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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萧玄武     长安风流txt下载     长安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96章 生死决战

    关西军的新式武器火凤飞鸢对逻些王城的轰炸,持续了大半夜。快要天亮之时,所有飞鸢与炸药几乎用光,秦慕白下令,六军后撤十五里。

    秦慕白坚信,噶尔钦陵一定憋不住了,不可能不开关迎敌出城就战。两军之间需要一个军事缓冲地带,十五里,刚好。

    此时,逻些王城之中一片黑烟火光仍未散去,四下里惊慌一片哭爹喊娘,无数的宫厥房舍化为焦土黑瓦,尸陈街市糊臭漫天!

    噶尔钦陵脸上有烟熏之色,眼神依旧冰冷,脸皮紧绷。他半蹲在地上,看着一堆已经快要无法辨认的焦糊尸体,呆愣不动宛如塑像。

    “秦慕白,你没有人性!!”

    他的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这具尸体,曾是他最心爱的爱姬。

    身后传来脚步声,噶尔钦陵听到一个人用汉语说道:“当初元帅在洮州屠城之时,可曾记得人性为何物?你既是带兵之人,就应该早已看惯了眼前这些。为何自己的亲人死于非命,却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噶尔钦陵没有回头,拔刀,身后那人翻身倒地,头胪滚到了一边。

    这时他才回头冷冷看了一眼,是他家养的汉人医官,姓胡。早年他率军洗劫松州时听闻此人鼎鼎大名,据说医术高明宛如华佗再世,因此噶尔钦陵将他掳来,一直用作“私人医生”,专程给自己的爱姬儿女们看病养身。

    归刀入鞘,噶尔钦陵仰天怒啸,双眼红如恶魔。

    “秦慕白!——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翌日清晨,逻些王城四方城门八面洞开,从中涌出无数铁骑兵马。厚大的板桥搭上了护城河,十八匹雪白牦牛拉拽的大毳车,在昆仑铁骑的簇拥之下,缓缓驶出了王城。

    弃宗弄赞站在城楼之上,双眉紧拧牢牢盯着那辆大毳车。

    “钦陵……我们兄弟终未背盟,总算是一起并肩走到了最后。如果王朝就此走到了末路,如果你此行出战失败,为兄必不负你!”弃宗弄赞轻轻叹息了一声,“天意啊,天意!——上苍既然将你赐与我、赐与吐蕃,奈何又让秦慕白降生天大唐?……天葬幻月谷,水淹大非川,冰封格尔木,千里走孤狼,天火焚逻些——这一棕棕一件件,都不是寻常之人能干得出来的。秦慕白,你当真是来自地狱的灭世魔王吗?!”

    “钦陵,钦陵……你天纵其才,生不逢时啊!!”

    ……

    帕莫离草原,曾经风景如画。

    再一次,两军对垒。

    大唐关西军,三十五万余;吐蕃兵马,三十五万余,数量如此惊人的接近。

    一方,铁骑如墙逆风展旗;另一方,盾甲如林神炮指天。

    冒着被神武大炮轰成碎片的危险,噶尔钦陵让他的护卫随从,将大牦车驱使到了两军阵前,神武大炮的射程之内。

    “噶尔元帅,有请秦少帅阵前叙话!”吐蕃使者来传话。

    “少帅,甭搭理他!将那破车一炮轰作碎片,然后千军万马杀将过去,踏平逻些生擒赞普,我们就算完事了!”众将从旁说道。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如果我不赴约,下辈子肯定会在遗憾中渡过——众将勿忧,噶尔钦陵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仁贵,张同,你二人随我上前!”

    三骑,走出了关西军大阵,来到阵中。

    与上次晴罗原对垒时一样,噶尔钦陵依旧站在毳车的围栏边,双手撑在栏上,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与冷酷。

    “我来了。”秦慕白拍马,缓缓上前,落停。

    噶尔钦陵凝视着秦慕白,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未变,至少三分钟。

    秦慕白与之对视,面带微笑,不退不避。

    “你以为你赢了?”噶尔钦陵突然冷笑。

    “我永远赢不了你。只是大唐赢了吐蕃。”秦慕白说道。

    “什么意思?”噶尔钦陵眉宇一沉,杀气溢溢。

    “我知道,无论是文武才能还是心胸气概,我都比不上你。这场战争,不是你我之间的较量,而是两个大帝国之间的碰撞。吐蕃不如大唐,因此大唐一定会赢,就是这样。”秦慕白说道。

    “你以为我需要你的怜悯与同情?”噶尔钦陵双手在护栏上重重一拍。

    薛仁贵沉哼一声,方天画戟横挺在前。

    “薛仁贵是吧?听说过你的大名,如今大唐第一猛将。”噶尔钦陵淡漠的笑了一笑,说道,“秦慕白,你的命真好。不仅有侯君集这样的死士效命,还有薛仁贵这样的猛将相随——想知道侯君集的临终遗言吗?”

    “想。”秦慕白不假思索的答了一个字。

    “他说——苍天,如果有来世,就让侯君集再生于大唐!”噶尔钦陵淡淡的道。

    “这也是你现在的遗言吗?”秦慕白微笑道。

    原本秦慕白自己都以为,这话会激怒了噶尔钦陵;且料,他并没有发怒,只是苦笑。

    噶尔钦陵不复多言走回了毳帐之中,然后才从帐内扔出一句话——“言尽如此,一较高下吧!”

    三骑与大毳车就此调头,各归本阵。

    秦慕白突然有点不想走。他想如同上次一样进他的毳车之中,和他喝上三杯。

    然后,听他弹一曲马头琴。

    此事,天知地知,他二人知。

    谁也不曾料到,生死宿敌的两个男人,在即将生死博杀之前,在一起喝了三杯酒,噶尔钦陵还在号称“大唐第一乐师”的秦慕白面前,弹了一曲马头琴。

    更加出乎两名当事人意料之外的事情是,他们二人,居然是知音。

    秦慕白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噶尔钦陵的曲乐,如同千军奋进万马奔腾,豪壮磅礴有如山呼海啸,凌云壮志一览无余。转瞬间,又如空灵山谷般静谧,鸟语花香淡静幽雅,宛如世外桃源。

    噶尔钦陵用曲乐告诉秦慕白,他雄心万丈,或者说野心勃勃。他博古通今惊才绝艳,也一样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与七情六欲。他渴望和平,但永远无法说服自己脱下戎装;他渴望平凡宁静的生活,但永远无法挣脱宿命的枷锁;他希望能够守护自己的亲人与爱情,但永远无睱卸下肩挑的千斤重担……

    在众人眼里,他是口衔天宪威动天下的高原枭雄,不可一世,永不言败;可当时,秦慕白从他的音乐声中,却听出了他的凄凉、无助、辛酸与疲累。

    剥去了表层伪装的噶尔钦陵,也就是个凡人,比一般人还要可怜的凡人。

    看着他,秦慕白就像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就连噶尔钦陵刚刚一转身走入毳帐中的身影,在秦慕白看来都是似曾相识、顾影相怜。

    高处不胜寒。

    在世人的眼中,噶尔钦陵与秦慕白一样的出类拔萃,一样的卓尔不群;但他们的寂寞与伤悲,却也是一样的别无旁人能懂。

    “如果真有来世,愿你生于大唐。我们应该会是朋友、知音。”秦慕白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可是现在……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活下去!!”

    ……

    噶尔钦陵走下毳车,提起蟒枪,跨上了战马。

    秦慕白回到中军,手执令旗,登上了云台。

    关西军,昆仑铁骑;秦慕白,噶尔钦陵……数次交手几番博弈,该使的诈都使过了,该用的计都用过了,双方都没了秘密可言。

    眼下,只剩下一场你死我活的正面交锋,沙场决战!

    号角冲天号令,战鼓震颤大地!

    千军万马,喝动流云!

    旗旌刀枪,遮天蔽日!

    “杀——”

    “开炮!!”

    神武大炮,毫不留情的降灾于吐蕃,顿时雷霆威震天怒临凡,吐蕃一方人马辟易血肉横飞!

    尽管如此,吐蕃人的冲势丝毫不减,顶着头顶的炮弹近似疯狂向关西军杀来。

    山呼海啸的冲杀声震天响起,山河失色!

    大唐与吐蕃共计七十万大军,正兵决斗,激战于帕莫离!

    秦慕白站在高高的云台之上,挥动令旗指挥诸军动向。关西军前中左右游巡五部兵马,以薛仁贵率领翊府精锐越骑为先锋箭头,宇文洪泰率领秦慕白亲勋的中军为主力,左翼李君羡右翼秦通,老将军李大亮为诸军接应救护使,四处游杀接应救护。

    三十五万关西军,如同人体一身的各个器官与手脚,配合紧密。

    反观吐蕃大军,他们的杀气更加汹涌,如同一群饥肠辘辘择人而食的野兽,疯狂杀奔而出。

    看得出来,除了其中不到一半的昆仑铁骑,其他的大部份兵马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彼此并不十分默契。好像,噶尔钦陵也并未对这些“杂兵”寄予太多厚望,他的中军主力仍是麾下亲勋的昆仑铁骑。

    两拨人马,如同两股钢铁洪流,宁死不回头的凶猛|撞击到了一起……

    秦慕白居高临下看着眼前这浩大无边的血肉战场,突然有点灵魂出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是真正的战争,这不是电影电视。

    眼下每一刻,都有无数人失去生命;

    每一柄刀枪刺入活人的身体,都会有彻心彻骨的剧痛;

    第一滴鲜血的溢出,都必然会有一批人的伤悲;

    ……

    每一刻,都会是历史!

    “没错,无论胜败,我都是在创造历史。但为什么我没有一点点的激动、兴奋、或是紧张?”秦慕白轻拧着眉头,扪心自问,“无数个日夜,眼前这场大战都曾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梦中。盼这一天我望眼欲穿,噶尔钦陵肯定也一样久久等候。可是当这一天突然真的来临之时,为何我会感觉如此的失落?……假如这场仗我输了,无非就是一死,葬身高原永不超生;假如这场仗我赢了,我又能收获什么?”

    秦慕白终于明白,当一个人有着强烈的目标或是愿望的时候,无论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他都会活得充实。以前,他心中唯一强烈的愿望,就是打败噶尔钦陵,踏平高原征服吐蕃,为父亲报仇。

    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人心,为何如此复杂?”

    无数的生死在秦慕白的眼前上演,他的心却飞到了十万里开外。

    “也许,迟早一天我会同噶尔钦陵一样,会将别人的生死看得无比淡漠。并非是因为我们灵魂深处真的只剩冷酷与无情,而是因为……注定会有许多人要死;而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秦慕白突然觉得,自己又更加了解噶尔钦陵了,也第一次真正的了解到了现在的自己。

    ……

    战斗在惨烈与血腥中继续,无论是被人冠之以野蛮的吐蕃人,还是来自礼仪之邦的大唐将士,上了战场上都是一样,只有死人与活人的区别。

    想活,就杀死对方,眼前只剩下这一条最简单的生存法则!

    薛仁贵,依旧神勇无敌。他依旧率领着当初跟随他历经百战的一万名西征军将士,哪怕是到了高原面对吐蕃铁骑,也是一样的所向披靡!

    帕莫离草原,注定会成就一些英雄之名,薛仁贵就是其中一个;这里也注定会成为更多人的坟墓,头枕青山冷月照骨,一将功成万骨枯。

    死在薛仁贵戟下的吐蕃大将,已近十员。

    紧随其后的,是秦慕白麾下另一员虎将,宇文洪泰。在秦慕白面前百般哀求想尽办法之后,他终于有了一次担纲主力大将的机会,率领关西军的老牌主力,冲锋陷阵。紧紧跟随在开路先锋薛仁贵的身后,宇文洪泰如鱼得水,杀得好不快活。

    直到二人在阵中遇到了噶尔钦陵亲率的那只部曲,感觉就如同猛冲的人迎头撞上了一片铁墙!

    站在高高云台之上的秦慕白,看不清阵中任何一人的面目与细节,却能一览无余的看清整个大战场的走势与局面。

    看到战阵核心的红袍越骑先锋,撞上了一群黑袍铁骑时,秦慕白的心中紧了一紧。

    薛仁贵与关西军最精锐的西征越骑,对阵噶尔钦陵亲自率领的昆仑铁骑!

    不相伯仲!

    这既是当今天下最精锐的两支部队之间的较量,也是两名巅峰武者的直接对话!

    西征越骑与昆仑铁骑,个战能力不相上下,当场就杀了个平分秋色各有死伤。双方都是所向披靡的铁军,如今遇上了对手,无不怒气填胸眼红不服,杀得更加猛烈。

    而噶尔钦陵与薛仁贵,就如同是宿命的安排,在这数十里辽阔的战阵之中,居然打上了照面!

    丈二狂蟒槊,对方天画戟!

    薛仁贵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面沉如水,噶尔钦陵目露凶光杀气冲天!

    神兵相接,火星四射!

    二人心中各自惊异——“好对手!”

    拍马复战,二人瞬间斗了百余回合,就如同左右双手互搏,相互间没有半分差异高低之判!

    十分诡异的,两人形成了一个独特战圈,方圆三丈之内居然再无杂人。

    两柄神兵,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神号。无论是噶尔钦陵还是薛仁贵,至踏足军旅伊始,还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对手!

    ……

    数十里大战场,激战如狂。两方人马,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击倒对方。

    这注定会是一场,名符其实的鏖战!

    不知何时,阿史那血莲出现在了秦慕白的身后,他居然浑然不知。

    “喂!”

    “嗯?”

    血莲上前一步,与秦慕白并肩而立,双眼微眯看着前方,说道:“真是一场浩世之战!”

    “嗯……”秦慕白只是应了一声。

    “你猜我现在心中在想什么?”血莲轻声道。

    “还是你自己说吧!”秦慕白淡然的笑了一笑。

    “我希望,从此世间不再有战争!”血莲叹息了一声,“虽然我曾经,也曾率领兵马冲锋陷阵,会因为胜利而喜悦,会因为失去同袍与亲人而伤悲,也曾铭记刻骨的仇恨要将仇人锉骨扬灰……但是以后,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战争!”

    秦慕白静静的看着前方大战场,轻吁了一口气,“我也是。”

    “你也会这样想?那你还苦心孤诣的要打仗?”血莲转头看着秦慕白,眼神中带有不解的意味。

    “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就如同,没有生就没有死;没有天就没有地;没有爱,就没有恨……”

第497章 如若灭亡

    战事如荼。

    逻些城里,一片末日景象。兵荒马乱烟火肆虐,凄号四起人心惶惶。

    塌去一半的王宫内,弃宗弄赞坐在东赞宇松的病榻前,闭眸,手上捻着一串佛珠,默念道:“佛祖庇佑,雷火天灾没有降临到这一处宫殿……”

    “赞普……”昏迷许久的吐蕃大论苏醒过来,虚弱的唤道。

    “相父,你醒了!”弃宗弄赞急忙起身上前,握住东赞宇松的手。

    “哎——”一声长叹,仿佛发自灵魂深处,东赞宇松的眉头紧紧皱起,悠然道,“终究还是开战了么?”

    弃宗弄赞点了点头。

    “钦陵啊,钦陵!……”东赞宇松的表情痛苦异常,一时凝噎。

    “相父,其实不能全怪钦陵。”弃宗弄赞低声道,“或许从一开始,他的执政方略的确有误,但出发点仍是为了帝国的强大着想。后来发现有误,他及时的反正,认同了我的方略并支持我执行和盟政策。可惜,关西军统帅秦慕白只手遮天油盐不进,一口回绝并主动攻上高原。事已至此,不容不反击啊!”

    “归根到底,还不是钦陵先把事情做绝了?”东赞宇松说道,“从一开始他就反对和盟,从拒婚开始,然后是进犯吐谷浑、偷袭凉州。这倒也罢了,远在西域的秦琼有必要杀么?秦琼之死,早就注定了眼前这场战争已是无可避免。于公,秦琼是李唐开国之功臣,是镇边之大将;于私,秦琼跟随李世民多年,常言还道打狗尚欺主,何况人家是皇帝是名将?再者,秦琼一死,秦慕白的心中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报仇雪恨不死不休!——说什么一心为国,人都有私心,更何况是杀父之仇!可以说,杀秦琼是钦陵这一生所犯最大的错!这远比洮州屠城还要错得厉害!”

    弃宗弄赞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说道:“相父说得也是。若非钦陵把事情做得太绝,当初侯君集兴许也不会如此恶待相父……看得出来,侯君集是秦慕白的心腹死忠,他那纯粹是出于私心在报复,他根本没把你当作是吐蕃大论,只把你视为钦陵的父亲了。”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不必再提。”东赞宇松痛苦的摇了摇头,说道,“赞普,此战无论胜负,我吐蕃凶多吉少。如若战败肯定是灭国;就算侥幸胜了,我朝元气也是大大亏损,连王城都快要被毁了。秦慕白,狠啊!古往今来,都是诸边异邦进攻中原,很少有中原主动出击越境作战,杀到异邦深处的,更别提杀上这巍巍高原了。秦慕白他却铁了心、不怕死,率领四十万大军杀到了逻些城来,还带了这许多毁天灭地的诡异兵器!就算这一阵秦慕白落败了,以中原的雄厚家底,只要他们愿意,最多三年就能去而复来。就算他们不来,这一战也几乎要催毁了我们的王朝政权,诸部贵族又会割据自重,从而使得吐蕃再次陷入无边的动荡与黑暗,繁荣与强盛一去不返,灭亡也就是迟早的事情了——赞普,为今之计,你不能不先做准备啊!”

    弃宗弄赞眉头一拧,问道:“相父有何高见?”

    “假如钦陵战败,赞普不妨在秦慕白兵临城下之前,主动去纳降。”东赞宇松说道,“汉人偶尔还是讲一点信义的,尤其贪好虚名。纳降者一般不会杀害或太过为难,而且历来只有噶尔钦陵恶名在外,秦慕白对你并无仇恨,相信也不会为难你。”

    “不可以。”弃宗弄赞果断的说道,“我与钦陵誓同生死,如今他在外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我怎么能干出这种苟且偷生之事?不行,万万不行!”

    “赞普……事已至此,你岂能光顾着个人情义与荣辱,请为逻些的百姓们想一想!”东赞宇松长叹一声,说道,“如果赞普不主动出降,无论是继续死守反抗还是自戗随钦陵同去,逻些城的百姓都将失去最后的保护与希望,必定遭受无边的灾难。假如赞普出降,尚可与秦慕白交涉一番,牺牲自己一人,保得吐蕃种族不灭啊,赞普!”

    弃宗弄赞闭上了眼睛,久久沉默。

    东赞宇松再次长叹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相父,这些我不是没想过。甚至很早以前,我就决定去长安做人质,以换取一切能换取的东西。”弃宗弄赞说道,“为了我们的王朝与种族,我弃宗弄赞早已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但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秦慕白的秉性!”

    “哦,怎么说?”东赞宇松好奇道。

    “虽然我从未与秦慕白谋面,但是我感觉,秦慕白与钦陵就是一类人。”弃宗弄赞眉宇微沉,说道,“他们,都一样的惊才绝艳性情复杂,且有枭雄之姿,又不失英雄之气!——对这样的人,不可以太过卑躬屈膝或是苦苦哀求。若是这样,必定被他瞧不起,到时任何请求都是无济于事。相反,若是硬起骨头死抗到底,反而有可能博取到一点他的尊重。”

    “是这样吗?”东赞宇松迷茫的眨了眨眼睛,“那赞普……打算怎么做?”

    “如果钦陵战败……”弃宗弄赞站起身来,背剪着手慢慢踱步,缓缓道,“我将**于布达拉宫,然后,让我的儿子与家人,拿上我亲笔所书的献降国书,去唐营中投降。”

    “不可啊,赞普!!!”东赞宇松失声大叫道,“赞普根本不必死!——当年颉利可汗那样冒犯大唐,逼得李世民都差点退位了,到最后也得到了善待!赞普若是去了长安……”

    弃宗弄赞猛一挥手,“我不是颉利!——亡国之君,且能苟活?相父,我意已决,不必再说!”

    帕莫离平原上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一整天。

    日薄西山时,漫空中一片血雾与沙尘嚣起飞扬,竟将这一片天际都染作了刺眼的鲜红之色,宛如鬼域魔荒。

    唐军与吐蕃军血战了这一场,没有哪一方彻底败阵,也没哪一方占据绝对优势。天色将黑,两军各自收兵回营,以备明日再战。

    秦慕白紧急召集众将来到中军帅帐。清点伤亡,好在诸位大将都平安无事,但全军上下伤亡不少。据初步保守估计,至少已经损失了三万人马!

    三万人,可以是大唐一个县的总人口了。尸体堆积起来,一定能高过吐蕃的王城城墙。

    众将方才厮杀完毕,冲动、激奋与疲惫之余,也有些心情压抑。

    说是瓮中捉鳖,但吐蕃的兵马并不如想像中的好打。绝地反击的吐蕃人,爆发出了比寻常更加强大的战斗力。

    可是现如今,已是没有巧计可用,只剩下纯粹的正兵决战。

    是到了真正考验军队实力的时刻了,避无可避,巧无可巧。

    秦慕白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只叫众将回营好生歇息,以备明日再战。众将厮杀了一天,已是接近体力透支的边缘,纷纷蹒跚而回。

    “仁贵。”秦慕白唤了一声,叫薛仁贵留下。

    薛仁贵抱了一拳,“少帅有何吩咐?”

    秦慕白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微然一笑,“厮杀了一整天,你没事吧?”

    “没事。”薛仁贵笑了一笑,“习惯了。”

    秦慕白看了他的肩头一眼,明光甲的狮盔护肩板似有破损,隐约有血迹。

    “你负伤了?”

    “没事,不小心吃了一枪破了点皮,没伤到筋骨。”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居然有人能伤到你?如果我没记错,征战这么多阵,你从未受过任何皮肉之伤,连冷箭都没伤过你半分——是噶尔钦陵吗?”

    薛仁贵笑着点了点头,“的确是个相当厉害的对手!薛某生平,头一次负伤。”

    这时,宇文洪泰去而复返冷不丁的就闯了进来,大叫道:“三哥,俺明天不打主力了!俺要打先锋!”

    “你这黑蛋,又吵嚷什么?你以为这军中是你那猪窝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秦慕白没好气的喝骂。

    宇文洪泰嘿嘿的笑了笑,见薛仁贵也在,越加兴奋,叫道:“仁贵你今天跟噶尔钦陵那小猴子干过架了?他怎么样,厉不厉害?——俺要打先锋,俺要亲手宰了他为恩帅报仇!——要不,明天你就跟俺换换吧?嘿嘿!”

    “别胡闹了,军令如山,岂容我二人私下决定?”薛仁贵正色道。

    宇文洪泰顿时苦起脸来,怏怏哀求道:“三哥,你就行行好,让俺打先锋吧!至从恩帅死了,俺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做梦都想亲手宰了噶尔钦陵那小猴子!——这次,可能是俺唯一的机会了,你要是不让俺试一回,俺会一辈子不痛快!到死也他娘的不痛快!”

    “哈哈!”秦慕白笑了,说道,“你他娘的就差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成何体统!也罢,仁贵今日酣战了一场,明日必定疲惫。我留他在营中歇养一阵,让你打先锋!”

    “少帅,薛某无事,完全可以应战!”薛仁贵急了。

    “哈哈哈,你听话,乖乖回营好生歇息凉快去,明天换俺打头阵喽!”宇文洪泰耍起了流氓,不由分说的拉着薛仁贵就朝外走。

    秦慕白笑道:“仁贵,就休息一天,料也无妨。这仗不会一两阵就打完,你是我关西军第一大将,应当养精蓄锐保存实力。”

    “是……”薛仁贵无奈的应了一声,狠狠的剜了宇文洪泰几眼,大步走了。

    翌日清晨,帕莫离草原上再度出现昨日的情景。两军对垒,刀甲遮天蔽日,杀气冲荡云霄。

    所不同的是,昨天还一片茵茵绿色的草原,今日已是一片凌乱的酱紫之色,泥土中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牛头将旗之下,噶尔钦陵依旧挺枪跃马,走在吐蕃大军的最前。

    左右副将时不时担忧的看向噶尔钦陵,看他的左手。

    那只手,裹了厚厚的一层药布,依旧止不住渗出的血丝。

    “薛仁贵,果真厉害!昨日一战,他居然削去了元帅三根手指,差点就砍去整个手掌!——元帅,可是高原之上真正的战神啊!”众将心中忐忑不安的寻思,“元帅是用枪的,如今伤了一只手,还如何能战?再要碰到薛仁贵,如何是好啊!……”

第498章 疯狂血战

    风起,头顶的战旗旗角刮过秦慕白的脸庞,噗噗作响。

    风中明显送来一阵寒意。高原的冬天,总是来得比较早。

    云台的构建十分结实,上面站了十个号令旗兵依旧稳如磐石。但千军万马奔腾起来时,整座云台明显的颤抖了,颤抖的幅度还不小。

    几十万人的大战场,一眼望去,无边无涯。

    这就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大的战役!

    秦慕白双眉微锁,目视前方,表情沉寂如水,心中澎湃如潮。

    任谁,看到眼前这一番惊涛骇浪般的銮兵景象,也是无法做到淡静,秦慕白也概莫能外。

    “令,左虞侯轻骑朱半城迂回西北,掩护中军!”

    “令,左营秦通、右营萧轩武辅翼先锋,三部齐头并进,迎击敌军前部!”

    ……

    号令一一下达,令旗兵挥动巨大的四兽七色指战牙旗,发布号令。云台一侧,另有十二座令旗塔,只待云台令旗挥动,十二令旗塔便挥动同色旗帜,以相同的旗语发布主帅号令。

    三十万大军的一切动向,全在秦慕白的一念之间。两国之兴衰与吐蕃种族之存亡,也在他一念之间。

    风越大,秦慕白真切体会到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况味”,又或者,是噶尔钦陵曾经体会过的——手握乾坤、口衔天宪的感觉!

    “少帅……”身后传来一声低唤。

    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没有回首问道,“何事?”

    发话的是澹台丹丹,她明显听出了秦慕白话中的不耐烦。的确,在这种一念关乎万千生死的时刻,是不该去打扰他。

    “血莲公主似有不适,我等陪她先下去了……”澹台丹丹答道。

    “去吧!”秦慕白头都没有回,答得有点冷。

    站在秦慕白身后的血莲似有怨愤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被澹台姐妹暗中拉了两把,三人一同下了云台。

    秦慕白依旧目视前方,心无杂念。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他学会一件事情。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有个轻重缓急。现在莫说是血莲“身体不适”,就是她从这云台上摔了下去,自己恐怕也无暇分心去多看一眼。

    或许是这些年的经历,让他自己变得冷酷了,绝情了。又或许,在男人的一生中,总有许多的时候总要面临舍弃与抉择。虽然每逢这样的时候,失去哪一样都是不忍,那也必须要舍弃。

    因此在秦慕白的脑海里,跟眼前这场战争的胜负与数十万将士的生死相比,血莲真的不算什么了。这几天来草原公主的心情颇有几分烦躁,身体也的确是不太好。但秦慕白一心全部扑在了军队里,根本无暇对她多问,甚至晚上同榻而眠时也是倒头便睡,休说是温存,就是交谈也极少。

    这不是秦慕白一惯的作风,也肯定对她不公平,但眼下秦慕白的确是管不了这么多了。

    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状态,战局依旧胶着。

    吐蕃军队的战斗力从来都不俗,客地做战的唐军虽然占据了装备上的优势,但以逸待劳、绝地反击的吐蕃人似乎体力更充沛,斗志也更旺盛。

    薛仁贵负伤稍歇,失去了他统领的西征军先锋精锐,就如同犯了瞌睡的雄狮,开局不利进展不顺。还没有遇上噶尔钦陵亲勋的关西铁骑,就已经被吐蕃的炮灰敢死队挡在了外围。

    秦慕白双手紧紧抓着云台的围栏,脸色有点紧绷。

    “黑子,这场仗如果输了,你这个先锋就给老子滚回去奶孩子!”秦慕白恨恨的咬牙骂咧着,心情也为之紧张了几分。

    “令——中军常锴所部陌刀营,前去助阵先锋越骑!”眼看先锋打不开局面破不了吐蕃第一道防线,导致整个战局陷入胶着,秦慕白下令了。

    半个时辰之后,西征越骑依旧滞步不前,甚至快要陷入了包围。最擅长打阵地攻坚战的陌刀队前去助阵,也没有改变这个局面。

    “宇文洪泰,你这大废物!”秦慕白怒了,双手重重拍在围栏之上,喝道——“赵同,火神上阵!!”

    云台下的赵同精神不禁一凛——“少帅使出压箱底的招数了!”

    打出这张王牌,也就意味着秦慕白不想输掉哪怕是一寸战地!

    先锋如果不力,整个大军都将陷入被动。它就像是狮子的獠牙与利爪,如果不能撕开对手的皮肉直捣要害,难不成还能凭借体重将对手压死?——再如何咆哮与凶猛也是白搭!

    火红衣甲的关西军主帅亲卫队上阵了,人数依旧不多,但在战场之上刺眼的醒目。

    陷入战局中的宇文洪泰心中也急,这个莽汉虽然久经战阵,但毕竟是头一次打先锋,对战局的大局观远远比不上薛仁贵。

    相比于巅峰武者与天生将帅之才的薛仁贵,宇文洪泰就是头蛮牛。他以为,凭借自己势无匹敌的凤翅镏金铛与西征越骑的锋芒,足以撕开任何防线。但至从他一头扎进吐蕃人的骑兵群中以后,就有点后悔了——太小看了吐蕃骑兵,也太小看了噶尔钦陵!

    排头最前列的吐蕃骑兵,战斗力肯定比不上昆仑铁骑,但他们好像个个都不怕死,而且擅长死缠烂打——这分明就是噶尔钦陵特意挑选出来的一群死士,目的,就是为了消耗唐军先锋越骑的体力与耐性。

    显然,昨天一役后,噶尔钦陵对薛仁贵所部的西征越骑已经深深忌惮;今日再战,他已经做出了改变,不再是自己最先上阵与薛仁贵硬碰硬了,而是先派了一群喽啰来消耗薛仁贵。

    宇文洪泰这才倒了大霉,本来是用来对付薛仁贵的一记黑手,掐到了他的脖子上。

    在陌刀队的助阵与左右虞侯骑兵的掠阵辅佐之下,宇文洪泰总算感觉轻松了不少。但整个战局因为他这一部先锋的不力而落了下风,他心中十分着急。身先士卒的拼杀了许久,虽然他不在乎自己体力的流失,但眼前依旧只有杀之不尽的吐蕃死士,让他十分恼怒。

    “杀!!!”

    雷霆怒吼从他的嗓眼喷发出来,震得人耳膜生疼。论武艺,宇文洪泰远远不如薛仁贵,但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不怕死、力大无穷。一记凤翅镏金铛挥砍出去,经常是人马俱碎,吐蕃人的弯刀根本挡无可挡!

    “将军,火神出击了!!!”身边传来兴奋的叫喊,宇文洪泰回头一看,顿时欣喜若狂!

    “太好了!兄弟们,少帅派火神来助阵了——突破重围,直取噶尔钦陵!——杀!!”

    很快,枪声四起,黑烟滚滚。

    这些声音,这片浓烟,终于触及到了吐蕃人心中的禁忌——关西军最厉害的招数,使出来了!

    再如何英勇的战士,也毕竟是血肉之躯。刀枪剑戟尚可以凭借武艺与铠甲来抵档,这铁石枪弹,根本就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火神的杀入,如同一块猩红的烙铁扎进了冻块豆腐之中,千军辟易,无可阻挡!

    但火神最大的缺憾,就是续战能力不强,忌惮近战与围攻。因此一轮急袭之后,火神迅速撤离战场。

    但这已经足够了。

    挡在先锋面前的吐蕃死士,死了一圈退了几股,现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狂喜之下的宇文洪泰虎眼圆瞪血红如魔,嘶声怒吼——“冲啊!!”

    先锋越骑,终于撕破了吐蕃人的皮肉,向腹地刺入。唐军发出了一阵欢呼与呐喊,对吐蕃阵营发动了今日最大的一次冲击!

    高站在云台之上的秦慕白终于吁了一口气,喝道——“擂鼓!”

    战场擂鼓,一而勇再而衰三而竭,何时擂鼓,全在主帅一念之间。

    巨大的战鼓之声轰隆响起,震荡苍穹,大地颤抖!

    “杀啊——”数十里大战场上,三十万唐军将士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杀向唐军。

    气势与局面,瞬间逆转!

    ……

    “这就是战争。”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气,自语道,“大局着眼,小处着手。如果宇文洪泰依旧打不开局面,猛扑过来的就是吐蕃人了!”

    一时间,唐军士气大振,杀气如洪。

    吐蕃人却没有溃败下去,硬着头皮死顶。

    噶尔钦陵,也终于亲率昆仑铁骑,杀入战阵。而且他的目的相当明确——直指唐军先锋!

    以他在军事上的造诣与这么多年来亲历战阵的经验,根本不难看出,唐军对先锋寄予厚望,而且依靠先锋来斩将夺旗鼓舞士气,以带动全局战役。

    反之,如果能力挫唐军先锋,将极大的挫伤对方锐气,扭转战局!

    因此,噶尔钦陵毫不犹豫的冲向了宇文洪泰。虽然失去了左手的三根手指,他手中的丈二狂蟒枪依旧霸道犀利无人可挡。率领昆仑铁骑,噶尔钦陵直接插入战局腹地,直奔唐军先锋越骑而来!

    “噶尔钦陵,终于出手了。”云台上的秦慕白表情严峻起来,“昨天他是身先士卒,第一个杀了出来,结果没讨到什么好果子。今天他先是观战了许久,养精蓄锐再伺机而动。幸好我今天派的是宇文洪泰不是薛仁贵。不然,昨天苦战了一场体力有所亏损的薛仁贵,再杀到现在未必抵挡得住噶尔钦陵——这厮,还挺阴险的!先派出了一队不怕死的杂兵与我先锋缠斗,再来坐收渔利!”

    秦慕白的心中,暗暗替宇文洪泰捏了一把冷汗。

    宇文洪泰的实力如何,秦慕白再清楚不过。平日里单挑较量,秦慕白都未必输给他。上了战场,宇文洪泰最大的优势在于舍生忘死,但同时也是他最大的毛病——和噶尔钦陵这样的高手对决,可就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么简单了!

    偶尔之中有必然,噶尔钦陵与宇文洪泰,在战局中相遇了!

    凤翅镏金铛与丈二狂蟒枪的第一次交遇,就差点震昏了旁边的几个小卒。

    宇文洪泰惊了一弹——“好厉害!”

    至从军以来,宇文洪泰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在马上与他的凤翅镏金铛正面对招——薛仁贵的方天画戟除外!

    心中一激灵,宇文洪泰既兴奋的大吼——“你是噶尔钦陵!”

    “莽夫!”噶尔钦陵冷笑一声根本不搭理他,冷嗖嗖的一槊就朝宇文洪泰的心窝扎来。

    稳准狠,真如毒蛇吐信!

    宇文洪泰不敢有半分大意,凤翅镏金铛急忙格档,险险化解这一招。

    与枪槊这些灵巧又不短小的兵器相比,以势重与长度称优的凤翅镏金铛反而显得笨重了。而且,噶尔钦陵的武艺明显比宇文洪泰高了一个档次,力量更是丝毫不落下风——他都能凭借狂蟒槊“瘦小”的枪身,硬生生的与凤翅镏金铛对接硬抗!

    对杀了不过十招,宇文洪泰已经有些捉襟见肘险相环生。

    “匹夫受死!”噶尔钦陵一声厉斥,状如蟒蛇的枪头银光一闪,喀嚓一声刺破了宇文洪泰的腹部铠甲,枪头完全扎入。

    宇文洪泰大叫一声,将周围的唐军将士都吓坏了。

    “将军!!”

    “哇呀呀!”宇文洪泰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撒手就扔了凤翅镏金铛,双手紧紧抓住了噶尔钦陵的枪头。

    噶尔钦陵一时愣神——“这莽汉要作甚?”

    “杀、你杀啊!”宇文洪泰如同着了魔一般嘶声沉吼,使出全力的力气死死抓住那枪头不放手。

    非但不放手,还将那枪头往身体里刺——越扎越深,直到枪头从背后出现!

    “啊!——吼!!”

    随着一声疯狂的怒吼,宇文洪泰奋尽全力从马上跳了起来,凭借着这一跳之力与体重,整条枪在他身体里一透而过!

    而他也扑到了噶尔钦陵的身前,宛如恶鬼扑食的扑向了噶尔钦陵。

    瞬念之间,噶尔钦陵有点懵了!

    “这还是人么?!”

    从军二十年、大小历百战,噶尔钦陵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疯子!

    闪念之间,宇文洪泰庞大无比的身躯扑到了噶尔钦陵的身上,双手也放开了长枪掐住了噶尔钦陵的脖子!

    噶尔钦陵的武艺再强,面对这样疯狂的死缠烂打也是无奈何——二人一同落马!!

    “你这杂碎、猴子!我要掐死你给恩帅报仇!!”

    宇文洪泰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的境地,不顾一切的死死掐住噶尔钦陵的脖子。背后,一柄长枪殷殷滴血高高挺立,刺目惊心!

    噶尔钦陵这下真急了。他拼命用手去瓣宇文洪泰的双手,或用脚踢,无奈对方实在是力大无穷而且身体庞大硕重无比!

    再加上噶尔钦陵自己的左手本就失去了三根手指,根本使不上劲。宇文洪泰就如同一个临死之人,暴发出了人体所有的潜能,一双手如同钢铁巨钳将他的脖子掐住,怎么也瓣不开!

    两方的将士都吓坏了,一起朝二人冲过来要帮忙,反而在他们身边陷入了一场混战。马蹄乱踏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噶尔钦陵快要被掐得双眼金星乱冒了。情急之下松开了一手,拔出腰刀就朝宇文洪泰的头胪砍去。宇文洪泰倒也不笨,那一刀斩下来之前,直接一肘先撞了噶尔钦陵的手腕。因二人离得极近,那弯刀反而无法斩下还被磕飞了。

    “洪泰!我来助你!!!”

    突然凌空传来一阵厉喝,随即一骑宛如天神降世扎进战团,四方人马无可阻挡!

    薛仁贵!

    一戟挥出,方圆一丈之内再人杂人!

    “交给我!”薛仁贵的方天画戟,指在了噶尔钦陵的喉间。

    “滚!他是我的!我要掐死他!!!”宇文洪泰已经完全陷入癫狂,不顾一切的死死掐着噶尔钦陵。

    “少帅有令,噶尔钦陵要抓活的!洪泰,你连少帅军令也不听了吗?”薛仁贵一边挥戟砍杀阻档四方疯狂扑来的昆仑铁骑,一边怒斥道。

    宇文洪泰浑一颤,定住了手。一双满满充血如同恶魔般的眼睛依旧死瞪着噶尔钦陵,极不甘心。口中也渐渐有鲜血溢出,丝丝落下,落在了噶尔钦陵的脸上。

    此刻,噶尔钦陵的脸色是苍白的,眼神之中,也史无前例的现出了一丝惧意!

    “你被擒了,噶尔钦陵。”薛仁贵单手挥戟对敌,另一手拔刀格在噶尔钦陵的喉间,说道,“随我归阵!!”

第499章 我愿世世,生于大唐

    宇文洪泰与薛仁贵这一对关西军的虎狮双将,在战场之上斩将夺旗力擒吐蕃主帅噶尔钦陵,当场就令唐军士气大振!

    疯狂的呐喊与欢呼,每一名唐军的热血都沸腾了!

    反之,一直以来在高原上都被冠以“战神”之名的噶尔钦陵突然落败被擒,让昆仑铁骑与吐蕃军士全都慌了!

    他们还从来没有试过,失去噶尔钦陵该要如何战斗,就如同一个人失去了眼睛,脚下也会变得慌乱从而寸步难行。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现在的吐蕃大军,就像是吃了一招黑虎掏心,失魂落魄。

    彪悍的昆仑铁骑,玩了命似的要夺回噶尔钦陵,人如蚁聚向宇文洪泰与薛仁贵这一方战圈掩杀而来。昆仑铁骑根本信不过普通的杂兵,再也顾不上什么战法与阵形,不顾一切只要夺回主帅,因此无数兵马涌作一团,反而将其他部阵的人马冲撞得阵角大乱。

    失去了噶尔钦陵的临阵指挥与调度,吐蕃陷入了空前的混乱!

    秦慕白站在高高的云台之上,看不清阵中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薛仁贵已经生擒噶尔钦陵一事。他只看到,战阵的核心一阵混乱,战阵中的唐军将士个个都像打了鸡血,士气疯狂的上扬,以致爆棚!

    秦慕白顿时觉得口甘舌躁——或许!

    或许自己苦苦等待了多时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归义刀,铿锵出鞘!

    “擂鼓——全军突击,杀破敌军!!!”

    关西军的总攻号令,终于下达!

    二十四面四兽七色指战牙旗一同高高挥起,六十四挺冲天号角与三十六面助战大鼓,一同奏响。

    “杀——啊!!!”

    数十里大场战,彻底沸腾了!!!

    茫茫人海无数兵马之中,薛仁贵一骑如虹逆向而行,身后马鞍上坐着吐血不止已近昏迷的宇文洪泰;马后拖一条套马索,拽着一人拖地疾行。

    地上那人,便是噶尔钦陵!

    秦慕白居高临下远远就看到薛仁贵瞩目的身影,激动得双手怒拍扶栏,大叫道:“仁贵!是仁贵回来了!!——苍天,难道是我眼花了吗?!”

    他身边的几名令旗兵与近卫闻声一同上前仔细观望,当下就激动的叫了起来:“少帅,你没有眼花!真的是薛将军回来了!”

    “太神了!薛将军就一人一骑,深入数十万人的大军阵中,不仅救回宇文将军,还生擒噶尔钦陵!”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原来真的不是神话!”

    “薛将军就做到了,而且过之而不无及!”

    秦慕白没有再听这些人咶躁,而是快步跑下了云台。

    噶尔钦陵生擒到手,胜负已无悬念——现在,秦慕白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亲眼看到下面三人!

    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让秦慕白的心情如此迫切。

    薛仁贵勒马而停,秦慕白大步而来。

    宇文洪泰已经彻底昏迷,一柄长枪将他透体而过,触目惊心。

    被一路拖拽拉出战阵的噶尔钦陵也是够呛,背上腿上的衣甲已乎全被磨去连皮肉也少了一层,昏昏沉沉的看着前方大步而来的秦慕白,颓然的长叹了一口气,挺直躺着不动了。

    这一叹,如同发自幽幽地府,流转千年方才从他喉间散出。

    “少帅,薛某幸不辱命,擒得敌酋在此!!”薛仁贵翻身落马,拱手拜道。

    “好!”秦慕白激动的握住他的手,一个字,道尽万千感慨。

    “洪泰!”入眼看到马背上的宇文洪泰,秦慕白心中大惊,喝道,“来人,速传军医!!”

    左右近卫十余人急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救下了宇文洪泰,抬去医治了。另有几个人将噶尔钦陵从地上提了起来,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噶尔钦陵灰头土脸,可是表情出奇的平静,神色之中没有半点慌乱与失落的迹象,反而主动的看着秦慕白。

    那眼神,仍不失凝厉与侵略。

    “我们终于又再见面了。”秦慕白说道。

    “终于吗?”噶尔钦陵轻挑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说道,“应该说,我们一定会再见。要么是你捆着我站着,要么,就是现在这样。”

    秦慕白似是而非的点了下头,摆了摆手,“带他走!”

    左右侍卫怒喝推攘的押走噶尔钦陵,秦慕白回头说了句,“善待噶尔元帅,不得造次!”

    噶尔钦陵回头,深看了秦慕白一眼,莫可名状的微然一笑,大步朝唐军军营走去。

    这时,秦慕白听到了身后,薛仁贵由衷的叹了一口气。

    秦慕白回头,微然一笑,说道:“你说得对。就算是杀光了这几十万吐蕃大军,再将赞普、王室、贵族成员全部拘押在此,少了一个噶尔钦陵,那也不算完。反之,没有什么能比在战场之上生擒噶尔钦陵,更能粉碎吐蕃人的信心的了!——仁贵,你立下了盖世奇功!”

    “不,不是我。”薛仁贵认真的道,“是宇文兄弟!是他奋不顾生以死相拼,才抓住了噶尔钦陵,薛某只是捡了个顺手便宜。”

    “哦?详情如何?”秦慕白问道。

    薛仁贵便将当时的战况,简单的对秦慕白说了一下。听得秦慕白好一阵心惊肉跳。

    “这黑子,也太玩命了!”秦慕白深吸了一口凉气,“无论如何,他不能死!否则,我这辈子不安心;回去,也没法向苏怜清与她肚子里的孩子交待!”

    薛仁贵点了点头,说道:“宇文兄弟是个耿直火烈之人,重情重义肝胆相照。想当初,老帅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此时此刻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他的心中除了报仇,恐怕什么也没有了。于是……”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轻言自语道,“父亲大人,宇文洪泰比我更像是你的儿子。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唐军,力挽狂澜占尽优势,并逐渐将这优势转换为胜势,而且是大胜!

    吐蕃兵马,一溃千里,丢盔弃甲。

    天将黄昏之时,秦慕白下令鸣金收兵。失去了灵魂主帅的吐蕃人仓皇涕哭而走,唐军欢呼雀跃而回。

    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虽是大胜了一场,但秦慕白号令三军不可放松谨惕,依旧保持高度战备状态。军中不可庆功不可欢笑不可饮酒,不可虐俘不可渲淫不可私掠战利品。诸军将校各归本营约束兵马,以备明日再战,并时刻防备敌军的触底反扑夜劫军营,还要做好打死仗、打硬仗的准备。

    胜不骄赢不漫,输不乱败不妥,此刻的关西军已经如同秦慕白一样,越发的显得老辣与成熟。

    七名关西军最好的军医,围着宇文洪泰忙碌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将这名铁汉从阎王爷那里暂时抢了回来,留下了一线生机。

    秦慕白去探望他时,他仍旧面如白纸毫无血色,但好歹还有一丝呼吸。

    “黑子,你不能死。”秦慕白独自一人坐在他的榻边,对着他的耳朵低语道,“谁都可以死,包括我秦慕白,就你不能死。”

    “你若是死了,我欠下的债一辈子都无法偿还。你知不知道,我比你还想打先锋,我想亲手将噶尔钦陵斩于阵前或是生擒回来。但我不能去。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才让你去——虽然我知道你的武艺能耐远远不如仁贵,我也要让你去!”

    “那是因为,在我父亲看来,你就是他的亲儿子,跟我一样!”

    “这一战,对大唐对华夏来说至关重要。对我秦家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你很好!你真的做到了!!”

    说到这里,秦慕白的眼圈有点刺疼,喉间也哽咽起来。

    “听到没有,你不能死!我要你好好的活下来!不管下半辈子是祸是福,我们兄弟一起分享一起承担。我发誓,只要有我秦慕白在的一天,就有你宇文洪泰一天的荣华富贵!”

    “蠢黑,你听到没有!他娘的你倒是吭个声!!”

    秦慕白的眼泪终于下来了。

    宇文洪泰的眼睛,当真睁开了一条缝。

    “三、三哥!俺……俺还活着呢!”

    “你他娘的,吓唬老子!”秦慕白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未干又放声大笑,“听着黑子!如果阎罗王要带你走,你就跟他说,你兄弟秦慕白愿意将剩下的阳寿与你分享!”

    宇文洪泰使劲全力的力气,仍是虚弱无力的握了握秦慕白的手,咧了咧有些抽搐不听使唤的嘴角,断续的轻声道:“阎罗王嫌俺长得太黑太丑,不肯要俺!所、所以……俺又回来了!”

    “回来了好!”秦慕白泪如雨下,“别再那边晃悠了,老老实实在这儿躺着!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回长安,我要让你,有一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三哥,俺不要荣华富贵……”宇文洪泰咧着嘴艰难的笑了,“俺只要娶个婆娘生个孩子,一起跟在三哥屁股后面瞎转悠,捣捣蛋骂骂娘,喝些老酒砍些狗头,这辈子俺就知足了!”

    秦慕白紧紧握着他的手连拍了几下,“混蛋,你说话可要算话!不然,你那臭婆娘当真会杀了我的!”

    “她敢!”宇文洪泰突然双眼一瞪,“她敢对三哥半分不敬,俺当场劈了她当柴烧!”

    “你会舍得?”秦慕白笑了,“她肚子里,可是怀了你的骨肉。”

    “原来你真的还不知道。”秦慕白笑道,“你这愣子,上次驻军鄯州,你也不回城看一看她。这事儿我还是听澹台说起的。等着吧,等你伤好了回兰州,就有个大胖儿子抱了!”

    “哈哈!那俺不死了!俺有后了!俺真的不死了!”宇文洪泰突然放声大笑。

    秦慕白,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宇文洪泰,总算是性命无碍。

    又与他倾述了几句之后,秦慕白怕耽误他休息,唤来医官小心伺候医治,自己先走了。

    该去,看一看噶尔钦陵了。

    按照秦慕白的吩咐,噶尔钦陵并没有像普通的俘虏一样捆押在牢营里,而是安排住在一间营帐之中,派了一队人小心看守,并供应酒水饭菜没有对他进行虐待。

    秦慕白来时,噶尔钦陵正坐在桌前,饮酒吃肉,宛如平常。

    “来了?坐!”看到秦慕白进来,噶尔钦陵反倒是像地主一样,招待秦慕白入座。

    秦慕白笑了一笑走上前,摒退了帐中环立的铁甲军士,坦然的坐到了噶尔钦陵的面前。

    噶尔钦陵既不说话,也不抬眼去看秦慕白,而是拿起一个杯子,替他斟满了一杯酒,递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

    “干杯。”

    然后,同时长吁一口气。

    这一叹,二人都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发自内心的疲惫与解脱。

    “终于结束了。”噶尔钦陵轻吟了一声,嘴角上扬凄然的一笑,然后轻微的摇了摇头——

    “我说过,你我之间没有输赢。只是大唐与吐蕃之间,分出了高下。”秦慕白说道。

    “秦慕白,你可不可以不这样虚伪与做作?”噶尔钦陵并没有发怒,只是用聊天的语气说道,“成王败寇,生死攸关。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完全不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托辞!”

    秦慕白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能征服你的国家,我能打败你的军队,但我永远无法超越你。无论是才华能力,还是功绩名望。”

    “重要么?”噶尔钦陵轻笑了一声,“原来你只是注重这些身外虚浮之物。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慕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看着噶尔钦陵,笑而不语。

    “我笑你。”

    “非常。”秦慕白饮下一杯酒,说道,“中原有句古话,叫做蜉蚍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你说可不可笑?”

    噶尔钦陵的表情一滞,明显被秦慕白这句话堵了个够呛,半晌无语。

    “噶尔钦陵,一个人,再如何惊才绝艳,他的能耐终究也是有限的。”秦慕白说道,“我秦某人自知在许多方面比不过你,但至少有一件,比你强。”

    “你是想说,你辩天机识时务?还是擅权术长谋略?”噶尔钦陵冷笑。

    “都不是。”秦慕白微笑淡然,说道,“是我运气比你好,生在了大唐!”

    噶尔钦陵的表情,瞬间凝固。

    “若有来世。”秦慕白微笑,“如同侯君集一样,我愿世世,生于大唐!”G!~!

第500章 天命,人愿

    没人想到,两个生死宿敌的男人最终遭遇到了一起,并没有拔刀相向血溅当场,反而座谈对饮通宵达旦。

    天将黎明之时,军帐中还传出了悠扬的琴音,充满异域情调的曲风。

    “秦慕白,别再像其他的汉人那样浅陋无知。你们把所有异邦人都叫做胡人,认为只要是胡人用的刀就是弯刀,胡人弹的琴就是马头琴。”噶尔钦陵的声音和语调听起来很像一名老师,他说道,“现在我弹的这种六弦琴,也有五弦的,它的名字叫‘扎木聂’。”

    “我知道的,噶尔老师。”秦慕白笑道,“在吐蕃语里,扎木是‘声音’的意思,‘聂’是悦耳动听之音。扎木聂,即是动听悦耳的琴。刚才我请你奏曲随口说了一句‘马头琴’,只是出于语言习惯。”

    “你们这样的习惯,非常讨厌。”噶尔钦陵双眉微沉,厌恶的说道,“你们总是自认高人一等,打从心眼里瞧不起胡人,对我们的风俗、习惯等等一切都没有任何尊重的念头。在你们看来,我们茹毛饮血形如畜牲,没有感情没有信念。”

    “你太偏激了。”秦慕白淡淡道。

    “我说的是事实。”噶尔钦陵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凝视着秦慕白,说道,“当年我第一次骑上马背的时候,只有七岁。当时我父亲就告诉我,汉人是我们永远的敌人,就像野兽永远不会与猎犬成为朋友。从那时候起,我就很好奇,为什么同样是人,我们却要与汉人如此的相互仇视?于是八岁那一年我第一次去了关中,到了长安。然后游历中原各地,求学成练,长达五年之久。”

    “这五年对你来说,肯定至关重要。”秦慕白说道,“你精通汉学,连一般的儒生也比不上你。你熟读兵书用兵高妙,堪称当世兵家之大成者。是汉学让你变得文武双全,但你到头来,为何要征服中原欺凌汉人?”

    “我承认,汉学的博大精深与中原的富裕文明让我叹为观止。但更让我震惊的或者说是愤怒的,是你们汉人看待胡人的那种眼光。”噶尔钦陵眉头深皱,似在回忆一件十分不堪回首的往事,说道,“只要是胡人,在你们眼里就是野蛮、无知的、卑劣的、下等的。只要是胡人,不管多么善良、多么富有,不管他是一国之君还是普通的农奴,在你们眼里都是同样印象——只是一名胡人。你们骨子里流露出对我们的轻蔑与污辱,好像我们生在了异邦天生就是一种罪过。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立誓要改变这一现状。一开始我是疯狂的求学,我只是想证明胡人也不比任何汉人差,你们会的我们也能懂。可是没有用。五年的时间,我真正做到了读书破万卷,当时连教我的五名汉人老师都震惊了,甚至心甘情愿跟我来到了高原。”

    “可是没有用。书读得越多,我越觉得书读不完,越感觉到想要在学识上越超汉人,根本不可能。”噶尔钦陵吁了一口气,说道,“千年的文化底蕴,的确不是我噶尔钦陵这个凡夫俗子,在有生之年能够模仿与超越的。后来我回到了高原,和我的父亲一起辅佐我的义兄,也就是当今的赞普阁下平定四方战乱,建立了高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统一的王朝。从那时候我就在想,连我噶尔钦陵也办不到的事情,普通的吐蕃人怎么可能办到?——想要与中原竞争文明与繁荣,恐怕再给我们一千年也不够!”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的心中就有了一个梦想——征服中原!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最快的时间之内拥有你们的文明与财富!为了这个梦想,我再一次来到了中原,再一次求学三年!”

    “很幸运,我在洛阳的一间小酒馆里找到了答案——你肯定想不到那天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秦慕白问道。

    噶尔钦陵淡淡一笑,说道:“有三个喝得半醉了的年轻书生,在那里海阔天空的谈天说地。原来他们三个同是赶考落榜了的书生,在抱怨大唐朝廷的举仕制度。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听出,以儒制国的大唐固然有万般好处,但最大的弊端是束缚人心,尤其是用名爵利碌和诸般教条来束缚仕人之心。然后他们还聊起了先秦时代,说到了秦国的法家变法。当时我就对他们说的这些,尤其是‘法家学说’非常感兴趣。回去后我马上开始学习与钻研。三年之后,我回到高原。开始辅佐我的义兄赞普,开始立法强国。果然,很短的时间里,吐蕃国力大增兵强马壮!”

    “然后,你就发动了战争。”秦慕白轻轻的摇了摇头。

    “汉人有句话,叫做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噶尔钦陵说道,“在我噶尔钦陵有生之年,也肯定无法看到吐蕃王朝缔造出多么灿烂的文明,创造多少惊人的财富。我们唯一的优势,在于军事。以法治国富国强兵,的确是立竿见影的效果。当我麾下齐聚三十万昆仑铁骑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虽然我自己心中比谁都明白,仅凭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吐蕃根本无法积累到与大唐抗衡的国力。但是,大唐就好比是一个参天的巨人,而我噶尔钦陵与三十万昆仑铁骑则像是一柄尖椎——想要杀死巨人并不需要将他粉身碎骨,只须一刺封喉就够了,不是吗?”

    秦慕白淡然的笑了一笑,“你差点就成功了。如果你攻下兰州,就好比是尖锥刺入了巨人咽喉的皮肤。但就算你拿下了兰州,你也绝对无法彻底征服中原。”

    “原因很简单。”秦慕白说道,“你——生不逢时!现今之大唐是存在许多的弊病,但是他依旧十分强盛。在你噶尔钦陵耗尽心血、拼尽国力起兵来犯的时候,在我大唐看来依旧不过是疥癣之疾。就好比是一只蚊子,它叮人很疼,但它每吸一次血就是博一次命;而被它咬疼了的人如果真被惹恼了要弄死它,只需要一巴掌下去拍准了,那也就行了。”

    噶尔钦陵的脸色有点难看了,“你是想说,你们根本不与我们一般见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你又会想说,我们打从心眼里瞧不起你们,是吧?其实不是这样。吐蕃的确是大唐最强大的敌人,你噶尔钦陵也一直是我秦慕白最重视的对手。我刚才说的人与蚊子的比喻,没有蔑视任何人的用意。这就是现今大唐与吐蕃之间国力的对比,是事实。不管我说不说出来,你承不承认,它都是事实。所以我说,你生不逢时。”

    “或许是吧……”噶尔钦陵微皱了一下眉头,突然眼神一凛,“但如果不是你,我成功的可能性会大许多!”

    “不可能。”秦慕白果断说道,“就算没有秦慕白,也会有张慕白赵慕白。没用的。至少现在,吐蕃绝对不是大唐的对手。这不是单凭某一个人的能力或运气就能改变的!”

    “在起兵之前,曾经我料想过我的对手会是李靖,甚至是李世民!”噶尔钦陵说道,“我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才动手。但我没想到……等着我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比我还要年轻的对手。其实一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认为你的才能有多么出众。你虽然跟李靖学了兵法,但远远没有达到精深的地步,甚至还不如侯君集。你虽然有点小聪明,但肯定比不上李道宗这种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武,你几乎一无是处——但我偏就莫名其妙的输给了你!”

    秦慕白不禁笑了,“这么说,你是运气太差!”

    “我反复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后来我明白了。”噶尔钦陵说道,“我之所以会输给你,是应了兵法中的一条大禁忌——不知彼!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你跟我认识的、了解的任何汉人都不同。你的思想、你的行为、你的意图,完全不同于所有人!包括你用来对付我们的天雷、大炮、飞鸢、火枪,在我求学中原近十年的时间里,更是闻所未闻!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你能未卜先知,更多的时候,你都在出人意料!——所以我不止一次的猜想,你究竟是否属于我们这同一个天下、同一个时代?”

    “你猜对了,我其实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秦慕白举着酒杯,淡淡的道。

    噶尔钦陵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的大笑,“好,我信!”

    “我真的信!”

    秦慕白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这年头,假话好骗人,真话无人信。”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完了。继续弹琴吧!”噶尔钦陵放下酒杯重重吁叹了一口气,对秦慕白展颜一笑,说道,“你我虽是天生宿敌不能同存于世,但上苍毕竟待我不薄,让我此生也能有一知音。我也没有想到,我噶尔钦陵此生最后一次奏乐,竟是奏给你听!”

    “扎木聂……动听悦耳的琴。”秦慕白把玩的酒杯,表情淡清如水,眼神复杂迷离,“来人,取琵琶!……请我父帅灵位,与妖儿灵位!”

    黎明之际一弦惊起,妙音回合宛如天籁。

    久随秦慕白的关西军老兵们,听到了久违的琵琶声。

    一曲方罢,噶尔钦陵居然潸然泪下。

    “心曲,兰州鸿。”

    秦慕白抬眼,看向摆放秦叔宝与妖儿灵位的一方,轻言道:“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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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章 涅盘

    天亮不久,哨探飞骑来报,说吐蕃大军开出王城正朝唐军大营杀来!

    秦慕白彻夜未眠刚刚洗了一把,马上下令全军备战。

    吐蕃人来得有点多少有点蹊跷。要么,他们应该是昨天晚上趁夜来袭;要么,应该是回去稍作喘息调休数日后再来进攻。两者都不是,秦慕白觉得十分奇怪。

    关西军擂鼓出战,先锋薛仁贵一骑当先,方天画戟寒光闪闪。

    秦慕白依旧立于云台之上,以手搭沿远远眺望。

    今日吐蕃之军阵,甚是奇怪。走在最前方的似乎不是前两次对阵时的那群死士精锐了,而是一群比较游散的人,而且行动缓慢欠缺章法,或者说根本不像是正规的军队。

    战阵之中的薛仁贵也觉奇怪,看阵势吐蕃来的兵马可算不少,约有十余万人。可是他们战阵稀松兵无阵法,根本不像是来搏斗厮杀的。

    “有诡异,众将士提高警惕!”薛仁贵下令道。

    吐蕃大队人马走到唐军阵前一箭之地停住。片刻后,从茫茫军伍中走出单身一骑,缓缓朝薛仁贵行来。

    薛仁贵握紧方天画戟,浓眉微皱凝视那人。

    他没有披甲执锐并非戎装打扮,但衣冠华丽气宇不凡,隐隐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又透出一股凌人贵气。

    来人一骑在离薛仁贵约十步的地方站定,拱手了拱手,说道:“对面可是薛仁贵将军?”

    “正是薛某!来将自报姓名!”

    “我就是吐蕃赞普,弃宗弄赞。”

    一炷香的时间后,秦慕白骑着马来到阵前。

    弃宗弄赞骑在马上,依旧用汉人的礼节拱手道:“秦少帅,久违了。”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拱手还了一礼道:“赞普果然天人仪表气宇不凡。但两军阵前你我就不必寒暄了。赞普此来,用意如何?”

    “只为一件事情。”弃宗弄赞面带微笑,说道,“但求,钦陵不死。”

    秦慕白不禁一笑,“我凭什么答应你?噶尔钦陵是战犯,罪不容诛。”

    弃宗弄赞翻身下了马,立于地上,依旧对秦慕白拱手,“在我身后有三千多人,吐蕃所有的王室、贵族、各部族首领及将领,全部到齐了。只要你答应饶钦陵不死,我等愿意成为你的俘虏,听凭处置。”

    “你是说,你想你们这一群人,换回噶尔钦陵?”秦慕白冷冷的笑了一笑,“抱歉,虽然你是赞普,但在我看来,你们三千多人加起来,也的确够不上噶尔钦陵的份量。”

    弃宗弄赞仿佛早就料到了秦慕白会说出这样的答案,不惊不忙,伸手朝后面指了一指,说道:“如果再加上十万昆仑铁骑的投诚,与吐蕃四百万军民的归顺呢?”

    秦慕白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话未落音,后方十余万人大军阵里的所有骑士,全部下马,跪于马旁。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带兵刃的,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检查。只要你愿意,他们今后就是你的部曲、就是大唐的士兵!”弃宗弄赞说道,“我们认输了。只要大唐饶恕噶尔钦陵不死,我弃宗弄赞愿率吐蕃军民投降!”

    原来,弃宗弄赞不是率军来厮杀,却是来投降的!

    此时,那十万昆仑铁骑突然全部双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然后五体投地拜下,如同在拜神。

    喊的是蕃语,而且人多嘴杂只听得呼声一片,秦慕白不懂他们说什么。只是这股声浪着实惊人,简直就像是海啸一般。而且这声音这透出无限的悲怆与痛心,如同无数怨灵在哭诉。

    秦慕白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内心感觉到一丝震撼。

    弃宗弄赞上前两步,仰视着骑在马上的秦慕白,说道:“他们在乞求你饶恕他们的元帅、兄弟,噶尔钦陵。这是我们吐蕃族人参加祭祀时才会用的最盛大的礼节,只要乞求神灵的宽恕与庇佑时,时才会用到。”

    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依旧不动声色。他居高临下看着弃宗弄赞,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逻些城必然抵抗到底,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弃宗弄赞说得平静,却是字字铿锵。

    秦慕白眉宇一沉,“你威肋我?”

    宗弄赞平静的道,“大唐与吐蕃之间的较量,早已分判出高下。再多死一个人,也是罪孽。大唐既然征服了吐蕃,那吐蕃人也就是大唐皇帝陛下治下的臣民。难道你秦少帅,要对自己的百姓大开杀戒么?——钦陵屡犯中原,是有罪。但念在他当时各为其主,钦陵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效忠吐蕃效忠赞普,请饶恕他。如果要治罪,我这个赞普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我愿成为你的俘虏,举家随你前往长安,听凭大唐皇帝陛下的发落。”

    秦慕白一时陷入了沉默。

    十万昆仑铁骑,依旧在重复着跪拜与呼喊。那阵阵声浪之中夹杂万人痛哭与无数泪水,令人肝肠寸断。在场的唐军将士们,都被震撼了。

    薛仁贵叹息了一声,说道:“想不到,噶尔钦陵在高原之上真的如此深得人心受人敬仰。虽然对面的昆仑铁骑是我们的敌人,但站在男人的立场上,他们倒也算是有情有义。我一点也不怀疑,关西军的将士,也会这样对待秦少帅……”

    眼前的这样的境况,还真是多少有点出乎秦慕白的意料之外。

    薛仁贵上前几步,在秦慕白耳边轻声道,“少帅,此事是否征求一下吴王殿下的意见?”

    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赞普阁下,委屈你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少帅自去,我在此恭候回音。”弃宗弄赞十分沉得住气,目送秦慕白调转马头走了。

    回到大营,秦慕白直奔李恪的帐篷。至从走到逻些城附近后,李恪水土不服高原反应越加严重,面部浮肿头晕眼花,整天昏昏沉沉几乎只剩半条命。秦慕白说要送他回兰州休养,李恪抵死不去,非要“赖”在这里,秦慕白也是拿他没办法。

    现在看来,李恪的“坚持”有了回报,他等待的时刻到了。

    “殿下。”秦慕白将他唤醒,在他耳边说道,“弃宗弄赞率领军民前来投降了。”

    半昏半醒的李恪突然精神大振,“好事啊!受降!”

    “什么条件?”

    “饶噶尔钦陵不死。”

    “这怎么可能?”李恪也为难了,“噶尔钦陵为害甚重,大唐对他有切齿之恨。我父皇早就想杀之而后快,他在两川、河陇一带多次犯边杀人无数,还曾在洮州屠城!于情于理于法,他都是非死不可的!”

    秦慕白苦笑了一声,“但如果我们不答应,逻些城就顽强到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看出来了,弃宗弄赞真的是说得出,做得到。他是个狠角色。”

    “不是个狠角色,怎么可能让噶尔钦陵这样的枭雄,对他忠心不二?”李恪忧心忡忡的又闭上了眼睛,冥思了许久,突然睁开眼睛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我们在这里穷琢磨想不出什么办法,但有个人,却会有办法呢?”

    “你是说,噶尔钦陵?”

    “哈哈!慕白,为什么你总能与我心意相通呢?莫非,你爱上我了?”

    “……你还昏迷了的好!”

    稍后,秦慕白找到了噶尔钦陵,告之他阵前之事。

    噶尔钦陵听完后,刀也剁不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神色。他闭上眼睛仰天而叹,“赞普,你这是何苦?”

    “要不要到阵前去见一见他?”秦慕白试探的问道。

    噶尔钦陵沉默了片刻,突然道,“秦慕白,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噶尔钦陵这一生,杀人无数,造孽无边。现在,输赢已是定数,我不希望再有人因我而死。所以我想请你答应我,吐蕃投降后,你尽量少杀人。”

    “如果赞普和元帅一起率众投降,的确是能少死很多人。”秦慕白说道,“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随便处决任何一个人。但如果是两军阵前厮杀或是有人造反叛乱,那就不能保证了。”

    “如果噶尔钦陵说吐蕃投降了,那就是真的投降了。”噶尔钦陵微然一笑,笑容之中却有一丝苦涩,他道,“带我去阵前,见赞普。”

    慕白凝视着他,说道,“噶尔钦陵,到了这时候我真有点嫉妒你。”

    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有一句话本该是说给女人听的,现在用在你身上却是合宜。这世上有两种男人值得珍惜,一种是流泪不流血的男人为你了流了血;另一种是流血不流泪的男人,为你流了泪。现在两军阵前,有不少于十万男人在为你流泪祈祷。你真幸福!”

    噶尔钦陵顿时浑身僵硬表情凝固,仰天长叹数声,大步走出帐外。

    片刻后,秦慕白与噶尔钦陵各骑一马,走出了唐军大营。

    噶尔钦陵身上还残留着激战留下的伤疤,但换了一副干净的衣甲,神色气度一如既往。

    他的身影方才出现在阵前,十万昆仑铁骑山呼海啸的大声高喊——“元帅、元帅!”

    一时唐军都震动了,以为吐蕃人会借此而发动攻击,因此剑拔弩张。

    “别担心,他们全都没有带兵器。”弃宗弄赞重复说了这一句,转头看向噶尔钦陵,“钦陵,你还好吧?”

    噶尔钦陵翻身落马跑上前去,跪倒在弃宗弄赞面前,顿时失声痛哭——“赞普,我有负于你!”

    “钦陵未有负我,我亦不负钦陵。”弃宗弄赞长叹了一声将噶尔钦陵扶起来,握紧他的手凝视他,说道,“成王败寇,胜负自有天数。现在一切已成定局,你我不妨坦然面对。钦陵,我已决定举国投降了。再战下去,无非是多死一些人。你我兄弟开国立邦治理高原这么多年,没给高原的子民带来什么福荫。现在,如果能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人吧!”

    噶尔钦陵双眼微闭泪水滚滚而下,缓缓的点了点头。

    “秦慕白!”弃宗弄赞突然高声叫道,“我感谢你如此大仁大义,赦还我兄弟!”

    秦慕白不由得一怔,忙道:“我可没说赦还噶尔钦陵了!我只是带他来到阵前,与你见上一面!”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弃宗弄赞说道,“我说话也算话,现在就跟你进你军营,与我钦陵兄弟为伴一同成为你的俘虏。你把我们押往长安,交给李世民吧!”

    “慢!”突然,噶尔钦陵大喝了一声。众人不由得看向他。

    噶尔钦陵深吸一口气,抚胸弯腰恭恭敬敬的对弃宗弄赞施了一礼,又对秦慕白施了一礼,说道:“我有话,要同吐蕃的臣民和将士们讲。”

    秦慕白点了点头,“请。”

    噶尔钦陵朝昆仑铁骑的大军阵走去几步,昂然挺立,双手猛然向上一举——“起!”

    十万将士,整齐划一从地上站起来,如临大敌铁墙铁壁。

    “兄弟们,我噶尔钦陵这一生能与你们同袍一场,此生无憾!”

    “今后,你们不再是昆仑铁骑,不再是吐蕃的子民。我命令你们跟随赞普,一同归顺大唐。从此以后,你们要好自为之,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仇视汉人。从此以后,你们要把自己当作是大唐的子民,是汉人的一分子!”

    十万人静静的伫立,全都看着噶尔钦陵。若大的军阵,能听到噶尔钦陵说话的并不多,但现场十分安静。已有前排的许多军士,在默默的流泪了。

    “这是我给你们,下达的最后一道军令!”

    十万人,依旧静静的。

    “谁敢抗命?!”噶尔钦陵猛然大喝。

    “遵命!!”前排的许多将士们猛拍胸脯大声应诺,眼泪也都流了下来。

    后面的军士们,依次应诺。

    “你们全都要好好的活下去。从此,不会再有连年的征伐,不会再有流血与牺牲,不会再有骨肉分离与生离死别。”噶尔钦陵看着茫茫无涯的大军阵,大声道,“兄弟们!来世,噶尔钦陵再与你们一同骑马一同围猎,一起弹奏扎木聂,在草原上追逐肥美的牛羊和我们心爱的姑娘!!”

    “元帅!——”三军痛哭,十万人跪倒在地!

    噶尔钦陵双手高举,仰天长啸,“噶尔钦陵,生是高原人,死是高原鬼!我——永远不会离开我的高原!”

    突然间,他的动作凝固了。

    弃宗弄赞惨叫一声,“钦陵!!!”

    身为一国之君,他仓皇的跑到噶尔钦陵死死抓住他的肩膀,看到……噶尔钦陵双唇发黑,嘴角流出几股黑臭之血!

    “兹巴兹兰尔力花毒!!”弃宗弄赞大惊失色,撕心裂肺般叫道,“解药!快、解药!!——我有解药的!——我的解药呢?……我的解药,曾经送给了文成公主!!”

    “没用的,赞普。我这不是普通的兹巴兹兰尔力花毒,天下独此一份,根本没有解药。”噶尔钦陵面带微笑嘴角流血,断续道,“这是我……专程为我自己一个人,配制的!”

    骑在马上的秦慕白叹息了一声,下了马,朝噶尔钦陵走来。

    弃宗弄赞已经扶不住噶尔钦陵,噶尔钦陵的身体倒了下来。弃宗弄赞死死抱着他,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失声痛哭,“钦陵,我的兄弟!——我愿用我拥有的一切换你一条生路,你为何要这样?”

    “赞普,兄长……”噶尔钦陵的嘴里不停的喷出黑血,吃力的伸出手,弃宗弄赞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钦陵无能,没有兑现我对你许下的诺言,还招致了王朝的灭亡与民族的灾难。钦陵不死,无以谢罪天下!”噶尔钦陵说道,“钦陵这一生都在鲜血与杀戮中度过,都在杀伐与争斗中度过。我造下了太多的杀孽,现在,如果钦陵一死能够换回更多一些人的生存,钦陵……死而无憾!”

    “兄弟!……”弃宗弄赞放声痛哭泪如雨下。

    十万昆仑铁骑全体跪地痛哭,如同孝子在给老父送终一般,伤心欲绝至真至诚。

    秦慕白走到了他们身边。

    噶尔钦陵吃力的转了一下头,看着秦慕白,说道:“秦慕白,你我斗了这一场,噶尔钦陵虽是输了,但并未心服口服。若有来世,我仍要做你的宿敌。”

    秦慕白微拧了一下眉头,鬼使神差一般的说了一句,“你就没有想过,我们能做朋友?”

    “不,我不要做你的朋友,我要做你的敌人。”噶尔钦陵连连咳嗽数声,浓血喷涌,声音也断续起来,“如果做了你的朋友,我噶尔钦陵还到哪里去找你这样对等的敌人和对手?那样的人生,岂非是无比寂寞?”

    “……”秦慕白默然无语。

    “秦慕白,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妄杀吐蕃一人!我噶尔钦陵死后定会化作高原之鬼,时时刻刻盯着你!你若违反了誓言,我一定会不会放过你!”

    秦慕白没有说话,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赞普,秦慕白,我肯求你们将我的尸首火化,将我的骨灰,洒在我曾经骑马到过的地方。逻些王城、墨脱的草原、波窝的家乡、格尔木军营、大非川和昆仑山……”

    “我答应你。”秦慕白与弃宗弄赞,异口同声。

    “若有来世,我噶尔钦陵,仍要生于高原,死于高原。求神佛庇佑,让钦陵与高原,生生世世永不离弃!……”

    三天后,曾经施用火刑处死过侯君集的逻些城浮屠门大广场上,再一次摆起了大柴堆。所不同的是,前次是处死,这一次是盛大的葬礼。

    归顺大唐的吐蕃国,以前赞普弃宗弄赞为首,率领诸部族首领与文武百官及王室与噶尔家族的人等,一并祭奠。秦慕白与关西军诸将以及吴王李恪,也都到场。

    高原枭雄噶尔钦陵的一生,在熊熊烈火与梵颂哭泣声中,就此完结。

    “按照噶尔钦陵的遗嘱,他的骨灰将洒遍高原。”秦慕白对身边的唐军众将说道,“曾经惑乱天下令万民荼炭的一代枭雄,就此落幕。以前,我做梦都想亲手将他大卸八块。但到了最后,我居然对他恨不起来。这是为什么?”

    众皆默然,没有人回答他。

    “这个问题,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秦慕白微然一笑,自语道,“除非来世我再遇到他,再与他斗上一场……”G!~!

第502章 巍巍昆仑

    一个月的时间,在紧张与忙碌中度过。

    高原的子民,不得不得接受了他们的王朝已经“归顺”大唐的这个事实。一个月的时间里,虽然偶有部族叛乱发生,但在弃宗弄赞的亲自劝说与秦慕白的强力弹压之下,并未掀起大浪。

    眼前的局面,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两国争霸不可能不死人,噶尔钦陵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于是他干脆利落的给了自己一个了断,也用自己的死给弃宗弄赞与吐蕃子民送上了最后的一份礼物——和平。

    弃宗弄赞深知噶尔钦陵的用意,为了不辜负噶尔钦陵的良苦用心,他在战后极力的劝说吐蕃族人甘心臣服不要反抗。

    有不少激愤的吐蕃人无法理解弃宗弄赞的行为,在赞美噶尔钦陵的壮烈之余,开始对弃宗弄赞的“耻辱卖国”进行唾骂与攻击。

    高原四方接连发生零星的叛乱,每发生一次,弃宗弄赞必定亲自前往劝抚,迎接他的多半是愤怒与指责,甚至有人要杀了他这个曾经的赞普。

    “他们误解我不要紧,但他们也误解了钦陵‘以死求生’的意义,我真的很伤心!”弃宗弄赞如此道。

    事已至此,秦慕白当然想借助弃宗弄赞来最大程度的降低战后的善后难度,但吐蕃王朝实行的部族分封制度。国家既亡,许多部族的领袖不愿放弃既得的利益与权力,发动武装叛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对于这些,秦慕白毫不留情的进行了强力武装弹压!

    几十万大军都杀过了,还在乎这一点吗?

    一个多月的时间,高原之上终于渐渐趋于平静。

    算算日子,秦慕白给朝廷上书报捷的战报,也该到了长安。相信批复不日即将下达。到时候,吐蕃的残局就有朝廷负责打理。

    秦慕白知道,自己离开逻些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他去见李恪。

    通过一个多月的调养与适应,李恪的身体总算好转。现在,他这个代表朝廷的监军,终于正式肩负起治善吐蕃收拾局面的全责。秦慕白与李恪,一治军一治民,配合依旧完美。

    “吴王殿下,我该走了。”秦慕白开门见山道。

    “走?去哪里?”李恪显然有点意外。

    “你忘了,朝廷封我为安西大都护,我的本职是经略西域。”秦慕白微笑道,“平定吐蕃,不过是我职责的一小部分。我的主要精力,还得放在西域。”

    “这话不对。”李恪皱了皱眉头,“所谓安西大都护,不过是个虚职。吐蕃才应该是你个这关西军行军大总管最需要经略的地方。你这时候说走,能去哪里呢?”

    秦慕白笑了一笑,“殿下,我必须走。吐蕃的战争结束了,只剩下民政与收编这些事情。这类问题,不应该是我这个边关军帅来料理的,否则就是僭越。再者,现在我手握五十万大军,你又享有朝廷赐予的一切大权——你就不怕有人说我们,要划地而治自封为王?”

    李恪眉头深皱,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会是这个原因。现在你的确是功劳太高、兵权太盛。吐蕃高原之上,几乎人人只知秦慕白,不知大唐还有天子。”

    “所以呢,我这人很识趣的,我不会再留在吐蕃,也不会继续握住所有兵权。”秦慕白笑道,“不出意料的话,朝廷圣旨下达的时候,我不想离开也必须离开。与其这样,不如我先卖个乖。我只带我的关西军旧部与回纥联军回兰州,一则稳定后方为你们今后收编治理吐蕃做后应,二则也好展望西域。至于吐蕃的善后与朝廷派出的兵马以及收编的吐蕃兵马,我一概不管了。”

    李恪沉吟了片刻,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最后也只能是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慕白,为君不易,为臣更不易。能像你这样识时务知进退的人,并不多。虽然现在我们很需要你,但我知道,你的决定是明智的。就像当初我们从襄州回到长安后一样,你我,又要分开了。”

    “放心,很快又会再见的。”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如果不出所料,朝廷应该会留在逻些,全权代理一切吐蕃的善后事宜。今后的几年,你都要留在这里了。而我呢,如果不被调回长安,也会依旧留在兰州。看西域动静如何,再决定我的下一步动作。但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最多不出三年,你我都要一起回长安。”

    “长安吗?”李恪深吸一口气缓缓吁出,说道,“三年后,不知是何境况了。说实话,我宁愿留在这异地高原整天忙碌,也不愿回到长安去。在那里,我活得很累。”

    “不是你想不回去,就能不回去的。”秦慕白笑道,“别忘了,咱们终究是大唐之臣,咱们的根,都在长安、都在朝堂之上。大唐没有藩王,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听到秦慕白最后这句话,李恪表情微变,但马上恢复了正常,“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不用你提醒,我的头脑始终是清醒的,不会犯下愚蠢的错误。”

    “那就好。”秦慕白展颜而笑,“一别数载,匆匆相逢马上又要分别了。希望下次相见的时候,你不会再那么肉麻与恶心。”

    “什么话!”李恪既好气又好笑,“你就安心忙你的事情去吧!我知道,父皇与你一同构建的西域蓝图还仅仅是完成了一半。讨伐吐蕃这么重要的战役,你也没有倾尽全力,而是在玉门关埋下了最重的一记伏笔。据我所知,苏定方是卫公药师的得意门生,其才学德性无不胜侯君集百倍。你留给他两万精锐之师驻守无敌来犯的玉门关,不就是为了今天么?”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果然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殿下。玉门关苏烈,可以说是我的一记伏笔,也可以说是我给关西军留下的最后一条后路与最后一张王牌。那里虽然只有两万兵马,但却是关西军精锐中的精锐。其实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我对于战胜噶尔钦陵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我不能对任何人说。于是我只好留下了苏定方镇守玉门关。万一我们战败了,还可以出人意料的从昆仑山厥撤离至玉门关。当然,我最深层的用意,主要是要让苏定方远眺西域相机而动。不用怀疑,当大唐与吐蕃鏊兵的时候,西域不可能没有动静,尤其是一直野心勃勃的突厥北庭。”

    “原来是这样……”李恪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你早就想到无论你能否战胜噶尔钦陵,也不会在高原多作停留。”

    “是的。”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如果战败,只能逃命;如果胜了,这地方也不属于我。首先功劳我不敢独吞,因此在上表朝廷的时候,我将大部份的功劳归算给了殿下你与李大亮等众将。”

    “与我想法一致。”李恪表情肃重的低声道,“虽然人人皆知,这天大的功劳你至少要占去七八成,但是,绝对不能一人独专。我大唐朝廷重视军功有功必赏这是没错,但过之不及,功劳太大了未必是好事!”

    “所以,我也肯定不会亲征西域了。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留在兰州享享清福,等候朝廷调我回京的日子。”秦慕白微笑道,“就算西域有战事,我相信苏定方一定能摆平!就算需要兰州支援,我也不会亲自出马了,我派薛仁贵去!”

    “薛仁贵、宇文洪泰、庞飞,这一次都立下了赫赫战功,用不了多久必定飞黄腾达。还有你麾下的八军台,也都很不错。关西军四庭柱八军台,只剩苏定方还没有大放异彩了——我看出来了,你给苏定方留下了最好的一个机会!”李恪恍然大悟道,“慕白,有一点我是真佩服你。不管什么时候,你的头脑都是那么清醒,大局观也十分良好。还有,你不贪婪很大方,愿意全成他人并与人分享成果从不独占。怪不得你在关西军军中威望如此之高,连刚刚入伙的李大亮等人也对你十分服气!——要我说,你这样的人更适合生在帝王之家啊!”

    “别!我一点也不适合!”秦慕白笑道,“就聊到这里吧!稍后我就回军营,整顿兵马准备启行了。”

    “用得着这么急?”李恪说道,“怎么说,也得让我给你安排饯行吧?弃宗弄赞、李大亮这些人,你多少也再见上一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就安静一点低调一点的走吧!”秦慕白笑道,“其实说穿了,我只是个打手。架打完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你这个正主来处理了。另外,假如有一天朝廷给我来了个大赏赐,那就表示我在关西军的日子也到头了,是回到长安的时候了。”

    “可能,我也一样吧……”李恪略带苦涩的笑了一笑,说道,“那我们,来日再聚!”

    “再聚!”

    稍后,秦慕白来到了军营之中。发布军令,让薛仁贵将原关西军老班底征集到一起,班师回兰州。路线选择孙波与格尔木,沿昆仑山脉向东南而行。这样一来可以巡视一下这些地方是否安宁,二来,这样走下去地势相对降落平缓,对大家的身体有好处。

    连日来有点冷落了血莲,秦慕白颇费了一点嘴皮子,总算哄得她开怀。到这时,澹台姐妹才私下告诉秦慕白,血莲多半可能是怀孕了。

    这一消息,让秦慕白有点惊喜,但血莲矢口否认,秦慕白顾着她面子也就没有穷追猛问,心中只在思忖,若是回了兰州该如何将她领回家去了……

    入夜,关西军拔营而起,静悄悄的离开了逻些城。

    秦慕白骑在马上,回望墨色夜空之下的逻些王城,无数的片断与无数张脸,像放电影似的在他脑海里掠过,不禁让他感慨万千。

    薛仁贵率部走在最前。这个关西军真正的战神,永远都像是一柄离弦之箭的箭头,走在最前无往而不利。宇文洪泰重伤未愈,秦慕白安排了五十人专门沿途用担架扛他或是用马车载他。另有一些伤员,也都得到了较好的安置与照顾。

    相比于出征时的豪情万丈气吞如虎,打了胜仗归来的关西军,并没有高唱凯歌一路雀跃,更多的是疲惫与劳累。

    “这支军队,需要休养了。”秦慕白决定,不管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发生什么事情,关西军都必须留在后方好生歇养一段时间。否则,再精锐的军队也有可能被拖垮。最累的应该是跟随薛仁贵,西征北伐又回援玉门讨伐吐蕃的西征越骑了。这群汉子在一年之内几乎绕九州跑了一圈,到现在还在支撑没有倒下,简直就是个奇迹。

    关西军的行军速度并不快,走了快二十天,才到格尔木。

    眼前,便是有神山之称的——昆仑了。

    果然是巍巍在天,气势磅礴。

    秦慕白下令,驻营休息三天再走。

    “少帅,据说昆仑是神山,格尔木这里更有瑶池之水。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朝拜神明,并祭奠那些阵亡的将士吧!”有人提议道。

    秦慕白笑道,“就算昆仑有神明,估计也对我没啥好感。你们忘了,我可是让庞飞炸了瑶池水,淹了格尔木的!”

    众人大笑,说道,“那也顶多是吐蕃的神对你不满,我们只参拜中原的神!相传西王母不就住在昆仑吗?”

    “好吧!反正要休养几日,我们就登上这神山昆仑,拜神祭灵!”

    时已入冬,瑞雪纷飞千里银妆。巍然屹立的昆仑古山龙盘虎踞,好不恢弘!

    秦慕白与薛仁贵、庞飞等众将,以及强烈要求一同前往见识神山的阿史那血莲,一同登上了昆仑山,遥望奔腾怒啸的瑶池之水。

    “昆仑,真正当得起豪壮二字!”秦慕白登高远眺,目穷千里心胸为之一展。

    “慕白,你猜神明会不会牵怒于你?”阿史那血莲有点调侃的笑道,“你都敢在昆仑撒野,又是炸瑶池又是杀人的!”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秦慕白笑道,“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神,如果有,可能在神的眼里,没有我们所说的这么多是非善恶。就好比我们看待一群刚出生的刍狗,他们要彼此厮打胡闹,也只能由得它们。”

    “那神对我们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血莲道。

    “并非是我不敬神明,我觉得神对我们来说,也就是个精神上的寄托与美好的念想吧!”秦慕白说道,“人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去求神,那神又能求谁呢?如果世上真的有这许多怜悯众生助人为乐的神,还何来这许多的流血死亡与苦难生灵?所以归根到底,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来掌握自己的命运!”

    血莲听完后沉默思索了片刻,说道:“慕白,到现在我才知道,‘勇士’这二字的含义。”

    “说来听听?”秦慕白笑问道。

    “以前我以为,在战场上挥起弯刀无所畏惧战无不胜的人,就是勇士。”血莲说道,“现在我才明白,原来真正的勇士,是那些敢于面对、挑战并努力改变命运的人!”

    秦慕白笑而不语,极目远眺这雪海连绵的巍巍昆仑,任由万古的风声与漫天的雪花飞掠而过,心如奔马,思绪百转。

    此刻,他只在想念一个人,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身边,也永远不会消失在他心中的人。

    “血莲,按照你的说法……”许久后,秦慕白突然道,“我应该算是,勇士的儿子!”G!~!

第503章 西域雄风

    十日之后,秦慕白率军抵达大非川军营。在这里,他得知了兰州内地的一些情报,主要是关于苏定方。

    原来,早在一个多月前,正当秦慕白与噶尔钦陵在帕莫离草原生死决战的时候,苏定方就已经率军开赴西域。

    由于大唐与吐蕃正式宣战,而且北方草原也处于战乱之中,以往对西域有着强大影响力与威慑力的三大势力,大唐、吐蕃与薛延陀,都无暇西顾了。此时,一直以来都野心勃勃且兵力强大的西突厥北庭,感觉一统西域的时机到了。于是,他号令附属下的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触木昆部族一同出兵,以伤愈复出的北庭名将泥熟啜为帅,纠合三十余万兵马,对宿敌——西突厥南庭的牙帐发动了猛攻。

    北庭想得很周到,如果能趁大唐与吐蕃无暇西顾的这个大好时机一举荡平南庭,那么他们一统西域就几乎指日可待。

    北庭这样做,就是要制造一个“一统西域”的既定事实。

    等到唐蕃两国斗个两败俱伤之后,肯定无力再对西域用兵。到那时,“北庭”可能就不再是北庭了,而是一个独立的强大的西域汗国。到那时,不管大唐与吐蕃谁赢得了胜利,都不得不承认北庭汗国,并无力再染指西域。

    南庭遭受强大的攻击很难抵挡得住,很快就派出了使臣向大唐求救。由于事先早有约定,南庭可汗直接派快使去请苏定方,请他代表大唐“主持正义”,发兵救援。

    苏定方火速兵发玉门关,并以秦慕白的名义给胡禄部的大首领胡禄屋下达了“军令”,让他先行派兵救援南庭,苏定方自己随后挥兵便至。

    胡禄部本来就是一个脚踏两船谁也不敢得罪的“双面谍”。接到号令之后虽然也整顿了兵马,但并没有马上出击,而是遥遥观望。假如在苏定方赶到之前南庭已经被灭,他们肯定不会傻不拉几的独自去对付北庭自寻晦气。相反,还有可能会趁火打劫,摆出一副助战北庭的架式在他的主子面前讨赏。

    这一切,在秦慕白离开玉门关之前,早已与苏定方商议清楚。苏定方心里非常明白,胡禄部根本不值得信任。但必须先发制人对他下达发兵号令。从不从是他的事情。如果不下达这个军令,胡禄部就有借口提前站到北庭的一方。到那时,局势将对唐军与南庭更加不利。

    西域的战事,已是如火如荼。西突厥南北二庭每日拼命厮杀,死伤无数。与此同时,其他许多西域小国与部落也面临站队与决择的问题。迫于北庭强大的军事力量,许多小国与部落投靠了北庭,就连以前归附南庭的石国、史国、何国、穆国、康国,都纷纷跳反投入了北庭的阵营。

    时局岌岌可危,对南庭相当不利。在这样的情况下,苏定方当即立断,并没有直接挥兵去救援南庭,而是亲率两万名关西精兵来到高昌国设下一个据点,然后直接前往天山北麓的胡禄部“问罪”。

    苏定方去的时候,几乎是单枪匹马。

    一直心怀鬼胎举棋不定的胡禄屋,见到亲身前来的唐使既不是秦慕白也不是薛仁贵,当时就相当轻慢。再加上这一次苏定方带来的兵马仅有两万余人,因此这个胡族酋长暗暗拿定主意要去投靠北庭,并要擒下苏定方作为“谢罪礼”献给北庭元帅泥熟啜。

    这时候,低调隐忍若干年,一直默默无闻的苏定方,终于一鸣惊人。

    就在胡禄部的首领牙帐里,他亲自挥刀斩杀了北庭派来的使者!然后,凭借他出色的口才、过人的胆识与真实的诚意,与胡禄屋及其麾下的将军首领们展开了较量。

    到最后苏定方对胡禄屋说,大唐共起劲兵四十万,关西军元帅秦慕白已经亲自挥兵讨伐吐蕃,不日即可荡平吐蕃。待到秦元帅挥师返回河陇,定要前来收拾西域残局。此时胡禄部如若背弃前盟投靠北庭,将来必是灭族之祸!反之,如果在这时候助力大唐,则是雪中送炭大功无量。将来论功行赏,胡禄屋首领就是得个国公郡王封赐也不为过!

    胡禄屋终于动心,并最终屈服了。让他屈服的,除了苏定方的个人魅力与这番有力的说辞,还有此前薛仁贵那支军队给他留下的及其深刻的印象,以及西域关于少帅秦慕白的“传说”。

    当初,薛仁贵不过万余兵马而且是疲惫之师,在他胡禄屋的八万大军之中杀了个九进九出,关西军的战斗力,至今令他思之胆寒。试想,薛仁贵还不过是秦慕白麾下一员战将,倘若秦慕白亲自挥兵来攻,胡禄部还能留存于世?再者,就连吐蕃枭雄噶尔钦陵都被秦慕白连番击溃……与吐蕃相比,胡禄一个部落算什么,他胡禄屋,又算什么?

    ……

    两天之后,胡禄屋尽起胡禄部十万大军。归属于苏定方的统帅,发兵救援南庭!

    正当南庭水深火热即将溃败灭族之时,苏定方率领十余万大军杀到。双方在白杨河上游激战数日,死伤无数。

    这场硬仗的最终结局,是苏定方一战成名大败北庭名将泥熟啜,并将敌军驱赶三百多里,还一路追杀赶到了北庭的牙帐所在之地,镞曷山之西。

    若非是苏定方千里奔袭人困马乏而且补给中断,再加上胡禄部与南庭的将领们担心出师太远家宅难守而怯步不前不得不退兵,苏定方差点就一战荡平了北庭,彻底了却后患!

    经此一战,苏定方仅仅凭借两万关西军,加上运用出色的外交能力合纵连横组织起来的十万人马,一举击溃北庭主力三十余万,令其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大唐在西域,终于真正的绽放出第一抹异彩,从此威动四海!

    苏定方,也注定名扬天下!

    听到这样的消息,秦慕白比自己战胜了噶尔钦陵更加的高兴与欣慰。

    关西军里,最应该耀眼的一颗明星,终于强势升起。从此,苏定方就能在西域纵横捭阖独挡一面——这对大唐、对他秦慕白来说,都是件绝好的事情。

    细思之后,秦慕白下笔给皇帝李世民上书,肯请朝廷赐赏苏定方的功劳,并改封他为安西大都护。秦慕白自己,则是心甘情愿让出大都护一职,继续担任“兰州大都督”,坐领河陇。

    朝廷会不会批,秦慕白不清楚,也并不真正关心。他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分功”。

    与大多数为官为将之人的“贪功”不同,秦慕白一向热衷于将功劳分给更多的人。一来,可以免让自己锋芒太露功高震主;二来,成全他人,其实也就是充实自己。

    就比如,今日苏定方一战成名平步青云,又怎么可能忘了秦慕白往日对他的种种提携与照顾?

    多一些强有力的辅翼与忠诚的朋友,往往比光顾着自己壮大实力有用得多。

    带着好心情,秦慕白终于回返到了鄯州。河陇百姓听闻秦慕白凯旋归来,出城六十里夹道欢迎,一路欢呼高歌彩旗锣鼓,热闹喜庆的气氛到达了极致。

    秦慕白将兵马安顿在城外军营,便与薛仁贵等众将一同进城,先去临时都督府拜会留守后方的江夏王李道宗。

    回家的感觉,的确是不错。虽然已是疲累到了极致,但秦慕白等人一路马蹄轻快谈笑生欢,转眼就进了城到了都督府前。

    就连重伤卧榻被一路抬来的宇文洪泰也吵嚷嚷的急着要进府,但有一个人却步不前了。

    “你们先去吧,我自己去驿馆休息就好。”阿史那血莲对秦慕白说道。

    秦慕白一听这话不对劲,便叫其他人先行进府,将血莲请到一边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不想进去。我不喜欢这种热闹。”血莲淡淡道。

    秦慕白眨了眨眼睛,寻思道,这一路来血莲的情绪都有点低落。我们再怎么高兴,她也无动于衷,可能是感觉这些欢喜都与她无关,自己只是个局外人。

    是我让她没有归属感与安全感么?

    “血莲,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秦慕白握住她的手,温言细语道,“等过几天,我们就成亲,好么?”

    血莲一怔,撇开脸去,“我不嫁。”

    “什么?”秦慕白也一愣,“你都……快是孩子他娘了,怎么还不肯嫁?”

    “不为什么,不嫁就是不嫁。”血莲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瞥了秦慕白一眼,说道,“怀了孩子就一定要嫁么?我可以自己将他生下来,将他抚养长大。在草原,只识其母不识其父的孩儿多了。不要用你们汉人的俗规来约束我。”

    “呃……”秦慕白一时愣了,“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嫁我?”

    “怎么,也不嫁。”血莲说得相当坚决,一把甩开秦慕白的手大步走去,并回头道,“不许追来!——你知道,我一向最讨厌别人强迫我做任何事情!”

    秦慕白呆立当场,一时居然有点不知所措。

    前世今生,阅女无数自诩情场老手,没想到,居然在血莲这里吃了这么大一个鳖!

    “这是为什么呢?”

    正嘀咕着,身后走来一人。秦慕白回头一看,顿时欣然,“妍!”

    “你回来了?”陈妍微然一笑上前,秦慕白握住她的手。

    “知道她为什么走吗?”陈妍朝血莲走的方向努了一下嘴。

    “你都看到了?”

    “问你话呢!”

    “呃……”秦慕白愣了一愣,摇头,“这回,我是真的心里没谱了。可能是我之前冷淡她亏待她了吧!”

    “我想,更应该说是你不够尊重她才对。”陈妍说道,“一个女人,不管她的出身是高贵还低贱,都希望她的男人能够重视她。男人一辈子可以拥有很多女子,可是女子只能嫁一个男人。这本就不公平了,你还把婚娶的事情说得如此儿戏,让她情何以堪?原本她还是个草原的贵族公主——你至少也要拿出一点诚意来才对!还有,她老是这样无名无份的与你形影相随出入各种场合,心中肯定尴尬。虽然她是来自风俗简易的草原,但女人都是有自尊心的。”

    “哎,说了这么多,你就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吧!”秦慕白挠了挠头,像偷吃被逮了个正着的小孩子,讪笑道,“其实……我也就是一时酒后糊涂,那个……不小心犯了一点错误。但事已至此,我肯定得认账。问题是……”

    “行了,别说了。这种没良心的话你也说得出来!”陈妍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叹道,“你总是这样!一会儿肯定得挨骂——贼军校,臭男人,有你好受的!”

    “呃?!——”秦慕白大大的一愣,“高阳公主来了鄯州?媚娘呢?”

    “媚娘带着她的商队去了西域。我与高阳在兰州闲不住,就随媚娘一起来了鄯州等你班师凯旋归来。”陈妍说道,“至于详情,你回去慢慢了解。现在我去找血莲,希望能劝她回来——别冲我傻笑,我是看在与血莲相识一场和秦家骨血的份上!不然,连我都想骂你几句了!——拈花惹草,死性不改!”

第504章 独属江山

    一进大都督府,秦慕白就被包围了,再也无脱身,更甭说去家里抱一抱出生后还未见面的儿女。

    以李道宗为首的兰州官员和关西远征军的将士们,几乎将他抬了起来,簇拥成一团进了宴席。

    然后就是热火朝天的庆大宴,城内百姓将都督府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自发在府外张灯结彩欢呼庆祝。到了夜里仍未散去,千家灯火万点彩炮将整个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秦慕白与李道宗等人,只得出府来答谢百姓,又引得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几乎将城池都要震得颤抖。

    今夜,鄯州举城不眠,乐至天明。

    秦慕白最后,是被抬出来的。几名士兵将他送到李道宗给他安排的临时元帅府,在家中等了一宿没合眼的高阳公主,看着醉如死尸一般的心上男人,又气恼又心疼,便召唤她的几名侍婢一起给秦慕白沐浴更衣伺候安寝。

    天都快亮了,四周终于安宁了下来。高阳公主一只支颐侧卧在秦慕白的身边,玉体婀娜曲线起伏,体香如幽兰。

    听着他粗重的鼻息声,高阳公主久久深藏于心中的思念与情感荡漾开来。她禁不住伸手去抹秦慕白下颌粗短的胡茬,喃喃道,“时间过得好快,转眼,我们居然分开了一年多。贼军校,臭男人,你再不回来,我就偷奸养汉给你看!”

    “你敢!”蓦然一声呵,秦慕白伸手抓住了高阳公主的皓腕,吓了她一跳。

    “坏蛋!装睡吓我!”高阳公主又惊又喜还有点愠恼的叫道。

    “哈哈!”秦慕白大笑,手上一,将高阳公主整个人拉了过来,直接压在了他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秦慕白嗅到了高阳公主身上特有的体香,却又与往日略有不同。

    仿佛是添了一股母体特有的味。

    胸前被压得软绵绵的,秦慕白低眼朝高阳公主胸前一看,沟壑见深春光明媚,一片白雪驻胸前,果然比以前还丰满了不止一点半点。

    “看什么看,大淫贼!”高阳公主笑得撩起了嘴角,露出两个小巧且精致的酒窝,脸上也多了一些潮红。

    初为人母的高阳公主,显然比初时平添了许多妩媚与成熟。秦慕白现在看她,与阴德妃更为相似,尤其是那股浑然天成无人可及的高雅端庄与倾城容颜越发突出,偏偏高阳公主身上又有独特的野性魅力,便又将袭人贵气与妖冶妩媚融于一身。

    现在压在身上这个妙人儿,绝对堪称“尤物”。

    秦慕白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高阳公主显然感受到了男人身上突然散发出更加雄浑的阳刚之气,她的睫毛不自禁颤抖了起来,眼神如醉目光迷离,呼吸也急促了几分,玉指轻轻弹着他的下巴娇娇道,“你想干什么呢?贼军校,臭男人!”

    “干你!”

    “粗鲁、不害臊——啊,你轻点儿!……”

    ……

    直到日头落了西山,秦慕白才迷迷糊糊的醒来。感觉到手臂有点被压得发麻,侧目一看,高阳公主也仍然酣酣的睡在身边,如同往日一样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一条腿很不淑女的压在他身上。

    二人就像是老树青藤,几度痴缠无散解。

    “喂,还睡啊?快起来……我尿急了!”

    “不嘛,再睡会儿!”高阳公主眼睛都未睁开如发梦呓般的低吟,却把秦慕白缠得更紧了。

    “再不去茅厕,我要被憋坏的!”

    “那你快去!……顺便,帮我也方便一下!”

    秦慕白顿时哑然,一翻身起了床来套上衣服,伸手入被在高阳公主光溜溜弹性十足的臀部拍了两巴掌,“起床了!”

    “嘿嘿!”高阳公主贼笑,将被子裹得紧紧的露出一个头来,说道,“我要你像以前一样,伺候我更衣洗漱,还得替我——画眉!”

    “是,公主殿下!”秦慕白笑道,“我答应过你的嘛,要一辈子替你画眉。”

    “就是!”高阳公主展颜而笑,笑得好不陶醉与自豪,“我不管你是小角色小人物雄,还是大元帅大英雄,回到家里你都是我的男人。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就都得照办!”

    秦慕白微然一笑,弯下腰来在高阳公主的额头轻轻一吻。

    高阳公主闭上眼睛,表情迷醉且温馨。

    “哇哈哈,抓到喽!”高阳公主突然伸出双臂抓住秦慕白的脖颈,双腿也从被子里伸出来夹住他的腰,完全不顾形象的大笑道,“抱我起来、抱我起来!”

    “又整这一出,像个树癞!——看看你,堂堂一个公主,还是当娘的人了。”秦慕白拍着她的光笑道,“你好歹顾一点尊荣形象嘛!”

    “哼,在你面前,我还要顾什么形象?”高阳公主一撇脸翘着嘴说道,“将来哪怕是六七十岁了,我在你面前依旧是这样!——快、快,我憋不住了!”

    “真受不了!——我去叫蝶儿她们进来伺候你!”

    昨天匆匆一晤后的陈妍依旧没有回来,可能是去陪着血莲了。那些官员将军们,也相当识趣的没有来打扰秦慕白,让他落得一日真正的清闲,享受一回家人亲情的天伦之乐。

    万家灯火时,秦慕白与高阳公主,终于坐在一起吃上了地道的家宴,也见到了武媚娘为他生的儿子秦鹰,与高阳公主刚刚诞下的宝贝女儿,秦笛。

    秦琼这位老太公仿佛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早早就给这对宝贝孙儿取好了名字。现在,刚刚不到一岁的长子秦鹰,骨骼粗大身体强壮明显胜于同龄的婴儿,任谁见了都会以为他已经两三岁了,长相也是直接传承了秦慕白从秦琼那里继承来的面孔,星眸剑眉高鼻薄唇,活脱脱就像是用秦慕白的膜子范铸出来的。才几个月大的秦迪现在看来,则是长得有八分像高阳公主,肉嘟嘟粉嫩嫩的,还只知道吃睡大哭。已经三岁多的小楼儿这个“秦家长女”,则显得十分懂事,每天都陪着奶妈一起照顾弟弟妹妹,还像模像样的逗他们玩哄他们笑。

    秦慕白心花怒放,无可遏止的兴奋与喜悦。有了孩子就有了生命的延续,这让他倍感骄傲与满足。高阳公主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恶魔,在照顾儿女的时候也时时流露出天然淳厚的温柔与母性,这让她分外迷人。

    秦慕白十分享受现在的天伦之乐,美中的不足的是母亲与兄妹们还未有团聚一堂,武媚娘也莫名其妙的带着商队去了西域。

    对于武媚娘的事情,高阳公主仿佛也知道得不是太清楚。她走的时候高阳公主正在坐月子,只知道她紧随苏定方出兵之后就跟着去了西域,走的时候几乎是带走了武氏商号的倾家之财,看来是想大干一场。

    秦慕白暗中琢磨,以武媚娘的性子,在这种特殊时期连刚出生的儿子都抛下不管了突然去西域经商,目的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赚钱那么简单。其实早在两年前,秦慕白就动用手中的“职权”,让武媚娘在河陇一带拥有了无人可及的经商便利,凡是官属资材都只有她才能经营。短短的两年时间,与兰州大都督府直接挂钩的武氏商号,已经一跃成为河陇与丝路之上最大的汉商商号,连大唐第一富商郑家,也不如她在河陇的影响力大。现在正值战后,朝廷要收编吐蕃安置人口重划州县,可以说是百废待兴商机无限,武媚娘居然抛下河陇这所有令人垂诞的商机与利润,铤而走险去了战乱之听西域,所欲何为呢?

    这回,连秦慕白也有些想不通了。询问了几个商号里的人,他们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当时武东家做出这个决定时吓坏了不少人,但她相当果断。

    “慕白,你应该去问一下妍姐,她可能清楚。”高阳公主仿佛想到了什么,对秦慕白道,“你走后,妍姐就一直照顾我们,在家里我们都听她的,大小凡事也会与她商量。媚娘也一直很敬重妍姐,经商的事情我不懂媚娘也没跟我说过,但一定会跟妍姐交个底。”

    秦慕白一听高阳公主这话就有点心里泛乐,看这情形,陈妍这个并未明媒正娶的老婆,现在还是秦家后闱的“无冕之后”了。连天底下最难摆平的两个女人,武媚娘和高阳公主都愿意听她的。

    这倒也不外乎秦慕白的预料之外。陈妍年龄略长沉稳老练,最重要的是她心胸豁达睿智理性总能以理服人,连秦慕白都敬她三分对她以姐相称,就逞论他人了。

    两天后,陈妍总算回来,但并未带回血莲。见了秦慕白,她只道,“别担心,让她一个人静静。”

    秦慕白深知她办事让人放心,也就不多问血莲的事情了,便问她媚娘这时候去西域,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秦家的将来。”陈妍喝了一口茶,很简短的答道。

    “怎么说?”秦慕白不解的问。

    陈妍沉默了片刻似在思忖,然后道:“其实,媚娘更应该生为一个男儿。她若步入仕途,肯定比你强。”

    “那是。”秦慕白笑道,“媚娘聪明绝顶眼光独卓,以前我有许多解不开的难题,都是找她问计。她就像是我的女诸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在话下!”

    “媚娘曾不止一次的与我讨论秦家将来的事情。”陈妍说道,“虽然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是太懂,但是我也知道她说的很有道理。”

    “她说什么了?”

    “简单来说,就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陈妍说道,“现在你坐镇河陇手握大权,一举荡平吐蕃高盖世无人可及。估计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对你大加赏赐,为人臣子,你还不到三十岁就达到了巅峰。将来的几十年,你作何打算?”

    秦慕白不禁笑了,“这些事情我自己都暂时还没有考虑,媚娘就先替我考虑了?”

    “当然。”陈妍说道,“媚娘虽然不在官场,却能旁观者清,可能比你自己更加的清醒与理智。吐蕃平定,慕白你的仕途也就达到了巅峰。将来如果你再立勋,必定高震主;如果就此坐享其成举步不前,则必然衰落。无论哪样,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吴王又回来了,而且又与你站到了一起。媚娘一见到他,仿佛就感觉到了很大的危机。”

    “什么危机?”秦慕白问道。

    “你们两个一起平定吐蕃立下了盖世奇勋,虽然吴王没有做什么事情,但这劳是一定会分给他的。这样一来,他势必重新卷入夺嫡争储的风波之中。”说到这里陈妍的眉宇略微一沉,颇为担忧的道,“而世人皆知,吴王最大的倚仗就是你。如果朝中有人要断绝吴王的念想,最先对付的,也是你。所以……现在虽然你风光无限,其实已经步入了险局之中。”

    “这我知道。”秦慕白笑道,“应该说,我就从来没有从险局中走出来过。此前,外有胡虏染指中原之心不死,内有政敌灭我之心不休。现在外寇已经被我打败,马上就要轮到内敌了。”

    “你是说,你要扶植吴王登鼎吗?”陈妍问道。

    秦慕白怔了一怔,笑道:“妍,也就只有你这么问我,我才不会觉得唐突。”

    “这个问题很敏感很尖锐吗?”陈妍微笑道,“在我这个局外人看来,却是明摆着的事实。恐怕,也就只有吴王和你不会亲口承认罢了。其他人。全部心知肚明!”

    “那倒也是……”秦慕白苦笑一声,说道,“时局如此,我好像别无选择。千军万马,也敌不过人情世故。除了吴王登鼎,其他任何一位皇子被立储好像对我都没好处。如果吴王落败,用不了几年我和吴王就会被将来的新君,当作是政敌或是潜在的政敌而被清洗。无论今天我与吴王立下了多大的劳,无论现在我手中握有多少的兵马,都没用。”

    “就和媚娘预料的一样。”陈妍说道,“而且媚娘还说,就算你成扶植吴王登鼎了,又能如何?——那样你就立下了比平定吐蕃还要大的劳,世上不会再有能够与你并驾齐驱的大臣!到那时,你想不权倾朝野高震主都不行。现在吴王很需要你,但等到他隆登宝鼎的那一天,他会觉得你十分碍眼。因为任何君王都不会容忍一个比他还要耀眼的臣子,立于他身前享受万民的拥戴与崇拜。这与吴王是否宽宏或是对你的感情深浅都无关,这是人的本性。就好比,慕白你绝对不会容许这家里有另外一个男人,比你还要更讨我们的欢心,不是么?无论他是你信任的管家下人还是你的最亲密的挚友。”

    这最后一句话,刺得秦慕白心里挺不爽。他咧了咧嘴苦笑道,“这个比方打得有点寒碜,但道理的确是这样的道理——话说回来,媚娘去西域,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她要在西域,赤手空拳的打下一片独属的江山——为你,为秦家!”

第505章 西域真神

    在铺满黄金的丝绸之路上,有一个枢纽中转城市。他位于西域的核心地带,那密水流域肥沃的土壤与便利的交通,孕育了这里的人民,也给这一方土地带来了不可计数的财富。

    这个城市,就是康国的首府——“萨末建”。

    萨末建是唐时的人们对它的称呼。后世史书赐予它的另一个名字,在历史上乃至世界上都是赫赫有名——萨马尔罕。

    如果说大唐长安是当今天下最雄伟最壮观的城市,号称天下第一城也不为过;那么,身为丝绸之路核心城市的萨末建,则是天下最富有的城市,没有之一。

    据闻,这里集中了贯穿整个丝绸之路所有国家一半以上的财富。如果将行走在这里的商人身上所携带的财富集中起来,足以抵得上一个大唐帝国!

    传闻总有它的夸大不实之处,但这也足以见得萨末建是何等的富有。

    此刻,武媚娘正与她庞大的商队,驶入这座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商业之城”。

    “东家,咱们万里迢迢的跑到这个地方来,图个什么呢?”与武媚娘同坐一车的苏怜清撩开车窗朝外看了几眼,有点不爽的叨唠道,“四处都是大鼻子绿眼睛红毛蓝毛的大胡子鬼,身上一股子羊骚|味儿。这些城墙和房子也修得太古怪了,左右看着就是不舒服。”

    长途跋涉的武媚娘显得比较疲惫,斜仰着车板淡淡道:“我可没叫你跟来。”

    “喂,你说这话可就不厚道了!”苏怜清忿忿道,“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都抛下了不到三个月的宝贝儿子跟你长途跋涉来到这鬼地方,你都没句好话给我!”

    这句话仿佛是刺到了武媚娘的心中之痛,她轻轻的拧了一下眉头,说道:“我亦何尝不是?”

    “我真想不通!”苏怜清道,“难道在商人的眼里,除了钱财就没有其他了吗?你与秦慕白也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刚生下宝贝儿子也才半岁,你就忍心抛下他们跑到这几千里外的鬼地方来瞎折腾?——我真不知道你图的是什么!”

    “以后就你知道了。”武媚娘轻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车板大声道,“尽快找个商驿安顿下来,大家好生歇息一日!”

    “是,东家!”

    苏怜清撇了撇嘴,继续朝窗外瞟,嘟嚷道:“这地方还真是热闹,比长安的西市人还要多。满街的货物堆得像山一样,人山人海都走不通了,这可还是战乱时期呢——哇,那就是大宛马么?真漂亮啊!我要给我家那汉子买一匹回去!——不,两匹!东家,你借点钱给我好不好?我家那汉子没别的爱好,就爱好马!”

    “行了,你少唠叨两句!”武媚娘有点不耐烦的道,“亏你也是老江湖,少见多怪!——此行特殊,你不要任性造次!”

    “不就是经商赚钱嘛,有什么特殊的?”

    “总之你没事别到处跑,乖乖跟在我身边不要惹祸!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肯定不会管你,丑话先说在前头!”

    “好吧,听你的!”

    少时过后,武氏商号三百多辆车子组成的大商队,在一家粟特人开的商驿住了下来。

    下车之后,武媚娘就上亲自上前,与商驿的管家脚夫们交流,说得一口流利的粟特语。苏怜清听得云里雾里,等武媚娘交谈完后便问道:“东家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亏你跟着我走南闯北这好几年了,居然连粟特语也不会一句。”武媚娘笑道,“我说的是粟特语。这家店的老板是粟特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昭武九姓胡人’。要想行走在西域丝绸之路上,不懂粟特语和粟特文是不行的,它就像是我们大唐内地的官话。不仅如此,哪怕是在大唐内地也有大量的粟特商人聚居,粟特语与粟语文,都是行商之人必学的东西。当然,不成气候的小商小贩们例外。”

    “有这么玄乎?”苏怜清轮着眼睛,迷茫的道,“昭武九姓胡?……哦,听着耳熟!好像长安洛阳那些地方都有不少昭武九姓的胡人!”

    “你呀,真该多读点书!”武媚娘摇头笑道,“昭武九姓是大月氏的后裔,其中有一些也有秦汉时遗留下来的匈奴混血。‘昭武‘之名来源于河西走廊的昭武城,原为大月氏国的国都,当年被匈奴所逼迫举族西迁,国都之名亦随之西移。昭武本义即是’京城’。西迁之后大月氏国逐渐分成了九个国家,康国就是九国的宗主国。昭武九姓胡最擅长的就是经商——眼前的康国都城萨末建,就是天下商贾云集之地。经商之人如果不来萨末建走一走,可谓虚度此生了!”

    “真复杂,不懂!”苏怜清撇着嘴说道,“我只知道经商就是贱买贵卖,赚钱走人。哪像你,把人家祖宗八辈都盘了个底弄个清楚明白,累不累呢?”

    武媚娘笑道:“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法又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经商其实也跟打仗一样,你要赚对方的钱,对方也想赚你的钱,不先了解对方,如何能胜?早在我经商之初,就想来闻名遐迩的萨末建看看了。为此,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专门学习粟特语与粟特文。而且,就算是在大唐内地经商,也少不得要与粟特人打交道。粟特人真是一个神奇又勤劳而且相当聪明的民族,他们的商人遍及天下,赚尽天下财富,所到之处必定是富甲一方。就连长安、洛阳这样的地方,粟特商人也是名动一时的风云人物。大唐第一富商郑家大公子郑安顺的手下,就有六名粟特人担任管家。每个人都能独挡一面经略四方,实在是惊人的能干。粟特人,简直个个都是天才的商人!”

    “嗬!真是很少听见你这么称赞别人!”苏怜清啧啧的道,“照你这么说,粟特人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了不起了?”

    正说着,从商驿的正馆里走出一名男子,年龄大约四十上下,身穿一袭窄袖紧身的及地白袍,头戴高高的尖顶卷檐帽,碧眼虬髯高挺鼻子,正满面笑容的迎来。

    “敝人康德来,乃是小店的掌柜,热诚欢迎远道而来的大唐贵客!”说得竟然是一口相当流利的汉语。

    “原来是康东家,在下武媚娘,有礼了。”武媚娘还了礼,微笑道,“康东家的汉话说得甚是流利,汉名也取得十分地道,想必曾是去过大唐吧?”

    “敝人曾在长安、洛阳经商十余年,那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敝人近期不久才回到故土。因此,敝人见到来自东土大唐的贵客,甚是亲切!”康德来殷情且和善的道,“贵客远来辛苦,不如就请先入店歇息。但凡有什么要事情要办下的,武东家只管吩咐。不管是要联系官府申请通行准商文书还是货物需要交易,小店都可以代劳。至于费用,请您放心,小店给出的任何价格,绝对是整个萨末建最公道的!”

    “呵呵,康东家真会做生意。别的不说,我接下想要做的你都猜了个**不离十!”武媚娘笑道,“这样吧,生意的事情稍后再谈。我们远涉千里而来都累了,先给我们安排房间歇下来。”

    “没有问题,武东家来了即是上上宾,请!”

    就在康德来的话音几乎刚落,从院外突然冲进来一队兵卒。人人穿着厚重的铠甲手执耀眼的刀剑,头上戴着鸡冠一样的武弁大帽,气势汹汹的咆哮赶人。

    现场顿时鸡飞狗跳人喊马嘶,康德来大惊,迎上去阻止大叫道:“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滚开!”领头的军校一把将他推开大吼道,“我王有令,萨末建城内所有的汉商汉人都要抓起来!”

    武媚娘和苏怜清等人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东家,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武媚娘深吸一口气,“萨末建是个自由贸易的城市,从来不会拒绝任何国家的商人出入,现在突然要抓捕汉商——难道,跟战争有关?”

    正说着,那队甲兵将武媚娘等人包围了。

    “你们是汉人!”领头的军校用刀指着武媚娘等人,厉喝。

    苏怜清正要发难,武媚娘拉了她一把将她按住,自己上前一步,用流利的粟特语朗声道:“正是。我们是来自兰州的官商,秦仙商号!”

    武媚娘特意说的“兰州”而不是“长安”,而且,将“秦仙商号”四字说得重了几分。

    “兰州,秦仙商号?”那军校目露凶光但十分警惕的将武媚娘上下打量了几眼,眼中渐渐多了几分异样且带着色相的神采,甚至还咽了一口口水。

    “奉我王命,凡是萨末建城内的汉商与汉人,一律抓捕。”军校的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还暧昧的朝武媚娘凑近了几分,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就瞟在武媚娘高耸的胸脯上,压低了声音道,“对不住了,这位漂亮的美人儿。我也是……奉命行事!”

    “滚开!”猛然一声清斥,那军校仰天就倒摔了个仰八叉大声惨叫,吓得那群士兵们大声叫嚷,纷纷挺起刀枪来,一时剑拔弩张!

    苏怜清一晃身出现在了武媚娘身前,宛如鬼魅般身形一错伸脚就踏在了那倒地军校的胸膛上,手中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紧紧比着他的咽喉,喝道:“叫你的人散开,不然我割断你的喉咙!”

    虽然那军校听不懂苏怜清说的是什么,但短剑的刺骨寒意已经充当了翻译。

    “苏怜清,你放开他。我们是来求财的,不是来争斗的。”武媚娘从容而淡静的道,接下来换作了粟特语,对那些军士们说道,“你们听清楚,我就是兰州官商秦仙商号的东家武照。我们不是一般的汉商,我此来的意图并非只是经商,还有其他重要的目的!”

    “什么目的?”倒地军校狼烟的爬起来,退后了几步气恼又小心的问道。

    “你不配知道。”武媚娘傲然的斜视那军校,“接下来的话,我只跟你们的三位顾命大臣与国王讲。你若识相,就速速回去通报!”

    “在萨末建,你这样的商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军校彻底恼怒了,恨恨的啐了一口就准备拔刀,嘴里喝道,“还让我给你通报,你凭什么?!——兄弟们,动手抓起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就凭!——”武媚娘突然高声喝道,“我能请动大唐西征元帅苏定方的数十万大军!够吗?”

    “呃!!——”刚刚要一拥而上的数十名粟特兵丁,顿时如同中了定身法一样定住了。

    那军校瞪大了眼睛再次上下打量武媚娘,怔怔的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蠢货!你惹了这天底下最不该惹的女人!”苏怜清恼火的横出来再次档在那军校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喝道,“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是她男人!”

    军校迷茫的四下顾盼,显然是听不懂苏怜清的话。商驿掌柜康德来急忙上前翻译给他听,并问苏怜清,眼前这女掌柜的男人,是何人?

    “你们听好了!”苏怜清双手叉腰,十足嚣张而且小人得志的大声道,“她男人,就是踏平吐蕃威震天下的大唐安西大都护——秦慕白秦少帅!”

    “呼啦”一声,那群军校拔腿就跑蜂拥而散,边跑还在边叫——“速速回报我王!大唐天朝使节已经抵达萨末建!”

    “呜!秦慕白来了!苏定方来了!”

    “大唐杀到萨末建了吗?”

    “主啊!康国的灾难降临了吗?请你救恕我们!”

    ……

    苏怜清顿时目瞪口呆,回头一看,武媚娘同样是一脸茫然,二人一同迷惑的摇头。

    反倒是那商驿的东家康德来,已经双膝跪倒在地如同朝圣一样的对武媚娘等人行五体投地的大礼,嘴中道:“原来是真神之子驾到!真神之子驾到!”

    “什、什么真神?”苏怜清纳闷的问道。

    “在高昌国流传来的真神传说,大唐秦老令公秦叔宝,就是真的战神!同样也是在丝绸之路上所有商人的守护神!”康德来双手合十低颌着头,万分虔诚的道,“万万没有想到,武东家居然是真神的儿媳!——你们可以去萨末建每家每户看一看,所有的人家都贡奉有真神的神位,就如同中原每户人家过年的时候,门上都会贴有秦老令公的门神之像!”

    武媚娘与苏怜清面面相觑,一时愣了。

    康德来又道:“再加上这两年来真神之子——河陇秦少帅的大名威震天下,尤其是他平定吐蕃之后,西域大小国家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现在,在真神的旁边也经常有秦少帅的生祠贡奉——换句话说,秦家父子在粟特人心中的地位,已经仅次于阿拉真主了!”

第506章 似曾相识

    “东家,他们说的……阿拉真主,是什么意思?”看到虔诚敬畏到夸张的康德来,苏怜清等人都一同来问武媚娘。

    武媚娘低声道:“康国这里各族杂居,所信奉的宗教也不少。除了我们熟知的道教佛教,还有摩尼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安拉则是伊斯兰教经典《古兰经》中至高无上的主宰者,相当于佛教的释加牟尼佛祖。据我所知,在康国及其周边国家,信奉伊斯兰教的民众占了一半左右,而诸国的王室则是多半信奉摩尼教的。”

    “摩尼教,不就是明教吗?”苏怜清眨巴着眼睛说道,“这我倒是听说过。我以前就认识几个走江湖的摩尼教徒,个个搞得神神鬼鬼的,明明是杀人越货的角色,偏还信奉什么禁欲守默,食素斋戒,还每天搞些奇怪的仪式,叫什么……祈祷!”

    “没错,摩尼教就是大唐民间所称的明教。”武媚娘侃侃道,“我曾在郑家向郑家的粟特人管家专门请教过。他们告诉我说明教源起波斯,它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邪乎,只是宗教的一种。它的教义受佛教与基督教影响很深,一样是劝人向善解救众生之意。据说,康国的王室历来尊奉摩尼教,曾经就因国王禁欲导致无后,继位的王子都要从宗族之中挑选,最后还酿出了宫廷政变。到后来,国人与信徒们非但不怪罪这位国王,反而对他表达无上的敬意。”

    苏怜清等人大有增长见闻大开眼界之眼,纷纷啧啧的赞道:“东家真是博学强识啊!”

    武媚娘淡然的笑了一笑,“天下之大,不知道的东西远比知道要多得多。我也是为了便于行事,才不得不多了解一些东西——话说回来,苏怜清,刚才你把那帮人唬退了,但明显康国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变故,才导致他们一反常态的要抓捕汉商。估计用不了多久那些军士就会去而复返,将会如何对待我们,仍是未知。为了保险起见,你亲自去一趟弓月城!”

    “弓月城?”苏怜清的眼睛顿时瞪大,低声道,“东家,你真准备请苏定方帮忙啊?……他是姓苏没错,但不是我本家亲戚,我未必说得动他发兵救你呀!”

    “别胡说!”武媚娘既好气又好笑的瞪她一眼,低声道,“苏将军正率三十万大军围攻北庭陪都弓月城。他这连战大捷威风八面,不知道吓破了西域小国多少人的胆,而康国也恰是北庭的附属国。我要你去弓月城拜见苏定方,并非是让你请他发兵救我,而是要他代表大唐对康国表明一个态度!”

    “什么态度?我听着都迷糊!”苏怜清有点着急了。

    武媚娘轻拧了一下眉头,说道:“大唐与北庭激战,像康国这样的西域小国肯定是胆战心惊。他们不知道哪一方会胜出,因此哪一方都不敢得罪,也哪一方都不敢太靠拢。但北庭毕竟是西域的土霸王,长年在此领袖群伦,相对而言康国会更加惧怕北庭。因此我猜测,康国一反常态要抓捕汉商,完全是被北庭所逼。不出所料的话,现在康国的王城里可能就有北庭派来的吐屯使者——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我只能暂时冒充大唐的使臣,与北庭的使臣正面交锋一场了!而你要做的,就是让苏定方以大唐西征元帅的名义正式对康国下谏招降,并公开承认我这个使臣的身份!”

    “明白了!”苏怜清郑重点头,“东家你现在就是要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对吧?那万一唬不住康国的国王与北庭的使者,怎么办?”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无非,就是一死了!”

    “我的个亲娘哪,谁都能死、你可不能死!”苏怜清顿时脸色都变了,“你要是死在康国,秦慕白那头大牲口肯定会发疯似的杀千屠万血洗西域!……那可能会引发一场比征伐吐蕃更恐怖的巨大战争了!”

    “你知道就好。”武媚娘脸色微沉,凝视着苏怜清说道,“速去!”

    “我马上去!——苏定方那老小子要是敢有半分推搪,我管他是元帅还是方帅,当场割下他的头来!”

    “不得造次!”武媚娘拉了苏怜清一把,对她耳语道,“苏定方与慕白是同门师兄弟,除了私交甚厚利害一致,他还是慕白亲自一手提拔起来的。能帮上的苏定方绝对会帮,而且他为人八面玲珑机智过人,他比你更清楚应该怎么做。你要做的,就是传信!”

    “好,我马上去!——借点钱,我先买匹日行千里的大宛马,不过分吧?”

    “……”武媚娘直接无语。

    苏怜清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康国王宫里果然来人请了。

    的确是很尊敬很重视的“请”,来者为首的还是康国的三位顾命大臣之一,卑衍特弥。

    康国的全名其实叫“康居国”,他们的政体有点类似大唐。所不同的是虽然也有国王,但大权分掌于三位顾命大臣手中。三位顾命大臣分别统领军、政、民,这有点效仿大唐的“三省六部”,但分工没有那么健全和细致。

    来人卑衍特弥正是主管“政治与外交”的顾命大臣,也是康国首席大臣,足以见得康国对大唐使臣的重视。

    武媚娘整顿衣妆,换上了雍容华贵的大唐宫廷盛妆,望仙云鬓金钗映彩,面缚薄粉|额点花钿,流云披帛紫玉臂环。她这副扮相,把常年跟随她身边的女从们都惊得呆了。

    “没想到咱们东家穿上大唐的宫装竟是如此好看,贵气袭人不可方物啊!”

    “简直比皇妃更像是皇妃,比公主更像是公主!”

    “……要我说,简直像是女王!”

    前来迎接的卑衍特弥与康国宫廷卫士们一行人,更是看傻了眼。美人他们不是没见过,但美到如此惊世骇俗并且贵气凌人隐隐还带不怒之威的美人,他们绝对生平仅见!

    武媚娘的这一身精心打扮,显然是为表明她“大唐国使”的身份增加砝码。毕竟宫廷女眷的盛装,就像是朝臣的官服,不是谁都可以随便穿的——她这一身行头,还正是特意找高阳公主借来用的,原来早早就有准备!

    “我们可有走了吗?”武媚娘款款上前,对两眼发直的卑衍特弥说道。

    “哦!……卑臣失礼、失礼!恭请上国天使,登辇启行!”

    兵甲开道前赴后拥,武媚娘端坐于金银车辇之上,昂然傲气招摇过市的往康国王城而去。

    一路上,武媚娘无心顾忌满大街为她瞩目惊叹的商旅民众,也无暇欣赏充满异域风情的王宫建筑,只在一门心思琢磨,倘若进了王宫见到北庭的使者,该要如何应对?

    “虽然我来康国不止是为了赚钱,但眼下的事情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武媚娘暗道,“冒充大唐国使,不过是权宜之计。要说有几成胜算,我心中也无十足把握。为今之计,只能随机应变了!——慕白,为了我们的将来,这一次我是真的豁出去了!”

    不久,迎使队伍进了王宫。

    富裕的康国,将王宫建得富丽堂皇金光灿灿。虽不如长安太极宫那样恢弘磅礴,但遍地金丝异锦铺就,头顶随处可见耀眼夺目的斗大明珠,连宫殿柱台之上都是金云缠绕——用康国人自己的话说,这里就是“黄金宫殿”!

    殿内仿佛已经摆好宴席,有点类似于大唐的分桌饮食,所不同的是每张桌椅的身后都堆满了各类奇珍异宝与美食器玩,还有面戴乳白面纱的宫姬左右侍奉。在宴席两侧另外设有乐台,各类乐器一应俱全,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颇具西域特色的竖箜篌(即竖琴)。

    武媚娘刚刚走进殿内,全场顿时一片寂静,连奏得正欢的箜篌妙音也嘎然而止。在场数十人,无不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来自东土大唐的国使。每一个人,都毫不犹豫的将“惊艳”二字,写在了脸上。

    武媚娘昂首步入款款而礼,朗声道:“大唐国使武照,参见国王陛下!”

    说了一声,居然没反应。

    武媚娘只得重复一次,并且提高了一些声音——“大唐国使武照,参见国王陛下!”

    年近七旬的老国王哈亚曼诺被身边的近侍提醒,方才回神,忙道:“贵使免礼,请上座!”

    殿堂内的人方才纷纷回神,各自尴尬。

    虽然武媚娘行商数载走南闯北见惯了世面,但眼前的场面多少让他有点紧张。强作镇定的落座之后,她心中也在打鼓:接下来,该要怎么做呢?

    这时,上首的老国王哈亚曼诺发话了,用他苍老的声音说道:“贵使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可有贵国皇帝陛下的国书传递?”

    “回国王陛下话,没有国书。”此一问早在武媚娘预料之中,她应对如流的答道,“在下并非专为邦交大事而来,而是皇帝陛下专授的官商,以行商为契机专为交流两国文化与财富,并以传递友谊、缔结友盟为目的。此行我看到贵国要抓捕我大唐商旅子民,此举无疑将会极大损伤两国友好。吾皇有旨,凡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大唐任何一名子民皆可挺身而出捍卫尊严与存亡、维护和平与盟好——更何况,在下可是陛下亲授的官商,更是义不容辞!”

    “哦,原来是这样……”哈亚曼诺若有所悟的应了一声,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你并非是大唐皇帝专行派往我国的使者了?”

    “事实,的确如此。”武媚娘从容答道。

    殿内顿时有许多人暗暗吁气,马上又传出一片喧哗,有人在吵道——“原来是个假冒使者,连国书都没有!”

    “岂有此理,原来是个骗子!”

    “别听她狡辩,将她抓起来!”

    武媚娘听在耳中,一颗心扑通直跳,但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

    顾命大臣卑衍特弥站起身来喝了一声“诸位稍安勿躁”,然后对国王道:“我王,虽然武氏并非大唐专派使者,但她身为大唐官商却是不争的事实。臣已经查验过大唐朝廷颁发给她的准商文书,确实无假。再者,她身为大唐安西大都护秦慕白的妻子,在这样的时候来到康国,我们不得不谨慎对待!”

    此言一出,满场又静了下来。

    武媚娘也越发镇定,略微抬眼看了看上首的国王哈亚曼诺,只见他老态龙钟的半躺在王位上,满脸鹤皮体态臃肿,白胡子都搭到小腹上了,一双眼睛更是混浊无神,显然已是风烛残年。

    在他身后的黄金御壁上,有一副鎏金的摩尼先知的图像,金光灿断夺人眼球。御壁的左侧赫然有一尊真人大小、横枪而立威风凛然的纯金塑像。那塑像不是别人——竟是秦叔宝!

    武媚娘计上心来!

    起了身,她走到卑衍特弥身边,也未急于说话,而是款身对国王施了一礼,然后左移数步,双膝一跪拜倒在了秦慕白的塑像之前。

    “不孝儿媳武氏,拜过公公……”她说的,是粟特语。

    这一举动,让瘫坐在王位上的国王哈亚曼诺都耸然动容,下座的臣子们更是大惊失色!

    众人纷纷起身,仿效武媚娘的式样跪倒下来参拜,口中道——“参拜真神!”

    秦叔宝,不知何时摇身一变,成了西域丝绸之路上所有商人的守护神!

    行商之人,尤其是粟特商人,常年穿行在各国之间,出门一趟走几年那是家常便饭。旅行在外,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的了。因此,秦叔宝这尊商旅“守护神”在粟特人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他都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康国的宫殿,与摩尼教的先知摩尼并肩而立了!

    而眼前的这位假冒的“大唐国使”,她居然是商旅守护神秦叔宝的儿媳——在康国人的眼里,这份量可能比大唐国使还要重了!

    在来西域之前武媚娘就做足了功课,她不光是了解了西域昭武九姓的历史背景与语言风俗,更对他们信仰的宗教做了深入的了解,更加明白宗教与信仰对于西域的教众与信徒们来说,意义远胜王权,许多虔诚的信徒甚至把偶像与神砥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康国全民皆商,就算大家所尊信的宗教不同,但商旅守护神秦叔宝却是他们共同尊奉的神!——这是武媚娘来到康国后的第一个发现,也是以往在其他地方没有了解到的东西。

    武媚娘赌赢了。

    常年瘫坐在王座上老态龙钟的哈亚曼诺坐直了身子,对她正目以视;刚才那些叫嚣要将她抓起来的大臣们,纷纷闭嘴。

    “有请贵使,到客殿歇息。”哈亚曼诺发话了,“盛情款待,本王亲自作陪!”

    “多谢国王陛下!”武媚娘暗吁了一口气,心中也自明了,这国王老是老了,但并不糊涂。他是想和自己私下商讨一些事情。

    众目睽睽之下,武媚娘被请到了客殿。哈亚曼诺派了十余名宫姬仆女前来伺候她。片刻后,殿中摆起了丰盛的宴席,哈亚曼诺在一名女子的搀扶之下,来亲自陪宴了。

    “贵使请容小王介绍。这位是我最爱的新月王妃,她有一半的汉人血统。因此我请她来陪宴,希望贵使不要介意。”哈亚曼诺说道。

    新月王妃看来信奉的是伊斯兰教,身为王妃却穿着十分朴素,一身纯白宽大的穆斯林长衫,白衫遮面,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对眼睛。

    但她那对宛若流星顾盼生辉眼睛,就算是在武媚娘看来,也算是极美。

    “见过新月王妃。”武媚娘用粟特语问好。

    “贵使不必客气。”新月王妃回了礼,却说的是流利的汉话,声音隔了一层轻纱依旧美妙婉转,她道,“我的母亲是汉人,虽然嫁到了康居国,但我从小跟随她学习汉语。大唐也是我的故乡,我和母亲|日夜都在思念东土!”

    “呵呵!”哈亚曼诺朗声笑道,“那么今天你看到了来自东土大唐的亲人,是不是应该很高兴呢?快敬尊贵的大唐客人一杯酒吧!”

    “是,我王。”新月王妃应了诺,伸手,缓缓取下面纱。

    武媚娘心中暗暗惊异,据她所知,时下信奉伊斯兰教的女穆斯林,是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轻易摘下面纱的。她的容貌只可以向自己的丈夫展示。假如她这样做了,面对男人则是将生命与身体一同托付;如果对方是女人或是长辈,则是表达至高无上的敬意!

    出于礼貌武媚娘正待推辞,新月王妃已经将面纱取下。

    下一秒,武媚娘从未有过的失神愣住了。

    “妖儿?……”两个字,不自禁的从她嘴里说出来。

    眼前这位摘下了面纱的新月王妃,除了那一对眼睛,居然和妖儿长得一模一样!!

第507章 遍插茱萸少一人

    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兰州,秦慕白倍感轻松。

    在陈妍的耐心劝说与秦慕白的软磨硬泡之下,高傲的突厥公主阿史那血莲终于乖乖就范,“回”了秦家。其实她也未必就真是不愿意嫁给秦慕白,只是出于女人的矜持和公主的骄傲,对“奉子成婚”这样的事情有点难以接受罢了。陈妍摸准了她的心思,一边对她加以劝说,一边让秦慕白答应给她一个足够的台阶下,那就是——举行一个与她身份相匹配的婚礼!

    而且,这个婚礼要在草原上、按草原的风俗来举行。

    陈妍对秦慕白说,像你这样的男人,多娶一房妻室如同多添一件衣服;而不管什么样的女人要嫁人,就是决定一辈子命运的事情。将心比心,并出于对草原公主的尊重,都值得这样做。

    秦慕白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并且还额外的承诺,会正式的向血莲的娘舅、回纥大首领吐迷度下聘(血莲父母已亡族中长辈无一幸存),并亲自前往北方草原与她举行正式的、盛大的婚礼,并到突厥人的圣地金山,接受神明的认可与祝福。除此之外,秦慕白还会向大唐的朝廷上书,表述血莲是阿史那贵族唯一嫡系后裔的事实并说明她在平蕃一役中的巨大功劳,请求朝廷予以封赏。

    秦慕白知道,血莲的祖父曾是东突厥的突利可汗,他在大唐北定突厥之时立下大功并被封为北平郡王,后来血莲的父亲阿史那?贺逻鹘继承了爵位并在北方草原担任都督亲民官。

    这一算起来,血莲不仅仅拥有突厥人眼中高贵的血统与出身,在大唐,她也该是“王族”。现在拥有爵位的血莲之父已经被薛延陀人所杀,他这一脉阿史那家族只留下了血莲与夕言两个女儿;再考虑到北方初定回纥倔起各方局势微妙,以及血莲现在与大功臣秦慕白的“特殊关系”,朝廷上的那些人如果脑子没有发昏,封她做个有名无实的“郡主”,半点也不为过。

    秦慕白知道血莲不在乎什么郡主头衔,她只是想要得到尊重与认可。去草原正式下聘与举行婚礼,是秦慕白对她的尊重;大唐朝廷对她的封赐则是对阿史那家族与她起兵助唐的认可。

    秦慕白与陈妍一同做足了功课也拿出了足够的诚意,终于将血莲说服打动。第一次回府的那天,就算心中在大骂“臭男人又在外面拈花惹草”的高阳公主,也拿出了“秦家主母”的胸怀,热心招呼善意相待。再加上血莲已经怀有秦慕白的骨肉,身价为之一涨,秦家上下都将她视作宝贝疙瘩。

    得到善待与礼遇的血莲,终于扫去的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安心在秦家住下。

    秦慕白自然是暗中欢喜。虽然与血莲相处日短,但毕竟在自己最艰苦的时候,一直由她相伴。二人之间,既有着共患难的男女之情,也有一份同袍战友的战场情谊。而且实际上,一直以来血莲也从未要求秦慕白给她什么——从遥遥万里的北方草原起兵相助一路杀到逻些城,血莲都在为秦慕白付出。

    从素不相识到身怀六甲,血莲从未开口找秦慕白要过哪怕是一样东西。而她给秦慕白的,除了一份炽热执着不求回报的爱,还有数万回纥铁骑。也正是这数万铁骑,帮助薛仁贵创造了军事的神话,同时也使得秦慕白得已力挽狂澜。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血莲先是成就了薛仁贵,然后成就了秦慕白,然后成就了大唐战胜吐蕃!

    “有妇如此,夫复何求?”秦慕白亲口对血莲说道,“血莲,我秦某人兴许就是上辈子修下的福缘,今生才能得到你的垂青。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男人,我花心,我好色,我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但请你相信,今生今世,我一定会善待于你。因为……我若负你,天理不容!”

    略有发福的血莲轻捧着鼓起的肚子,微笑,说道:“花言巧语我一句也不想听。你敢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你说。”

    “将来,不管我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你敢让他姓阿史那吗?”

    “可以。”秦慕白坦然的微笑,“就当是……我对素未谋面的岳父大人与岳母大人的谢礼。感谢他们生下了你这么好的女儿,并将你赐予我。将来不管你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让他姓阿史那,让草原上最尊贵的阿史那家族——后继有人!”

    血莲的眼睑垂下来,轻轻咬着嘴唇,轻轻点了一下头。

    “谢谢。”

    这是血莲,头一次对秦慕白说出这两个字。

    因为她知道,在中原这个最重礼法与血统的国度里,血缘是绝对要从父的,生下的孩子从来没有从母姓之说。否则,便是乱了纲常礼法,要受到世俗的抨击与耻笑。

    方才这一句她不过是略带挑衅的戏言——没想到,秦慕白居然答应了!

    “慕白,你的确与我认识的其他任何男人都不同。”血莲轻声道,“虽然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但我觉得,我都还不太了解你。”

    “没关系,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秦慕白笑道,“你可以一边做我的妻子,一边做孩子的母亲,一边……与我恋爱!”

    血莲噗哧就笑出声来,“荒唐!”

    巧不巧,正被走来的高阳公主听见了。她顿时忿然道:“好哇,你个秦慕白,厚此薄彼哦!”

    “我哪儿敢哪!”秦慕白笑道,“手背手心都是肉,一样的,一样的。”

    “那你怎么不说……让我也继续跟你恋爱呀?——恋爱,这个词真肉麻,哈哈!”高阳公主笑得没心没肺,把血莲都逗乐了。

    看到血莲笑,秦慕白的心情又轻松了几分。

    大战结束了,是该享受一下家庭温暖的时候。秦慕白琢磨着,现在仗已经打完兰州安宁了,是时候去长安把母亲和妹子也接过来住了。加上媚娘一家子也住在琼玉山庄,到时候家里才真是人丁兴旺热闹非凡。看到小楼儿、鹰儿、迪儿,母亲肯定会高兴。

    “至从父亲去世,接连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也是时候让她老人家过两天好日子了。”秦慕白寻思至此说办就办,马上派出了几名能干又信得过的百骑卫士,派他们前往长安一行。

    此外,秦慕白听闻魏征已于不久前故去,吩咐他们代替自己前去祭奠聊表心意。并且,高阳公主已在兰州诞下了麟儿,于情于理都应该给老丈人家报个喜。于是,秦慕白又捎去了一封给皇帝李世民的“家信”,与高阳公主写给母亲的家信和秦迪儿的画像。

    当然,秦慕白所写的这份家书,实际上也是一份“密奏”。信中所言之事,当然不足以为外人所道。这其中包括侯君集的事情,长孙涣的事情,以及讨论“西域大计”。

    在很早已前秦慕白还没来过兰州的时候,他与李世民这君臣二人,就对吐蕃、西域有了一个规划宏远的大计蓝图。平定吐蕃,其实不过是蓝图的一部分。现在吐蕃打完了,秦慕白当然要去问一问李世民这位“总工程师”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苏定方已经在西域混得风声水起扬名立万了,但距离制霸西域还有很大的距离。此前秦慕白为了让出功劳,在报捷奏报之中,公然肯求朝廷改封苏定方为安西大都护,不出他意料之外的,朝廷至今未作批复。

    这也就意味着,李世民还没有忘记他心中的那份蓝图。现在,秦慕白也是时候去私下去问一声了,这样方才显得默契。

    信使走了。秦慕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期待。

    期待母亲的到来,与实施心中最后一个宏图大愿的时机到来。

    同时,秦慕白也开始惦记与担忧此刻远在西域的武媚娘,不知她行踪如何是否安妥。虽然她很能干,但一介女流在战乱之地晃荡,终究是危机四伏。再加上她此行并非只是简单的经商赚钱,还怀有其他就连秦慕白也不知道的重大目的——那便如火中取栗,更加危险了!

    眼前此景,可谓是“遍插茱萸少一人”。武媚娘不在,这个家仿佛显得都不那么完整。秦慕白一边享受天伦之乐家庭温暖,一边牵挂武媚娘,恨不得即刻身生双翼飞到西域将武媚娘弄回来才好。

    此刻,康国王宫后殿之中正在进行那场特殊的宴会。

    “武姑娘,在宫中歇息一晚过后,你就走吧!”老迈的国王哈亚曼诺歉意的微笑,说道,“并非是本王不近人情要下这无礼的逐客令,实在是……”

    听到这话武媚娘心中略惊,问道:“国王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哈亚曼诺的表情似有一点无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实不相瞒,现在本王的宫驿之中,就住着来自大食与北庭的使者。也正是迫于他们联合的压力,我才不得不下令抓捕萨末建城中的汉商与汉人。但请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他们的!等这个风头一过,我就会再将他们放出来,并归还所有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们为什么要逼你这样做?”武媚娘的心情为之一沉,心中惊道:居然还有大食国!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看来事情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复杂得多!

    “武姑娘,你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唐使者也不是为官之人,我告诉你,你也未必懂。”哈亚曼诺说道,“其实一直以来,我们康居国虽然富甲天下兵力也不弱,但从来就没有独立自主过。从几百年前起,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粟特人,先是臣服于西迁的大月氏并被融入昭武九姓之中;然后迫于北庭的势力不得不做他们的附属国,此外我们还曾经向远在万里之遥的大隋、大唐称臣过;还有西方强大的大食帝国也垂诞我们的富有,一直在干涉我们的一切!——我这个康居国的王,能做主的事情实在很少。在外有强国掣肘,在内有三位顾命大臣掌握实权。因此,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你的安全离开!”

    武媚娘的脸色微变,低声道:“国王陛下,照你这么说,我若是不离开——就会有性命之虞?”

    “哎……你还是不要多问的好!吃过晚宴,你早点歇息。明天一早,我会让新月王妃亲自送你出宫。然后你一路东行头也不要回,一直走到安全的地方!”哈亚曼诺颇为无奈的说道,“我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希望你不要再多问,也不要拒绝我的提议。”

    “好吧……多谢国王陛下!”武媚娘多少有点失望,只得先应承了下来……

    原本武媚娘还想从这老国王的嘴里多了解一点东西,但哈亚曼诺人虽老却一点也不糊涂,他显然不打算跟一个“假冒”的国使商讨什么国家大事。能对她如此礼遇并答应保证她的安全离开,哈亚曼诺可算是给足了大唐与秦家父子的面子了。

    哈亚曼诺既无奈又惭愧的笑了笑,说道:“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战争,康居国与萨末建永远是商人的天堂,本王与治下臣民也十分欢迎来自东土大唐的贵客,更何况武姑娘还是真神之女。这一次,就当是本王与康居国有失地主之谊了。下次,我会加倍补偿的!”

    武媚娘淡然的笑了一笑,侧目看了看旁边那位,静静坐着一声不吭的新月王妃,说道:“王妃殿下的容貌,颇似我的一位故友。我有个不情之请,宴罢之后王妃殿下能否稍留贵步,与我小叙片刻呢?”

    “当然可以。”哈亚曼诺答应得挺爽快,“王妃,就请你留下来,好生招呼大唐的贵客吧!”

    武媚娘意味深长的微然一笑,“那就多谢国王陛下了!”

第508章 惊魂

    月光清冷,夜意微薰。炎炎夏日能有如此清凉静谧的夜晚,是天赐的享受。

    新月王妃坐在罗马风格的纯白落地闱窗前,身上洒满如银的月色光华。一张铬金象牙的竖箜篌在她芊芊玉指的轻柔拨弄之下,奏出空灵婉转沁人肺腑的乐曲。

    窗外一片安宁,连蛙虫的鸣叫声都静去了许多,仿佛这些生灵都被她的音乐所陶醉了。

    武媚娘坐在一侧,看着沐浴在月光之下,如仙如幻的新月王妃,有种亦真亦幻如在梦境的错觉。

    纵然自己是一名女子,武媚娘也禁不住在心中赞叹,这位新月王妃真是有一股别样的美丽。

    一言以概之——静!

    静得优雅,静得完美。

    武媚娘又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妖儿。从外貌身材上看,新月王妃就与妖儿有着极大的相似。短暂相处之后,武媚娘越发觉得,她们二人在性情上更有相似之处,一样的文静淡雅,一样的温柔似水。就连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王妃殿下,我可以冒昧的问一个私人问题吗?”武媚娘禁不住道。

    新月王妃淡然一笑停止奏曲,说道:“请说。”

    “我看王妃殿下外貌,完全就像是真的汉人,一点也没有粟特人的外貌特征。请问……”武媚娘有点抱愧的笑了一笑,说道,“请问,你真的是汉人和粟特人的混血后代吗?”

    新月王妃仿佛料到了武媚娘会有些一问,淡然的笑了一笑,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将箜篌摆好后站起身来,拖着长长的乳白色裙裾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轻轻摇了一下头,“不是。”

    武媚娘略感惊异的抬了一下眉梢,看着新月王妃。

    新月王妃也看着她,眼神颇为复杂。似有许多话想说,却又像是颇怀顾忌。

    武媚娘何等冰雪聪明的人,起了身来关上窗户,又到门外仔细观察了几眼,并让自己的两名侍婢到门外把风,然后走到新月王妃身边,耳语道:“王妃有话,不妨明说。”

    “你可以先回答我两个问题吗?”新月王妃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了,认真的问。

    “请说!”

    “你是否……真的是关西秦慕白秦少帅的妻子,武媚娘?”

    “是!”

    “如何证明?”

    武媚娘怔了一怔,反问:“你要我如何证明?”

    “除非,你真能让苏定方的军队出现在萨末建,我就相信你!”新月王妃说道。

    这下轮到武媚娘吃惊了,“王妃要苏将军的军队前来,所欲何为?”

    新月王妃转过身去,声音变得有点冷漠起来,“如果你不能办到,我不会再与你说余下的话!”

    武媚娘咬了咬牙,绕到她面前说道:“王妃殿下你要知道,苏将军率军在攻打北庭陪都弓月城,这是我大唐的军国大事。如果没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让他调兵前来,苏将军纵然是想帮我这个忙,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所以,如果你能先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我一定能帮你把苏将军的大军请来萨末建!”

    新月王妃的眉头轻轻皱起似在沉思,片刻后,她说道:“我仍是无法相信你。因为我感觉我一点也看不透你,你远比一般的人要聪明。稍有不慎,我怕我会中了你的圈套!这样的玩笑,我开不起!”

    武媚娘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看新月王妃的表现,显然她心中藏有巨大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会导致一个大的危机,而这个危机,极有可能跟秦慕白、跟大唐有关!

    “那我不离开康国王宫,始终和你在一起,可行?”武媚娘说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身边也都是弱质女流。你不放我走我是肯定逃不出去的。如果我欺骗了你,你可以随时将我杀死!”

    新月王妃略感吃惊,“你真是……秦慕白的妻子,武媚娘?”

    “千真万确!”武媚娘正色道,“我冒充谁不好,冒充武媚娘?——其实,我完全可以明天一走了之,什么麻烦也不会惹上。但是,我见王妃与我一位故友长得极像,因此才感觉王妃格外的亲切!请王妃相信我,至少我对你没有恶意!”

    新月王妃凝视着武媚娘,缓缓的点了点头,仍是犹豫了一会儿,她才说道:“其实……我是真正的汉人!而我的养父,也就是现今康居国三位顾命大臣之一的巴勒里罕,正是我的杀父仇人!”

    “啊?”武媚娘吃了一惊!

    新月王妃双眉紧锁,低声道:“其实这些,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当时我已经长大了,巴勒里罕准备将我嫁给康居王。你知道的,我们伊斯兰的女人从小就戴着面纱,面容是不容许外人轻易看到的。当在婚礼前进行洗礼时,有女教徒看到了我的面孔,不经意的说,我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粟特人,而像是纯粹的汉人?……当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长得跟我的父亲一点也不像!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我去问我父亲,他什么也不肯说。”

    “从那时候起,你就对你的生世产生了怀疑?”武媚娘问道。

    “是……”新月王妃深呼吸了一口,继续道,“但没有人能给我答案。直到婚礼的前几天,我去清真寺做礼拜,遇到了一位……来自大唐的异教徒。”

    “异教徒?”武媚娘先是一怔,随即笑了,说道,“对了,穆斯林都把不信安拉的人当作异教徒。”

    “嗯,他是一名……道士。”新月王妃说到这里,眼中绽放出一抹异样的神采,说道,“说到他,跟你也颇有渊源。而且……跟你的夫君秦少帅,也是颇有渊源的。”

    “哦,是谁?”武媚娘颇为好奇。

    “袁天罡。”

    武媚娘顿时惊讶万分,“这个人……的确是不寻常,嗯,很不寻常!——他来过康国,找你?”

    “对,专程来找我。”新月王妃又一次深呼吸,说道,“他告诉我很多事情,包括我的身世。”

    “你相信他?”武媚娘追问道。

    “开始不信,后来我信了。”新月王妃说道,“我买通了我养父巴勒里罕在外面养的情人,将巴勒里罕灌醉,然后问他话……结果,巴勒里罕说的,和袁天罡说的一模一样!”

    “他们说什么了?”

    “原来,我是真正的汉人!”说到这里,新月王妃的脸庞因为激动和气愤而变红了,声音也有一点颤抖,她拉着武媚娘坐到床上拉上闱纱,对她耳语道,“大约在二十年前,我的父亲和母亲一同来到西域逃避战乱,然后就在康居国住下了。他们生下了我还有我的双胞胎妹妹,我父亲经商有道,一家人过得十分幸福。在我只有一岁多的时候,身为康国重臣的巴勒里罕看上了我美貌的母亲,就利用手中的权力将我父亲驱逐出国,然后霸占了我的母亲和我们姐妹俩。”

    武媚娘听得心脏砰砰直跳,心道——“双胞胎?难道……”

    新月王妃继续道:“我父亲拼死抵抗,但是敌不过巴勒里罕强大的势力夺不回母亲,只抢回了我的妹妹……也就是在那一场争斗中,我妹妹的眼睛瞎掉了。”

    “啊!”武媚娘惊叫一声,“你妹妹,不会是……妖儿吧?”

    “就是她!”新月王妃忍不住哭泣了起来,“我重伤的父亲带着奄奄一息的妹妹往东方逃走了,遇到了当时在渭水抵御突厥颉利可汗的大唐军队。其中有一位将军救了他们。他的名字,就叫做……秦叔宝!”

    “天哪!世上真有如此奇巧的事情?”武媚娘惊讶无比,说道,“妖儿后来拜我公公为义父,难道真的是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新月王妃泪如雨下,哽咽道:“秦叔宝救下他们时,大唐与突厥结下渭水便桥之盟,大唐撤军秦恩公也就随军而走。当时我父亲都还不知道秦恩公之名,从此也就再没有见过他。后来我父亲就带着我妹妹在长安住下。因为我父亲为人忠诚厚道又懂得经营算计,就自荐到长安万年衙门做了一名慕僚记室,渐渐几年过去转为主薄。后来,我父亲也另娶妻妾,为了不影响到妖儿的人生,他将此前的仇恨与血债都深深的埋藏在了心里,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那后来呢?”听着新月王妃的故事,武媚娘颇有几分惊心动魄之感。

    “巴勒里罕霸占了我的母亲之后,我母亲宁死不从。没多久,她就绝食而死。只留下我……”新月王妃哭诉道,“巴勒里罕妒火中烧十分恼怒,几次要杀了我,都被她妻子救回了。真主保佑,虽然巴勒里罕是个十足的恶魔,但她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养母,真的很善良——后来,巴勒里罕不停的派人到处打听我父亲的下落,终于让他在长安发现了我父亲的踪迹。然后,他就派了杀手……”

    “原来妖儿举家被灭,是巴勒里罕干的!”武媚娘恨得咬牙切齿,忿然道,“也是天可怜见!妖儿一家被人所杀家宅也被大火烧成灰烬,此案也一度成了长安悬案,但妖儿却侥幸逃脱了!后来妖儿流落市井到了我开的酒家卖曲谋生,然后就遇上了慕白……”

    新月王妃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我不幸的妹妹!她的故事我都听说了……她是幸福的!因为她不仅仅是偿还了恩公对我慕容家的恩情,还死在了她最爱的男人怀里!”

    “你们……姓慕容?”武媚娘问道。

    “嗯……”新月王妃轻轻点头,说道,“我父亲逃难到康国,就改姓了康。但我们祖上本姓慕容,是成王皇帝慕容垂的后裔……”

    武媚娘紧紧抓住新月王妃的手,柔声道:“虽然妖儿从来不说自己有名有姓,但我曾偶然一次听她说,她姓康……原来你们一家,还有这样的痛苦经历!王妃殿下,妖儿与我亲如姐妹,更是慕白的义妹和救命恩人。你也就是我的亲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说!”

    “我就怕,连累了你。”新月王妃也紧紧抓住武媚娘的手,说道,“袁天罡告诉我说,光要凭我自己,想要改变命运报仇血恨,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命里已经注定七年活寡然后死于忧愤。除非……除非能有一颗能够逆于改命的妖星助我!”

    “七年活寡、死于忧愤?……”武媚娘一时愣了,“袁天罡这个大神棍,还跟你说这些?又是妖星——我是听到都烦!”

    “怎么了……”新月王妃纳闷道。

    “别信他、别信命、信自己!”武媚娘眉梢一扬,铿锵道,“这个大神棍,只会妖言惑众!我小时候他给我看相,还说我是帝王之相呢,当真可笑!还有,就是他和李淳风说慕白是妖星,如果有至亲至爱之人给他挡去劫数,那妖星就能破壳而出一飞冲天——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没当皇帝,我公公和妖儿却死于非命!”

    新月王妃有点尴尬的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可是……他没理由不远万里的来骗我吧?”

    “对了,我倒是忘了问,他为什么来找你,跟你说这些?”

    “他没说……”新月王妃迷茫的摇头,“我也十分好奇,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为我做这些?反复追问之下,他只说……我们慕容家与他渊源颇深。”

    “渊源颇深?……”武媚娘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下次见了他我非要问个清楚,最恨他在人面前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了。他要是不说,我就一把火烧了他的道观、拔光他的胡子!”

    “呵呵!”新月王妃被逗得破啼为笑了。

    “王妃你别伤心,也别着急。”武媚娘说道,“我真是没想到,会在康国遇到……妖儿的姐姐。第一眼看到你时我都吓坏了,以为是妖儿重生呢!”

    新月王妃点头微笑,“当时你低声惊叫了一声‘妖儿’,我就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与来厉了。其实,你今天会来康国,也在袁天罡的预料之中。早在三个多月前袁天罡就告诉我,大约在最近几天,我会遇到一个来自大唐的贵人,也是一位与我颇有渊源的‘故人’。我猜,他说的就是你了!”

    “这个大神棍,难道他现在也在康居国?”武媚娘有点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说道,“先不提他了!——先说说眼下的情况。你让我搬请苏定方的军队前来,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新月王妃的表情顿时变得肃重,沉声道:“大食国刚刚征服了萨珊王朝(波斯)不久,垂涎我们昭武九姓尤其是康国的财福,想要入侵西域。他们的大元帅努尔曼已经先后派了三位使臣来到康国,要康国与他们联盟,先是对抗西突厥北庭;然后北庭被苏定方打败,努尔曼与北庭一起派使者前来,要康国号召昭武九姓国一同起兵对抗大唐!——现在,努尔曼将他打败萨珊王朝的三十万大军,已经调到阿姆河西岸。只要康国国王答应联盟起兵开放边境,努尔曼就将率军杀入西域,对苏定方发动攻击!”

    “天哪!……”武媚娘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发白,“那国王答应了吗?”

    “还没有。”新月王妃摇头,“国王虽然很老了,但他并不糊涂。他知道那些信奉安拉的阿拉伯人也不是善良之辈。但是,康国人从来不善长外交与战争,老国王哈亚曼诺也有点懦弱不敢得罪阿拉伯人与北庭的人,因此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幸好还没答应!如果开放边境让努尔曼的军队进入康国,那么就是引狼入室!”武媚娘惊道,“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中,就有一计叫做‘假途灭虢’。如果让努尔曼率军进入康国,首先被攻击的不是苏定方,而是康居国!”——努尔曼用心险恶,他就是来抢夺昭武九姓国的财富、征服这里的人民与土地的!”

    “虽然我不是真正的康居人,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除了我的杀父仇人巴勒里罕,康居国的子民大半都是善良的、无辜的。”新月王妃急道,“所以——我才叫你请苏定方调兵前来啊!我怕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会生出变故!那样的话,灾难就真的降临了!,”

    “变故?什么变故?”武媚娘问道。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女子恐惧的惊声尖叫,大门也被猛然踢开,闯进了一队带着鸡冠武弁大帽的铁甲军士来!

    新月王妃顿时面如土色,颤抖道:“变故……已经发生了!”

第509章 惊涛弄险

    一队甲兵气势汹汹的冲进来,将房间堵得水泄不通。武媚娘派在外面放风的两名女婢已经反执捆绑被人用脚踩在地上,柔弱的身躯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新月王妃一脸煞白,掩起面纱瞪大眼睛看着大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惊道:“父亲……察哈尔蒙王子,你们干什么?”

    一名黑衣长衫满面横脸大胡子的中年男子,和一名留着八字胡须脸色白晰到异常的年轻人,并肩走了进来,脸上都挂着胜利的笑容,好不得意。

    “新月王妃的父亲,那便是康国三大臣之一的军政大臣巴勒里罕了?另一个是王子察哈尔蒙?……”眼见此景,武媚娘心中已然明了——宫廷政变!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可能。

    “贱人!不要叫我父亲!”大黑胡子巴勒里罕怒发冲冠咬牙切齿,冲上前来一巴掌就甩到了新月王妃脸上,怒吼道,“你通敌卖国毒杀国王,已是康国的罪人!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新月王妃被一巴掌打得摔倒在地,但并没有哀号或是惊叫,而且是昂起头来急道:“你说什么?国王陛下他怎么了?”

    “来人,将这个唐国奸细抓起来!”巴勒里罕昂手一指武媚娘,然后怒吼道,“国王陛下刚刚和你们吃完晚饭,回去就毒发身亡!就是你,你这个贱人!你阴谋串通外敌毒杀国王!”

    “什么?”武媚娘和新月王妃一起大惊,“国王毒发身亡?”

    “哼!”站在一旁的康国王子察哈尔蒙冷笑一声,背剪双手走到武媚娘面前,低头逼视着武媚娘,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你是唐国的奸细!是你,毒杀了我的父王!”

    “察哈尔蒙,你不要血口喷人!”新月王妃急了,从地上爬起身来挡在武媚娘面前,怒道,“你这个野心勃勃的小人,不思报恩也就算了!国王陛下选了你这个侄儿来做王储,你却只想着谋夺王位!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暗中勾结巴勒里罕商议政变夺权,我都听……!”

    “啪!”又是一个极其响亮的耳朵,巴勒里罕几乎一巴掌将新月王妃打飞,重重摔在了地上,当场就染红了脸上的面纱。

    武媚娘一直片言不发,静静的站着。虽然心中惊骇万分,但她一直沉寂得异常。

    这反倒有点出乎察哈尔蒙和巴勒里罕的意料之外了。

    “将这个唐国的异教徒细奸抓起来!烧死!”巴勒里罕指着武媚娘再次大吼。

    “慢着。”王子察哈尔蒙抬了一下手,眼上闪过一抹异样且带淫猥的神情。他抬起脚,绕着武媚娘的身边走了一整圈,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了数遍

    在此期间,武媚娘一直昂然站着,一言不发,面不改色心不跳,神情自若。

    “真是个美丽到完美的女子,是先知赐与我的王妃!”察哈尔蒙放声哈哈大笑,突然将手指指向武媚娘鼻梁,“你,是我的人了!”

    巴勒里罕吃了一惊,凑到他耳边急道:“王子,这不可以!这个女人来历不明,是我们的敌人!你将她留在身边……”

    “住口,巴勒里罕!不要忘记了,我是王子、是你的主人!用不了多久,我还会是康国的主人,是你的君主!”察哈尔蒙脸一板,三角眼狠狠眯起死盯着武媚娘,甚至还喉节滑动吞了一口口水,说道,“这是我见过的世上最美的女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她做我的王妃!——就算她真的是秦慕白的妻子,那更好!我就是要羞辱秦慕白、羞辱唐朝!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王子,这种时候你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巴勒里罕更加着急了,说道,“国王刚刚被他们毒死,我们一定要处死这个女人,才能给康居国的子民一个交待!然后才能顺理成章的将安拉派来的三十万大食军队请过萨母河来,帮助我们对付唐朝的仇敌!”

    察哈尔蒙略微一怔,眨了眨眼睛,仿佛是觉得察哈尔蒙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但他死盯着武媚娘美丽到令人窒息的脸庞和高高耸起的半裸酥胸,心中一团邪异欲|火腾腾燃烧,很不甘心。

    此时,武媚娘反倒是更加冷静了。她知道,巴勒里罕和察哈尔蒙可能是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武媚娘也听得懂粟特语。从他们的低声交谈时偶尔泄露出的支言片语之中,武媚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王子和大臣阴谋毒杀了国王要夺取王位,然后借助大食人的力量来镇劾国内可能产生的不满与抗争,同时与即将制霸西域的大唐为敌。

    心思百转计巧顿生,处于险境的武媚娘非但不惊不怕不哭不叫,反而微然一笑,款款的踱了两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自顾倒茶喝了。

    巴勒里罕和察哈尔蒙再度惊讶。屋中所有人都看向了武媚娘。

    “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王子察哈尔蒙惊讶道,看向武媚娘的眼色更添几分惊艳神采。

    “她在装腔作势!她是恶魔!她蛊惑王妃毒杀了我们尊敬的王!王子殿下,你必须将她抓起来烧死!”察哈尔蒙几乎是在跳脚叫嚣了,同时将瘫倒在的新月王妃抓起来,怒道,“还有这个贱人!她是同党!她已经不配做安拉的信徒和我们的王妃,必须和这个异教徒一同被烧死!”

    “好了巴勒里罕,你不要太激动。”王子察哈尔蒙一双眼睛就放在武媚娘身上,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走到武媚娘身边坐下来,说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我看出来了,你没有察哈尔蒙那么愚蠢。”武媚娘浅酌茶水,轻描淡写道。

    “你说什么?”大胡子巴勒里罕大怒。

    “不要吵!你先出去!”察哈尔蒙恼火的一挥手,“卫士,将王妃带走!所有人现在全部离开这个房间,立刻!”

    巴勒里罕目如喷火的死瞪着武媚娘看了几眼,极度不甘心的和卫士们一起退了出去。几乎被一巴掌打晕的新月王妃,也被带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察哈尔蒙色心大起志在必得,武媚娘心乱如麻强作镇定。

    “美人,有什么话,就说吧!”察哈尔蒙在勉强维持一个王子的尊荣,仿佛十分大度的说道,“我与我那个老迈昏庸的父王不同,我尊奉先知的教诲,一向都十分开明而宽容的。”

    武媚娘把脸一板,正视着察哈尔蒙的郑重道:“察哈尔蒙王子,我看你是个聪明人,才跟你多说几句!——我不管国王陛下是怎么死的,我只知道,只要你将大食的军队引到康国来,那你就是引狼入室自掘坟墓!非但康国会灭亡,你也会成为亡国之君,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察哈尔蒙仿佛并没有在听武媚娘的话,摸着自己的小八字胡色迷迷的盯着武媚娘的酥胸,随口道:“不会的。大食的东征大元帅努尔曼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说好的,只要我给他开放萨母河的关卡,他就保证我做一世的康居国的王,甚至是西域的王!……美人儿,你留下来做我的王妃吧,我保证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武媚娘顿时恶心到想吐,真想当场就将他给阉了,切成碎片喂狗。

    但她忍了下来。

    非但是忍了下来,还在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说道:“王子殿下这么看得起我一个商女,我十分感激。其实,我虽然已经嫁作人妇,但秦慕白在外拈花惹草猎女无数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对他早就十分厌烦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远走西域,就是为了远远的避开他。王子要我做你的王妃,我十分荣幸,也愿意答应你。但是得有两个前提条件啊!”

    色迷心窍的察哈尔蒙猛咽一口口水,顿时双眼绽出绿光,“美人儿你说,什么条件?”

    “第一,我是汉人。汉家女子从来都是一女不嫁二夫。要我做你的王妃,可以。但是必须要秦慕白写休书来休了我,然后你再以盛大的礼仪正式的迎娶我。”武媚娘说道,“如果不能做到,我就会蒙受不贞不忠的罪名,将来会被打入阿鼻地狱受尽折磨……嗯,就相当于受到先知最严厉的惩罚。而你,也会一同遭受惩罚的!”

    “这个嘛……”察哈尔蒙摸了摸小胡子,点点头嘿嘿一笑,说道,“秦慕白会写休书吗?”

    “会。”武媚娘说得斩钉截铁,“他早不想要我了,只是没个借口。你写信去跟他说,他巴不得甩了我,也许还会感激你帮了他一个大忙,让他可以跟别的女人风流快活去了!”

    “美人儿,你可别想骗我啊!”察哈尔蒙诡谲的笑道,“万一秦慕白收到了我的信,非但不写来休书,反而派几十万大军来打我,怎么办?”

    “怎么,王子殿下,你怕了?”武媚娘冷冷一笑,“要抢别人的女人,却又害怕别人来报复——既然没这个胆,你就别碰我!”

    武媚娘一句话,可谓是刺到了男人的最敏感最痛处。

    “胡说,我会怕他!”察哈尔蒙拍案而起,“我康国控弦二十万,再加上大食国努尔曼将军的三十万东征大军相助,定能扫平西域战无不胜!到那时候,我就是西域所有国家共同的王!——不,不仅仅是王,我还要称帝!我要和唐朝的皇帝李世民平起平坐!”

    武媚娘再一次有了呕吐的感觉——就这么一只井底之蛙,还想沐猴而冠的当皇帝呢!

    “尊敬的王子殿下,你胸怀大志令人钦佩。你说,你想娶我做你的王妃,还要当皇帝。但在这之前,你得先保住小命才行啊!”武媚娘轻飘飘的说道。

    察哈尔蒙怔了一怔,“这话从何说起?我马上就要成为康居国的王了,谁敢杀我?”

    “想杀你的人不少,敢杀你的人也不少。”武媚娘微然一笑,笑得高深莫测,她说道,“远的不说,近前就有一个!”

    “谁?”

    “你难道想不到吗?”武媚娘说道,“那么好,我提醒你一下。康居国的王室,从来都不擅长于政治外交与军事战争,这是不争的事实吧?”

    “我、我与我的先祖们都不同!”察哈尔蒙顿时感觉脸上无光,犟嘴道,“我的祖先们都不会打仗不会外交,我会!”

    “好吧,就算你会。”武媚娘忍住笑,说道,“但你能在一夜之间,改变康居**队战斗力不强的事实吗?虽然你们控弦二十万,但一直以来都臣服于西突厥北庭。在此之前,你们土生土长的康国粟特人,被败于匈奴逃亡而来的大月氏人征服,并被融合到昭武九姓之中。现在,你还要将一个比大月氏、比北庭更加强大的对手,请到康国来帮你稳固王位对抗外敌——试问,大食人凭什么要听一个比他们弱小的对手指手划脚呢?他们现在表面上答应与你结盟,是因为有求于你,想你开放边境防线。一但他们进来了,就再也无所顾忌了!他们完全可以凭借强大的兵力将康居国踏为平地,然后废了你这个国王取而代之。再或者他们心情好一点,让你做个一无所有的傀儡国王!——到那时候,别说是做皇帝,你就连康居国的子民和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无法保全!”

    察哈尔蒙顿时呆了,“努尔曼不会那么做的!他是我的好朋友!”

    “呵呵,在战争与政治面前,没有永恒的朋友可言。只有永恒的利益。康国人都擅长经商,这个道理你肯定会懂。”武媚娘说道,“也许,你会有一段时间的风光。等大食人熟悉了西域的情况并在这里站稳脚跟,你对他们来说就没有意义了——你自己想一想,就如同经商一样,同样大小的一块利润,他完全可以独断,凭什么要跟你对半分呢?”

    察哈尔蒙的脸色顿时变了!

    历来,康国的王室在政治、军事上相当的弱智且无能,导致康居国几百年来一直四处称臣,几乎成了世人的笑柄。但康国人个个都是天才的商人,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

    武媚娘以经商做类比的话,让政治智商并不出众的察哈尔蒙,也如梦初醒!

    “我聪明的美人,你说得很有道理!”察哈尔蒙站起身来踱起了步子,刚才的色急神态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的焦急与恼火,他说道,“我明白了,巴勒里罕一直都在怂恿我夺位,他一定早就被努尔曼收买了,他是个大大的奸臣!他就像是一户商人家的管家,就算主人家倒霉破产了,他依旧可以去别的商家做管家——而且,他还想谋夺原来主人家的财富,再换一个更强大更富有的主人!”

    “对,是这样的道理!”武媚娘已经暗暗惊喜,并做义愤填膺状的说道,“如果我嫁给你做了王妃,你却被家奴抢去了所有的东西,那我也要跟着倒大霉!所以,我不能看着你中了他的圈套!——我中原历史上的诸多王朝更迭早就证明了,国破家亡之后,大臣换了一身朝服依旧可以做大臣,但是君王的下场从来都是最凄惨的!所以巴勒里罕才会这么做,真正卖国通敌的是他才对!如同睿智的王子殿下所言,他要借助外人的力量谋夺主人家的财富,然后再换一个更强大更富有的主人,继续当他的管家!而你,我可怜的王子殿下,也许到时候你就要沦为阶下之囚,甚至身首异处了!——那样的话,我宁愿现在一死了之,也不会嫁给你!我可不想到时候受尽凌辱或是守活寡!”

    “我聪明的美人,谢谢你提醒我!”察哈尔蒙王子如梦初醒,激动的紧紧抓住武媚娘的手亲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口,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发誓,巴勒里罕这个叛徒,他会为他叛乱国王与违背先知的教诲,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武媚娘强忍住渗入骨子里的恶心与愤怒让她在手背上亲了一口,并作势兴奋的道:“我睿智的王子殿下,康国有了你这样伟大英明的王,今后一定会强加繁荣和强大的!——你快点去讨来秦慕白的休书,准备娶我吧!然后,你在对付巴勒里罕这只狡猾的老狐狸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我可不想我还没有过门,就守了寡啊!”

    察哈尔蒙顿时心花怒放,一展臂就要来拥抱武媚娘。

    武媚娘机灵的一闪躲了开来,正色道:“王子殿下,在你迎娶我之前你是不能碰我的,因为现在我还是别人的妻子——夺人妻女,这会违背先知的教条而受到严厉的惩罚!而我也会背上不贞不洁的骂名,堕入阿鼻地狱受尽酷刑而死!”

    “呃!……好吧、好吧!”察哈尔蒙狠狠的咽着口水。

    “先去办正事嘛……”武媚娘妩媚的一笑柔声说道。

    察哈尔蒙的骨头都差点酥了去,“好!我马上就去安排人手——先解决了巴勒里罕这个大叛徒,再准备娶你做我的王妃!”

    “好,你快去吧,一定要小心啊!”

    察哈尔蒙大步就走了,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武媚娘长吁了一口气,瘫软的坐了下来浑身无力,感觉自己的脊背后面都是一层冷汗。她咬牙低声骂道,“愚蠢的白痴,我八岁的时候也比你聪明,就凭你还想碰我?……不知道能骗他多久,希望真能让他们自己窝里反,就算不能,拖延时间也是好的。”

    “慕白啊,我没想到此行多舛,遇到了许多预料之外的凶险,接下来我都不知道能否应对了。要脱身其实不难,但如果真的让大食国的军队杀进西域,又是一场弥天大祸浩世之劫哪!到那时,还不是要你这个安西大都护来处理?那又将是连绵无休的战争与毁灭!——我只是想在西域找一片富裕和平的安宁乐土,让你激流勇退远离纷争、让我们用来安渡余生,怎么就这么难?”

第510章 大唐天兵

    弓月城,战事如荼。

    苏定方率领三十万联军,正在攻打这座地处西域要冲的城池,同时这里也是西突厥北庭的陪都。

    原本好多次都快要攻下来了,但是北庭元帅泥熟啜确实也有几分本事,尽管先输了一阵给苏定方战败后逃回牙帐,但他并未气馁或是放弃。而是果断的调兵谴将增援弓月城,并派出许多吐屯使节出使西域诸国,或陈述利害或威逼利诱,搬请来不少救兵。

    身为昭武九姓宗主国的康居国,就是泥熟啜拉拢求援的目标之一。

    因此,弓月城的敌军,好像永远也杀不完,四面八方不停的有敌军增援,搅得苏定方不厌其烦。

    今天他刚刚下达了总攻号令,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在今日要攻下弓月城。然后再以弓月城为据点休养兵马。与此同时,苏定方也意识到了,光是一味的摁着北庭打,不解决根本问题。虽然北庭此前大败了一场元气亏伤,但他在西域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盟友众多。

    想要彻底解决北庭这条地头蛇,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先削其辅翼将他孤立——那样的话,胜算会大增!

    总攻进行到一半,战局进展还算不错,看来今天的确是有希望拿下弓月城。

    就在这时,苏怜清到了。她很聪明,没说自己是武氏商号的人,而是说是秦慕白家中的“管家”,因此顺利见到了苏定方。

    苏怜清将武媚娘在康居国的遭遇说给了苏定方听,苏定方顿时吃惊,连同帅帐里的其他将佐,也都脸色大变,或是勃然大怒。

    “混账东西!小小的康居国,竟然敢扣押我大唐子民!”

    “反了他们!”

    “武夫人可是少帅的妻子!康居国敢抓她,简直就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我关西军的脸!——苏帅,没什么可说的了!发兵,踏平康居、救回夫人!否则,这口气我们万万咽不下!”

    听着部下们的怒吼与咆哮,苏定方眉头深皱,寻思了片刻,他说道:“于公于私,康居国的事情我们不能不管。在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康居国敢于公然反对大唐,已经对眼前的局势造成了极度不良的影响。如果我们坐视不理,那么,其他的西域小国也就会敢铤而走险呼喝应随,站在北庭的阵营里与我为敌!”

    “苏帅所言极是!”部下将领们都急道,“若不杀之以儆效尤,西域的这些跳梁小国们都会群起而效仿,与我为敌!——更可恶的是,他们居然敢抓我们的少帅夫人!少帅平定吐蕃威震天下,人人闻之而肃然,他们却好,老虎的胡须也敢来拔,简直就是夜郎自大,没把我们关西军放在眼里!”

    “干他娘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发兵、发兵、发兵!”

    “踏平康居、救回武夫人!”

    ……

    营房里吵得不可开交。苏怜清都有点被眼前这阵仗吓怵了。

    她暗道:原本武媚娘还只是让苏定方帮着打打照面,替她圆谎。没想到苏定方和这些将军们这么激愤、这么仗义!江湖传言,再厉害的高手,一不惹和尚二不惹军汉,这句话可是真有道理。好汉架不住人多,当兵的人可是真齐心。这么多野男人千军万马的杀过来,神仙也挡不住啊!!……秦慕白手下的这些兄弟,对他可是真忠心真义气!

    “安静。”苏定方倒是十分沉得住气,喝住了众僚,他说道,“眼下的情况是,康居国必须发兵;但,弓月城也不可能打到一半了放弃。本帅以为,康居国表面事小,实则重大,反而弓月城这里大局已定。因此本帅决定,亲自率军奔袭康居!——那么,谁留下来坐镇弓月城,指挥余下战事?”

    “南庭主帅拔悉弥将军,可担此任!”众将一致举荐。

    苏定方沉吟片刻,一巴掌拍到帅案上:“好!就请拔悉弥将军代我指挥弓城城之战!即刻,点起五马精锐骑兵,由本帅亲自率领,兵发——萨末建!”

    “喂喂喂!!等等!”苏怜清急忙叫道。

    “苏姑娘还有何事?”

    “别姑娘姑娘的叫!”苏怜清一板一眼道,“老娘早就是当娘的人了,不是什么姑娘。我男人你们还认识——宇文洪泰是也!”

    “哦,原来是宇文将军的夫人啊,般配,般配,哈哈哈!”众将士突然大笑起来。

    “你们笑个屁!”苏怜清有点恼火的啐了一口,叫道,“武媚娘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那么,是不是应该告诉秦慕白一声?”

    “暂时不必了。”苏定方说道,“少帅远在千里之外,远水不及近火。知道消息了反而平添担忧。待本帅救回了夫人,再报知少帅不迟!”

    “呵,我就知道你要藏着捂着,怕被秦慕白骂!”苏怜清撇了撇嘴道,“我倒是希望你能顺利救出武媚娘。但是,万一敌人数量众多,局面失去掌控,万一再万一武媚娘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准备怎么办?”

    “你再啰嗦下去,就真的可能万一了!”苏定方猛一挥手,“众将士听令!——即刻动身,兵发萨末建!”

    “诺!!!”

    “哼,老娘信不过你们这些大老粗的傻爷们儿!”苏怜清翻着白眼嘀咕了一阵,自语道,“安全第一,老娘先行一步,赶回康居国保护武媚娘那个宝贝疙瘩!”秦慕白那死小子最爱的女人莫过于是她。武媚娘要是有个半点闪失,到时可就真是天下大乱,他许诺给老娘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就准没着落了!”

    ……

    武媚娘被软禁了,无法离开她住的房间。康国的王宫里发生了什么,她一概无法得知。

    现在这时候,她只能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虽然那个傻乎乎的康国王子察哈尔蒙好像是中了她的计,要去对付巴勒里罕了。但是,武媚娘还没有天真到真的相信,这个蠢王子能干掉巴勒里罕这只老狐狸。

    从新月王妃对往事的叙述与她亲眼所见来看,巴勒里罕绝对是就是一条阴鸷歹毒的毒蛇。此前康国的国王哈亚曼诺多半就是被他这个权臣掣肘,愚蠢又天真的王储察哈尔蒙,也被他利用才弑杀了国王想要夺位。同时,巴勒里罕肯定还勾结了阿拉伯人努尔曼——他是想借助外力,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否则,他已经是康居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了,干什么还要这样折腾?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早有不臣之心,想要取康王而代之!

    寻思至此,武媚娘自顾摇头叹息:男人,终于是逃不过权力的诱惑。对他们来说,权力比女色还要**。虽然慕白的为人不像察哈尔蒙那样的歹毒和阴鸷,但是谁能预料,当他在权力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之后,会不会变呢?……现在他已经平定吐蕃功高盖世,出将入相指日可待。以他的能耐与今日的功劳,将来执掌喉舌权倾朝野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变成那样,迟早有一天不是从巅峰重重摔落,就是身不由己的走上巴勒里罕这样的道路,一步错而成千古恨!从来没有一个权臣能够得到善终,因为男人的权欲总是会不断的膨胀。在权力面前,他们很容易就会迷失了自我!”身处险地的武媚娘,反而更加的清醒,她坚定的对自己说道,“一定要让慕白激流勇退!一定!!!”

    此时,窗棱边传来几声轻微的猫叫。武媚娘一激灵,顿时心领神会——是苏怜清!

    相处日久,二人之间早有了默契。

    这个百炼成妖的老江湖去而复返,定然是完成了使命回来保护自己。武媚娘顿时心中安稳了不少。

    此时房间内外都有卫兵与宫妇监视,武媚娘不动声色。直到夜深,她才悄悄的从床上爬起来摸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苏怜清像只狸猫一样的蹿了起来,“可被蚊子咬死了!”

    “噤声!”武媚娘拉着她,二人一同躲进了被窝里。

    一夜安然无事。翌日清晨,武媚娘早早让苏怜清藏好,自己起了床来。那些负责监视的卫兵与宫妇居然毫无查觉,武媚娘暗暗放心。

    到了中午时分,后宫突然一阵大乱。不久后,如同那天宫变时一样,一队军士闯进了武媚娘的房间,为首一人正是巴勒里罕,手上居然还提着王子察哈尔蒙的带血人头!

    “你是个会施邪术的东方异教徒!你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巴勒里罕双眼**怒不可遏,“你的奸计成功了!察哈尔蒙王子被你的色相所迷,听信了你的谗言,居然和我开战!你看到了,善良而单纯的察哈尔蒙王子因你而死!”

    “可笑。”尽管如同跌入冰窑而且心中慌乱,可是武媚娘依旧能够沉住气,她冷冷道,“分明是你毒杀了国王又亲手弑杀了王储,反倒将这些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你住口!我要烧死你这个异教徒,就在今天!”巴勒里罕怒不可遏的咆哮,“来人,将他捆起来!还有王妃那个**,一起带到刑场,以安拉之名将她们处死!”

    众军士呼喝一声就要上前。突然感觉眼前一花阴风一阵,一个人影晃到了他们眼前。

    同时,巴勒里罕感觉脖间一凉,更在耳边听到一个声音,“别动,不然我割断你的喉咙!”

    苏怜清的动作快到令人咋舌,乃至于她说完了话,这些人才反应过来。

    武媚娘依旧神情自若的站立在众人面前,淡淡道:“听不懂汉话吗?没关系,我告诉你——她叫你别动,否则,立刻割断你的喉咙!”

    苏怜清冷哼一声,十分配合的手中一紧,匕首坏破了巴勒里罕喉咙上的皮肤,溢出鲜血。

    “妖术、东方的恶魔、妖术!”巴勒里罕大惊失色,但也的确是不敢动了。

    “知道就好。”武媚娘索性顺坡下驴,不急不忙的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孤身一人被你们囚禁在这里,却不慌不忙了?没错,我有着你们无法想像的神通,但不是什么妖术,而是东方的仙佛赐与我的神力!——巴勒里罕你听着,你如果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哼!……”巴勒里罕还挺横,冷笑不应答。

    “叫你横!”苏怜清火了,这个江湖老手别的不会,整人却是绝对的专家。她给武媚娘递了个眼神,然后二话不说,掐住巴勒里罕的下巴,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强硬让他吃下。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巴勒里罕惊慌道。

    “一种大唐独有的御人神药。”武媚娘笑吟吟的道,“吃了这个药的人,就必须服从施药者的指令行事。否则,就会肠穿肚烂、七孔流血,然后化为脓水连尸骨都不留下!”

    “不、不可能!”巴勒里罕的脸都吓白了,喃喃惊道。他身后的那些卫士们也被吓着了,都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几步。

    “信不信,随你。放开他,苏怜清。”武媚娘淡淡道,“如果你听我的话,我就给你解药吃,保证你不会有事。你若不听,现在尽管动手试试。一切后果,你自负。”

    苏怜清冷哼了一声,放开匕首走回武媚娘身边。

    巴勒里罕这下真的被吓着了,极不甘心,十分愤怒,但又真的不敢乱动。尽管心中不是太相信,但他也的确是不敢拿性命去冒险,于是忍气吞生的道:“你让我做什么?”

    “第一,马上放出新月王妃,她是无辜的。国王是怎么死的,你心中有数。”武媚娘说道,“无论如何,你不能将帐赖到新月王妃的头上。至于国王与王储的死因,你要如何编故事去欺骗别人,我都不管。”

    巴勒里罕咬了咬牙,“好!”

    “第二……”

    “报——唐国的军队,杀到萨末建城外了!!”

    武媚娘的话没说完,就被卫士仓皇的叫喊声打断了!

    巴勒里罕等人顿时大惊失色。

    武媚娘笑道:“我刚准备说,让你代表康国,为拘押大唐子民一事向大唐征西元帅苏定方赔罪,没想到,苏将军的兵马已经杀到城外了。巴勒里罕,还需要我说什么吗?北庭大将泥熟啜你知道吧,北庭的兵马厉不厉害你也清楚吧?连他们都被苏定方打得丢盔弃甲——你敢与苏定方为敌吗?”

    “我、我……”巴勒里罕顿时面如土色,彻底被吓呆了!

    康国的人,从国王到普通百姓,个个都是经商的天才;但说到打仗,也都是天生的脓包。否则,这么富裕的一个国家,岂会时时处处仰他人鼻息而活?

    再加上苏定方大败北庭泥熟啜一战成名,早就吓坏了康国不少人。也正因如此,巴勒里罕才想到搬请外敌来对抗唐国,并趁机谋朝篡位。

    现在阿拉伯人努尔曼的三十万大军还在萨母河以西,可是苏定方却像天降神兵一样,突然从弓月城杀到了萨末建——巴勒里罕彻底傻了眼!

    他都没问苏定方来了多少人马,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死定了!

    “别慌,巴勒里罕。”这下武媚娘底气十足了,她施施然的踱着步子,朗朗道,“苏定方是我夫君麾下的将军,我若是去求情的话,他兴许可以既往不咎,饶恕康国的罪行。”

    “真的?”巴勒里罕和众军汉们异口同声的惊喜叫道。

    这感觉,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当然是真的。”武媚娘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其实,康国对大唐来说,不过是弹丸一小国,大唐是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的。大唐在西域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北庭。只要康国不去帮助北庭,那就是大唐的盟友。巴勒里罕,现在康国的国王和王储都已经死了,该要如何决定,就请你和另外两位顾命大臣商议。商议好了,就告诉我。到最后,是让我去找苏定方求情,还是让苏定方踏平康国血洗萨末建……就看你的了!”

    “好、好!我马上去找另外两位……不!快去将他们请到这里来!!”巴勒里罕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

    ……

    萨末建城外,苏定方戎装披挂按剑立马,双眼微眯看着城门紧闭的萨末建城池。

    将士们却是早已按捺不住了,高舞刀枪与旌旗,在高呼“踏平康国,还我子民”!

    “苏帅,还等什么?”左右将军们都急不可奈了,“攻城吧!似康国那些孬兵与萨末建这等残垣破壁,最多一两个时辰就拿下了!”

    “不慌急。”苏定方淡然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攻城掠地,而是保证萨末建城中,我大唐子民的安全。要是我们逼得太急,康国人狗急跳墙了杀人怎么办?”

    “那倒也是!别人咱们管不了太多,武夫人可是千万不能有事!……那就,再等等!”

    不到半个时辰,萨末建的城门被打开了。

    大门开后,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苏定方等人前行数步,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当中,有武媚娘和苏怜清!

    苏定方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还好她没事,不然我怎么向慕白交待啊!”

    在武媚娘身后一同走出来的,还有康国的三位顾命大臣和新月王妃。

    苏定方下了马,带左右铁甲近卫亲自上前。

    巴勒里罕等三人看到迎面走来虎虎生威的苏定方,个个缩起脖子,冷汗直流。苏定方走到他们面前先是恼怒的闷哼一声,然后对武媚娘抱拳一礼,“见过武夫人!”

    “苏将军不必客气。”武媚娘笑吟吟的道,“这三位就是康国的三位顾命大臣,他们前来,是代表康国投诚大唐的。这一位,是康国王妃,也是我的好朋友。”

    “你们既然是投诚,怎么不见国王亲自出迎以示诚意?”苏定方沉声喝道,“我乃天朝上将,尔等敝蛮小国无理取闹寻衅滋事虐我子民,今见天兵来伐伏地请降自是应当。但那小小国王还敢不亲自出迎,莫非是敢瞧不起本帅?真正是岂有此理!!!”

    苏定方这几声怒吼,中气十足势如奔马,当真把巴勒里罕等人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

    武媚娘和苏怜清却是在暗自忍笑。武媚娘说道:“苏将军请息怒。他们的国王……不是不想亲自前来迎接将军,而是,来不了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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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介绍:
贞观大唐,江山如画;长安风流,美人倾城。
妖孽与英雄相惜,才子共佳人起舞。
香闺罗帐,金戈铁马,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
……
这其实是一个,哥拐携整个时代私奔的故事。长安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安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安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