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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     长安风流txt下载     长安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37章 神佛之力

    仅仅只有八万斤五指神雷,这远远达不到秦慕白的需求。休说是八万斤威力平平的黑火药,就算是八万斤优质的TNT,也未必够。

    对方,可是三十万大军啊!

    站在幻月谷的谷顶,秦慕白往下俯视谷底。云雾缭绕,若非极好的晴天绝计看不到谷底;看算看见了,也是人车如蚁。

    的确是一处,打伏击的绝佳地点。

    可是,以噶尔钦陵这些老牌兵家的经验与常识,岂能想不到此处容易中伏?到时只须稍加排查,埋伏就要暴露,他苦心孤诣经营了这许久的军事计划,就要汤。

    到时候,可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怎么办?”

    这三个字,在秦慕白的脑海里斗然升起。强大的压迫感与威机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机关算尽,终于是疏露了一层……秦慕白没有料到,铁谷只能提供这么一点炸药。也是怪自己,这两年来缺少了对铁谷的关注。

    秦拾在离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拿一把斧子砍树,准备在谷顶搭一个小茅屋,也好遮阳避雨。

    “噗噗”的砍凿声络绎传来,随即就是哗哗的树木倾倒的地声音。

    秦慕白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看,看到秦拾正砍翻了一颗碗口粗的小扬树,正用斧子削除枝叶,并将枝叶铺到早已搭好的小茅屋屋顶。

    蓦然的心中一动,秦慕白急忙朝那边走去。

    “秦拾,你停一停!”秦慕白唤道。

    “怎么了,主人?”秦拾停下手,纳闷的道。

    “把斧子给我。”秦慕白伸出手。

    秦拾茫然不解的把斧子给他,嘴里还在念叨,“此等粗活,待小人来干就是了,主人不必亲自动手……”

    秦慕白没有理会他,拿着斧头走到了刚刚被砍翻的那颗小柳树树桩边,看看斧头,又看看新砍出的斧痕,突然放声哈哈的大笑:“有了!有办法了!”

    “主人,怎么了?”秦拾惊讶的道。

    “秦拾,你真是一员福将啊,哈哈!!我有办法了!——去,你快下山,将鲁有海叫来,就告诉他说,我有埋炸药的办法了!”秦慕白激动的说道。

    秦拾惊讶不已。一直以来,他可是很少看到他的主人,像现在这样的激动。于是连忙应诺,马动身跑下山去。

    “噶尔钦陵!”秦慕白紧紧握着那把斧头,目露精光一字一沉道,“纵然你的军队天下无敌,那也敌不过自然之力!就让我,给你来一次轰轰烈烈的——天葬!”

    西域,高昌王城之外。

    薛仁贵与阿史那?血莲统率汉回五万铁骑,布阵而立。

    王城之遍插白巾降旗,城门缓缓打开。高昌新王麴智盛,光裸着身,五花大绑的自缚走出,孤身一人走到了大军阵前。

    没人说话。

    可是唐军将士,无不对他怒目而视,无穷的怒火在疯狂的蔓延,连战马都感受到了这强烈的杀气,焦躁不安的刨着蹄子打起响鼻。

    血莲暗暗惊诧:怎么唐军一踏入了高昌地面,就个个情绪激动焦躁不安,目露凶光杀气腾腾?对待眼前这个自缚出城请降的高昌王,他们几乎能生啖其肉!

    麴智盛根本不敢抬眼去看眼前的薛仁贵等一众唐军将士,早已报定必定之心的他,走到阵前就双膝往地一跪,摆出了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式。

    “杀了他!!!”

    “剥皮抽筋!五马分尸!”

    “那都太便宜他了!”

    “一人一口,咬死他!”

    “剁碎了扔到山喂野狼!”

    ……

    唐军将士的怒火,终于无法遏止的爆发了!

    麴智盛本就接近崩溃的边缘,听到这些宛如飓风海啸的怒吼,终于是心胆俱裂,跪都跪不住了,身子往旁边一倒,眼睛当场翻白。

    “啊?”

    “难道被吓死了?!”

    薛仁贵一直沉默无言,眼见此景,叹了一声道:“来人,去看看。”

    两名小卒下了马跳前去查看,然后愤怒的对着他的尸体狂踢了数脚,叫道:“当真是吓死了!狗娘养的太便宜他了!”

    “罢了,他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人死如灯灭,饶了他!”薛仁贵说道,“区区弹丸小国,一切身不由已。兄弟们,麴智盛反复无常助纣为虐固然可恨,但是,我们真正的仇人,不是他。”

    “薛将军所言即是!我们真正的仇人,是突厥北庭与吐蕃人!”唐军将士们纷纷道。

    这时,城中又奔出一队骑兵,都作突厥人的扮相。其中领头一人前来,对薛仁贵施礼道:“薛将军,麴智盛家小,已经一并拿下。末将拔悉弥奉我汗之命,并按照与薛将军之前的约定,已经率两万兵马拿下了高昌,如今物归原主!”

    说罢,便呈了高昌王的玺印、田册、口薄等物。

    “有劳拔悉弥将军了。”薛仁贵新手接了过来,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几个月前,这些东西都是在秦叔宝的安西大都督府里接管;现在,几经辗转,又到了他薛仁贵的手中!

    眼前的这一拨突厥人,便是西突厥南庭的人马。

    西突厥南北二庭曾有世仇血恨,素来不和,彼此征战连连内乱不止。此前秦叔宝在此坐镇之时,南庭就与大唐修好,并渴望借助大唐的力量对抗强大的北庭。现在薛仁贵去而复返,一心想要坐山观虎斗的北庭为了以示“与唐修好”的诚意,便将兵马撤出了从秦叔宝手中夺走的高昌。

    如此一来,高昌国就成了爹不亲娘不要的可怜虫、替死鬼。

    南庭便趁机派出大将拔悉弥,率两万精锐兵马拿下高昌,物归原主反献给薛仁贵,就如同纳献了一记“投名状”。

    “薛将军,何时起兵杀奔蒲昌海?”南庭大将拔悉弥说道,“我军两万骑兵已经整装完毕,另有高昌降兵万余,可供先谴驱使。三万人马,兵甲齐备粮草丰厚,只等薛将军一声令下,即刻便可出发!”

    薛仁贵一旁的血莲暗暗吃惊咋舌:这一路来,全是好事啊!先是胡禄部的盛情款待与暗约投诚,现在又是南庭送几份大礼!——高昌降城一座,仇人人头一颗,三万兵马粮草无数!如此一来,薛仁贵麾下可就接近十万人马了!

    这比起他当初在草原茫茫逃遁时仅剩的残兵败将,足足扩充了近十倍啊!

    薛仁贵仿佛是没有听见拔悉弥的话语,只是沉默无言的看着眼前的高昌王城,双眼微眯,牙关紧咬。

    突厥将军们不解其意,纳闷的顺着薛仁贵的眼神,回头看向王城。

    “没有异样啊?怎么回事?”

    众唐军将士们也一并无言。方才的怒火已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沉默,与漫延于心底的哀伤。

    “西征军将士,全体下马!”薛仁贵突然大喝一声。所有唐军将士,一同下马。

    缓步而走,薛仁贵带着这一万多名唐军将士,走到高昌王城的城下。

    突厥人和回纥人,都惊讶的看着唐军将士们,不解其意。

    薛仁贵,对着王城单膝跪下。所有唐军将士,一并跪倒。

    “大帅,罪将薛礼,回来了……”

    “大帅——”一片呼声,所有唐军将士们,唏嘘涕下。

    “本该入城祭奠大帅,并亲至大帅灵前谢罪。然,兰州军情如火,罪将实不敢耽误半分,马,又要走了……”薛仁贵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的咬着牙根,极力遏止自己的情绪,但眼圈仍是红了。

    “待回头……罪将再与少帅一同,来高昌祭奠大帅!”

    “兄弟们,起——!”

    唐军将士们一并站起,无不悲怆潸然,纷纷以袖掩面。

    “谨听将军号令!”

    “将令——”薛仁贵沉声吼道,“命,拔悉弥将军所部与高昌联军为先锋,本将自镇中军,阿史那血莲所率回纥部为后军!全速疾驰,朝蒲昌海——进军!”

    阿史那血莲紧紧握着马缰,骑在马,沉默良久。

    看着这一群悲怆而又激昂的大唐男儿,她感受到触及心魂的悲悯与振奋。

    “这世,没有比男儿的眼泪更令人动容的东西了……秦慕白,我不知道为什么,薛大哥会对你如此尊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么多的血性男儿,将你们秦家父子视为骨肉同胞……相信我很快就要见到了你,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格尔木,昆仑大雪山。

    庞飞趴在地,背背着两个大炸药包,四肢并用,艰难的在溜光的冰地往前爬行。

    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一名雪雕军军士,和他一样趴在地,艰难的缓缓朝前爬行。再往后,是另一名雪雕军;如此连绵而起如同一串珠子。

    两山相夹,山谷下便是深不见底奔腾怒号的格尔木大河。山腰有一条羊肠小道紧紧贴着山壁环环而绕,宽仅四五尺,只能是单人步行走过。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撞下山谷落入格尔木大河的滔滔洪流之中!

    当地人,称之为“一步天险”。据闻,此处常用来测试去昆仑山修行的人的虔诚,不诚心的人会掉入深谷,只有一心向善的人才能与仙佛结缘最终一步登天。

    “哈哈!什么狗屁与仙结缘,老子不稀罕!”庞飞一边爬,一边大口的喘气大声的笑,叫道,“兄弟们,加把劲,爬过这个山腰,咱们就能断了噶尔钦陵的根,将他的老巢一锅端了!”

    “好!——”一群快要冻僵冻死了的男人,奋力的提气答道。

    “千万不要打盹!”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能停!用力爬!”停了,就会活活冻死,冻结在这窄小的冰川小道,撬都撬不下来。

    “啊——”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有人摔下河去。

    “不许看!不许往下看——接着爬!!!”庞飞歇斯底里的叫道。

    “是——”众将士歇斯底里的答。

    还有不到两百人。全都趴在冰面,排成长长的蚁队,艰难的朝前爬行……

    一山之隔,便是吐蕃的第一大军区,格尔木大营。

    连营百里,戒备森严;粮草无数,堆积如山。

    高原之,本就气候恶劣非比寻常,外族之人根本无法适应。格尔木更是素有“天下之巅”之称,其恶劣的天气与险要的地理位置,简直就是不可逾越不可战胜的代名词。噶尔钦陵为保粮道畅通,还在格尔木到晴罗原前线,沿途布下层层岗哨重兵把守。对于根基老巢格尔木,尽管被人袭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未有半分松懈,派了近三万大军专职护守营地与粮草。

    爬了整整一天一夜,庞飞等人前行不过五六里。这短短不足十里的一段山道,夺去了一百多名雪雕军将士的性命。

    当庞飞终于站直身体,举目远眺吐蕃人的格尔木大营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三十五名同袍兄弟。

    从清海湖出发是,是满满足足的五百人;现在,剩下不足十分之一。

    “兄弟们,我们能出现在这里,已经是奇迹。”庞飞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喘着粗气,说道,“前方,就是吐蕃的格尔木大营,连绵百里,兵马无数粮草如山。”

    众将士艰难无比的相互搀扶着走到他身边,说道:“庞将军,接下来怎么做,你就下令!”

    “回头看。”庞飞扭身,往身后的格尔木大河伸手一指,说道,“不都说昆仑是神山么?光凭我们三十六个人,肯定是踏不平格尔木大营了!但咱们,可以借助满天神佛之力!”

    众将士不解其意。

    庞飞搓了两把已经冻得僵硬的脸,艰难的挤出笑来,说道:“少帅神机妙算,早已对此处地理了然如胸——他早已命令于我,炸开此处堤坝,水淹格尔木!”

    “好!”

    “炸了它!”

    “如此凛冽寒冬,水淹格尔木!就算淹不死他们,要也冻死他们!”

    “到时,格尔木就要变成一座冰冻之城!”

    庞飞深吸一口气,说道:“时间刚刚好,现在正是高原的冬天,滴水成冰!也就只有这奔腾的格尔木大河,没有完全被冰冻!——动手,兄弟们!这堤坝已经快要被冻得像铁块了!但,哪怕是用手刨、用嘴咬,也要挖出坑洞来!埋下五指神雷炸掉堤坝——借水神之力,毁灭格尔木!”

    ……

    当天深夜,冰天雪地的格尔木大营里,酣酣沉醉于梦乡的吐蕃人,突然听得遥遥数里之外的格尔木大河方向,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

    随即,河洪滔滔疯狂倾泄,从号称瑶池的山腰格尔木河谷中,奔腾而下!

    水龙乱舞,吞天灭地……

    庞飞等三十六人站在远侧的山石之,凝视着眼前神佛皆惊毁天灭地的一幕,尽皆默然。

    “恩师!……庞飞,终于不辱使命……”

    此一刻,庞飞终于是将身的万斤重担一卸而下。

    随即,眼前一黑,身板直挺挺的就倒了下来。

第438章 退无可退

    黄昏,火烧流云,残阳似血。

    每逢此时,琼玉山庄里的景致总是美极。而站在山庄最高点的琼楼玉宇楼台鸟瞰全城欣赏景色,无疑更是一种享受。

    兰州城中,好多眼力极佳的人远远看到,今日,琼玉山庄最高点的楼台屋顶,坐了一个人。如血的残阳将她的身形镀了一层炫丽而神秘的色彩,远远看去,如仙如幻。

    正是陈妍。

    此刻,她怀中抱剑坐于水台楼台的凉阁顶,左腿微曲右腿伸直,额前几绺发髻随风轻扬。

    风中已带寒意,梧桐落叶纷飞。

    至从身为人母之后,陈妍已经极少摆弄兵器,或是显露武功。今日她大异于往常的孤身一人坐在了楼阁屋顶,双眸之中尽显深遂,看着辽远无边的西北方向。

    “吟……”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而又遥远了。陈妍低头颌头,将怀中宝剑拔出一半出了鞘来。

    寒光微冽,神物自晦,好剑。

    “归义刀,无情剑……”她口中低吟,终于是秀眉一颦,拔剑出鞘。

    “嗡——”龙吟啸响,剑如秋泓!

    可是光可鉴人的剑身,却倒映出她那一双,饱含泪花的双眸。

    “阿娘,你在这里呀!”

    正当此时,阁楼下方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陈妍心中一紧,急忙归剑入鞘擦了一下眼泪,翻身一跃跳下了来。

    “楼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跑到琼楼来。这里很高,很危险!”陈妍蹲下身,双手紧紧握着小楼儿的肩膀,正色说道。

    “阿娘,我知道错了……”小楼台儿委屈的撇起嘴,认真的点头认错。

    陈妍看着小楼儿,依稀就从她脸辨出秦慕白的痕迹,不由得心中一酸,眼圈又很不争气的红了。

    “阿娘,你怎么哭了……”小楼台儿伸出白嫩嫩肥嘟嘟的小手,去抹陈妍的眼睑。

    “没有,阿娘没有哭,只是不小心让沙吹进了眼睛里。”陈妍马强颜挤出笑脸来,“走,阿娘抱你下楼……咦,你手拿的什么?”

    小楼儿顿时喜笑颜开:“阿娘你看!是武姨娘教我画的画儿!我画好啦,拿来给阿娘看的!”

    “画的什么,阿娘看看。”陈妍从小楼儿手里拿过那张白纸涂鸭,展开来一看,不由得笑了,“你这是画的什么呀,为娘都看不懂呢?”

    小楼儿笑嘻嘻的用她的手指,指着画不规则的一些圈圈线线,说道:“这是个阿娘,这个是我,这个是武姨娘,这个是公主姨娘,这个屋子就是我们的家……还有,这个,这个骑着大马的是阿爹!”

    陈妍紧紧咬着嘴唇,一把将小楼台儿抱在怀里,眼泪终于是扑嗽嗽的流了下来。

    “阿娘,你怎么了嘛?”小楼儿抱着陈妍的脖子,学着大人的样在她后背轻轻的拍,“阿娘乖,阿娘不哭!”

    “楼儿,阿娘带你去看你爹,好么?”

    “好呀!我好想爹爹了!”

    “走!”

    抱着小楼儿,陈妍来到了正宅,找到武媚娘。

    “媚娘,我准备去一趟大非川。”陈妍说道。

    武媚娘双眉微颦,轻轻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妍姐做出的决定,从来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我要带楼儿一起去。”

    “去……”武媚娘轻轻的叹了一声,“只是,不要让高阳知道,否则,以她的性子……”

    “放心。”陈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此,你与高阳就在兰州好生照顾自己。此外,还是要瞒着高阳,不要让她知道消息。”

    “嗯……”武媚娘坐在了一面大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憔悴已不似往日。

    陈妍走到武媚娘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说道:“媚娘,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命……但既然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就不必后悔。”

    “我从不后悔。”武媚娘透过镜子,眼神坚定的看着陈妍,说道,“如果他真的舍我而去了,那么,我也会好好的将孩子带大。如果是男孩,我要让他习文练武,将来比他的祖父和父亲还要出色,继承老秦家的光正戎武之风,绝不能让老秦家从此衰落!——如果是女孩,我也要让她像我一样,嫁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的……英雄!”

    “媚娘,你多保重。”陈妍轻轻的按了一按武媚娘肩膀以示安慰与告别,然后一扭身,抱起小楼儿就准备走。

    “妍姐!”武媚娘突然叫道。

    陈妍回头定住,看到武媚娘没有转身,依旧对着大铜镜。只是她的脸庞,终于是潸然泪下。

    “到了大非川……还是要记住,我们不是寻常女流,是少帅家眷。凡事,以大局为重。妍姐不妨,先去江夏王那里讨个准信。”

    “知道了。”陈妍轻轻的点了点头,“你有孕在身,不可过度悲伤。”

    “妍姐放心去!高阳那边,交给我。你不必担心。”武媚娘轻声道。

    陈妍点了一下头,深看了武媚娘几眼,终于是抱着小楼儿走出门来,了马车。

    二楼的一间房里,窗户被拉开了一道小缝儿,高阳公主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陈妍抱着小楼儿了车。

    “都瞒着我吗?在你们眼里,我就真的那么脆弱不堪与胡搅蛮缠?”高阳公主的嘴角微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心碎的微笑。

    “你们太小看我了。”高阳公主轻轻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脸的笑意又添一丝温馨与坚定,“还是只有那个臭男人贼军校最了解我。是啊,平常我是最爱胡闹最不讲理。但真遇到了什么大事,你们还不如我沉着冷静呢……毕竟,我经历的大风大浪,比你们都要多啊!”

    “慕白,我不管这是谣言还是事实,都没有关系。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从此,你便与我同在……我就要当娘了,不会像以前那么幼稚和冲动。”高阳公主脸依旧带着那种微笑,自言自语道,“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把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如果哪一天你回来了,你一定会高兴的,不是么?……就算,你真的回不来了……”

    “不是还有来世么?……哪怕再到佛前仰望你三千年,或是再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又何妨?”

    “慕白,听着!不管是今生还是来世,你的玲儿,等你回来!”

    ……

    陈妍已走了两个多时辰,深夜之时琼玉山庄里突然来了客人。风尘朴朴的一辆马车似从远方而来。马车在大院围墙之外尚未完全落稳,车厢里就如同箭矢一般冲出一人,宛如鹰鹄几番起落越过了高大的围墙,疾如魅影直奔高阳公主的房间。

    “公主殿下,末将回来了!”

    “你是……丹丹?双双?你们姐妹不是在大非川吗?”

    “丹丹!!——末将奉少帅之命!……”

    大非川晴罗原,大唐与吐蕃两军阵前。

    一名军士坐在,用手紧紧捂着不断往外喷血的大腿,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浑身疼得真发抖。

    “嘭——嘭嘭嘭!”

    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再度锤响,受作的军士像条野狼一样噌的一下从地跳起,拿起大陌刀,和他旁边的同袍将士们一起嘶吼着,朝迎面来而的吐蕃铁骑冲去……

    杀声如雷,血染辽原。

    正面的冲突与生死的搏杀,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尽管吐蕃人接连退避三舍,并在军中举孝祭奠秦慕白,但唐军没有一个人领情,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讽刺与挖苦。

    尽管弃宗弄赞竭力的阻止战斗的爆发,但总不至于让吐蕃大军一路退回逻些城……噶尔钦陵一声令下,早已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的昆仑铁骑凶猛杀出。

    战斗,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了。

    原本,按照以往的常例,区区三万唐军根本不足挂齿。可是这一回,噶尔钦陵先后派出了八茹昆仑铁骑近四万余人,对唐军进行轮番对抗与剿杀,居然都没有杀败与冲垮唐军。反而,自己的损失却不在少数。

    吐蕃大军所有人将包括弃宗弄赞与噶尔钦陵在内,一并震惊了!

    眼前,已经是十二个时辰内的第五场战斗。唐军,仍旧没有半分退后与力怯的迹象,甚至都没有休息过。好几次,他们还冲到了吐蕃的大营之前,若非劲弩攒射,唐军几乎都要攻进大营了!

    “都疯了吗?”噶尔钦陵站在箭塔之,双眉紧拧脸色紧绷。

    战场之,最厉害的军队不是装备最好的,不是训练最有素的,也不是名将指挥战绩赫赫的,而是一群……真正不怕死的人!

    噶尔钦陵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大秦军队的印象。就那样一群衣衫褴褛兵器破旧的秦军死士,就敢与天下无敌的魏国魏武卒方阵相抗衡。

    凭的,就是这股悍不畏死的傻气!

    ……

    战斗仍在继续,眼看已近黄昏。

    战场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三万唐军,至少已经损失过半,但仍没有半分退后与落败的迹象。

    “元帅!不如主力尽出,一口气杀光这群疯子!如此这般胡搅蛮缠,甚是烦人!”左右副将大声叫道。

    噶尔钦陵的脸,绷得越紧了,没有吭声。不经意的,他转目看了一眼站身前半步的赞普。

    弃宗弄赞双眼微眯看着前方一片大战场,面无表情,可是眼中尽是无限的失望与悲怆。

    众将叫了几声,不敢再嚷。因为他们发现,噶尔钦陵也只能静静的站在赞普的身边,没有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霸气四射的发号施令。

    “钦陵……”弃宗弄赞突然唤道。

    “臣弟在。”噶尔钦陵急忙前。

    “这里,就交给你了。”弃宗弄赞的声音有点低沉,就像是大病初愈后的人中气不足,他道,“我,暂回逻些城。”

    噶尔钦陵与众将都吃了一惊,茫然的看着弃宗弄赞。

    弃宗弄赞扭转头来略微一笑,却笑得有点苍白。他拍了拍噶尔钦陵的肩膀,说道:“我不在这里,你反而能从容指挥。如果我不来,说不定局面比现在还要好。”

    “赞普……兄长!你这是……”一时间,噶尔钦陵也是无言以对了。

    “就如此安排!”弃宗弄赞笑了一笑,说道,“我走了,钦陵。不必相送,但以军国大事为重。”

    说罢,弃宗弄赞带着几名亲信随从,转身便走了。

    噶尔钦陵茫然的呆立了许久,直到看着赞普骑马奔出了大营,都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这时,唐军一方的中军指战云台附近,奔来数骑。来人衣冠华贵威仪自露,翻身下马后直奔点将台,不由分说的大喝道——“鸣金,收兵!”

    “何人如此大胆,在此胡说八道!”正在心焦如焚指挥应战的薛万钧,怒不可遏的大喝道。

    “我,李道宗!”来人大喝一声,指着薛万均大声道,“薛万均,再不鸣金收兵,本王第一个砍了你的人头!”

    “江夏王!”薛万均等人都吃了一惊,急忙跑点将台见礼。

    “什么也不必说了,即刻鸣金,收兵!”李道宗将手一挥,无可辩驳的喝道。

    “末将……听令。”薛万均只得拱手应诺,犹豫了半分又道,“只是不知道,就算鸣金了,前军能否撤退下来?”

    “岂有此理!闻鼓而进鸣金撤军,这还能有疑问?”李道宗既急且怒的道。

    “王道……你若是到战场看一眼,就知道是否有疑问了。”薛万均说道,“简单来说,三万将士全部杀红了眼,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撤。敢问王爷,有没有看到过三万人,敢与三十万人缠斗不休,明知必败也宁死不退的?”

    李道宗一时默然,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无论如何,必须撤退。鸣金……”

    夜幕渐渐降临。

    唐军后阵连续三次鸣金之后,疯狂的唐军,终于极不甘心的渐渐退去。

    精疲力竭的吐蕃人非但没有追赶,反而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陆续撤回了大营。

    “仇恨的力量,狂热,可怕。”噶尔钦陵凝眸远眺,看着渐渐远去的唐军,自言自语道,“秦慕白,不管你是死了还是活着,你的目的达到了。赞普心灰意冷的走了,对我肯定不会再像以往那样信任与支持;你的关西军因为仇恨而变得无畏与疯狂,都敢与昆仑铁骑正面争锋了……更重要的是,你把我噶尔钦陵陷害成了阴谋暗杀的卑鄙小人,我的麾下大军也完全成了不仁不义之师。”

    “如此一来,除了踏平兰州入主中原,我也就再没有选择了。机关算尽有何用?成王败寇而已!——不管今后发生什么,秦慕白,是你逼我的!”

第439章 料事如神

    深夜,唐军大营,中军帅帐内-

    “你们既然请本王前来暂时接掌帅印主持大局,那么本王就要先与诸位约定三事。听清楚,是约定,不是命令。”李道宗剪手站在中央,对坐于下首的一群将军们说道。

    侯君集,薛万均等人都在,还有一些人刚刚从前线拼杀回来,身的血污泥土都尚未洗去,更有甚者,还有人在接受军医的包扎治疗。

    “王爷请讲。”

    “其一,秦慕白的灵柩必须马运回兰州。”李道宗说道,“到了那里,我们再正式申报朝廷知晓。一直留在这里,不是办法。”

    众将纷纷叹息,无人提出异议,也算是默许了。

    “其二,兵符,可以暂时交由侯君集与薛万均分别保管各半。但,你二人均无擅自调动兵马权力。须得知会本王,并且必须要三人意见相符,方可决定兵马动向。”李道宗说道,“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统一号令,二是以防有人意气冲动行事。”

    “可以。”侯君集果断的应答,并马拿出了秦慕白留下的,能够调谴阵前七军与亲翊府的所有兵符。

    薛万均自然更无异议。以前他虽然是大非川主将,但至从秦慕白来后统一号令他的兵符就交了去。现在又拿回一半,自然乐意。

    “其三……”李道宗说了一半,看了众将一眼,再道,“马撤出大非川,退守鄯州。”

    “什么?!”此言一出,帅帐内顿时哗然!

    “血海深仇尚未报却,这就退兵?”

    “我等在此浴血奋战坚守营盘,多少兄弟葬身沙场,就这么退了?!”

    “大非川可是少帅当年一手夺回,并苦苦经营多年的一处根基之地,是河陇门户、关西咽喉!怎么能丢弃!”

    ……

    众将已是群情激昂,七嘴八舌大吵起来。

    侯君集铁青着脸,闷不吭声;薛万均面露一丝不悦显然也是不肯撤兵,但保持着克制没有出声反对。

    大家争吵了许久,方才渐渐宁定下来。虽然大家没有针对李道宗的意思,但明显态度都相当强硬,绝对不同意撤离大非川。

    “本王理解诸位的心情。”李道宗耐心的说道,“本王与秦慕白的私交如何,你们当中也有不少人知晓。明说了,他就是我早已看定的女婿,亲似半子。另外,本王也是南征北战戎武半生了,何尝不明白两军阵前寸土必争的含义?每前进一步,也许就意味着千万人的流血与伤亡。大非川,是兰州大都督府最有力的拳头与最重要的根基之一。若非是到了万不得已,本王会说出‘撤离’这样的字眼么?”

    “王爷,我等敬你一世英名,也知你与少帅生前交情甚笃。但是,你让兄弟们就这样望风退缩放弃大非川,总得给出充足的理由!”几名将军一并说道。

    “理由很简单。此时,我军不可再战。”李道宗说道,“原本,我军实力就不如吐蕃军;现在,又是主帅新丧方寸皆乱,再加众将士情绪失控、难于指挥。凡此种种,皆是败军之相。岂能凭一时之义气与血勇,平白送死?”

    “王爷!”薛万均终于是忍不住了,嚯然站了起来,带一丝怒气的大声道,“今日之战,你也亲眼看到了!——什么叫我军实力不如吐蕃?我军三万人马,面对吐蕃三十万大军誓死浴血奋战,可曾落下半分气势?那号称天下无敌的昆仑铁骑,也不过如此!王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李道宗浓眉深皱,走到他面前,说道:“薛将军,这一仗,着实打得惨烈。我军将士,无不豪气干云神勇无匹。但是,今日一仗纵然没有落败,但你得胜了么?如果噶尔钦陵当真派出全部主力与你放手一搏,这三万兄弟,包括你薛万均在内,可有一人能回得营来?”

    “死便死尔,有何惧哉!”薛万均怒吼道,“薛某,宁死不退!否则,羞于回见兰州父老!”

    一片将军整齐刷刷的站起身来——“我等,宁死不退”

    侯君集一直安静的坐在马札,此时不轻不重的叹了一声,说道:“王爷,今日众家兄弟方才厮杀回来,一腔血气怒火尚未散去,不可议事。不如,就明日再议!”

    “如此也好。”眼见众意难违,李道宗也只得暂缓决议,说道,“诸位都辛苦了,好生回营歇息。其他事情,且容再议。”

    薛万均等人默默无言的鱼贯而出,帐中只剩下李道宗与侯君集。

    “侯君集,你跟我说实话。”李道宗眉宇沉敛的问道,“秦慕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毒发身亡。”侯君集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当真?”

    “假不了。”侯君集淡淡道,“要不然,你撬开那棺裹自己查看去。”

    李道宗当场脸色一变怒目而瞪:“你是想让本王被大非川的所有将士,撕成碎片么?!——简直是胡说八道!”

    说罢,正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李道宗,抚袖而去。

    侯君集不经意的嘴角一咧,笑得玩味。

    帅帐后营,文成公主的房内。

    到了大非川已经半天,李道宗还是头一次来探望李雪雁。此时他将房中的军医与使唤丫头都差了出去,关门,坐在了她榻边。

    李雪雁,仍是昏迷不醒。

    李道宗浓眉深皱脸色紧绷,握着李雪雁冰凉的手,心中一阵阵刺痛。

    “雁儿,爹来看你了。”李道宗轻声的道,“你醒醒啊,跟爹说话?”

    李雪雁只是静静的躺着,没有半分反应。

    “秦慕白这臭小子,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说去就去了呢?”李道宗摇头,牙关紧咬,“早知今日,次本王来大非川的时候就该劝他暂且退兵。毕竟,噶尔钦陵锋芒太盛,实不可与之争雄。但秦慕白……实在是决心已定坚如铁石,我连劝说的话都没敢说出口。”

    “如你所言,如果没有战争,那该多好啊!说不定现在,你与秦慕白已经成为一对羡煞旁人的小夫妻,为父也能指望你们膝前承欢了。哪会像现在……”

    “父王……”突然一声轻唤,李道宗顿时欣喜如狂。

    “雁儿,你醒了!——你看着我,我是你爹!”

    “爹……你怎么,真的来了大非川啊?”李雪雁吃力的扭头,眼眸微睁的看着李道宗,声如蚊蚋的低声道。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来?”李道宗叹息说了一句,随即一醒神,“你刚说,我怎么‘真的’来了大非川?是何用意?”

    李雪雁闭眼睛歇了片刻,方才十分吃力的说道:“是慕白……”

    “秦慕白怎么了?”

    “慕白似乎早已料定,你会来……他生前最后一次与我见面时,曾说起过。”

    “什么?”李道宗顿时吃了一惊,警觉的示意李雪雁噤声,然后亲自跑到门口查看了一下四下再无耳目窃听,方才回返到榻前来。

    “雁儿,你把实情告诉我,秦慕白现在究竟如何了?”李道宗低声问道。

    “我也知道……”李雪雁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的看着屋顶,喃喃道,“虽然我有理由怀疑他并没有死,但更多的事实告诉我,他的确是已经死了……”

    “哎!……”李道宗重叹了一声,摇头。

    “爹,女儿有一件事情求你。”李雪雁突然说道。

    “你说,我一定答应!”李道宗急忙紧紧握着李雪雁的手,说道,“前番爹来大非川,非但骂你还动手打了你,回去后可是半月没有睡好觉。你不会……怪爹?”

    “不会……”李雪雁凄然的一笑,说道,“爹打得好。若非如此,女儿还会一直没有醒悟,也不会明白什么是值得,什么是痴念。”

    “你都明白了一些什么?”李道宗有点迷惑的说道。

    “女儿只明白了一件事情,人世间最珍贵的,就是摆在眼前可以把握的幸福……”

    李道宗一时无语。他何尝不明白,李雪雁所指是何事,何人。

    “爹,女儿想求你……让我与慕白配个冥婚。今生,你不要再把女儿嫁与他人。”

    “什么?你疯了!”李道宗终究是个戎武出身的血性汉子,当场就大喝起来,“这绝对不能答应!”

    “那女儿,唯一死而已,追随慕白,于地下去了……”说罢,李雪雁缓缓闭了眼睛,神态安详淡然之极。

    “你!……”李道宗顿时急恼交加,但看到李雪雁这样,又实在心中酸楚再也发不出火来。

    “好,雁儿,此生容得后议,咱们父女好生商量,如何?”李道宗轻言细语的道,“当务之急,是你要养好病早日康复。为父来此,是为肩挑重任主持大局的,怕是也不能整日围着你转。明天,为父先派人护送慕白的灵柩返回兰州,你也一同随去,不要再留在大非川了。”

    听到‘灵柩’二字,李雪雁再一次心如刀割,但已是无法泪流。

    “哎!……想不到慕白一走,大非川便群龙无首乱作一团了。”李道宗终究是忧心军务,忍不住说道,“太多的人被悲痛与怒火蒙住了双眼,心中只剩下仇恨。要是因此而葬送了整支关西大军,岂不是反而愧对慕白?……雁儿,你听话早些回兰州,休要留在这里让为父分了心。眼前的局面,当真是万分危急。”

    原本李雪雁虚弱不堪半梦半醒之间的李雪雁,蓦然醒了神来,睁开眼睛问道:“爹,眼下如何危急了?”

    李道宗看到女儿这样子还吃了一惊,“雁儿,你没事?”

    “爹,你快告诉我啊,眼下如何危急了?”李雪雁甚至一下坐起了身来,紧紧拽着李道宗的衣袖哀求道。

    李道宗茫然又惊讶的看着李雪雁,只得说道:“我来之前,薛万均等人擅自出战与吐蕃大战数场,损兵折将相当惨烈。眼下,我们只能撤军。但是,就连为父也镇不住秦慕白麾下的这群骄兵悍将。他们宁死不退,为父正为此事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啊!”

    “天意……难道,真是天意?”李雪雁顿时恍然若痴,喃喃自语。

    “怎么了,雁儿,你没事?”李道宗顿时心中一紧,就怕自己的宝贝女儿患了失心疯了。

    “爹,你看!”李雪雁急忙从怀中贴身之处拿出一个白色的小锦囊来,递给李道宗,说道,“这是慕白……毒发之前给我的三个锦囊之一,先前两个女儿已经自行拆看了。这是第三个!当时慕白说,如果哪一天万分危急,就连父王您也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将它拆开!”

    “还有这等事情?”李道宗十分错谔,急忙连撕带拽的扯破了那个白色的布包锦囊,里面有一份白帛,便是军中用来写军令状与下达中军号令的专用帛。

    居然是一份军令!

    面还有秦慕白的亲自画押与印签!

    “这……怎么可能!”李道宗顿时惊讶万分。

    “怎么了,爹?”李雪雁有几分好奇的问。

    “先不说了,你好生在此歇息。为父,要马去找侯君集与薛万均!”说罢,李道宗都顾不多看李雪雁一眼,匆忙就走了。

    李雪雁畅然若失的坐在榻,喃喃自语道:“这第三份锦囊,依旧和前两份一样,智珠在握料事如神么?慕白,你一定还没有死,对么?……”

    中军帅帐内,李道宗将那份白帛平展开来放到帅桌,对侯君集与薛万均道:“秦慕白在军中时,每日都会开具号令批注军折,他的笔迹你们肯定认得!”

    侯君集与薛万均惊讶的一起凑前来看了一眼,二人顿时异口同声的叫道:“王爷从哪里得来的?”

    “这你们别管!”李道宗说道,“秦慕白留下的军令,你们总该遵守?你们把这一字一句都给看清楚了!——‘将令:关西军全体将士,舍弃一切辎重,只带马匹与干粮,轻兵兼道即刻动身,撤离大非川退守鄯州!——署名,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慕白,并有行军大总管签印与秦慕白的亲自签押!”

    “这……这怎么可能?”薛万均顿时就惊呆了,“难道是,少帅英魂显灵?”

    “你就当是!”李道宗说道,“明日,本王要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宣读秦慕白的遗令。你们不肯听本王的号令,但,秦慕白留下的军令,你们总该要听?”

第440章 将者,军之魂

    翌日清晨,鼓角喧震旌旗飘扬,大非川的关西军,于校场大集结。

    李道宗一身战袍铠甲穿起了久违的戎装,叉腰握刀立于点将台,看将士们从四方集结而来,表情一直比较严肃。

    眼前的这一支军队,给他的感觉大不一般。

    戎武半生,李道宗什么样的军队都见过,精锐如当年秦王麾下的玄甲军,也没有眼前这支关西军所散发出来的斗志与气势彪悍。其实算将起来,兰州关西军还十分年轻,就从秦叔宝入兰算起前后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

    李道宗有点想不明白,秦氏一门父子二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神通,能将一支年轻的军队,在短时间内打造得如此彪悍顽强,同时又十分的团结。

    这不光是苛刻的训练与好的装备就能堆彻出来的。

    冥思了许久,李道宗隐约想到一层因素:兰州关西军,除了少数兵马是秦氏父子从关中两京带来的,其余大半是兰州本土的子弟兵。原本,兰州就是个战乱频仍的兵家必争之地,民风果劲士民彪悍,而且人心思定渴望和平与安宁。

    至从秦氏父子相继入兰之后,连番胜仗稳保兰州不说,最主要的是给了这一方黎民安居乐业的生活,并且不可思议的一改兰州往年穷困僚倒的局面,农牧两便、商阜活跃,百姓还就渐渐的富裕了起来。

    单单只因为这一点,秦氏父子就足以在兰州拥有无人可及的威望。这也就不奇怪,为何关西大军中的每一名将士,都对秦氏父子有着异常深厚的感情了。

    只有经历了战乱的人,才知道和平的可贵与安宁的来之不易。当兰州再蒙战乱之时,当地百姓几乎不用发动的踊跃参军。可是噩耗接连而来,是秦氏父子相继战死。这对兰州军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遭受了莫大的刺激。

    说句难听的,就算当今皇帝驾崩,兰州军民也未必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毫无疑问,秦氏父子,已经成为了兰州百姓及关西大军的灵魂与支柱!

    想及此处,李道宗不由得暗自叹息了一声:怪不得昨日晴罗原一战时,我们的将士会如此舍生忘死的与吐蕃人拼命。换作是我,假如杀害我的恩人与父兄的仇人近在眼前,哪能不眼红狂躁的以死相拼?……我李道宗,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率领天下任何一支兵马都能游刃有余,包括皇帝的御林军我也能治得服服帖帖。但眼前这支关西军,我还就真没把握。秦叔宝,秦慕白,他们在关西军将士、尤其是兰州本土百姓与父老将士们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无可取代的!

    几通鼓响,军阵集结完毕。

    全军下九万零四百七十七人,全部到场无一缺席。连重伤卧榻的军士,也被人用担架抬了来,躺在大校场。

    眼见此景,征战半生见惯了任何大场面的李道宗,莫名的感觉心里很堵。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概这些将军们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他们心里的仇恨与对大非川的依恋一样,都是无法化解。我该怎么跟他们说?不管是暂时放弃报仇还是放弃这座军营,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法接受,更是一种残忍啊……”

    “王爷,众军集结完毕。”薛万均前抱拳道,“请王爷示训。”

    “嗯……”李道宗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前几步开始说话了。

    ……

    此时,大军营寨门口的不远处,一辆平民制式的普通马车骨骨驶来。巡哨的骑兵马奔过去,指枪警告大喝道:“军机重地,闲人一概回避!速速离开,否则以奸细论处!”

    且料那马车非但没有仓皇离开,反而正对着营寨驶来。众骑哨便前将其围住,喝道:“何人擅闯我军大营,下车!”

    车窗的布帘被撩开,里面走出一名头戴黑纱遮沿帽的美妇,体态婀娜之余行动更是潇洒利落,轻松一跃落下马车。

    众军士不由得惊讶半分,更觉眼前一亮:好身手,好风采!……咦,她手中还提了一把剑,看来定是身怀武艺!

    “我姓陈。”那女子双手抱剑拱了下手,打开车门从里面抱出一名小女童来,说道,“她姓秦。”

    “姓秦?”众军士无不讶然,“你们是少帅的……什么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说的少帅,就是我阿爹!我叫秦小楼,嘻嘻!这是我阿娘!”小女童天真无邪的咯咯直笑,抢先说道。

    “原来是少帅家眷,多有怠慢!!!”众军士慌忙落马施礼。

    “不必多礼。”陈妍举目看到一眼大军寨中,说道,“此时军中,方便进入么?……我只带女儿前来,祭奠其父。别无他意。”

    “方便、方便!夫人快请!小将先行一步,先行通报江夏王与诸位将军知晓!”

    “也好。”陈妍没有多言,便抱着小楼儿,跟这一群军士走入了军营之中。她心忖道,怪不得造访大都督府没有见到义父,想不到他还先我一步来了大非川。难道慕白真的出事了么?若非如此,又岂能将义父从兰州搬请至此主持大局?

    想及此处,陈妍心中如同刀绞,便将小楼儿抱得紧紧的。

    此时,点将台边一片群情激昂,众将正在大吵大闹。

    “俺不撤!俺打死也不撤!”宇文洪泰首先其冲,都顾不军中礼数了,激动不已的冲了点将台,几乎是指着李道宗的鼻子大吼道,“这份军令是假的!肯定是假的!江夏王,俺一向敬重你,你可别诓俺!”

    “宇文洪泰,休得无理,还不退下!”侯君集沉声喝道。

    “你闭嘴!”宇文洪泰大吼道,“亏俺三哥那么器重你,侯君集!俺三哥刚一走,你就要带着咱们灰溜溜逃跑当缩头乌龟!仇不报了,连大非川也不要了!——分明就是你们两人合起来使诈,弄一份假军令来诓骗咱们!三哥都走了这么多天了,哪来的军令留给你们?呸!骗子!”

    点将台下可是有不少和宇文洪泰同样的想法的将军,尤其是陌刀营的这些人又是宇文洪泰的生死莫逆,此时纷纷附合大声叫嚷。

    李道宗好不憋闷!

    按照寻常的脾气,他老早将这宇文洪泰拿下,军法处置了。可是现在,还真就不行。

    一来,秦慕白留下的这份军令,确实连李道宗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莫明其妙。若非这军令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李雪雁给他的,就是从哪儿得来的,他也不会相信半分;再者,宇文洪泰现在虽然只是区区四品郎将,可他与秦慕白的关系那叫一个密不可分,就如同亲生兄弟一般。这在关西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宇文洪泰从来都只认秦家父子,什么大将军、王爷全不放在眼里,惹恼了脾气什么莽事也干得出来。因此,就连侯君集与薛万均,平常也对这耿直火烈的莽汉敬畏三分。

    “真是头疼!”李道宗不禁暗暗叫苦。

    “宇文洪泰,你识字么?”侯君集突然说道。

    “俺不识字,咋的?”宇文洪泰愤愤的道。

    “那就没办法了。”侯君集似嘲讽似无奈的笑道,“你若识字,还可以辨认一下这是否是少帅的笔迹。”

    宇文洪泰转了转眼珠子,前一把扯过那军令,“拿来给俺看看!”

    “咳,你拿倒了!”李道宗差点没忍住笑。

    台下却已是哄堂大笑,有人大叫道,“宇文将军,你还是快下来,休要顶撞了王爷!那军令肯定是假的,又何须辨认!”

    “说得也是!哼!”宇文洪泰愤愤的将白帛军令扔给李道宗,瞪了他几眼,说道,“王爷,咱们请你来,是让你带咱们打仗,收拾吐蕃人给少帅报仇的。你怎么一来,就要带俺们逃跑?——真要这样,你老人家还是回兰州去!这要没你,咱们自己也能打这仗!”

    “宇文洪泰,还不闭嘴,滚下去!”薛万均沉声喝道。

    “滚就滚!”眼看李道宗的脸色都要变了,宇文洪泰便也就识趣的跳下了点将台,拍拍屁股,像个胜利者一样堂而皇之的站回了班列之中。

    李道宗与侯君集对视一眼,各自面露难色。

    这局面,当真是不好收拾。倒不是众将士连秦慕白的军令都不听了,主要是,这军令实在来得蹊跷,不能不让人怀疑他的真伪。原本大家心里都不想撤退,自然而然就主观的把它认定是假的了。

    “薛万均,本王希望你以大局为重。”李道宗低声说道,“秦慕白的这一手特殊字体名为‘瘦金’,连皇帝陛下都曾夸赞过他的画,说‘天下无双、概莫能仿’。而你是中枢大将,对秦慕白的笔迹那是相当熟悉了,是不是?”

    薛万均道:“自然如此。末将知道王爷想说什么。虽然末将也难以相信,但末将知道这份军令的确是真的,是出自少帅之手。可是……”

    “别‘可是’了!”李道宗双眉一沉,说道,“军情如火,岂容拖延?当务之急,是撤离大非川!”

    “我等就是不明白,为何要撤?”薛万均总算是吼出了心中所想。

    “军令是用来服从,不是用来置疑与解释的!”李道宗喝道,“既然你相信这军令是真的,就执行它!”

    “假的、假的、假的!!”台下的宇文洪泰又大叫起来。

    “宇文洪泰,你休得再要刮躁!否则点将台的十六把红衣刽刀,可是法不容情!”

    ……

    点将台前,吵成了一锅粥。都是血气方刚的武夫,言语之中火气十足,场面异常火爆。

    陈妍抱着小楼儿走到点将台附近,远远看到李道宗等人在那里大吵大闹,不禁心中既忧且愤,暗道:慕白刚走,他麾下的军队怎么就闹起了内乱?连我义父都镇不住台面了!

    “阿娘,你看,外公在那里哟!还有黑叔叔,他们怎么吵起架来了呢?”小楼儿指着那边,有点害怕的说道。

    陈妍便问引路的军士,所为何事。那军士如实相告,说众将正与王爷,因为秦少帅留下的军令真伪一事,吵闹不休。

    “如此便简单,你们少帅的字我认得!”说罢,陈妍便抱着小楼儿走向了点将台。

    她的身影刚一出现,就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李道宗与宇文洪泰等人也暂时停止了吵闹,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她。

    “陈妍?你怎么来了!”李道宗惊讶的道。

    “外公!黑叔叔!”小楼儿一点也不怯生,在场无数人她都不害怕,笑嘻嘻的就叫起了人。

    宇文洪泰一看到小楼儿,顿时惊喜万分,冲点将台就将她抱了起来,哈哈的大笑抱着她打了几个圈圈,然后大声道:“兄弟们,这是咱们少帅的夫人和女儿!——还不快见礼!”

    “见过夫人!”数万人相继抱拳施礼,声势赫赫!

    “哇,好多人呀……”小楼儿这才有点害怕了,紧紧抱着宇文洪泰的脖子,“黑叔叔,我怕!这里好多人,你抱我走!”

    “楼儿乖,不走。你下来,别缠着黑叔了。”陈妍将小楼儿接了过来放到地任由她自己站着,对李道宗抱了一拳,说道,“王爷,我听说你们为了慕白留下的军令真伪一事,委决不下。民女肯请,能否将这军令给我一看?他的笔迹,我认得!”

    李道宗顿时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此最好——将士们,你们都听到了?她叫陈妍,是少帅的夫人。由她来辨别字迹,想必大家都会相信了?”

    宇文洪泰一时愣了,呆呆的看着陈妍,低声道:“嫂嫂,那你可得……看清楚啊?”

    “放心。”陈妍微然一笑,“肯请王爷,赐军令一看。”

    “你看!”李道宗便将军令给了陈妍。

    陈妍拿过那一份白帛写的军令,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看。

    校场之,风起。黄沙飞扬,旌旗猎猎。那份白帛也在陈妍的手中飘飞。

    白帛的字迹,是如此的熟悉……陈妍的眼前,不禁浮现出襄阳城外的水筑小楼中,那只拴在窗棱迎风飞舞的千纸鹤。

    往事历历,逝者已矣……

    “这笔迹,是真的……”许久后,陈妍才机械的吐出这几个字来。

    “怎么会!不可能!”宇文洪泰叫道,“嫂嫂,你可千万认清楚了!”

    “错不了。”陈妍深深的呼吸,忍住眼眶边的眼泪不掉下来,说道,“如果这世我还能记住一个人的笔迹,那必是小楼儿的父亲。”

    说罢,陈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拆开来,里面是一只折叠好的千纸鹤。她将它展开,面正有几句小诗。

    “你可以自己比对。这是当年……慕白写下的诗句。”

    “不看,俺不看!”宇文洪泰嚷了两声,又极不甘心的仰天长啸,“为什么啊!三哥,为什么让咱们撤退!”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黑叔叔,你不要生气……”小楼儿,怯怯的拉着宇文洪泰的衣角。

    “好,俺不生气!……”宇文洪泰慌忙停歇下来,弯腰抱起小楼儿,却忍不住了呜咽道,“小楼儿,你黑叔没用,是个废物、孬种!就算拼了性命也砍不掉噶尔钦陵的狗头,没有给你爹爹报仇!”

    “给我爹爹报仇?为什么呀?”小楼儿歪着头眨巴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楼儿,过来。”陈妍唤道,“来,将你爹爹写下的军令,念给叔叔们听。”

    “噢!”小楼儿笑嘻嘻的应了声,宇文洪泰将她抱过去放下,陈妍双手撑开了白帛。

    “阿娘,面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呀!……我只认识几个!”小楼儿吐了下舌头,扮着鬼脸有点腼腆的说道。

    “来,阿娘教你念。”

    “好噢!”

    “将令!”陈妍的声音,异常刚果坚决。

    “将令!”小楼儿吖吖学语,学着母亲一样的腔调,用她稚气的嗓音用力喊道。

    “关西军全体将士……”

    “关西军全体将士!……阿娘,这个士字我认得!”

    “舍弃一切辎重……”

    一女一童,一前一后的反复念颂着军令中的字句。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的响彻在大非川的晴空。

    “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慕白!”念完最后一句,陈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秦慕白,就是我阿爹呀!……娘,怎么哭啦?”小楼儿急忙去抱住陈妍的腿。

    “呜!——”一旁,宇文洪泰突然放声号淘大哭,嘶声吼道,“兄弟们,听清楚夫人念的军令没有?”

    “听清楚了!!”三军将士,满怀悲怆的大吼道。

    “那还愣个屁啊!收拾家伙,准备走了!!!”宇文洪泰歇斯底里的大叫,大踏步前抱起小楼儿,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手。自己,却放声号淘大哭,哭得像个小孩子。

    “黑叔叔乖,不哭!”小楼儿抱着宇文洪泰的脖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拍他的背,说道,“是谁欺负了你呀?等我阿爹回来,我帮你告诉他!让他,打那个坏人的板子!”

    宇文洪泰,哭得更狠了。

    三军将士,默默无言的各自散去……

    “哎!……”李道宗长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还是满怀伤感的叹息,他自语道,“将者,军之魂!关西军,已经深深的打了秦慕白的烙印,任谁,也无法抹去!……可惜,可叹,可敬啊!”

第441章 诡谲森森

    夜已深沉,早已过了宵禁就寝的时间了。&&

    大非川军营里,仍是一片嘈杂与喧哗,与往日大不相同。

    撤离大非川的军令已经下达了,尽管众将士没有一个甘心就此退去的,但也只得服从。

    中军帅帐的灵堂里,披麻戴孝的小楼儿终于明白,自己的父亲已经再也回不来了,此时趴在陈妍的怀里伤心的哭泣。众军士则在默默无言的忙碌着,要将秦慕白的灵柩抬迁出去装载车,准备运往鄯州。

    伤到极深,反而无泪。

    此刻,陈妍的脸色一片苍白。至从踏入这灵堂、看到正位摆放的秦慕白的灵位与肖像,她就再没有说过话。只是紧紧的抱着小楼儿,脑海里不断的回放着以往的所有片断。

    “妍儿,这是慕白的遗物。”李道宗拿来一顶孔雀双翎束发金冠给陈妍,对她道,“我曾记得,这是你送给他的。有几次出征时,秦慕白还曾佩戴过。这个,你就留下来当个纪念!”

    “多谢义父。但是,不需要了。”陈妍苦涩的微笑,回绝。

    “怎么了?是怕睹物思人越发伤心么?”李道宗叹息道,“还是留着!”

    陈妍将怀里的小楼儿抱得紧紧的,“我不是还有,小楼儿么!”

    “……”李道宗无语以对,只得轻叹了一声,拍拍陈妍的肩膀,走了。

    复又回到女儿的房间,李道宗看到李雪雁正在侍婢的帮助下起床更衣,准备明晨登车启行。

    “哎,眼前有雁儿,陈妍;兰州还有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秦慕白这个风流流种子,就不怕伤透女人心?真是造孽!比起他来,本王当年真不算什么了!”李道宗只得苦笑,摇头。

    此时,大炮台。

    薛万均像往常无数次一样,登了炮台。黑暗之中,二十挺红布包裹的神武大炮,昂然指着西北方向。

    他走前,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炮身,双眉紧锁沉默无言。

    这时,两名军士抬着一个大桶,也了炮台。见到薛万均,见礼打招呼。

    这两个兵,薛万均太熟了。他们是一对父子,兰州本地人,姓徐。父亲五十岁了,儿子才十九岁。原本徐老父有四个儿子,三个阵亡在了大非川的战场,他自己也负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现在跟在身边的是小儿子,战场被吐蕃人的骑兵撞过一回,脑子受了点伤害神智有点不太清楚。

    这一对父子,按理说早该退役归乡了。可他们在大非川已经呆了几年,习惯了,都不愿意回乡,于是薛万均照顾他们在军队里干了个闲差——每天擦拭神武大炮,就由军队养着。

    “老徐,明天就要撤了,一切辎重都要扔掉,包括这神武大炮。”薛万均说道,“这大半夜了,还擦什么呢?早点回去收拾行装!”

    “薛将军,这炮我都擦了几年了。一天不擦,我闲得慌啊!”老徐一边用涂了油的抹布擦着炮管,一边絮叨的说道,“这东西好啊!一管炮,顶得过千军万马!可惜啊,怎么就不要了呢?……明天就要走了,我这心里还真是舍不得!就跟亲人生离死别似的,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它们啊,哎!……”

    一句话,刺到了薛万均的心中痛楚。

    “老徐,你们回去休息!”他突然喝道!

    徐氏父子一时愣了,只得抬起油桶便走。

    “东西放下,人走!”

    “是……”

    徐氏父子走后,薛万均自己拿起抹布,沾了油,小心细致的洗擦大炮。

    擦着擦着,他突然就忍不住呜咽了起来,终于抱着那冰冷的神武大炮,放声痛哭,拳头重重的砸在炮身。

    不知何时,他身后多了一个人。猛然回神扭头一看,居然是侯君集。

    “看什么看!”薛万均又羞又恼,喝道。

    侯君集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朝前一递,居然是一壶酒。

    薛万均愣了一下,猛的一把抢过酒壶来,扯开壶盖张口牛饮。喝下大半壶,他仰天长啸,“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

    “我们会再回来的。”侯君集淡淡的道。

    薛万均扭头看着侯君集,双眼通红,“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你不会懂的!”

    “懂什么?”侯君集的声音依旧平静。

    “这些大炮,这些营寨,还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曾经都是我们用性命来争取、来捍卫的!”薛万均大声道,“现在,说不要就不要、说扔就扔了!这只要是个人,心里能痛快么?”

    “输得起,才赢得起。”侯君集说道,“当一个人双手紧紧握住一样东西的时候,他的手里永远只有这样东西;当他松开手,就能去握住更多的东西。”

    “我不听你胡说八道!”薛万均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失望落寞的连连摇头,“几年前,我跟随少帅第一脚踏进大非川的时候,这里还是吐蕃人的残营,乱七八糟一片荒芜。现在,数十里军营千所房子盖起来了,青海湖畔牛羊成群沃野千里,神武大炮坐镇守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少帅一走,关西军彻底完蛋!兰州,不复往日之气象!”

    “薛兄,不要太过悲观。”侯君集说道,“气数流转兴衰往迭,也是天时常情。说不定用了不多久,我们又回来了,大非川比往日更加兴盛了呢?”

    “但愿如此!……”薛万均重叹了一声,狐疑道,“你今天,怎么不跟我吵架了,还跟我说这么多废话?”

    侯君集淡然一笑,说道:“有什么好吵的?说到底,咱们还不都是为了打胜仗,为了关西军好?”

    “你总算明白一回了。”

    “我一向很明白。是你不明白我明白。”

    “……”薛万均哭笑不得,“懒得跟你废话。你这人,就是嘴贱!……非得逼得别人跟你吵不可!”

    “那就走!子时已过,该造饭饱食集结军队,准备迁移了!——对了,大炮是一时搬不走了,药弹可别留下半颗!”侯君集说道。

    “这还用你说?难不成留给吐蕃人,等着他们拿大炮来轰咱们?”薛万均撇了撇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蛮子,给他们大炮也是一堆破铜烂铁,他们会使炮么,会制炮弹么?”

    侯君集当即呵呵的笑道:“那侯某人也就跟蛮子差不多。除了少帅特别训练过的红衣炮兵,有谁会使这些东西呢?说实话,我还真就一直挺嫉妒你的。就因为这些大炮。”

    “终于肯说实话了?”

    “我就没打算隐瞒过。”

    ……

    两天后,午时。幻月山谷的谷顶。

    秦慕白看着谷底,关西大军一律轻装阵有条不紊的穿越峡谷,长吁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的进行,他心中略感欣慰。

    “主人,待大军完全通过山谷后,我们是否就开始行动?”秦拾问道。

    慕白点了点头,说道,“稍后这里就交给你了。你曾经在襄阳铁矿山跟随你义父那么久,炸山爆破,你肯定是行家。鲁有海和那两百火神也是摆弄五指神雷的个中能手。你们办事,我能放心。”

    “主人放心。这点小事,小人还是办得来。”秦拾说道,“主人真是聪明,怎么会想到将五指神雷埋在半山腰的悬崖之?”

    “还不是你那天砍树盖茅屋,提醒我的。”秦慕白微笑道,“你看这山谷的两侧山峰,十分陡峭,到了山顶部位差不多还要连起了,就如同那树冠一样。如果从山腰中间对它进行爆破,那么山巅必定吃重不住会掉落下去。就跟你砍倒的柳树一样!而且,如果将五指神雷埋在地面,很容易被人发现,导致失败。”

    “那这几十里长的大峡谷,真不知要埋掉多少吐蕃人了!”秦拾咋了咋舌道。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说道:“是战争,就要死人。死敌人,好过死自己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小人知道了。”秦拾咬了咬牙,说道,“主人放心!两天之内,小人和火神会把所有的五指神雷埋好!然后按照主人吩咐的,小人留在这里扮作樵夫,待吐蕃大军入谷之时,小人亲自引爆神雷,送那些蛮子们去死!”

    “一切小心。”秦慕白拍他的肩膀,郑重叮嘱道,“成败在此一举。”

    “主人放心!”

    此时,吐蕃军帅营毳帐之中。

    “元帅,查清楚了!唐军当真是撤了,走得一个不剩!”卫茹大将军丹巴乌尔济哈哈的大笑,对噶尔钦陵回报道,“末将奉命,亲自带了数千将士仔细排查过了,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放过,的确是走得干干净净了!还走得很匆忙,连辎重都没带!——对了,末将的兄弟丹巴旺杰也被救回来了,末将让他先去治伤疗养,稍后元帅可以对他问个详情!”

    “怎么会这样?”噶尔钦陵狐疑的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先是秦慕白突然暴毙,然后又是唐军不顾死活的来报仇拼命,现在又突然就撤了!——这一棕棕一件件,其中都透着诡异啊!”

    “元帅,没啥好诡异的!”丹巴乌尔济笑哈哈的道,“唐军本来就不是咱们的对手。以前秦慕白在的时候,还能靠一口气硬撑着。现在他们主帅都没了,肯定是一盘散沙溃不成军呀!我听我弟弟说,秦慕白死后,唐军军中的大将侯君集与薛万均不和,为了兵权争得死去活来。后来没办法了只好请来了江夏王李道宗主持大局。结果李道宗拿出一份什么秦慕白的军令,就让大军给撤了!”

    “秦慕白的军令?”噶尔钦陵异讶的挑了一下眉梢,“怎么回事?”

    “呃……我弟弟也不是太清楚。”丹巴乌尔济说道,“估计,也就是李道宗伪造的?人都死了这么多天了,哪来的军令,这不鬼扯么!估计就是李道宗知道打不赢了,又怕薛万均那些人不顾死活的来拼命,因此想要保存实力,于是就给撤了!——那李道宗是个王爷,心是向着皇帝向着朝廷的,他跟这些带兵的将军们不同。末将猜得有几分道理,元帅?”

    噶尔钦陵瞥了他一眼,都没搭理,自顾陷入了沉思。

    丹巴乌尔济讨了个没趣,只得闭嘴了。

    半晌后,噶尔钦陵突然说道:“明日清晨点起五千铁骑随行,本帅要亲自去唐营看看!”

    “是!”

    翌日午时过后,噶尔钦陵率领五千铁骑到了大非川唐军大营内。

    营内一切还算工整,连火头军砌的土灶都还有些大马盂巨大的铁锅用来煮饭的没有撤走,只带走了一些轻巧的炊具和粮食。所有营房里的行军床、桌椅和兵器架子也都还在,连运辎重的车子都整齐的摆在库房里。

    只是少了人、马、口粮和兵器。

    “真是走得很匆忙。连家底都没要了。”噶尔钦陵心中的疑窦越大,在军营里逛了有个把时辰,心中一亮,差人找到了神武炮台。

    登炮台时,吐蕃人几乎欢呼雀跃!

    “元帅!前日激战时我们剿获了二十门大炮,这里还有二十门留下了没有撤走!这样一来,大非川的四十面大炮,全都归咱们了!”丹巴乌尔济乐哈哈的叫道。

    “有什么值得你开怀大笑的?”噶尔钦陵冷冷的道,“这些东西到了不会使用的人手里,就是一堆破铜烂铁。而且,谁会制作这种大炮专用的药弹?……这些技术,都是关西军的独门绝活与重大机密。别说是我们,就算是其他的唐军,也未必会知晓。”

    “那、那让咱们的铁匠们,琢磨琢磨!”丹巴乌尔济笑道。

    噶尔钦陵看他那副傻乎乎的样子,都被气乐了,摇头笑道:“好,你将它们都搬回去,慢慢琢磨。什么时候琢磨清楚了,我这大元帅,就什么时候给你来当。”

    “呃!……”丹巴乌尔济顿时傻了眼,不敢再吭声了。

    又在营地里逛荡了大半个时辰,噶尔钦陵终于确认,唐军的确是撤了个干净。而且,没有留下兵马埋伏或是陷阱一类。

    “难道……秦慕白当真是死了?”噶尔钦陵仍是怀疑不已,暗忖道:主帅阵亡,将军不和,临阵换帅,群龙无首,这都是兵家大忌。按照唐军的一贯作风,这时候是该暂时撤退回守,待内部整顿清楚之后,翻身再战。那李道宗虽然也是闻名遐迩的一时之名将,但近年来多半已经是个清平王爷了,在军中威信日减,他肯定是无法取代秦慕白指挥这支关西军继续作战的。群龙无首其军必败——如此一说,撤兵倒也是合情合理……可是我怎么都觉得,这其中诡谲森森,隐约就有‘诈谋’的影子呢?

第442章 妖星,血光,天殇

    “唐军的营寨修得真不错啊!虽然咱们住不惯这些木屋瓦房,但大冷天的用来拴牲畜也好!”

    “湖边好多牛羊都还没来得及带走!这下大赚一笔了,哈哈!”

    “汉人就是聪明啊,军寨里都建起了引水的渠子和管道,这可方便了!”

    “元帅,咱们迁营住到大非川来!”

    ……

    吐蕃的将士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个个兴高采烈。

    噶尔钦陵一直没有发话。他何尝不知,唐军经营了数年的一个营垒,远比他的一个临时行军营寨要强百倍。而且,拿下大非川并以此作为根据地,再行入侵兰州一事,也正是他的战略方针。

    可是,唐军如此轻易的就将一处兵家必争之地拱手相让,总让噶尔钦陵感觉有些蹊跷。

    眼看寒冬将至,吐蕃扎在晴罗原以西的军寨,正处于高原与平原过渡的地带,虽不像雪域冰川那样极寒,但也是泼水成冰。

    但大非川就不同了。这里临近青海湖,取水方便牛马易于放养,地势也要比晴罗原军寨那边低了许多因而冬天没那么寒冷。如果将大军迁到此地扎营入住,就可以利用许多现成的房舍与马厩,那这个冬天就当真好过了,的确是好处无穷。

    “元帅,兄弟们都想早点搬迁到大非川军营里来,也好过冬。”吐蕃众将派丹巴乌尔济做代表,来向噶尔钦陵进言。

    噶尔钦陵微眯了一下眼睛仍在犹豫,并没有马答应。

    “元帅仍有顾虑?”丹巴乌尔济有点着急,说道,“唐军都逃得远远的了,咱们的哨骑跟着他们都要走到了鄯州才回来,消息千真万确。而且方圆百里之内必无埋伏。纵然唐军突然来袭,咱们也可以从容应战。元帅还有何顾虑?”

    噶尔钦陵对他的话基本充耳不闻,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岂能想不到?……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他隐约就是觉得心中有一团阴影和疑窦。眼前的这个完美的大军寨,在他看来就像是一块香美的诱饵,里面却藏着致命的鱼钩。

    “这是个陷阱。休要中了唐军之计。”噶尔钦陵说道。

    “元帅,你也太多疑了!”丹巴乌尔济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唐军都死了主帅丢盔弃甲的溜了,还能有什么计策来对付咱们?难不成,他们当真能有神佛相助?要是有,也不必等到今日!”

    噶尔钦陵冷冷的剜了他一眼,斥道:“轻敌者,必败!——当初大非川怎么丢的,吐谷浑怎么失陷的,突厥怎么被灭的?都跟你一样,轻敌!自以为是的轻敌!”

    丹巴乌尔济被骂了个灰头土脸,只得闭嘴。众将也都不敢吭声了,默默无言。

    噶尔钦陵看了他们一眼,知道这些人眼馋唐军的营寨都想舒舒服服的熬过这个冬天,就如同十年不近女色的饥渴汉子,突然抱住了一个绝色美女的心情。

    众意难违,总不能冷了所有人的心。

    反复思忖后,噶尔钦陵说道:“全军分为四部。德格?丹巴乌尔济将军率十万兵马先行入驻大非川;多密?布丹将军与丁蓝?次仁将军各率五万兵马,于大非川左右各十里另起营寨以为犄角;本帅,亲率余下人马暂时驻扎晴罗原。待一切形势明朗,再议大军合并入驻大非川一事。”

    众将一听,顿时欢呼雀跃——“是,元帅!”

    这个冬天,好过了。晴罗原以西,现在就已经能冻死牛羊了,大非川这里可是暖和不少啊!而且,抢来的东西就是用得舒坦,光是这么多的营房、牛羊,就够得让全体将士喜乐一阵了。

    翌日,午时过后,大非川军营以东数里外的一处小山岗。

    秦慕白穿了一身粗劣的白羊皮祅,腰间系一条麻绳,戴一顶卷边缺口的牛皮毡帽,手里拿一根响鞭,骑一匹脱了毛的黑皮劣马,看着远方的大非川军营。

    他身边还有一群羊儿咩咩,火云马在不远处小跑蹓跶,偶尔低下头来啃食仅剩不多的嫩草根。

    嘴边多了一圈杂乱胡须的秦慕白,甩着响鞭瞎呦喝了几声驱赶羊群。嚼了几下含在嘴里的青草叶子,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噶尔钦陵,还真是谨慎又多疑。居然将兵马分为三部屯扎,布成犄角救应之势,以为万全之策。”

    “的确是个棘手的家伙。不枉我赌性命下光了血本,跟你一搏!”

    “估计秦拾那边应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就是不知道噶尔钦陵什么时候率部进发,攻打我兰州的前哨城池,鄯州?这厮号称兵家之大成者,这时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趁我军群龙无首仓皇逃散之际,一鼓作气趁胜追击,不正是兵法之着么?”

    “莫非,这都能让他发现什么破绽?”

    ……

    夜幕眼看便要降临,朔风凛冽,天寒地冻。

    秦慕白驱赶着他的小羊群,来到了一片寂静荒凉的小村落里。

    这个小村落里距离大非川军区以东二十多里外,以往住着十几户汉人牧民。近期因为战乱,大部份的牧民都迁到了兰州内地逃避战火。只有一对年逾半百的老夫妻舍不下羊群与故土,一直没走。日前秦慕白到了这里,谎称自己是飘泊天涯的游侠,住在了这对老夫妻家里。

    膝下无子的这对老夫妻倒也热情大方,便收留了他。秦慕白费了些唇舌劝说这对夫妻早些离开此地逃避战火,还给了他们一些钱用作盘缠与维持生活。好说歹说,他们总算答应下来,约定今天收拾好行礼便离开此地,便将房屋、羊群等物一并转让给了秦慕白。

    可是回到小村落里时,秦慕白看到房中仍有灯火,看来他们仍是没走。

    无奈的摇了摇头,秦慕白前拍门,“大叔,大婶,我回来了!——你们怎么还没走呢?”

    “吱哑”,门被打开了。开门的却不是那对老夫妻,而是一个陌生的老人。

    秦慕白不禁有点惊疑,下打量了那老人一眼,见他留了一把醒目的银白胡须,身形高大没有半分佝偻,面泛红光目光湛亮,俨然精神矍烁神采奕奕。

    “老人家,你怎么在这里?”秦慕白问道。

    “呵呵,你应该就是这屋子的新主人,刘郎君?”老头抚髯而笑,说道,“惭愧得紧,是老夫鸠占鹊巢了。下午时分老夫路过此地,见天色已晚便入村投宿。不晓只有这一户人家有人居住。更巧的是,他们也正要背景离乡而去,还说将房屋转给了一位年轻的刘郎君,估计稍后便回。便是你?”

    “哦,路过借宿的。”秦慕白无所谓的应了一声,心中却是十分谨慎的打量了那老头儿几眼,只见屋中燃着一炉火煮着一瓮茶,炉边放着一个蓝布包裹,估计就是这老者的行囊。

    看这老者的形态举止,倒是不像奸邪之辈,但他声如洪钟气度不凡,却也不似随处可见的寻常人物。

    本来就是,哪个寻常人物,谁会在这种时候,跑到大非川这种地方来?一般人避都犹恐不及。

    “天寒地冻的,刘郎君快请进来!”老者笑容可掬的说道,刚说完就抚掌而笑,“错了错了,倒是显得老夫是主人,刘郎君是客了!”

    “哈哈,老人家好生风趣!”秦慕白大笑了两声走进房内,反身掩门,随手将响鞭往墙一挂,便坐到了火炉边烤火取暖,随口念叨道,“这天,真冷。”

    老者也没搭言,只是脸泛着和善的笑意,拿起土瓦瓮给秦慕白倒了一碗热茶,说道:“来,主人家,老夫借花献佛以茶代酒,先行谢过你收留老夫了。”

    “多谢。”秦慕白双手捧过碗来拿在手里取暖,却没有喝的意思。

    “怎么,主人家,怕我下毒不成?”老者抚着白髯,呵呵的笑道。

    “老人家你这是什么话?”秦慕白心中一凛,面色却是不变,随意的笑了笑说道,“你我素昧平生,你因何害我?再者说了,我这破烂地方,就算是谋财害命也是无从说起啊!”

    “呵呵!”老者又笑了,“不错。整个村子都很穷。全村下所有的宅屋加起来,估计也没有刘郎君的那匹宝马值钱哪!”

    秦慕白的表情顿时一冷,双目如电盯着那老者:“你什么意思?”

    “主人家不必紧张。我只是在称赞,你有一匹好马。”老者淡定如初,笑容可掬的说道。

    秦慕白将茶碗放到一边,凝眉看着这老者。老者也不回避,一直面带微笑目光淳淳的回视秦慕白,并无半点惊慌。

    “你是什么人?”秦慕白低沉喝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别绕弯子了!”

    “哈哈!”老者放声而笑,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并没有理会随时可能突施杀着的秦慕白,反而是从容的走到了窗边仰头看着外面风紧墨黑的夜空,悠然道,“贪狼拭獠妖星贯虹,太白驰于天驱!”

    “我听不懂。”秦慕白冷冷的答了一句,手已经伸到了坐榻下,握住了归义刀的刀柄。

    “此乃血光、大杀、天殇之灾相!”老者斗然回转身来,目光如炬的看着秦慕白,一字一顿道,“秦三郎,你即将造下无边杀孽了!”

    “咣——”

    一声龙吟,归义刀架在了老者的脖颈间。

    “说,你是什么人。或者,我割下你的人头。”秦慕白紧握刀柄冷冷道。

    “老夫,袁天罡。”

第443章 枭雄半生,跋扈一世

    “你是袁——天——罡?”秦慕白不由得怔了一怔-

    “秦少帅若是不信,老夫包裹里有物件可以证明。”袁天罡不为所惧从容说道,“通关文牒,道观渡引,还有皇帝陛下赠赐的御诗本一册,皆可证明。”

    秦慕白缓缓放下刀来,但仍旧没有放松警惕,说道:“袁天师不好好在道观炼丹,或在名山大川之中云游修行,跑到这里来作甚?”

    “专为秦少帅而来。”袁天罡直言不讳道。

    秦慕白斜眼瞟了他几眼,走到火炉边坐下,“那就请袁天师,坐下说话!”

    “谢秦少帅。”袁天罡抚了抚衣襟,复又走到火炉边坐下,笑道,“这茶,少帅若是再不喝,可就凉了。”

    “有事你就说事,我现在没有功夫与你闲聊。”秦慕白冷冷道,“我知道,皇帝陛下也尊你为师,对你言听计从。放着是往日,我秦某人也会对你礼敬有佳。但今天,不行。”

    “这个老夫自然明白。”袁天罡抚髯微然一笑,说道,“秦少帅非比凡夫俗子,不必拘于俗礼。而且,眼下正是非常时期,老夫的确是出现得有些冒昧了。”

    “那你来干什么?”

    “给少帅相面。”

    “不需要。”秦慕白斩钉截铁的道,“如果没事,你吃饱睡下,天亮了就走。关于我的事情你若敢泄露半句,便是卖国之奸贼,后果你自然知道。”

    “呵呵,少帅何必紧张!”袁天罡笑道,“其实,老夫已经给少帅相完面了。莫非,少帅就不想听一听?”

    “不想。”秦慕白无所谓的冷笑一声,“你们这些江湖术士,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胡说八道!我若清闲无事,尚有闲心听你胡天胡地的瞎扯一番打发时光。现在,我没心情。”

    “看来,将军是对我等颇有成见哪!”袁天罡不以为意的呵呵笑道,“莫非,正是因为此前我那淳风师弟一番言语相继应验了,伤了少帅?”

    秦慕白心中莫名的刺痛了一记,咬牙恨道:“袁天师,打人尚且不打脸,你这可就有失长者之风了!”

    “少帅恕罪!老夫并非有意揭起少帅的伤疤。”袁天罡稽首了一记,说道,“老夫只是好奇,少帅……是如何知道《推背图》一事的?”

    “无可奉告。”秦慕白冷冷的回道。

    “那六年前,少帅又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突然判若两人的?原本一个浑浑噩噩一事无成的世家公子哥儿,突然就变得七窍玲珑文成武就了?”

    “那是我此前低调谨慎!”秦慕白没好气的答道。

    “巧得很,正是那一天,妖星降于帝都之西北望,从此天数逆转不可预知,连《推背图》都变成一纸荒唐言。秦少帅,你能给老夫解释一下,此番种种,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袁天罡倒是耐得住性子。

    “你的错觉,或者是你的无能。随便怎么解释都行。”秦慕白有点恼火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老夫就是想问,秦少帅究竟是何方神圣,从何而来,来此何干?”袁天罡的一双老眼之中,终于迸出精冽的光芒,直杵杵的逼视着秦慕白。

    “这问题,你不是应该去问我娘亲吗?”秦慕白冷笑不迭的道,“袁天师,我真想送你一句话,就怕有辱斯文也对你太过不敬。”

    “呵呵,少帅想骂人,那便骂!”袁天罡倒是笑得很自然。

    “你老人家,真是闲得蛋疼!”秦慕白咬牙切齿的就骂了。

    “!……”袁天罡的表情瞬间凝滞,随即苦笑道,“看来,老夫的确是多管闲事了。”

    “事实如此,完全正确。”

    “其实老夫,一则是出于好奇,二则也是一番好意。”袁天罡不死心的道。

    “好,看在你不远万里费尽千辛万苦找到我的份,我就再听你老人家说一通废话。”秦慕白无可奈何的摇头而笑,说道,“说,袁天师。但关于你好奇的东西就不必问了,我倒是想知道,你对我有何好意?”

    “近半年来,老夫与李师弟夜观天相,于是夜夜心惊。”袁天罡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妖星贯虹,天枢不定;太白临凡,杀伐不断——这几句,想必少帅是听得懂的?”

    “基本懂!”秦慕白笑了笑说道,“妖星就是说我?北斗乃是帝星,说天枢不定,意思是皇帝陛下一直难于立储,大唐王朝东宫不定未来难测;太白金星我知道,主杀伐的,这不,兰州这里真是刀兵四起一片水深火热的。”

    “一切变数,皆从六年前妖星降世时开始。”袁天罡凝视着秦慕白,说道,“这颗妖星,改变了大唐的国运气数,也改变了华夏未来千年的一切天数。秦少帅,你休要以为我等只会装神弄鬼诓骗世人。袁某与师弟,并非那等乞骗江湖的庸碌术士。诸如天衍、紫微、术数、命理、风水、根骨、面相,世代传承历经古今智愚的千锤百炼,可不全是虚妄之言。实不瞒少帅,老夫与李师弟一起合演的《推背图》,将我华夏的历史推演到了一千五百多年后,绝无半点差错!因恐泄露天机惨遭天谴,才未在图中道明真相,只用图画与歌谶以警示世人。”

    “吹牛。就算你们真的推演出来了,那也不是警示,纯粹是显摆自己的道行罢了!”秦慕白眉梢一扬,说道,“否则,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们都推算出了一些什么?——哦,不是说天理运数都改变了嘛,那也就不算泄露天机了。你就说,一千年后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袁天罡抚着亮白的须髯,呵呵的轻笑了两声,说道:“少帅执意要听,老夫便说一句。哪怕是遭个天谴,便也认了——大约在一千两百年后,华夏自毁基业社稷轮于胡昧之手,九州气数一度沦落;诸夷敌寇有如天外邪魔或从陆来、或于天降、或涉滨海而至,径相来犯,对我华夏蝉食鲸吞烧杀掳掠。这是今后一千多年,我九州华夏最大之劫数!”

    秦慕白的心里,顿时凉嗖嗖的,暗忖道:这老神棍,真是名不虚传!他这是说1000多年后的鸦片战争,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的确是厉害!早在前世,我就久闻《推背图》之名,他把从唐代起到今后一两千年的大事,全都推算了个精准明确。只不过,这东西在历朝历代都被和谐封杀得很厉害,于是知道《推背图》这个名字的,都不多……

    “少帅,还要接着听故事吗?”袁天罡的声音,打断了秦慕白的思绪。

    “不听了。反正你说的是真是假,也无从应验,随你瞎编了。”秦慕白耍赖似的讥讽道,“我又不是成精了的乌龟,能活个一两千年,等看你的话应验。”

    “那说说眼前的。”袁天罡依旧面带微笑,抚着长髯。

    “好,长夜漫漫闲来无事,便听你讲讲故事。”秦慕白做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并无所谓的架势,还从厨间取来了麦饼、干肉与奶酒,一边大吃海嚼,一边张起耳朵来听。

    “几年前,我淳风师弟嘴不关风矢口乱言,对少帅说过一席话,少帅还记得么?”袁天罡说道。

    秦慕白的动作滞了一滞,“记得一点。”

    “那的确不是什么良言吉兆,少帅心中耿耿于怀,也是人之常情。”袁天罡说道,“但当时,我师弟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就如同老夫今日一般。”

    “哦,你们是想提醒我,告诉我灾厄不远,让我先有心理准备,是?”秦慕白淡淡道。

    “只有凡夫俗子才会问灾厄而求祈禳,少帅不必。”袁天罡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一字一顿道,“少帅,都能够改天命而逆气数,还有什么是不可斡旋的?”

    秦慕白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袁天师,你比你师弟会说话。他呢,只跟我说我有血光之灾避无可避,除非有至亲至爱至情至纯之人,为我挡去灾厄,从此我便百无禁忌一飞冲天。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我。相比之下,我宁愿不要什么百无禁忌一飞冲天,也不愿失去‘至亲至爱至情至纯’。”

    “人生面相,老夫相信少帅方才言语,乃是发自肺腑。”袁天罡叹息了一声,说道,“少帅表面看来玩世不恭,实则感情深沉。话说回来,若非妖儿姑娘与令尊翼国公叔宝……少帅现今如何,还当真未可知也!”

    “你这么说,是想让我活得更有负罪感吗?”秦慕白眉眼微沉,语气之中有了一丝冷意。

    “这话是不好听,但老夫若是只为取悦少帅而来,也大可不必如此直言相告。”袁天罡倒是不慌不忙。

    “说了半天,好像尽是废话。”秦慕白说道,“袁天师,你就直言相告,你想让秦某,怎么做?”

    “少造杀孽,多积福祉。”袁天罡说道,“一句老话,天理循环因果报应,并非没有道理。就算有生之年未有果报,也必然应验于子孙后代。”

    秦慕白拧眉沉思了片刻,点点头,“这倒是句大实话。岂不说什么因果报应,我这辈子活得如何干了些什么,势必影响到我的子孙后代。我会考虑。”

    “仅仅是考虑?”

    “那你认为,我还能怎样?”秦慕白剑眉疾扬,眼中精光毕露,“天师若当真有大慈悲之心而非妇人之仁,应知‘以杀止杀’、‘怀大慈悲行杀伐事’的道理。我不杀人,人要杀我;两相对比,还是我活下去的好。我心中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哎!……秦少帅,注定枭雄半生,跋扈一世。此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袁天罡摇了摇头,似感慨似无奈的笑了一笑,说道,“连天运气数都能被你扭转,老夫何德何能,要来劝你改弦易张?”

    “袁天师既然深明此理,又何苦多此一举?”秦慕白淡淡一笑,说道,“其实,与其说‘我意已决’;还不如说——我已没有选择!”

    “……”听完此语,袁天罡半晌无语,沉默以对。

    秦慕白也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的坐着,喝些热茶,吃些干粮,坐了半宿。

    直到天快亮时,袁天罡走到窗边仰头看着灰蒙蒙天际的一缕鱼肚白,说道:“老夫思忖了半夜,总算略有参悟。这天运气数,要如何改如何变,也仍是天运气数。我等凡夫俗子,但可顺天应命,何苦要杞人忧天的去揣摩它、推衍它?……秦少帅,你多多保重!你与我等不同,你命在你,不在天。老夫,此生不再相面衍命——告辞了!”

第444章 如煎如熬

    秦慕白,终究是压住了心中的那一丝戾气,没有对袁天罡“杀人灭口”。!。

    这一次的大计划中,知道实情的只有寥寥几人:澹台丹丹,苏怜清,秦拾,鲁有海,以及兰州的家人。就连侯君集,也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以数人,秦慕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他们是自己真正的心腹,会严守机密。澹台姐妹与苏怜清,她们的一切都是秦慕白赐予的,而且没有胆量也没有必要再造次背叛或是出卖,尤其是苏怜清。秦拾就不必说了,如果这天下还有一个人值得秦慕白信任,那这个人都不是秦慕白自己,而是“犬奴”秦拾。鲁有海,他不在军旅不在官场,与任何人都无往来瓜葛,他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为秦慕白效力。

    侯君集,表面看来这个人老奸巨滑城府极深,就如同一匹狡黠刁钻的独狼最不值得信任。但恰恰相反,秦慕白觉得他是所有将军中最靠得住的人。原因很简单,连他最敬重最依赖的皇帝李世民都抛弃他了,只有秦慕白收留他、提携他、重用他并信任他,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和必要么?

    并非是其他人就不值得信任。而是越少人知道实情,这条铤而走险诓骗天下的毒计,成功的机率才会稍高一点。

    因此,对于袁天罡,秦慕白当真是动了杀机。虽然这与他一贯的做人风格大相径庭,但非常事循非常法,秦慕白根本不惜做一次毒丈夫!

    这一战,秦慕白已经押光了所有赌本,他不想出现任何闪失!

    是袁天罡的最后一句话,救了他自己的性命——“老夫,此生不再相面衍命”。

    秦慕白当场就想到,如果哪一天,我心甘情愿的脱下战袍、放弃兵权从此不再理会任何军政之事,会不会有人,像我今天放过袁天罡这样的,放过我?

    “你我,同病相怜。”秦慕白在袁天罡身后说了这一句话,将握刀的手松下了。

    当时袁天罡回头,意味深长的对秦慕白笑了一笑,背起行囊戴起毡帽,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慕白清楚,从此,天下不会再有袁天罡这样一个人。就算有,他也变得不会相面衍命了。

    天亮后,秦慕白这个羊倌,该要到大非川去放羊,顺便监视吐蕃人的动向了。正走到村口时,赫然发现袁天罡居然还站在这里。

    “你怎么没走?”秦慕白骑在马,淡淡的问道。

    “秦少帅,好在你豁出一切之后都还保有一丝纯善,因此,你并未丧心病狂。”袁天罡依旧是那样的笑容可掬。

    “你是在说我的心还不够狠,没有杀你灭口以防秘密泄露,是?”秦慕白冷冷的瞥着他说道。

    “老夫说过了,少造杀孽,多积福祉,没坏处。你的这一丝纯善,或许就已经给你带来了莫大的好处。”袁天罡的表情依旧是风清云淡,以手搭沿看了看天际,说道,“七日之内,必有朔风北起,大雪降世。届时,大非川即成一片雪域冰原。”

    “这就是你给我的好处?”秦慕白眉头微皱,“我能派用场?”

    “老夫只是和少帅聊了聊天气,其他一概不知。”袁天罡对秦慕白深深一稽首,“烦请少帅转告我师弟,就说,袁天罡已然驾鹤归天不问凡尘。皇帝陛下再要问起老夫,就让我师弟如此相告便了。”

    秦慕白凝视着袁天罡,轻轻的点了点头,“袁天师,你当真是心怀宽广的得道高人。其实我心里清楚,你来找我,一半也是皇帝的差谴。现在我非但对你不敬,还动了杀心,你却依旧如果坦承仗义。”

    “少帅能说出这样的实话,足以见得是个值得深交的性情中人。”袁天罡展颜而笑,说道,“其实老夫这么做,并非全是大公无私,也是有所图的。”

    秦慕白笑了一笑,“袁天师想从秦某这里,得到什么?”

    “我此前一个推衍的应验。”袁天罡神秘的笑道。

    “什么推衍?”秦慕白苦笑,“你老人家不是说,从此不再相面衍命了么?”

    “不错,这是老夫立下的誓言,必定不会违备。”袁天罡笑道,“但是,老夫完全可以,坐看以前的推衍是否应验,这并不违备誓言。”

    “呵呵,那你就坐看!”秦慕白笑道,“我也就不问是什么推衍了。世事难料,每个人的结局无非就是一死,当中会发生什么,就让他自己发生去。提前知道了,反而会活得很无趣。”

    “少帅果然是大智慧大胸襟的风流人物。”袁天罡声如洪钟的哈哈大笑道,“如果老夫的这个推衍应验了,老夫自会出现在少帅面前,当面恭贺的!”

    “恭贺?”秦慕白不由得一时好奇,“能提示一下,是什么好事么?”

    “呵呵,少帅方才还说,不想知道的。”袁天罡笑道。

    “我突然又改变主意了。”秦慕白笑得没皮没脸,“我这人,很不守信用的。”

    “这两日连番泄露天机,老夫不敢说了。再说,惟恐这把老骨头当真就埋在大非川了。”袁天罡摇头微笑,“如果少帅执意追问,老夫只能略为提示——跟令夫人有关!”

    “哪个夫人?”秦慕白好奇之心大起。

    “老夫言尽如此!……就此别过了,秦少帅!”袁天罡呵呵的笑,骑了一匹青鬃雪蹄马,绝尘而去。

    “这老牛鼻子,纯粹吊人胃口!”秦慕白忿忿的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这样的绝世高人,几千年才出一个。杀了,就真没了。话说回来,连我都能对他动杀心,这天下想要杀他的人肯定极多。皇帝李世民,会不会是其中一个呢,要不然这老头怎么会要假死遁世?看来,一个人知道得太多了,真是不好——不想这么多了,放我的羊去!”

    ……

    欲壑难填,人心总是不知满足的。刚刚在大非川落下脚享受了两天安逸日子的吐蕃军汉们,开始憧憬更加富饶殷实的兰州城池。

    那里有天下最大的大唐陇右牧马监,豢养有无数的牛羊马匹;近年来丝绸之路的商旅异常活跃,给兰州注入了无数财富;中原的女子,个个娇滴滴水嫩嫩,岂是高原之皮糙肉厚粗悍如牛的蛮妇能比?

    至少有三成以的吐蕃军汉,做梦都在笑,以为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兰州城,无数的金珠美女,任取任由。

    另外七成没有笑,是因为他们忙着流哈喇子。

    吐蕃虽名为王朝,但仍旧未能摆脱历来胡邦的恶俗——劫掠为生,以战养国。他们发动战争的目的相当明确,就是为了掠夺资源、财富与人口奴隶。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野心更大一点罢了,想要彻底征服河陇并马踏中原!

    易主后的大非川军营里,整日弥散着腥膻之味与吐蕃人肆无忌惮的大笑。仿佛,他们已经踏平兰州剑指中原了。

    噶尔钦陵,终于为自己的一次失策,而感觉到了后悔——操之过及,不该这么早进驻大非川。这会让全体将士产生一种已经大获全胜的错觉,并骄傲自满自负轻敌。

    但局面已是如此,军令可以约束行为,却管束不了思想。大非川里的所有人,整天都在讨论何时发兵攻打兰州!

    全军下,邀战之心,空前迫切!

    噶尔钦陵却一直按兵不动。可是手下的将军却是没有一个能坐得住了,他们都不怕触犯噶尔钦陵的虎威了,一个一个接二连三的前来邀战,个个要打先锋。

    群情之激昂士气之高涨,空前未见。

    噶尔钦陵知道,他们除了想要立功邀赏,还都想第一个踏进兰州城,抢最多的金珠宝贝,霸最漂亮的女人为奴。

    这在吐蕃,原本就是无可厚非理直气壮的!

    可是众将越是邀战心切,噶尔钦陵却是觉得这样很危险。因此全部一口回绝。全军下,可就被噶尔钦陵给憋坏了。个个都像熬红了眼的饿狼,整天在军营里蹿下跳,不得安生。那些带兵的将军们,都开始对他们一向奉若神明的大元帅,颇有微词了。说,元帅一向霸气刚果无所畏惧,怎么这一次出征接连打了胜仗,反而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了?……

    噶尔钦陵比谁都清楚,身为一名统帅首先要具备的不是兵法韬略,而是服人之能。眼看自己的威信都在下跌、形象都在折损,再这样下去众将士都要与自己离心离德了!

    但他心中,仍有那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虽然连日反复派人侦察刺探,自己也反复思忖,实在并曾发现任何破绽。

    如此一来,噶尔钦陵自己都已经想不出理由,来延缓出兵了。原本,趁胜追击就是应该的,他这已经迁延了好几天了。

    于是,噶尔钦陵唤来了驻守大非川的卫茹大将军,丹巴乌尔济……

    放了几天羊的秦慕白,已经感觉身都全是羊骚味。而且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他都想顶棉被出门放羊了。

    越往下熬,越是难熬……万一吐蕃人要在大非川过了冬再入侵兰州,自己莫非就一直躲在这里放羊?秦拾那些人就一直呆在幻月谷死守那些炸药,等着被冻死?……还有更多的人,就一直让他们对着自己的遗像与灵位,终日伤心欲绝以泪洗面?

    ……

    秦慕白感觉,自己几乎就要熬不下去了!每天晚,嚼着粗劣的麦饼,用缺口的土瓷碗喝着浑水煮的苦油茶,秦慕白都会对着自己的影子喝斥——“姓秦的,你要是有种,要是还算个男人,就撑下去!撑下去!撑下去!”

    “噶尔钦陵也在撑!谁先丧失了耐心,谁先禁不住诱惑与折磨,谁就输!”

    “他输得起,你却输不起了!”

    “撑下去!!!”

    ……

    终于,在第四天,大非川西北有大批兵马开挺而来;而原本驻扎在大非川军营里的十万吐蕃铁骑,全军集结,整装待发。那一辆秦慕白熟悉的数十头白毛牦牛拉拽的大毳车,终于驶入了大非川军营。整个军营里,一片山呼海啸,俨然是在点将誓师!

    “我**的!终于有动静了!”秦慕白激动之下,爆出了这句久违的粗口——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噶尔钦陵,你在高原学过钓过鱼么?你知不知道,越是大鱼,越狡猾谨慎难以钩?……老子没白熬,你等着岸!!!”

第445章 势如垒卵

    丹巴乌尔济骑着他引以为傲的黑头大马,头一个冲出大非川的军营。仿佛慢了一步,兰州的金珠美女就要旁落他人之手。

    紧随其后,十万骑兵其中有三万昆仑铁骑,如同乌云盖天呼啸而出,每名骑士都扬着手里的吐蕃弯刀嗷嗷的大叫。那情形,仿佛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成亲。

    中原,在他们看来就是梦里天堂,那里黄金遍地美女如云!

    噶尔钦陵负手立于大毳车,目视丹巴乌尔济率军袭卷而去,鼻子里悠长的吐出一股气息,暗道:丹巴乌尔济虽是鲁莽愚钝了一些,但冲锋陷阵摧城拔寨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手。我是该早些出兵袭取鄯州了。就算拿不下州县城池,也可以围城打援——我的两个弟弟,还在玉阳二关苦苦鏖战。只要鄯州这里战事一起,玉阳二关粮道断绝完全孤立,破关只是迟早的事情……如此一来,兰州防线必定一崩而溃!

    “马踏河陇剑指中原,指日可待!”噶尔钦陵一掌拍在围栏,双目之中精光迸射!

    与此同时,假羊倌儿秦慕白扔下了羊群与脱毛的黑皮牧马,伏在火云神驹的背,疯狂疾驰!

    “火云!全靠你了!能跑多快,就多快!”秦慕白趴在马背紧紧抱着马脖子,说道,“吐蕃大军的推进速度,顶多一日两百里。现在已是午时过了,他们半夜还要扎营安歇,差不多刚好是离幻月谷前五六十里停下。我们就不歇了,拼死也要尽快赶到鄯州!”

    火云仿佛是听懂了他的话,浑身肌肉突突的爆起,扬蹄狂奔宛如疾电!

    北风如刀,割在脸生生的疼!

    秦慕白感觉,自己已经被冻僵了,迎着风,眼睛都是睁不开,鼻孔里好像都要结了冰。

    火云,也就当真能玩命!载着秦慕白一路狂奔,竟似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

    ……

    深夜,鄯州刺史府内。

    秦慕白阵亡的消息,正式散布出去已经有几天了。刺史府里扎起了灵堂,诸军将佐州县下相继前来吊唁。城中百姓无不悲痛,每日围在刺史府外哀鸣哭求,争先想要入内进香叩拜……

    与此同时,鄯州城内也是一片风声鹤唳剑拔弩张之相。关西军全体撤回州城后,一并入驻城中,开始布防。李道宗一纸令下,命兰州刺史肖亮将近期新募的三万兰州新军,与其他治下州县所有的留守府兵,共计五万人马,无论良莠全部调充到了鄯州来参加布防。鄯州城中的百姓,也自发组织了一些人手,或捐募钱粮或帮建军舍,还有组成了伐木队出城伐林备作檑木,辅佐军队修筑城防。

    如此一来,兰州大都督府治下的所有兵力,除了远在玉阳二关布防的以外,全部集于鄯州前哨之城!

    李道宗已经飞奏报朝廷,告之秦慕白的死讯、败走大非川的实情以及请求援军了。

    眼下的情形,可谓万分危机。大非川门户已失,鄯州便成生死之咽喉。若此处被敌军攻拔,兰州便会**裸的暴露在吐蕃人的铁蹄弯刀之下。

    河陇之地,沃野千里数十州县,势如垒卵!

    李道宗这个代理大都督、临时大元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抑与危机。早年开国立邦南征北战之时,他也曾挂帅领军,但那时无论成败顶多承担一战之得失。但眼下,兰州这副千斤重的担子任谁也会扛得呲牙咧齿。

    早年,皇帝李世民还是秦王的时候,西击薛举两番苦战,方才定鼎河陇。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兰州又要沦入敌手么?

    李道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这里,可是大唐的半壁江山啊!

    这一战,当真是谁也不敢输,输不起!

    ……

    男人们忙着干些大事,仿佛将几名特殊的女子都给遗忘了。

    原本病入沉苛恍恍惚惚的李雪雁,经过一路颠簸,又亲眼见到了秦慕白的棺裹与灵堂,病情愈重。整日高烧昏迷不醒,偶尔张口吐出几句呓语,也全是“解药”、“慕白”、“等我”这些字眼。

    陈妍和康复过半已经能下床的澹台双双,每日陪伴着她,担心不已。苏怜清至从看到陈妍这个天生克星的出现,就仿佛是人间蒸发了,远远的躲起不再见人。

    经过几日的强灌汤药,李雪雁身的高烧总算退下,人也清醒了不少。陈妍与双双好歹暗吁了一口气。

    这一日清晨,李雪雁方才睁开眼睛,突然就对陈妍说道,“姐姐,你能帮我个忙吗?”

    陈妍被李道宗收为义女,李雪雁面没有姐姐,因此便把陈妍视作亲姐妹,向来感情极好。

    “好,你说。”陈妍答道。

    “你去给我准备一身嫁衣,好吗?”李雪雁说道。

    “嫁衣?”陈妍纳闷的眨了眨眼睛,“你要干什么?”

    “我要与慕白,举行冥婚之典。”

    “!!”陈妍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李雪雁,一时语失。

    “姐,帮我,好吗?”李雪雁扭转头来,看着陈妍,哀求。

    陈妍轻叹了一声,点头,“你等等。”

    “谢谢你,妍姐。”李雪雁苍白的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的!”

    “为什么?”陈妍微笑,伸手抚摸着李雪雁苍白的脸庞,怜悯的说道。

    “因为此刻,只有你才会懂我的心情。就连父王,他也不懂……”李雪雁轻声道。

    陈妍蓦然心中一痛,轻轻点了点头,“你好生歇着,我去去就来。”

    一个时辰后,陈妍去而复返,带来了凤冠霞帔,姻脂水粉。

    李雪雁下了床来,沐浴更衣,坐到铜镜前,陈妍给她梳妆打扮。

    李雪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直在微笑。

    “妍姐,你与慕白举行过婚仪典礼了么?”

    “没有。”陈妍一边给李雪雁梳理长长的头发,一边答道,“我从不在乎这些。”

    “女人啊,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怎么能不在乎?”李雪雁的一双唇角向撩起,露出一抹甜至凄怆的微笑,说道,“从今天起,我也是一名妻子了,不再是小孩子。”

    陈妍的手蓦然停顿了一下,眉头一皱,说道:“你不会是想干些傻事?”

    “放心,我不会。”李雪雁微笑道,“慕白虽是去了,可他还有母亲,兄妹,和儿女,还有你和高阳皇姐、武媚娘她们。有你们相伴,我不孤独。我能活下去。”

    陈妍无言以对,默默的叹息摇头。

    “妍姐,你是不是认为我很傻?”

    “没有。”陈妍说道,“世间颇多像你这样的痴情女子,但更多郎心如铁。”

    “姐,我不后悔。”李雪雁顿了一顿,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陈妍,认真的,一字一顿道,“真的,我不后悔!”

    “我知道了……”陈妍轻轻的点头,拍她的肩膀,说道,“以前,我曾见过一个女子为情迷醉、为爱痴狂,我以为那便是女人的极致。现在我明白了,情爱之深,只有更痴,没有极致。”

    “妍姐所说的那个‘为情迷醉、为爱痴狂’的女子,是我高阳皇姐么?”李雪雁说道。

    “没错,是她。”陈妍叹息了一声,说道,“她真的很执着,执着到疯狂。”

    “我很羡慕我那皇姐的……”李雪雁轻轻咬了咬嘴唇,说道,“我不是羡慕她最终得到了什么,收获了什么,而是羡慕她的勇气与执着。与她相比,我就是一个可怜的胆小鬼。我活得小心翼翼畏手畏脚,喜欢的不敢要,想要的不敢说。到了我敢说敢要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为何,高阳皇姐就能那样率性执着,我却如此纠结踯躅?”

    “人各有天性,岂能与他人尽同?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善良与真诚,亦是旁人无可比拟的。”陈妍抚着她耳际的发丝,看着铜镜中面露微笑的道,“雪雁,你今天真的很美。”

    “是么?”陈妍抬起手来,手指冰凉的轻轻抚过陈妍的脸庞,悠然道,“妍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睿智,也最坦荡大气的女子。和你在一起,真的心里一点压抑也没有,更不用担心任何事情。还有,你很会照顾人。慕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一定很轻松很开心,对么?”

    “……”陈妍无语以对。脑海里再度浮现出,以往在襄阳郊野小楼中的,一幕幕。

    一个时辰后,天已黄昏。刺史府侧宅的灵堂里,人渐渐少了。只有宇文洪泰,仍旧坐在灵堂里,怀里抱着秦慕白用过的那柄虎头錾金枪,手拿一块绢帛,面色沉冷默默无言的擦拭枪锋。

    “三哥,改日那吐蕃蛮子要是杀了来,俺就提你这把大枪,去宰人!”宇文洪泰自言自语道,“俺要是回不来了,到了黄泉下,就提这竿枪去见你。到时候俺会告诉你,俺用这枪宰了多少吐蕃蛮子!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灵堂里剩下几个伺候香案与纸钱的军士,听到他说这些话,纷纷牙关紧咬,把拳头捏得骨骨作响。

    这时,陈妍与澹台双双,扶着身着凤冠霞帔的李雪雁,从侧门走入了灵堂。

    众皆惊疑,宇文洪泰站起身来瞪大眼睛道:“嫂嫂,你们来干什么的?”

    “今日,文成公主殿下要与少帅,完婚。”陈妍说道。

    “啊?”众皆目瞪口呆。

    “妍姐,不必惊动太多人了。就此举行婚礼!”李雪雁微笑道,“在场诸位,便是宾客了。”

    “这、这、这……”宇文洪泰傻了眼,嘴里直哆嗦。

    “呼——”

    一声响,一件大红的新郎袍,披到了秦慕白的棺裹。李雪雁看了看宇文洪泰,说道:“宇文将军,你手中所拿的,可是少帅的家传兵器,虎头錾金枪?”

    “啊?是……是的。”宇文洪泰愣愣的答道。

    “请你将它拿过来,立于我的身旁。”李雪雁微笑道。

    宇文洪泰狐疑不定的走过去,将虎头錾金枪,立于李雪雁的身边。

    李雪雁抬起手腕,将新郎新娘牵手入步喜堂昭示携手白头的红丝绦,系了一头在虎头錾金枪。

    “姐姐,请你将红蜡换,我与慕白……要拜堂了!”

    ……

    此时,城中军营大帐内。

    李道宗、侯君集、薛万均与诸军将佐,以及鄯州州县大小官吏,尽皆集于一堂,紧张商忖城防御敌一事。

    大军撤出大非川退回鄯州后,接下来的事情就连侯君集也就都不清楚了。此刻,一面听着李道宗吩咐大小事宜,侯君集一面心中暗暗焦虑:秦慕白啊秦慕白,你倒底是假死还是真死了?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也不见下一步动向,你想活活急死人吗?

    会议散罢,众将各领差事忙碌去了。又累又乏的李道宗重吁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帅椅,头昏脑胀。侯君集留了下来,准备和他说些军务。

    这时,一名小校入内求见,送了一份笺。

    李道宗懒洋洋的拆开信笺看了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信手将它扔到桌案,“滚便滚了,随他去!”

    侯君集好奇的拿起笺一看,顿时大笑,“哈哈,好个长孙家的二公子啊!眼看大军压境,居然临阵脱逃跑回京城了!”

    李道宗瞟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你跟长孙家苦大仇深。但这种事情,你不必管了。”

    “为何不管?”侯君集冷笑一声,说道,“我可是行军司马,专管军纪军规。长孙涣称说家中老母生病就不经请命私自回家,便是无视军法临阵脱逃。这可是犯了十斩令之大戒!”

    “那你想怎么样?”李道宗漫不经心的道,“将他抓回来,一刀砍了?”

    “王爷英明,我正打算这么干。”侯君集却是一本正经的应了一声,然后大声喝道,“来人!下发海捕令,捉拿逃将——长孙涣!”

    “你疯了!”李道宗一拍桌案,“大敌当前,你不要横生枝节!”

    “王爷,此等小事,你就不必过问了。”侯君集冷冷的一笑,对李道宗拱手一揖,“末将,告退了。”

    李道宗紧绷着脸,目视侯君集退出大帐,心中砰砰的跳。他暗忖道:原本长孙涣是来混些军工,并向秦慕白示好的。没想到来了半年,连秦慕白的面也没见着几次,更别提混军工、巴结讨好了。现在秦慕白已经死了,再加形势危急,他居然就脚底抹油的溜之大吉!……这样的小人,的确该杀!——算了,就由得侯君集去公报私仇!长孙涣他若当真被抓了回来,便是他命该绝于此地!

第446章 擂鼓,聚将!

    夜色如墨,朔风劲烈乌云翻滚,火云神驹舍生忘死的狂奔;秦慕白趴在马背,用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着马脖子,吃力的睁开睫毛都结了冰渣的眼睛,朝前看一眼……一片茫茫黑夜之中,似有一座灯火通明旗帜飞扬的城池,矗立在不远方-

    “终、于……到了吗?”

    蓦然眼前一黑脑中发晕,他差点摔下马去。

    火云马嘴鼻间的鬃毛已经结起了白沫凝成的冰溜子了,它仿佛也看到了前方的终点,歇斯底里的长啸一声,奋起最后余力全力朝鄯州城池奔去!

    城头的守卫将士,注意到了城下的动静。

    “看!有一骑奔来!”

    “如此深夜寒冷彻骨,那马之人还不冻死?”

    “看那人好似趴在马背,不会是不行了?”

    正当此时,火云马奔到紧闭的城门边猛一个急停,前蹄扬起嘶声一鸣,后腿却突然无力支撑,连人带马轰然翻倒在地。

    秦慕白,早已昏迷过去。所幸这一摔他没有被火云压住,否则必成肉酱!

    城头的士兵吓了一跳!

    “快,救人!”

    “等等!万一有诈,后方跟有大批敌军怎么办?——兄弟们,严加戒备!”

    “也对啊!……可是,我们当真见死不救吗?”

    寒风呼啸,秦慕白与火云一同趴在地,浑身冰冷,完全陷入了昏迷。

    城楼的小兵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想救人,又不敢妄开城门。

    片刻后,众军士惊讶的看到,刚刚摔倒在地的那匹马,惨嘶两声吃力的爬了起来。看那情形左边后腿已然不能着地,只能三条腿撑着,一蹦一跳的朝城门迈去。

    “咦,这马要干什么?”

    “嘭——嘭——嘭!”

    火云马,以头撞门!

    “这马好有灵性!”众军士无不唏嘘!

    “咴——咴!”连声惨嘶,似在向人求救,哀哀之声刺人肺腑。

    “太可怜了!咱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啊?”

    “先回报侯将军!让他定夺!”

    “好!”

    众军士议定,急忙奔走去叫侯君集。

    “嘭嘭嘭”一声声连绵不绝的撞门声,震破了夜空。火云马的凄惨嘶鸣,更闻者无不动容。

    侯君集来了,趴在女墙朝下看了一眼,一向极是沉得住气的他,顿时跳起大叫:“快、快开城门!救人!!!”

    “是——”

    众军校慌忙奔跑下楼!

    侯君集那颗久经风霜水火不侵的心,此刻都突突的狂跳起来!

    “火云马!那可是火云马啊!!!”

    ……

    夜已深,李道宗坐在帅帐里批处军务折本,忍不住一阵阵倦意来袭。于是以手支额靠在桌打盹。

    接连无数个不眠之夜,让他这个体魄强健的赳赳武夫也有些吃不消了。整个人黑瘦了一圈,曾经威仪潇洒的中年美男子,也失去了许多的风采。

    稍稍打一个盹,却也入了梦境。朦胧之中,他看到前方走来一个人,面容似曾相识,却又有些模糊无可清晰辨认。

    “你是谁?”李道宗问道。

    “王爷,你不认识我了么?”对面那人,体态雄伟美髯飘飘,举手投足风采奕奕。

    “叔宝!!”李道宗大吃一惊,“你、你不是已经?……”

    “王爷,别来无恙!”秦叔宝呵呵的抚髯而笑,“一别羁年,没成想我们都要老了。秦某,时常回味当年潼关之下,与王爷并马而驰斩将夺旗的快意啊!”

    半梦半醒之间的李道宗似乎悟了什么,一激灵,问道:“叔宝,你可是有事来托负我?”

    “大好河山,不可与弃啊……王爷,保重!”说着,秦叔宝的身影渐渐模糊。

    “叔宝!!!”李道宗大叫一声幡然醒来,一失手,打翻了手边的砚台,墨汁四贱,砚台也掉到了地摔成两半。

    帐外近卫急忙入内,李道宗一身冷汗,颓然的摆了摆手,“出去,没事。”

    “想来,是近日太过劳累与紧张了……”李道宗拧着眉头,痛苦的摇了摇头,“兰州,是秦氏父子呕心沥血打下的根基。如今,就要断送在我李道宗手里了吗?……休说无颜回朝面见皇兄,将来到了地下,我又何颜去见叔宝与慕白?”

    戎马半生英雄一世的李道宗,头一次的感觉到无助,甚至可以说还有一些绝望。

    “早知今日,还不如就坚守大非川,至少还留有一步可退之余地……但那份莫明其妙的军令,又该如何解释?”想及此处,李道宗突然一醒神,“对啊!虽然我早就一力主张撤出大非川保存实力退守鄯州,以待冬天降临与朝廷援军,但,早就过世的秦慕白怎么会留下这样一份莫明其妙的军令?!”

    “我急糊涂了?我早就该想通了!秦慕白这小子,绝对没死!!”想及此处,李道宗莫名的激动又有些恼火,连拍了几下案桌,“来人!来人!!去将侯君集与薛万均叫来!”

    “王爷,别叫了,我们来了。”恰在此时,帅帐里突然冲进来一群人。

    侯君集,薛万均,还有十余名大小将佐一同进来了,还抬来一副担架。

    “你们……干什么?”李道宗纳闷的问,低头一看,担架那个人浑身下都被绵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脸冻得青一块紫一块胡子拉渣,几乎难以辨别面容。

    “这是谁啊?你们抬他抬进来干什么?”李道宗好奇的问道。

    侯君集深吸了一口气,重吐出三个字,“秦慕白。”

    “什么?!”李道宗顿是又惊又恼又喜又怒,拍腿大跳起来,“我要杀了他!”

    “王爷,请动手。”侯君集特意闪开了一步不拦着他,淡淡道,“我代噶尔钦陵与三十万吐蕃敌军,感谢你。”

    李道宗固然不会当真动手,听到这话却是心中一震,“此话何意?”

    “他既然回来了,就表示大计已成。”侯君集双眉一沉,正色道,“破敌,只在今日!”

    “好,好得很!”李道宗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厉声咆哮道,“现在,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把他弄醒!”

    “不用麻烦了,王爷,我醒了。”躺在担架的秦慕白,气息微弱的吐出几个字。

    众人顿时惊喜过望,一同蹲下围到担架边大叫,“少帅!!”

    “嘿、嘿嘿……报歉,我诈尸,吓倒你们了?”秦慕白几乎没力气睁开眼睛,想笑,脸皮却是不听指挥,因此表情极度难看。

    “你有话就快说!”李道宗既惊喜又担忧,还有些心疼和气恼,所有情绪猝不及防的一齐涌心头,都让他有些惶然失所了。

    秦慕白将右臂从棉被中伸出来,吃力的扬起,竖起一根不停发抖的食指,摒足了全身力气,说出了四个字——

    “擂、鼓!聚、将!”

    ……

    “嘭——嘭——嘭——”

    深夜之中几声鼓响,如平地惊雷,城池震动!

    正在灵堂里跪着烧纸的宇文洪泰,如同触电了似的一弹而起,哇哇的大叫,“他娘的,杀来了吗?——三哥,俺要去砍狗头了!……咦,虎头錾金枪呢?”

    “这他娘的如何是好!虎头錾金枪,被他娘们……哦不,文成公主抱进洞房了!”宇文洪泰顿时急得抓耳挠腮,冲到洞房门口,却又不敢敲门。

    “吱哑”,门被拉开了,陈妍从里面走了出来。

    “黑子,大半的夜的你不睡觉,跑到这里来胡闹,成何体统?”陈妍说道。

    “呃,嫂嫂,你没听到鼓声吗?”宇文洪泰像个小孩子似的怯怯说道。

    “听到了。”陈妍淡然道,“可是军中擂鼓聚将,莫非是吐蕃人杀来了?”

    “肯定是!”宇文洪泰顿时双眼瞪如铜铃,一副杀神面孔油然浮现,沉声吼道,“俺要用三哥的虎头錾金枪,多砍几颗吐蕃狗头!”

    “那你等等。”陈妍的语气始终就没有变过,淡然说了一句,转身走进屋,片刻便走了出来。

    “拿去,公主答应了。”陈妍递给宇文洪泰虎头錾金枪,面却还缠了一层红绦巾。

    文洪泰接过枪来点头沉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刚走几步却又停住了,诧异的回头道,“嫂嫂,你咋跟着俺?……咦,你怎么还提着剑?”

    “若论杀人,你远不是我的对手。”陈妍轻飘飘的扔下一句,径直朝前走去。

    “啊!”这下可把宇文洪泰吓坏了,匆忙追去叫道,“嫂嫂,这可万万使不得啊!阵打仗,哪能轮到你?战场可不是别的地方,任你武艺再高强那也是白搭!你若有个三长两短……”

    “闭嘴!没见过你这么啰嗦的男人!再敢废话,割了你舌头!”

    “呃!”宇文洪泰顿时吓得一弹,下意识的一捂嘴,瞪大眼睛纳闷道,“我……啰嗦?”

    再一通鼓响,整座城池已经幡然从睡梦中惊醒。军营里灯火通明人喊马嘶,百姓们也纷纷掌起灯打开门观望打听,可是吐蕃人攻来了?

    阴风怒号,气温再度下降,已是泼水成冰。

    中军战将台前,十八面一人多高的大鼓隆隆震响,十八领金角冲天啸起。中军禁卫,十二中候提枪立于台,二十四司阶执戟戒于台前,十六把红衣刽刀,三十二面各色牙旗,森然排列。

    火把如林,照得一方如同白昼。全军下近千将校布列于近前,十余万大军在各自屯营阵列而待。

    众将士集结完毕后,李道宗与侯君集、薛万均等重将,方才登点将台。

    鼓角罢去,全场肃然,一片寂静。

    李道宗环环扫了众将士一眼,沉声喝道:“将士们,破敌,只在今日!”

    众军士只道是吐蕃人杀来了要迎敌,于是一同吼道,“誓与吐蕃决一死战!”

    此时,宇文洪泰与陈妍方才从刺史府那边赶来,站到了点将台前。李道宗一眼瞅到了提剑的陈妍,顿时眉头一皱,但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多说什么。

    “今日,我军点阵发兵,发动对吐蕃的反击之战!”李道宗扬起手臂,大声吼道,“将士们,听清楚了!不是守城战,而是反击战!”

    “哦?”众将士果然发出了一片不可思议的惊疑之声。

    “不必惊疑。当你们看到这个人出现在你们眼前,就会一切都明白了。”李道宗说道,“当然,当你们看到这个人,你们会更加惊疑!”

    “是谁?”

    “难道是朝廷来了援军?”

    “曾经听闻,我军若败皇帝陛下自当亲征,莫非是皇帝圣恭驾临?”

    ……

    众人正议论着,中军帅帐那边,数名军士抬着那张巨大的帅椅缓缓的走了出来。

    帅椅,坐了一个人,全身下用厚实的棉被包裹着,火把摇曳之下也看不清人脸。

    “咦,是谁呀?”众人无不伸长了脖子来看,猜测不休。

    众军士抬着帅椅,放到了点将台。

    李道宗与侯君集、薛万均这些重将,不约而同的退后一步,站到了帅椅后方,成众星拱月环环伺立之状。

    一直抱剑而立的陈妍,凝眸看了那“神秘人”几眼,蓦然芳心狂跳浑身发抖,“是、是他?!”

    “谁啊,嫂嫂?你认识?”宇文洪泰纳闷的问。

    话音刚落,宇文洪泰只感觉到身一阵凉风蹿起,陈妍突然不见了人。再眨眼一看,她竟已出现在了点将台,站在了那个神秘人的面前。

    “妍!……”秦慕白冻肿了的眼皮只能眯开一道缝儿,隐约看清眼前这人,吃力的叫了一声。

    “真的是你。”陈妍说了这个四个字,突然脑海里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秦慕白,呆住了。

    “是我。”秦慕白吃力的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一只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手里却拿着一团东西,缓慢的,放到了自己头顶。

    孔雀双翎束发冠!

    “啊!!那不是少帅用过的羽冠吗?”

    “那个女子……不正是少帅夫人吗?”

    “难道!……”

    众将士,惊愕万分。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陈妍蹲下身来,放下剑,将手伸到了秦慕白头边,替他将双翎冠系好。

    长长的一对孔雀翎羽,迎风怒扬!

    陈妍静静的注视着秦慕白,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就如同当年在襄阳城外小楼之中,二人同桌吃饭时一样,眼神清澈,笑容如春。

    “我说过的,只要你不离开,我肯定不会离开你的,妍。”

    一句话,陈妍的眼泪终于潸然而下。她肆无忌惮的、旁若无人的猛扑来,紧紧抱住了秦慕白。

    没有言语,没有哭号,只是这样紧紧的抱着,哪怕再来十万人当场注视着,她也浑然不在乎!

    “少帅!真的是少帅!我看清楚了!”

    “啊!这怎么可能?”

    “真的是!真的是啊!”

    “我们看不清楚,少帅夫人还能认错吗?”

    ……

    鄯州城,一夜之间,沸腾了!

第447章 大反击!十万生灵助妖焰

    黎明之际,天边没有现出一丝的彩云曙光,反而是黑云压顶寒气骤降。

    这是河陇一带,今年入冬后最冷的一天了。

    可是鄯州城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激情磅礴的景象。

    秦慕白气息不振,声音也有些微弱,可是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字一句,都足以让人热血沸腾!

    “本帅令:鄯州城内外所有关西军,除兰州新来的五万新军留下外,其余一概迁出城外,分为三部!”

    “令!”铿锵一声,秦慕白拿出一面令牌,说道,“左威卫将军宇文洪泰,为前部先锋,率本部陌刀五千与越骑三千,先行一步向幻月谷挺进!沿路若遇敌军,不问情由格杀勿论!直至肃清鄯州到幻月谷的一切通道!”

    宇文洪泰一反常态的没有像打了鸡血似的跳出来,而是瞪大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失魂落魄一般慢慢的挪了出来,走到点将台前。

    秦慕白伸直着手,手里拿着军令,大喝一声,“宇文洪泰,还不接令!”

    “接,俺接!”宇文洪泰恍然一怔宛如醍醐灌顶,手里一抖,却是将军令掉到了地,慌忙弯腰捡起。

    “你慌什么!”秦慕白脸色一沉,厉斥道,“看你魂不守舍,能否阵?如若不能,滚回去睡大觉,休要领下这先锋军令坏我大事!”

    “能、俺能、能……”宇文洪泰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秦慕白,机械的答道,“俺,就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三哥,这里还不是阴曹地府?”

    众军士一片大笑。

    “退下,休得胡言!”秦慕白言语责斥,可是眼中却流露出深刻的欣慰之意。

    宇文洪泰顿时潸然泪下,他紧握点兵军令重一抱拳,嘶声大吼道:“宇文洪泰,得令!——三哥,等俺好消息!俺要借用你的虎头錾金枪亲手砍下八百颗人头,庆祝你回来!若是少了一颗,你割我黑头!”

    秦慕白凝视他片刻,终于是微然一笑,轻声道:“黑子,我对不住你。有话,咱们以后大把的时间说。现在,你马动身。”

    “唉!俺去了!”宇文洪泰一抹脸,提起虎头錾金枪翻身跃大黑马,大声吼道,“兄弟们!俺先行一步了!少帅回来了,休说是要灭了噶尔钦陵,就是反天庭杀入黄泉,俺们也能打赢!——驾!”

    众将士又是一片大笑,宇文洪泰率领本部陌刀,点起三千精锐越骑,呼啸而去。

    “这厮,疯言疯语……”秦慕白轻吟了一声,却是感觉眼中泪花涌动。

    陈妍站在他身边,轻声道:“宇文洪泰很贴你,你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肯定也活不长。他是我见过的最忠诚最耿直也最仗义最热血的男人之一。”

    “之一吗?”秦慕白微然一笑,“在我看来,没有之一。”

    点兵军令接连发出——

    “令,侯君集率五万骑兵,随宇文洪泰之后出发,前往幻月谷。命你,稳住阵角围堵敌军,务必,将敌军主力堵在幻月谷内,令其不得出谷!”

    “得令!”侯君集前接过军令,问道,“是要在山谷之中伏杀吐蕃人吗?那我们为何不抢先一步,在山设伏?如此,方有胜算。”

    “幻月谷的两侧我都亲自详细的考查过了,那里山势太过险峻而且缺少树木掩护,不宜设伏。”秦慕白神秘一笑,说道,“但侯将军不必担心。到时,自有天威降临,诛杀敌军。”

    “少帅所言之……天威?”侯君集纳闷了。

    “天机不可泄露,将军速速领军前去便是!”秦慕白又拿起了另一枚点兵军令,喝道,“薛万均,听令!”

    “末将在!”早已得不及了的薛万均冲前来,把侯君集朝旁边一撞,抱拳站在了秦慕白面前。

    侯君集恼火的瞪了薛万均一眼,转身走了,边走边说道:“挤什么挤!你也顶多也就能领个守城的军令!若论野战对敌,还是得要用我侯某人!”

    “令!薛万均率余下所有野战关西军,舍弃陌刀、长枪等长兵器,只带横刀、弓箭,多备绳索,尽作轻装步卒准备。得令后,马出发,不带马匹,步行长驱直达幻月谷!”

    “步兵?还不带驮马?”薛万均纳闷道,“少帅,不是兵贵神速吗?带那么多绳索干什么,咱们要是爬山吗?”

    “等你到达战场的时候,只管抢夺敌军马匹,抓捕逃散敌军俘虏便是。”秦慕白说道,“如此,你带马匹何用?绳索多多益善,我唯恐你们到时候要解下裤腰带子绑人。”

    “啊?这样?”薛万均连连翻了下几眼睛,满头雾水,领了军令,将信将疑的退下了。

    “雪雕军统领,张同听令。”秦慕白唤道。

    独臂张同抱着一面帅旗走出来,沉声应诺。

    “你执掌我帅旗,率领我亲勋部下三百雪雕、两百火神与庞飞从襄阳带来的一千多人马,轻装阵快马疾驰,绕道北迂回山脉,前往青海湖畔北岸树林,找到潜伏在那里的白浪水军。”秦慕白招了一下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张同迷惑的凑前,侧耳倾听。

    秦慕白细声道:“潜伏在那里的白浪水军已经备好大量牛皮筏舟。他们只认我的帅旗,还有,那些人你也是认识的。你出发的时候,多带五指神雷。从大非川撤走时带回的五指神雷,你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只待西南方向听闻类似地震的声音,大非川军营中出现大动静,你就率领人马登舟,涉水前往大非川军屯附近。那里有一条河接连青海湖,便是我军以往取水用的布哈河——你命火神炸毁河堤,水淹大非川!”

    “末将明白了!”张同激动的应道,“待河水泄入大非川,末将就率领雪雕军与白浪水军,乘舟抓捕俘虏!”

    秦慕白仰头看了看天色,回想起袁天罡说的话,说道:“今明两日之内,必有暴风雪。你炸堤之后不必马急于抓捕俘虏。就让吐蕃人多享受一会儿寒冬冰泳。待其士气溃散军无战心,你再出击。此事重大,本来是我准备要亲自去的,但我现在行动不便,于是委派你了。”

    “少帅放心,张同必不辱命!”张同正色应道。

    秦慕白双眉一沉,“最好是能活捉噶尔钦陵!”

    “得令!”张同激动不已的应诺而去。

    “江夏王。”秦慕白唤了一声。

    李道宗走前,正色抱拳一拜,“在。”

    秦慕白拱手回了一礼,拿出一面军令,说道:“命你率领兰州新军驻守城池,可命人马在城外多设营帐,以备接管俘虏!此外,玉阳二关那边现在肯定急需粮草与救援。你可速派人打探或是接应。总之,鄯州后方与玉阳二关,就拜托给王爷了。”

    “得令!”李道宗二话不说,正色严肃的接过了令牌,再道,“那你做什么去?看你现在这样子,最后是卧床休息。”

    “不,我要亲率我的翊府越骑,到幻月谷阵前督战。”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此战我若不亲临,定当后悔终生!”

    “好……看来你意向已决,本王就不多说了。”李道宗拧眉看着他,说道,“你多保重身体。胜负只在一时,康健关乎一生。”

    “谢王爷关爱。”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我都能死而复生,还有何惧?”

    “岂有此理!”李道宗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待打完了仗,本王还有诸多私人恩怨跟你了解!所以,你最好活得精神一点!”

    “王爷放心,都说祸害遗千年,我没那么容易就完蛋的。”秦慕白笑了一笑,收敛神色,支撑着要站起身来。陈妍急忙前扶他,却被秦慕白挥手拦住了。

    抖落披在身的棉被,脱去了羊倌儿破衣的秦慕白身只穿了一件薄袍。挥手握住归义刀,拔刀出鞘——“我令已下,全军将士依令而行!此一战,必要大破吐蕃,生擒噶尔钦陵!”

    “大破吐蕃,生擒噶尔钦陵!”

    众将士刀枪并举,吼声如雷!

    滚滚的声浪,惊动了远处刺史府里的李雪雁。她推开窗朝城中看了一眼,只见军屯里一片火光,万万人聚集,正在疯狂的嘶吼。

    那声音,宛如惊涛拍岸飓风海啸!

    “好强大的气势啊,连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女流,也要热血沸腾了。”李雪雁沉吟道,“要开战了吗?我军士气,竟能如此高涨……”

    “公主、公主!!”正在这时,一名侍婢仓皇的破门而入,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活了!活了!”

    “你怎么如此惊慌?什么活了?”李雪雁拧了拧眉头,说道。

    “少、少帅!活了!他活了!”那侍婢跳前来抓住李雪雁的双手,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叫道。

    “什么?”李雪雁的表情顿时凝滞,眼睛都要直了,“那、那现在,灵堂那边……”

    “公主呀!公主!不是闹鬼,也不是诈尸!”那侍婢有点哭笑不得的激动叫道,“少帅他根本没死!现在,他就在大军屯里指挥作战呢!十余万兵马听他指挥陆续出城迎敌!百姓们都知道消息了,现在举城沸腾呀!好多百姓都走出了家门鸣锣结彩庆祝少帅归来,满城的人都在声援助战呢!”

    “怎么会是这样……原来,真的是这样……”李雪雁双眼发直的喃喃念叨了两声,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哇!公主!”

    此刻,鄯州郊野山岗,一处不起眼的破蔽道观之中。

    袁天罡穿一身裘祅戴一顶黑笠,迎风立于山门观口,看着远方无数兵马如开闸之水汹涌奔出,慨然叹息了一声,自吟道:“这一刻,终于是到了。妖星破壳光芒跋扈,眼下更有十万生灵助妖焰,从此妖星化妖雄,必定一发不可收拾!十万生灵啊,惜哉,悲哉、壮哉!……大唐国运华夏气数,究竟如何?既已立誓不再相面衍命,那就连老夫,也莫从知晓了……”

第448章 天雪筑京观,万骨为我枯

    大非川,吐蕃中军大营的大毳车帐中。

    气温骤降,噶尔钦陵穿了厚重的皮裘,卧榻边摆着旺热的炉火,如同往常要一样在品茗阅。

    名《韩非子》,法家代表之大著。

    “虽同为法家代表人物,韩非子与商君也是有着莫大区别的。”噶尔钦陵一边细读,一边吟哦道,“法术势,商君,韩非,申不害……若论富国强兵,无人能出法家之右啊!”

    “报——”

    读读得正入神,突然一声仓皇的大叫打断了噶尔钦陵的思绪。

    似这等无礼事突唐之事,还真是极少发生在噶尔钦陵的大毳帐之内。

    噶尔钦陵也吃了一惊,刚刚坐正身来,就已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人,未经通传就闯了进来。

    看到那人,噶尔钦陵心中不由得一震,顿时站起身来,“鲁丹!你不在格尔木大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跑进来的这个人,噶尔钦陵再熟悉不过,是他亲堂弟噶尔?鲁丹,吐蕃的熊茹大将军,噶尔钦陵的重要臂膀,噶尔钦陵亲征在外之后鲁丹便是格尔木大军区的最高统帅。

    “兄长!完啦,全完啦!”鲁丹都已经站不稳了,扑通一下就趴下来四脚着地,脸色死灰的抬起头,喃喃道,“格尔木、格尔木!……”

    噶尔钦陵那张刀也砍不进的脸,终于耸然变色!

    “格尔木怎么了,快说!!”他咆哮怒吼几步跨了下来,双臂抓住噶尔鲁丹的衣襟,竟生生的将他一把提得双脚离地悬了空!

    “格尔木河源瑶池,突然溃堤!河水一倾而下,将格尔木方圆百里尽皆淹没啊!”鲁丹已是一脸煞白,冷汗直流。

    他还真没看到过他这个堂兄,这样雷霆震怒过!

    “那粮草呢?粮草!!”噶尔钦陵几乎是和他鼻尖对着鼻尖,怒吼道。

    “没、全没了!”鲁丹几乎已经魂飞天外,结巴道,“格尔木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瑶池河水倾泄到格尔木!粮草全包在了水里,没多久全变结了冰!驻守格尔木的数万人马,几乎全部丧生,连牲畜都没逃出一匹啊!”

    “那你这匹牲畜是如何逃出来的,还有脸回来见我!!”

    噶尔钦陵终于暴怒了!

    双臂一扬,他竟将噶尔鲁丹高举过头顶,宛如野兽般一声怒吼,将他直直的扔了出去!

    噶尔鲁丹的身体就如同炮弹一样,直接撞了大毳帐的帐避,冲破一个大洞摔出数丈开外跌落地,全身骨骼嘎嘣作响当场就不动弹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帐外的将军和士兵们,个个吓得噤若寒蝉浑身筛糠,连声都不敢吭,更没有半个人敢前探视噶尔鲁丹的死活,或是进来找正在气头的噶尔钦陵搭话。

    这些人都了解噶尔钦陵,更记得他曾记徒手格杀两条成年番狗的骇人举动!

    在吐蕃,乃至中原或是异邦,几乎无人不知噶尔钦陵的鼎鼎大名,人们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的智谋与韬略,却忽略了一件事情——在吐蕃这个国度或者说民族里,只有勇力高强的青壮才能获得尊重与地位,而老弱病残是没有丝毫地位并任人欺凌的,哪怕是你是长辈或是曾经的英雄人物。

    噶尔钦陵,不仅是当今吐蕃的第一权臣第一统帅,也是第一勇士。

    全场一片死寂,只听到凛冽的寒风从大毳帐的空洞里冲进来,发出的“呼呼”之声。

    “来人!!”噶尔钦陵在咆哮。

    几名将军整齐的浑身抖了一抖,硬着头皮一起走进去。

    “发派十万昆仑铁骑,追回丹巴乌尔济!”噶尔钦陵双眼通红,宛如一头狂暴的饿狼,怒啸道,“如果丹巴乌尔济已经中伏,不可恋战救人就撤!能救回一个,算是一个!”

    “是!”众将领了诺,急忙转身就走。

    “等等!”噶尔钦陵沉喝一声,大踏步前,一把绰起了兵器架那把,曾经所向披靡饮血无数的丈二寒铁狂蟒槊,“我亲自去!”

    大非川的百里军营,幡然从梦中惊醒,顷刻之间火把无数人喊马嘶。很快,无数铁蹄扬尘而起踏震地面,顶着寒风朝东南驰去。

    黑云盖顶,寒风彻骨。

    天地仿佛是被关进了一间黑屋子里,虽是早已过了天亮的时辰,可是仍旧一片灰暗而且压抑。

    暴风雪就要降临的前兆。

    宇文洪泰骑着他的大黑马冲在最前,浑身下已有血染痕迹。

    勒马而停,他放声哈哈的大笑:“不过瘾!不过瘾!才砍了十几个哨探的狗头,还差七百多哪!——兄弟们,咱们到哪!前方就是幻月谷!这一路的十几拨吐蕃斥候,都被咱们干掉了!”

    “将军神威!”陌刀队的将士们一并称赞。

    “下马,步阵!估计吐蕃蛮子们的主力就要冲出幻月谷了!”宇文洪泰大吼下令,激情澎湃!

    众陌刀手纷纷下马准备,团牌陌刀弓弩摆起防守大阵,左右各有一千五百名精锐越骑掠阵。八千人马,幻月谷谷口前列成了一道钢铁壁垒。

    宇文洪泰骑在马,将那柄虎头錾金枪端平了放在眼前细看,抚磨着枪身,他忍不住嘿嘿的怪笑起来。

    “啧啧,三哥用的东西,都是等好货色呀!就这么个杀人越货的玩艺儿,还就代替俺三哥跟文成公主那小妞进了洞房?嘿,嘿嘿!还真是男女通杀啊!”

    “将军,你看!”身边副将大声叫道。

    宇文洪泰抬头一看,前方幻月谷的山谷之中,如同乌云袭卷奔来无数铁骑。茫茫涯涯遮天蔽日一般看不到尾,竟如同黑色的洪流将整个山谷都挤满了。

    “他娘的,人还真是不少!这就眼前能看到就至少有三四万人了,后面还有多少?”宇文洪泰骂咧了一声,左右看了下自己身边,区区不过八千人马——还不够对方塞牙缝了!

    丹巴乌尔济率领十万大军疾驰两日,总算是快要踏入了鄯州地界。心中之焦急窃喜自不言喻。今日大清早出兵,算好路程该是能在午时左右攻打鄯州,却不晓前方竟有唐军狙击,陆续杀了自己派出的十几拨哨骑,他心中极为光火!

    “用你们汉人的话说,这叫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看着前方区区数千人马布成的军阵,丹巴乌尔济嘴一咧,露出了一抹类似虎狮进食前的嗜血冷笑!

    双方兵马,相隔已不过数里。

    宇文洪泰把心一横,怒吼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滚滚惊雷一般的马蹄声。宇文洪泰与众将士回头一看,旌旗遍野铁骑如潮,正朝幻月谷奔腾而来!

    可不就是关西军的主力轻骑部队!

    “哈哈!俺就知道,俺三哥不会让俺这么送死的!”宇文洪泰与众将士顿时激情满怀斗志大盛,他吼道,“兄弟们!侯君集那老小子,率领咱们关西军的主力骑兵来了!今天,咱们就跟吐蕃蛮子好好的打一场!”

    “好!”

    “誓与吐蕃,决一死战!”

    侯君集匍匐在马,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幻月谷,虽远隔数里,已经隐约能看到谷中奔来铁骑无数。

    “来得正是时候。秦慕白叮嘱的,不可任其大军主力冲出幻月谷!”侯君集眉眼一沉,伸出拔出佩刀,猛然沉吼一声,“全军冲锋,迎头痛击吐蕃敌军!”

    “杀啊!——”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冲天啸起,天地震动!

    宇文洪泰顿时大为光火:“侯君集,你不按章法,没个先来后到!——兄弟们,杀、杀!”

    正矢力朝前冲锋,想要一脚踏平宇文洪泰区区数千人马的丹尔乌尔济,还是稍稍心惊了半分,“唐军派来堵击的人马还不少嘛!但也就区区数万兵马,岂是我十万铁骑的对手!”

    勒马而停,丹巴乌尔济拔出弯刀高高举起,身边的十余名近卫一同拿起牦牛号角,对着墨云滚滚的天空,吹响。

    “呜——呜呜!!”

    吐蕃人,冲锋的号角!

    两方人马,十五万人,在幻月山谷前方圆不过数里的一块地界,凶猛对撞而了!

    喊杀震天,血雾喷溅!

    宇文洪泰与侯君集,不约而同的身先士卒,杀进了战团之中。士气空前高涨的关西军,与战斗力异常彪悍的吐蕃铁骑杀了个对着,便如天雷勾动了地火,山岳震颤,风云变色!

    因是长途奔袭,吐蕃人排成了传统的长蛇奔袭阵。人马并不密集,十万人前后排了数十里远。整个幻月谷,正也是长达数十里。

    双方兵马在谷口激战正酣时,忽然听闻半空里一记晴天霹雳!

    “轰——隆隆!!”

    惊天动地!

    正舍力狂奔的吐蕃骑兵,猝不及防被这来自头顶的巨响吓了一弹。本能的抬头一看,只见笔直矗立的山峰腰峦之处,正有无数碎石落下!

    紧接着,又一串轰隆隆的大响,同样响起在山腰之处!

    “啊!——”吐蕃的士兵终于吓得肝胆俱裂!

    “快逃!逃出山谷!”

    “轰隆隆!!”

    接二连三的巨响,如同天降神雷,一串串响起在幻月山谷之中。滚滚的巨响与庞大的回音,不知震碎了多少人的耳膜。

    正在谷口激战的吐蕃与大唐将士,都被震撼了,几乎要停了手驻足观看谷中动静。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滚滚的黑烟与冲天的火光,如同妖魔出世前的征兆。幻月谷内,已成一片妖域,浓烟巨响飞沙走石!

    “逃!快逃啊!这山要塌了啊!”

    数万吐蕃骑兵仓皇的躲避从头顶掉落的巨石,阵型已是一派混乱,左右相撞人马践踏,在谷中乱作了一团!

    “原来,这就是秦慕白所说的‘天降神威,诛杀敌军’!”连侯君集傻眼了片刻,猛然回神狠一咬牙,他怒吼道,“兄弟们,奋勇杀敌,不可令敌军突围逃出!”

    “杀啊!!!”

    唐军阵中,响起隆隆战鼓与冲天之号角!

    “轰隆隆——”

    幻月谷中的轰鸣之声仍是不绝,整座山谷已然如同雷神降临!

    “塌、塌了!山顶塌方了!”

    “啊——!!”

    大地震颤,在谷口厮斗的军马,都已经站不稳脚,好多骑士居然从马掉了下来。

    幻月谷两侧的陡峭山峰,塌陷了!

    活埋,天葬!

    ……

    噶尔钦陵倒提蟒槊奋马疾驰,驾下神驹也是不同凡响,竟然将大部队甩下数里之遥。眼看便要赶到幻月谷前,忽而听闻惊天动地之巨响,整个地面都震颤起来,竟让他的驾下神驹都仓皇的跳跃了几步险些将他甩下马背。

    紧接着,眼前一幕,让他脸的惊骇与震撼之表情,瞬间定格!

    高耸入云一片黑茫之中的两侧山峰,竟如同被天降神斧拦腰斩断,山巅便朝谷中掩埋而去。

    “我的……十万大军!——啊!!!”噶尔钦陵突然大叫一声口中喷出血雾,扔了狂蟒槊双手掩住胸口,摔落下马,当场昏死过去。

    黑云滚滚阴风怒号,大雪,终于降临了……

    秦慕白驻马站在幻月谷西南数里开外的小山岗,身后万余铁骑,头顶帅旗昭张。

    眼前,山岳倾榻,天地震颤!

    他的脸,竟无半分表情。

    身后,万余翊府越骑将士,都被震撼得目瞪口呆,竟无一人说话。

    “慕白,下雪了。”只在秦慕白身边,陈妍轻声的说道。

    “嗯……”秦慕白轻轻的应了一声,抬了一下手,“传令薛万均,令其加速进军,前来追捕俘虏抢夺马匹。”

    “诺!”

    风雪愈紧,很快天地一片白茫。河陇一带的大雪,由来以“狂紧”而著称。

    左右军士急忙撑起伞盖,撑在了秦慕白与陈妍的头。

    “慕白,你行军打仗这几年,筑过京观么?”陈妍突然问道。

    “没有……”秦慕白轻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从鼻中缓缓吁出。

    眼前这副神威天葬的景相,秦慕白自己,也被深深的震撼了。数万生灵,就这样被生生的活埋在幻月谷内。

    “这一手笔,竟似出自我秦慕白!”

    “那今天,雷神天雪为你代劳,筑下了此道京观。”陈妍说罢,少有的重叹一声,“原来,这就是战争!”

    京观——得胜之后,胜方大将为标禀战绩而收集敌尸,筑土而成的高冢!

    “你说得没错,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战争。”秦慕白双眉紧拧凝视前方,沉声道,“既然选择了踏战场,要么是自己的人头成为敌人的战利品;要么,就让万骨为我枯!”

第449 章 天威惶惶,莫可触逆

    噶尔钦陵从昏迷中渐渐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只感觉到身体数处剧痛,仿佛是躺在担架,摇摇晃晃的在缓慢前行。

    “放我下来。”他吃力的吐出几个字。

    “元帅!元帅!”众将士顿时惊喜又焦急的大叫,将他小心翼翼放在地,一并围了过来。

    噶尔钦陵这才看清,自己是躺在一副由两竿长枪与战袍临时拼凑的担架,身边,全是自己的近卫与心腹将领。

    “战况如何?”噶尔钦陵刚说一句话,就感觉胸口闷胀气短心慌,于是闭了眼睛,用手捂住了胸膛。

    众将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生怕又刺激到了噶尔钦陵令他伤势加重。

    谁也没有想到,壮如虎狮岿然似天神的噶尔钦陵,竟有这种奇异的心痛之疾。怒火交攻之下,竟能吐血晕厥!

    尔钦陵闭着眼睛,吐出一字,不容辩驳。

    众将士叹息了一口气,只好告诉他,丹巴乌尔济所率十万大军,尽皆陷在了幻月谷里,只有三千多骑走在最后,幸运的没有被活埋逃了回来。据当时的惨状目测,至少有一半兵马被活埋在了山谷之中。生还的可能,几乎是没有。

    噶尔钦陵听完了消息,出奇的平静。

    四周一片死寂,几乎没有人说话。噶尔钦陵闭目沉默了许久,说道:“大非川情况如何?”

    “目前还尚未可知,哨骑已然派出,正等回报。我军,正在往大非川撤退。”

    “如不出所料,秦慕白必然不会只有一处手脚。他的手眼,重点仍是放在大非川。”噶尔钦陵说到此处,双眼猛然开睁,精光毕射,“速派快马传我帅令,所有兵马撤出大非川退守晴罗原!——除了粮草,其他辎重一概舍弃!”

    “是!”

    说完这句话,噶尔钦陵连喘了好一阵粗气。

    “天不助我!竟让我噶尔钦陵,在此刻病发。”他的牙关咬得骨骨作响,唇角还有干涸了的血迹。

    “元帅不可发怒,但要保重身体要紧。”身边的副将说道,“胜败兵家常事,唐军不过是一时诡计得逞,我们尚有二十万雄兵在手元气尚存,仍可与之一决雌雄。谁是最终的赢家,还尚未可知。”

    听完这话,噶尔钦陵突然放声哈哈的大笑——“扶我起来,马!”

    众将士无法违逆,只得搀扶着噶尔钦陵,吃力的骑了马。

    脸色青灰,目光迷离,噶尔钦陵骑在马遥遥眺望自己眼前的这十万昆仑铁骑。

    “我噶尔钦陵,十二岁从军,征战天下近二十年,历经大小数百战,所战无不得胜。”说到此处,噶尔钦陵顿了一顿,又道,“今日一败,金身告破,但——未尝不是好事!”

    众人无不肃然起敬!

    噶尔钦陵,方才还躺在担架奄奄一息,现在也仍旧满面病容,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依旧是字字铿锵霸气四射。这个口衔天宪扭斡乾坤的高原枭雄,此情此景之下,竟仍能不失半分将帅之风!

    “将士们,胜败兵家常事,一场败绩,不足挂耻。”噶尔钦陵强提中气,大喝道,“敢输,才能赢!汉人坑杀了我十万兄弟,此仇,不共戴天!终有一日,我噶尔钦陵要血洗兰州砍下百万汉人的头胪,血祭我同胞!”

    “血洗兰州!”

    “血洗兰州!”

    吐蕃将士,被噶尔钦陵这一番话深深的感染了。方才被幻月谷那场天葬震撼到粉碎的军心与跌落到谷底的士气,瞬间回暖,并火速爆棚。

    噶尔钦陵的嘴角,终于露出那么一抹欣慰的笑意,“很好,这才是我噶尔钦陵亲手带出来的昆仑铁骑!”

    “将令!——全军不回大非川,疾驰绕走西南侧七十里外的突仑原,火速向晴罗原挺进!”

    “是——”

    十万昆仑铁骑,重铸主心骨,精气神也是再度焕发。铁蹄飞扬,十万大军如同急风骤雨一般朝西南方向奔驰而去。

    此刻,布哈河源。

    张同单手擎着“秦”字帅旗立于一艇牛皮筏,身后有四百余艇同样的牛皮筏,每船可载五到十人。此刻,两百火神已经在河堤薄弱处埋好了五指神雷,白浪水军将皮筏迁移到了避洪稳妥之处,只等张同一声令下,便要引爆神雷炸堤泄洪。

    天寒地冻,白雪纷飞。布哈河的水流并不十分湍急,此刻已然结了一层薄冰。想必用不到几天,这里全会变成一片坚冰,任由人马皆可通过。

    “报——张统领,我等前后刺探了十余次,皆不见前番奔出的兵马再回大非川!反倒是原本留守军屯的吐蕃大军,正在拔寨起营,似要撤走!”

    “什么?”张同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好狡猾的蛮子,必是看到幻月谷那边的动静,料想我军会来奇袭大非川,因此想要撤逃!——战机不可殆误!

    “下令,炸毁河堤,水淹大非川!”

    “是!!”

    很快,轰隆隆的巨响冲天而起,布哈河源的河堤瞬时崩塌,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被激怒的水龙,奔泄而下!

    俗语有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一处河堤被炸开了口子,很快缺口被水流越冲越大,惊涛骇浪化为洪水巨兽,朝大非川凶猛奔去。

    眼见此景,连张同在内的所有人都触目惊心。

    终于亲眼见证,什么叫——天威,不可犯!

    在这种毁天灭地的自然之神力面前,人,是那样的渺小。

    任你智弄乾坤武功盖世,只消一个浪头,转眼间粉身碎骨!

    同时,众人也多少有些心疼。这河堤,曾经可是花费了大非川驻守唐军许多心血加固巩建起来的,并建有许多引水沟渠与供水设施。还有下方的军营,那可是好几年的经营成果。如今,就要这样毁于一旦了!

    但,这就是战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并非只是人员的伤亡,还有财富的损失与物资的折耗。

    大非川里的吐蕃人,刚刚接到将令要撤退。许多人还在睡梦之中,方才仓皇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往身套衣服,就被惊涛骇浪之声给吓了个魂不附体!

    “洪水!洪水!!”

    “快逃啊——”

    不管是多不怕死多骁勇善战的军士,也不敢与洪水对抗搏斗。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人马牲畜,一并惊慌大叫。整个大非川军屯里,瞬间化作了人间地狱。以往温驯似绵羊的布哈河,一夜之间化为魔兽,毫不留情的开始吞噬它所能遇到的一切……

    此刻,幻月谷的另一端,战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提前结束了。

    天威惶惶,谁还不心胆俱裂!

    以法制国的吐蕃王朝,对于战犯是相当残忍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是打了败仗回来,脸就要被人挂狐狸尾巴,以示耻辱。若是临阵脱逃或是对敌抗降就更不必说了,全家老幼一个不留,尽皆活埋于深井!

    可是现在,已经有大批的吐蕃人下马,弃械投降了。

    这仗,已经无法打。

    十万大军,过半被活埋在了幻月谷中。任凭他们如何精锐如何骁勇,也掀不翻这大山走不出这地狱。

    剩下的一半人,没被剿杀的却已被刚才这一场天葬粉碎了信心与斗志,只顾得浑身发抖连兵器都拿不稳了,如何再战?

    天降神威,不可触逆。与之相比,敌人的刀剑与制裁的律法,屁都不是。

    ……

    秦慕白依旧驻马停在那处小山岗,身边已经积了一层不浅的白雪。

    前方奔来数骑,远远就看到宇文洪泰那铁塔一般雄壮的身影。他手中还用长枪挑着什么高高举起,随即便听到他放肆到了极致的狂放大笑。

    “三哥,三哥,俺回来了,哈哈!!!”此刻,宇文洪泰像是急着抢糖吃的小孩子,几乎是从疾驰的大马直接摔下来的,还在雪地里打了两个滚,又捡起那跌落的长枪哈哈大笑的跑过来,对秦慕白道,“三哥你看,敌军大将的人头!哈哈哈!听说是卫茹大将军,叫什么德什么格,名字好长一串俺没记住!”

    “你这黑子。”陈妍抿然一笑,翻身下了马来前,伸出手在他头、肩拍去泥土与雪块,“多大数岁了,还如同孩儿一样。”

    “嘿嘿,谢谢嫂嫂!”宇文洪泰还就不好意思了,缩起脖子矮下身子谦恭的施礼,黑脸红了一红,咧嘴道,“三哥回来了,俺高兴!俺这一高兴,就没边儿了。你现在就是问俺爹娘姓什名谁,俺可能都答不出了。”

    “哈哈哈!”周围人一片大笑。

    秦慕白也大笑了几声,有点吃力的翻身要下马,宇文洪泰急忙扔了铁枪前来扶。

    “黑子!”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重重的拍在他的肩甲,连拍了三次,微笑道,“咱们说好的,还得做几十年的兄弟。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宇文洪泰愣了一愣,突然跪倒下来,紧紧抱着秦慕白的膝盖双腿,放声号淘大哭,哭得像个孩子。

    秦慕白也感觉眼睛刺痛,深吸了几口气忍住涌到眼眶边的泪花,重重的拍他的头盔,“阵前啼哭,成何体统!还不起来,你可是将军!”

    “俺不管!俺就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宇文洪泰还就耍赖了,号叫道,“俺这心里,都快憋死人了!砍了几十颗人头,也仍是发泄不去!”

    这时,前方又奔来数十骑,秦慕白抬头看了一眼,旗帜鲜明,是侯君集与薛万均。

    “喂,侯君集与薛万均来了。你还不起来?”秦慕白有点哭笑不得了,奋力踢腿,想要将宇文洪泰踢开。

    宇文洪泰先是耍赖的死死抱着,后来听到周围的人一片大笑,他也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嘿嘿的傻笑了几声,站起身来。扑腾的拍着身的积雪,他站到了秦慕白身后。转眼一看,虎头錾金枪可是落到了一边,他急忙将他提起,依旧高高举着,枪尖就挑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正是吐蕃的卫茹大将军,德格?丹巴乌尔济。

    “呵!宇文将军果真神勇无敌啊,阵前力斩敌军主将!”侯君集与薛万均方才拍马走到近前,纷纷喝彩惊叹。

    宇文洪泰顿时呲牙咧嘴神气活现的得瑟了,他将铁枪举得越高,叫道:“虎头錾金枪!看清楚了!虎头錾金枪!”

    “放下。”秦慕白没好气的喝斥了他一句,前两步。侯君集与薛万均一并落马前。二人走到秦慕白身前,相互对视一眼,突然整齐的对着秦慕白单膝跪下,抱拳重拜。

    “二位将军这是为何?快请起!”秦慕白急忙前,伸手去托他们起身。

    侯、薛二人起了身,一起喟叹了一声,薛万均说道:“少帅,我等都拜服了!这一仗,实在是赢得痛快彻底!薛某征战半生所历大小一百三十余阵,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扬眉吐气酣畅淋漓过!”

    “你若再晚半分出现,我估计我都要沉不住气了。”侯君集双眉深锁脸色肃生,一字一顿道,“现在我承认,虽同为卫公门生,我不如你。”

    “二位不可如此高看秦某。”秦慕白前,左右拉住他们的手腕,说道,“秦某不过是突发奇想用了条诡计,一朝得势小胜半阵。其实,秦某自忖学艺不精又无历验,此一战后就算徒有虚名受人谬赞,也顶多只是个光鲜漂亮的泥胎菩萨。若论用兵伐武,若要冲锋陷阵,秦某远不如二位将军。今后,关西军还要是完全仰仗二位将军之大能。”

    “少帅,大气度,真英雄!”薛万均沉声重叹,然后放声哈哈的大笑,“我等得能追随少帅,真是此生之大幸啊!”

    侯君集却只是淡淡一笑没有附合,等薛万均笑罢赞罢之后,他抱拳一拜,说道:“禀少帅,此处战事已告一段落。幻月谷山峦倾塌,埋葬敌军过半。另有三万多敌军此前在谷口与我军激战,山塌之后大半吓得灵魂出窍,军心为之崩溃。因此我军奉少帅之命,对其阵前收降。”

    薛万均也回过神来,抱拳一拜回报军务,“报少帅,末将奉命专行抓捕俘虏抢夺马匹。现今仍在进行之中,末将前来之时已经俘虏了敌军一万余名,战马一两万匹。末将斗胆揣测,到最后能有近两万名的俘虏,近三万匹战马!”

    “很好,二位都辛苦了。”秦慕白说道,“薛将军,你休辞劳苦,将这些俘虏与战马一并押回鄯州,交由江夏王处理。随后,就请你将本部人马分作同等两部,一半化作轻骑再到此处来与我汇合;另一半,就由你亲自统领,留在江夏王麾下听用。”

    “是!”薛万均抱拳应诺,翻身马,“末将先行一步,告退!”

    “秦慕白,那我呢?”侯君集的脸色比之以前仍是没有好看半分,生硬,刻薄,声音也仍是冷的。可是他眼神中已然没了以往的孤傲与敌意。

    秦慕白看在眼中,欣慰在心里。

    侯君集,的确就是一匹孤胆恶狼。你永远不要幻想一匹狼被驯化成一条狗。能让他眼中的冰冷杀意淡去几分,就表现,它已经对你表示认同——就如同某日,这匹孤狼突然心甘情愿的加入了某个狼群之中。就是因为这个狼群中,有一匹值得他信任与仰望的,狼王!

第450章 事在人为

    侯君集依旧气势咄咄的盯着秦慕白,眼神中渐渐有了孤傲、挑衅,还有无法掩饰的期待与渴望。&&

    秦慕白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从被贬出长安、发配凉州的那天起,侯君集就期待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这一天。

    现在,这一天仿佛是近了。

    他想要兵权,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足以让长孙无忌闭嘴、甚至让李世民脸无光的事情来。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甘心屈居于后进晚辈秦慕白麾下的唯一目的!

    秦慕白,当然心知肚明。像侯君集这样的人,多少金银美女也无法尽收其心,唯一对他有着致命杀伤的,就是信任与权力!能让他展现自我价值的信任与权力!

    “兵贵神速!侯将军,就请你整顿兵马,全军即刻启程,直奔大非川!”秦慕白顿了一顿,双眉略微一沉,“那里,才是我们的主战场!”

    “诺!”

    侯君集沉声一喝,抱拳应诺。

    这几乎是他头一次在秦慕白面前,完全以麾下的姿态,心甘情愿的说出这个字。此时,他眼中闪动的那一抹异样的光芒,连站在秦慕白身后的陈妍都清楚的看出,这匹孤狼,真的是找到了他需要的狼王!

    秦慕白点了点头,再道:“幻月谷一战,不过是反击第一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噶尔钦陵元气尚存。请侯将军代我起草并颁布帅令,郑重告诫全军下戒骄戒躁不可轻敌!否则,今日幻月谷一战之吐蕃败相,很快就轮到我们。”

    君集抱拳应了诺,此等事情,正是他这个行军司马的份内之事。略作停顿了一下,他说道,“大雪愈紧,不能再作片刻俄延,否则一但大雪封山我们都将被挡在幻月谷的大门口,白白丧失战机。属下建议,先由属下率领本部骑兵轻兵兼道先行一步,奔赴大非川。可让宇文洪泰将军率领余部并押运一些粮草辎重等物随后起身;至于此方战场,可交由随后来援汇合的薛万均所部。”

    “好,如此妥当,就听你的。”秦慕白微然一笑,全盘接受。

    侯君集难得的露出了一丝舒坦的笑容,说道:“少帅身体欠佳,不如请回鄯州略作休养。毕竟,此役非是一日之功,少帅的康健真正关乎我军的存亡。这并非是属下一己之见,也是全军将士的一致心愿。”

    “我也这么想。”身后的陈妍接了一句。

    “是啊三哥,还是身子骨要紧。你就回鄯州歇着养病去!再说了,你现在可是新郎官,该是留在洞房里快活啊!”宇文洪泰乍乎乎的吼道。

    秦慕白一愣,“你胡说什么?什么新郎官?有女眷在此,你也如此口无遮拦,该打!”

    “呃!……该打,是该打……”宇文洪泰顿时大窘,嘴里一阵结巴。

    “慕白,此事容我稍事与你细说。”陈妍说道,“你还是先答应侯将军的请求!”

    秦慕白略作思忖,说道:“侯将军,你带兵打仗的能力,我军下无人能出你之右。现在要我答应让你率军前往也可以,但有三件事情我要叮嘱你。”

    “少帅请讲。”侯君集顿时神色一振眼光精亮!

    “其一,不可轻敌。满打满算,吐蕃人在幻月谷这里的损失不过三分之一人马,噶尔钦陵手中仍有二十万大军和绝大部分的昆仑铁骑主力。”秦慕白说道,“虽然我军小胜挫动了敌军的锐气,但现在,敌我实力仍是差异悬殊,我军仍是处于弱势。而且,该使的诈都使过了,噶尔钦陵不会再任何的当。剩下的,就是正面攻坚硬碰硬。所以,我们仍要清楚的认清自己的处境,万不可令军中滋长出骄傲自满的情绪来。”

    “这个你放心。”侯君集说道,“侯某一生任由狂悖,但唯独了战场,从不骄滋轻敌。”

    “其二,在你动身之时,我派已出张同率一支人马去炸布哈河,水淹大非川。如果此计成功,大非川军屯将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能淹死冻死多少吐蕃人我不知道,但能肯定的是那里会变成一片天灾景相。估计等你率部赶到时,刚好可以接应张同。抓捕俘虏抢救军资是为首务,但也必须防范吐蕃人的突然逆袭。”

    侯君集比张同先一步出发,此事他并不知晓。此刻他先是惊讶随即是兴奋的一扬眉,“这计毒虽毒了一点,但使得精巧。天降神威非人力所能抗衡,为将者能做到像你这样灵活运用天时地利,便是出类拔萃了!”

    “谬赞。”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第三件事情我要叮嘱你的,就是不可滥杀。”

    侯君集轻拧了一下眉头,“何谓滥杀?”

    “除开战场之正面交锋时的死伤,其他皆是滥杀。”秦慕白答道,“你回想一下噶尔钦陵送回我军阵亡将士的骨灰一事,就可明了,我为何要禁止滥杀了。”

    “就为收获人心?”

    “可以这么理解。”

    侯君集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我只能答应你,尽量不滥杀。我知道你志存高远雄心万丈,所关注的并非只是一战之胜负,而是想最终踏平高原征服吐蕃。并非是我瞧不起你,我一直想从你这里讨句实话——你自己觉得,这可能么?或者,这仅仅是你的痴心妄想、自欺欺人?”

    秦慕白笑了一笑,没有回答。

    宇文洪泰急了,吼道:“侯君集,你这是什么屁话?既然你信不过俺三哥,就别跟着俺三哥干!”

    “黑子,闭嘴。”秦慕白喝斥了一声,只对侯君集说了四个字,“事在人为。”

    “那我再信你一次。”侯君集几乎是一字一顿斩钉截铁的说道,“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罢,他抱了一拳转身就走了,大马靴踩着积雪嘎吱的作响。

    “若遇噶尔钦陵主动前来挑衅问战,不必与其争锋,一个字——熬!”秦慕白在他身后大声道,“彼缓我急,彼急我缓。现在,主动权落到我们手了。如果他要力求速战,便很有可能是粮道补给出现了极大的危机。”

    “粮道补给?”侯君集脚步一顿口中沉吟,回头看了秦慕白一眼却并未多问,只是抱了一拳便骑了马。

    众人目视侯君集纵马踏雪而去。

    “这厮!算是答应了没有?”宇文洪泰憋不住了,骂咧道:“三哥,此人好生狂傲无礼!随我性子,方才便要将他摁倒在地毒打一顿再说!”

    “我也想这么干。凡是接触他的人,都想。”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但如果你真正了解他了,反而会对他充满宽容与敬重。”

    “啥意思?俺不懂。”宇文洪泰茫然的摇头,“俺只知道,这厮很嚣张,很欠揍!”

    陈妍笑道:“黑子,侯君集这人是面冷心热,嘴硬心软。他这样的人不懂什么叫虚伪客套,也不会使坏心眼。耿直,就跟你一样。若非如此,他岂能在朝堂之中落败给长孙无忌等人,到头来身为开国功勋当朝宰辅,反而落得个贬废的下场?”

    “啊?那不就是缺心眼喽?”宇文洪泰怔了一怔,“嫂嫂是不是想说,俺将来也会跟他一样?”

    “哈哈,你肯定不会了!”秦慕白笑道,“你虽然鲁莽冒失了一点,但你一不争权而不夺利,没人会跟你誓不两立,谁会害你?”

    “嘿嘿,也是!”宇文洪泰咧嘴笑道,“俺这不是还有三哥嘛!俺就跟着三哥,啥也不多想!”

    “傻黑子!”秦慕白笑了一笑,暗忖道:想当初,侯君集对于李世民,何尝不是宇文洪泰对我一样的感情,可是到头来呢?……仓海桑田人情冷暖,就是这样的变幻无常,徒增唏嘘!

    很快,侯君集整顿本部轻骑五万人马,顶着瑞雪呼啸而去。宇文洪泰则率领本部数千兵马与秦慕白的诩府越骑,清点战场搭建临时营房。入夜之时,全军便在幻月谷前的临时营屯里安歇。

    当晚,北风呼啸大雪愈紧,秦慕白不由得有些担心此前埋伏在山引爆炸药的秦拾等人。如此天寒地冻,他们在山埋伏这么多天肯定是吃尽了苦头,引爆炸药本身就有危险,现在又大雪封山,也不知生死如何?

    第二天午时,漫山遍野已是一片白茫,积雪甚厚。

    大军刚刚吃罢了一顿午饭,秦拾等人奇迹般的回来了!

    他们居然从大雪山走了出来,但已个个不成人形,每个人都比秦慕白所受的冻伤严重许多,而且,的确是有三十多人死于严寒和雪崩。

    秦拾这颗瘦弱如草根的野小子,却是生命力极度顽强,几乎是一根毫毛不少的回来了,身连冻伤都没有。据鲁有海等人说,这小子非但不怕冷,还经常用雪块搓澡,而且带着他们在山中捕兽充饥、寻找通道。这一路来,若不是有他,恐怕这两百人全要困死冻死在山里了!

    “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我军制胜的关键所在!!”秦慕白为秦拾等人举行了一个庆功宴,并将此前的安排如实告知了众将士。

    众将士无不惊叹感佩。一夜之间,秦拾这个无名小卒,成了关西军全军下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等到摊开功劳薄要记功勋之时,秦拾却是抵死不肯,他觉得自己不过是秦家的一名犬奴,听主人的吩咐做了一些最简单的、最该做的事情,根本轮不到封赏。

    秦慕白跟秦拾说,如果此战最终得胜将来朝廷论功行赏,以我大唐王朝重视军功的惯例,你这笔功劳足够封得一个五品游击将军,或是子爵以勋略了。

    可是秦拾仍旧是死也不肯,他说自己不会做官不会当将军,只会服侍主人给主人跑腿。众人再要劝说,他居然被急哭了,还就以为秦慕白要赶他出家门。

    秦慕白无奈只得作罢,最后只得将鲁有海与众火神将士的名字,记到了功劳薄。

    隔了一天,薛万均麾下的两万五千人马从鄯州去而复返,带来大批粮草、营帐、寒衣等重要物资。秦慕白将其中五千人马留下交由偏将指挥暂驻临时军屯,待大雪罢后专行收拾战场处理战后事宜。另外两万人马交给宇文洪泰,让他押送军资,尽快前往大非川接应侯君集。

    宇文洪泰虽有些不大乐意跟着侯君集“混”,但秦慕白将令一出,他还是乖乖的服从了,并做下保证绝不跟侯君集闹别扭乖乖听他号令行事。

    稍作准备后,秦慕白率领一万亲勋翊府越骑,与宇文洪泰兵分两道,各奔鄯州与大非川而去。

第451章 绝域孤城

    玉门关。

    狂风骤雪,天地一片白茫。

    城墙插满了箭矢,厚积的白雪掩不尽肆虐的血迹。残破的大唐龙旗依旧高傲的飘展,城头布防的唐军将士个个满面菜色,但目光深湛精神抖擞,迎风屹立的长枪闪动着凌厉的锋芒。

    烈风过去,一片寂静无声。

    关城军屯里,苏定方从马圈里牵着自己的黄彪马,默默无言的抚着它的面颊。

    这黄马,曾是他早年跟随李靖北伐突厥时亲手从一名草原酋长手,抢来的战利品。战后论功行赏,此马就跟了它,跟随多年极通人性。

    将士三宝,兵马甲,唯有这马是活物,也最为重要。吕布当年为一匹赤兔马而弑父叛变,为世人所不耻。但也恰巧反证,一匹宝马对于行武之人的重要。

    此刻,这匹极通人性的宝马摇着尾巴,低下头胪用面颊轻蹭苏定方,宛如宝石般的一对眼睛中居然淌出热泪。

    苏定方的手颤抖了。

    “彪儿,彪儿!若有来世,我为牛马你为主……!”苏定方将牙根咬得骨骨作响,浑身颤抖,眼圈也红了。

    一只手,缓缓的伸向腰间,握住了横刀……

    “将军!将军不要啊!!”

    两名养马的马卒眼见眼景仓皇的大叫,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左右抱住苏定方的胳膊拉他住持刀的手腕,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如此好马,杀了可惜啊!!”

    “放手!放手!”一向温文尔雅的苏定方狂怒的大吼,一脚一个将这两个马卒踢开,拔刀出鞘,刀尖就指着黄彪马的喉颈。

    黄彪马依旧只是轻轻的摇着尾巴,居然没有逃逸也没有闪躲,打了几下响鼻,眼中泪水长流……

    玉门关中,早已是弹尽粮绝。前有虎狼,后无退路。原本全军有一万五千余名将士,现在只剩七千多人,而且一粒粮食也没有了。

    现在大雪降临粮道遇阻,兰州方向何时能来补给救援,仍未可知。苏定方早已下令杀马取食,但将士们都狠不下心来动手。实在饿得慌了,杀了一些老弱残马来裹腹,一日三餐早已改为一日一餐,甚至两日一餐。

    “必须杀马,否则将士们何以御敌?玉门关若有闪失,兰州休矣,中原危矣!”苏定方如斯决断——“就从我的坐骑开始!”

    ……

    一番动静,惊动了许多将士。大家纷纷从营房中走出来,在苏定方身边围了一圈。

    苏定方举着刀,不停的发抖。

    “将军……”众将士低声哀求,“别杀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千里驹啊!”

    “咱们是少帅麾下亲勋的翊府越骑,关西军最精锐的骑兵。没了马,我们还算什么?”

    “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吃马!这和手刃自己的同袍有何区别啊!”

    “苏将军,手下留情啊!……”

    ……

    “闭嘴!!”苏定方勃然大怒,大喝一声,一刀刺了下去!……

    “咴——”

    一声悲鸣,血雾喷溅!

    “杀马,取肉!”苏定方大吼道,“每个人都必须吃饱,违令者斩!”

    说罢,苏定方大步而去。

    众将士静默无语的看着躺在地抽搐,流血不止的黄彪马,直到它咽气。半晌后,几名马卒又从马厩里牵出十余匹马来。在场的将士,却不约而同的在雪地里半跪而下,对众马抱拳行军礼。

    已经登城楼的苏定方,远远看到这一幕,终于潸然泪下……

    “少帅,你那边怎么样了?……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粮草接济,也没有关于兰州的消息往来。最近吐蕃人攻得越狠了,城中无粮,将士伤亡惨重……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守多久。”苏定方喃喃的自语,“待马吃完,人死光,苏某,也就尽力了……”

    “报——”突然一声大喊,打破了苏定方的沉思。

    “何事?”

    “报苏将军,大事不好——阳关失陷!!”

    “什么?!!”苏定方顿时大叫一声血冲脑门,连日缺少饮食的他,险些摇摇而坠。

    左右将佐急忙将他扶住!

    “薛万彻,是干什么吃的?”苏定方双眼紧闭牙根紧咬,“阳关一失,玉门便成孤城……如何应守!”

    “苏将军,应尽快回报兰州,请少帅增兵驰援!”

    苏定方仰头看天,雪花如狂一片灰茫……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挑三百死士组队突围,向兰州汇报此处紧急军情。”苏定方说完此句,突然双眼怒睁一掌拍到墙砖,“传令!杀马取肉全军饱食,誓死守卫玉门关!”

    “诺!”

    与此同时,阳关关墙的大唐龙旗,被噶尔钦陵之弟噶尔赞婆,亲手一刀斩落。

    “这个薛万彻,竟是如此难缠!”噶尔赞婆咬牙切齿的恨道,“传令,将他的人头砍下,悬门示众!”

    “二哥,不可如此。”噶尔家的老三,悉多于忙劝道,“薛万彻好歹也是一时之名将。而且此一战,我等多少有点胜之不武之嫌。反而是薛万彻,满腔热血舍生一战,慷慨赴义轰轰烈烈……二哥你看看,这阳关城破,竟无一个俘虏,就连重伤的唐军都拼到了最后一刻或拔刀自刎!二哥难道不觉得,他们是值得我等敬重的勇士吗?”

    赞婆顿时无语,虽是仍有恨意,但也认同的点了点头,“虽是各为其主,但不得不承认,薛万彻的确是一个英雄!他手下的兵,也都是勇士!”

    “此次出征之前,大哥多次告诫我们,要戒掉以往的狂躁与凶戾不可一味杀戮,要多学学汉人的心术和手腕,斩城为下,诛心为。”悉多于说道,“我们既然斩获了关城又尽诛了此方敌军,何不就将薛万彻仔细装殓,派几个汉人奴隶将他的尸首运去兰州,做个顺水人情。一来以示我军之义气;二来,也好打击关西军的士气!”

    “如此甚好!就照你的办——收殓薛万彻运往兰州,全军整备,再攻玉门关!”

    ……

    由于风雪甚紧行路不便,数日后,秦慕白一支人马方才抵达鄯州。

    撩开办窗看到鄯州城门,秦慕白对身边的陈妍笑道,“妍,现在你该告诉我,宇文洪泰说的新郎、洞房,是怎么一回事了?”

    “怎么,你真的想知道?”陈妍微然一笑,说道,“高阳说得真没错。你这家伙,便就喜欢到处惹些风流债务。片刻无人看紧,便不老实。”

    秦慕白呵呵的笑,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大半猜到——是不是跟李雪雁有关?”

    “慕白,站在女人的立场,这一次,我觉得你做得不对。”陈妍说道。

    “嗯,我承认。”秦慕白轻叹了一声,说道,“这一次,我骗了太多的人。不光是李雪雁,还有你和楼儿,长安的母亲和兄妹,还有许许多多真心关怀我的人……这将是压在我心头的一笔巨债,到时不知如何清偿。”

    “李雪雁肯定是被你骗得最惨的。”陈妍说道,“她就差为你殉情了。”

    “这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秦慕白叹息道,“我承认我很卑劣,居然想到利用她的特殊身份,来帮我欺骗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其实一开始,我也很犹豫,这种事情本不该是我能干出来的。但当时……我真是没有选择了。”

    “我明白,你不必解释。”陈妍伸手,紧紧握住秦慕白的手,说道,“当我听苏怜清说,你服下的是真正的毒药的时候,我就明白你当时下了多大的狠心了。”

    “哦?苏怜清,告诉你了?”秦慕白有点惊讶的道,“什么时候?”

    “就在你出现的前一天。”陈妍微然一笑,说道,“虽然她很能装很会掩饰,可是终究做贼心虚瞒不过我的眼睛。你知道的,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我。”

    “这倒是实情,我也没料到你会来这里。”秦慕白笑道,“阴差阳错,我派澹台丹丹去兰州报讯,却恰巧与你和楼儿擦肩而过。”

    “先不说这些了。你准备如何应对李雪雁?”陈妍问道。

    “我不知道……”秦慕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眉头也拧起,说道,“欠下的债,总是要还。但一个男人,不至于用‘以身相许’来当作回报?”

    “此刻,你愿许,她还未必就愿意要了。”陈妍说道,“对女人来说,最绝望最失望的,莫过于自己心爱男人的欺骗与背叛。有一句话,叫做哀莫大于心死。李雪雁被你如此欺骗和利用,她还是一名涉世未深、只知道不顾一切投入感情的冰清少女,你叫她如何承受?”

    “……”秦慕白一时哑然失语,半晌后憋出一句,“再说!仗都还没打完呢!”

    “也好。慕白,我知道你现在一切以战事为重,我也不愿过多唠叨,让你为儿女私事分心。”陈妍说道,“我只说最后一句了——对于李雪雁,你不能用逃避来对待。”

    “好,我知道了。”

    人马入城,百姓夹道欢迎。幻月谷大捷的消息早已传到鄯州,满城鸣锣欢庆已有多日。如今秦慕白率部归来,毫无疑问要受到英雄救世主般的欢迎与赞誉。

    鄯州刺史府内,李道宗听闻秦慕白回城,却是安坐不动,就在府衙内安坐。而且,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

    秦慕白回城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造访江夏王。二人之间,俨然已有某种默契。

    “王爷!”秦慕白抱拳而拜。

    “来哪。”李道宗鼻子里长长的应了一声,非冷非热。

    秦慕白摆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然后掩门,走到他身边坐下,笑嘻嘻的道:“王爷,还当真生我气了?”

    “这话无从说起。”李道宗一本正经,“本王,缘何生你气呢?”

    “咦,看来是真生气了。”秦慕白都有点涎着脸了,赔着笑说道,“这一次的事情,是我不对,连王爷都给瞒了。其实,我是该事先知会王爷一声的。但是嘛……”

    “行,你不用说了。”李道宗深吸一口气,重重叹出,“好在事情都过去了,仗也打赢了,危机也暂时解除了。本王没那么小器,就不与你计较了。”

    “谢王爷宽宏大量!”秦慕白抱拳一拜,然后嘿嘿的笑,谄媚的前来给李道宗捏肩膀,“王爷这些日子,代我主持大局指挥做战,当真是殚精竭虑,辛苦辛苦。改日,我一定好好补偿报答王爷。”

    “少在这里装腔作势!”李道宗一手将秦慕白的手推开,脸一板,正色道,“别绕弯子了,雪雁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你把她骗得好惨!为你要死要活性命都差点葬送,还让她去吐蕃大营当使者助你行骗——你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呀,混小子!”

    “王爷,息怒、息怒!”秦慕白自知理亏,急忙赔笑道,“此事,万般是我不对。我无可推搪,也绝不解释。该负的责任,我一定负起;王爷要如此惩罚,我也绝二话。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王爷又何必生气,伤了肝腑?”

    “哎!谁让你生了一副如簧巧嘴,说不过你!本王心中这满腔的怨怒被你花言巧语的一顿胡说,便消了大半去了!”李道宗无奈的摇头而笑,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说道,“三郎,我也知道你很不容易。这一次,你是当真豁出去玩命了。本王恼怒之余,更多的是心疼你,心疼雁儿。好在你们的付出都有了回报,幻月谷大捷,足以宽慰了。朝廷那边,一时也可以交待过去。前几日我写了一封奏报,告知朝廷说你阵亡、我军败出大非川一事。想必现在,军报已经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你赶紧亲笔手一封捷报报朝廷,以免那边生乱。”

    “好,听王爷的,我马动笔写。”秦慕白展颜一笑,唤道,“来人,笔墨伺候!”

    “哎,你这小子!……真能让人操心!”李道宗又恨又爱的摇头叹息而笑,说道,“也不知这么多年来,叔宝为你吃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哪!”

    说到父亲,秦慕白心中慕然一痛,脸却是微笑,说道:“王爷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我的父亲。”

    “都说女婿胜半子……啧,你还不是我女婿呢,本王可还没有认同你!”李道宗突然又恼火的瞪了秦慕白一眼,“雪雁私自与你冥婚的事情你知道了?虽说这种事情算不得数,那也是她一时胡闹之举,但事情已然传出,你让她以后如何做人?……得知你回来之后,雪雁当场晕倒。醒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启程回了长安,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劝慰她。她都已经羞于见人了!——混小子,这个大麻烦你不给我解决,本王这辈子跟你没完!”

    “呃!……”秦慕白一时有点傻了眼,喃喃道,“那就……等仗打完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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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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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介绍:
贞观大唐,江山如画;长安风流,美人倾城。
妖孽与英雄相惜,才子共佳人起舞。
香闺罗帐,金戈铁马,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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