,“中军止住!——回击唐军,击杀薛仁贵!”

    毕竟是一方枭雄军略之大成者,虽露败相,可是泥熟啜所率的亲勋中中军很快宁定了心神。百余名泥熟啜亲自挑选的骁勇中军之将,排开阵势朝孤身一骑的薛仁贵冲杀而去!

    薛仁贵一骑突入敌军丛中,虽取敌首如拾草芥,可并未狂妄到犯傻的地步。眼看就要追敌军中军将旗,可对方百余骑反向朝自己冲杀而来,薛仁贵心神一凛,提高了警惕。

    斩开一圈敌军,方天画戟往马背一按,虎纹画眉弓昂然在手。

    “受箭!!!”

    铁臂张舒,烈箭如电!

    三骑同时倒翻在地,突厥骁骑们大吃了一惊——“如此远的距离,一箭三发,全部命中!”

    不及他们回神,又是六箭齐来,无一虚脱!

    众将无不心惊胆裂,全身冷汗直冒——“下一个会是谁?”

    此时的薛仁贵,居然再从马鞍取下一把三钧铁弓,与秦慕白赠他的虎纹画眉弓合在一处,双弦合拢一箭弦,瞄准了百步开外的泥熟啜!

    “泥熟啜!——还我大帅来!!!”

    砰然一箭射出,疾风带响如秋泓乍泄流星奔月!

    “啊——”泥熟啜如同被一柄铁垂砸中,惨叫朝后翻飞,轰然落马!

    “将军!!”众将骇然,几乎灵魂出壳!

    全体中军骁骑,一拥而散尽皆奔回,近卫竖起大盾铁牌,死死护住了倒地的泥熟啜!

    凡是亲眼见到泥熟啜中箭之景的突厥人,无不寒到了骨子里——那一柄箭,比寻常唐军最结实的破甲箭还要长了一倍,粗了一倍。它生生的扎进泥熟啜身所穿的,唐人所制明光战甲最结实最华丽的胸镜甲处,直接洞穿了他的身体,再将他牢牢的钉死在了地,几乎拔不出来!

    临到晕死之前,口中鲜血如喷泉般涌出的泥熟啜拼尽全力发出一个绝望的字符——“撤!”

    突厥人,如海水退潮般汹涌退去。

    滚滚浪潮之间,一骑白袍尽皆染血,如灯塔般昂然仡立……

第397章 春风不度,烈火如洪

    玉门关,长烟落日黄沙滚滚。这里是大唐河陇与丝稠之路的咽喉,古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百年后的大唐诗人王之涣有佳句,将此处雄武豪迈的边塞气息一笔勾画——“黄河远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又有李太白的佳句“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勇烈不忌柔肠,说的便是玉门关将士们的铁血浪漫。

    今日,戒备森严关闭数日的玉门关大门,突然洞开,从中奔出一彪骑兵,朝西北疾驰而去。

    苏定方快马当先,心如火焚。离秦慕白给出的“一月之期”只剩最后三天,秦叔宝那边仍是没有半点消息——难道,真要放弃了救援与接应主帅秦叔宝,让薛万彻所部撤走蒲昌海退守玉门关吗?

    对于秦慕白下达这份军令时的心情,苏定方感同身受;此刻,他甚至忤逆不孝的希望远在高昌的不是秦叔宝,而是自己的父亲!

    因为,秦叔宝真的不能死!

    他若死,不仅仅是兰州少帅失去父亲,关西大军痛失主帅,更是一场天地浩劫的开端!

    这世,能预见到这个局面的人并不太多;苏定方,肯定是其中一个——如果秦叔宝败死于高昌,那就意味着大唐与西突厥及西域各国的正式全面开战!现在,与吐蕃人大战在即,北方宁定了没多少年的草原之,日渐势大野心勃勃的薛延陀汗国早已蠢蠢欲动,高丽半岛的捉对厮杀自相吞并方才停歇没多久……若非摄于大唐的天威,他们早就坐不住了!

    可是,如果此时大唐与吐蕃、西突厥以及西域诸国同时全面开战,那么,大量兵力必定投入关西。如此,便是漠北薛延陀脱离大唐一统草原、高句丽吞并新罗百济制霸半岛自立称霸的大好时机来了!

    这样的话,除了南方孱弱无力的诸部胡野,大唐周边国家几乎全部陷入战乱之中,这势必将对大唐造成无法估量的冲击与灾害……那不是一场天地浩劫,是什么?

    身为李靖的嫡传门生,苏定方所学到的,不仅仅是武艺胆识与兵法韬略,还有高人一等的战略眼光与大局观。

    “老帅,绝对不能死!”紧咬牙关,苏定方快马加鞭直奔蒲昌海,“这一次,哪怕是违抗少帅军令,我也要让薛万彻多等几天!若无确切消息,坚决不放弃老帅及其麾下将士!”

    蒲昌海到了。眼前之景,却让苏定方几乎陷入了绝望之中!

    魂幡林立,十里挂孝;遍营下,痛哭不绝!

    苏定方,愕然呆立……“完了!”

    中军帐处,头盔与右臂之披挂白孝的薛万彻,脸色铁青双眼通红,在对一群将士们咆哮——“再敢乱言出战报仇者,斩!!传我将令,拔寨起营,退守玉门关!”

    “我等不服!!”全体将士不约而同的跪倒下来,嘶吼道,“突厥人与高昌人杀我大帅,此仇不共戴天!大帅待我亲如生父,父仇不报羞生为人!”

    帐外,宇文洪泰披麻戴孝神色木然的跪在秦叔宝的灵位前,机械的往火盆里扔着纸钱,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喃喃的念叨:“恩帅,你走好,俺会给你报仇的,来世俺一定要给你做亲儿子;姓薛的,他是畜生……”

    苏定方走到他身边,蹲下;宇文洪泰仍无半点反应,眼神发直的瞪着火盆,依旧念念叨叨。

    “宇文将军……”

    没有反应。

    “跟我回去见少帅……见你秦三哥。”

    宇文洪泰全身一震猛然回头,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不去,我不去!”

    军帐里的人都被惊吓到了,薛万彻与众将走出来,看到宇文洪泰如同见鬼了一样在手舞足蹈的大叫,苏定方在一旁目瞪口呆。

    “苏将军……切不可跟他提起大帅父子!”薛万彻急忙前,对苏定方低声道,“这铁打般的汉子,受了很大刺激……怕是已经失心疯了!”

    “哎!……”苏定方情无以堪的闭了眼睛,摇头。

    “看来,你应该也知道了。”薛万彻重叹了一声,说道,“非是我等不敬大帅,有少帅军令在此,我等还是以大局为重!我听沿路护送宇文洪泰突围而来的兄弟们说,薛仁贵不守大帅遗命,贸然率军北了,也不知所为如何。一路突围而来的时候,几个精细的兄弟发现沿途似有埋伏,也许是怕打草惊蛇,因此设伏的敌军并没对宇文洪泰他们这一小撮人马动手——这可真是把我惊出了一声冷汗啊!如果薛仁贵率军南下前往蒲昌海,到时定会落入埋伏之中!说不得,到时我肯定还得前去救援。到时蒲昌海要丢那是肯定的,我与薛仁贵所部会一同陷入埋伏之中,生死难料;你也只能孤军奋战独守二关了……”

    “先别说这么多了。”苏定方深吸一口气强镇心神,说道,“时不我待,你马拔寨起营迁入阳关,与我合兵一处死守两处关隘。老帅已去,若是玉阳二关再有闪失……你我,就真的无颜无头再回去面见少帅了!众将士但有不服的,就说这是老帅遗命、少帅军令便可,让他们以大局为重。报仇,也不急于一时。”

    “好!”

    “……宇文洪泰这汉子,派几个人,送他去兰州!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有少帅才拿他有办法了。”

    “嗯,也好……”

    两日以后。

    劲烈的边塞风沙,依旧肆虐。空空如也的蒲昌海唐军大营里,只剩下一些破旧的寨栅与挖下的大批行军灶,风沙掠过一片啸响,破蔽萧瑟之相。

    蓦然,大批的铁骑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漫山遍野,人数不可估量。

    清一色的弯刀胡骑——果然是吐蕃军队!

    眼见空空如也的唐军大营,吐蕃人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将旗之下,两名相貌颇有八分相似的将领对视一眼,各自目如喷火。

    “二哥,汉人实在太过狡诈!你我兄弟受了大哥的妙计,迂回数百里绕到蒲昌海与高昌之间设伏,苦等秦叔宝败军回来对其歼灭。没想到埋伏了近一个多月,仅仅只看到数十骑逃过!现在,蒲昌海这里的唐军也全部逃走了,估计都退向了玉门关与阳关死守!”

    “看来情况与大哥此前预料的,大相径庭。悉多于,我们要尽快将消息报知大哥知道!”二哥气恼的道,“大哥向来神机妙算从不落空,没想到这次,竟然失算了!汉人的确是狡猾!——现在,除了尽快给大哥报信,我们兄弟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悉多于,即是噶尔?钦陵的亲弟弟,家中排行老三的噶尔?悉多余;被他称为二哥的,则是吐蕃王朝仅次于噶尔?钦陵的大将,噶尔?赞婆。噶尔家族颇出将才煊赫一时,并非只有噶尔?钦陵一枝独秀。钦陵、赞婆、悉多于,这三个亲兄弟都是高原之鼎鼎大名的将帅之才。

    “对!此前大哥说过了,无论怎样用计,目的无非是为了攻破玉阳二关,杀向兰州腹地!只有如此,大哥那边才能一举击溃秦慕白,马踏河陇剑指中原!——巧计虽然未成成功,但我们手下仍有劲兵五万,足以攻坚!”赞婆怒道,“传令三军,准备正面攻打玉门关!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拿下关隘!”

    “是!”

    “呜——呜呜——”吐蕃人的牦牛号角冲天吹起,响彻百里群鸟惊绝,黄沙奔腾流云飞走!

    不久后。

    玉门关关楼之,苏定方仗剑而立,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滚滚而来黑压压一片的吐蕃骑兵,手指关节寸寸发白。

    “果然不出少帅所料!这真是噶尔钦陵的连番毒计!”苏定方深吸一口气重得吐出,沉吟道,“诱使老帅孤军深入奔袭高昌,拉长我兰州战线分薄我军主力精锐,然后突施毒手以众凌寡各个击破……噶尔钦陵,的确是个战略高手!少帅与他,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如今,老帅战死,那一旅人马被薛仁贵不知带往何方,高昌一线算是败了。所幸少帅即时派我前来玉门关增兵备守,薛万彻也即时退守阳关,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咚——咚、咚!”玉门关的唐军战鼓,隆隆震响。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苏定方猛然拔剑出鞘——“关在人在,关失人亡!众将士,随我斩尽敌头,为老帅报仇!”

    “杀——!!!”

    数日之后,兰州城外唐军大营之中。

    秦慕白骑着火云马,与李道宗一同立于高坡将旗之下,以手搭沿观摩兰州四万野战军演练战阵。

    军马奔腾,黄沙滚滚;刀甲霎血,喊杀震天!

    “不错,侯君集练兵果然有一手。”秦慕白对李道宗说道,“王爷,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凭现在手中的人马,我可与噶尔钦陵一战么?”

    李道宗笑了一笑,说道:“怎么,你害怕了?”

    “说不怕,那是假话。但我没有退缩的余地与害怕的理由。”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大非川驻兵五万,兰州四万野战军加我麾下亲勋一万越骑,一共十万大军。这其中有四成是新兵,精锐仅是过半。兰州一半以的主力精锐之师,皆不在此。噶尔钦陵的手中,却是握有吐蕃全国三分之一的兵力,不下于二十万精锐铁骑。按以往的战例,是两万唐军难以撼动一万吐蕃铁骑……这一算来,我岂不是要四十万大军方能与噶尔钦陵一战?”

    “慕白,你是在故意跟本王说笑?”李道宗笑道,“倘若战争都以兵力多寡论胜负,那是不是不用打了?双方只管凑人数就可比出个输赢——别说没用的废话来敷衍本王了,说说,你有何对敌之策?”

    秦慕白笑而不语,李道宗恼火的指着他:“我就知道你小子心里早就有了主意。怎么,对本王还要隐瞒你的军事机密?那好,本王不问便是!”

    秦慕白正待说话,前方跑来一骑快马来报,说大都督府别驾肖亮,差人来请少帅回府,说有要事。

    “好,今日就先到这里,先行回府!”

    方才走进大都督府,秦慕白与李道宗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一股悲痛、愤怒与压抑的气息。所有人的神色都不对劲,十分诡异。

    秦慕白心里紧了一紧,快步走进都督府正厅。远远就看到,许多人在厅中围作了一圈,还有人在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哭。

    “发生何事!”秦慕白一脚踏进去,大声喝问。

    围作一圈的都是都督府里的将官,这时静默无语的散开立于两旁,中间露出一个汉子来。

    那汉子,身躯极大,此时披头散发衣衫零乱的坐在地失声痛哭,怀里还抱着一副灵位……

    秦慕白的心,顿时如落冰窑……

    “洪泰……!”

    “少帅……”肖亮与众官将走前来,秦慕白一挥手止住他们,自己走到了痛哭欲绝的宇文洪泰身前。

    “洪泰兄弟……”秦慕白轻声的唤,“说,你怎么来这里了?”

    宇文洪泰仍是痛哭不止,似乎都没有听到秦慕白看他。

    “叭!”

    重重的一记耳光甩到了宇文洪泰的脸,秦慕白大声怒喝:“堂堂的将军,大庭广众之下作小儿之态失声痛哭,成何体统!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否则给我滚!”

    众皆悚然!

    宇文洪泰也斗然停止了哭泣,瞪大一对通红的铜铃眼睛,直直的看着秦慕白……

    “三哥!三哥啊!!!”宇文洪泰仿佛突然认出了秦慕白,对着双膝而跪以头撞地砰砰大响,嘶声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秦慕白手中的马鞭,落到了地。

    他用力从宇文洪泰手中拔出那副灵牌,揭去白纱,真切的看到灵牌面写着——“大唐翼国郡公秦公叔宝之灵位”!

    “三哥,你杀了我!你把我切成碎片喂狗!我没用,我没能保护好大帅!……呜,你杀了我、你现在就赶快杀了我!我活着比死还难受啊!!!”

    秦慕白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僵直的站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这算是爆发,还是废材雄起呢?……好,其实我是想求几张红票

第398章 莫失莫望,一如初见

    千军痛哭,八百营刀枪夜夜龙吟,杀气冲天!

    万民哀掉,三千里关陇尽披缟素,山河失色!

    ……

    秦慕白,独自一人跪在灵堂的火盆前,一页一页的往火盆里扔纸钱,脸色平静得就像摆在他头顶的父亲灵位-

    三天了,他几乎保持这个样子没有改变。

    不食不休,无泪无声。

    李道宗带着一帮人在前宅大灵堂里主持吊唁,三军将佐与诸州县官吏一一到场。武媚娘一家和高阳公主等人,则是披麻戴孝守在后堂,陪秦慕白一起给秦叔宝的衣冠灵位香烧纸。

    此刻,秦慕白将所有人都撵走,就只一个人在灵位前侍奉。武媚娘与高阳公主虽然深深担忧不肯离去,但此时此刻,她们也不敢造次了。

    “父亲……”

    秦慕白往火盆中轻轻放下一页纸钱,如同以往品铭闲聊时和秦叔宝说话一样,轻吟道:“三郎盼你归来,望穿秋水。可是此刻,你在哪里?”

    “鹰笛做得很漂亮,我想将来,鹰儿或者笛儿一定会喜欢。”

    “你的老寒腿这下不会再疼了。三郎这一生,终究也无法在马,用虎头錾金枪战胜你。”

    “父亲,你知道吗?在三郎的心中,你是一座山,我踩着你的肩膀攀至峰峦,仰望星宿伸手摸天;你是一匹雄健的千里宝马,三郎骑在你的身,驰骋千里意气风发;你是一尊无所不能的神砥,每当三郎失魂落魄无依无靠之时,只要想起你,总能焕发无穷无尽的力量与勇气。”

    “可是现在,你不在了……”

    “我好后悔!……我不该医好你的腿,就让你在家赋闲养老多好。那样,至少你还在!……我是个懦弱不孝又轻浮浪荡志大才疏的儿子,我想要光耀秦家门楣干出一番自以为风光的事业,却害得自己年老多病的父亲呕心沥血,自己却仰仗您的鼻息,蝇营狗苟不务正业,还以此为荣……”

    “父亲,我宁愿用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来交换你仍旧在世……你听到了吗?三郎什么都看穿了,想透了。什么霸业、成就、名利,皆是过眼云烟。没有什么比骨肉亲情更值得珍惜……父亲大人,三郎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让你看到我的孩子,没能让他们在你膝前承欢。我知道,这其实才是你最想要的……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宁愿不逞意气不入仕途,在家中成亲生子好好孝敬您,为您养老送终……”

    ……

    沉沉的低语,没有第二个听众。秦叔宝的灵位摆在弇,烟雾袅绕。

    临间的耳房里,窗户被轻轻的拉开一条缝,两眼通红的高阳公主偷偷的朝秦慕白那一方窥视,紧紧咬着嘴唇。

    “回来,别看了。”武媚娘拉她回来,掩窗。

    “媚娘,我好担心幕白……”高阳公主一双眼睛哭成了桃子,此刻又泪珠儿滚滚而下,轻声道,“认识他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不哭不笑,不言不语,不眠不休,就像是患了失心……”

    “不得胡言!”武媚娘轻斥一声将她后面的话堵住,说道,“你没有经历过这种伤痛,不会理解。当年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那种感觉就如同是天都塌了。更何况,翼国公还是死于仇人之手如今尸骨都未尝归来……公主,伤至极深反而无泪。慕白一反常态,这可以理解。”

    “我现在就担心他会不会走极端……你看他,都三天了,除了坐在那里烧纸一个人说话,对外界所有人所有事情一概不管不问。”

    “相信慕白,不是那种不堪一击的脆弱男人,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给他一点时间!记得慕白以前曾经说过,一个女孩要变成女人,总是容易;一个男孩要变成男人,则要经历许多的磨励与苦难。翼国公之死,对他来说就是一场锥心刻骨的惨变与苦难。现在,他就如同是一条蛇在褪皮,至伤至痛,但过后会更加的坚韧与成熟。”

    “媚娘,为何你总能说得这么入情入理,把一切都想得这么清楚……”高阳公主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只知道,我担心慕白……别的都没有想。”

    “我何尝又不担心?其实,看到他这样子,我们比他更难受。”武媚娘也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倒宁愿他像宇文洪泰那样,哭出来,骂出来,吼出来,肆意的发泄……那样,一切反而无事了。”

    “那是条好汉子,老娘喜欢。”坐在一旁的苏怜清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说道,“敢爱敢恨,敢哭敢骂,这样的男人才够味道。秦慕白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心里装了太多的心事,想哭哭不出想骂不好骂,倒是挺可怜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本公主掌你臭嘴!”高阳公主怒道,“你喜欢那野猪般的男人你去找、你去嫁,休得对我家慕白品评论足!你没资格!”

    “不说便不说,发什么怒呀?”苏怜清翻了个白眼,哼道,“我又没说他坏话,真是的!”

    “好了,别吵到慕白。”武媚娘走到二人中间劝住,沉吟了片刻,说道,“看慕白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怕是恢复不过来。就算他不会有什么事,但这样终究是伤身,翼国公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到他这样伤感与消沉……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快说!”

    “就是……这样……”

    入夜了。

    大都督府里依旧灯火通明,时时可闻男人无加掩饰的痛哭之声,许多军士轮流爬屋顶,在用魂幡给秦叔宝招魂。凄厉悲怆的呼喊声在夜空之中,传出极远。

    秦慕白依旧坐在火盆前烧纸,身边摆着几样冰冷的饭菜,丝毫未动。

    正在这时,灵堂屋门口传来一串轻轻的铃铛声。轻盈,悦耳,无拘无束,与这沉闷哀痛的气氛格格不入,正朝屋中走来。

    一直将自己关在一个密闭空间里的秦慕白,也被这一串清脆细小的铃声所吸引,情不自禁的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来。

    他看到,一个好小的孩子正站在灵堂的屋门口,穿一身火红的锦袍儿梳两行麻花瓣子,眨着一对乌亮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又有一丝惶惑的,看着他。

    “哪来小女孩子?”秦慕白不禁诧异。

    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女孩子时,秦慕白的心不由自主的轻轻悸动了一下。就如同前世今生,故人相逢。似曾相识,却又忆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女孩子静静的站在门口,既不吭声也不挪步,一双嫩嫩的小手自己轻轻的拍打,手腕的两串红绳小铃铛,轻盈的响起。

    一大小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奇异的对视着,秦慕白使劲的回想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女孩子,为何会有这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那个小女孩子看了秦慕白一眼,眨眨那一对灵动乌亮的眸子,突然害羞又搞怪的咧嘴一笑,朝旁边跑去。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小女孩子摔倒在地。秦慕白心中蓦然惊痛,跳身而起去抱她抱了起来。

    小女孩子居然没有哭。被秦慕白抱起来后,反而看着他嘻嘻的笑,两只粉嫩的小手依旧轻轻拍着,叮当,叮当。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到这里来了?”秦慕白在屋外四下看了一眼别无旁人,于是抱着她走进灵堂,在一张大椅坐下,终于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抹微笑,一边逗她一边问道,“你父母呢?”

    “我娘让我来的。”小女孩子年纪还很小,路都走不能稳显然还在咿吖学语。

    “那你娘去了哪里呢?”

    “就在那里呀!”小女孩子朝外指。

    秦慕白抱着她走到门口四下一看,依旧是没有人呢!

    “兴许是一时走开了,你乖乖呆在我这里,等你娘回来好吗?”对这个漂亮又可爱,充满稚气与灵气的小女孩子,秦慕白心中欢喜且感投缘,于是又将她抱着回屋坐下。

    小女孩子似乎一点也不惧怕生人,任由他抱着还坐在了他的腿,一直晃动着双腕,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时而发出天真活泼无拘无束的欢笑声,乐此不疲。

    “当年,我父亲也曾这样抱着逗我玩过……”看了一眼灵位,秦慕白不觉微然一笑,对小女孩子道,“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好吗?”

    “小楼儿!”

    “什么?”秦慕白愕然!

    “小楼儿呀!”小女孩子笑嘻嘻的说。

    秦慕白心弦一动,将她抱得正了对着她问道:“那你娘叫什么?”

    “叫娘……”

    “那你爹呢?”

    小女孩子仿佛有点被吓倒了,嘟着嘴有点害怕的看着秦慕白,不敢说话。

    “好,乖……叔叔疼你,等会给你买糖吃……告诉叔叔,你爹叫什么?”

    “我……不知道……”

    秦慕白顿时茫然,心想这孩子还太小了顶多一两岁,搞不清楚也是正常——到时候问她家人不得了!

    于是,便准备抱她起来出屋,寻找她的家人。

    “娘说,爹是这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还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小女孩子突然说道。

    秦慕白脚步一滞,干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小楼儿乖,告诉叔叔,你是不是……姓秦?”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我就叫秦小楼呀!”

    秦慕白将她高高抱起,凝望着她乖巧灵动的乌黑眸子,嘴角脸皮不自控的抽动起来。

    “叔叔,你怎么了,你是要哭,还是要笑呢?”

    “……叫爹!”

    “什么呀?你又不是我爹爹!我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爹爹!”

    “小楼儿乖,叫爹……”

    “不叫!你又不是这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和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这时,门口蓦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平静中带一丝温存的声音,轻缓传来——“小楼儿,乖,叫爹!”

    秦慕白愕然瞪大眼睛看向门口,“妍!”

    “是我。”陈妍的微笑,一如初见。

    “……小楼儿,真是我的女儿?!”

    “是。”

    “嗯!”秦慕白重重的点头,努力挤出笑容来看着小楼儿,轻声道:“小楼儿乖,叫爹……”

    “爹爹!!”小楼儿无拘无束的欢快叫了出来,还咯咯的笑。

    “乖!小楼儿乖!”秦慕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泪水,终于无法自仰的夺眶而出……

    抱着她,秦慕白跪到灵前,如同孩子一般失声痛哭——

    “父亲!你在天之灵可曾看到了吗?多乖巧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我秦家血脉!——她就是你的孙女,小楼儿!”

    武媚娘与高阳公主静悄悄的出现在门口,左右站在了陈妍的身边。三个女子,不约而同的泪如雨下。

    “媚娘,还是你聪明……小楼儿一来,慕白就没事了。哭出来就好,这样一直压抑着,我真怕他出事!”高阳公主如释重负,一边抹泪一边说道。

    “此刻,唯有骨肉亲情能够打开慕白的心扉,能够让他归于宁静抚慰伤痛……妍姐,从今天往后,你不要再逃避再离开了。我们是一家人啊,慕白需要你、需要小楼儿!”武媚娘低声咽泣道。

    “不走了。”陈妍笑中带泪,充满伤感与欣慰的看着堂中紧紧相拥的那对父女,轻声道,“我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可以没有小楼儿;而我的小楼儿,不可以没有父亲!……”

第399章 为骓子死,为万人屠

    三天三夜未食未休的秦慕白,抱着小楼儿一起吃了一顿饭后,便被武媚娘、高阳公主和陈妍一并劝着去睡觉。原本他还兴致勃勃想在床逗小楼儿玩,没想到头刚沾到枕头没三秒钟,便呼呼大睡过去。

    鼾声如雷。

    三个女人都长吁了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

    小楼儿却依旧趴在他的臂弯里,调皮的滚来滚去,时不时好奇的在他脸瞅来瞅去,再用小手拨弄他粗短的胡须。陈妍要将她抱走,且料睡梦中的秦慕白却是不肯放手。

    “真正是骨肉血亲,生来就是这样。”武媚娘说道,“你看,小楼儿才一两岁分明不懂事,可是对头一次见面的慕白却是非常的亲热,一点也不害怕和生疏。”

    高阳公主也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的趴在床榻边,既怕吵醒秦慕白,又忍不住笑嘻嘻的逗小楼儿玩,还说道:“太好玩了!我也要生一个!”

    武媚娘和陈妍不禁哑然失笑。

    “小楼儿乖,不要吵了阿爹睡觉,我们出去玩了。”陈妍出声唤道。

    小楼儿最是听母亲的话,便爬起身来。此时秦慕白也睡得如同烂泥一般,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女带着小楼儿出了房间,小心盍门,不约而同的长吁了一口气。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才只是个开端。”武媚娘说道,“往后,慕白还要遇到更大的压力和麻烦。父仇不共戴天,眼下又与吐蕃大战在即,我真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

    “不怕!”高阳公主斩钉截铁的说道,“慕白经历的风浪太多太多了,相信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武媚娘和陈妍略微一怔,轻轻点头。

    这话,高阳公主的确是说得起。虽然同为秦慕白的红粉知己,可是说到共患难一同经历风波动荡,高阳公主最有经验。

    “妍姐,你最为睿智沉稳,慕白也素来对你敬重。眼下你有什么好主意,让他振作起来,并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冷静呢?”武媚娘问道。

    陈妍微然一笑,说道:“你太高看我了。其实,我与慕白更像是朋。我从不过问或干涉他的事情,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而且,我也不懂你们所说的这些‘大是大非’,根本无从说起。抱歉。”

    “呃……”武媚娘与高阳公主,一并愕然。

    “不过,我倒是有个小小的建议。”陈妍说道,“这种时候,需要有威望有经验,又深受慕白信任与敬重的长者来开解提点他。”

    “你是说,你义父江夏王?”

    “是。”

    第二天,清晨。

    秦慕白其实早已醒来,但在床多趴了一会儿。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总之醒来时浑身酸痛。之后洗漱更衣,照了下镜子,虽然人有点憔悴,但精神头总算是回来了。

    这时,门被敲响。

    “进来。”秦慕白只当是侍卫丫环来伺候起居了。

    一人推门而入,秦慕白不禁有点赧然。

    “王爷?您这不是要折煞我么?怎能劳您大驾?”秦慕白急忙迎。

    李道宗,居然给秦慕白送早膳来了。他呵呵的笑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生份了。来,一起吃,本王也还没有用膳。”

    早餐很丰盛,全是秦慕白爱吃的东西。人回过了神来,也便感觉到了饥饿,秦慕白毫无吃相的饱吃了一顿,惹得李道宗哈哈的大笑。

    “好,看来你已经恢复过来了!”他笑道,“怎么样,有兴趣跟本王谈谈么?”

    “王爷来得正好。您若不来,我也今日也要去找您。”秦慕白抹了嘴,叫下人卸去餐桌奉茶水,对他道,“此时此刻,我唯有问计于王爷了!”

    道宗捧茶浅酌,面带微笑说道。

    “家父战死高昌,此仇,于公于私不共戴天。原本,我还有些顾忌不敢放开手脚一搏,现在,我什么也不顾忌了!”秦慕白双眉紧锁眼神灼灼,说道,“我要正事朝廷,请战吐蕃并讨伐西域!无论朝廷允与不允,我都要起兵!此其一;其二,家父战死,河陇震动,千万军民无不愤慨难当报仇心切。民心如潮,军心如潮!此时此刻,我要应天顺人,吊民伐罪——我要征兵!”

    “说来无非是两件事,一是请战,二是征兵扩伍,对么?”李道宗淡淡道。

    慕白点头,说道,“王爷认为是否妥当?”

    李道宗沉吟了片刻,说道:“其实本王知道,你都已经决定了,对么?所说问计于本王,只是出于对本王的尊重。”

    秦慕白微微的笑了一笑,点点头道:“王爷说了一句大实话。这一次我的确是已经决定了,无论是谁,也改变不了我的主意!”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问什么妥不妥当!”李道宗突然放下茶盏,将手一挥提高声音,说道,“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这是自然。”秦慕白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朝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最主要的,我想知道朝廷是否会给我一些实质的支持?”

    “难说。”李道宗摇了摇头,说道,“刚才你有一句话说得对,于公于私,仇不戴天。对大唐来说,叔宝是三军大元帅,是大唐派往西域的封疆大吏。不管是谁杀了他,就是公然与大唐为敌,再无回头之路。站在陛下的立场,这种事情是绝不能容忍的。纵然朝廷之有再多的人反对、有再大的压力,依他的个性,定然会与叔宝报仇,西域不平誓不罢休!”

    “其实……”秦慕白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只有我,能体会我父亲的心思。原本,他根本就不用死的!”

    “哦?说来听听?”李道宗诧异道。

    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前日里我与西征大军回来的将士们问话,他们告诉我说,早在许久已前,左威卫将军薛仁贵就曾谏言家父,劝他退兵。那时候,正是安西都护府刚刚成立,麴智盛邀请家父入主府衙的时候。”

    李道宗似有所悟的点头,长叹道:“我能想像了……依你父亲的性格,他肯定不会采纳薛仁贵的谏言,还是会坚持入主都护府。”

    “是的。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就都知道了。”秦慕白双眉紧锁,说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就是我父亲的性格。还有……从他第一脚踏进高昌王城的时候开始,他就早已报定了以身殉国的必死之心!”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李道宗颇有点不解的问道,“既然已经有薛仁贵点破了吐蕃人的奸计,又说明了当前兰州的大局,你父亲因何还要一死殉国。”

    “原因,我猜的话,无非是三层!”秦慕白说道,“其一,当然是个性使然。家父戎马半生名扬天下,所战无不向前,何曾言及一个‘退’字?西征大军奔袭千里连战十八捷,好不容易才征服高昌,让大唐在西域扎下第一块根基。在这种情况下,要谁放弃撤退都会很不甘心,更何况是父亲那样的刚烈之人?其二,在我父亲的心中,始终是把皇帝陛下摆在第一位的……一死报君恩,如此而已!”

    李道宗浓眉紧锁陷入了沉思,半晌后点点头,悠然叹息道:“我明白了……当初,父亲抗旨起兵奔袭高昌,这件事情在朝堂之并没有掀起轩然大波,囫囵就掩饰过去了,还为你父亲及麾下将士表了军功。为此,你父亲肯定对陛下感恩戴德,这是其一;其二,他若是不及报天听又自作主张撤离高昌,岂非是自毁前事、掌掴龙颜?以叔宝的个性,宁愿自己饮戗受戮也不愿累及皇帝名声或是令他为难。其三,叔宝知道朝廷之对于兰州用兵的阻力很大,连皇帝陛下也莫之奈何。假如他当真中计身陨,便是结下了一段国仇。如此一来,压力顿消,皇帝陛下便也能力排众议施展他的西域大计了……哎!叔宝啊叔宝,真是亘古难得一见的勇烈忠臣、无双国士啊!”

    “王爷的分析,与我这两日琢磨出来的道理,别无二致。”秦慕白的眼神黯淡了几分,说道,“说到底,我父亲就是慷慨赴困难,一死报君恩。我特意留下薛仁贵给父亲,就是因为薛仁贵智勇双全眼光独到,他已经看破了吐蕃人的奸计也看清了当前大局。其实,我父亲也肯定知道薛仁贵所言极有道理,也深为赞同。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走……于是,他将军队委托给了薛仁贵统领,只身入高昌。为的,就是保存那支军队的实力。到他最后战死之前,他命宇文洪泰突围给薛仁贵下达遗命,命其南撤突围前往蒲昌海。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没有叫薛仁贵前去救援,足以见得,我父亲也是早已看清大局洞悉敌人阴谋……可惜,可叹!早知如此,我当初真不该回长安与高阳成亲!”

    “算了,这不怨你。”李道宗连连叹息了数声,说道,“叔宝之死,虽有诸多原因,但也是性情使然。如此也好,全他一世英烈之名。而且,他绝不会白白死去!——现在,兰州治下千军万民,无不同仇敌忾誓为大帅报仇;消息一但传到长安,必定满朝哗然天下震动。到那时候,不管主和派有多大势力,也无法阻止这一场浩世之战了!——最后能不能成功,能不能为父亲报仇,全看你的!”

    “我知道。”秦慕白双眼微眯精光毕露,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父亲用自己的一条性命,成全了忠义勇烈与一世之英名,成全了皇帝陛下的雄心大志,也成全了我……的野心与报负!——说到底,父亲是为陛下而死,为我而亡!”

    “本来这些话,我是准备跟你说的,但不知该如何开口。很好,你自己明悟了。”李道宗重叹一声,拍拍秦慕白的肩膀,说道,“秦家有父,老骥伏励志在千里,为骓子死,慨既而慷;秦家有子,千里驹儿继往驰骋,为万人屠,轰轰烈烈!”

    “为骓子死,为万人屠!……”秦慕白双眼刺痛到通红,禁不住闭了眼睛仰天长叹,然后一拍桌几,喝道,“王爷,你说得对!家父甘为骓子死,我就敢为万人屠!轰轰烈烈,无怨无悔!”

    “好!要的是你这份魄力与霸气!”李道宗大喝一声重重拍秦慕白的肩膀,说道,“现在,随本王到兰州城外的军营一观,你便清楚,何谓——轰轰烈烈!”

    带着几分迷茫与好奇,秦慕白跟随李道宗走出家门,先到了都督府。这里,三军将士全府官吏一个不少尽皆到齐,都在等他一同出城;兰州城中,举城挂孝入眼一片白茫。

    到了郊外大军营,离营屯还有数里,秦慕白差点就被震惊了!

    茫茫一片,白幡如海!

    约有十余万人,聚集在军营的两侧,人人披麻戴孝,遍举魂幡;三军将士,人披甲,马鞍,刀枪高举盔缚白翎,壮阔如潮。

    秦慕白和李道宗等大小官将数十人,眼见此景,深为震撼!

    这时,一队骑兵拍马跑过来,领头者便是白袍白孝的侯君集。

    “少帅!三军将士同仇敌忾士气如狂,誓为大帅报仇!本将受众将士所托,特来请战!”侯君集重重抱拳,大声喝道。

    “这些百姓怎么回事?”秦慕白沉声问道。

    “百姓们,都是自发聚集而来!”侯君集说道,“本将驱之不去,劝慰不退!百姓们说,大帅在生之日,保境安民护佑黎庶,扶危救难宛如神砥,百姓视之如父如母、如神如佛!如今大帅战死异邦仇人逍遥,百姓们便视同为父仇不共戴天,誓为大帅报仇血恨!——这些百姓,全是兰州大都督府治下的汉胡青壮,全部自愿入伍充为府兵!他们自备粮食衣褥、甲具马匹,不要大都督府支出一钱一粮!只待少帅一声令下,兰州麾下顿增数万雄兵——兴兵伐罪,报仇血恨!”

    说罢,侯君集将手中的令旗朝天一挥,身后十余万军民同时高声呼喊——“兴兵伐罪,报仇血恨!”

    “兴兵伐罪,报仇血恨!”

    ……

    乾坤震动,山河失色!

第400章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关陇域野三千里,因秦叔宝之死而狂起波澜。

    现在,漫天遍野都是激昂的战意与愤怒的民声;反而,秦慕白的私宅里却是一片祥和与安宁。

    他在享受,天伦之乐。

    小楼儿的出现,对秦慕白来说就如同是天使降临。只有真正做了父亲,他才理解自己的父母对自己是一样什么样的情感,那会有多么伟大。

    为骓子死……现在的秦慕白,也会愿意为小楼儿这么做。

    琼玉楼后面,有一个武媚娘新手培植起来的小花圃,别有匠心的栽了许多长安和江南特有的花卉。不是很名贵,但在河陇这地方绝对稀有。也不知她何时练就了这等超群的园艺,居然能将它们养活。

    一家人,就在花圃的青草地里,铺就了柔软的毡毯席地坐卧,以小楼儿为核心,悠闲自得的享受时光。

    武媚娘和高阳公主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陈妍与小楼儿在这时候出现,现在的秦慕白,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无论秦慕白心里装了多少的悲愤承受了多少的压力,至少现在,他脸的笑容是舒畅且放松的。

    “妍,什么时候来的兰州,为何也不来看我?”秦慕白问道。

    陈妍微微一笑,说道:“大约是半个月前,那时候你正忙。我不想打扰你办了正事,于是带着小楼儿找个地方住了下来,然后先拜会了义父,便在那里遇到了公主殿下。”

    秦慕白瞥了高阳公主一眼,说道:“玲儿,你现在不错了啊,心里能装事了,这也能瞒我?”

    高阳公主正待争辩,陈妍忙道:“不怨王爷和公主,是我强力要求他们先瞒着你的。反正现在我们在一起,这就够了,不是吗?以往的事情不必在意。”

    秦慕白微笑点了点头,说道:“妍,我知道你一直想回避我。现在,你没这个权力与资格了。纵然你不认我这个男人,小楼儿不可以没有我这个父亲,不是么?”

    “嗬,你这个轻浮浪荡不负责任的臭男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拿小楼儿来要挟陈妍呢!”高阳公主忿忿的叫了起来,“你也不想想,她孤身一人怀胎十月何等辛苦?又带着小楼儿不远万里从幽州来到兰州,当中吃了多大苦头——你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不必了。”陈妍笑道,“我行走江湖十几年,倒是习惯了独来独往。小楼儿从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很听话,倒也没让我吃多少苦——对了,说到幽州,慕白,你可曾还记得一个故人?”

    “谁啊?”秦慕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笨哪!当然是我三皇兄,吴王李恪啊!”高阳公主快言快语道,“他从高句丽回来了,暂代江夏王皇叔担任幽州大都督一职!”

    “吴王……”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点点头道,“你在幽州见过他么?”

    “何止是见过?我在他王府里住了有一个多月。他以皇子之尊奉我为嫂、彬礼相待,还非得认了小楼儿做干女儿,每天抱在膝逗玩。”陈妍微笑道,“原本,我是不想来兰州的。一是太远,二是见你戎马倥偬,怕给你添乱,只等来日再与你相认。但是吴王劝我,还是越早前来越好。于是,我便来了。”

    “这便有意思了。”秦慕白笑道,“这世,能劝得动你的人,可是不多。”

    “吴王算是一个。”陈妍微笑。

    “为什么?”高阳公主与武媚娘一并好奇的问道。

    “就因为他当初,曾经从长安奔回襄阳,为王妃送行。”陈妍说道,“他是一个懂情、惜情、重情之人。因此,他的话,我愿意听。”

    “他说什么了?”秦慕白问道。

    “他说,我们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儿的身,不可因为自己的患得患失,而自私的驳夺孩儿的幸福。小楼儿需要父亲,每时每刻,一天也不能迟缓。”陈妍说道,“他跟我说,就算你不要秦慕白这个男人,也必须让小楼儿拥有父亲。”

    “这话在理。”高阳公主与武媚娘异口同声道。

    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说道:“还是吴王了解我。”

    “是呀!你们两个本就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混在一起专不干好事,拈花惹草最在行。”高阳公主忿忿道,“大概,我三哥最是清楚你有多喜欢妍姐,对?”

    陈妍和武媚娘顿时婉尔失笑。秦慕白也笑道:“玲儿,你瞧瞧你现在这德性,哪里还有一个公主的尊严?分明就是一个打翻了醋坛的小媳妇!”

    “我本来就是你秦家名媒正娶的小媳妇,这怎么啦!”高阳公主越发火了,双手往腰一叉,趾高气扬道,“在内,我与媚娘、妍姐情如姐妹不分彼此;但是在外,名义我可是皇帝赐婚的公主、是秦家主母!现在,本主母宣布——秦慕白,你以后不许再招惹女人了!家里有我们三个,就够啦!听到没有?”

    众人一并大笑,前俯后仰!

    反倒把趴在地玩得正开心的小楼儿吓了一跳,哇哇大哭起来。

    “不许笑!……小楼儿乖乖不要哭!都听到没有啦!”高阳公主急煞了直跳脚。

    没人再理她,都哄小楼儿去了。

    正当此时,江夏王李道宗和文成公主李雪雁一并前来了。

    “王爷、皇叔、义父……”秦慕白等人起身恭迎。

    小楼儿见到李道宗与李雪雁,笑得分外开心,爬起来稚声的唤道:“外公!姨娘……要抱抱!”

    李道宗哈哈的大笑将她抱起,在她脸连亲了数口才将她交给了李雪雁抱着,再把秦慕白唤到了一边。

    “慕白,这有意思了。”李道宗拿出一封信笺抖了抖,说道,“猜猜这是什么?”

    秦慕白瞄了一眼,冷冷的一笑道:“这几日劳烦王爷代替我主理都督府大小事宜,这该不会是噶尔钦陵下来的战?”

    “聪明。”李道宗将信笺递给他,说道,“那小子在高昌一线布下的计策失败,玉阳二关的战役提前打响,如此一来,当初定下的要诱杀你我的奸计也宣告失败。为了不失颜面,他便主动给兰州下了战。

    “我且看看。”秦慕白展信而阅。

    信中仅有十一个字——“中秋月圆,晴罗会猎,敢来否?”

    “张狂!”秦慕白冷哼一声,将信好好折起,放进了怀里。

    “现在你有何打算?”李道宗问道。

    秦慕白竖起右手的中指,给李道宗看。

    李道宗顿时诧异,问道:“你这手怎么了?何时受伤还打了包裹?”

    “我给朝廷了血!”秦慕白双眉紧拧,说道,“昨天,就已经八百里加急递送出去了。”

    “什么?”李道宗惊讶道,“原本,本王还准备招集大都督府辖下所有将官和百姓们,联名给朝廷的,你怎么先走了这一步?”

    “不必了。”秦慕白淡淡一笑,说道,“于公,朝廷委我为兰州大都督,仅次于安西大都护。如今大都护已经殉国,我理应挑起这个重任,没必要让我的属下和民众为我分担压力。请战,必须是由我来发起。于私,父仇不报,不共戴天。我不想让朝廷的人,认为我秦慕白在这时候还畏首畏尾贪生怕死!请战,就我一个人请了;到时候允与不允,我都要起兵一战!事后要制裁要砍头,都冲我秦慕白一人来!”

    “好汉子!”李道宗大赞了一声,拍他肩膀,说道,“血既然已经了,你就应该开始积极备战。现在,玉阳二关那里的战事如火如荼,苏定方还不知道顶不顶得住,是否需要派兵援助,这个你看着办。另外,此前我们制定的针对噶尔钦陵的军事计划也要重新排布了,因为原来的一场暗战,变成了现在的明战。双方,势必在晴罗原明刀明枪的鏖战一场。这将是一场,我大唐建国以来都极为少见的大战役!我估计,吐蕃的赞普弃宗弄赞都会亲临战场,御驾督阵,而且到时候,他们可能还会增兵。”

    “王爷果然深思孰虑!”秦慕白点头道,“家父一死,薛仁贵北走,这就宣告了噶尔钦陵大布局的失败。从而玉阳二关的战役正式打响,大唐与吐蕃也就全面开战了。这时候,谁还理会什么和亲不和亲?——吐蕃全国下六十余万劲兵,早有三分之一集中在昆仑山噶尔钦陵麾下。现在,我估计他们会再度增兵攻打玉阳二关,也会在昆仑格尔木增兵。我甚至怀疑,他们的会同时挥师南下攻袭大唐剑南西川一带,让我们分身乏术,从而分寡我们的兵力。这一点,我都在血中提到了,希望朝廷早做防范。而且我说了,无须朝廷给我一兵一卒一钱一粮。我秦慕白,自带兰州父老军民,抵御外敌杀寇剪贼!”

    “嗯……”李道宗深有感触的缓缓点头,良久无言,尔后说道,“那玉阳一带,你打算增兵么?”

    “不增了。”秦慕白说道,“我相信苏定方。虽然他手下一共只有三万人马,但是凭他的能耐再加玉阳二关天险,足以抵御十万雄兵。现在,我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征兵扩伍与训练新师之。离中秋战约只有一个月时间了,我得抓紧。半个月后,我亲率兰州主力大军开往大非川,督战吐蕃。兰州这里,就请王爷代我主持大局。”

    “没问题。”李道宗点了点头,说道,“这一次,本王也返老还童,随你年少轻狂一回。到时朝廷要问罪要制裁,算本王一个!”

    “谁敢问罪制裁你们!”高阳公主在挺远的地方和武媚娘她们一起聊天闲叙,但一直张着耳朵听他们说话。李道宗一语音高被她听见,她顿时火了,跑过来说道,“皇叔,我就想知道,朝廷谁敢问罪制裁你和慕白?你们做错了什么吗,是通敌叛外还是丧权辱国?”

    “玲儿,朝的事情,你不懂……”李道宗说道。

    “谁说我不懂!”高阳公主秀眉一挑,怒气盎然道,“那些所谓的大臣们,坐井观天不思进取,死死抱住‘中庸’二字尸位素餐毫无作为,还容不得皇叔和慕白你们这样的人建功立业开疆拓土!要我说,大唐建国二十多年了,每日里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其实危机四伏!看看,这几年都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我哥造反被杀了;太子大哥造反被废了;父皇称病不出不理国事,稚奴监国司徒掌权乌七八糟;高句丽无视大唐天威进攻百济与新罗要一统半岛自己称霸;薛延陀日渐势大蠢蠢欲动眼看要成为草原的第二个颉利可汗;西突厥北庭几乎已经制霸西域,都能唆使高昌这样的弹丸小国背反大唐弑我元帅;吐蕃屯兵于野志在扣关袭取中原……这一桩桩一件件,要是还不能说明大唐日渐衰败,我就真是无话可说了!我一介女流不问政事,尚且能够看清,我父皇和朝那些大臣们要是还不明白,那每天的饭就都是白吃了!”

    李道宗与秦慕白顿时愕然,目瞪口呆的看着高阳公主,半晌无语。

    高阳公主好像没有半点消停的意思,继续激昂的说道:“现在的大唐已经不是我父皇刚刚登基时的那个积极进取龙威煌煌的泱泱天朝了;我父皇,也不是当初那个威服四海令蛮夷丧胆与敬服的‘天可汗’。天下承平日久,人心生惰溺于荣华,居安而不思危。我父皇只在为了立储一事烦恼,大臣们无所事事只想争权夺利尔虞我诈排除异己;百姓们整日里仓禀实而忘国忧,浑浑噩噩歌舞升平——再这样下去,咱们大唐要完蛋啦!”

    “休得胡言!”李道宗顿时斥道。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再说了,这话当着我父皇我也敢说!”高阳公主针锋相对道,“皇叔,你不用骂我!其实你心里肯定比我更清楚,只是你不愿说出来!天下,就是少了一些像我公公和慕白这样的男人,敢做敢为肩挑重任!但是,他们在朝廷之还要受排挤,被那些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中庸守旧的大臣们视为异己!看看——我公公戎马一生为国殉死,最终能得到什么?但凭他一死能唤醒朝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已是莫大的欣慰!慕白一心为国镇边抚民开疆拓土立功无数,他又得到了什么?他曾经被投进过大狱,将来还有可能再被投进大狱——我不管了!以后,不管慕白怎么样,我跟定他!天堂,地狱,无论何地!”

    高阳公主越说越激动,将武媚娘和陈妍等人都吸引了过来,将她围作一圈。

    秦慕白凝视着她,嘴角轻咧微然一笑,对李道宗道:“王爷,玲儿口才如何?”

    “一般,还有点笨拙。”李道宗也微笑,说道,“但是话粗理不糙,一针见血!”

    秦慕白请战的血,还在关西千里的大道奔驰;但是秦叔宝战死殉国、兰州全面开战的消息,已经随同大漠劲烈的西风,传入了中原。

    黎民惊哗,九州震动!

    由于没有得到兰州边关塘报,告之确切消息,大唐朝野下虽是一片惊哗,但居然没人将此拿到朝会之公议。

    因此,每日早朝之时明明每个人都心事重重,但都在讨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人说及“兰州”。臣子们,时不时的往监国皇子李治的龙案瞅,不停的猜测每天都厚厚的一叠奏本之中,可有兰州军报?

    与此同时,朝野的许多人,都在肚子里打起了算盘——秦琼战死,那将意味着大唐从此战事不休不得安宁。今后朝廷的风向是一力主战,还是继续由主和派压住风?……

    每个人,又再一次的面对“站队”的决择!

    而这一次,就连长孙无忌也守口如瓶坚决没有提起半句,关于兰州一事。

    监国皇子李治陷入了彻底的迷茫——明明听到了风声说秦琼战死兰州开战,明明看到了满朝下人人心神不宁满腹心事,可就是没人将事情拿出来议一议!

    朝廷,何时变成了这样?……一滩死水皆不作为,各人自雪门前雪,不理他人瓦霜!

    而皇帝李世民,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闭关养病隐而不出。

    山雨欲来风满楼,朝廷下,皆此况味。

    ……

    皇城后宫,一处微不足道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护国天王寺,两个无关风月不予国事的女人,在对座说禅。

    “大师,近日来弟子心神不宁,颇多忧思。”阴德妃,双掌合十捧一佛珠,凝眸拧眉轻语道。

    “娘娘忧思,从何而来?”护国天国寺的住持,清善大师微言问道。

    “兰州。”

    清善大师略作停顿,微笑道:“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忧心国事,这是应当。”

    德妃摇头,说道,“我虽是陛下所立的四妃之一,但从不过问国事。”

    “那娘娘,可是在担忧远在兰州涉于战火的高阳公主殿下?”

    “……”阴德妃沉默不语,合十颌首道了一声佛吟……阿弥陀佛!

    清善大师面带微笑的凝视阴德妃,此刻,她柔和的目光却如同锐匕一样直直的刺透进了阴德妃的心房之中,竟让她禁不住轻微的颤抖。

    “阿弥陀佛……德妃娘娘,你是否在担心,他从此剑走偏锋永堕魔道,历经万劫陷于苦海?”

    阴德妃双眉轻拧,缓缓睁开皮眸,轻声道:“弟子,正有此忧……他若如此,玲儿此生,苦海无边!”

    “阿弥陀佛!”清善大师说道,“那你因何又能肯定,他不会一战成名直九霄,青史留名芳泽万世?”

    “我不知道……弟子心中十分烦乱!”阴德妃面露忧色,迷茫道,“他是个极重情义之人,而且,虽然平常看起来十分的温和大度,但心中之偏执,无人可及。此时此刻,我想无人能解他心中之悲愤,唯有执刀为魔泄尽杀意,方肯罢休!”

    清善大师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说知音,道知音!他远在千里之外而且发誓永不弹琴……弦虽断,知音仍在!——娘娘,一念成魔,一念在佛!是魔是佛,只在一线之间。地葬王菩萨曾立誓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或执刀为魔一泄杀意,或以大慈悲心肠行杀伐之事,皆在一念之间。唯此间之微妙,佛祖也只拈花一笑,意会而不言传。他天资异秉生俱佛缘,凡事大可顺其自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娘娘又何必忧思?”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阴德妃浅吟反复,细细吟哦……

第401章 昏明难定,孰妖孰神

    兰州来奏折了。一份都督府别驾肖亮执笔的军情报,一份秦慕白破指所的请战血。

    朝堂之,终于炸开了锅;长安的街头巷尾,如同安静的深海里扔进了一枚炸弹,民声沸腾。

    至本朝武德皇帝登基起,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惨案——属国反叛弑杀封疆大吏,更何况被杀的还是名扬天下的开国功臣,勋门立戟的鼎鼎战神秦叔宝!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喜,有人忧,也有人如当头棒喝梦中惊醒,还有人惶惶不可终日——粉墨众生相,不一而足。

    总之,长安,从此不复往日的沉寂与平静。

    面对满朝熙攘的大臣与群情激昂的百姓,长孙无忌惜字如金一言不发,褚遂良更不可能先于长孙无忌出声定夺。当朝两位首辅都如此表现,监国皇子晋子李治已是六神无主乱了方寸,于是很自然的,他带着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一起去后宫搬请皇帝李世民。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窝在后宫养病,一门不迈二门不出的皇帝,居然失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甚至没有带百骑近卫,孤身一人凭空消失。

    人人都知道,这不是李世民一向的作风;他如此一反常态,定有重要的举措……众人四下寻找一无所获,于是纷纷猜测,这样的一个节骨眼,皇帝会是去了哪里?他能去哪里?

    ……

    李世民微服出宫已经不只一次两次了,但这一次,没有人想到他微服出宫,会了终南山,走进了一所并不起眼甚至还有点破蔽的小道观里。

    “朕,是否真的是老了,还变得昏庸无道了。军国大事,不问大臣反问方士。”李世民手捧一盏茶,苦笑的自嘲道,“你们二位,今日可愿对朕指点迷津?”

    坐在李世民左右下手的两人,一名中年男子雪衣轻袍高束紫冠,面如珠玉神采奕奕;另一名老者青衫朴素白发苍苍,木劗束发鹤发童颜,飘然如境外之仙。

    老者袁天罡,中年李淳风!

    “袁师兄云游多时,不日近前方回关中。陛下既然深知明君之道,就该与众臣商议军国之事,的确是不该前来问我等二人。”李淳风说道。

    袁天罡面无表情眼神奕奕,清逸自如的坐在下首,轻抚白须而不语。

    “朕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李世民说道,“你们就把朕当昏君看待!”

    “陛下是昏君还是明君,不是自己说了算,我等二人也无从断言。”静默许久的袁天罡开口说话了,语速极缓声音不大,但如同有魔力一般能通透人身直达腑脏。仿佛只要他开口,就没有人会忽略他的一字一句。

    “袁先生乃是得道高人,自有节操。但这一次,朕不得不坏你一次规矩。”李世民说道,“闲话休絮了。朕很想知道,你与李淳风,对近日星宿天相如何看待?大唐气数,究竟如何?”

    李淳风与袁天罡对视一眼,沉默良久后同时叹息一声。

    “因何叹气?”

    “陛下,微臣实言相告。”执掌司天监的太史令李淳风,说道,“早在四五年前,也就是贞观十年冬某日,就有妖星贯日破天降世。”

    “为何不报?”李世民冷冷的看着李淳风。

    “原因很简单。”李淳风道,“微臣当时并未发现,而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推算方才得知。”

    “谁是妖星?”李世民单刀直入的问。

    李淳风低眉顺目没有正视李世民,但嘴唇很不自然的抖了一抖,没有作答。

    “是秦慕白吗?”李世民自问自答,脸色已有七分肃重,沉声道,“他是祸国殃民的妖星,是坏我大唐社稷气数的妖星吗?”

    李淳风摇头,拱手道:“微臣,不知。”

    “不知?”李世民双眉一皱君威立现,沉沉道,“你是怕泄露天机折了你的福寿还是如何?你难道忘了朕是天子,可瞬时决人生死?”

    “陛下恕罪,微臣,的确是不知。”李淳风强作镇定谦而不卑的拱手道,“微臣与袁师兄一道修行,微臣善长卜术与紫微斗数,会推演数命天衍。但是微臣学艺不精,实在推不出演不明,这妖星对我大唐社稷而言究竟是凶是吉。”

    “既是妖星便是专为祸国殃民而生,还有何可说?”李世民道,“既然如此,朕一旨令下将其诛杀,以除后患!”

    “陛下且慢!”袁天罡突然一扬手,声如洪钟的道。

    “袁先生有何话讲?”李世民将双手搭在小腹,眯着眼睛凝神看着他。

    “古有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袁天罡道,“陛下,贫道未尝见过那秦慕白,没有机会给他相面。但是,贫道曾经给他身边的人,相过面批过命。”

    “说来听听。”李世民道,“袁先生批字算命无不应验有如神仙,应当无差。”

    “贫道生平第一次相面失准,就是给秦慕白的父亲,翼国公秦叔宝。”袁天罡道,“早在数年前,贫道就已算定翼国公寿不过五十,油尽灯枯四肢残废,吐血三斗亡于故土病榻。可是,翼国公他活到了五十五岁,战死于高昌为国捐躯。”

    “这能说明什么?”李世民问道。

    “陛下勿急,再听贫道一言。”袁天罡道,“十三年前,贫道还曾给一名小孩子相面批命。他龙姿凤颜天赋神秉,若生为女儿之身,则必取李唐江山以代之。可惜,她是个男孩子。”

    “女子?取我李唐江山而代之?”李世民不禁哂然一笑,“袁先生,你这玩笑未免过头。”

    “陛下自然可以把这当作玩笑,因为它根本不会再应验了。”袁天罡呷了一口茶,淡淡道,“这是贫道平生所算最为失准的一卦。”

    “怎么说?”李世民疑惑道。

    “贫道曾经算定,她若是女子,将被选入后宫以充陛下下臣,侍奉两代大唐帝王最终母鸡司晨取而代之,并将陛下的龙子龙孙杀戮大半。”袁天罡道,“而且,此乃天数。避无可避禳无可禳。陛下纵然是杀了他,他依旧会不依不挠的取李唐而代之,或晚三十年,五十年,如此而已。此乃天运星宿,不可逆!”

    “那袁先生岂非是自相矛盾了?”李世民道,“你方才明明说了,这已经无法应验。”

    “一点也不矛盾。”袁天罡双眉一拧目露精光,沉声道,“其实贫道当年弄错了。那个龙姿凤颜的小孩子,其实真正是扮作男装的女童!也就是说,李家的江山,将会无可避免的落入她手,陛下的龙子龙孙,也将在她手罹难无数!”

    “朕糊涂了。你究竟想说什么?”李世民皱眉,略有愠火。

    “贫道想说的是,几年前,陛下的确曾经要将这个女孩子招进后宫,结果,未能得偿如愿。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唐少了一段江山易主神州更鼎的命数,也为陛下的龙子龙孙生生的挡去一场浩劫。”袁天罡道。

    李世民猛然怔,禁不住双眼圆瞪:“你是说……武照!?”

    “是。”

    李世民顿时面露疑色,拧眉道:“依袁先生的意思,那便是秦慕白这颗妖星为我李家化解了这段劫数?”

    “便是此意。”袁天罡双目如炬毫不回避的直视李世民的眼睛,说道,“陛下,砒霜剧毒,犹可治病;鸩酒香浓,烂人肝肠。便如淳风师弟所言,此妖星是福是祸,还很难说。便如一把利刃,行凶者用其为非作歹,行善者用其赏善罚恶。”

    “你们说了半天,等于什么也没说!”李世民闷哼一声,不悦的道。

    “天意难测,微臣实在无法断言。”李淳风接过话来说道,“陛下不必犹豫不决,更不必听信我等方士之言而区处国事。”

    “朕还没有老糊涂到那份。”李世民重叹了一声,说道,“朕,其实也就是出宫来散散心。皇宫虽大,至从皇后仙去后,没有一个知心交心之人;满朝文武,与朕之间隔阂渐深,听不到实话。朕,亦是迷茫,亦是无奈。于是,朕便想问天买卦,想知道这大唐的天下,究竟是怎么了?这几年来,祸患层出战乱频仍,朝廷之神鬼乱舞大唐天下鸡飞狗跳。难道朕真的是老迈无用,到了该要退位让贤的时候了么?”

    “陛下青春正盛雄心万丈、治国有方万民称颂,何必妄自菲薄?”袁天罡道,“古来皆是天理循环阴阳互补,这湟湟之天下,无不是由大乱而大治,由大治而大乱。呈平十余年的大唐,突然四野不宁狼烟嚣起,劳民伤财流血杀伐已是在所难免。然则,如此大乱未必尽然是坏事。若将这九州天下比作一个人,不生病不代表没有病灶积累,病灶积累到一定程度便要爆发,便要病倒……如若久不生病从而积累的病灶太多、时间太久,一但爆发便有可能是不可救药的重症、绝症。此时大唐国力仍盛,陛下青春旺盛犹然在位,何不趁此时机治疾于腠理,难道非要将其积压待到百年之后,我大唐病入骨髓吗?”

    李世民双眉一沉眼神微敛,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他说道:“袁先生,依你之言,便是秦慕白这颗妖星,提前激发我大唐帝国潜藏在体内的病灶?”

    “何尝不是如此呢?”袁天罡说道,“从眼前看,他搬弄是非挑起战争,陷天下失于纷乱、令军民罹于战火,的确是个十恶不赦的乱世之妖星;可是从长远来看,他现在挑起的这些战争,大唐迟早也是要面对的;此时大唐国力仍盛,陛下明君执掌乾坤——试想,如若这些战争发生在陛下百年之后,大唐国力衰退之时,当作何景象?”

    李世民的表情未变,但楣梢很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陛下,近年来帝星明昧妖星贯虹,但帝星并未因此而衰落半分。”李淳风接着道,“只因大唐储君难立陛下心神不定,方才如此;而那颗妖星,虽在此时纷扰星宫错乱气数,但迟早必定大益于帝星,如辅如弼!”

    “你们商量好了的么?秦慕白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李世民龙目如炬的看着这二人,说道,“你们时常将‘天机不可泄露’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今天怎么对朕说了这么多?”

    李淳风苦笑一声,拱手道:“还不是因为,陛下是真龙天子,有生杀予夺之权?微臣与袁师兄不过是靠张嘴混饭吃的方野术士,并非百姓夸大、口耳相传的什么在世半仙,因此,我们也是怕死的!”

    “哈哈!”李世民终于大笑起来,“不错!听了半天的神怪异诞,朕终于听到一句大实话!——你们说了什么,是否泄露了什么天机,朕都不会放在心。朕今日,就是出来散心的。好了,朕该回宫了。朕那个宝贝皇儿该是早已六神无主神昏癫倒。朕再不回宫主持大局,那就真要乱了套了!”

    “恭送陛下!”二人起身相送。

    李世民走到门边,猛然一回身,拧眉逼视着袁天罡,说道:“袁先生,你不如给朕也相一相面如何?就说,朕还能活多少年头?”

    “陛下乃是天子,非是凡人,贫道相不了陛下的面。”袁天罡倒也镇定。

    “嗬——”李世民看着袁天罡,哑然失笑,摇头叹道,“袁先生时常以方外高人自居,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未能免俗的江湖术士。”

    袁天罡微微一笑,弯腰祈首道:“陛下不必激我,贫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嗯……朕也清楚,你们从来只说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不会当真吐露天机。譬如《推背图》这样的东西,你们就对朕隐而不报。”李世民锋芒如刺的扫了二人一眼,不再多言,拂袖挥袍扬长而去。

    李淳风与袁天罡顿时面面相觑,各自出了一身冷汗,良久才回过神来。

    “师弟,愚兄又要走了。帝星昏明难定,国运不可料知;异星似妖似神,华夏气数玄妙……个中玄机,你我二人都未尝参透啊!但是,看来陛下对你我二人已是颇为不满。哎!”袁天罡说道。

    “愚弟也是无可奈何!……如此也罢,师兄先行离开关中!——师兄打算去哪里云游?”

    “……兰州!”

    一骑青衣暮云薄,李世民奔下终南山,绕着长安城走了大半个圈,在长安即将关闭大门时,从人烟稀少的延平门不声不响的进城。然后孤身一人牵着马走在里坊间的过道,马蹄笃笃,心情反复。

    翼国公府,到了。远远看到,十二面方天画戟立于勋门。

    门可罗雀,杳无人烟。大门半闭半阖,内里寂静一片。

    “吱吖”,李世门推门而入,门檐顶洒下些许青砖灰土落到他的黑纱襆头之。

    “叔宝家中,如此开国功臣豪门大院,竟连琉璃瓦也没有盖么?”李世民不禁驻足观望,四下里还是他几年前来过时的样子,一点没有改变。不置楼台并无水榭,朴素简单之余,喷薄欲出的只有一股军武世家特有的雄浑与苍劲。

    李世民,不禁触景伤情。

    “叔宝,你跟随朕二十多年,冲锋陷阵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不说,还数次救朕于危难……”低声吟哦,李世民的声音已略带哽咽,“朕对不起你……你年迈多病,朕还让你抛头洒血劳师远征,最终还战死沙场尸骨未还……朕!……情无以堪哪!”

    正当这时,内宅里屋快步跑来一名府役,边跑还在边擦着眼泪。乍一眼看到李世民,他并不认识。但看来人气度气宇不凡便知他绝非等闲,于是小心翼翼道:“尊驾何来?有何贵干?”

    “吊唁翼国公。”李世民微笑着说,将马缰递与府役。

    府役迟疑的接过马缰,忍不住问道:“敢问尊驾尊姓大名?小人也好回报府迎接款待。家主亡于异土灵骸未归,只立下了衣冠灵位,因此……便也没有通知亲朋好前来吊唁,家中也未备有款待。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尊敬海涵。”

    “回报令主人,就说……是叔宝的故,特来吊唁,不必款待。”李世民说道。

    “如此……尊驾便请……”

    跟着那名府役,李世民朝正宅大厅走去。

    府里,的确没有挂孝披白大肆哀掉,只在中屋设了一个灵堂,灵枢黝黑苦孝素白,当先一个灵位,摆着秦叔宝的灵牌,供着香龛和蜡烛。

    李世民方才走到门口时,正在堂中围作一团泣不成声的秦家一家人,都惊住了。

    “陛下!”

    披麻戴孝的秦家两位嫡子秦通与秦斌,慌忙跪迎。伤心欲绝的秦母刘氏与霜儿,也挣扎着爬起,准备磕头。

    且料,李世民却先于他们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秦叔宝的灵枢前,嘶声道:“叔宝!你慢走!——世民,送你来啦!”

    “叭叭叭”,三个大响头!

    “陛下,君不祭臣夫不祭妻,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秦家一家人都吓坏了,慌忙来扶。

    “不许扶我!”李世民大声喝道,“这里不是朝堂,我今天也不是什么君王!我,只是来吊唁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个让我抱愧终生无以为偿的好兄弟!”

    “叭叭叭”又是三个大响头。

    秦家人,痛哭失声,回揖磕头。

    李世民伏在地,半晌没起来。秦家人,自然也不敢起身。

    “叔宝啊,叔宝……勋门十二戟,大漠十八捷,这是你的功劳,也是大唐欠你的;豪门无彩瓦,家有英烈儿,这是你回报给朕的,也是朕欠你的……”李世民伏在地,长声吟哦,声音颤抖——“今生今世,你让朕,拿什么来还?”

    “拿什么来还!!!”

    几近嘶吼!.

    下一章更新,大约在凌晨一点以前可以奉。

第402章 勋门之戟,龙颜之怒

    满堂寂静,唯留清风过堂拂动素灵白布的轻微细响。!。

    “家主,请取孝布来。”李世民抬起头,轻声道。脸色紧绷,眼圈已是红了。

    “陛下,这……先父在天之灵,岂愿见到陛下这样?臣等如果应允了,九泉之下也不敢去见先父啊!”秦通泪流满面,抱拳哽咽道。

    李世民顿了一顿,爬起身来,自己将堂中一条白素“嗞啦”一声撕破,缚在了自己的左臂。

    “叔宝与我,亲如兄弟。兄亡而弟孝,合当适宜。”李世民拿起祭香走前,恭恭敬敬的作了揖敬了香,轻声道,“更何况,叔宝乃开唐之良勋、社稷之烈士。他的葬礼,应当是国丧!朕,要为他废朝十日、举国同祭,满朝文武,皆来吊唁!”

    “陛下……”秦通铁打般的一个大汉,已是泣不成声不知作何言语。

    李世民走到他身边,轻拍他的肩膀,说道:“秦通,朕知道叔宝一向沉敛朴素不肆铺张。此时此刻,朕更加理解你们为何没有公开为叔宝发丧。你们是怕让朝廷的那些人为难,对不对?因为他们,不知道是该来吊唁,还是不该来,对不对?”

    秦通沉默不语,别过脸去偷偷抹了一把泪。

    “时风日下……朕的责任!”李世民重叹一声,说道,“许多人,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利益与前途,而忘了忠义与廉耻。叔宝一生,何等的慷慨大义正直无私,临到最后以身殉国了居然无人主动登门吊唁——这还是贞观大唐,还是朕的那个天下么!!!”

    龙吟怒吼。

    秦家人看到,皇帝今天俨然是动了真怒。他双眼通红脸皮紧绷,拳头拽起身体也在轻微的发抖。看向秦叔宝灵位时的眼神,却是颇多悲痛与悔恨。

    “叔宝……你英雄一世义薄云天,为朋两肋插刀,朕一向敬你,服你。现在,谁都可以误解你、回避你甚至诬蔑你,唯独朕,没有这个资格。”李世民凝视着秦叔宝的灵位,颤抖着伸出手在它面轻轻的抚摩,低声道,“朕知道你为何要抗旨起兵连战十八阵,千里奔袭收复高昌;朕更加知道,你为何只身入虎穴,慷慨激昂舍生取义……身为君王,能有你这样的臣子,大幸;身为男人,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大痛!”

    秦家人听到李世民说这样的话,伤感之余,也有些迷茫。他们自然不太明白,秦叔宝慷慨就义的诸多深层用意。

    正在这时,秦府虚掩的大门突然被撞开,门口传来歇斯底里的大哭之声,两名大汉和一名青年跑了进来。

    众人惊讶的朝外一看,那两个大汉好不醒目,一个有虬髯板结漆黑如炭,一个虎背熊腰壮如铁塔。

    不是尉迟恭与程知节,还是何人?

    这二人一踏进秦府大院,就无法遏止的放声痛哭,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名青年也是面带忧戚沉默无语。

    “秦二哥!我的秦二哥啊!!!”

    两位大汉大哭大叫的冲进门来,都没注意李世民在场也没顾得理会秦家人,双双趴到了灵枢前,死命的磕头,号淘大哭。

    那名青年也跟着走了进来,双膝跪下,一声不吭的跟着磕头。

    秦家人连忙扶礼,二人却是不肯起身,只顾捶胸顿足的大哭。

    李世民走了去,摆摆手唤开秦通等人,在他二人身边蹲下,说道:“敬德,知节,你二人不在远任州县忠于职守,私自跑到长安来,该当何罪?”

    尉迟恭与程知节这才回神,一起仰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陛下!”

    “是朕。”李世民看着他们。

    尉迟恭死盯着李世民看,怔了半晌没回过神来,尔后一咬牙,说道:“陛下,你就是要治我的罪、砍我的头,也待我祭完秦二哥再说!”

    “陛下,叔宝归天,咬金岂能独活?”程知节泪流满面,看着李世民他抱拳拜道,“微臣与叔宝虽非一母同胞,但更胜骨肉!早在三十多年前,微臣与他便立下盟誓同生共死!如今叔宝殁于仇敌之手,咬金……咬金!”

    程知节,已是泣不成声。

    李世民拍了拍他抱拳的双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了。

    “朕,不过是离得近些,比你们先来一步罢了!”

    尉迟恭与程知节,顿时泪如雨下,连连磕头。

    “叔宝是你们的好兄弟,也是朕的好兄弟。”李世民拍他二人的肩膀,问他们身后那跟着的后生是什么人。

    尉迟恭答说,这是李勣之子李震。李勣听闻叔宝殉国本待亲来吊唁,只因身在边关兼负重任不得前来,因此差他代父前来。

    “李勣……虽喜怒不形于色,但,真乃义气豪杰!”

    半个时辰之后。

    李世民与尉迟恭、程知节从灵堂走出来,劝回了相送的秦家家人,一并走到了大门口。

    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到,勋门十二戟。

    久久凝视。

    “轰隆隆——”乌云滚滚,雷雨将至。

    “敬德,知节——随朕,朝!”李世民大步而前,双手抓住一根粗大的方天画戟,怒吼一声将它拔起,昂然步去。

    尉迟恭与程知节看着手提一竿方天画戟、大步而去连马都忘了骑的李世民,目瞪口呆,慌忙快步跟。

    当今皇帝手提一柄方天画戟,招摇过市直入皇宫,长安震动!

    太极宫武德殿的钟鼓楼,从来只在凌晨敲响的那两面大鼓,被两位雄壮如虎狮的枭将,隆隆锤响,盖过了从天而降的滚滚惊雷!

    “朝!——”

    朝野下,大惊失色!

    大小臣子,冒着狂风暴雨顶着雷鸣闪电,仓皇奔往太极宫武德殿。

    进了武德殿,本就惊惶不定的大小臣子们,更是深受震撼!——久不露面的当今皇帝李世民,一身平服臂束白孝的坐在龙椅之;而他手中,还正握着一柄玄铁所铸久经年月褪去了原有颜色的,方天画戟!

    虽未着衮冕还浑身湿透有些狼狈,但此刻的李世民,就如同三十年前立马横刀纵横沙场的那个少年英雄,意气贲张,龙威炎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臣子各怀忐忑的跪倒山呼。

    “砰!”

    方天画戟顿在地,这一声尖锐的震响,将满堂的人都骇了一弹。

    “平身。”

    这时,李治方才仓皇的从侧庭跑进来,一边还在急忙的整理戴歪了的平天冠。当他看到坐在龙椅的李世民时,顿时傻了眼,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金銮殿下,站着两位原本应该立于龙椅御案之侧的辅政大臣,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二人低眉顺目不敢正视天颜,脸色十分难看。

    “晋王,你离武德殿最近,奈何来得最迟?”李世民侧目看着李治,问道。

    “儿臣、儿臣……”李治何时见过此般形象的父亲,眼下的阵仗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惶惶道,“儿臣感了一些风寒,便早早服药睡下了。方才忽闻鸣鼓,这才……”

    “既然感了风寒,就好生回去歇息。”李世民转过头来,不再看李治,而是龙目微眯的看着台下的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缓缓的,但是一字一沉的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儿臣遵旨!”

    李治如蒙大赦,仓皇而走。

    夜色如墨风啸雨疾,堂中烛影曳曳,群臣的身影如群魔乱舞;四下里寂静无声,众臣子不得不屏息凝神,生怕一下不小心的咳嗽,就撞了晦气。

    “这个,有人认识么?”李世民突然站起身来开口说话了,还拿着方天画戟走下龙椅,步入堂中。

    “这是……方天画戟。”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小心应道。

    “什么样的方天画戟?”李世民沉声问道。

    这下无人答话了。众皆低耷着头,不敢直视皇帝。

    “微臣知道。”这时,一个奔雷般的声音响起,便是尉迟恭,他大声道,“这专用来立于勋门的方天画戟!”

    “不光你知道,他们都知道!”李世民突然大声一喝,打断了尉迟恭的话!

    满堂震慑!

    停顿了半晌,李世民又道:“更有人知道,这种方天画戟,朕只让它立在了唯一的一户人家。只是,他们都不愿说,或者不敢说,或者不屑说。”

    满堂死寂,大多惶恐不安。皇帝今日,明显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谁敢在这时候触怒龙颜,那多半没好果子吃。

    “微臣要说。”这时,一个苍老但果劲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起。

    房玄龄,走了出来。

    李世民扭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来,“讲。”

    “陛下,此时此刻,当以国事为重,义气为次。”房玄龄平静的说道,“现有兰州军报与兰州大都督秦慕白的请战血在此,有待陛下亲自定夺。”

    “取来朕看。”李世民将方天画戟朝尉迟恭随手一扔,接过房玄龄递来的奏折,大步走回龙椅坐了下去,凝视而看。

    众皆屏气凝神,偷偷的窥视李世民看奏折时的神色变化。

    看完了。李世民轻描淡定怕将它们扔在御案,拍了一下手,说道:“好,朕看完了。现在,都来发表一下意见。每个人,都必须发表意见。朕不想听你们满堂呼喝七嘴八舌。来人,笔墨伺候!”

    数名宦官小心翼翼的捧着纸笔等物鱼贯而入,给每名臣子奉了一副文房四宝。

    “现在就写。”李世民说道,“写下你们,对于兰州的看法。主要针对三件事情,一是如何看待秦叔宝之死;二是如何应对吐蕃与西域的前后夹攻;三是秦慕白的血只有八个字,‘西戎不平,死不瞑目!’——你们作何感想、如何看待,朝廷该对其作何区处!”

    众皆愕然,好多人拿着笔,手都有些发抖了。

    “写!!!”李世民斗然拍案怒吼,宛如龙吟奔斥,“若是连这样的事情你们都不去思考、没有看法,朕要尔等何用?大唐朝廷之若只有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死期何近?!”

    “臣等遵旨……陛下息怒!”

    满堂大臣最低品阶从四品,共计一百三十六位,如同参加科考的学子,个个噤若寒蝉的伏案而。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考卷”全部被收了来,堆在了李世民的御案之。

    李世民也不吭声,一份一份的拿起来细细阅览。

    堂下群臣,无人敢动。天气炎闷,许多人汗流浃背两股战战。

    许久,李世民终于看完了这一百多张考卷,将手在那一摞卷子拍了拍,似戏谑似嘲讽的道,“不错嘛!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大唐的社稷栋梁!每人都有真知灼见,还有不少令人振聋发聩或茅塞顿开的金玉良言。”

    好多人长吁了一口气,偷偷的擦汗了。

    “但是朕就奇怪了。”李世民突然话锋一转,说道,“平常怎么不见你们当中,有谁站出来像这样为江山社稷出谋画策,为朕分忧解难?……朕听得最多的,就是‘臣附议’、‘臣附议’。仿佛除了这一句,你们当中许多人,就不会说别的了。”

    气氛急转直下,顿时又紧张起来。可怜了今天半夜仓皇前来朝的这群臣子,其中有不少已是老弱之躯,却接连被迫跟着李世民,玩这种“过山车”的惊险游戏。

    “朕也奇怪,你们既然站在了这里,就绝非泛泛之辈,定有出人之能。”李世民说道,“怎么一穿这绯袍、一走进这朝堂,一个个就没了主见,或者干脆是墙头之草应声之虫?……是谁,把你们变成了这样?是朕么?”

    许多人惶惶惑惑,未敢应声。

    “告诉朕。是朕向来就心胸狭隘、不纳忠言、滥施暴刑从而封了你们的言路,还是朕老来昏庸刚愎自用,让众卿没了勇气与耐心,再进忠言?”李世民再复问道。

    “不是……”

    “那是谁?”李世民突然大喝!

    无人应声。

    站在堂下的长孙无忌,垂头拱手一直一言未发,此时脸色更作铁青。

    “都给朕听着,记着。”李世民指着朝堂之中的众臣,一字一顿道,“朕还没死,朕的江山,就乱不了!永远不要忘记,朕才是你们唯一的君王!除了朕,没人可以决定和改变大唐的命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惶然跪倒,山呼海啸。

    长孙无面如土色,冰冷的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滴湿了身前的西川百花锦紎毯。

    “都平身。”李世民再复拍了一下御案的“考卷”,说道,“朕博采众卿所言之长,对兰州一事已有决断——房玄龄听旨!”

    “微臣奉旨听诏!”房玄龄站将出来,拱手而拜。

    “朕命你为关西道行军副大总管,坐镇长安,总督关西大军一应钱粮、马匹、甲械等军需调给。”李世民说道,“今晚,朕就要知道,朕的太仓内有多少存粟、陇右牧马监有多少战马,关内有多少能征调的精锐将士与民夫骡马。房玄龄,你本就是我大唐的管家。关西一役,事关大唐国运,不容小视。你须得提起精神,小心应付。”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房玄龄大声诺道。

    众人都在心中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皇帝这一手,简直就是先声夺人,迅雷不及掩耳。他根本就没有与众人商议‘兰州是战是和’的问题,而是——直接就调兵谴将了!

    乾坤独断!

    武伏四海、开邦立鼎的那个马皇帝,又回来了么?

    “尉迟恭听旨!”李世民又喝道。

    “微臣在!”尉迟恭虎虎生威的站了出来。

    “朕授你为剑南道行军大总管,率五万关中精锐大军南下川蜀,统领两川所有州县府兵,御守西川制衡吐蕃。”李世民道,“吐蕃若来攻杀,你适时反击;若不来,你便主动西进攻击,令其背复受敌!一应粮草等物,同由房玄龄与你调拨。”

    “剑南道……”尉迟恭顿时愣了,喃喃道,“陛下,微臣要去兰州,与秦二哥报仇血恨哪!”

    “来人,将此奏折拿给敬德看一看。”李世民道。

    近侍拿起兰州寄来的奏折,给了尉迟恭。他瞪大虎眼细看了几遍,突然放声大笑:“原来如此!秦二哥生了个聪明的好儿子啊!——父仇子报,天经地义!微臣甘愿担任秦三郎的侧翼辅佐,御敌于野、夹攻吐蕃!”

    “嗯!”李世民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丝微笑,点点头,他道,“程知节听旨!”

    “微臣在!”程知节站了出来抱拳而诺,满怀期待的看着高高在的李世民。

    “朕授你为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率关中精锐铁骑五万,取道西北前往幽州,听令于幽州大都督、辽东道行大总管吴王李恪麾下用事。”李世民说道,“命你辅佐李恪,镇戍高丽。”

    “啊,去辽东?幽州?”程知节更愣了。

    李世民摆下手,“让程知节,也看看这奏折。”

    满朝人无不惊栗,眼巴巴看着程知节翻开了那厚厚的一叠,来自兰州的边关奏折。

    看完之后,程知节抚掌大笑:“原来如此!微臣鲁钝,不及陛下与秦三郎之万一!——臣,愿往辽东辅佐吴王!高句丽但敢有半分不臣之心、不臣之举,臣便挥师而击之,誓必平其土、灭其国,以儆效尤!”

    李世民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背剪双手走到堂中,再次拿起那面方天画戟,悠然道:“曾经,四方蛮夷尊奉朕为‘天可汗’。现在,他们都认为天可汗已经老而无用了,大唐呈平日久却已江河日下了。于是乎,一群群的跳梁小丑,纷纷粉墨登场祸乱天下挑衅于我。朕,会让他们知道,天可汗这三个字,真正的含义是什么;所谓泱泱天朝,也并非只是物阜人丰、盖世风流!”

    “来人,取笔墨!”李世民大喝一声,转瞬亲提狼毫写下一封信。

    “这是朕,写给薛延陀的大首领、真珠可汗夷男的信。”李世民环视堂,凛然道,“朕明告他,朕已经与吐蕃、西域、西突厥全面开战了,还要对辽东用兵。到时必定北疆空虚防范不力。他若有席卷草原自立汗国之意,此时便是天赐之良机!”

    众皆愕然无语!

    “褚遂良,你马写诏传令给李勣!”李世民放下那封给夷男的信,说道,“朕,把北方草原突厥故地与河北的半壁江山,都交给他了!不管往后夷男再要干什么、草原怎么乱,朕一概都不管不问了,全由他李勣来处理!”

    “微臣尊旨……”褚遂良一边吸着凉气,一边小心翼翼的应诺。

    李世民终于缓缓的坐了下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就如同一个人经历了马拉松的长跑,他露出了许多的疲态,可是眼神依旧冷冽如冰,犀利如刀。

    “朕还有一道旨意。今晚廷议散罢之后,废朝十日。举国,哀掉秦叔宝……凡关中两京及畿辅之地所有五品以官员,必须亲至翼国公府吊唁!暂定,将叔宝的衣冠冢葬于昭陵。待来日取回其灵骸,再以国葬之礼,迁入梓宫。”

    “臣等遵旨……”

    “呼……”所有人,都清晰的听到了李世民这一声,带着疲累、无奈与伤感的叹息之声。

    “褚遂良,朕累了。你代朕捉笔,写封信给兰州秦慕白。”李世民双眸微闭身子往后靠在了龙椅之,说道,“告诉他,好好用兵,不必有任何顾虑。他若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朕,亲提举国之师御驾亲征,与弃宗弄赞决一雌雄!”

第403章 阴谋如鬼,阳谋如洪

    “嘭——嚓嚓!!”

    惊雷滚滚,闪电如龙,巍巍磅礴的古都长安,亦在此隆隆天威的震慑之下,颤抖。

    今夜,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长孙无忌,便是其中一个。

    房里并未点灯,偶尔撕裂夜幕的闪电,将他们脸色映得十分难看。

    故交于少年,长孙无忌跟随皇帝已有近三十年了。今日,唯有今日,李世民几乎是当众打了他的脸。

    长孙无忌的脑海里,时时回映着傍晚廷议之时发生的一幕幕……监国晋王仓皇而来,被李世民冷如寒铁的踢了回去,当时他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这简短平常的一句话,就像是一匕利刃,直直插进了长孙无忌的心中。

    众所皆知,就是因为长孙无忌厌恶前太子李承乾、又与李世民素来喜爱的魏王不和并力挺晋王——李治,才堂而皇之的坐那张与他半点也不合身的龙椅,监国理事。

    在当时争储夺嫡闹到了水深火热的关头,皇帝甚至都是让长孙无忌来当众宣布这个决定——这是何等的殊荣与器重!

    从那以后,李世民闭关养病,将大小国事一概交给了李治,实际也就是交给了长孙无忌……谁都能想到,这意味着什么。显然,李世民就是想看一看,假如将来当真把江山将给李治这个平庸鲁钝的嫡子,究竟会怎么样?

    说白了,李世民是在趁自己有时间,在做一次大胆的尝试,或者说,实验。

    实验的结果,在今日有目共睹。

    李世民,非是一般的失望——首先,他早在数年之前就定下的西域大计霸业蓝图,遭致了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群文官的强烈反对。从而导致了今天的局面——高昌沦陷秦琼殉国、吐蕃肆虐国威尽失!

    是有人,先打了李世民这个天可汗的脸!

    其实长孙无忌的想法,李世民也是心知肚明。在长孙无忌的思想里,一切都是以李世民为基础与核心的。在他看来,遵奉李世民的治国之法、顺着他的路往下走、延续贞观的繁荣与稳定,让李治当个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守成之君,他长孙无忌的任务就完成了。

    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也就可以对李世民,交待了!

    于私来说,长孙无忌对李世民的忠诚与拥护绝对不容怀疑;于公来说,他将整个王朝与民族的兴衰建立在“交待”二字之,这让李世民都大大的光火!

    今天廷议之时,李世民不止一次的指桑骂槐,暗喻满朝文武只知奉迎他长孙无忌,忘了自己的本份与能耐。这对他长孙无忌来说,无疑是一记晴天霹雳似的警钟!

    没有哪个帝王,尤其是李世民这种、集霸气与能耐与一身的英主,会容易自己的朝堂之内,出现一个权倾朝野架空帝王的权臣!

    可是当下的境况恰恰就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文官集团牢牢掌握了朝堂的话语之权,哪怕是带兵在外的武将,也要处处掣肘受到遏制——战死高昌的秦琼,便是这个权力较量局面失衡下的悲剧产物!

    假如不是长孙无忌等人掌握朝堂大权,而是依旧由李世民执领朝纲,那么他早年定下的西域大计就会按部就班的实施;如此,也就不会发生在军情如火的情况之下,秦叔宝抗旨起兵孤军深入的事情,而会是准备充分的大军挺进,毫无悬念的一举夷平高昌那个弹丸小国;从而,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和悲惨耻辱的结果!

    可以说,今天,李世民在祭奠完秦琼之后,把一部份悲愤的怒火,直接撒在了长孙无忌这个间接的“凶手”身!

    “嘭——嚓嚓!”

    又是一记惊雷闪电,长孙无忌颇感寒意的浑身轻轻一颤,身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要起身去关窗,门被敲响。

    “父亲可曾睡下?”

    是他的二子,长孙涣。

    “进来罢!”

    长孙涣进来,掩好门,恭恭敬敬在他父亲对面跪坐而下,俯身行大礼。

    “何事?”长孙无忌正有些情绪低落心烦意乱,冷冷道。

    “父亲,今日朝会发生的事情,孩儿都知道了。”长孙涣小心的说道,“孩儿寻思了半宿,左右便是睡不着。因此……来与父亲说说。”

    “说什么?”长孙无忌面无表情不吐机锋的淡淡道,“你一个守城的城门郎,这等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议论。”

    长孙涣尴尬的咧了一下嘴,半晌无语。至从他被秦慕白一脚踢出百骑后,长孙无忌就一直这样对他冷脸相待了。那件事情,对于荣冠大唐的长孙家族来说,正是不大不小的耻辱——长孙无忌的儿子还不如秦琼的儿子,人家还不就都这么议论了?

    更何况,秦慕白现在已是带甲十万治域千里、名扬天下尽领风骚的一时风流物;他长孙涣,不过仍是小小的长安城门郎。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一条帝都城墙角的看门狗。

    云壤之别,莫过如此。

    “父亲息怒,孩儿并非是想妄加议论什么。只是……有个想法,想征得父亲同意。”长孙涣小心翼翼的道。

    孙无忌老大不耐烦的道。

    “孩儿是在想……既然大局已是如此,陛下已然将恩宠转向了主战派与秦慕白,咱们何不暂时先接受这个局面?”长孙涣窃声道,“常言道山不转水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再如何,也拗不过圣之意?”

    长孙无忌眉梢一拧:“你想说什么?不许绕弯子,单刀直入!”

    长孙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拱手道:“孩儿的意思是……目下,我们何不与秦慕白冰释前嫡、强强联手?”

    “你说什么?”长孙无忌愕然道,“你不是向来对他恨之入骨么?”

    “父亲,朝堂之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只有永恒的利益,这是您教我的!”长孙涣说道,“早年,你不也曾与秦琼、尉迟恭、程咬金等人生死辱共同佐秦王,最终成就大业共享恩荣吗?尔后,道不同不相为谋,文武不两立,父亲又与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同气连枝执掌中枢;再后来,父亲不也和房玄龄、魏征等人水火不容么?……现在,陛下显然是对父亲有所不满,要开始削弱父亲在朝堂之的势力,从而培养起以秦慕白等一群将军为首的军方势力,无非就是期望能对父亲造成牵制,达到一个文武平稳相互制约的目的,方便他自己和后代来驾驭。孩儿是在想,用不了几年,军方就要在朝堂之抬头了。而最有可能成为军方领袖的,无非就是李勣、秦慕白这两人。李勣淡漠寡交老谋深算,不可与之谋。唯独秦慕白……”

    长孙无忌看着自己的儿子,眼色流转神色复杂,怔了半晌,无语。

    “父亲……您认为,怎么样?”长孙涣怯怯的道。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重重咽下,忍住怒火道:“你这是让你爹,去向秦慕白那个黄口孺子服软认输,巴结讨好?”

    “父亲、父亲,并非如此!”长孙无忌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忍辱负重也不失为大丈夫所为啊!凡事何不以大局为重?长孙家与秦家之间,无非是有些许私仇。以父亲之尊若肯主动修好,他秦慕白敢不给父亲这个颜面么?再者说了,那秦慕白也是极度奸伪与势力之人,勾引公主、投靠吴王、拜师李靖、巴结江夏王,这一棕棕一件件都足以见得其为人!——试想,这些人哪一个能及得父亲您呢?若是您主动向其邀约,他蔫有不摇尾示好之理?假以时日,他若当真平步青云,我长孙家便多了一名得力盟,岂不方便?若他一败涂地,于我,也没半分损失啊,父亲!”

    长孙无忌沉吟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平心而论,长孙无忌知道长孙涣的这番话,非常有道理;可是让他长孙无忌去与秦慕白主动输软示好,这的确有些难以办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假如长孙无忌有着房玄龄那样的胸怀与气度,又不那么刚硬霸道与贪好权势,又何来今日?

    “父亲,何不考虑考虑?”长孙涣趁势打铁的道。

    “要为父与向秦慕白摇尾乞怜,你要知道,这绝无可能。休说是那乳臭未干的秦家小子,就是秦琼在世之时,见了为父也要退避三分!”长孙无忌眉梢一挑,逼视着长孙涣,沉声道,“你若有他半分出息,为父何必落得如此狼狈不堪!”

    长孙涣脸色一窘,着实难堪。他父亲又提起那件旧事了——说到底,长孙家与秦家向来素无过隙,还不是他长孙涣与秦慕白,在百骑时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父亲息怒,孩儿自有主张……”长孙涣小心的说道,“此事,不必父亲出面。孩儿也是军武之人,虽不成器,但好歹也能骑得快马、开得硬弓,阵前厮杀不遑他让!现在,大唐不是与吐蕃全面开战了么?父亲,您就把我调往兰州,让我忍辱负重到秦慕白麾下效命去!”

    “你说什么?”长孙无忌这下当真来火了,扬手怒吼,“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啪!”

    一耳光,结结实实的甩在了长孙涣的脸!

    长孙涣不退不让受了这一巴掌,都没敢摸脸,依旧垂头拱手道:“父亲息怒,但请保重身体!其实孩儿的想法,无非也是为了父亲、为了长孙家的长远将来啊!宁失十不竖一敌,倘若将来秦慕白当真飞黄腾达,以他小人得志睚眦必报的性情,我长孙家必定多灾多难!父亲,不怕恶人害就怕小人磨啊!——孩儿在长安,左右便是无所作为,何不去到兰州拼搏一番?一来斩获军工光耀门楣,二来,也可见机行事啊!”

    长孙无忌余怒未消,喝道:“你猜秦慕白会不会把你扔到阵前,像猪狗一般被吐蕃人宰杀了事?”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长孙涣连忙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怎么说,我也是皇亲国戚,是父亲您的儿子啊!而且,现在陛下对于父亲反对兰州用兵一事,相当的不满。借此机会,不也正好消除陛下对父亲的隔阂么?如此一举多得,父亲您要三思啊!”

    这最后两句话,才算是说到了长孙无忌的心里去。

    的确,在长孙无忌的脑海里,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他与李世民的“关系”。这关系曾经融洽到了极致,乃至李世民都说,朕有天下多是长孙无忌的功劳;可是现在,这关系出现了一点裂痕,这不得不让长孙无忌坐立不安诚惶诚恐。

    假如正依了长孙涣所言,他长孙无忌送出一个儿子到前线效力,岂不论能不能斩获军工,最起码也能表明,他长孙无忌就算一时政见出左,但随时可以回心转意,仍旧是坚定的、一心一意在跟着皇帝的步伐走!

    这不就对了?

    “明日,随为父进宫面圣!”

    滚滚黄沙,西风如狂。

    秦慕白戎马披挂盔顶白孝,带一队百骑近卫行走在巨大的校场之中;独臂张同高举着的那面秦字帅旗,鼓鼓生风猎猎飞扬。

    新召来的三万余新兵,在与侯君集所率领的兰州左威卫四万野战大军混编之后,正在进行第一场操练。

    方圆数十里的大营盘与大校场,万马奔腾喊杀震天,士气如虹直达霄汉。

    高昂的士气与齐整的军心,这是最令秦慕白满意的;可是最令他担心的,同时也是最致命的问题,便是突然多了这三万多人马、数万张嘴吃饭,后勤供给相当吃紧。

    虽然兰州的百姓已是一鼓作气同仇敌忾,自发参军的人大部份都自带了粮米衣被甚至是马匹,可是总不能再让兰州的百姓支付军队的所有开支、将他全部榨干!

    再说了,就算要榨干……兰州的经济虽然大有起色,但这里毕竟不是长安襄阳那等繁华富庶的地方,百姓们没多少油水。

    不光是粮草。眼下这个大营盘里,九成以的新兵都还穿着杂色的军服,以往只往二十四个人的行军大帐里,现在最少的也挤了三十个人。此外,还有武器甲胄与马料旗帜这些东西,无一不缺。

    正应了房玄龄的那句话,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光有血气光有胆魄,能成就何事?

    武媚娘的财力已是非凡,但她还没有达到郑家那种富可敌国的步,此前没有战事没有征兵扩伍,她这个一家独大的军商还能勉强应付得来;现在,要她支撑起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穷土里养不出肥苗,实在有些不大可能。

    眼看中秋约战之日在即,麾下的军队却连后勤供给都还缺乏保障,秦慕白着实有些头疼。连日来,他数次召集都督府辖下的各级官员与州县治长,商议解决后勤之事。兰州下也算是军民同心竭尽所能了,百姓们就差勒紧裤带过日子,可是,后勤方面仍是有着巨大的空缺。

    日子,却在一天天的逼近。

    秦慕白,都动了一点“裁军”的念头了。可他知道这断不可行,因为只要他开口裁军,就会极大的打消兰州百姓的热忱、削弱军队的士气,同时,也会给人一种“信心动摇底气不足”的联想。

    将心不稳,军心失怯!

    开弓没有回头箭,秦慕白紧咬牙关——死挺!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速战取胜,一举击溃噶尔钦陵,取粮于吐蕃!

    “这样的事情,以往尽是吐蕃人在干,我们凭什么就不能干?”

    “大军但要备好了五成甲械、三月口粮,即告出征!”

    “别让噶尔钦陵那群吐蕃蛮子,看扁了我们兰州铁军,以为我们不敢赴战了!”

    “缺少刀枪,就找人共用、轮番阵;若有人战死,便继承他的兵甲,去替他报仇!吐蕃的弯刀,也是铸得很不错的,去给我抢!”

    “吐蕃军队的青稞、奶酒、干肉,同样也很不错,去抢!!”

    这是秦慕白,在与三军将佐说的原话。最后,他说了一句让侯君集扬眉吐气酣畅淋漓的话——

    “侯君集,你有一句话我是真真的爱听——虎不如狼!我们兰州铁军,不做占山为王、画地为牢的虎,要做野性猛烈、击战千里的狼!想吃肉,便自己去捕杀、撕咬、拼命,前赴后继不死不休!否则便就是条狗,只配吃屎!”.

    们,端午节快乐!

第404章 独行万里,鹰击长空

    长烟大漠,随处可见风蚀的蘑菇石-烈日炽烤,频现海市蜃楼。

    连薛仁贵自己都觉得,现在他们这一群人没有覆没于千军万马的堵截、没有死于饥渴与热疾、没有迷失在大漠之中葬身狼腹,简直就是个奇迹。

    前方,隐约出现了大片的绿野。

    这一次,不是海市蜃楼!

    三军将士,欢呼雷动!

    “薛将军,我们走出来了!我们离开八百大漠,来到草原了!”左右副将喜极而泣的叫道。

    薛仁贵嘴角轻轻扬点头微笑,轻吁了一口气。

    距离突围北之日,已逾半月。这一路来,先是天山血战伏击了泥熟啜,然后逾越了高不可攀天险重重的天山;下山之后便进入了西突厥北庭治下拔悉密的领地。拔悉密部虽是一个不大的部落,但全民皆兵极多精锐骑手,以逸待劳。薛仁贵率领这只师老兵疲但骨胳里都烙有秦叔宝战神之印的铁军,迎头而以弱击强,如同一把尖锥刺破了拔悉密部布下的三道防线,歼敌数千破围而出,击杀敌军将军酋长三十余人。薛仁贵还在阵前生擒俘虏了拔悉密部首领的次子咄南,以他为人质押挟而走,远遁五百里后放了他回去。咄南有感于薛仁贵的义气,发誓说回去后劝说父亲停止追击唐军,并说,其实拔悉密部向来就无意与大唐为敌。只是摄于北庭之淫威,不得不屈从在北庭之下,奉命行事。

    突破了拔悉密的围堵,薛仁贵所部便到达了临近金山南麓的大荒漠。早在数十年前,金山就是西突厥和被大唐所平定了的东突厥的疆域分野线。往西走,便是北庭的势力范围;往东,便进入了大唐版图的漠北草原。

    而这里,把守北庭疆野的便是北庭仅次于泥熟啜的大将,胡禄部的大首领胡禄屋。

    屯兵八万,布防于险野!

    此时,薛仁贵所部已经远离高昌一千余里,一路来将士多有战死受伤和暑热疾病,沿途的补给基本全靠战利品和野猎,每一名将士,几乎都达到了人体所能承受疲惫的极限!

    可是薛仁贵知道,如今已是没有了退路!唯有突破胡禄屋镇守的大防线,横穿大漠进入漠北草原,再假道单于都护府经由阴山、贺兰山一线进入河陇,才有可能回归兰州!

    遥遥万里、遥遥万里啊!

    此刻,薛仁贵真希望自己和剩下的这一万七千八百九十四名唐军将士,能化生双翼,飞回兰州!

    薛仁贵只用了一句话,来激励这支孤胆雄师的士气——“我们都是大唐战神的儿子,我们,只有向前这一条路!”

    “杀——”

    万余疲兵,向八万胡禄屋部精锐突厥骑兵,发起了鱼死网破的誓死冲击!

    薛仁贵,身先士卒,如同一柄血缨长枪的枪头,破军而入!

    ……

    激战,持续了四个多时辰。深夜子时,北庭大将胡禄屋麾下引以为傲、勇冠三军的“十八部骑”大将首领,被薛仁贵在阵前亲手挑杀了十三个!

    胡禄屋人,心惊胆裂!

    大首领胡禄屋悲愤交加,一令即下,放弃了对薛仁贵所部的围堵,放由他们突破了此间防线,进入了大漠!

    此一战后,薛仁贵鼎鼎大名,威震北庭,大漠南北妇孺皆知!

    被薛仁贵一箭穿胸的泥熟啜大难不死捡回半条命,但一年半载之内肯定是无法领兵理事了。北庭的乙毗咄陆可汗欲谷设怒火中烧,命人铸下与真人大小相同的纯金金人一名,扬言说若有谁斩下薛仁贵头胪,将就这名金人赏赐给他;若能生擒,除赏金人之外另授千户部落首领及牛羊三千头、美女二十人!

    而此时的薛仁贵,已经率领的百战余生的一万余名西征军将士,如同一群不死铁人艰难跋涉寸草不生的八百里大漠,横亘穿越,踏了草原呼吸新鲜的空气了。

    “将军,我们现在往哪里走?”左右副将问薛仁贵。

    薛仁贵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这处地方,我也是生平头一次来。我曾看过少帅从卫公那里继承来的《漠北军略大地志》地图;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再往东南方向走四百多里,就是以往东突厥突利可汗的领地。”

    “突利可汗?就是在数年之前,协助大唐平定了突厥汗国的那个阿史那部小可汗吗?”左右问道。

    “是他。”薛仁贵点头道,“突利可汗是阿史那部的贵族酋长。‘阿史那’的姓氏,就像是我大唐的李姓一样……他归唐之后被授为顺州都督,后回朝病故。此后,他儿子阿史那贺逻鹘继承了他的爵位,并留在草原受命于大唐治理这里的突厥遗民。”

    “那太好了!”左右兴奋的道,“这么说,他是我们大唐自己人啊!”

    “话是这样没错。”薛仁贵轻拧眉头,说道,“但我与他素不相识。几年来,大唐也很少在此驻军了,顶多只派些官吏来辅同贺逻鹘治理军政。现在的突厥草原,实力最强大的是大漠以北的薛延陀部族。他们的首领夷男,和突利可汗一样都曾经帮助大唐平定突厥汗国立下过大功。后来陛下赐李姓公主下嫁并封他为真珠可汗。但夷男一向侍强好勇野心勃勃,近年来接连吞并了好几个草原部族,无非就是想一统草原脱离大唐自立汗国,成为第二个颉利。也就是说,现在名义贺逻鹘所统领的草原贵族部落阿史那部,还是大唐的臣属;可是实际,我担心他们摄于夷男的权威,已经屈降于薛延陀。毕竟,大唐对此是鞭长莫及啊……”

    “那怎么办?那咱们还去阿史那部吗?”左右问道。

    “去与不去,那里都是我们的必经之路。”薛仁贵双眼微眯语气一沉,“想那昨日黄花一般的草原阿史那部,比之胡禄屋麾下的八万铁骑如何!”

    “令——全速东进,目标,阿史那部领地,郁督军山牙帐部落!”

    两日后,一路疾行的薛仁贵,率军抵达了郁督军山,曾经的突厥汗国牙帐所在之地,也是草原最负盛名的政治军事中心与繁华之地。

    可是入眼所见,却是触目惊心!

    曾经热闹繁华的牙帐部落,如今死气沉沉支离破碎,四处可见散落的尸体和乱跑的牛羊。牧人的毡帐在烈焰之中浓烟滚滚,青青的草地干涸了青紫的血块,数十里大小的部落,如同一片死域!

    “这里被兵火洗劫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得出这个结论!

    “谁敢如此胆大妄为,对草原阿史那部动手?”薛仁贵既惊且怒,暗自思忖道:阿史那部虽然已是昨日黄花,但仍然不负贵族之名,在草原部族之中极居威望与影响力,至少算得是精神领袖。而且,突利可汗之子贺逻鹘,是大唐皇帝亲自封授的亲民治军之官,便是大唐的朝廷大臣。如今阿史那部被血洗……难道,真是夷男反了吗?

    “搜寻牙帐,看是否有活口!”薛仁贵一声令下,众将士分头搜寻。

    个把时辰过去后,众将士回报,居然无一活口,牛羊财富也几乎都洗劫一空!

    “岂有此理!”薛仁贵咬牙闷哼,手中方天画戟握得骨骨作响。

    “将军,东面出现大队军马!”突然斥侯来报。

    薛仁贵浓眉一扬:“整军备战!!”

    无数铁蹄,滚滚而来。草原震响!

    薛仁贵布好阵势,仅带一旗使匹马而出。这一路来,众将士无不人马染血脏乱不堪,唯有这一面鲜红的唐字大旗,依旧光鲜闪亮迎风怒展。

    前方来的兵马,人数不下于三万余众。黑铁玄甲弯刀狼旗,显然是草原部族的军队。

    薛仁贵扬起手中方天画戟,示意全军戒备准备战斗,然后,匹马先行前。

    对方的骑兵在绕了一圈在一处高坡站定,占据了居高临下以备冲刺的地理优势,但并没有急于前来攻杀,而是一线排开宛如乌云压顶。随后,有数骑奔驰而出,往薛仁贵而来。

    来的这几人,薛仁贵自然是不认识,但看对方装束与气度,该是酋长与将军一类。这些人,都颇多戒备,同时还很迷惑。

    几骑前后盯着薛仁贵看了几眼,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人前,用汉语说道:“阁下是何方兵马?因何洗劫阿史那部族?”

    薛仁贵神情肃重,抱拳道:“我乃安西大都护翼国公秦叔宝麾下,兰州左威卫将军薛礼!率军行径至此,恰逢阿史那部被血洗。我部也就比贵部早到一个时辰,若不相信,可自行进入牙帐查看刀口!我大唐军士所用之刀,皆是直口横刀;而牙帐内死者伤口,皆是弯刀所致!”

    对面的几人明显大吃了一惊,问话那人道:“阁下便是此前天山大败泥熟啜、八百大漠击败胡禄屋的大唐神将薛仁贵?”

    “什么大唐神将的万不敢当,正是薛某。”薛仁贵淡淡道。

    对面数人惊呼一声整齐翻身下马,立于薛仁贵马前抚胸弯腰而拜:“薛将军在,请受我等大礼!”

    薛仁贵顿时愕然,便将方天画戟往马旁泥土里一插,也下了马来抱拳回礼,说道:“如此大礼万不敢当。敢问阁下,作何称呼?”

    “神将在,我乃大唐皇帝陛下封授的回鹘部族俟利发官名,大首领的意思,吐迷度。”刚才问话的那人答道,“日前我收到阿史那贺逻鹘的求救,说夷男寻衅前来滋扰并有意加兵屠城,因此率军来救……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原来是吐迷度大首领,末将失敬了!”薛仁贵抱了一拳,浓眉怒扬道,“夷男当真要反了吗?”

    “哎!”吐迷度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至从夷男帮助大唐平定了颉利又被封为真珠可汗以后,便居功自傲侍强凌弱,数年来横行于草原天并大小部族,就连草原尊贵的阿史那部,他也敢去欺凌!草原大小的部族当中,也就只有我回鹘部族与阿史那部族没有向他屈服了。现在,夷男拥兵二十余万众,雄踞漠北早有不臣之心,早晚必定横扫草原。如今大唐已与吐蕃、西突厥开战,夷男便以为大唐无暇北顾,因而悍然对阿史那部动手!——薛将军,我已向并州大都督李愗公快马报急请求援助!但是,夷男已然血洗了阿史那部,早晚必定我回鹘动手!还请薛将军主持公道啊!”

    “主持公道?”薛仁贵听到这四个字,胸中怒火自是翻腾,但也有点哭笑不得,暗道:我也就是个仓皇过路的,自身尚且难保而且急于回归兰州,哪里顾得里?朝廷自有封疆大吏李勣管理此处,而且陛下称他为‘大唐北向之长城’,哪里轮到我来越俎代庖?

    但是转眼一看到不远处,被血洗后的部族与四下里的横尸,薛仁贵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怒气。寻思了一阵后,他说道:“夷男既然是陛下所封授的真珠可汗,如今却血洗阿史那部族那便是公然反叛。我乃天朝将军率军至此,不容漠视!——大首领,就请你传信与夷男说大唐谴使前来问罪了,让他阵前与我薛仁贵答话,给个交待!”

    “呃,这……”吐迷度面露一丝难色,口中吞吐。

    薛仁贵知道吐迷度是有点害怕夷男,明显还小瞧了他薛仁贵,更有点信不过这区区的万余唐军。他略微一笑说道:“吐迷度大首领,薛某虽是籍籍无名的大唐一小卒,然,有唐军大旗在此,便是天朝之象征。天朝麾旌所指,他夷男就该望风逃遁不得造次!他若当真要反,便斗胆对我薛仁贵动起刀兵!——他若动武,便是失信无道背叛大唐在先,我大唐必起王师伐而击之!如果是这样,李勣的大军便可师出有名,平定漠北还草原一个朗朗乾坤,指日可待!有大唐天朝神威作为倚仗,薛某孤身来此师老兵疲,尚且不惧;大首领麾下兵精粮足,更兼有部族百姓同仇敌忾竭力抗敌,又何惧之有?!”

    “薛将军所言即是!如此,便好!”吐迷度仍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道,“那么,就先请薛将军及麾下将士,至我部落歇息,养精蓄锐!待我传信与夷男,看他如何主张!”

    “恭敬不如从命!大首领,请!”

第405章 不共戴天,唇亡齿寒

    兰州城外,八万大军的铁打营盘正在忙碌沸腾。三天后即是大军出征之日,该是要拔营起寨清点辎重,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了。

    秦慕白的大胆,让李道宗都心里一阵阵发紧。他将兰州所有能战的军队几乎全部带走了,仅仅留下数千老弱新兵交给李道宗“守城”。

    与其说是守城,还不如说是管管地方治安,顺便协助后勤总管刺史肖亮押运粮草而已。

    这一次,秦慕白当真是下足了赌本。他觉得,如果自己在前方战事不利,兰州这里多留两万少留两万兵马,意义都是一样。还不如集中全部优势兵力在前线与噶尔钦陵放手一战。

    就如同融合了太极拳与秦叔宝自创枪法的“太极秦枪”的奥义一样,以气劲御长枪伸缩如臂门户严谨,当出击时,集中全力于一点,疾如霹雳猛如虎狼,务求一击破敌!

    现如今,粮草器械仍是大为紧缺。可是秦慕白不能再等了。与噶尔钦陵所谓的“战约”他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本来就是兵不厌诈,哪能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所担心的,是假如自己迟迟不去大非川应战噶尔钦陵的主力大军,万一那个狡诈的家伙突然兵锋一转,增调主力转道前去攻打玉阳二关,那一处咽喉将会汲汲可危。再者,就算噶尔钦陵不使这一旅诡道奇兵,万一他大军压境正兵攻打大非川,以现在的大非川守将薛万均手下区区四万兵马的实力,无异于螳螂挡车。

    为这一战旷世之战,兰州准备了若长的时间,但仍不过是匆匆忙忙的临阵磨枪。秦叔宝的阵亡对关西大军来说自然是大不幸,但从某种意义来说,又是大幸。

    吊民伐罪同仇敌忾,这便是正义之师!

    若非是秦叔宝率先洒出自己的这一腔血,化悲仇为杀气,兰州军民怎么可能像现在这么团结,关西大军的士气怎么可能像现在这般高涨?

    近些日子以来,由于有了小楼儿的陪伴和大局需要掌控,秦慕白一直表现得比较正常。可是骗谁也骗不了他自己。每晚到了睡梦之中,飘来绕去的都是父亲的身影,有时一觉醒来,秦叔宝的话语仿佛就在他耳边萦绕。

    在大都督府和军队里的时候,秦慕白说了不下一万遍各种关乎社稷民族的、无比“伟光正”的大话和套话,可是唯有他自己清楚,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多么的想要……将噶尔钦陵、麴智盛、泥熟啜这些人生擒而来,死死的踩在脚下,一刀一刀的将他们凌迟;用他们淋漓的鲜血、绝望的眼神和悲惨的呼号,祭奠老父在天之亡灵!

    除了传说中的圣人,凡人都是有着私心的。

    秦慕白自知,永远达不到父亲那种“慷慨舍己义薄云天”的真英雄大境界。有恩必还有仇必报,宁做真小人不当伪君子,这才是他的座右铭!

    ……

    兰州城外新植起的野松林里,有一处并不太大的小军屯,驻扎着一批人数不多的神秘军队。今天,秦慕白就在这军营里呆了一整天。

    又花费了半个月的急训与苦训,五百火神的枪法准头与配合熟练度,基本已经能满足秦慕白的要求了!

    今天,铁谷的火药专家——秦拾,也就是襄阳老矿工牛五指的义子,被秦慕白一纸密令调到了军屯里。与之同来的,还有五十名专司配制爆破火药与火枪弹药的“专家”。这些人一并整编到五百火神当中,将随军出征。

    两年前的半大小子秦拾长大了不少,依旧是沉默寡言低调隐忍,对秦慕白可谓是唯唯诺诺。可是办起正事来便瞬间摇身一变,细致到苛刻,专心到变态,俨然一个“工作狂人”。

    此外,来了兰州之后,秦慕白自己秘密开设的翊府“军校”也初见成效。现在,除了他从长安带来的一百名百骑,由亲翊府培养起来的“山寨百骑”,在经过严格的训练淘汰与实战筛选之后,最终落实下了二百人的名额。

    加原有的一百名老百骑,三百人,将组成秦慕白的帐前贴身近卫。这三百人加五百火神,秦慕白指派了一人做他们的统领——帅旗使,独臂张同。

    在这八百人中,张同肯定不是身手最厉害的,他甚至还不能熟练使用火枪。但他残缺的那条手臂,已经让八百人对他肃然起敬。更重要的是,秦慕白对他的忠心与刚敢没有半分的怀疑,这就足够了。

    八百人,全部配置好的战马与铠甲,百骑是传统的麒麟杏战袍,火神则是名符其实的猩红火战袍。自发的,八百人一齐将明光盔的鲜红色帽缨换作了雪白的雕翎,以此来祭奠战死的老帅秦叔宝。

    于是,秦慕白索性给这一支特殊的军队取了个内部通用的军号——雪雕军!

    拆散了临时的小军屯,秦慕白率领八百雪雕回了兰州重返大都督府营地,整装待发。

    大都督府里的军政民务,还有许多有待交割。因此秦慕白十分的忙碌,尽管知道琼玉山庄里还有好些人眼巴巴的盼着他能抽些时间多作陪伴,但此刻他也只能先将儿女私情放置一边了。

    黄昏时,城外野战军结束了训练,侯君集与宇文洪泰等一班儿将佐陆续回到大都督,汇报军务。刺史肖亮等一群文吏也齐聚至此,大都督府里早早就掌起了灯,看来多半又是个不眠之夜。

    正当众人忙碌之时,城门吏忽然来报,说在逃难的汉人商队中抓到了几名突厥北庭的奸细!盘问之下,奸细称说是北庭可汗特派兰州面见秦慕白的使者,有万分重要的事务交涉!

    众将一听到“突厥北庭”四个字就已是怒发冲冠了。宇文洪泰更是三尸神炸跳,当场就拔出刀来,二话不说就往外冲!

    “站住,你想干什么?”秦慕白低喝一声,宇文洪泰的双脚就像在地生了根一样死死定住。

    猛然转身,宇文洪泰双眼通红已如杀神,咬牙道:“少帅,仇人就在眼前,你为何拦我?”

    众人一并将眼神对向秦慕白,或迷茫不解或摩拳擦掌,反正没有一个还能保持情绪的稳定。

    秦慕白从帅椅站起来走到堂中,站在宇文洪泰的面前,略微仰头看着这个比他还要高大半头的巨汉,说道:“洪泰,你心中的仇恨与悲愤,难道还能胜过我吗?”

    “那你还!……”宇文洪泰大叫了三个字,蓦然觉得不妥,生生的打住,闷哼一声转过头去。

    这时李道宗走了出来,说道:“洪泰,诸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少帅比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想报仇血恨。但是,你们可曾见过仇人送门来,任凭他人砍头报仇的?”

    “王爷说得是……”几个人小声附合道。

    “再者说了,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有怒火有怨气,须得战场找他们去清算,这样去杀一个自己门来的使者,算得什么本事什么出息?”李道宗又道,“岂看那突厥蛮子说些什么话,再作区处不迟!”

    “哼!俺说不过你们!爱咋样就咋样!”宇文洪泰气鼓鼓的退了下去,双手叉在胸前,一对眼睛死死盯着堂中的大柱子,通红通红的。

    众人也纷纷平息下来,秦慕白不作多言,叫人请进突厥来使。

    不久后,三名突厥使者呈品字步入,当先一个大汉年约四十出头,孔武有力眼睛湛亮,想必也是身经战阵的戎马之辈。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随从装扮的年轻人,都只二十来岁,倒像是汉人。两个随从每人胸前都抱着一个较大的黑布包,沉甸甸的。

    虽然在场的众将官都被李道宗说服一时不会造次与发怒,但大家心里的怒火肯定是一时挥之不去的。现场的气氛因而比较紧张和压抑,杀机四溢。

    三名突厥使者进来后,目不敢斜视大气不敢出,径直走到堂中弯腰而拜,当先那名大汉说道:“在下胡禄?毕勒,拜见大唐兰州秦大都督。在下奉我汗之特命前来,奉两样珍贵物品给秦大都督,并请秦大都督商量一些重大国事。”

    众人的眼光都落在了那两个大黑盒子。秦慕白面沉如水眼神冷洌,淡淡道:“什么物品?”

    “便是……”那使者结巴了一下,眼睛骨碌碌的扫了一圈堂中众人,显然有点惶恐不安。

    众人心中已是猜到了七八分,已有几名武将躁动不安起来。

    “我父帅的骨灰么?”秦慕白的声音,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清冷平静。

    “回秦大都督,正是令尊秦大帅的……骨灰。”那使者弯腰低头的道。

    “什么?!”

    宇文洪泰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冲了出来,吓得三名突厥使者失声大叫。

    “放肆!”秦慕白厉喝一声,堂中顿时寂静一片。

    “来人,收下骨灰。”秦慕白淡淡的道。

    突厥使者毕勒不作掩饰的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抚胸弯腰说道:“秦大都督容禀!这两副骨灰盒里,一副装着令尊秦老元帅,另一副装着契苾何力将军。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我族敬仰膜拜!我汗下令在高昌国的火焰山之巅铸下了令尊大人的神像……”

    “打住。我的时间很宝贵,没空跟你瞎扯淡,你说点有用的。”秦慕白鼻子里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可汗派你来,不会只是送骨灰这么无聊?说,还有什么事情。”

    毕勒的脸青红一阵,从怀里拿出一份笺递出来,说道:“大都督,这是敝国大元帅泥熟啜将军的亲笔手。中详尽叙说了吐蕃强迫我北庭与高昌等小国,谋害老元帅的前因后果。并且,将噶尔钦陵针对兰州的所有军事计划一并告知大都督,请大都督小心防范,莫要中计……”

    左右随侍的军士将取来递到秦慕白手中。

    秦慕白用右手双指夹着那笺扫了一眼那信封的封面,嘴角一挑冷笑道:“泥熟啜将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想不到他的汉字写得这么漂亮。”

    “呃……”毕勒愕然不解的抬着看着秦慕白,半惊半怕。

    秦慕白随手将信扔到桌面,说道:“请回复贵国可汗与泥熟啜大元帅,就说,我秦慕白知道他们的心意,知道该怎么做。你请他们放心,我父帅的那笔帐,我不会算到他们头的,我没那么糊涂。现在,兰州与突厥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比我们都要强大的吐蕃。弱弱联合以抗强,这本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如果贵国可汗与泥熟啜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我捎一本《三国志》过去给他们看看。看完了,他们就懂了。”

    “大都督英明!”毕勒有点喜出望外,连忙弯腰抚胸道,“敝国可汗与大元帅,正是洞悉了噶尔钦陵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的险恶用心,才派瀢在下绕道千里冒着生死,前往兰州拜会大都督的!现在吐蕃几乎是起倾国之兵攻杀玉阳二关与大非川。如果他们得胜,势必袭卷河陇、马踏中原。到那时候,我们也就唇亡齿寒了!大都督一语道破天机,此时此刻,我们就是要弱弱联合以抗强,粉碎噶尔钦陵的狼子野心!”

    堂中众人听了,各自面露鄙夷与愤恨之色。毕勒这些话说得有够冠冕堂皇,显然是早已打好腹稿的。怎么听,这一派官腔官调的言辞之下,都藏不住一副小人嘴脸。

    秦慕白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说道:“这样的道理早该懂得,也不知贵国可汗与大元帅,早干什么去了。”

    “呃,这个……”毕勒使劲个轮眼珠子,无话可答。

    “罢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秦慕白说道,“来人,请贵使去馆驿歇息,好生伺候不得怠慢。待我修好信,托贵使回复可汗与大元帅。”

    “谢大都督!”毕勒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施了一礼正准备走,眼神却不自觉的落在了秦慕白身前的帅桌。他不由得疑惑道:“大都督,就不先看一看泥熟啜大元帅在信中说了什么?那里面,可是有噶尔钦陵的重要军事计划!”

    “哈哈哈!”满堂一片大笑。

    毕勒又惑又窘,好不尴尬,只得唯唯诺诺的小心退了下去。

    毕勒等人一走,堂中顿时又大吵起来!

    “北庭蛮子好不卑鄙!竟用出卖同伙的方式来博取我们的原谅与信任,这办不到!”

    “想那噶尔钦陵的雕虫小技,哪里瞒得过老帅和少帅?亏那泥熟啜自以为聪明过人,还来班门弄斧献计献策了!真是自作小人!”

    “就是!——无论如何老帅就是死于泥熟啜之手!这笔血债,就得血偿!”

    “先收拾了噶尔钦陵,迟早轮到突厥蛮子!踏平高昌,血洗北庭!”

    ……

    听着堂中众人慷慨激昂的大声争吵,秦慕白静静的坐在帅椅,凝视着桌前的两个黑布包骨灰盒。

    沉默不语,心在滴血。

    不知何时,众人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的看着秦慕白。

    秦慕白怔了一怔回过神来,清了一下嗓子说道:“目下,噶尔钦陵派他的两个胞弟在猛攻玉阳二关,妄图从那里破关面临袭杀我后背腹地。假如此时北庭站到了吐蕃一方,于我相当不利。此时,如能争取到北庭的反水投靠、背后突袭吐蕃人则是最好;如若不能,能让他们按兵不动也是不个不坏的局面。”

    “我看可行。”李道宗接道,“北庭既然是做惯了小人,也就不在乎这种时候再背叛吐蕃一次。毕竟他们能想明白,假如吐蕃在河陇与西域战胜了我们,下一个等待被踏平就是他们北庭。我想他们应该清楚,就算做了我大唐礼仪之邦的属臣,那也好过被吐蕃蛮子奴役摧残。突厥与吐蕃之间本就谈不什么同盟,更不用说情义。二者皆是好利好战之国,只要有利益的事情,他们就会干。”

    “依王爷之见,我该许给他们什么样的利益?”秦慕白问道。

    “慕白,你方才对毕勒说,不会记仇北庭,就已是送给他们的最大利益了。除此之外,你还可以许给他们一点金银财帛的小利,请北庭出兵袭杀吐蕃身后。至于成与不如,如你所说,能让他们按兵不动就已是不错的局面了。”李道宗叹息了一声,说道,“说到《三国志》,此刻还真让本王联想到了刘备伐吴这件事情。关羽大意失荆州,刘备不顾忠臣劝谏意气用事,起倾国之兵讨伐吴国去报私仇。弱弱相残,结果让最强大的魏国坐收渔利最终横扫蜀吴、一统三国。慕白,本王可是没有拍人马屁的习惯,但你方才做出的这个决定,当真是英明的。我们都知道,此刻你在极立的压抑自己的情感不去冲动行事。这真的很不容易……你有这样的胸襟、眼光与胆略,正是大唐与兰州军民之福!”

    “狗屁!狗屁!全是狗屁!!!”蓦然堂中响起几声大吼,宇文洪泰连吼带叫的狠跺了几下脚,撒腿就跑了。

    “这黑子,越来越放肆了!”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愠恼,喝道,“来人,去看着他!别让他坏我大事!”

    “诺——”

    才没过多久,秦慕白都还没重新坐回帅椅,方才跑出去的卫士仓皇跑回,报说宇文洪泰冲出去追那三名使者,还没出大都督府,二话不说将胡禄毕勒一顿暴打,几乎快要半死了!

    满堂的人想笑不敢笑,又有些惊讶,更是担心宇文洪泰这个愣子闯了祸该要吃罪,因此气氛相当诡异。

    秦慕白坐在帅椅以手按着额头,面冷如霜,却是在极力忍笑。心中暗道:黑子这回干了一件,我特想干却不方便干的事情……打得好啊打得好!杀了我亲爹,还敢门来送骨灰、推责任、套近乎、攀亲戚,把我当作智商情商都是负值的傻子么?——结盟归结明,这是大势所趋暂时没办法的选择;但是北庭小人,就是该打!毕勒欺我,更是讨打!

    “来人,把宇文洪泰绑了!军法伺候!”

第406章 大漠鹰扬

    突厥使者毕勒,果真被打惨了。左眼青肿只剩一条缝眯起,嘴唇破裂牙齿被打掉了几颗,好似还断了两根肋骨。

    被人抬进来的时候,他这个也算经历过战阵的军汉都快要晕厥过去,爬不起身来。

    左右军士听了秦慕白的号令,只好将宇文洪泰执下绑缚,带到了堂中。

    宇文洪泰被绑了个结实,身却全没了之前的匪气与愤怒,反而是一脸傻笑的直乐呵,“嘿,嘿嘿!少帅,俺触犯了军规俺知道错了!要砍脑袋要打板子,尽管招呼!”

    “你这时明知故犯!”秦慕白作盛怒状,拍案而起大喝道,“来人,予我拖下去,按十三斩令执行军法!”

    “啊?真砍我啊?”宇文洪泰顿时有点傻眼,愣愣的看着秦慕白道,“要不再商量一下,让俺死到阵去也行啊?这样死在自己人的刀斧下,不划算哪!”

    “休得罗唣,执行军法!”

    众官将与李道宗正要出面讨饶,毕勒倒是从地爬起来了。一边捂着肿如猪头的脸一边道:“大都督息怒!但为两国和盟的大局着想,请不要斩了宇文将军。”

    “此人目无军法明知故犯,若不斩之,今后本帅还拿什么来号令三军?”秦慕白冷面寒霜道,“贵使请勿多言,此乃我军中家事。”

    “少帅秉公执法,令人敬佩,但是……”毕勒犹豫了一下,说道,“若是因为这等小事而斩了唐军大将,势必为两国好的关系蒙一层阴影。宇文将军曾经跟随秦老帅坐镇高昌,亲历那一段动荡。他对我们北庭人有着莫大的憎恨与私怨,这个……在下倒也是能理解,并不怪他。少帅请放心,回去之后,在下必定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将这等事情告知大汗。”

    李道宗也站出来道:“是啊慕白,两国和盟,不宜见到血光。尤其是目下大战在即,岂可自先折损大将?宇文将军的确是罪不可恕,但请看在突厥使者与两国和盟大局的份,暂且饶他一命,命其戴罪立功也是无妨。”

    众将一并出来劝免。秦慕白作势沉吟了半晌,冷哼一声道:“既有使者与王爷及诸将一同担保,宇文洪泰,我就暂时寄下你的项人头。再敢明犯我军规,纵然是天庭圣旨降下,我也饶你不得!”

    “啊?是是是,嘿嘿,多谢少帅,多谢少帅!”宇文洪泰得了便宜倒也知道卖乖,急忙跪倒在地砰砰的磕头。

    “死罪可免,活人难饶!”秦慕白大喝一声,“拖下去,重打一百军棍,以儆效尤!”

    这下众人不好再劝免了,宇文洪泰心里寒了一寒,也只得硬着头皮被拖到了角屋里,准备执刑。

    毕勒眯着眼咧着嘴,表情着实痛苦,又不好发牢骚,只得叹息道:“久闻秦老帅治军严谨法令如山,今观少帅执法如出一辄。如此号令严明的军队,定是虎狼之狮啊!”

    “过奖了。”

    这时,侧屋里已经传出了砰砰的重击,和宇文洪泰的惨叫声。众人听了,无不一阵阵心寒。这一百军棍若是重重打下去,轻者皮开肉绽重则致残,就是活活打死也有可能哪!

    秦慕白瞄了一眼堂中众人,先发制人道:“谁敢出声讨饶求保,与之同罪!”

    众皆哑口无言。于是,好多人不经意的牵怒于毕勒等人,无数道恶毒的目光直直落到了他的身,令其如坐针毡,只得急忙告辞灰溜溜的走了。

    刑房里,一名小卒从窗户边溜回来忙道:“别打了、别打了!毕勒都走了!”

    “不行,要打完!”宇文洪泰吼乍乍的道,“军令如山,你们私下偏袒我,以后谁还听从少帅号令?”

    “那我们……打轻点行不?宇文将军,你就大嗓门的叫,叫惨一点,行不?”

    “嘿嘿,这行、这行!”

    秦慕白等人依旧在正堂里议事,却听得刑房里传出一阵阵凄惨如杀猪的吼叫,让人心惊胆战。时已入夜,整个都督府里的人几乎都被惊动了,无不迷惑不解提心吊胆,还以为是恶鬼出世了。

    可是听得时间一久了,秦慕白等人又无不暗自发笑:黑子这憨货,分明不会做假。乍一听像是挨打了在惨叫,可是分明没有半分凄惨,不过是扯着嗓门儿在假装嘛!

    直至深夜,都督府里议事方罢。李道宗邀请秦慕白一起吃些茶点便在行辕歇息。秦慕白想了一想,婉拒了他的好意,带着一些酒水点心出了都督府,径往宇文洪泰家中而去。

    宇文洪泰没爹没妈没成家,孤家寡人一个随军队而走,从来都是住在军队里。但这次他从高昌回来后,一直情绪不大稳定哭闹撒野了好一阵,住在军营里多有不便。于是秦慕白差人把他带到了军营外,寻了一处民宅将其安顿,暂时住下。

    原本,秦慕白还拨了两名军汉来伺候这个野汉子。但他一个人野性惯了,反而受不得人家的伺候执待。没过一两天反而将人轰走了,一个人落得清静自在。因而他的家中,时常都是乱七八糟邋里邋遢。

    可是今日秦慕白推开他家院门时,却见到以往杂草丛生的院落中干净井然,衣架还整齐的晾晒着方才浆洗的衣服在往下滴水,甚至还闻到一些酒菜的香味。

    “奇了怪了,这蠢黑难不成还金屋藏娇?”秦慕白不禁好笑,正待朝他亮着灯的卧房走去,却听得里面传出宇文洪泰的大骂。

    “你这蠢骚娘们,不许说俺三哥的坏话!”宇文洪泰大骂道,“俺是自己去讨打的,不干他事!军法如山,你懂不?”

    “老娘是不懂!老娘只知道,他为了一个外人居然就把自家兄弟按倒了毒打,这就是虚伪、没良心!”

    “再说?你再说信不信俺撕了你这张破嘴!”

    “你这不识好歹没良心的蠢黑!老娘不伺候你了!”

    “叭”的一声脆响,显然是碗碟落地摔碎的声音。

    “走啊,你快走,千万别慢了半分!”宇文洪泰一点不着急,反而兴灾乐祸的笑道,“俺可没叫你来!早走早安静,老子才不要你这蠢骚娘们伺候!”

    “你!……你这蠢到不可救药的蠢黑!老娘,真是辈子欠你的!——脱裤子,让老娘给你敷药!”

    “啊呸!你个骚娘们,就是想看俺的屁股吗?……俺的屁股,当真就那么好看,一天看无数遍还不够?”

    “……信不信老娘一针废了你?”

    “哈哈哈!有种你就废了我!废了安静,废了省事!废了你这老骚娘们就不会整天来烦着老子了!”

    秦慕白差点就要忍不住大笑了——我的个乖乖,黑子果真金屋藏娇了!这不是苏怜清吗?她啥时候跟宇文洪泰勾搭了?

    房里的灯突然被吹灭,随即传来一阵嘻嘻哈哈摸爬滚打的声音。

    秦慕白哑然失笑,于是将酒肉放到屋檐台阶下,轻手轻脚的走出了院子,小心带门。

    星光满天,想必明天该是个艳阳晴天。秦慕白仰头凝望星空,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薛仁贵。

    至从踏入仕途以来,秦慕白真正结交的知心好与肝胆兄弟并不多。宇文洪泰是跟随最久的,再一个就是如今远在幽州陪伴吴王的殷扬,但他左右已是李恪的人,多少有了一点疏远。再,就只剩下薛仁贵了。

    如今,薛仁贵率一旅孤军不知去向,连突厥使者都说不出或者是藏着不肯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马就要与噶尔钦陵大战了,秦慕白觉得自己仍是有点势单力薄,主要是身边缺少得力的帮手。

    “要是仁贵在,该多好啊!……他勇冠三军机敏过人,又与我最是默契,足以独挡一面。相比之下,宇文洪泰只能是一员先锋猛将,大非川守将薛万钧勇而少谋而且并非我的心腹,侯君集野心勃勃性情乖张……只有仁贵,才是我最完美的左膀右臂!”

    夏末秋初,草败鹰飞,猎物无所遁形。每逢这个时候,就是草原的牧人骑着骠肥的大马,和天空的苍鹰一起追捕猎物的季节。

    历来也正是,北方的胡骑吹响鹰笛,南下劫掠中原的黄金季节。

    薛仁贵和部下的万余唐军将士,获得了殊属不易的几天休整时间,精气神焕然一新。

    今日,回纥大首领吐迷度告之薛仁贵,说薛延坨真珠可汗夷男收到了他的信件之后,当真赴约前来听候“天朝使者”的训问了。

    夷男自然不会如此乖驯,仅凭大唐“天朝使者”这几个字还吓不倒——他随身带来的,还有十万薛延坨铁骑!

    薛延坨部族,属于草原“九姓铁勒”部族之一,由薛与延陀两个部族组成。他们早期曾游牧于金山一带,隶属于突厥汗国麾下。大唐北伐突厥时,薛延陀出兵助战大唐,从那时候起就悄然堀起。在草原诸部当中,如今的薛延陀部族已是兵强马壮令人谈虎色变,因为他们强大的碛北铁骑,不是任何部族可以抗衡的!

    如今,夷男手握二十余万身经百战的精锐铁骑,一统草原重塑汗国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听闻夷男率十万铁骑南下碛北来与薛仁贵“答话”,回纥部族下一片恐慌——这岂非是灭族之灾!

    对此,薛仁贵不置一词,只命麾下唐军整装备战,岂与夷男,阵前一会!

    事已至此,吐迷度也只好硬着头皮,征调起回纥部族的四万余骑兵,与薛仁贵一道出兵北前往约定的地点——鄂尔浑河北岸!

    在草原诸部九姓铁勒中,回纥其实也可算是个大部落了。他们部族的子民不同于以往突厥和现在的薛延陀部族子民,不太喜好征战,而善长豢养牲畜马匹。因而,回纥部族是草原最为富有的部族,牛羊肥壮马匹极多,与中原的茶马交易也最为活跃。从而,回纥人丁兴旺经济富裕。

    真要比算起来,回纥部族的精壮男丁和能够用作于战马的马匹,比薛延陀还要多得多。但是回纥人不怎么喜欢打仗,说好听点是爱好和平,说难听点是有点软弱。这么大的一个部族,要征集起十万大军根本不是难事;可是吐迷度只带了四万余骑兵随同出征,薛仁贵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但客随主便也不好多说,自己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

    到了鄂尔浑河,这里是漠北的一处重要草场,水草丰美地势平坦,春夏之时便是游牧人定居的好场所。待到了秋冬时节,又是一处好猎场——同时,也是一处好战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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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介绍:
贞观大唐,江山如画;长安风流,美人倾城。
妖孽与英雄相惜,才子共佳人起舞。
香闺罗帐,金戈铁马,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
……
这其实是一个,哥拐携整个时代私奔的故事。长安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安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安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