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天杀之罪,何错之有!
雪后初霁,三天已过。!。
身心疲惫接近透支边缘的秦慕白,总算获得了良好的喘息与调养。近一年多来,从东宫事发被陷害入狱时起,秦慕白就没有得到过哪怕片刻的休息。体力的虚耗倒是不打紧,主要是精神的压力与折磨。
妖儿之死,父亲之死;朝堂,阴谋,陷害;兰州,吐蕃,噶尔钦陵……一件件一桩桩,接蹱而来。
直到幻月谷大捷,秦慕白一直绷得极紧的心弦才稍作放松。然后三天之内,在陈妍与小楼儿的陪伴之下,几近干涸的身心得到了良好的滋润。
虽是已为人母,陈妍仍不失初见时的侠爽与利落,丝毫没有糟糠黄脸的痕迹,反而平添了许多成熟的妩媚与丰韵。更重要的是,与她在一起,秦慕白依旧不会感觉到任何的压力,完全没有“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的感觉。夫妻之间的柴米油盐,并没有冲淡二人之间的和谐与甜美。
床闱之内,每当秦慕白与陈妍**缠蜷时,看着平常那样冷艳无双清傲孤绝,又睿智过人、宛如临家大姐般的陈妍,在自己身下媚态尽显的喘息和扭动,秦慕白总有一种近乎邪恶的快感。
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想征服江山,美人。
小楼儿越发聪明伶俐玲珑百窍,而且越长越漂亮。现在她,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李道宗都把她视为掌明珠,每日捧在手心里逗玩,比自己的亲孙女还要亲。
三天之内,鄯州接连收到好消息。一是张同那边递来的捷报,说成功炸毁布哈河水淹大非川军营。
同时张同也回报了一个重要信息,说,幻月谷发出“地震巨响”的那当天,吐蕃大营中奔出无数铁骑,似是前往幻月谷方向,后来这拨人马再没回来。而且没过多久,留守大非川的吐蕃军队,开始神秘的撤退。这导致了,水淹大非川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
紧接着,大非川关西军阵前主将侯君集,也送来了战报。说,他率军赶到大非川,恰遇张同炸堤泄洪水淹军营不久。他马率大军追歼敌军、抓捕俘虏、抢救军资。此一役,一共歼灭吐蕃敌军三万余人,俘虏两万余,但另有近十五万吐蕃大军,诡异的提前撤出了,现正驻扎在原晴罗原以北的旧屯里。据俘虏交待,现在统领吐蕃残部的,仍是噶尔钦陵!同时俘虏也交待出一条重要信息——就在幻月谷天葬之前,噶尔钦陵突然接到了后方急报,说格尔木大本营被洪水灌淹,守备大军全军覆没,粮草颗粒无存。因此,噶尔钦陵才突然发兵去要追回,领兵征伐鄯州的丹巴乌尔济,追回失败后马便下达了撤退令。
现在,侯君集正在整顿人马疏导洪流抢救军资,争取尽量缩小大非川所遭受的灾害,并就在原来的军营里驻扎屯兵,与噶尔钦陵遥相对峙。按照秦慕白事先的嘱咐,趁噶尔钦陵军中断粮,我军不出击、不应战,一个字——熬!
这两封轻飘飘的纸页军报,却如同两只天降神手,搬去了压在秦慕白等人心头的大石。这甚至比三天前的幻月谷大捷,更加振奋人心!
“太好了!格尔木被淹沉,那就是断了噶尔钦陵的老根,这可是釜底抽薪哪!”连李道宗都禁不住惊喜异常,说道,“接连两场大捷,大大的挫伤敌军锐气,并令其折损过半。现在噶尔钦陵又断了补给,如此一来,不用出手,一个冬天,能熬死噶尔钦陵和他十五万残兵!”
“最理想的就是这样了。但,噶尔钦陵怎么可能坐以待毙?”秦慕白笑道,“受伤了的野兽反而更加凶残。现在就看,侯君集能否顶住得噶尔钦陵的攻击了。”
“难说。”李道宗说道,“如果只论手中的兵力与征战的能力,侯君集兴许稍逊噶尔钦陵一筹。但,现在我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且占据主动,侯君集能增加一点胜算。不过反过来说,噶尔钦陵的确是出类拔萃,他若当真全力背水一战,结果不一定。而且,不排除噶尔钦陵暂时撤退的可能。”
“撤退?”秦慕白眉头一皱,“这绝不是他的风格。”
“别忘了,他不仅仅是一名军事统帅,也是吐蕃的权臣。”李道宗说道,“打输了想赢回来,是个带兵的人都会这么想;但站在噶尔钦陵的位置想一想,他会否拿整个吐蕃王朝的命运与气数,去赌一战之胜负呢?”
“有道理……”秦慕白微拧眉头点了点头,说道,“而且,我们不能忽略了弃宗弄赞。噶尔钦陵虽是煊赫一时权倾高原,但他毕竟还不是赞普。如果他胜了,那吐蕃的一切就当真由他做主,随后所有的军事计划,也轮不到弃宗弄赞插嘴了。但现在他败了,他没了底气和资本。弃宗弄赞,就有足够的理由,让他撤兵,保存实力。”
“慕白,你此前就早在这方面下了功夫?”李道宗说道,“从你诈死开始,你就对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进行离间。不管你是否当真成功了,他们之间肯定有了裂隙。因此如今一场大败,葬送的不止是十五万吐蕃敌军,还有可能,是噶尔钦陵的权柄!”
“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秦慕白双眉一沉,重重吁出一口鼻息,说道,“吐蕃,地处高原天寒地冻,全民皆兵战力彪悍,想要光靠我们自己的绝对武力去征服他们,难之难。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只要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君臣失和相互猜忌,那么,我们会真正拥有获胜的良机!不管是幻月谷大捷、大非川大捷包括水淹格尔木,都不过是一时之小胜,如同扬汤止沸。要想踏平高原征服吐蕃,就必须先要分化噶尔钦陵与弃宗弄赞!否则,杀他十五万兵马,淹他百万石粮草,用不了几年,他又恢复原气卷土重来,而且会更加凶狠。我等,只是空费力气!”
“高明。”李道宗大赞一声,说道,“慕白,你已经不止是一名出色的统帅,而是真正具备了谋军谋国的能力与!你说得没错,古往今来,凡中原与异族的战争,或胜或败,或和亲或纳贡,反反复复纠缠不休。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说到底,哪怕是我们胜利了,大多数也只是扬汤止沸,没能釜底抽薪。现在我相信你几年前在我府说的那番豪言壮语了——大唐与吐蕃之间的矛盾已是不可调和,只有通过战争来解决,只有彻底的征服高原将吐蕃融合到华夏民族中来,才能真正的解决这个大问题!就从眼前这一场大战役,我看出了你出众的谋略与高远的眼光,还有你的呕心沥血与舍命拼搏。”
说到这里,李道宗欣慰的展颜一笑,拍了拍秦慕白肩膀,说道:“好男儿,当如你!”
秦慕白看着李道宗的微笑,心中却是莫名的一痛。
这种眼神,这类微笑,多像已在天国的父亲?
如果现在,拍着自己肩膀的是父亲秦叔宝,那该多好……
“王爷过奖了。我其实也不过是全无退路了才下光赌本,放手一搏罢了!”秦慕白微笑答道。
“报——”
突然一声长喝,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临时都督府的门卒,大叫奔入。
“何事?”秦慕白问道。
“报少帅——现有阳关守将朱半城,在外坦身负荆,跪地求见!”
“什么,阳关守将?跪地求见?”秦慕白与李道宗相视一眼,眼神中各自流露出“不好”的神色。
“叫进来!”
秦慕白与李道宗便在都督府大厅里正坐下来,看到几名小卒,领着一个汉子进了府。
那汉子头发散乱一身脏黑宛如囚徒,裸着身,被五花大绑负手于背,背后还背了一捆被冰雪冻得如同铜钉的荆棘,背鲜血淋漓。
他走进大厅来,双膝重重一跪,“罪将,右威卫翊府左郎将朱半城,叩见王爷、叩见少帅!”
秦慕白与李道宗心中各自一震,不良的预感越发强烈。
“起来说话,谁捆你,发生何事?身为右威卫将勋,为何不在阳关守城,而是到了鄯州?”秦慕白喝问道。
朱半城缓缓抬起头来,脸一片死灰,眼神中却尽是悲怆与悔恨,他说道:“回少帅,是末将自己捆的自己,前来请罪。”
“何罪?”
“阳关……失陷了!”
“什么?!”李道宗实在按捺不住了,拍案而起,“薛万彻呢?他是干什么吃的!”
“薛将军,与守关的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五名兄弟,尽皆战死殉国……”朱半城答了这一句,重重的吸了一口气,闭双眼脸皮颤抖,似在强忍悲愤与伤心,说道,“末将,奉薛将军之命,率领一百兄弟突围而出,特来少帅面前领罪!”
秦慕白坐着没动,口中也未言语,只是脸色已然铁青,双手紧紧握着坐椅的扶手,嘎吱作响。
看到秦慕白这样的脸色,朱半城痛苦的闭了双眼,猛然弯腰,在地死命磕头。
“罪将,代全关一万余名兄弟,向少帅请罪!”
秦慕白终于起了身。他走到朱半城面前将他拉住,扶起,正视他的双眼,说道:“我了解薛万彻的为人,更对他的能力充满信心。跟我说说,实际的战况是怎么样的?”
“是……”朱半城应了一声,说道——
“吐蕃共计八万大军,困守围攻阳关与玉门关。由于阳关城薄兵少,他们就将主力投在了阳关,每日拼命的攻杀,不死不休。大约在一个月前,阳关就已经断粮了,阵亡将士过半,伤兵满营。”
“虽是如此,薛将军仍然率领残余的几千兄弟们,誓死守城。吐蕃数万大军,不可撼动城关未能前进一步。直到有一天……”
说到这里,朱半城突然双眼通红咬牙怒瞪,声音也发起抖来,“丧尽天良的吐蕃贼厮,居然捉来一批汉人俘虏,来到阳关城前!他们喊话,让我军开关迎敌或是干脆投降,否则,就当众屠杀汉人!”
“畜生!!!”李道宗怒拍几案,咬牙暴喝!
秦慕白握拳于背,牙关咬得骨骨作响,“说下去。”
“第一天,吐蕃人砍下十个人头,就扔在城墙下……”
“第二天,二十个……”
“第三天,四十个……”
……
“最后,全军下还有六千多余能动弹的将士,一起请命薛将军,与吐蕃人开关一战!我等,实已无法再忍受下去!——少帅,你别怪薛将军违抗军令开关迎战,陷了城关!此罪不在他一人,我阳关一万多名兄弟,愿与薛将军共领!”朱半城几乎是在咆哮了,说罢这些,他突然又单膝跪下,以头贴地,绑在身后的手露了出来,手里正捏着一份血迹斑斑的帛,“这里,有阳关兄弟的联名请罪,请少帅过目!”
秦慕白的手,颤抖了。
他伸过来,拿起了这厚厚的一叠血迹帛,挥手一扬将它展开。
一张极大的污脏白帛,面密密麻麻,用血迹写满了名字。
抬头有最大最醒目的八个大血字——“忍无可忍,血债血偿”!
旁边有落款,“罪将,凉州都督领星海道行军总管,薛万彻”。
秦慕白一行行一目目的看过去,手指关节骨骨作响,脸色紧绷如梗在喉。
李道宗走了过来,从秦慕白手中拿过这份帛,看了几行,仰天长啸:“大唐多英烈,关西出鬼雄!薛万彻与一万将士,虽败犹荣、气壮山河!”
秦慕白弯下腰,再度将朱半城扶起,将亲手解开他的束缚并取下荆棘,脱下自己的锦袍给他披。
“少帅,罪将……但求一死,以偿罪孽!”朱半城怆然泣下,抱拳道,“此前,薛将军在少帅这里领了军令状,关在人在关失人亡。如今,薛将军必须与阳关共存亡,无法到少帅这里来领罪了。末将临行时薛将军说,城关一开,必定关失人亡。他到死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信奉承诺守住阳关,到死,也未能亲至少帅面前请罪受罚!因此,罪将突围而出,一则是为通报敌情战况,二则,是代为薛将军请死而来!——有请少帅麾前十六红衣刽刀,赐末将一死!待末将,追随薛将军而去!”
朱半城,第三度跪下。
秦慕白,闭了双眼,转过了身。
因为他不想,也不能,让属下和旁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你先起来,大小事由,自有少帅定夺。”李道宗走过去,扶起朱半城
厅中再无人说话,死寂之中,只剩一片令人滞息的凄怆与悲壮。
“天杀之罪!”
突然,秦慕白口中喝出这四个字,宛如晴天霹雳,将李道宗与朱半城都骇了一弹。
“何错之有!”
秦慕白转过了身来,脸色前所未有的震怒与激动,大喝道:“朱半城,我以及我麾前的十六把红衣刽刀,都没有勇气来砍你的人头。我不管你将来是战死沙场还是无疾终老,到了黄泉之下,你将我刚才说的八个字,转达给薛万彻!”
“是,少帅!”朱半城声音颤抖,抱拳领了诺。
“你还可以告诉他,换作是我秦慕白,一样会开关迎战!”秦慕白说道,“仗打输了,兵家常事;城池丢了,可以再夺回来——不能丢的,是男人的血性!”
“少帅!……薛将军,和一万名右威卫兄弟,死而无憾了!!”朱半城终于放声痛哭。
“慕白……”李道宗走前来,似要说话。
秦慕白抬起右手,微然一笑,说道:“王爷,什么也不必说了。即刻,点发两万骑兵,驰援玉阳二关!不必点谴大将,我——亲自带兵!”
第433章 一石千层浪
秦慕白的坚决,让李道宗一时语塞。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慕白亲自领兵前去,也好,本王唯独只担心你的身体,还请你量力而行。”
“王爷放心,我早已无恙。”秦慕白答道。
“如此便好。”李道宗说道,“玉阳二关,肯定是一起断粮了。此罪,在我。若要治罪,本王首先其冲。”
“王爷,穷家难当,我知道这怪不了你。”秦慕白说道,“早在开战之前,兰州的府库里就早已空了,连百姓都在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出米粮来供给大军。后来,虽说有朝廷支助我军后勤,但,长安毕竟在两千里开外。长途跋涉的运输粮草,羁费时间。日前我也查验过了鄯州府库,那里几乎已经能够饿死老鼠。非是王爷不给玉阳二关送粮,实在是……已经送无可送!”
一旁的朱半城说道:“薛将军和我们这些兄弟,也没埋怨少帅或是王爷。因为少帅和王爷,比我们更加明白玉阳二关的重要性。薛将军说如果没有后援粮草,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大非川战败,吐蕃兵临城下导致粮道断绝;二是,兰州已然无粮可送!”
“如你所说,这两种情况,都发生了……数日前鄯州解围,本王才将少帅夫人的商队好不容易从河陇各地拼凑而来的几千石粮草,运往玉阳二关。估计就算是运到了,也就顶多能让守关的将士,半饥半饱的支撑几天而已。”李道宗一边叹息,一边说道,“没想到,粮草未到,城关已失,哎!这真是我李道宗,此生所犯最大的过错!”
“算了,王爷。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也完全不用自责。前一段时间我用计诈死兰州群龙无首,你能稳保大局已是殊为不易。归根到底,不管兰州出了任何过错,我这个兰州大都督也是责无旁贷。”秦慕白说道,“现在是军情如火,我们在这里多迟延片刻,玉阳二关就可能要多死许多的人。时不我待,即刻擂鼓聚将点阵发兵,发往二关!”
“好!”李道宗点头沉应了一声,蓦的眉头一皱,说道,“薛万彻阵亡,他的胞兄薛万均如今就在鄯州。少帅准备如何安排他?”
秦慕白的心里顿时堵了一堵。失去至亲的滋味,他感同身受。这对薛氏兄弟,一直是称不离铊、铊不离称,无论是体态外貌似和性形能耐,都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二人也一直亲密无间,真真当得起“手足”二字。
如今手已刖,足何堪?
但兰州大本营,不可无大将镇戍。若单单只派李道宗或是薛万均领兵前往,皆是不妥。一则李道宗身份特殊岂能轻易涉险?二则,薛万均情烈如火,到了阵前感情用事,难保不坏大局。
“就让他,镇戍鄯州!”秦慕白果断的说道。
“那该如何说服他?”李道宗忙道,“薛家兄弟这对虎狮双将,一直相依为命。如今这杀弟之仇血海弥深,我怕他情难自制啊!”
“王爷放心,”秦慕白自信满满的微然一笑,“就算这头狮子当真发怒了,我也能镇得住!”
李道宗略微怔了一怔,显然是有点不大相信,说道:“薛家兄弟出身将门,他们的父亲是前隋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兄弟俩也同为隋将,降唐之后曾跟随罗艺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后又一同投入隐太子建成慕府。玄武门之变时,薛万彻率东宫兵马力战甚至反扑秦王府。后来陛下常识他的武勇,不计前嫌屡次谴诏召唤薛万彻,他才复出拜将并被予以重用,还娶了高祖皇帝之女丹阳公主为妻,成了皇帝陛下的妹夫……他这一生,由生到死也算是几番浮沉轰轰烈烈了。虽说如今关西军中人才济济猛将如云,但真正最有份量的,就是薛万彻。其次就是他兄长薛万均……你就敢说,你能在这时候镇住薛万均?”
“王爷,事急从权,我是没有时间去慢慢劝说他了,我先领兵出发再说。”秦慕白淡淡一笑,说道,“事后薛万均知道情由要闹将起来,就请王爷跟他说——丧弟之痛,比杀父之仇如何?现今,杀人凶手突厥北庭,还正是我们的盟国!……先父有遗言告诫于我,战场无私仇。这句话,我转赠给戎马半生的薛万均,他必然明白。此外最重要的是,兰州不可无大将坐镇。”
“好,你决定就好。”李道宗拧眉点了点头,说道,“我把余下的一点过冬粮草,给你安排打点一下,你即刻前去整顿兵马,携带口粮轻装阵,疾驰二关!”
“有劳王爷。”秦慕白将他请到一边,说道,“陈妍和小楼儿,就拜托王爷照顾了。尤其,不能让陈妍知道我要领兵出征的消息。”
“怎么,你镇得住虎狮之将数万雄兵,镇不住一个女人?”李道宗顿时面露鄙夷之色,“你这比起本王当年来,可就差远了!”
若非碍于眼下气氛,秦慕白差点笑出声来,他说道:“非是我镇不住她。只是她说,就算我以后要战场,她也必须跟着,从此不肯松我半分。她还说,非是她要看住男人,而是要替小楼儿看住她爹!王爷你是否也觉得,这天下有一种人的要求,是最难拒绝的——就是从来不给别人提要求的人!”
“她转性子了?”李道宗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又点点头,说道,“兴许是这一次,你把她骗惨了。好,你快点行动,休要惊动她便是。”
“好!”
即刻,秦慕白领着朱半城到了军屯,先入自己的亲勋翊府,命全府下一万名精锐越骑集结待命。又下达一道紧急调令,从薛万均手中调来一万左威卫武骑,共计两万轻骑兵,一并城外火速集结。
战备时刻,调兵谴将再是正常不过。薛万均从始至终不知发生何事,此前连番大捷之后,他深知秦慕白奇谋百出用兵诡谲非常人所能揣度,身为属下虽是好奇,他也未敢追问。只是一一照令办了。
待李道宗准备的口粮等物送来配给完毕,秦慕白便亲领两万兵马准备出征。刚要动身,陈妍来了。
她居然穿了一身山文铁甲,披玄色麒麟锦纹战袍,腰佩长剑,坐下骑的还正是李道宗最爱的那匹黑色宝马——听风骓!
看到她出现,秦慕白只得苦笑了,“终究还是没能瞒住你。”
“想不到,我也会有胡搅蛮缠的一天?不过我现在的身份,可不是谁的夫人或是谁的母亲,而是一名请战的将佐。”陈妍微然一笑,然后正色一抱拳给秦慕白行了一记军礼,“百骑御卫、朱雀团、天旅甲队队正陈妍,特来秦少帅麾下效命!”
身边的将佐纷纷忍俊不禁要笑,又颇感惊艳与愕然——这位英姿飒爽侠气无双的少帅夫人,莫非还真就是百骑军官?
秦慕白表情一滞,这才想起好几年前还在襄阳的时候,为了行事方便,他还当真就给陈妍办过一个百骑军官的官凭告身。
也许是查觉到了众人的惊疑,陈妍不急不忙的从甲兜中拿出一个折本,当众翻开给众人来看。
众将佐看了一眼都惊讶的议论道:“的确是百骑军官的官凭哪!这面有陛下的玺印、兵部的堂印和百骑使、三名百骑副使的钧印,定然不假!”
“嚷什么!——陈妍,你区区一名队正而已,我若是不收你呢?”秦慕白有点恼火又点好笑的说道。
“你若不收我,我与楼儿便休了你。”陈妍说得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众将佐再也忍不住了,顿时哄堂大笑,还有人叫道,“现这在会儿,她又是少帅夫人了!”
秦慕白怒瞪了那些傻笑的将士们一眼,随即无奈且无语的盯着一本正经的陈妍看了几眼,一提马疆大喝道:“出发!!”
陈妍会心一笑,拍马跟。众将士发出一片喝彩之声,挥鞭拍马疾奔而起。
两万骑兵,顶着严寒朔风,即刻往西北疾驰挺进。
……
塞外关河的激昂热血与澎湃战火,并未给富庶宁定的关中京畿一带来过大的冲击。
一方是烈马、长枪,黄沙蔽日锋镝啸响,另一方则是诗酒、棋赋,绫罗裹树歌舞升平。
其实战争,对于呈平日久的大唐百姓们来说,多少已经有点陌生和遥远了。眼下,他们更加关注该要如何渡过为期不远的新春佳节。虽说近一年多来大唐屡生战乱,但并未给国内的民生造成多坏的影响。大唐并未因为数十大万异邦胡兵的叩关来犯,而变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不管是出于对大唐的信心,还是人性当中常有的自私与麻木在作怪,新春将至,长安城内如同往年一样,一片喜庆。
可是有一批人,却怎么也欢喜不起来了,这个新年,也注定会过得满心忐忑不太安稳。
因为他们听说——“秦慕白战死,皇帝要亲征!”
两天前,朝廷收到代兰州大都督江夏王李道宗的回,回报前方战局紧急军情。说,秦慕白被吐蕃细作毒杀,大军败走大非川退守鄯州。如今,吐蕃踏破防线大军压境,兰州新败兵力不济人心离丧,关西河陇半壁江山,笈笈可危摇摇欲坠!
今日朝会,百官无不拧紧了一根心弦踏入武德殿。海呼山啸万岁罢后,众文武仰头一看,各自惊愕——当今圣、皇帝李世民,居然穿着他当年开国立邦南征北伐时的那一身明光战甲,大马金刀的坐在龙椅之!
“朕意已决,众卿无须再谏。”李世民一开口,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君无戏言,朕早前就已经说过,若是秦慕白战不过噶尔钦陵,朕,亲提举国之师,与弃宗弄赞一决雌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文武只得如此唱呼了。
“陛下英武,不输当年!”突然一人走出班列,声如洪钟朗声道,“老臣,愿随圣驾出征,虽牵马坠蹬死而无怨!”
众皆扭头一看,顿时惊讶万分!
那不正是淡出朝堂已经许久的……卫国公,李靖么!
第454章 号令天下
金銮殿,李世民身披金甲执剑而立,对满朝文武说道:“朕之大唐,应是一块精铁,从隋末的烽火熔炉中煅造而出,且能因为十几年的和平,变成一瘫软骨腐肉?”
“君无戏言!——朕当着你们的面给秦慕白下过谕旨,他若战不过吐蕃,朕亲自阵!”
“起倾国之兵,与之一争高下!”
“朕不说报仇血恨以牙还牙。朕争的,不是一战之得失,不是千里疆土,更不是君王颜面与后世褒贬!”
满朝镇服,静立,侧耳倾听。
“朕之大唐,岂是可欺、可辱、可敌!华夏,岂能耽于享乐不思进取!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朕要的,是唤醒华夏民族之血!大唐天下之魂!”
“秦氏一门父子勋烈,与无数马革裹尸的将士,他们的壮烈——意义也正在如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满朝拜服,山呼海啸。
一向善于纳谏的李世民,今次独断乾坤不许任何人进言,圣旨即刻下达。
命褚遂良颁发皇帝请自拟定的战争檄文,号令天下,大唐对吐蕃正式全面宣战。檄文之中三个“不”字,震动山河——不妥协、不和谈、不停战,除非两国之中有一国沦陷!
李世民亲自挂帅出征,命司徒长孙无忌与中令马周,共同辅佐晋王李治监国留守长安;命老将李靖为行军司马,房玄龄为长史,褚遂良为参军,驾前张亮、李大亮、李君羡、执失思力等众多名将为大将,另行点谴将六百余员,命百骑副使秦通率八百百骑为帐前近卫,领兵马三十万,御驾亲征!
大唐天下原有常备府兵约计六十余万,半数集于关中,另有一半镇戍边疆或分散于全国各州县军府。此前兰州战事伊起,关中拨出十余万兵马远征参战,因而兵力已见馈乏。李世民要率领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眼下拱卫京师的兵马却一共只有不到二十万。
这时候,李世民一声令下——颁布征兵令,募招关中精锐青壮!朝廷大开府库太仓散尽国储,务必要在十日之内组募三十万大军,与关中原有精锐兵马混编卫率之后,择半随同御驾出征,另半留守长安镇守关中。
大唐实行的可是府兵制,除了少数镇戍皇城的御林军是朝廷出钱奉养的募兵之外,还尚未大范围的征用募兵。李世民此举,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前隋末代皇帝杨广,征兵伐高丽之举。
但李世民不在乎了。
“起倾国之兵”、“决一雌雄”——君无戏言!
李世民的雄武霸气与坚决果敢,再一次震撼长安,威服天下。这一纸圣令既出,就如同是一针强力的兴奋剂,让九州天下呈平日久而隐隐鸷伏的民族血性,与大唐王朝历来传承的尚武刚劲之风骨,幡然苏醒!
人们,仿佛又回到了隋末战乱天下狼烟,和开国立邦南征北战的时期。
前一刻,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下一刻,热血激昂壮气磅礴!
关中两京,无论公侯宦门还是平民子弟,报名参军者如过江之鲫;九州之内,以往无关国事只颂风月的文人墨客,诗文如箭檄遍天下。
转瞬间,大唐天下全民激进邀战切切,士民慷慨三军振奋!
大唐,这副写了十余年繁荣与和平的史诗画卷之,突增浓墨重彩、叱咤惊艳的炫烂一笔!
这一切,只因兰州,只因姓秦的那一对父子之死!
……
皇城,后宫,护国天王寺内。
白发胜雪的阴德妃焚香面佛而坐,虽素颜浅平服,仍仙容独卓贵气袭人,惊艳不可方物。
捻珠颂佛坐在她身边的,正是护国天王寺的住持,清善大师。
“大师,你曾说他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如今,他会是下了地狱,还是去了西方极乐?”阴德妃闭目浅吟而道。
“娘娘想他下了地狱,他便在地狱;娘娘想他去了西方,他便在极乐净土。”清善大师答道。
阴德妃眉宇微沉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我便只想他仍在人间。成佛也好成魔也罢,都好不过仍然活着。”
“苦海无边,生亦何欢?”
“他死了倒是清静,但会有多少人从此真正苦海无边?”
“娘娘是在牵挂公主殿下么?”
“还有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儿!”阴德妃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颤抖了,“我从玲儿的来信中得知,就在他出征前不久,玲儿身怀六甲!……从此孤儿寡母,情何以堪哪!”
清善大师却没有搭言,静了半晌。
“大师,我说错了么?”阴德妃问道。
“无关对错。生与死,对与错,动与静,都只在一线之间。参悟了,也就超然了。”清善大师说道,“娘娘,风吹烛焰,风未动,烛未动;动的,只是心。”
“心、心动?”阴德妃愕然的怔住了。
“你的心,从未静止。”清善大师微微一笑,说道。
“胡说!!”
阴德妃突然站起,生平罕见的面露怒容,更是头一次的对一向尊奉的清善大师喝道——“大师,你出言不逊!”
“娘娘恕罪。”清善不惊不忙双手合十唱了个佛诺施了礼,说道,“娘娘何须动怒?是与否、真与假、伪与善,也就只在一线之间。万般皆由心起,就连佛也生心魔,何况凡人?前世的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娘娘无须自省也无须纠结,缘既如此,顺应天命。”
阴德妃愕然呆立。及腰的雪白长发铺展下了,将她的背影勾勒得分外凄迷。
一个声音,在咆哮般的响在她的脑海里——
“我……动心?……荒唐,可笑!荒唐之极,可笑之极!”
……
入夜,司徒长孙无忌府中,房内。
长孙无忌正当盛怒,面如铁青浑身颤抖,双拳紧握青筋暴起,瞪着跪在他身前的长孙涣!
“逆子!孽畜!你居然敢当逃兵!”
“爹!你千万息怒,保重身体……千错万错,孩儿无可辩驳!现今马回兰州,负荆请罪!”长孙涣哭求道。
“晚哪!”长孙无忌怒喝道,“你若战死沙场以身殉国,尚可留得些许清名!如今,陛下号令天下举国奋战,你、你……你身为我长孙无忌的儿子,居然当逃兵!你这不仅要断送自己性命,也会毁了我长孙一脉!连你九泉之下的姑姑长孙皇后也因你而蒙羞!——竖子!你居然还有脸回来见老夫!我要立毙了你!”
吼罢,长孙无忌一脚就踹了下去,正中长孙涣心窝!
长孙涣都不敢叫唤,结结实实的受了这一脚被踢了个仰天翻倒,马又爬起来,满面惨白冷汗直流的央求道:“父亲息怒!千万息怒!孩儿万般该死,绝不敢连累家亲!”
“死?一个死字,说得容易!”长孙无忌仍是大怒难休,咆哮道,“皇帝御驾亲征,该点派的人全都点派了,唯独将我剩在长安,辅佐那个废物监国!——此举,分明就是在疏远冷落于我!二十多年了,但凡有任何大小事情,他何尝如此对我?——如今,却还蹦出你这个逃兵儿子!混账东西!你……气煞老夫也!”
“呜——”长孙涣终于哭号起来,“谁知道他秦慕白如此不堪事,居然被吐蕃人毒杀了!关西军一溃千里,吐蕃大兵压境,孩儿当时也就是在想,既然秦慕白都已经死了,那我们此前的预谋全成了虚话,不如尽早脱身寻个安稳。而且孩儿不走,此刻也多半做了侯君集的刀下亡魂!那厮公报私仇四下派发海捕文捉拿于我!……孩儿若是落入他手中,定是死路一条!”
“你若被他杀了,也好过逃回长安!”长孙无忌咬牙切齿道,“为今之际,只能是为父大义灭亲将你执拿,交由军刑法办!”
“啊?!”长孙涣顿时眼睛都直了,喃喃道,“爹、爹啊!……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你嚷什么!”长孙无忌喝斥道,“非得如此,你尚有一线生机,长孙家也还有救!——而且,不能把你交给皇帝陛下,必须交给兰州军方处置!秦慕白既然死了,兰州主事者定是李道宗。侯君集要公报私仇,我便只能把你交给李道宗。李道宗虽与我不是一路人,但他还不至于敢要取你性命!再者,皇帝马就要御率大军奔赴兰州了,李道宗更不敢在这时候造次,反而会保护你将你留给皇帝陛下处置!而且,到那时侯君集非但没机会杀你,反而还会兵权尽失一落千丈——毕竟,他只是秦慕白私自启用的一名贬官,名不正言不顺。皇帝,岂会自掌颜面重新用他?——你听明白没有?”
“好像、大致……明白了一点。”长孙涣都有点吓傻了。
“竖子!愚钝!”长孙无忌怒急交加的喝道,“总之,我现在马派几名心腹家壮将你绑了,赶在皇帝陛下的大军到达兰州之前,将你交予李道宗手处置!”
“……”长孙涣这才醒过一点神来,绝望又悲痛的喃喃道,“爹,你好狠!你这是害怕我拉你下水……你居然会拿孩儿的生死,去赌换皇帝的宽恕和信任!”
“你要这么说,为父也没办法。”长孙无忌脸皮紧绷,一狠心转过身去,冷冰冰的道,“是你主动请缨要去兰州的,又自己不争气的做了逃兵,分明就是纠由自取!眼下你只有三条路可以走;要么你被军法处死;要么我们全家陪你一起完蛋;再要么……你侥幸不死,长孙家也不受牵连,顶多我丢些颜面、受些诟骂!——唯独只有我大义灭亲将你拿下押往兰州,第三种结果才有发生的可能!——你说,你选哪样?”
“孩儿……还有得选择么?就随父亲吩咐!”长孙涣已经面如死灰眼神发直,自言自语的哼道,“若是死在侯君集那种人的手,孩儿可话可说。若是死在自己父亲的手下……孩儿,来生不愿为人!”
背对着他的长孙无忌周身都颤抖了一下,牙齿咬得骨骨作响,答了一句:“时局逆转,非人力所能预料。那个秦慕白就算是死了,依旧害人不浅!——当初还在百骑之时,你就不该招惹他!一切的一切,源起于你!”
“爹,你居然害怕、居然认输了?”长孙涣突然嘿嘿的怪笑起来,“你居然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输给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乳臭未干的小子?”
“你放肆!!”长孙无忌勃然大怒,猛的转过身来,眼睛都因发怒而充血通红了。
“你都要虎毒食子了,我偶尔说句真话,有何不可?偏却这种真话,没人跟敢跟你说,你自己都不敢承认。”长孙涣一反常态的不为所动,冷冷的一笑别过脸去,“要打要骂,就赶紧!说不定此一别,我就没命回来了;来生,我也肯定不会做你儿子了!”
“造孽!”长孙无忌双眼紧闭仰天长叹,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妖星,真是颗妖星!正剋我长孙无忌的该死妖星!!!”
第455章 天不绝人,忠不负义
烈风如刀,寒气障障。
苏定方站在玉门关的城头女墙之侧,一只叉腰一手抚着冰寒的城砖,仰头看着黑云滚滚的天际,喃喃道:“又要下雪了么?”
身边跑过一队士卒,抬着一些拆除房屋后劈来的木头。城头黑烟滚滚,正搭起了许多行军锅灶,锅里煮着坚铁一般的冰块。
“将军,这是最后一批木柴了。城关里能拆的房子,都拆了。”一名副将前来报道。
“嗯,知道了。”苏定方应了一声,烟薰劳累一片黑脏的脸,布起一丝愁云。
一阵风起,城头黑烟火星凌乱飞舞,残破的战旗猎猎作响。
“阳关城破的第十一天……薛万彻,苏某,马就来陪你共赴黄泉了!”苏定方深吸一口气重重吁出,嘴角居然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自语道,“老帅,少帅,苏某无能,估计只能守到今日了。玉门关断粮已久现今只剩三千兵卒,多半带伤。箭簇擂木早已用完,如今拆房煮冰、沸水淋敌的守城法子,也维持不下去了。吐蕃人数万大军,每日轮番攻城七次以,日夜不休……待房子拆尽,苏某就效仿薛万彻,开关一战、以身殉国!”
“将军!!吐蕃人攻来了!”
“呸!这帮杂碎!就不让人多歇半刻,连撒尿的空当都没有!”
苏定方心头一沉举目远看,只见前方黑云翻滚的天地接壤之处,密麻麻的奔来一大批兵马,宛如黑色的洪流铺天盖地。
“众将士!!”
苏定方大喝一声拔刀出鞘——“准备迎敌!”
接连两个月不间断的守城战,唐军将士都习惯了随时投入战斗。但今天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抱定了必死之决心,做最后放手一搏。连重伤卧床的士兵,也相互搀扶的来到了城头之。
就算不能杀敌,也可以与生死相依的同袍一起殉国,黄泉路,不相弃!
敌军滚滚而来,铺天盖地,比以往任何一次攻城战发动的兵力都要多。显然,他们也是料定了玉门关早已是油尽灯枯,只待一击而破了。
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军,城头的唐军将士却是相当的平静。每个人都静立的站着,如同一尊尊远古的神塑,如同面对的不是来生死相拼的敌军,而是对其膜拜的信众。
苏定方,看到了写在每一名将士脸的刚毅与绝决。
“苏将军,开城一战!”不知是谁,突然大喝了一声。
“请将军,开城一战!!”众将士,不约而同的单膝而拜,齐声大吼道。
浩气磅礴!
苏定方终于明白,当初薛万彻为何会开关一战了;因为此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了。
“苍天在!!!”
苏定方拔剑指天,声音嘶哑而颤抖,大吼道:“今日,苏某与三千兄弟,血荐玉门、以身殉唐!”
“血荐玉门、以身殉唐!”三千多人,凄厉而悲壮的大吼。
“开关,迎敌——”
从十多天前,玉门关中,每阵亡一名将士,就杀一匹马。现今,还剩三千五百余人,与三千五百余匹瘦弱不堪的战马。
苏定方率领这三千多人,放弃了守城战,一起下了城头来到大校场。人人披甲马,就连重伤的将士,也被人抬了马背,手里塞了刀枪。
苏定方立马横枪,环视众将士。
耳边,清晰可闻吐蕃人滚滚的马蹄声,与嘶声的吼叫。他们的云梯已经快要搭城头,却惊愕的发现城头居然没有一名唐军守兵。
“打开城门!!!”
苏定方大声一吼,几名士兵前,抬去厚实的门闩,将那扇巨大的铁门吃力的拉开。
“嘎——嘎……”
那扇吐蕃人久攻不开的玉门关西大门,在一阵沉闷的响声与震落的灰尘之中,缓缓开启。同时,唐军也将通往河陇的东门一并打开,天下险关的玉门关,顷刻成了一片通途,寒风从两头城门内贯通而过。
正在攻城的吐蕃人错谔了一阵,退后一圈。
苏定方匹马而出站到了城门下,横挺长枪厉声啸道:“众将士,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杀啊!!”
三千残卒,骑着赢弱瘦马,与苏定方一同飞奔而出,一头扎进了吐蕃敌群之中……
远处军阵的吐蕃大旗下,噶尔家的两兄弟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气然后哈哈的大笑。
“拿下了!哈哈,终于拿下了!”
“这个苏定方,可比薛万彻难缠多了!几千残兵居然多守了十一天!”
“据说他是李靖的门生,也该是多点能耐。”
“那也不过如此——玉门关一破,河陇就成一片坦途!咱们兄弟俩总算立下大功!待砍了苏定方的人头,就提着它挥兵直取兰州,与大哥前后夹击生吞活剥了那个秦慕白!”
“是啊,真不容易,总算拿下了二关!——只是奇怪,为何这一次粮草迟迟不见运来?幸好我们及时破了关,稍后能杀入河陇内地抢夺粮草。否则,三军都要断粮了!“
“兴许是昆仑山被天雪冰冻阻塞了粮道,别管这么多了!破关后一路杀抢过去,休说是粮草,金银财宝美酒女人,全都不愁!”
“哈哈哈!——”噶尔兄弟,放声大笑。
玉门关城头,林立的大唐龙旗与关西军战旗,被一一的砍倒,换了吐蕃人的旗帜。连日攻关不下,吐蕃人心中也是郁积了太多的仇恨,此时看到城头那些烧煮沸水的行军大锅,吐蕃士兵们怒火中烧。有几个人将燃起的山头从灶炕里扯出来,一根根甩到了玉门关关哨的箭楼,没多时就浓烟滚滚大火弥漫。
正在这时,玉门关的东南方向,突然涌现出大批的骑兵,当先一面帅旗,奔腾如龙赤烈如火,面大一个——“秦”字!
秦慕白跃马挺枪奔腾在前,远远看到玉门头烟焰障天,心中顿时惊怒,挺枪一指大声喝道——“全军突击!”
“杀啊——”
两万骑兵,如惊雷滚滚破天而来!
玉门头城头之,有眼尖的吐蕃士兵远远看到了秦慕白所率这一支人马,顿时大声惊呼,急忙有人吹起号角报警,并下到城关要关大门。
正在阵中厮杀的苏定方,突然看到玉门关城头吹起预警的号角,隐约又听到玉门关东南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与喊杀之声,心中惊喜道:“难道有援军杀来?”
稳操胜券的噶尔兄弟俩也吃了一惊,“怎么突然鸣角示警了,难道汉人来了援军?”
“果真是!看——玉门关城头之摇起大旗,对另一侧布起弓弩!”
“吹起号角——全军突击!尽快剿灭苏定方残部、迎战汉人援军!!”
“呜——呜呜!”
吐蕃的大军阵中,响起震天的号角。原本还在待命的数万吐蕃骑兵,山呼海啸的奔腾而出,杀向玉门关!
苏定方率领三千残部,在玉门关城门之下苦苦死战。这时看到吐蕃人发起了大冲锋,苏定方确信,肯定是己方来了援军!
“兄弟们!兵分两路,一路死守西门;另一路折返城内,阻止吐蕃人关东门!”
“是!!”
余下不过千人,瞬时分兵两路。玉门关内外,一并陷入了混战。所幸爬城头的吐蕃士兵不过百许人,正当他们跑下城门要关闭东门阻止秦慕白大军杀入的时候,一拨唐骑如厉风斩来,将他们瞬时击个破碎!
玉门关,近在眼前。
策马疾驰的秦慕白,几乎清楚的看到了城头之斜插的箭簇!
“杀——”咬牙爆喝一声,秦慕白挺枪跃马,头一个杀入了玉门关。方才厮杀停手的玉门关骑兵只觉眼前一花,身边数骑飞过,却将那一面“秦”字将旗看了个真切!
众将士顿时欣喜若狂几乎咽泣而下,嘶声吼道——“少帅!是少帅!”
“少帅亲率兵马来援!”
“兄弟们,玉门关有救了!!”
秦慕白匹马当先在玉门关关城内冲了个通透,转眼奔到西城门,亲眼看到苏定方正带着残留不过百人的一拨唐军,力战死守城门,阻挡着如同滚滚洪流的吐蕃骑兵!
眼看苏定方都已是体力不支,骑在马摇摇欲坠!
“定方!我来也!!”
秦慕白双眼都已通红,沉吼一声不顾一切的一马冲杀过去。
苏定方早已体力枯涸难以支撑,此时听到这惊雷一吼,惊喜之下如同打了一针强心剂——“少帅!?是少帅吗?!”
“杀啊——”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瞬间淹没了他的呼喊。身边掠过铁骑无数,全是清一色的明光甲、铁红袍——大唐越骑!
那一面如血鲜红的帅旗,正是一个“秦”字!
“天不绝人!!!”苏定方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他高举横刀仰天长啸,连叫三声——“天不绝人、天不绝人、天不绝人”!
叫完,就一头栽倒在了马下,不醒人士。左右将士,匆忙将他救起……
秦慕白亲率铁骑杀入战局,来得迅猛、突然,倒是打了吐蕃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吐蕃兵马毕竟人多势众,而且占据了城关之外的有利地形。他们遭受到秦慕白所率骑兵的一拨冲击之后,不过稍事退后以暂避其锋,马又重组团战,反对秦慕白的兵马展开了剿杀。
玉门关外一场浩战,杀得惊天动地星落云散。
战阵之中,陈妍弃了马匹,步行执剑跟随在秦慕白身侧,飘乎如影神出鬼没,一柄绝情剑永远只是剑尖沾血,却不知抹断了多少人的喉咙。
秦慕白早已眼红脑热杀得性起,新换的一匹白马,马身早已被染红了大半。却惊讶的发现,紧紧跟随在她身边的陈妍不知何时没了马匹,穿棱似的在他旁边抹来飞去,间或时手起剑过,就见到一名吐蕃骑兵喉间喷血仰天落马。
“看什么,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吗?”陈妍回手挽了个剑花,居然还对秦慕白微然一笑。
“该杀!多杀几个!”秦慕白大笑一声,力夹马腹冲腾而起,手中的虎头錾金枪带着一阵刺耳的啸响刺杀而出。
“噗——哧!”一名吐蕃骑兵被当胸穿过,枪头透出后背,鲜血如泉喷溅而出。
秦慕白尚未拔回枪头,只觉眼前一花,一抹黑影踩着他的枪竿飞身跃过,转瞬间就见到他旁边一名身背令旗的吐蕃校佐,人头冲天而起,斩断的脖颈如同断了栓头的消防栓,浓血狂喷!
“二十七。”陈妍翩然落地,嘴角轻咧回头对秦慕白微然一笑,“战场,不过如此!”
看着杀人砍头如洗手做羹汤般闲定自若的陈妍,秦慕白鬼使神差的想道——“真是个Bg!……”
战局陷入了胶着。吐蕃人多势众,将秦慕白所率的三分之一部前军,快要包围。
正在这时,后部陆续跟的援军数千骑兵尽皆杀到。其中有数百骑兵,全身红甲红袍雪白羽盔,却排作方阵静立在玉门城头之下,并没有马投入战斗。
“慕白,你的火神到位了!”陈妍提醒秦慕白道。
秦慕白舞枪斩杀,心领神会朝玉门关城门处看了一眼,大喝一声:“准备撤守城关!传令,火神掩护!”
紧紧跟随在秦慕白身边的中侯近卫,吹响撤军的号角。率领火神驻守在门口的张同心领神会,大喝道:“布阵——掩护少帅撤军!”
八百火神,顿时分作四排前后分列。八百竿火枪准备妥当。
几乎是在张同发下号令的同时,遥遥的西北方向,突然响起震天的马蹄与喊杀之声!
正在后方全神贯注督战指挥的噶尔兄弟大吃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东北方向漫山漫野的铁骑,如同惊涛骇浪银河落地,滚滚奔腾而来!
“那、那是何方兵马?!!”吐蕃人,大惊失色!!
“快、快!后军布阵迎防!”
东北方向无数大军如潮汛至,一骑当先者,白马白袍,方天画戟如狂龙出海闪着摄人的星芒!
薛仁贵!
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是十万联军!!
“号令——全军冲锋、杀破敌阵!!”薛仁贵大喝一声,匹马单枪飞骑如镝,朝吐蕃大军冲杀而去……
第456章 归家
秦慕白发誓,活了快有两辈子,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彻彻底底的领悟到“惊、喜”这二字的含义。
看到东北方向无数铁骑滚滚而来,如同飓风登陆时的狂怒海啸与泰山崩塌之时的惊世骇俗!
秦慕白口干舌躁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呆立在马,几乎就要忘却了身边飞而尔往流矢与刀剑。
陈妍屏气凝神如临大敌,化作仙蝶一般在他周遭飞来飘舞,也不知收割了多少吐蕃骑士的性命,替秦慕白化解了多少冷枪暗箭。
“我……我……我操他妈的!”秦慕白终于大骂出声来,浑身紧绷激动的发抖,“天降神兵!天降神兵!发达了!——老天爷,我感谢你祖宗八辈儿!”
不顾形象大暴粗口,浑身战抖口不择言,秦慕白就如同打了鸡血。
正在城门口严阵以待准备接应秦慕白等人撤守城关的火神们,也纷纷惊诧不已。众火神收起了火枪,迷惑的看着张同,“张统领,现今怎么办?少帅并未撤退,东北方向杀来无数兵马,不知是敌是?”
几乎是在同时,战阵之中“打了鸡血”的秦慕白突然嘶声大叫起来——“白马银袍——薛仁贵,那是薛仁贵!!!——哈哈哈,老子看到了!大唐的龙旗!!西征军的战旗!!!”
陈妍不禁吃了一惊。相处甚久,她还从未见秦慕白如此激动失态过,那声音,那变了调了!
“传令!传老子帅令——全军突击!杀、杀光吐蕃蛮子!!!”
紧随秦慕白身边的数名中侯令官深受秦慕白感染,疯狂的摇起令旗吹响随身所带的冲锋号角……
玉门关城头之,坠马晕厥的苏定方悠然醒来。感应到城下海啸山呼一般的喊杀声与震荡肺腑的弥天杀气,突然浑身一弹跳将起来,把守护在他身边的将士都吓了一跳。
苏定方趴到女墙边,瞪大眼睛看着眼睛这一幕,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薛仁贵、西征军!哈哈哈!天不绝人、忠不负义!!”
笑着笑着,苏定方的眼中居然流出泪来。仰面朝天,他闭了刺痛的眼睛,喃喃道:“薛万彻,玉阳二关阵亡的将士们,你们没有白死!苏某,多想将眼前这一幕,让你们看到……”
方天画戟,如怒龙腾渊肆无匹敌。薛仁贵率领亲勋的一万名西征军关西越骑,如同一块烙铁直直的插入了吐蕃大军腹地。
所挡,无不披靡!
百炼成钢、百战成神,如今的薛仁贵与这一万名西征军,就是天下精锐与所向无敌的代名词!
虽然后方紧紧跟随着近十万回纥、突厥南庭与高昌降兵组成的联军,但真正的主力与核心,仍是薛仁贵麾下的这一万部曲。
噶尔家族引以为豪的昆仑铁骑,居然在这一万精锐西征军的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噶尔兄弟,战栗了!
眼睁睁看着对方一彪铁骑,如同开弦之箭划破纸缟一般杀破层层阻挠,直奔中军而来,吐蕃人无不惊寒万分!
“苍天!我们可是昆仑铁骑啊!”
曾经天下无敌、所向披靡的昆仑铁骑!……在这区区万人面前,竟如同土鸡瓦犬一般的不堪一击?
“二、二位元帅,敌军来势甚众骁勇异常,我军仓促迎敌无可阻挡,战机已失处境不妙,是不是……先行撤退?”左右副将紧张的进谏道。
换作是以往,“撤退”二字若是落入噶尔兄弟的耳中,轻则皮鞭伺候重则砍人杀头。可是此刻,噶尔赞婆与他兄弟悉多于不约而同的面露惊惶,对视一眼后异口同声道——“撤!”
战局逆转!
吐蕃阵中响起呜呜的牦牛号角之声,数万昆仑铁骑,打从组建之日起,头一次在两军阵前——溃撤!
秦慕白毫不犹豫的下令——追击!
还是下达的天字号追剿号令——除恶务尽、斩尽杀绝!
唐军将士,无不热血澎湃激情奔放,浑然忘我的嘶声怒吼着,策马狂奔刀枪并举,开始对吐蕃人的疯狂剿杀。
仇恨,无边的仇恨!——从每一名唐军将士的骨髓与血液里,毫无保留的迸放出来,化作了爆炸般的力量!
不死不休的追击与剿杀,开始了……
战斗,持续了近八个时辰。唐军一路疯狂的追剿吐蕃败军,不死不休不灭不止,从玉门关追至蒲昌海附近的吐蕃大营,沿途近四百里!
也不知跑断了多少根雄健的马腿,砍卷了多少把精铸的横刀。所有人都忘记了疲倦与生死,完全迷失在了杀戮的狂热之中。
战斗,在薛仁贵亲手一戟挑翻噶尔赞婆、生擒噶尔悉多于的一个时辰之后,终于暂时宣告结束。
此时,天色已黑。大唐一方十余万联军兵马,陆续集结到了吐蕃的残营附近。
号角响处,火光亮堂旗帜飞舞。秦慕白骑着一匹红白参半的战马,发出号令召集众将。
听到这熟悉的大唐号角之声,千里奔袭厮杀半日的薛仁贵,心中莫名的激荡与酸楚。
仰天闭目摊开双臂,薛仁贵深深的呼吸。仿佛风中送来了大唐独有的气息,送来了家乡亲的呼唤,送来了梦里大唐万里河山的锦秀画卷!
“兄弟们,我们到家了!”
只是薛仁贵的一声叮吟,所有跟随在他身边的西征军将士,全部放声痛哭、抱头痛哭、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如同迷路的孩子!
大胜之后,没有大笑与欢呼,反而是一片痛哭之声……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几回。
万千男儿的痛哭之声,惊天动地,山河失色。
回纥人,突厥人,高昌人,默默的静立布列于四侧,每个人的神情脸色,都如同是在瞻仰远古的神邸。
秦慕白骑着一匹红白参半的战马,带着一小队骑兵小跑而来。
“仁贵……”
一声唤,百战不殆兵不离手的薛仁贵,浑身一颤手中一松,方天画戟“咣当”一声掉到地。
“少帅!”
凄厉的一声大叫,薛仁贵几乎是摔落下马。
“我的好兄弟!”秦慕白急忙下马,快步跑前去。
薛仁贵如觉坠入梦境,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表情,大步跑前,离秦慕白还有几步之遥时,真真切切看着他张开双臂的真容,薛仁贵再也无法自持,单膝一拜抱拳大哭——“罪将薛仁贵,拜见……拜见少帅!”
“仁贵,我的好兄弟!”
秦慕白浑然忘情的大步跑前,一样的单膝拜下握住薛仁贵的双拳,潸然泪下。
蓦然间,欢呼四起,刀枪并举。所有的唐军将士不及擦去未干的泪痕,放肆的欢呼与大叫起来。
秦慕白与薛仁贵对拜而视,却是一句话也不出出来。
流泪,拥抱,欢呼,大笑,流泪……
万千支神笔,以蒲昌海吐蕃人的鲜血为墨,也写不尽此刻,唐军将士如同洪水乍泄一般的情感。
三天之后,清晨。
连日阴云密布天寒地冻,今日难得艳阳高照天气回暖。残破冰冷的玉门城关在清洗与修缮之后,恢复了往日的巍峨与雄伟,沐浴在阳光之下难得的透出几许暖意。
秦慕白与苏定方站在玉门城头,头顶旗竿之,有一面崭新鲜艳的大唐龙旗猎猎飞扬。
眼前,是八十余里连绵不绝的行军大营。十万胡兵联军分七屯驻扎于玉门关前,遥遥望去天地相接仍是看不尽边涯。
“奇迹!”
三日之内,秦慕白不知说过多少次这个字眼。此刻,他仍是情不自禁的惊叹而出。
“慕白,我已想不出什么词藻来形容薛仁贵。”私下时,身为师兄的苏定方总是如此亲妮的称呼秦慕白,他微笑道,“盖世之虎将、忠义之福将?仰或其他?呵呵,仿佛都有失偏颇了。”
“我只知道,他是我们的好兄弟。”秦慕白微然一笑,指了指前方遥遥百里的大军屯,说道,“十万联军,突厥人,回纥人,居然还有高昌仇人,不约而同的视薛仁贵为真神,对其顶礼膜拜惟命是从。这是不是一个奇迹?从高昌败走天山设伏,到浴血千里迂回草原大败薛延陀,再折返千里不费一兵一卒收复高昌,驰援玉门力挽狂澜大败昆仑铁骑。沿途所经大小恶战,却从两万人的队伍发展到十万人,这在战争史,也是一个奇迹!”
“好,以后我们都叫他‘奇迹将军’!”
“哈哈!”
二人放声大笑。
笑得正开心时,二人看到前方星罗棋步的营屯之中,奔出一队骑兵来,为首者正是白马银袍的薛仁贵。
“嗯,看来仁贵已经将联军安置妥当,也该是举行庆功大宴的时候了。”秦慕白看着远方奔来的薛仁贵,由衷的轻松与喜悦。
“说得对。大战之后我们都忙于各自的军务,都没能好好聚在一起喝一杯。今日,定要不醉不休!”苏定方豪情四射的大笑。
“嗯?”正当此时,秦慕白发出了一声惊咦。
“怎么了?”苏定方好奇的问了一声,见秦慕白直杵杵的看着城下,他也顺着看去,当场就笑开了,“哈哈!那个紧紧跟随在薛仁贵身后,帽子垂了两条醒目白翎的女子,就是那个‘阿史那血莲’?——回纥军队的统帅?”
“咳……!”秦慕白干咳了一声,未有作答。
“慕白,你真是艳福无边哪!连草原出名的大美人都慕名而来投怀送抱了!”苏定方低声的打趣笑道,“嗯,奇迹!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正在这时,陈妍恰巧了城楼来,苏定方背对着她,却是未有看见。
“咳、咳!没有的事!”秦慕白看到了陈妍,马一本正经道:“我与她素不相识,从何说起?”
苏定方笑得正乐一时未醒悟,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故意挑破了说道:“可是我隐约听到传闻,说这个女子就是专程为你而来呀?”
“胡说!她是仁贵的结义妹子!仁贵还娶了她妹妹!——不干我事,我又没去过草原!”秦慕白一边说一边连连给苏定方使眼色,正色道,“要说艳福无边……那也是仁贵!对不对?”
“二位聊得如此投机开心,我仿佛来得不是时候呢?”陈妍笑言道。
苏定方一愣,脸色很不自然的变幻了一番,干笑道:“弟妹来得正好,嗯,正好……我尚有些军务要料理,二位在此慢聊,我且告退。”
说罢,他抱了一拳撒腿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冲着秦慕白,兴灾乐祸的笑。
秦慕白的脸皮都要抽搐了,恨恨道:以前怎么没发现,天生一副老实人脸孔的苏定方,原来也如此的阴险无耻?
“慕白,你就别装腔作势咬牙切齿,苏将军又未曾害你。”陈妍似笑非笑,淡然道,“恭喜你呀,凯旋得胜!薛仁贵真是一员福将,不仅给你带来了十万雄兵,还有一个冠绝草原的异族美人。”
“妍,连你也挖苦我么?”秦慕白苦笑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招谁惹谁!”
“是!你不是常把那句‘人怕出名猪怕壮’挂在嘴边嘛?我看你却是表里不一,皮面道貌岸然坐怀不乱,脑子里尽是招凤引蝶的风流念头!”陈妍无可奈何的摇头笑道,“不过,我是无所谓了,要是让高阳公主知道的话……”
秦慕白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这样的一副往日景象——兰州大都督府里,小恶魔高阳公主,一手叉腰一手指天,摆出了经典的‘茶壶造型’大呼小叫的当众宣布:“我可是正妻主母!我宣布,从今天起秦家就只许有我们三个女人,不许再多了!秦慕白,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第457章 石破天惊
渭水河畔,三十万大军连营百里,民夫螺马蚁聚如云。&&有人从终南山居高临下遥遥望去,这若大的一个军屯,规模已不输于长安!
总管后勤的房玄龄等人最为清楚。皇帝为了这一次的御驾亲征,将长安太仓所有储备的粮草都提了出来。光只粮草这一项,如果全部堆积在一起,几乎就有整个太极殿那么大,这还不算其他的武器甲械与辎重饷银!——而这些粮草,还不够三十万大军与十八万民夫,吃半年的。
近年来战争多发,长安粮仓几乎因此而空。但是大唐的盛世富庶与殷实家底,在这时候体现出了它的价值。
李世民引用魏征等人所编著的《隋》中的话语,对群臣说道:“国无九年之储曰不足,无六年之储曰急,无三年之储曰国无其国。你们不要以‘钱粮不敷’为借口来阻止朕御驾亲征——河洛一带,不是还存了无数的粮草吗?连前隋都还有粮草存在孟津的河阳仓、回洛仓、柏崖仓;朕也存了粮草在洛阳的河南仓、含嘉仓。粮食存着是干什么用的?如今国家有难,难道还让将士们饿着肚子阵杀敌?——朕要让吐蕃人知道,中原之强盛与大唐之富饶,是他们不可想象的!房玄龄有一句话说得极是,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他弃宗弄赞,拿什么跟朕拼!——传朕旨意,发两万民夫前往洛阳取粮,务必保证大军带三年粮草!”
无人不咋舌。
开国立邦这么多年了,李世民这个当皇帝的可以说一向都是十分‘勤谨持家’的。但现在,他居然还就狠下心来“败家”了!
在大事大非面前,李世民再一次体现出他无与伦比的果决与勇魄。
将疑,则军心怯;帝惑,则群臣惶。
反之,亦然。
就算心中仍旧持有不同的想法与意见,但再也没有人跳出来非议或是阻止这一场战争的发生。满朝下、举国仕民,已然同心戮力来应付这一场旷世“国战”!
离皇帝御定的出征日期,只有两天。河洛一带仓禀里的粮草总算及时运就到位;兵戈马匹、行伍麾编也都料理妥当;三军将士随行官员也已各就各位,只等李世民号令下达,三十万御率大军便要开拔,奔赴关西大战场。
太极宫武德殿,御房中。
李世民叫近侍取来了自己最喜爱的一副明光战架,撑在铠甲架,正在小心细致的亲自擦拭。
乍眼一看,便知这副铠甲俨然已经有了一些年头,比之兵器署里储存的任何一副明光甲,都颇显逊色。但李世民独爱此甲,一直奉若瑰宝的亲自收藏着,三不五时的取出来观赏并亲自擦拭保养,从不假手于他人。
当年,正是身着此甲,他曾在洛阳大败王世充,一举定鼎李唐的霸业宏基;也正是身着此甲,他与秦叔宝、程知节等几员虎将,仅仅带着三千五百玄甲军,就冲进了虎牢关窦建德的十万大军之中杀了个几进几出,最终大败窦建德十万大军,并将其生擒!
如今,当年那位虎牢关前英武骁勇身先士卒、创造了惊世骇俗的军事神话的少年天才统帅,如今已然是一国之君,还有了中老年男子标志性的便便肚腩与飘洒长须。
但铠甲,仍然残留着当年厮杀留下的刀剑创痕。
“太平而不忘武事,朕还没老,大唐永远不会老。”一边擦拭铠甲,李世民一边轻声的吟哦,絮絮道,“甲仍在,人往矣……当年追随朕南征北战冲锋陷阵的故人,还有几人健在?……叔宝,朕又要命你百万军中取将首级了,你肯应否?”
御房内仅有李世民一人,沉沉独语,似忧伤,似豪迈。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破门而入。
“大胆!”李世民顿时大怒,如此无理,真是大煞风景!
闯门者也吓了一跳,慌忙跪倒下来惶惶道:“陛下恕罪!恕罪!……微臣太过激动,一时忘了君臣大礼,肯请陛下宽宏大量,恕微臣死罪!”
“褚遂良?”李世民看清来人,火气顿时消了一半。因为褚遂良不仅是他的心腹,而且一向稳重老道从来不是一个不识礼数的冒失之人。能让他如此惊慌失措形容不体的,必定是惊天大事!
“陛下容禀——”褚遂良跪在地,当真激动得有些发抖,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当下也顾不得讨饶免罪了,急道,“微臣刚刚收到一份……一份,来自兰州的军报!”
说罢,褚遂良将一份黄绸包裹的奏折,高高举了头顶。
李世民第一眼看到这奏折,表情当场就凝滞了,瞳仁也急剧的缩小了一圈。
黄绸奏折,从来是专呈皇帝陛前御览,连宰相也无拆看之权;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这么干,必须要皇帝亲自赐予“直接奏请”的特权——而整个兰州,李世民只给了秦慕白这样的权力!!
身为皇帝的心腹近臣,褚遂良,当然对此相当明了。
“叭!”
李世民一手甩掉了手中用来擦拭铠甲的布绸,大步前一伸手,几乎是从褚遂良手中抢来了奏折。
黄绸拆去,里面用锦木盒子装着厚厚的一叠军报奏章。方才看到启章抬头的几个字,李世民就无法遏止的呼吸急促了——
“罪臣,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亮,伏惟百拜吾皇陛下御前,顿首泣——”
……
褚遂良跪在地,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到李世民就这样站着,双眼瞪如铜铃一字不漏的细看奏折,反复至少看了三遍。期间,李世民的胡须不停的轻微发抖,脸色更是千变万幻。
褚遂良知道这十有**是秦慕白送来的军报,但,秦慕白不是死了么?……他心里直打鼓,却不敢吱声问,跪着也不敢起来。这一跪,竟就是半个时辰。
“褚遂良,你起来。”李世民总算反应过来,身前还跪着一个人。
“谢……陛下。”褚遂良吃力的爬起,苦笑。
“念在事出有因,朕方才就算是罚过你闯宫之罪了。”多少有点失态之感,李世民自嘲的笑了一笑,神态语气已然恢复正常,对褚遂良道,“即刻传旨,百官朝!”
“现在?”
“立刻!”
“微臣遵旨!!”
离开御房的时候,褚遂良只觉双膝酸软浑身无力,但心中却是一阵惊涛骇浪无法平息。虽然猜不出想不透这黄绸奏章中究竟写了一些什么,但他胆敢肯定,今日之朝会,必定又是一场——石破天惊!
一个时辰之后,武德殿正殿金銮内。
龙袍冕衮的李世民高坐于龙椅之下,环视了下方屏气凝神猜疑不休的众臣几眼,打破沉寂朗声说道——
“朕,突然召集众卿前来,是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而且,非是现在宣布不可,迟缓片刻也不行。”
众臣都愣住了——皇帝,居然还卖关子了?
众人迷惑不解的稍稍抬眼,小心翼翼的偷偷看了一眼高高在的皇帝,只见他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奏折——黄绸奏折!
“听好了。”李世民突然起了一记高腔,倒把堂中的众臣吓了一吓。
“朕要宣布的就是——朕,不去御驾亲征了。”
“啊?——”
满堂惊呼;除了褚遂良,几乎所有人都傻了眼。
在场百数人,每个人都在心中猜了好几个理由,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猜中这一条!
李世民安坐在龙椅,脸露出神秘又玩味的笑容,看着满朝文武各自惊讶的表现。
任由群情惊疑猜测不休,李世也不去阻止,表情还相当满足。过了许久,朝中总算是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等着皇帝给出一个,先是号令天下矢志决战、然后又突然取消御驾亲征的,合理理由。
这个理由要是不合理,就算李世民的君威已然登峰造极,也必然招致一片反感与激愤!
“朕知道,众卿都在等着朕,给出一个失信食言的理由。”李世民伸手拍了拍放在御案的那份黄绸奏章,说道,“其实朕的理由很简单——杀鸡蔫用牛刀,画蛇何须添足?已经有人把噶尔钦陵打了个半死,将吐蕃的国运气数灭了一半去,朕还去凑什么热闹、争什么功劳?”
“啊?!”
再一次,满堂哗然!
李世民抬了一下手示意群臣休得喧哗,然后从龙椅起了身来,手拿那份黄绸奏章走下金銮宝殿,说道:“就如同当年李药师平定突厥生擒颉利可汗时,朕可曾离开这太极宫半步?——如今就连李药师也未曾离开长安半步,仍旧有人,能够立下如此盖世功勋!大唐天下群英荟萃人才济济,惊才绝艳如李药师的罕世英杰,又何止一人?因此,就连臣子将军都能办妥的事情,还用得着朕去亲自动手吗?——所以,朕不去御驾亲征了。”
李世民今天这关子,是卖定了。众臣既迷糊又着急,个个如同百抓挠心。所有人盯着他手中那份黄绸奏折,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不知陛下所指的‘罕世英杰’,是何许人?”
“关西道行军大总管,秦慕白。”
十一个字,石破天惊!……
“褚遂良!”
“微臣在!”
“你的嗓门好,你来当众念颂这份奏章。”李世民的表情十足的欣慰与豪迈,甚至可以说还有几分得意洋洋,就差将“这回真是太长脸了”这几个字写在脸了。他说道,“要让在场所有人,都一字不漏的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传颂给天下万民知道!”
“微臣遵旨!!”褚遂良出了班列,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从李世民手中,接过奏章。
“朕虽是已经一字不漏的看过了无数遍,但仍愿与诸君共饗,再侧耳倾听一回!”说罢,李世民走回御陛在龙椅坐下,朗声道,“因为朕,登基十余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的军报奏章!”
第458章 参天巨树,终不过天
秦慕白的奏折之中,所叙三事。
一是请罪,说关山塞外路遥万里,前方所历何事来不及及时回报朝廷,因而造成的种种误会与纷扰,秦慕白愿一力承担罪责。另,前方战事曾经多有不利,导致败撤大非川损兵折将丧权辱国,秦慕白也愿一力承担责任。
听到这里,满朝尽是愤懑之声!
“他不是死了么?如今怎么又活了,偏还跳出来承担什么责任?”
“大非川都丢了,吐蕃兵临城下兰州危急,河陇之地千里沃野尽将丧失,河西商道尽丧敌手!”
“真是罪莫大蔫!!”
一时嘈杂异常,导致褚遂良都念不下去了。
李世民却是稳坐钓鱼台,脸一直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既不出声阻止也不揭晓谜底,任由众人议论纷纷。
因为他自己的心情,方才也正是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
“众位同僚,请稍安勿躁。奏折很长,这才刚开始。”褚遂良有点看不下去了,只得出声阻止。
众人只得暂时按捺住激愤之情,继续倾听。
奏折的第二部份,突现逆转。就从秦慕白亲率大军与噶尔钦陵正面第一战说起。战后,噶尔钦陵派人送来了阵亡将士的骨灰等物,然后秦慕白洞查敌人暗有阴谋,于是将就就计设下奇谋妙计,演了一出以假乱真、诓骗天下的“诈死”大戏。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朝中多数人都已知晓——秦慕白“死后”,大非川群龙无首,李道宗临危受命,为保存实力决定放弃大非川退守鄯州,实则这也是秦慕白预先做下的安排,目的,就是为了麻痹敌人诱敌深入。
终于,这一场骗得天下人随之乱舞的“诈死”大戏,骗过了噶尔钦陵。严冬将至,他率军鸠占鹊巢进驻大非川,并趁胜追击袭取鄯州,以图一鼓作气拿下河陇!岂料,他派出的大军,在幻月谷中伏,十五万大军灰飞烟灭、几乎全军覆没!
几乎是在幻月谷大战的同时,秦慕白派人炸毁了大非川军营附近的布哈河,水淹吐蕃主力,一举成功!
随即,秦慕白命侯君集率领大军反攻大非川,抓捕俘虏收复失地,噶尔钦陵率领残部仓皇而逃退守晴罗原!
两场大捷,歼敌近十万众,俘获五万余,剿获马匹器械无数。
而在起初,也就是秦慕白诈死之前,他早已派出一旅奇兵,转道千里跋山涉水,奇迹般的翻过了飞鸟不渡的昆仑雪山,奇袭格尔木成功!此一举,端掉了噶尔钦陵的老巢、断了他的粮道命脉!
现今,噶尔钦陵三十万大军折损过半粮草尽失困守晴罗原,已成苟延残喘之势!
……
褚遂良的声音,本就洪亮通透,奏折念到此处,他亦是深受鼓舞、激动不已,字字铿锵,如铁锤敲震、霹雳穿心!
满朝文武,尽皆震撼。过半的人瞪大了眼睛面露极度不可思议之表情,愕然呆立。
全场,竟然诡异的鸦雀无声。
在场许多人,感觉脸火辣辣的无地自容,仿佛被人狠狠的刷了几耳刮子……因为方才,他们还在群情激昂的破口大骂秦慕白“罪莫大蔫!”
李世民看着这些人的表情,不露声色,心中却是解恨又痛快,却又忍俊不禁!此时,他便在心中暗暗的骂着秦慕白:混小子,写奏折也敢耍心眼!先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成了个千刀万剐的民族罪人,然后又开始海天胡地的吹嘘功绩!……大卖关子,先抑后扬,哈哈!他的性子还真是跟他那一板一眼、直来直去的父亲,有着天差地别!——不过朕喜欢!这份奏折这分明就是写给满朝文武看的,目的,就是要掌一些人的嘴,要让朕扬眉吐气!因为朕一直都在力主武力解决两国争端。秦慕白赢了,就证明朕是对的,就是朕赢了;朝中那些主和派的人,就得闭嘴!……如此,有能力当然重要,但为人处事,也的确是需要一些技巧。这一点,秦慕白当真比他耿直火烈的父亲要强!但有一点他们父子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会设身处地的为朕着想!……
奏折的第三部份,是请求朝廷给出处理战后事宜的方案,并请及时支援粮草、医药与各类军事物资。幻月谷与大非川两场大捷,歼敌近十万众,另有四五万俘虏。历来在中原的朝廷,尤其是大唐这种“以仁孝治邦国,以王道威天下”的朝廷,对待战俘的问题都相当敏感。边关将帅,都是不敢轻易妄自杀俘的,否则必定会被戴一顶类似现代的“反人类”的高帽子,遭到弹劾与处罚那是常有之事。
因此在侯君集领军出行之前,秦慕白就郑重叮嘱他“不可妄杀无辜”。一来是为了避免他杀俘而激起吐蕃民众的激愤,为平定高原增加阻力;二来,这些战俘若能招降,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骑兵;三来,秦慕白也是不想节外生枝、惹火烧身。
此外,水淹大非川这一条苦肉计,虽是大败敌军,但也毁了这一处经营多年的基业。如今大军严重的缺粮少物,重建军屯要塞也是势在必行,因此秦慕白在奏折中说得很清楚,请求朝廷尽快援助粮草物资,以备再战、扩大战果。
……
奏折念完了,满堂皆静。
“众卿,为何都不言语?”李世民说道。
百官这才各自省神,不少人尴尬的打了几个哈哈,然后一起高呼“大唐万岁、吾皇万岁”以示庆贺此番大捷。
李世民安如磐石的坐在龙椅,如炬双眼静静的扫过满朝文武,众生粉墨相,尽收眼底。
下首第一位大臣,他的大舅哥、司徒、宰相,长孙无忌,低头垂手而立,正静默无言。
“辅机,你有何看法?”李世民点名问道。
长孙无忌似已料到皇帝会点名发问,此时站将出来答道:“回陛下,微臣以为兰州大捷,可喜可贺!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胜仗,足以鼓舞仕民、扬威天下。朝廷应当论功行赏奖率三军,另,战前所需的物资,也应尽快备妥运送过去,以解前线将士燃眉之急!”
“嗯……”李世民应了一声,眉头微皱似有不悦,一些话到了嘴边,也终究是忍了下来。此时他心道:他这说了等于没说!现在他脸应该最是无光,因为当初他可是极力阻止战争的……事到如今,朕也就不奚落他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他仍是我最得力最忠心的股肱之臣,大唐中枢也离不得他。不说别的,单指他最近编纂完工的新行律法,就比先帝朝的《武德律》要完善合宜的多,马就可以实施颁布了。这样的事情,那可是十个秦慕白也干不来的。
思忖至此,李世民莫名的心中一动:奇怪,朕何时开始,将秦慕白与长孙无忌相提并论了?……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突然一记高亢之音响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李世民一看,是殿中侍御史刘洎。他专行负责朝廷议政之时的监督、矫正君王得失并记录重大决议、还兼有检举弹劾在朝官员之权力。
贞观一朝,李世民广开言路善于纳谏,因此造就了许多勇于进谏、敢于进谏的大臣。
而刘洎就是其中之一。他向来是以铁胆刚正而闻名,不管是皇帝还是宰相将军,仰或是他的私交好,只要犯了错,他一律铁面无私毫不留情的驳斥或弹劾。虽然他的才华功劳与名气远不及魏征,但“进谏”这一点,他与魏征大有相似之处,甚至过之而无不及。
近年来魏征年衰多症且患有眼疾,多半时候只能在家中养病。侍御史刘洎,渐渐成了朝最为耀眼的——谏官。
刘洎这一站出来,包括李世民在内,所有人心里都堵了一堵。这人一向善于鸡蛋里挑骨头,而且是对事不对人,什么都敢说、谁都敢弹劾。几年前他一本奏章要弹劾两人,就是江夏王李道宗与河间王李孝恭。这可是先帝与李世民都最为亲近与器重的两位宗亲,也是名传宇内功高盖世的两位开国元勋。虽然最终未能成功,但刘洎从此一战成名。谁见了他,心里都会有点犯怵。
“思道刘洎的字有何话,讲来。”李世民说道。
“微臣,要弹劾一人!”刘洎大嗓门高声道。
好多人开始暗暗的额头抹汗……又来了!
“何人?”李世民淡淡的问道。
“就是奏此份军报的,关西道行军总管,秦慕白!”刘洎语出惊人。
这下连长孙无忌都头大了,但又只能在一旁苦笑连连。
李世民不动声色的笑了一笑,“理由呢?”
“劳民伤财,穷兵黩武!欺君罔,惑乱天下!”刘洎一字一顿的说了十六个字,一如既往的气势汹涌、得理不饶人。
好多人哭笑不得,暗骂刘洎不识时务之余,也报定了一颗看热闹的心思,静观其变。
其实大多数人心里都想到了一点,皇帝已经在大张旗鼓的准备御驾亲征了。历来君无戏言,言必出行,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一个君王自毁前诺总归是失信之举,有损君威,此其一。另外,长安城外渭水河边,三十万大军整装待发,磬尽国库提出的物资堆积如山,连河洛粮仓里的存粮都取出来了,另外还征招了民夫骡马不计其数,名符其实的便是“劳民伤财”。而且早前,李世民早已圣旨传檄号令天下,举国仕民无不响应,现在都眼巴巴的看着李世民,御驾亲征呢!
如今,秦慕白一纸军报送来,就让皇帝改变了主意,让热情澎湃的三十万大军闻风卸甲,李世民此前的坚决与果断,更显得是一场闹剧与讽刺了!
对皇帝来说,这的确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而紧张忙活了十来天的满朝文武,更加会有被戏弄的感觉。朝臣无不注重君威臣格,此时有刘洎这样的人跳出来弹劾,倒也在李世民的预料之中。
因此,李世民早有准备。此时面对满朝文武的各色心思,他智珠在握八风不动的摆了一下手,“朕知道了,你且退下。”
刘洎愣了一愣,心忖“怎么就叫我退下了,我还没说完呢”,倒也无奈只得识趣的暂时退回班列。
“朕知道,刘洎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想法。”李世民朗朗而道,“众所周知,朕已打算御驾亲征,并一切准备妥当。十天之内渭水大营已聚集三十万大军现在朕突然自毁前言不亲征了,平白耗费钱粮无数,朕和你们,以及天下仕民好像也都被戏耍了。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秦慕白的诈死而起。于是就有了刘洎列举他的四大罪状——劳民伤财,穷兵黩武!欺君罔,惑乱天下!”
众皆无言,静静的倾听。因为他们听出来了,皇帝肯定还有下文。刘洎倒是还想出来争辩几句,但被旁边的长孙无忌狠狠的剜了几眼,也只得生生的按捺了下来。
“其实,刘洎你弄错了。最不该被弹劾的人,恰是秦慕白。就算你要弹劾,那也应该是弹劾江夏王,还有朕!”李世民也语出惊人了。
刘洎吓了一跳,饶是他胆大包天,但也还没有大到敢于弹劾皇帝的份。当下他就跪倒下来,惶惶道:“微臣不敢!”
“你起来,朕不是在责怪你。你身为殿中侍御史不过是在尽职尽责,并无过错。不过,朕要提醒你,先要弄清曲折情由再行弹劾不迟。”李世民说道,“众爱卿心中,肯定多少有着和刘洎一样的想法,那么,就让朕来替你们解开心结!”
“愿闻陛下高见!”众文武一同诺道。刘洎也站起身来,立于一旁静听。
“兵者诡道,兵不厌诈。兵无常势水无常情,因此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说的并非是将帅在外就藐视君王了,而是两军对阵风云变幻战机稍闪即逝,来不及向君王请旨允行。”李世民说道,“朕是个马皇帝,对此深表赞同。远在大非川的秦慕白在用计破敌之前,怎么可能请旨问计于朕?这奏折来、圣旨去,战机肯定就白白贻误了。因此,秦慕白诈死只是为了诓骗吐蕃人中计,来不及及时告知于朕,这是情有可原。而且这样的秘计,知道的人越少成功的希望就越大。秦慕白并未做错。”
众文武闻言后各自思忖,皇帝这话还的确是说得在情在理。
李世民在继续说道:“而朕和你们也因此被诓骗戏弄了,一则要怪江夏王李道宗,提前奏误报了前线军情。他几十岁的人了如此沉不住气,朕定会面斥于他,但也不至于要遭到弹劾。因为当时,连他也被骗了,深以为秦慕白已死,关西军逆处败境兰州河陇十万危急。他提早请旨朝廷增援,也是职责所在。说到底,不管是朕、江夏王、众爱卿以及天下仕民的被骗,这全都并非是秦慕白的初衷。他的目的,只是要破敌!不过这也恰恰佐证了,他这一手兵不厌诈的精妙之至——连朕都能骗了,吐蕃人蔫能不中计?于是,就有了幻月谷与大非川两场大捷!”
“身为君王,当今圣的确是有着异于常人的胸襟哪!”好多人开始唏嘘感慨了,如此被戏耍了一回,换作是脾气再好的人都会要恼火郁闷,皇帝却在极力为秦慕白开脱,就连自己被戏耍的事情,都轻描淡写的一抹而过了。
“如此说来,刘洎历数秦慕白的罪状之‘欺君罔,惑乱天下’,就显得有点牵强附会了。至于穷兵黩武,这更赖不到秦慕白头。”李世民说道,“是吐蕃人先行发难挑衅大唐,然后朕命他就地反击保疆护土的,这也算穷兵黩武?如果算,那这罪状头一份该是算到朕的身。劳民伤财嘛,这更是无从说起了。秦慕白何时曾经说过一句要朕御驾亲征点派三十万大军、带无数钱粮去驰援?这一切全是是朕的主张,秦慕白至今都全然不知情。他何罪之有呢?”
说到这里,李世民笑了一笑,语调轻松诙谐的道:“刘洎,朕给你打个比方来听,就好比你十年前在某处地方种了一颗树,十年后有人在这树吊死了,那你是否应该受到律法的制裁或道德的谴责?”
“哈哈哈!”满朝文武一片大笑,刘洎的脸都青了。
“褚遂良!”
“微臣在!”
“今天的朝议,想必你都已经记录在册了。接下来朕说的话,你要格外标注,朕将来要将它写到《帝范》之中,用以告诫朕的子孙君王。”李世民说道,“为君者,最重要的不是文武才能,也不是心术城府,而是胸怀器量!”
“微臣记下了!”
李世民面带微笑点点头,说道:“朕再拿树打个比方,权当与众爱卿谈笑了。一颗树,若是生长于荆棘岩缝之中,或是种植在狭小庭院之内,肯定长不高大;反之,若是生长在辽阔的原野与肥沃的土壤之中,就有可能长成参天巨树。如果说臣子如树,那君王的胸怀就是它生长的环境。朕不怕你们长作参天巨大,因为朕的胸怀,如天高远!参天巨树,终不过天!——朕,何须庸人自扰!”
一席话,说得满朝文武都深受感动欢欣鼓舞。这样的君王,谁能不喜?
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帝王像李世民这样不忌功高震主、不杀开国功臣并优恤善待?能有几个帝王能像李世民这样恪守己身善于纳谏,还鼓励臣子不必顾忌他的君颜只管逆鳞谏的?本朝之前有哪个朝代,出过魏征这样敢于面唾君王的铮铮谏臣?又有几个君王,与臣子亲如家人平辈相交,数十年依旧?
还能有哪位君王,能有“参天巨树,终不过天”的自信与豪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得遇陛下,三生有幸!”
李世民放声哈哈的大笑:“朕,得遇你们这样的良臣,也是三生之幸!”
第459章 大唐霸业
有唐一代,华夏是个尚武的民族,大唐是个极为重视军功的王朝。秦慕白率关西军立下如此赫赫奇功,皇帝与朝廷不予重赏,那是绝不可能的。
现在满朝文武就在琢磨着,皇帝该会怎么赏赐秦慕白呢?——这个近年来风波不断饱受争议,名声鹊起红得发紫的年轻人,同时也是他的半子之婿?
早在不久前,因为秦叔宝的战死,李世民大为哀恸,不仅亲自到府以兄弟之礼吊唁,事毕之命还按照惯例废朝以祭,让秦家嫡长子秦通,也就是他自己的亲勋卫队百骑的副使继承了秦叔宝翼国公的爵位,并且将翼国公名下原来仅有的四百户食邑加到了五百户。同时,谥秦叔宝为“武”,赠徐州都督,改封护国公。
古来中华对于帝王将相或是王公名人,死后都有追谥。其中,单谥字更显得尊贵,因为只有帝王才享有这样的特权对臣属赐予单字谥。《周?谥法解》有云,“刚彊直理曰武,威彊敌德曰武,刑民克服曰武”,是一个极高的评价。
另外,又有秦叔宝的一些故同袍与仰幕者们觉得,仅一个“武”谥不足以囊括秦叔宝的全部,于是又有了许多双字“私谥”,其中最得到广泛认可的是“贞武”。
“清白守节曰贞,大虑克就曰贞,不隐无屈曰贞”,意思是说,秦叔宝为人坦荡磊落大公无私,行侠仗义义薄云天,是个人格魅力极高的盖世英雄豪杰!
至于民间就更不说了,秦叔宝在生之日就已生受贡奉成了门神,英勇壮烈之后更加被尚武崇神的大唐百姓所神化,成了百姓心中正义守护神的象征。
李世民,请匠人依照秦叔宝生前惯用的虎头錾金枪式样,铸造三倍大小铜铸兵器一尊,立于武德殿前,以示大唐居安思危、太平而不忘武事,同时,也是对秦叔宝深深的怀念。至于以前朝廷就已经收藏的虎头錾金枪原品,则是当作了国宝一般珍藏于内延珍阁,一般人轻易都看不到。
其实李世民登基之后,曾经名扬天下的盖世虎将开国功臣秦叔宝,隐淡了近十年之久。如今死后一夜殊荣莫可追及,许多人心知肚明,这一半是因为秦叔宝近两年的功绩与英勇殉国,另一半,则是因为他那个争气的儿子,如今正立下了天大的战功。
因此众人都在猜测,连亡父都如此专享殊荣,那皇帝该如何赏赐秦慕白呢?
有许多人习惯性的觉得,幻月谷与大非川两场大捷,就足以让年轻的驸马爷秦慕白一飞冲天无人可及了。也有一些老辣城府的政客心中暗忖,如果皇帝厚赏秦慕白,那就表示这仗差不多打到头了,该是到了偃戈息兵与吐蕃和谈的时候了。毕竟,以战谋和挟胜谈判,对大唐极是有利。
反之,如果皇帝只是象征性的表彰一下秦慕白与关西军将士,那就表示,这仗当真还要打下去!皇帝之前所说的与吐蕃之间不存在妥协、停战、和盟,那就不是唬人的。
因为帝王就是这样的心术,獐兔未灭,鹰犬不饱——猛的一下就将臣子赏到了头,今后他不努力拼搏了怎么办?他今后再立大功怎么办?
果然!
李世民金口一开,当朝宣布说,封驸马都尉秦慕白为蓝田侯,勋云麾将军,食邑仅二百户,赏黄金三百两钱五千贯,南海贡夜明珠十二颗,绢二百匹;仍领关西道行军大总管一职,并将秦叔宝生前的封疆军政要职——安西大都护由他接任。
其中,最不起眼最出人意料也恰恰最为敏感的,是封的那个武勋官“云麾将军”。
勋官十二转,武将勋官最高级别的是正二品的柱国,秦叔宝生前就是享有这项殊荣。这项官职没有实际职务不享有奉禄田产等特权,纯粹是荣誉的象征,有点类似如今的“一等功”之类称号。而云麾将军对应的勋级是“护军”,仅仅是从三品。
这与关西大捷的军功严重不对等。早年平定吐谷浑时,只是随同出征的副将薛万彻都得到了正三品镇军大将军的勋官!
言下之意,李世民是在对秦慕白与众臣说——你立的功劳还不够!还要继续拼、继续扩大战果!
这仗,还得继续打下去!
秦慕白你要一飞冲天,那还早,现在才刚刚展开翅膀!大唐开疆拓土威服四海的千秋霸业,才刚刚迈开脚步!
这些豪言壮语,李世民没有在朝堂之说起一句,但,仅仅是这一份赏赐,就让所有人清晰的感受到了,皇帝此刻的雄心壮志与远大目标!
李世民,秦慕白,君臣二人早年私密默契达成的宏伟蓝图,终于迎来了大展拳脚的这一天。
至从李世民登基平定突厥之后,天下呈平十余年的大唐帝国,也终于在沉睡羁年之后猛然苏醒,如同下山猛虎腾渊神龙,开启了宏图霸业的新篇章!
众文武几乎已经看到,大唐帝国的历史画卷,即将添如洪流骇浪般磅礴恢弘的一笔。
而执笔丹青者,正是当今圣,与远在千里之外不断创造奇的那个弱冠新秀,秦慕白。
“假以时日,这小子的前途,何以见量?”
不知不觉的,有许多人开始将秦慕白与长孙无忌、李勣这些人暗相比较。近年来的频发战争,让沉寂许久的军方将领们开始强势复苏。这是否就可以料想,此前朝廷之的文官执掌喉舌、气势一边倒的局面,正在悄然发出逆转?!
文武平衡势均力敌,相互钳制不竖权臣,这是否也正是皇帝想要的呢?
……
一场出人意料的大捷,一封并不丰厚的赏赐,让朝廷之再度暗流汹涌。文武博弈的政治格局,也在潜移默化之中,发生着某些微秒的改变。
对这一切,精明而富有城府而且对皇帝相当了解的长孙无忌,自然是看得通通透透,想得明明白白。他知道,朝廷之正有强敌倔起,这既是时势所造,也是皇帝暗中有意而为之。但,这并不代表皇帝就不信任不重用他了,这一点自信长孙无忌还是有的。
因为君王历来就是如此,尤其是李世民这样的雄霸明君,他是绝对不会允许手下出现权倾朝野一家独大的权臣的。假以时日,若是秦慕白或是别的什么人风头太盛功高震主了,就算不被猜忌与削弱,也会有另外一人突然倔起,与之势均力敌的相抗衡。
因此,就算所有朝臣都在暗中为长孙无忌捏一把冷汗,或是在暗中嘲讽他的失势与衰落,但长孙无忌自己却是一直安之若素。他深信,无论如何,他长孙无忌在贞观一朝是绝对不会倒下的。
至于贞观之后?……拭目以待!
……
朝议之时,李世民说由于关西军的功劳薄尚未呈,因此“暂时”只赏秦慕白一人,待日后,再对关西军众将士一并论功行赏。
这也恰恰是更加应证了,李世民希望这战争继续下去的猜测。
如此大捷,按惯例朝廷肯定是要设宴庆祝的。李世民当朝下旨,说今晚于太极宫麒德殿设宴以庆。朝会散后,李世民又将房玄龄私下叫到了御房中。
“玄龄,朕今日的诸项决断,可有不妥之处?”李世民问了一个十分冷幽默的问题,让房玄龄极难回答。
“房谋杜断”闻名于世,房玄龄历来以善长谋略与思虑忠纯而著称。惯常之时,不管是军政民务还是大小朝事,但有思之不周一时难决之事,李世民都会要问房玄龄的意见。可是今天,皇帝都已经当朝宣布了,君无戏言,房玄龄纵然觉得有不妥之处,又还能如何?
因此房玄龄只是笑了一笑,拱手答道:“陛下既然已经决断,就并无不妥。”
“哈哈!”李世民大笑,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朕的决定太过草率了一点?还有就是,对秦慕白的赏赐太刻薄了一点?”
“陛下英明。”房玄龄直言不讳的承认。
“你是主管军事的阁部宰相。”李世民说道,“朕叫你来,就是想问一问你,这城外的三十万大军如此区处?”
房玄龄略作寻思,答道:“微臣以为,陛下既然已经失信过一次,不可再次。”
“哦,怎么说?”李世民问道。
“陛下亲著檄文号令天下,欲率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大军准备妥当,却突然又不去了。虽说事出有因,但毕竟是食言而肥有损君威。而且,天下仕民与城外将士的热情已经被鼓动起来,如今陛下突然宣布不出征了,无异于是当头泼了他们一盆冷水,易失人心。”房玄龄说道,“所以微臣以为,陛下既然已经决定不御驾亲征了,但,这刚刚征募而来的三十万大军,不可以马拆散。一则有失军心民心,二则朝廷已然花费了许多钱粮用以募兵,若是就这样散了,便是平白的浪费。”
“此论倒是与朕不谋而合。”李世民呵呵的笑道,“你说得对,朕掏空了国库连前隋的粮食都运来了新募这三十万大军,可不能说解散就解散了。加关中原有的府兵,如今长安城外已有近六十万大军。朕打算以六选一的方式遴选精锐,组十万大军常驻关中镇戍京城,直属于朕的指挥。你觉得怎么样?”
房玄龄略微吃了一惊,“陛下的意思是说,今后这十万兵马,朝廷都一直养着?”
世民说道,“这一两年来频发战事给了朕一个教训。除了关中诸军府与番的府兵,朕手一定要握有另外一支常备野战军队,以备不虞。免得又发生眼前的景况,临时募兵。一则朝廷可能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粮从而造成危机,二则,这临时招募而来的兵马,毕竟缺乏训练战斗力有限。朕要确保朕手中除了镇守皇宫的监门卫、金吾卫与牛千卫等御林军外,还有一支能征惯战的真正精锐之师,随时能够奔赴疆场阵杀敌。而这一支野战军,全是资由朝廷供养的募兵。大将,由朕亲征指派。连麾号朕都想好了——左右龙武卫!”
房玄龄眉梢一抬,吃惊的看着李世民……龙武卫,这是一个开唐之初曾经用过但废如今弃了的麾号。曾经,秦叔宝与程知节,就是左右龙武卫大将军!
李世民接着说道:“组建之初,龙武卫的军官都只从朕的亲勋百骑中挑选。就让秦通和秦斌,暂任检校左右龙武卫大将军,行使实权代朕挑选军士操练兵马。待日后军队成形,朕再指派实际的大将军统领他们。大唐已经有了左右卫、左右威卫、左右骁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左右金吾卫这十二卫兵马,如今朕要扩充到十六卫!除了增加左右龙武卫这两支皇帝亲勋的野战卫戍大军,还要增加‘左右羽林卫’这两卫御林军兵马,专门负责镇守皇宫。而这两卫兵马的核心,就是朕的百骑卫队。也可以说,朕是要将原有的百骑扩充为两卫正规军,人数均在一万人左右。‘百骑’这一并不正规的麾号从此作废,百骑使,也不再专门设置。但,原有百骑的军官与军士,一并留任在左右羽林卫中,组成军枢核心。而且,百骑营地也要保留,继续为朕为大唐,培养杰出的军事人才。只是名称也要做一些更改罢了……就叫‘百骑监’,等同于国子监以及各府台衙门的级别,最高长官仍叫百骑使,可由原来的百骑文职官员担任。李君羡不是曾经在百骑干过长史吗?可由他先行兼任百骑使一职,将百骑监组建起来……”
李世民淘淘不绝的说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房玄龄听得是一惊一乍,他心中在想道:看来皇帝今天是当真高兴。关西打了胜仗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他心中那一副早已勾画好的霸业蓝图终于要展开了。首先就从军事着手进行改变,征兵扩伍收拢兵权,看来,与吐蕃之间的战争,肯定会要旷日持久。皇帝仍未放弃御驾亲征的可能想法,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要亲率左右龙武卫,杀出关中……
想到此处,房玄龄又惊讶又好笑,暗道皇帝都隆登大宝这么多年了,仍是未有磨去骨子里的军人血性与好战性格,这或许,也正是他与秦慕白默契投缘的一个重要原因?二人,都有着同样的好勇争胜、积极进取之心。
“玄龄,朕说了半天,你觉得如何呢?”李世民的发问,打断了房玄龄的沉思。
房玄龄拱手答道:“陛下刚刚说的这些,都是军国之大事,既重大又繁冗,还须得汇合众臣一并商议并分配执行。如今陛下,是否太心急了一点呢?”
“心急吗?”李世民摆手,哈哈的大笑,“朕,已经思考了好多年了。朕都已经当了十几年皇帝,军队编制这些还是沿用的武德朝、甚至是前隋的例子,这妥当么?府兵有府兵的好处,募兵也有募兵的长处。眼前就见证了,皇帝的手中若是没有一支常备的、稳定的精锐王师,真遇到什么大事,那就捉荆见肘。朕意已决,新组四卫兵马,分别是左右龙武卫与左右羽林卫。前者是兼顾京城卫戍与野战出击,每卫暂定人马五万;后者是皇宫卫戍,每卫暂定人马一万。他们都将隶属朕的直接指挥。核心将领,就从百骑之中挑选,或由朕亲自指派得力大将来担任。”
房玄龄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看来皇帝是早有筹谋并且心意已决,他多说已是无用。而且,新组的这四卫兵马,职能明确作用巨大,对于巩固帝尊维护京城也是有着莫大好处的,除了耗费一点钱粮,不见得是坏事。李世民是个马打天下的皇帝,对于军事,他比任何人都要精熟。房玄龄,几乎没找到什么可以建言更改的地方。
“朕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左右龙武卫组建完毕之后,先拉到战场,去打一打。”李世民说道,“任何形式的训练,也比不实战的作用来得有效。朕要的是真正的精锐之师,因此,他们必须经过战场的考验。”
听到这里,房玄龄总算是听出了一点谱……皇帝绕了这么大一兜的圈子,难道是想增兵兰州?
“朕也该给秦慕白一点实际的帮助了。”李世民说道,“他奏折中肯求朝廷帮助,要钱要粮要医药,这都是情理之中,唯独不要兵马。这是为什么,玄龄你想过么?”
房玄龄怔了一怔,答道:“秦慕白兴许是知道,关中已然没有多少兵马可调。”
“不是。他是不想让朕为难。”李世民叹息了一声,说道,“兰州打了这么久的仗,朕还没派给过他们一兵一卒。秦慕白独自率领兰州军民抵御吐蕃、突厥诸国的全力攻杀,战线万里缺兵少将,太难了。每逢想及此处,朕感慨之余,也颇为自责与心酸哪!——现在朕既然已经征来了三十万大军,钱粮也花进去了,那不用也是浪费!就从关中所有的六十万大军之中,挑选十万精锐组成左右龙武卫十万大军,点选大将率领奔赴兰州参战,在秦慕白的麾下效力。因是与吐蕃、突厥等国作战,就以骑兵为主——玄龄,你看如何?”
“呃,这……”房玄龄,一时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十万精锐骑兵,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诚然兰州缺兵少将打得辛苦,但皇帝这一回,是否也真是太过大方了?连自己准备亲自统领的两卫亲勋野战军,也给了秦慕白——虽然美其名曰是“拉到战场去历练历练”,但说白了不就是塞给秦慕白十万大军吗?
再说白了,今后这左右龙武卫大将军的职务,至少有一个必定落在秦慕白的肩。本来,他父亲就曾是左龙武卫大将军!
关西大捷,噶尔钦陵三十万大军折损过半;与此同时,李世民给秦慕白增兵十万……这意味着什么?穷追猛打除恶务尽哪——难道皇帝,真想一举踏平高原平定吐蕃?
想及此处,房玄龄看向皇帝的眼中精光闪逝;与此同时,李世民笑得高深莫测,正眯着眼睛等着房玄龄的答复。君臣二人,已然是心照不宣!
“陛下,微臣以为……”房玄龄甚至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吐蕃不同于昔日之突厥……除了政治博弈与军事较量,那里还有一个极为特殊的因素,就是连绵万里的雪域高原!”
“那又怎么样?”李世民一掌拍到龙案,“秦慕白只派几百人就能翻越飞鸟不渡的昆仑大雪山,直捣格尔木一举端了噶尔钦陵的老巢——朕再给他增兵十万,他就拿不下逻些城、擒不来弃宗弄赞吗?!”
第460章 惊才绝艳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关西大捷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长安城,马又衍生双翼传遍关中,四下散布。&&
天下震动,万民惊奇!
幻月谷、大非川两场大捷,歼俘敌军近十五万——这可是有史以来,大唐对吐蕃最大的胜利!
近来年,吐蕃倔起兵锋盛锐。就是这样一个地处僻远荒蛮之地的无礼异族,居然不敬天朝屡屡进犯,早已令人烦不胜烦咬牙切齿。但盛极一时的大唐,在与吐蕃的多次较量中,还就未能尽获全胜。他们强大的高原铁骑,一度成了压堵在唐人心口的一块大石,更是一些人心中不可触碰的耻辱伤疤。
因此听闻捷讯,天下仕民尽皆感觉如同吐出了胸中一口恶气,扬眉吐气!
翌日朝议,李世民再一次独断乾坤,下令从关外的六十万大军之中挑选精壮骑士,组成左右龙武卫两卫兵马共计十万人,命百骑副使秦通、秦斌分别暂任检校左右龙武卫大将军,即日起开始编组行伍、配备军械、操练大军。一个月后,皇帝再行点选大将,率领这十万精骑奔赴关西,助战秦慕白!
一个捷报,一个战讯,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皇帝食言而肥罢去亲征的事情,巧妙的被淡化了。现在,天下舆论的导向,毫无悬念的转向了关西,对准了那个创造了惊人奇迹的年轻军事统帅,秦慕白。
“他真是个胆大包天又敢于变通的军事天才啊!一场诈死,骗了天下人,暗中部署不露声色的给噶尔钦陵布下一张天罗地网,一击即中,将胜利收入囊中!”
“李卫公平生用兵,最重‘奇正’二字。虚实难辩奇正相辅,或摧枯拉朽或以弱胜强,或动如烈火风林,或静如泰山岿然——看来秦慕白,真是悟得了卫公兵法之神髓哪!”
“我大唐天下真是人杰地灵英雄辈出啊!卫公虽老,却有人得其真传!——那秦慕白人称‘少帅’年方二十出头,比‘北面长城’英国公李勣都年轻了二十多岁!如今秦慕白一战成名四海皆惊,假日时日,他的成就与前途,真是无可限量啊!”
“现在就看他,能否创造更多的奇迹,打出更大的战果了!”
朝堂乡野街头巷尾,无处不在议论秦慕白。在这个全民尚武军功独卓的时代,秦慕白现在就如同一个中了一亿彩票的赌徒,令人啧啧艳羡。略有不同的是,对于一夜暴富的赌徒人们往往是羡慕嫉妒恨外加仇富的不屑;而对于秦慕白,更多的人将他视作英雄偶像来崇拜与敬仰。
如今大唐的子民,不齿拜金、不屑崇外、无须媚洋,他们的信仰与崇拜还保留着尚未蒙尘的原始与纯洁。再加贞观大唐,本就一个英雄辈出精彩纷呈的梦幻王朝,因而这个时代注定波澜壮阔激情飞扬。
只要明日不死,就有人会不断的创造传奇!
……
玉门关,瑞雪纷飞,千里白茫。
秦慕白一身戎装披挂,带着薛仁贵、苏定方与一队近卫,在联军的大营寨里走动,慰问军士查点物资。
“定方,仁贵,你们二人合计一下粮草与被褥这些紧要物资,看能否供给眼下这十几万大军安渡严冬?”秦慕白问道。眼下,这个问题是他最为关心的。
苏定方与薛仁贵,汇同主管后勤的将佐参核了一些时辰,回报秦慕白说,一路来时,薛仁贵从九姓铁勒与回纥部族那里,带来大批的军资。又途经天山胡禄部时获赠一部份,加高昌国的进献钱粮与蒲昌海吐蕃大营中的战利品,眼下军中储备的物资,足够大军消耗半年的。
燃眉之急得解,这无疑是搬去了秦慕白的心中大石。
明日,便是中原的新春佳节,今晚除夕之夜,秦慕白下令犒赏三军欢度佳节。虽然玉门关的联军中是以回纥人与突厥人居多,但他们也久仰中原的新春佳节,都想沾一沾喜气混些好酒好肉来吃喝。
因而整个大军屯中,皆是一片轻松喜气。还有好多回纥人效仿军中汉人,在军帐挂起了灯笼,杀牛宰羊大锅煮食。从吐蕃大营里剿获的大批牛羊、干肉、奶酷与青稞酒,给眼下这个新春佳节倍添了滋味。
在大营中巡视了半日,一切正常,秦慕白与众将都各自放心。诸国联军,不比同大唐一家的军队,人心总是难免浮动,队伍肯定没那么好带。眼下这十万联军以回纥人与突厥人为主,占了八成。余下一小部份,是高昌人,其实也是黑发黑眼的汉人后裔。
可是他们,在联军中地位最低,不管是突厥人还是回纥人,都把他们当作奴隶与俘虏一般看待,鄙夷且不屑。
而高昌人自己,也夜夜自危,生怕哪天秦慕白与唐军将士寻思起旧仇血恨来,拿他们开刀祭旗。
秦慕白一行人,来到了高昌大营前。
营寨里冷冷清清只见一片皑皑白雪,偶尔一小队兵卒巡哨走过,看到营外来人既不敢前询问更不敢喝斥阻止,反倒是装着没看见缩着脖子快步走了。
秦慕白拧眉驻足在营外站了半片刻,看着营寨旗塔飘扬的大唐龙旗与高昌王旗,眼神着实复杂。
众人静静的站在他身后,也未出声打扰。任凭雪花落了各自一身。
“秦少帅,这两万高昌降兵,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置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众人回头一看,是回纥部族的军队首领,草原突厥故老贵族的公主,阿史那血莲。
“处置?”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拍拍肩膀抖落身的积雪,说道,“他们曾经是敌人,现在是盟。谈何处置?”
“他们可是杀害了你父亲的帮凶!说不定在他们中间,曾经就有人用刀枪刺在了你父亲的身!”阿史那血莲说道。
秦慕白的动作一滞,众人的脸色也都变了。薛仁贵急忙拉了血莲一把,示意她不可再说下去。
血莲却道:“我说的是事实!草原儿女,从不知虚伪为何物!杀人偿命,父仇不共戴天。秦少帅,你若是对这两万高昌人也施以招降纳叛,忘却以往的仇恨与鲜血,那么,在狼神的护佑之下陪伴刀剑长大的阿史那血莲,可就不奉陪了——即刻,我就率领四万铁骑,回到漠北草原!”
众人闻言脸色越加不好看。眼下的玉门关,回纥铁骑这一只精锐部曲,占了兵力的三分之一,是一支平白赚来的极为重要的生力军。而且人人皆知,这四万铁骑就好比是阿史那家族两位高贵公主的嫁妆,是草原九姓铁勒部族赠送给秦慕白与薛仁贵的!
可是现在,阿史那血莲却当众翻脸毁约……显然,针对高昌降兵这仅仅是阿史那血莲的一个借口罢了。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你是在威肋我吗?”秦慕白头也不回,微微一笑,说道,“诚然现在四万回纥军对我来说很重要,但,你要走,那便走。我谨代表关西军,欢送。”
“你!……气死我了!”阿名那血莲在雪地连跺几脚,扭头便走。
苏定方忙给薛仁贵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去追。秦慕白却出声喝道:“任她去,不必管!”
众人一时愕然,但秦慕白号令已出,也不便多言了。
“军队,可不是她小孩子过家家任性胡为的地方。”沉默的片刻后,秦慕白说道,“动不动就以回漠北为要挟,这样的军太无诚意,不要也罢。否则哪天了战场,这一点不确定性就会变成我们的致命软肋。”
众人无言以对。
苏定方拿手肘悄悄的撞了一下薛仁贵。
薛仁贵只得硬起头皮说道:“少帅,血莲虽是有一半汉人的血统,但性情却是典型的草原人。她直耿奔放,性如烈火,向来是直言不讳颇富正义感。刚才她这么说……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随口一说罢了!”
“我父亲的遗言如是说,‘战场无私仇’。同理,既然是到了军队里,就要忘记自己的性别,甚至要忘记自己是谁的儿女、谁的父兄,只须记得自己是个军人!”秦慕白双眉略沉,不客气的说道,“偏却她的态度,代表四万回纥军的态度。如此飘乎不定视军国大事如儿戏,对我们有害无益。非是秦某没有容人之量,但不理想的军往往比强大的敌人更加可怕!……她要走,就让她带人走!”
“她不会走的。”薛仁贵非常肯定的说道,“千山万水不避艰险的跋涉而来,她岂会如此轻易回去?”
苏定方在一旁急得直挠头,心想这薛仁贵傻乎乎的怎么尽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呢?
“算了你闪开,还是我来说!”苏定方忍不下去了,一把将薛仁贵拉开,说道,“少帅,说白了,这个雪莲就是在争风吃醋,对你不满了。”
众人哂笑一声,又不敢大声笑。
秦慕白的脸皮尴尬的抖了一抖,正色道:“我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我难道对她不客气、不好、不尊重?”
“就是太过客气、太过好、太过尊重,于是就显得见外了。”苏定方笑道,“一个美人,在你面前,你却只把她当作军统帅,当作男人一般。你让人家姑娘家心里怎么想?更何况,她摆明了还是慕你而来,这不让人心里更加憋屈?这可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众人忍不住了大笑起来。
“笑什么!”秦慕白没好气的喝斥了一声,说道,“噢,照你这话说,落花有情,流水就非得有意了?为了这四万回纥铁骑,我秦某人就非得以身相许?”
“嗯,一针见血,说到坎了。”苏定方眉眼一抬,定正腔圆道,“这可是人货两得的好事啊,干嘛不答应?”
“扯淡!”秦慕白嘴一撇,没好气的道,“我又不是那妓竂里的莺儿燕儿,还得靠着卖身求活——别说废话了,随我进营看看。”
“是。”
众人应了一声跟秦慕白往军营里走,却仍旧交头结耳私下窃笑。
“强扭的瓜不甜,这男欢女爱之事,的确是强求不得啊!”薛仁贵尤自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啧!我说你还真就是太过老实巴交!”苏定方凑过来,低声道,“秦慕白是什么人?风流大过天!他这会儿也就是当着众人面,非得嘴硬不可。指不定他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跟人家姑娘洞房了!”
“呃?”薛仁贵一时愣住,轮了轮眼睛,“当真如此?”
“这不是因为……有陈妍在嘛!”苏定方嘿嘿的低笑道,“再者说了,人家姑娘往他门一登,他就张开双臂收下了——这不‘人尽可妇’了嘛?”
“人尽可妇?……还有这一说呢!”薛仁贵也笑了。
苏定方笑道:“少帅嘛,如今已是名扬天下的英雄人物,那必须得摆一摆架子、做一做场面功夫,对不对?否则,也就会显得这秦家的门也太好进、秦家的媳妇也太好当了;到时候这血莲,也多少会觉得自己不值钱了。对不?”
“还有这么深的弯弯绕绕啊?”薛仁贵的头都要晕了,摇头道,“当初我在草原与阿史那夕言成亲时,可就没想这么多!……我就觉得,跟她成亲没坏处,至少当时能让我手下一万多兄弟存活下来,并有机会借得兵马卷土重来报仇血恨。说白了,当时我和回纥人就是相互利用了。不过夕言真是个好女子,我必不负她!”
“瞧你那点出息,那么便宜就把自己给卖了,哈哈!换作是秦慕白,肯定还得再多拐骗一点东西回来——要不说,你弄不懂少帅的心思呢?你就是太过耿直老实!”苏定方笑得越发贼了,说道,“你且看看少帅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女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就说高阳公主,那可是当今陛下都降伏不了的一匹小烈马,怎么样,还不是被少帅整得伏伏贴贴?对血莲嘛,慕白的态度是很奇怪。我隐隐就是觉得,慕白是不愿让她风头太盛压住了自己,否则非但是军事被动,以后到了家里也被动……这御女啊,跟带兵一样,除了有天赋还得要修炼!显然,慕白在这两方面,那都是惊才绝艳的呀,哈哈!”
“哈哈!苏兄说得极是、极是!”薛仁贵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惊动了走在前面的秦慕白,他回头瞪了二人一眼,“你们两个怎么笑得如此猖狂猥琐?——快走!”
第461章 不杀一人,胜似屠城
秦慕白等一行人进了高昌军的军营里,来到中军帐。高昌军的两名主将麴文盛与麴文渊慌忙率领大小将佐与官员一并跪迎。
薛仁贵告诉秦慕白说,麴文盛与麴文渊是高昌王戚,前两任高昌王在世时都先后让他们统领高昌兵权。整个高昌王国人口不过二十余万,兵马却有三万余。只因高昌国是丝路的一处枢纽地带,商阜相当活跃,而因国家虽小却非常富裕。高昌国的军队,实际有**成是花钱请来的募兵,其中以游牧民族的突厥人与九姓铁勒人居多,大多精通骑射常年混迹于军旅以战争为生。此外还有一些背景离乡的汉族游侠与西域诸国的职业军人。因此,高昌国的军队实际还是有一点战斗力的,尤其是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只不过这些人很杂难免不齐心,加高昌无将才,平常对军队也疏于操练与管束,因此高昌军队显得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秦慕白心忖,游牧民族精通骑射的职业军人,这可是一笔难得的好资源。这两三万高昌骑兵在麴文盛等人手是一块朽木,到了我秦某人手,我就要让他们摇身一变,化为神奇。
麴文盛等二十余名高昌将佐,分两列跪在军帐外的雪地,头都不敢抬起。
秦慕白驻足不动看了他们半晌,抬脚朝军帐里走,快进军帐时才冷不叮的扔了一句,“起来,帐内说话。”
大冷的天,麴文盛等人已是汗冷涔涔湿了衣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当初他们可是参与了杀害秦叔宝的军事行动的。虽说是受了北庭突厥人的威逼利诱身不由己,但他们手毕竟沾着西征军将士与秦叔宝的鲜血。现在是,打不过也逃不掉,左右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麴文盛等人早已是忐忑惊魂惶惶不可终日。
入了军帐内,秦慕白在正位大马金刀的坐下,薛仁贵与苏定方左右站定,随行的一队军士荷甲执刀布列两旁,隐隐有杀气蒸腾。麴文盛等人走进来时,个个噤若寒蝉,额角冷汗直流。
“麴文盛。”秦慕白唤了一声。
“啊?……啊!!在,末将在!”麴文盛骇了一弹,慌忙应答。
“你慌什么?”秦慕白不动声色道,“我且问你,你与高昌小王麴智盛是什么关系?”
“末将是大王……哦不,是麴智盛的堂弟,堂弟。麴文渊是我的亲弟弟。我们二人,皆是麴智盛的堂弟。”麴智盛嘴皮子直哆嗦的答道。
秦慕白双眉略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不怒而威道:“尔等肖小之辈,反复无常、背盟弑主!——该当剥皮抽筋锉骨扬灰!”
“喝!!”旁边肃立的百骑近卫军士齐声大喝一声,威武凶悍!
麴文盛等人吓得屁滚尿浪的跪倒在地,大叫道:“末将人微言轻不得不奉命行事,万望少帅恕我死罪!如今罪渠已然伏诛,我等、我等愿为犬为奴,誓死效忠少帅阁下以恕前罪!誓死效忠、誓死效忠!”
一边惊惶的磕头,麴文盛一边跪行向前,双手捧起几本厚实的本册,哆嗦道:“此乃敝国的口薄田契、牛马牲畜以及库颤钱粮、军士籍册,请、请少帅收下!”
秦慕白冷冷的瞟了他几眼,慢吞吞的拿起那几本册子随意的翻了翻,蓦然心中一痛神色大变!
其中有一本记载府库钱粮的册子,面正好有他亡父秦叔宝的亲笔笔迹!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大半明白缘由。麴文盛一时傻了眼,心中大声叫苦。本想主动示好请免死罪,没成想忽略了这样一个致命的细节!
连薛仁贵都替麴文盛等人捏了一把冷汗。如今睹物思人牵动仇恨,秦慕白肯定要杀人了!
“收下。”出乎他人意料之外,秦慕白只是淡淡了说了一声,便将这些册子交给了身边的军士,然后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虽然你们也是帮凶,但罪不至死。起来!”
“谢秦少帅、谢秦少帅!”麴文盛等人蹦得发疯了的一颗心,终于回到了体内,忙不迭的磕头谢恩,惶惶起身立于一旁。刚站定了半分,麴文盛又急忙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献给秦慕白,说道,“此乃高昌军队的调兵虎符,请少帅一并笑纳!高昌国的军队里多是募兵,众将士只认虎符不认人。有了这面虎符,这些军士就都是秦少帅的人了!”
秦慕白瞟了他一眼,漠然的笑了一笑,毫不客气的伸手拿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说道:“不错,纯紫金的虎符。也就这样东西还算有点份量。麴文盛,于公于私你们现在都是必死之人。但我不杀你,我派人送你们几个去长安,去我大唐皇帝陛下那里当面请罪。”
“呃!……”麴文盛等人再度傻眼,心忖除了这项人头能献的全部献了,还买不回一条性命啊?
秦慕白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心思,说道:“这些东西,你们献与不献,终将是我的。也就是念在你们态度还算不错的份,我给你们一丝活命的机会。实话实说,你们去长安,比留在这里活命的机会要大。纵然本帅不杀你,难保麾下将士不与你们寻仇。我大唐一向以仁德治世,吾皇更是仁义圣明之君。你们去长安,还能碰一碰运气。”
“好,我等愿被押解前往长安,一切听凭秦少帅发落便是。”麴文盛等人只得惶惶应命。这明摆着,秦慕白就是吞并了他们的军队,顺便还把他们当作战利品一般,拿去送给了大唐皇帝,给了他一个展现人君之威严与气度的机会。
“这才叫狠!”麴文盛在心里失魂落魄的大喊,“他不杀人一人,却比屠尽全城还要狠,简直就是把整个高昌国生吞活剥斩草除根了!如今他非但落得个以德报怨不计私仇的好名声,其实早已经将高昌国啃了个精光,连吐出的一点骨头渣子还拿去做了顺水人情!这小子,比他亲爹狠辣多了!如今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连斗心眼也是个完败下场——栽在他手,活该我们命苦!”
“除夕之夜,就请你们也一并到玉门关的大营里来,过节!”秦慕白说罢起了身,带着众将就朝外走了。
出了营帐,秦慕白就将虎符递给苏定方,说道,“定方,你现在就将高昌国的两万骑兵迁入玉门关,与关中的三万唐军将士混编。每伍十人当中,以六四为比,先均匀的安插混编进来。”
“是!”苏定方应诺接了虎符。
“仁贵,待队伍混编完毕之后,你与定方一起花些时间操练几场,将高昌军士里的残兵弱卒给剔除掉。”秦慕白说道,“仁贵带回的一万西征军将士,与我亲勋的两万越骑,加之玉门关幸存的人马,都是百炼成钢以一挡十的精锐部曲!以后,这就是我的亲勋翊府,是关西军的中流砥柱!其中,不能有一个孬兵以次充好!”
“少帅放心!”苏、薛二人都郑重的应了诺。苏定方又道:“那吐蕃的俘虏怎么处置呢?还有仁贵阵前生擒的吐蕃大将,噶尔悉多于,他是噶尔钦陵的亲弟弟。”
“昆仑铁骑,无疑是相当生猛的骑兵。要尽量招降收编。”秦慕白果决的答道,“但是,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收编降兵,也不能操之过急。先将这两万高昌兵马吃完消化了再说。”
“如此甚好。如今这玉门关十几万大军,我们自己人其实只有三万人。”苏定方说道,“要想将其整合成一支完整默契的军队,是得花得时间和精力,按部就班的来。不管怎么样,必须保证我们的原班将士,是这支军队的核心与主干!”
“我也正是这个想法。”秦慕白说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只图数量毫无意义。十几万乌合之众,还不如两三万精锐之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吸收精锐,并将他们同化与融合到我关西军中来。就跟打铁似的,要狠点心一锤一锤结结实实的砸下去,不必心疼这铁块越打越小。剩下的,才是精华!”
一阵风起,雪花乱舞。
秦慕白以手搭沿朝天看了一眼,说道:“大雪估计还要持续一段日子,用不了几天,就要阻封道路了。看来军队想要开拔已是不可能,只能等待冰雪消融再说。这段时间,我们就休生养息操练兵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嘛!”
苏定方笑了一笑,说道:“少帅是想让这些将士们,尽早的适应高原的冰雪天气?”
“知我者,定方也!”秦慕白也笑道,“杀高原与噶尔钦陵决一死战,那是迟早的事情。我非但要求关军西能适应这等极寒的冰雪天气,还必须克服高原之呼吸困难的大麻烦。玉门之危得解,西域之事可以暂时告一段落。目前,我们的主要战略仍是针对吐蕃。只等大雪一停道路通畅,我就亲率大军赶赴大非川!”
薛仁贵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秦慕白看了看他,微笑道:“仁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来,咱们先回关去,等定方忙完了也一并来我这里相聚。陈妍下得一手好厨,稍后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除夕年夜饭。”
“好!”
稍后不久,秦慕白与薛仁贵先回了玉门关中,来到守关大将的宅第内。因是边关关城,可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大宅院落,只是青砖土瓦的简单房舍,还就算是不错的了。此前苏定方为了守城拆了九成的军营房舍去,也就剩下几间砖房拆不动幸存了下来。大半将士,现在都住在行军帐篷里。
刚进屋,二人就闻到沁人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吞咽口水。
“想不到少帅夫人还有这样一手好厨艺!”薛仁贵赞不绝口道。
“仁贵不必如此生分。”陈妍从厨间走了出来,拍拍手笑道,“你我既是旧识又同为习武之人,叫我陈妍就行了。”
“那怎么行!”薛仁贵笑呵呵的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慕白的妻子。”
“我可没嫁给她。”陈妍微然一笑,顺带着眼神暖昧的瞟了秦慕白一眼,说道,“虽然我是他女儿的母亲。”
“咳!”秦慕白干咳了一声,笑道,“快菜,饿了!”
“急什么,今天这顿是除夕年夜饭,还有贵客要来。”陈妍神秘一笑,转身进了厨间,“你们要是饿了,吃张羊油烙饼先填肚。”
秦慕白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贵客?玉门关这里,还能有贵客了?”
第462章 带刺奇芭
冰天雪地的,烧一炉旺火煮一锅浓鲜的羊肉汤,手抓两张羊油烤饼的啃食,这在玉门关已是至高无的享受了。
在城外大军营里晃荡了一天,秦慕白和薛仁贵都饿了,因此才不管什么年夜饭,先吃了个饱。稍后二人到了厨间一看,不禁笑了。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饮,所谓的年夜饭,也就是烙饼和羊肉汤,仅仅是多了几瓮奶酒而已。
不过,陈妍将这些东西准备得极多,至少够得二十个人吃了。秦慕白好奇之下问,她都请了哪些人,陈妍开始只是笑,后来禁不住他反复追问了,才答道:“人家千里远来帮了你的大忙,难道请吃一顿年夜饭都不应该吗?”
“哦,请的突厥和回纥的将领呀,应该,是应该。”秦慕白点着头唠叨了几句,走出了厨房。
陈妍摇头而笑,“装!”
薛仁贵听到他们的谈话也在发笑,说道:“慕白,我想跟你说些事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血莲的事情嘛,对不对?”秦慕白大咧咧的笑了一笑,挨着薛仁贵坐下来喝了几口热汤,巴咂着嘴说道,“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也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对付这个小娘们。”
“对付?”薛仁贵怔了一怔,“她可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却比敌人还难应付。”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其实血莲的心意我明白,经过我的观察,对她的为人也算略有了解,是一个很耿直也很单纯的姑娘,有着别样的野性魅力,足够吸引任何男人。站在男女的角度,这样的女子没有男人会拒绝。但是站在大局的角度,我就不得不多想一想这后果了。”
“什么后果?”薛仁贵迷茫的问道,“血莲虽是草原贵族,可是阿史那家族早已没落,她也就是仅仅有一点在草原人看来十分高贵的血统,除此之外没有半点特殊的地方。她与她妹妹,是草原公认的大美人,没有男人不想追求她们。可是她们一直情窦未开。虽然血莲习武好强,能够如同男儿一般弯弓使刀冲锋陷阵,可实际她也就是一个懵懂青涩的小丫头。否则,又怎么会连你的面都没见着,仅凭一些传闻都对你仰慕至此?”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想当初,文成公主就跟她一样。女人就是为感情而生的,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爱情的追求更加的盲目和狂热。这在我们看来似乎不可理喻,但在她们心里,却是理所当然执迷不悔的。”秦慕白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过了,我对血莲不甚了解,谈不好感也说不厌恶。我之所以冷落她,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原因呢?”薛仁贵问道。
“政治。”秦慕白吐出这两个字后,喝了几口汤,沉默良久。
薛仁贵暗自琢磨,似有所悟,但仍是没有想个透彻,因此静待秦慕白的下文。
“仁贵,你自己仔细回想一下你在草原的诸般经历。”秦慕白提醒道,“当你到达草原时,就发现阿史那族已经被薛延陀灭族了,对不对?”
仁贵点头,“薛延陀首领夷男,野心狂妄不可收拾,妄图一统草原建立汗国。头一个要消灭的,就是故老突厥汗国的贵族阿史那部落。血莲的父母族人尽皆遇难,阿史那家族几乎被斩草除根。而血莲姐妹因为外出看望舅舅,幸免于难。”
“她们的舅舅,就是回纥大首领吐迷度,对么?”秦慕白说道。
“是的。”
“后来愕尔浑何一战,你大败薛延陀几乎将真珠可汗夷男斩于阵前。紧接着,李勣率领大唐王师驾到,开始了对薛延夷的讨逆之战。”秦慕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说道,“那时候,回纥大首领吐迷度,拉起了阿史那家族的后裔血莲姐妹这面大旗,又以大唐的名义,聚集九姓铁勒部族组成联军,一同征讨薛延陀。也就是在那时候,你被推举为联军主帅,并娶了血莲的妹妹夕言。对吗?”
“正是如此。主婚的还是李勣。”薛仁贵说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抛开血莲姐妹是否真心动情不说,她们就这样被她舅舅给利用了。这个回纥大首领吐迷度,野心不在夷男之下。”
“哦?”薛仁贵略吃了一惊,“怎么会?我看他为人坦承热情,忠心侍奉大唐为宗主之国,才答应与他携手合作一起对抗薛延陀的。”
“你没有做错,在当时的那个环境下,你们也必须联手抗敌。在那时候,吐迷度肯定也是诚心联盟的,因为他想要活下来的愿望比你还要迫切。”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但是,人的**是会不断的膨胀与升级的。当看到草原霸主薛延陀被击倒之后,每个草原部族的首领都会在思考一个问题——谁会是下一个草原的霸主?你敢说,吐迷度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他会没有想法?”
薛仁贵浓眉深锁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起初吐迷度对我并不十分热情,因为我们只是一支逃亡的败军之师。后来愕尔浑河一战后,他的态度马转变,并且非常积极的开始召集草原部族组建联军。虽然当时我被推举为联军主帅,但毕竟各个部族都是他召集号令而来的,因此实际,薛某只是个阵前先锋,真正幕后主事的,就是吐迷度。”
“是啊,这个人老谋深算,谁都敢利用。”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你以为他当真那么大方,给出四万精锐铁骑做嫁妆?说白了,他这是在下了血本要收买你我二人。就如同商人一样,他是为了赢取暴利而进行的一笔‘预先投资’。现在李勣正在讨灭夷男,以他的能耐要收拾风雨飘摇的薛延陀那是迟早的问题。薛延陀一但被剿灭,草原新的霸主部族定然倔起。毫无疑问,这个霸主头衔会落在兵力最强盛、平叛又立下大功的回纥部族头。而吐迷度,也会大受朝廷信任与嘉奖,成为草原新的无冕之王。谁又能断言,几年十年之后,他不会成为第二个颉利或是夷男呢?”
“的确是这样……现在的漠北草原,大小的部族都被薛延陀消灭或吞并了,也就剩下回纥部还有点力量与之抗衡。”薛仁贵说道,“薛延陀一但被灭,回纥一家独大——可是我就奇怪了,有薛延陀部族与夷男的前车之鉴,回纥人与吐迷度,还敢生出野心来不成?”
“呵呵!”秦慕白笑了,说道,“野心与**,是人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要说前车之鉴,夷男之前就没有吗?数年前卫公不就是刚灭了突厥汗国,生擒了颉利可汗?”
“也是……”薛仁贵叹息了一声,点点头道,“正如你所言,这个吐迷度的确是老谋深算野心不小。他送出两个外甥女和四万骑兵,是想在大唐结下盟,指望日后有着大回报的。说不定哪天他效仿夷男来个背反称汗,你我都会相当被动。”
“光是被动,还自罢了。”秦慕白饶有深意的笑道,“就怕他像几年前造反的齐王李佑那样,公然声称你我是他的盟——你瞧,咱们不仅娶了他的外甥女,还接收了他的兵马,这可都是证据!再或者,吐蕃人知道了这些事情来个煽风点火的造谣生事,咱们可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我二人蒙冤受死倒是无妨,就怕到时候影响到军国大计,那可就大不妙了!”
薛仁贵的脸色变了一变,“那我马写封休,休了夕言!——大丈夫何患无妻,夕言虽是一名好女子待我也情深意重,但以大局为重,我并不贪恋!”
“仁贵不用紧张,犯不着让你休妻。”秦慕白笑呵呵的拍了拍薛仁贵的肩膀,说道,“江山如画,美人如玉,哪个男人不喜欢?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呢?我就有办法!”
“哦,慕白已有妙计?”薛仁贵笑道,“怪不得我看你一直胸有成竹,面对血莲的任性跋扈时游刃有余气定神闲呢!”
“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妙计,顶多只是馊主意。”秦慕白竖起一根手指,神秘笑道,“一个字——拖!”
“拖?”
“对,先拖住她。”秦慕白笑道,“既不生疏,也不热乎;既不允诺,也不拒绝。不必但心她会负气而走,绝对不可能的!一则,像她那种性格要强又坚忍不拔的女子,越是得不到的,越会挖空了心思要得到。相反,你让她轻易得到了,她倒是有可能会很快失去兴趣;二则,她身边随行的那些回纥将领当中,少不得有几个是吐迷度的心腹,会一直对她贯输吐迷度的理念——因此,无论如何,血莲会一直跟着我,哪怕我拳打脚踢,也弄她不回去!”
“呵呵!”薛仁贵哑然失笑,摇头叹息道,“怪不得苏定方说你‘惊才绝艳’,原来,你早就里里外外的想透了,也把人家姑娘给看透了!”
秦慕白也笑得眼睛都眯起,轻声道:“其实,哪个男人会嫌身边的女人多呢?阿史那血莲,真是一朵异族的奇芭,另类的妖冶别样的韵味。只要是见了她的男人,说不垂涎不喜欢,那是骗人的鬼话!不过,似她这般野性又背景复杂的女子,也不是一般的男人沾惹得起的。这朵奇芭,身带着剧毒扎人的花刺。”
薛仁贵就笑了,“这天底下,还有比高阳公主难沾惹的姑娘?”
秦慕白哈哈的笑,马又压低了声音怕陈妍听到,说道,“其实我看得出来,她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我倒是真心诚意,我也没有歪邪心思要欺骗或是玩弄于她。情债,最是难偿,我可不想当负心汉。因此,非得想个万全之策,让那吐迷度赔了夫人又折兵!”
“看你的了。”薛仁贵笑言道,“这种事情,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没辄。你却在行。”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不仅仅是要解决血莲的私人问题,更放眼于长远解决漠北草原的长治久安的问题。”秦慕白拧了拧眉头,说道,“数年前刚刚平灭了突厥汗国,这马又是夷男反叛。看来,我大唐在番属之国设立都督府驻兵镇劾,让胡人自制的‘靖边怀柔’政策,行不通。非但是我大唐每年空耗许多钱粮来养活驻军时时提防,而且用不了多少年,他们依旧能死灰复燃。”
“这可就事关我大唐的国策了……”薛仁贵不由得怔了一怔。
“是啊!这样的大事,不是我一个边疆统帅能决定的了。所以,我得先拖住血莲,至少等到带她回长安,见了皇再说。”秦慕白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热汤,笑道,“那不仅是大唐皇帝,还是我老泰山呢!我要纳妾,总给跟他老人家招呼一声,给他点面子?”
“哈哈,那是!”
第463章 玉门除夕
傍晚时分大雪停了,天边居然还露出了晚霞的颜色。快到军中固定的晚饭时间,秦慕白与薛仁贵却早已吃了个饱,便坐在屋中饮茶闲聊。陈妍却是没有半分落停,厨房里的事情张罗完了,唤来二十多个军士,将院中的积雪铲了个干净,还将这地方擦得干净了把吐蕃人那里缴来的羊皮毯子铺了厚厚三层,弄来许多干柴马粪搂起好大一堆篝火。说是人多屋子小了坐不下,今天这中原传统的年夜饭,还就学胡人的式样,搞个‘篝火宴’。
秦慕白就好笑,心想陈妍还真是想得周到,还照顾到胡人兄弟的生活习惯了。她要是生活在21世纪肯定会是个合格的居委会主任。
这还没完,陈妍叫军汉们从军营里取来十口大锅子,将铲出的干净新雪放锅里烤煮。可不是用来喝的——让秦慕白洗澡。
她嫌秦慕白晚睡觉着的时候,身臭了。玉门关这里,要洗个澡那比打个牙祭、娶个媳妇还要难多了。若非是下雪又逢过年,秦慕白这身真得继续臭下去,用不了几天估计就得成济公了。
秦慕白与薛仁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着屋外陈妍带着一群军士穿来梭去的忙碌,薛仁贵咧着嘴憨厚的直乐,笑道:“慕白,你可真有福气。”
“也就一般!”秦慕白嘴讨巧,笑得却是十足的得瑟。
“任谁看到陈妍,都会觉得她这模样,就是美人该长成的模样。但一看到她手中的剑,脸的气质、眼中的神色,分明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仙子,还带杀气,谁敢靠近半分?”薛仁贵说道。
“可远观不可亵玩蔫,对?”秦慕白又在理直气壮的剽窃了。
“对,就是这意思。薛某读得不多,还是慕白文采斐然。”薛仁贵笑着道,“薛某见识浅薄,还从来没见过陈妍这样的女子,真是天下独一份!谁能料想,她这样的女子还会是个贤妻良母呢?提剑是豪杰,拿勺儿……”
说到这里,薛仁贵一下没了辞,尴尬的直挠腮,苦笑一声憋出来——“拿勺——做好饭!”
“哈哈!”秦慕白大笑,“好诗、好诗!”
正笑着,陈妍走进来了,也不多话,扔了一句,“人来了。”
“谁来了?”秦慕白就问。
“一只火凤凰。”很少贫嘴开玩笑的陈妍神秘的笑了一笑,说道,“你这主人,得有点待客之道?”
“行,出迎!”秦慕白拍着膝盖笑着就起了身,知道她说的是阿史那血莲来了。
可是‘火凤凰’,是什么意思呢?
秦慕白与薛仁贵走到屋外一看,顿时明白了。
关城里拆光了房子,前方空荡荡的一片雪地里走来十几个人,都穿着回纥人传统的白衣月袍貂沿白帽,唯独走在中间的一名女子,浑身下穿一袭红衣赤袍,连帽子帽沿都是红色的了,全身下一片红。踏着雪地走在一群白衣人当中,刺眼的醒目,正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
正是阿史那血莲。
渐渐人走得近了,秦慕白与薛仁贵相视一眼,各自面露惊艳之色。
往日,雪莲总是一身铠甲与寻常军兵的装备,远远的看着就像个男人。今日她显然是穿了草原贵族女子的盛装,浑身下的女人味与张狂野性,就如同烈焰一般的喷薄奔放。
秦慕白还就生怕,她这一身装扮会把久不近女色的士兵们,眼睛给灼瞎了。
血莲穿着一身女儿装,仍旧是腰挎剑大步流云,走到屋前瞟了秦慕白与薛仁贵二人一眼,却先对着陈妍拱手推拳一礼,“妍姐!”
“呵,很标准的中原武者礼节!”薛仁贵便乐了。
陈妍微笑点头:“公主妹子好。”
“咦,她们两个什么时候称姐道妹了?”秦慕白撇着嘴就迷惑了。
两名女子先见完了礼,血莲才带着身后的十几名回纥将官走到秦慕白面前,抚肩弯腰行回纥礼,“见过秦少帅、薛将军!”
秦慕白这心里有点纳闷,还了礼以后问道:“公主殿下,为何你与陈妍行推拳礼,却与我们行回纥军礼?”
“当然是有原因的。”血莲抬起头来,大眼睛直视秦慕白的眼睛,说道,“我与妍姐是江湖儿女一见如故,只论私交,当然是推拳礼。而我与少帅各掌兵权,只有统帅与将军的关系。”
“哦,明白了。”秦慕白作恍然大悟状的直点头,心忖道:这小妞还在生我气呢,意思是说‘咱俩之间只有公事,没交情’。
旁边的薛仁贵与陈妍以及回纥将领等人都在干咳窃笑,秦慕白只装作没看见的安之若素,血莲却是眼一瞪:“有何可笑,莫非我说得不对嘛?”
“对对对,对极了。”秦慕白笑道,“公主与诸位将军们都到了,就请入席安坐——今日是我中原传统的除夕之夜,内子准备了一点简单的饭菜搂起了篝火,请诸位吃顿便饭,就算是欢度除夕了!”
“什么就叫‘就算’呢?”血莲大眼睛一翻斜瞥着秦慕白,顶针似的说道,“据我所知,中原唐人的除夕年夜饭都是家人团圆在一起吃的家宴,很少有请外人参加。妍姐能请我们来,就表示把我等视为家人同胞,你休要埋汰了她的一番美意!”
秦慕白这下可就有点尴尬了,咧着嘴苦笑了两声,“你知道得太多了!”
薛仁贵忙出来打圆场,呵呵的笑道:“义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少帅其实也是这意思,也就是言语客气客气。这也是我们中原唐人的习惯,是一种礼貌。”
“什么礼貌,什么习惯,就是虚伪!咱们草原儿女不习惯这一套!”血莲不客气的顶了一句,马转颜一笑前搂住陈妍的胳膊肘儿,笑眯眯的道,“还是这位女侠爽利坦承,我喜欢!”
“得,你们两人成亲!”秦慕白咧着嘴笑道。
“你以为我不敢?!妍姐,明天就跟我回草原,当草原的驸马去!”血莲冷哼一声连翻了两个白眼,众人一片大笑,这才纷纷入席坐定。
片刻后,突厥南庭的统帅拔悉弥,带着十来个突厥将领也来赴宴了。一见这篝火大宴,这些人可算是高兴了,就好比是中国人在南极见着了热乎的北京烤鸭一样。还没坐下,拔悉弥就叫两个随从回去跑了一趟,从自己营里牵来两头肥羊,当场就给宰割剥洗干净了,要给众人来两头烤全羊。
这篝火宴可就名符其实了。这手艺,陈妍和唐军将士还就真不会。回纥人倒是会,但他们一直比较矜持没突厥人这么放得开,自然也是因为血莲与秦慕白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的缘故。就好比两家孩子‘好像’是在谈恋爱了,双方家长不小心碰了头,当然是彼此越客气越斯文越好。
随后一会儿,高昌国的将军麴文盛和麴文渊也来了,只来了两个人。秦慕白离开高昌军营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请他们吃年夜饭,这两人来了怕是鸿门宴,不来更是不敢,只好硬着头皮就来了,都没敢多带一个人。来了即是客,秦慕白也请他们入了席。二人畏畏缩缩的坐了下来,头就再没抬起来过了。
天色已经黑了。秦慕白看了这场中一眼,汉胡四家将领已经到了四五十人,围着篝火堆都围了两圈了。军士们抬着酒瓮、餐几、大饼等物在往来的穿梭分发,即将开宴。玉门关外的大营里,连绵百里的灯光篝火,一片热闹喧哗。
秦慕白心忖,吐蕃的俘虏们看到眼前这景象,心里肯定特别不是滋味,还可能会哭鼻子。正琢磨着,苏定方凑了过来在秦慕白耳边低声道:“慕白,要不把噶尔悉多于也叫来?”
“正合我意。”秦慕白一笑,“但,谁能请得来呢?”
“薛仁贵,肯定能!”苏定方信誓旦旦的道,“虽然是各为其主生死相搏,但吐蕃人认一个死理——他们相当敬重比他们勇猛善战的武士。薛仁贵神勇无敌阵前生擒了悉多于,虽然他亲斩了悉多于的二哥赞婆,但悉多于肯定敬服薛仁贵。”
“行,就劳驾仁贵走一趟!”
果然没多久,薛仁贵还真就把噶尔悉多于给请来了!
见到这名俘虏的吐蕃统帅时,全场都一下静了下来,众人脸色各异。秦慕白起身笑着摆了一下手:“大家继续!噶尔将军,也是今天的客人之一。今日,只管喝酒吃肉,不谈国事军务!”
众人也便坦然了,席间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薛仁贵就领着悉多于坐到了秦慕白的身边。悉多于二话不说,盘腿一坐下,就旁若无人的只顾喝酒吃肉啃大饼,都不来正眼瞧秦慕白一眼。
秦慕白笑了一笑,倒了一杯酒往悉多于那边递了一下,“噶尔将军,我敬你一杯。”
悉多于顿了一顿,拿起身前桌几的一杯奶酒,对着秦慕白的杯子用力碰了一下,一口气喝干,放下杯子继续大吃海嚼,像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好汉!”秦慕白赞了一声,神色百味的笑着也把酒饮干了。
悉多于的动作顿了一顿,没扭头,犟着脖子说道:“败军之将,要杀要剐就一句话,何必冷嘲热讽的穷挖苦?”
“咦,噶尔将军的汉话,说得真是地道!”秦慕白笑而赞道,“要是光你说话,还以为你是长安人士。”
“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兄弟三个,曾一起在中原走访生活了七年之久,长安就住了四年!”悉多于没好气的道,“会说汉话就了不起吗?我大哥的满腹学问,就算是汉人当中又有几个比得?”
“原来还是个中原通啊!”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你说得没错,你大哥噶尔钦陵,的确是出类拔萃惊才绝艳。别人我不知道,我秦某人是自愧不如的。”
悉多于脸一板嘴一撇,斜睨秦慕白说道:“你就神气!成王败寇,随你怎么说了!”
“我这是实话。”
“你们汉人,没一句实话!”
“哈哈!”秦慕白就笑了,“行,那我跟你说几个故事,你听不听?故事嘛,自然都是假话。”
“随你,爱讲不讲。我只管吃喝,吃饱喝足了,要么砍头要么送我回去睡觉!”悉多于没好气的嚷了几句,继续大吃大喝。
秦慕白把玩着酒杯子,慢条斯礼的就说开了。直把大非川的战况、天葬幻月谷、水淹格尔木和噶尔钦陵兵败退守晴罗原,都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说给悉多于听了。
悉多于开始还没在意,以为秦慕白纯粹是在“YY”瞎瓣呢,听到后面有鼻子有眼的,他不禁有点愣了,再后面火大了,跳起身来把杯子往地狠狠一摔:“吹牛!放屁!你们汉人,没一句真话!”
第464章 烈焰凤舞,不死灵狐
全场一惊,都看向了秦慕白这边。有几个唐军将士火了要前来拿人,秦慕白摆了摆手将他们斥走了。
“你这人好生无趣。”秦慕白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笑道,“都说了是假话,是讲故事瞎瓣,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这种故事,不许讲!”悉多于瞪大了一对牛眼吼道。
“奇了怪了,我说真话你死活不信;我说个假故事,你怎么就当真了呢?”秦慕白耍贫似的笑道。
满场的唐军将士都笑开了,趁着酒性,个个笑得东倒西歪。突厥人和回纥人也跟着一起哄笑。
悉多于可不笨,还从有一点类似他大哥的一点小精明。一见眼前这景况,他心里顿时就凉透了:坏了,多半是真的呀!否则,身为主人的唐军笑也就算了,做客人的突厥人和回纥人是不会笑的——那会有取笑秦慕白吹牛的嫌弃呀!
除非秦慕白说的这事,是真的!
他当场就急了,猛的蹲下身来扑到秦慕白身前,双手捉住秦慕白的衣襟瞪红了眼睛咆哮道:“告诉我、告诉我!这是假的、假的!”
这下,全场几十人都快要站起来了。尤其是秦慕白的几个近卫,拔了刀子就要前来剁人。薛仁贵一抬手就将他拦下。众军士一琢磨,休说少帅武艺非凡旁边还有薛仁贵呢,是犯不着一群人拔刀而坏了气氛,于是又都退下了。
秦慕白撇嘴皱眉别过脸去,伸手先在自己脸抹了一把,好多的肉汤饼屑,恼火了一把将悉多于推开摔了个仰八叉,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你却喷我一脸腥臊子!”
众人再度大笑,好多人纷纷说道,想不到少帅还有这等的风趣,大过节的喜庆日子,是得逗乐。
再看那悉多于,躺在地已经不愿意起来了,面如死灰,一对眼睛也如同死鱼一样没半点生气的看着秦慕白,脸已是冷汗直流。
“假的、假的!肯定是假的!”悉多于像魔障了似的喃喃自语。
“都跟你说了是假的,是编的故事,你怎么还当真呢?你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哪?”秦慕白佯装忿然的喝道。
众人笑得更狠了。
悉多于,可就更绝望了。他从这些人的笑声中,听出来的可不全是奚落与取笑,更多的则是自豪,打了胜仗的那种自豪!——当然,这在他听来是“得意洋洋”。
“来人,噶尔将军喝多了,送他回营歇息。”秦慕白下了令,几名唐军将士前将悉多于架起,就拖了出去。悉多于也没再叫唤咆哮,头也耷下来了,跟坐在角落里的麴文盛一样。
宴会中闹了这么一出小插曲,众人更乐了。羊肉烤好了,突厥人用银刀割好了肉卷羊腿一盘盘的四面分派,一坛坛的奶酒抬了进来开了封,酒肉飘香欢声笑语,气氛更加热烈。
苏定方对秦慕白笑道:“慕白,高招啊!悉多于今天晚肯定睡不着觉了。”
薛仁贵也笑道:“这些日子以来,悉多于与吐蕃的俘虏们,都一直相当强硬,显然一场兵败并没有完全粉碎他们的信心。因为他们觉得他们不是主力部队,输赢并不完全左右战局。最后的胜者,在他们看来毫无疑问仍是从未战败的噶尔钦陵,仍是他们吐蕃人。我就奇怪为什么慕白一直没有告诉他们,大非川那边的战况,而是拖到今日,以这样一种方式跟悉多于说呢?”
“那是因为,他们的戒心太重了,或者说以往被我们汉人骗得太惨了,总把我们的话反着听。”秦慕白笑道,“我越是正儿八经的跟他们说,他们越不信,以为我讹诈他们。相反,我摆明了跟他们说我在撒谎我在吹牛,他们越会狠狠的琢磨,越琢磨越就信了。还有,他们肯定以为我想招降纳叛收编他们。我非不开口,我憋死他们,我熬死他们。等到他们的希望破灭信心也磨没了,自己心里先有了投降的念头,我再去添一把火。不然的话,磨破了嘴皮子,也一个吐蕃人都降伏不了。”
苏定方和薛仁贵直轮眼珠子,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字,贱!”
说罢,三人哈哈的大笑。
正在这时,篝火燃得更旺了。坐对面的一群回纥人吹起了羌笛与芦管,极富草原风情的音乐旋律,还有人大声起轰拍手叫好,好像是要请血莲出来跳个舞。
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中原,那够得杀头了——调戏公主嘛!可是在草原,却是相当正常,盛情邀舞反而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
酒醉半醺脸颊泛红的阿史那血莲也不矫情,落落大方的就走到了场中,迎合着轻快而灵动的曲乐,跳起了回纥人的胡旋之舞。漫妙的身姿与优美的舞步,就如同一只在烈火之中翩然起舞的凤凰,引得四周一片大声叫好,所有人都站起来了。回纥与突厥都是喜爱音乐与舞蹈的民族,马就产生一共鸣,当下不论男女一起来到了场中,与血莲一同起舞。
秦慕白与薛仁贵等人还就开了个眼界了。早有传闻,说要想在草原得到“美人”的称号,与中原可是大不相同,在草原可不全凭脸蛋和身裁,一半得靠舞蹈。
阿史那血莲的优美舞蹈,可让人目眩神迷如痴如狂,真真当起得“草原第一美女”的称号!
秦慕白的一双眼睛中,也不知是映着篝火的光芒,还是真的闪出了火苗……总之,像狼。
血莲像一只舞动的精灵,毫无疑问是全场的集点。不光是秦慕白,几乎全场所有的雄性,眼中都喷出了狼焰。
血莲舞动着来到了陈妍的身边,拉她一起跳舞。陈妍摆摆手微笑,很轻柔的拒绝,却是不容辩驳。血莲也便不强求了。踩着灵动的舞步扭着让人流鼻血的身段,来到了秦慕白的面前。
“少帅,与我们共舞!”血莲已有几分醉意,眼神炽热,带一丝媚态,也有几分挑衅。
“你们这种舞,我不会啊!要不咱们跳个芭蕾?”秦慕白没心没肺的笑道。
“巴……雷,何种舞?”血莲还就诧异了。
秦慕白干咳了一声,“我不会跳舞。”
“不会,可以学呀!身为年轻的勇士,怎么能不学跳舞呢,那会追求不到你喜爱的姑娘的!”血莲笑得越发野性且魅惑,一个舞步前,不由分说抓住秦慕白的手腕就往场中拉,“来少帅,我教你跳我们的柘枝舞!”
“唉!跳就跳!不就是转圈圈晃脑袋、甩腰扭屁股嘛,一学就会!”秦慕白把心一横,横竖也就不要脸了,由得血莲拽着他往朝中间一跳,跟着跳舞去了。
全场一片喝彩大笑,回纥人卖力的鼓乐,其他人跟着大声大叫好鼓掌。血莲寸步不离紧紧挨着秦慕白,拉手拉脚的教他跳舞,脸如同开了瓶的十八年醇酿红酒幽香迷人,醉意朦胧媚态如丝。
手舞足蹈的秦慕白感觉怪怪的,心中琢磨着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有点像‘贴面舞’啊,这么激情?太容易出轨了!——这小娘们明知道我老婆在还公然勾引我呢,简直是欺人太甚哪!幸好是陈妍,不是高阳公主在场!”
秦慕白转目一看,陈妍正一手托托另一手拿着一盏奶酒,脸泛着淡然的微笑,神情淡雅的在浅酌慢饮。陈妍也时不时的看他一眼,那眼神,十足的玩味与调侃,还有那么一点围观群众才有的兴灾乐祸的‘坏’,以及稍闪即逝的**气息。
秦慕白心里一咯噔:陈妍,你这不是帮着火浇油吗?这酒不是好东西!
血莲越跳越起劲,脸红得像一朵云霞了,两人也贴得更紧。秦慕白几乎感觉到她鼻息间的酒香,和浑身下散发出的张狂热度。时不时被她饱满的酥胸蹭一蹭,一阵口干舌躁,手也抽筋似的有点不听使唤,眼看着这咸猪手就要忍不住了出击。
“酒可真不是好东西!真乱性!”秦慕白心里狠狠的啐了一口,把心一横——“嗯,找到原谅我自己的理由了!”
邪恶的一笑,他突然一把搂住了血莲的腰肢,把血莲差点吓一跳。
“来,我也教你跳个舞,跟拓枝舞有点像——拉丁恰恰!”
“什么?”
“很简单!会扭屁股就行!连曲乐都不用换——来!”
全场要笑翻了!
玉门关内的篝火宴,达到了**。
几乎是在这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西疆、大唐在吐谷浑故地新设的洮州州城数里之外,夜色雪地之中,宛如幽灵一般出现了黑茫茫一片的无数铁骑。
城中隐约传来爆竹之声,半空中偶见烟花星点。大唐时代,烟火爆竹虽不多见,但已经有一些富贵人家,用它们来庆祝节日了。朝廷每逢重大时节,也会燃放烟花爆竹以助气氛。
噶尔钦陵,将他的丈二狂蟒枪对着夜空高高举起,沉声道:“拿下洮州,血祭英灵!”
“是!——拿下洮州,血祭英灵!”
狂蟒枪朝前猛然一指——“攻城!”
噶尔钦陵身后,数万昆仑铁骑呼啸而出,直奔洮州州城。
“除夕新春,我噶尔钦陵来送大礼了。”看着前方即将荼毒于战火的城池,听着耳边驰过的铁骑呼啸,噶尔钦陵的嘴角微微向牵起一丝弧度,阴沉自语道,“我说过的,幻月谷血仇,我必报!侯君集你这个酒囊饭袋只知道死守秦慕白的军令,龟缩营盘,想用一个冬天熬死我!你们太小看吐蕃人,我们是冰雪女神与昆仑战神的儿子!于是,我从你们的鼻子底下溜走了,奔袭洮州!——对了,秦慕白,你也肯定不会想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噶尔钦陵与昆仑铁骑,能像神一样骑着战马逾越冰原积石山;在你们烤着火裹着棉被也瑟瑟发抖的时候,我们顶着暴风雪遁走七百里一刀扎进你们的腹地!”
“就如同,我也没想到你会奇袭格尔木!——咱们,扯平了!”
“秦慕白,你听说过雪原灵兽,蓝狐吗?它没有熊的剽勇,没有狼的善战,也没有蛇的狠毒,但却是高原最难战胜和杀死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它下一次会出现是在哪里,下一口会咬向哪里……现在,高贵的不死灵狐,要来吞噬你们的腑脏了!”
“秦慕白你听着,失败之后的噶尔钦陵,没有像斗败的驴子一样低下愚蠢的头胪,但马放弃了层层推进、正兵决战这个骄傲且愚蠢的战法,重拾我们最优势的飘游战术!——奇袭,让我来教你,什么叫奇袭!什么是奇兵的极致!”
前方的城池,已然陷入了一片混乱与喧哗,火光乱闪,城中一片哭爹喊娘的惨叫。显然,正沉醉于新年喜庆的洮州军民,截然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有大批敌军突然杀到。这里,离兰州大非川战场,可是足足有八百里之遥。休说两地之间全是高原险川,眼下又是冰天雪地天寒地冻,就是一马平川风和日丽,吐蕃人要想把战火烧到洮州来,也几乎是不可能——因为吐蕃人刚刚大败,大非川那里还有大批的唐军,与之牵制对峙,他们应该是死守都来不及。
面对眼前的景象,噶尔钦陵就如同是看到了无双的美景、听到了天外的仙音,脸显露出愉悦的笑容,其中却带有一丝抹之不去的嗜血与冷酷。
“传我将令——后日此时全军就在此地重新集结,即刻开拔!两天两夜的时间,我不管你们去干什么,回来的时候每个人的马背只许有士兵和满载的食物!同时,洮州城中不可再有一名活口,包括牲畜!”
第465章 自掘坟墓
长安帝都,皇城之内。
正月初二,正是皇族家宴的日子。大清早,大明宫后宫的蓬莱殿里就热闹了,诸王公主与妃嫔国戚络绎到场,向皇帝李世民拜年。长孙无忌这位权重位高的国舅自然也将到场,令人瞩目的是,他居然是与魏王李泰并驾而行一同到达的。
此外,后宫四妃九嫔等人一应到场,一年到头难得公然露一次面的韦贵妃、燕贤妃、阴德妃、杨淑妃分座次而排定。不过,四妃一同亮相,还不如一个新人夺目,那就是近来最为李世民所宠爱的九嫔之一,徐惠。据说这个小女子,聪慧过人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出口成章,于诗赋法有极高造诣。性格又是温婉淑良雍荣大度,还颇有政见并能劝谏皇帝,大有长孙皇后当年的风范。起初她只是个才人,因深得李世民欢心与之相见恨晚,很快提升为婕妤,后又升充容,现在已是仅次于四妃的九嫔之一。
不管立后,还是立储,非但是皇帝的家事,也是国家之大事。古来中华至有皇帝开始,历来是“母以子贵,子以母贵”,长孙皇后故后李世民一直没有再立皇后,诸臣猜测,他是不想因为立后而影响立储。
许多人暗暗揣摩,至从长孙皇后故去之后,后宫一直无主。地位仅次于皇后的韦贵妃从未得到授权接替长孙皇后来统领后宫。虽然‘城南韦杜去天五尺’,韦家是长安的显赫大家族之一,但韦家却没有出过一两个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来执掌大旗,杜家还曾出过一个杜如晦呢!再加韦贵妃色衰而爱驰,近年来已不受李世民宠爱,她生的儿子也比较平庸没一个入了李世民的法眼,根本不在立储的考虑范围之内。因此人们猜测,将来韦贵妃被扶正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燕贤妃就更不用说了,早已失宠,有传闻李世民还有意将她降为嫔,而立徐惠为贤妃,因此本就娘家乏人的燕贤妃一直如履薄冰,更没了立后的可能。
剩下的两位皇妃,阴德妃与杨淑妃。
这几年来,一向低调隐忍的阴德妃似乎一直都处于风口浪尖,可惜全是“负面新闻”。女儿闹婚,儿子反叛,她现在还能存于后宫,简直已是一个奇迹。毫无疑问,这位身世可凄的倾国名媛如今仅仅拥有的,可能就是皇帝对她的宽容不弃、世人对他的怜悯尊敬,以及青灯古佛。
剩下杨淑妃,也就是吴王李恪的,母亲。她是前隋末代皇帝杨广的亲生女儿。至从被李世民纳为妃子后,虽然因为进门较晚在四妃之中仅排末尾,但却是后宫之中最受尊敬的女人之一。就连当初长孙皇后在世之日,也与其姐妹相称同辇出入,几乎平起平坐。不过,杨淑妃这个亡国公主,显然是没有什么政治野心,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她张扬跋扈或是过问国事。她的低调与沉默,比之阴德妃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她有个耀眼的儿子时常出没于政治与朝堂,她几乎都要被人所淡忘了。
由此看来,四妃要被立后的可能性,都不大。因此人们不由得将眼光转投到最近风头劲盛的徐惠身,料想,要是她能给皇帝生个龙子,还真不排除她后来居被立为皇后的可能。但是,皇帝已经有几个儿子成年,正为争储夺嫡打得头破血流。就算将来徐惠能生个皇子,一旦皇帝殡天,这一对根基浅薄的孤儿寡母还能存活嘛?
这也就难怪,李世民为什么一直没有重新立后了。说得好听是怀念长孙皇后,实际,是他也决断不了。这皇后,没法儿立。没有皇后,后宫就乱,这又毫无疑问的。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李世民,是当真头疼。
大唐周边烽烟缭绕战火纷飞,朝堂之党阀争夺冷枪暗箭,就连后宫之中,也是云波诡谲暗流汹涌。
平静了十余年的大唐,迎来了多事之秋。
今日皇族家宴,曾经老死不相往来的长孙无忌与魏王李泰,如今却是谈笑生欢共进共出。许多人看在眼里,悟在心头,心想这同病相怜的两个人肯定是要媾和结盟了。现在军方实力极大膨胀,连长孙无忌的风头都被压了下去。曾经李承乾还在东宫的时候,李世民可是想过要改立李泰为嗣的,之所以没有决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长孙无忌不同意。
现在倒好,这舅甥俩变脸比翻还快,居然就联盟了。但,李泰已经有些失宠,长孙无忌也不如当初那样权倾朝野。他们这种随时可能破裂的临时联盟,能够打动皇帝的心吗?
李承乾倒台后,似乎已经明朗的朝堂格局,现在又归于一片混沌。谁会是东宫太子,谁在将来领袖朝班,没人知道。
看着宴会貌似融洽推杯换盏的“家人”们,李世民笑在脸,苦在心头。在他看来,这些人两块脸挂着的哪里是微笑,分明是阴阳二谋;嘴里吃嚼着的哪里是酒肉珍馐,分明就是权势与利益。
可他也无法指责这些人,因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人活在这利益场,便如逆水行舟,身不由己。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阴德妃那样心静如水无欲无求的。
想及此处,李世民举杯,对阴德妃道:“爱妃,朕敬你一杯。”
“臣妾敬谢陛下。”阴德妃起身举杯而饮,喝完了坐下,依旧风清云淡。
李世民暗暗叹息一声,心中憋闷。
近日来,边关连送军情奏报,亦喜亦忧。北方草原那边,李勣报捷,详细叙说了薛仁贵率关西一旅残兵,愕尔浑何一战大破夷男的战事。如今,李勣统率大唐王师汇同草原九姓铁勒联军,征伐薛延陀连连得胜,破敌擒酋只在朝夕。
李世民已经在着手准备料理草原的善后之事,同时也开始关注薛仁贵这个曾经籍籍无名的关西军将领。听说他一反常规临机决断,一路北破关斩将转战千里穿越大漠,最终将那支西征军的实力保存了下来,大破薛延陀后还从回纥那里借了几万兵马回援关西收复失地,草原诸部对他敬畏如神……凡此种种,皆是名将奇才所为。
这是好消息。坏消息是鄯州李道宗奏,幻月谷大捷后不久,阳关失守薛万彻战死殉国,秦慕白已经亲率人马去救应了。
李世民清楚,阳关丢在幻月谷大捷之后,其实并不打紧。主战场仍是大非川,只要那边的局面没有失控,就算玉门关与阳关一同沦陷,那一方的吐蕃人也主宰不了胜负了。更何况还有秦慕白亲自领兵去救,定能扭转局势力保无虞。
让李世民心头压抑的是,薛万彻之死。曾经他就亲口说过,如今李靖退隐后本朝名将无外乎三人,李勣,李道宗与薛万彻。而薛万彻作战,‘不是大胜就是大败’。如今果应此言,他失关战死。
薛万彻,可是李世民的妹夫。现在,薛万彻的妻子、高祖李渊的女儿丹阳公主,可就刚好位列席间,正在笑吟吟的与众人把盏进酒,她还不知道薛万彻战死的消息。
“罢了,还是等几天春节过了,薛万彻的灵柩送到长安了,朕再告诉她!”李世民如此暗忖。
在这皇宫禁内,就算是家宴,也是等级分明规矩森严,气氛不可能有多热烈,顶多算是平和。王公贵戚们依次来与李世民恭贺新春,私下里更是忙着彼此推杯换盏交流感情,与其说是家宴,不如说是一轮政治资本交流会。
心头有事,李世民有点高兴不起来。喝了几杯酒,寡然无味。正准备更衣离席出去透个气,他的近侍宦宦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耳语道:“陛下,弘文馆留守褚遂良说前线送来紧急军报,因此求见陛下。”
李世民心里突了一突,心想若非是重大军情,褚遂良不会在这种时候,把军报送到了后宫来。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起了身往外走,暗中嘱咐近侍,叫褚遂良到大明宫紫宸殿御房见驾。
稍后不久,李世民到了紫宸殿,褚遂良已经等在御房门外了。刚一见面,褚遂良就低声惊道:“陛下,西疆有变、十万火急!”
李世民心里一堵,“西疆?不是关西、不是漠北也不是剑南?”
“洮州!!”
“进御房!”
君臣二人快步而入,褚遂良送军报,李世民火急拆开坐下来看。刚一坐下,突然又站了起来。
褚遂良紧张的看着皇帝,君臣二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怎么可能?”李世民的脸色,惊怒交加,“噶尔钦陵怎么打到了洮州?”
“微臣也不得而知!可是,这分明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褚遂良急道,“洮州城破,治下洮阳、临潭二县被血洗屠城,军民共计一万三千余人,无一幸存,城池也被焚烧!事发之后,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火速率军去救,但扑了个空。噶尔钦陵率军撤走,转扑河州。尉迟敬德率军追击,并号令临近军府兵马严加防范御敌,以防噶尔钦陵转袭关中!”
“糊涂!”李世民突然大喝一声,“尉迟敬德怎么如此糊涂!”
“怎么了,陛下?”褚遂良惊讶道。
“他被噶尔钦陵,牵着鼻子走了!”李世民双眉立竖,沉声道,“噶尔钦陵故意放火屠城,目的就是要吸引临近的剑南军来救,他是在调虎离山!”
“但尉迟将军,也不敢不救啊!万一噶尔钦陵仍旧在附近血洗城池甚至转袭关中,如何是好?”褚遂良惊讶道,“噶尔钦陵战败之后一直退守晴罗原,奇袭洮州已是惊人之举,难道他还有能力调虎离山然后分兵取川蜀?”
“那倒不会。斩关夺城,并不是噶尔钦陵的最终目的。”李世民脸色已沉,说道,“否则,他就不会飞蛾扑火一样的往我腹地杀来。除非他疯了,否则,仅凭他那么一点人马,还能灭了我大唐不成?”
褚遂良恍然大悟,说道:“这么说……他是另有目的?他是为了搅乱我军西疆防线?”
“他是想逃跑!”李世民斩钉截铁的道,“但,后有大非川追兵,前有剑南军阻拦,他不敢轻易撤退!于是,他以攻代守转移我军注意力并牵引我们的兵力,为自己撤逃营取时间与空间!”
说罢,李世民大步走到御房后的屏风前,命人取来西疆军政地志图挂,将手往洮州一指,说道:“看!他打下洮州,屯兵于松州的尉迟敬德必定来救,因为这一块防区本就是属于他辖下的。如你所言,现今这里被攻破,万一噶尔钦陵挥兵直指关中两京,尉迟敬德万死难辞其咎。与此同时,后院失火兰州也会震动,大非川、兰州定会全线而动,不得不由攻转防,兵力重心转向洮州腹地方向。你看——洮州一破,我大唐西疆全盘崩坏,不管是关西还是剑南,此前的战略部署全部被打破!虽然噶尔钦陵鱼死网破杀向关中的可能性极小,但也不得不防。关中两京,也会一片风声鹤唳!”
褚遂良的脸绷得紧紧的了,大气都不敢喘。刚刚接到军报时,他知道情况很严重,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份。现在听皇帝这一分析,他的心都突突的在跳了——都威肋到帝都了!噶尔钦陵这手闪电般的奇袭,就如同一把尖刀突然扎入了大唐的心窝腹地,当真厉害!
“这个噶尔钦陵!……”李世民咬牙吐出这几字,脸色越来凝重与严峻。停顿了片刻,他问道:“大非川守将好像是侯君集,对?”
褚遂良隐约从李世民这话中,听出了不善之意!
“回陛下,正是侯君集。”
“他镇守大非川钳制噶尔钦陵败军残部,怎么就眼睁睁的由着他,从自己眼皮底下给溜走了呢?”李世民没有咆哮,可是一字一眼,简直就同寒冰坚刀一样的冷咧锋锐。
褚遂良心中一凉——杀气!皇帝陛下……动了杀机!
李世民一手剪背一手指着军政地志图,沉思。褚遂良不敢多嘴插言,只是轻声道:“陛下,是否通知阁部丞宰,召开紧急御前军事会议?”
李世民仿佛没有听到,依旧是脸色严峻的看着地图,手指在面缓缓的移动,口中念念有词道:“攻下洮州,他可以转道河州继续屠戮,或是横渡洮水直插兰州身后,或是转道袭取岷州,火速拿下城池之后以此为据对抗前来援救的尉迟敬德所部,甚至是剑指秦州杀向关中,危害两京。洮州四通八达水陆两便,这样一处军事枢纽之地,秦慕白和尉迟敬德,怎么就没重视呢?”
褚遂良没敢搭话。若论军事造诣,本朝能与皇帝并驾齐驱者,差不多也就只有李靖一人而已。他在分析战局,能搭话的人当真少。但褚遂良隐约听到了皇帝口中的念词,似乎对尉迟敬德与秦慕白,相当不满!
“叭!”
李世民一巴掌拍在了地图,把褚遂良吓了一跳,那羊皮纸地图都被砸出了一个窟窿!
“必须剿灭噶尔钦陵!否则,遗害无穷!”李世民沉声道,“现在,他就像是一只冬天的跳蚤,溜进了人的厚裘内祅之中,何其可恶!”
“陛下,是否通知阁部丞宰,召开紧急御前军事会议?”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军事建议,褚遂良只得将此话再复叙了一遍。
李世民顿了一顿,这一次仿佛是听见了,他说道:“先要严守消息不可泄露,以免引起百姓恐慌、惑乱两京。御前军事会议一时开不起来了,正值春假,多数大臣都在省亲过节。这样,你去将长孙无忌、房玄龄、李大亮、李君羡给朕叫来,这几个人现在不是在皇城就是在长安。”
“是!”
“慢着!”褚遂良正要走,李世民唤了一声,犹豫了半刻,说道,“还有晋王和魏王,一并叫来。”
褚遂良心中略惊不敢多言,应了诺急忙走了。
李世民长吸了一口气沉沉吐出,拧眉看着破了个窟窿的大地图,自语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急袭洮州逆转局势,噶尔钦陵,的确是个军事的天才!……秦慕白、尉迟敬德,让朕说你们什么好呢?”
“不过,噶尔钦陵此举,也恰是为吐蕃挖好了坟墓!!”李世民双眼之中寒光凛冽,“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朕要你们,只有死地、没有后生!”
第466章 狼性乍现
晴罗原,硝烟弥漫尸横遍野,地面有无数的巨大弹坑,鲜血染红了及膝的积雪。庞大的吐蕃军屯里四处火起,浓烟滚滚连绵数十里。一队队的吐蕃俘虏被唐军将士押解着,往营外走去。
侯君集骑着马走在军屯里,脸皮绷得紧紧的,眼神更是冷如坚冰。身边押过一队俘虏,他侧目一看其中有几个好像是汉人,于是抬手挥鞭指了一下:“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亲卫前将那两名疑似汉人的吐蕃俘虏押过来。
“你们是汉人?”侯君集问。
“是,我们是被俘虏的大唐子民,被吐蕃人用作农奴放牧栽种,打起仗来就到军营里喂马做火头军,伺候昆仑铁骑的骑士。每一名昆仑铁骑,都是有奴隶伺候的,多的有三四个。”其中一人用汉语战战兢兢的答道,的确是地道的关西腔调。
侯君集眯着眼睛看他们,眼神就像刀锋一样刺进了他们心中,仔细判断,这两人倒不像是说谎。
“别怕,我不会杀你们。待验明正身真能证明你们是被掳虐的汉人,本将还会放你们回归故土与亲人团聚。”侯君集说道。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两名汉奴喜出望外的跪在了雪地,不停的磕头。
“起来。本将问你,怎么晴罗原大营里,只剩这一点老弱残兵与马夫奴隶?噶尔钦陵的主力昆仑铁骑呢?”侯君集问道。
“这个……小人只是个喂马烧水的下人,不太清楚。”其中一人答道,“只知道大概在三天前的半夜里,军营里有大动静,大部份的人马转道往西南方向的积石山开走了。第二天天没亮,管事的将军就让我们这些火头马夫骑马,举着旗帜在军营里跑来跑去。到了半夜,还举着火把来回的跑,可没把我们活活累死。”
“虚张声势、暗渡陈仓!”听到这里,侯君集心里已经彻底明白,也彻底凉透了。
此前的不良预感与猜测,现在得到了验证。
至从侯君集奉命率军镇守大非川开始,“受伤的野兽”噶尔钦陵就从未停止过对大非川的挑衅与攻击。虽然吐蕃人连遭两败,但他们毕竟仍有十五万大军的残留兵马,昆仑铁骑主力尚存噶尔钦陵也依旧亲自坐镇。仅凭他侯君集手中五六万兵马的实力,实难抗衡。于是,他按照秦慕白的叮嘱,严守营寨以守代攻,让时间、严寒与饥饿来消磨吐蕃人的斗志与实力。
寒冬之时大雪封山粮草转运困难,其实不光是吐蕃人,整个兰州也一直缺粮。按照秦慕白的预先谋定,待冰雪消融粮道通畅之时,收缩战线集中兵力,再行筹措足够的粮草与吐蕃人正面决战。而且寒冬季节,唐军的野战能力将大打折扣,远不如习惯了冰雪严寒的吐蕃铁骑。
凡此种种诸多因素,“以守代攻”的战术都是合情合理的,当时他侯君集本人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虽然立功心切,他也对秦慕白的这一战术表示了认可。
可是,最终还是犯错了。
遭受重创的噶尔钦陵,表面看来就像是一头被激至狂怒了的野兽,连连衅战,甚至不顾一切的冒着神武大炮的威赫,派兵冲击大非川,无一例外都被打退了。
如此疯狂的攻势,仿佛就应证了秦慕白的预想——格尔木奇袭得手、吐蕃人没了粮草辎重,必须急攻劲取拿下大非川,否则当真要死于这个严冬。没想到,疯狂的进攻背后,还有一条阴森的计谋——噶尔钦陵断臂求生一般的舍弃了他的四五万兵马,让他们一半守寨一半继续寻衅大非川,用以牵制与麻痹唐军;暗中,却亲率本部的精锐昆仑铁骑绕道西南,爬过了冰雪连天的积石山!
等侯君集发觉有诈时,已经晚了。虽然他当即立断率领大军主动出击,在神武大炮的助威之下仅用半天的时间就击溃了留守的吐蕃兵马,并一举夺下了晴罗原军屯,可是噶尔钦陵与他麾下的近十万昆仑铁骑,已经没了影踪。
……
侯君集,几乎已经料想到了后果。他亲自来到了积石山附近,果然发现了大批骑兵在此活动的痕迹。仰头看去,是一望无垠的漫山冰雪与高耸入云的险峰。
“真真是活见鬼!噶尔钦陵和他的昆仑铁骑,身都长了翅膀吗?”侯君集在心中连连怒骂,“这样的山势与陡峭冰峰,鸟都飞不过,骑兵怎么可能通过?”
身边的副将们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低声窃语的议论道:“积石山连绵数十里,是一处天然的军事屏障。以往便是吐蕃与吐谷浑的分水岭,中原的兵马能打到这里,几乎就是尽头。现在噶尔钦陵像鬼怪一样的从这里爬了过去,再向东南穿越一片高原与平原,纵深深入几百里,那就直接面对我大唐在吐谷浑故地新设的州县了!”
“噶尔钦陵,肯定会去进犯洮州!”侯君集双眉紧皱,说道,“因为在松州一带,有剑南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所率数万大军屯守。此前,那里也曾是一片战场。但是,在松州大军区与洮州之间,有大约数十里的一片高原沟壑地带,因为道路崎岖天气恶劣,平常就人烟罕见,几乎是一片无人死域。噶尔钦陵既然能翻越积石山,肯定就会选择这样一处地方逃开尉迟敬德的眼线,而直插洮州!”
“要是让他打下洮州,那可就坏大事了!”左右副将惊道,“洮州是我大唐西部边疆防线交通最便利的城池之一,噶尔钦陵打下这里后,东南西北皆可进军,就怕他深入关中为害中原啊!”
“现在就指望尉迟将军能够发现并在半路狙击噶尔钦陵啊!”
“指望个屁!”侯君集恼火的重哼了一声,说道,“谁会在这种大雪封山天寒地冻的时候,派兵马到几十里外的绝域高原去镇守巡哨?尉迟敬德不过是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这种精细的活儿他也干不来。再说,就算是发现了,他也未必来得及救应!噶尔钦陵既然敢去,肯定就是做好了半道打遭遇战的准备。在那种地方遭遇昆仑铁骑,尉迟敬德手下的几万川蜀步兵,不被生吞活剥才怪!”
“那不是说,噶尔钦陵肯定已经得手,攻下洮州了啊?接下来,西疆和中原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荼毒!”左右副将无不后悔叫苦的道,“我等重大失职啊,居然让噶尔钦陵在我们鼻子底下给溜了!”
“他还会再回来的。”侯君集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回来?”众人惊讶。
“洮州,四通八达。噶尔钦陵在西疆祸害一阵子以后,绝对不会鱼死网破的杀向关中,那无疑是找死。”侯君集说道,“他此举,就为制造混乱吸引与牵制我大唐边疆的兵力,为他自己寻求脱身之机。”
“那他为何不索性直接从晴罗原往高原撤退?奇袭洮州,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他要复仇。”侯君集双目微闭,看着前方白皑皑的一片雪山,沉声道,“幻月谷、大非川与格尔木的三阵连败,让他元气大伤颜面尽失,这不仅仅是军事的失利,更有可能影响到他在吐蕃的地位,并动摇他这个狂热主战派一向主张的吐蕃国策。如果就这样灰溜溜的撤退,以后可能就再也无法在战场见到他了。你说,他那样的枭雄人物,会甘心么?此外,打下洮州后他可能还有别的阴谋诡计,应该还不只复仇这么简单。”
听了侯君集的这些话,众将的心头都压了一块巨石。
“侯将军,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左右问道,“晴罗原已经打下来了,可是除了一些老弱残兵的俘虏,我们几乎一无所获。这样的一次重大失职,我们如何向秦少帅交待啊?”
“这已经不是如何向‘秦少帅’交待的事情了……”侯君集徐缓的吐出这一句,将‘秦少帅’三字说得分外之重。
众将心中一堵——他是在暗指,皇帝陛下将来会要问罪吗?
此刻,侯君集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隐约有一层死灰之气。他在心中想道,我侯某人颠沛流离隐辱负重,好不容易熬出头来执掌兵权要干一番大事,却犯下了此生最重大的一次军事失误!
侯某,本就已经是个皇帝的弃卒、朝廷党争的牺牲品,要不是秦慕白大胆破格的启用我,侯某不是孤老凉州死于无名,就是被人找个借口斩草除根以除后患。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因为我的失误,秦慕白也将承担部署不周与用人不当的罪名,尉迟敬德也将受我牵连。军方的势力好不容易在朝堂之有所复苏和抬头,必将因为侯某的这一次失误,遭受沉重打击!
就算皇帝宽宏大量再一次原谅我侯某人,可是长孙无忌能放过我吗?多好的置人于死地的机会啊!——洮州若失,西疆与内地必将遭受巨大的损失,这样的恶果,要多少颗人头才能平息舆论和民愤?可秦慕白是近年来少有的大功臣、大红人与皇帝重点培养的年轻将领;尉迟敬德虽受牵连可是不负主责,再加他是开元四大功臣之一深受皇帝信任,如今正是中流砥柱风头正劲……这两个人就算受罚,皇帝也绝对不会对他们狠下杀伤,顶多就是不痛不痒的责罚一顿!
……
寻思良久,侯君集情不自禁的闭了眼睛,长长的叹息。
“这一次,侯某是必死无疑,再无翻身之日了!”
“侯将军,你说什么?”左右没有听清,追问道。
“没什么。”侯君集理了理思绪恢复神情,说道,“刚刚在晴罗原俘虏的吐蕃士兵,不必带回大非川了——就地,全部处决!”
“啊?侯将军要杀俘?”众将佐一并吃惊,“还是……全部?”
侯君集眯了眯眼睛,仰头看了看天,说道:“把其中的汉奴挑选出来,给点粮食盘缠,让他们自己逃命去!”
此刻,他心中说道:“这也算是我侯某,此生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可是侯将军,我大唐军法严苛,不允许滥杀俘虏啊!临行之时少帅不也郑重叮嘱过将军……”
“天大的罪孽,侯某一己承担!”侯君集厉喝。
“两三万人啊!”
“敢违抗本将军令,现在就砍了!”侯君集拔刀了。
左右副将不敢再说,只得领诺退下执行军令去了。
一阵寒风掠过,将侯君身的战袍吹得乱舞盖到了胸前脸。他伸出手将战袍猛然一抖搂到身后,双眼之中戾气大盛,如同一匹饥饿了许久的独狼,面对羊群——
“将大非川里的吐蕃俘虏,分十批押出来,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是……”众将无不心寒,但看着他手中凛冽的刀锋,已经不敢多言。
“都去忙!”侯君集归刀入鞘,背对着众将摆了摆手,“明日此时,五六万名俘虏要全部杀光!时间,很紧!”
众将官心里一阵突突的跳,面面相觑各自暗道:时间很紧?他赶着要去干什么?
可是没人敢问,虽然侯君集带兵有方尤其善长练兵,而且能与将士同甘共苦,大小战役经常身先士卒的杀敌,再加方赏罚分明,他在将士之中已经颇有威望;可就秉性来说侯君集就是一个相当孤僻冷傲不好相处的人,而且言出必行冷酷无情,众将还真就害怕多问了两句,被他翻脸无情的当场一刀给砍了。
可是一想到,马就要处决五六万名吐蕃俘虏,众将无不心里凉嗖嗖的!——至大唐建国伊始,这样的事情还真是没有发生过!侯君集,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啊,他难道不想活了吗?就算吐蕃人不拼死找他报仇,大唐的朝廷也未必会放过他啊!
众将都走了,侯君集依旧独自一人站在积石山的山脚下,连掌旗的旗使与亲卫,都离他十步开外不敢靠近。
“死则死矣,侯某反而无所顾忌了!”侯君集深吸一口气,嘴角一咧冷冷一笑,自语道,“以前,侯某总是活在皇帝的护荫与恩德之下,处处兼顾着理法情面,结果犹豫彷徨畏手畏脚最终输给了长孙无忌;之后,侯某又感佩于秦慕白的义气与慷慨,对他五体投地言听计从,比之皇帝还过之而无不及!——今天,侯某要做一回自己!做一些以前一直想做,却不能做、不敢做、不忍心做的事情!”
“即不畏死,还有何惧!”
“对不住了,皇帝陛下!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可能会让你后悔当初没痛下杀手,宰了侯君集!——你就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对不住了,秦慕白!侯某曾经打算,这辈子不再相信任何一个人,就你例外。可是现在,侯某也要做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了!但是你放心,不管怎么样侯某害不死你!此外,说不定侯某坏心办好事,还能给你打下一些铺垫、营造一些方便,也算是报答你的义气与慷慨!你若是想不通、气不过,就全当是养了一回白眼狼!”
“狼嘛,毕竟不是狗!”侯君集不禁咧嘴漠然的一笑,“本性即是如此,你早该想到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