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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全文阅读

作者:萧玄武     长安风流txt下载     长安风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51章 梦里长安

    至从奏折寄出的那一天起,秦慕白以患病为由,再不出家门半步。军中之事,全盘交给庞飞;都督府,则由刺史肖亮等人全权代理。

    琼玉山庄,终日大门紧闭拒不会客。

    一天傍晚,喝得大醉了的庞飞跑到琼玉山庄来砸门,没人开门。结果,他就在这里跪了一夜,仍是无人搭理。

    此事闹得兰州满城皆知,猜测纷纭。但又都猜不出,秦慕白与庞飞之间发生了什么。后来听说,庞飞也不回军中理事了,终日只在城中的花间柳巷买醉厮混。

    有传闻说,那一夜庞飞在琼玉山庄大门前跪了一夜后,回家就被他的夫人柳氏赶出了家门。柳氏甚至以上吊自尽相逼,让庞飞写下休书结束二人的夫妻关系。庞飞因此再也不敢踏足家门半步。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

    秦慕白虽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但也听到了这些风闻。为此,他也只得叹息。遥想当初,秦慕白与庞飞同是出身百骑,二人名为师徒实如兄弟。当时庞飞只是一个聪明伶俐但心思简单的初生牛犊,但他一直肯学肯练勤奋上进。后来他一直追随秦慕白,走南闯北到各地历练。

    现在回想起来,让庞飞的人生发生转折的,恐怕就是在襄阳。当时,秦慕白带着庞飞等三十名百骑将士,一同上任襄州军府,庞飞是秦慕白的副手。众人齐心协力剿灭了水鬼,铲除了襄州的地方恶霸。也就是在那时,庞飞与襄阳名媛——人称花娘子的柳氏一见钟情,并由秦慕白撮合完婚。从此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恩爱非常,庞飞也再未有过一次的寻花问柳或是讨过半房小妾。

    再后来,秦慕白调回长安,庞飞留守襄州并接任秦慕白空留的折冲都尉一职,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地方军事长官。

    也许,正是庞飞独自留在襄州的那些日子,让他变了。后来秦慕白故地重游时就发现,昔日那个懵懂青涩的小子,已经深深的被大唐的官场所同化。虽然他一如既往的聪明机智勤奋上进,但同时也变得圆滑,世故,也有了心机与城府。

    “只要活在这世人,为了适应各自的生活环境,是人都会改变。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秦慕白暗自叹息,“庞飞,其实我并不怪你。你也只是为了生存。你这又是何苦?”

    数日后,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率领西征的三十万关西主力大军,抵达兰州。已经多日不理军务的庞飞,终于被属下的将士们“拖”到了军府,安排大军的安置工作。

    薛仁贵与宇文洪泰来了兰州,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来见秦慕白。可是他二人也同样的吃了闭门羹。诧异之下,二人就找人打听详情。

    这不打听还不要紧;一打听,可就出大事了。

    宇文洪泰这个火烈性子的莽汉,听说秦慕白病倒了又见着人,心中已是焦急万分。咋一听说秦慕白“好像”是被庞飞给“气得生病”的,当下大怒!

    他冲到兰州城的一间莺菀里找到庞飞,二话不说将他从温柔醉乡里拖出来就是一顿暴打,差点将整座店子都要拆了!

    庞飞正喝得酩酊大醉,宇文洪泰一顿海天胡揍,他也不还手,嘴里都打得吐血了还不停的大笑说“打得好、打得好”。

    到最后,要不是刺史衙门的捕快们闻讯前来制止,庞飞一条性命可能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宇文洪泰打了个痛快,倒也认账,任凭衙门捕快将他抓进了监牢里。进了牢里他仍放话,说只要他出来,见庞飞一次打一次,管叫他从此只恨爹娘生他为人。

    后来薛仁贵闻讯后赶来,便将庞飞接回军队请了军医治伤。问他具体情由,庞飞闭口不言只字不说。薛仁贵也没再多问,就又到牢里看望了宇文洪泰斥责劝说于他。宇文洪泰只是嘴硬,说从此就跟庞飞结仇了,见他就打,谁劝也没用!

    无奈之下,薛仁贵只好来见秦慕白。到了琼玉山庄,见刺史肖亮也在这里焦急的叫门等候。大门却是不见开,二人同是无奈,只得驻门叹息。

    过了许久,琼玉山庄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来开门的还是陈妍。

    肖亮与薛仁贵一同大喜,上前拜礼后说要求见秦慕白。

    陈妍回话道:“肖府君,薛将军,慕白的确是深染重病而且会传染,不便见客。他请我来传话,说军有军规国有国法,一切按律行事即可。军中事宜,暂由薛仁贵代掌;都督府诸事,早已全盘委托给肖府君。大小事由二位可以便宜行事,不必来问了。”

    肖亮和薛仁贵听了,担忧之余也是无言以对。

    “看来少帅是不想见我们了,哎……”肖亮叹道,“陈夫人,就麻烦给转达少帅,说都督府的事情,卑职会料理好的,请他安心养病。”

    “好。”

    薛仁贵抱了一拳道,“陈夫人,末将斗胆问一句——关西无主照此下去,军队如若哗变,如之奈何?”

    “怎么会呢?”陈妍微笑道,“慕白说让你执掌关西兵权,就是相信你的能力。有你薛将军在,关西军定当无事。再者说了,用不了多久朝廷就有针对关西军的钧旨下达。薛将军就让众将按捺歇息一时,到时自见分晓。”

    “朝廷钧旨?”薛仁贵吃了一惊,“莫非少帅早有安排?”

    陈妍微笑道:“事关军国大事,我也没敢多问。总之慕白说了,这段时间的军政要务就交托二位料理。等朝廷钧旨下达,一切依令行事便可。”

    “好吧……”薛仁贵与肖亮只得应了声,不再打扰告辞而去。

    陈妍关上门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回了山庄。

    此时,秦慕白正在山庄的琼玉台上,教小楼儿弹古筝。澹台姐妹则是在一旁哄着秦鹰然后一边煮茶,雪莲与刘老夫人在逗玩二子承嗣,霜儿则是抱着小笛儿在花圃中四下的转悠乐呵。

    一家人,好不热闹温馨,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

    陈妍回到楼台上对秦慕白使了个眼色,秦慕白便与她走到一边,问道:“怎么样?”

    “倒是都打发走了。”陈妍说道,“但庞飞的事情,闹得挺大的,城中议论纷纷,再这样下去恐怕影响会比较恶劣。这都还自罢了,万一军队受到影响而发生什么动乱,如何是好?”

    “放心吧,不会的。”秦慕白淡然道,“把黑子关上几天,不让他闹事就行。”

    “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庞飞是因为出卖了你才这样。万一知道了……”陈妍迟疑了一下,说道,“万一知道了,宇文洪泰可能真会杀了庞飞的!”

    秦慕白拧了拧眉头,然后又摇头叹息,说道:“肖亮是个醒事的人,多半也知道内情。让他把宇文洪泰多关上几天,等朝廷钧旨下达后庞飞就会领兵还京。只要不让宇文洪泰和庞飞再碰面就行了。”

    “也只好如此了……”陈妍也是叹息。

    秦慕白双眉微拧的看着远方,悠然叹道:“情之深,责之切……其实以前洪泰与庞飞的关系十分要好,可以说是过命的兄弟交情。但洪泰就是一个眼睛里容不下半点砂子的人,恩怨分明火烈直肠,连我有时候,都有点怕他犯犟。”

    “慕白,看你这情形,是想让庞飞、薛仁贵这些人都回朝受封,却将宇文洪泰留下,是吗?”陈妍问道。

    秦慕白点了点头,“我也是因人而宜,安排他们的前程与出路。庞飞八面玲珑心智机巧适合做官,而且他是皇帝陛下的人,加上平定吐蕃时奇袭格尔木立下的大功,此番回京后必定平步青云;薛仁贵更不必说,似他这等人才,前途无量。有遭一日,他的成就不是庞飞等人可以比拟的。他们二人带着关西军中的众将一同回朝后,都会因功受封。只有洪泰……他其实并不适合做官。如果放他离开我身边,我怕他终有一日闯下大祸死于非命。所以,我决定将他一直带在身边去萨末建。这也正好应了当初我对苏怜清许下的承诺。她一家子人的将来,就由我秦慕白安排好了。”

    “我看也是这样。”陈妍点头认可,“宇文洪泰生性耿直火烈,嫉恶如仇,而且对你忠心耿耿。在他心里,恐怕除了你就没有别的,就是律法朝廷与皇帝天子也不顾忌。你要是不管他了独自离开,他肯定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

    秦慕白凝眸看着辽远的东方天际,望向长安的方向,悠悠然长叹一声,“天下,果真是没有不散之宴席啊!”

    陈妍看着秦慕白的侧脸,头一次看到他的表情中,流露出这许多的落寞与忧伤。

    “慕白……自古忠孝难两全。你现在是牺牲了一己荣华,而顾全了社稷宁定与手足情谊。”陈妍轻声道,“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秦慕白嘴角微挑轻轻一笑,伸手揽在陈妍的腰际,说道:“幸好还有你和家人们,陪着我。”

    “你还会回长安吗?”

    秦慕白的表情略微一滞,再一次举目看向辽远的东方,看着长安的方向。双眸轻微的眯起,久久凝视。

    “不知道……”

    听到这三个字,陈妍心中莫名的酸楚了一下。因为她听出,秦慕白说出的这三个字当中,饱含了无限的眷恋与辛酸

    此刻陈妍感同身受的想到:长安,故乡;那里有着关于秦慕白的一切……也许今后,它却只能出现在秦慕白的梦中了!

第552章 死蛇伤人

    皇帝李世民清醒的消息,仍是处于严密保密的状态。就连后宫之中知道的也就仅有阴德妃与高阳公主。次日,他让高阳公主亲自去请了一个人来秘密招见。

    高阳公主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既然已经清醒了也仍要故弄玄虚,她也不想问。只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李世民清醒之后急于召见的,不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也不是李靖与褚遂良,而是——太史令,李淳风!

    君臣二密谈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稍后,李淳风就离开了皇宫,不知所踪。

    并州军府。

    半大小子晋王李治,至从第一脚踏进这里开始,就一直忐忑难安。与之随行的五百名御林军将士,日夜保护他的安全,他也仍是惶恐不安,入眼皆是风声鹤唳。

    因为他在并州,听说了自己的三哥吴王被刺的事情。也恰是在此时,并州大都督府留守,韦挺之子韦待价来密见他,说接到密报说有人预谋半途伏杀晋王,请晋王进军府暂避。

    李治年幼又加上本就胆小,当场就差点吓得屁滚尿流,不及细想二话不说跟着韦待价就躲进了军府之中。从此恨不得每天抱着五百御林军睡觉,连上茅厕也要铁甲前后开道。

    后来不久,李君羡依照李靖的指点,果真在并州军府找到了晋王。同时也带来了韦挺畏罪自杀的死讯!

    这时韦待价才跪地痛哭的向晋王与李君羡招认请罪,说正是他父亲韦挺,让他趁晋王来并州祭祖之时,抽空下手将晋王暗杀。韦待价不敢违抗父命,但也更不敢弑主犯上。于是他编织借口将晋王给藏了起来,既不下手杀害也不让父亲的人再找到晋王,然后一切听天由命。

    韦待价还说,父亲大逆不道行此谋逆之举,他的失败其实是在预料之中。但韦待价劝阻不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两难之下只好行此下策先将晋王藏了起来。现在真相已经大白,韦待价自缚请罪,愿随晋王与李君羡回长安领罪。

    晋王与李君羡都认为,韦待价非但无过,还有功。但此事还是得由朝廷律法仲裁才算稳妥。但此时时局动荡,李君羡建议说,不如先传书长安上报晋王平安,然后再在并州等候一段时间。等朝廷时局明了之后,李靖与长孙无忌等人,自会派人来接晋王回京。

    李治听闻吴王遇刺韦挺犯上,长安已是乱成这样,巴不得还在这军府里多躲段时间,于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没过几天,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号称“皇帝密使”,来到了并州军府。这个人,就是太史令李淳风!

    他带来了皇帝李世民的手诏,让晋王、李君羡以及韦待价,按李淳风所指引的去做。具体做什么,手诏上却没有说。

    起初李君羡还将信将疑,尤其是李治,他跟李淳风根本就不熟,这手诏又模棱两可,因此抵死不肯离开军府。

    无奈之下,李淳风只好说道:“晋王殿下,陛下密令我来并州,就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

    “我的安危?”李治这段日子已经被吓得够呛了,此时更是惶然,“难道还有人要杀我?”

    李淳风苦笑,“是为了殿下……将来的安危!”

    “此语何解?”李君羡等人同是迷惑的问道。

    李淳风只得如实相告,“这么说吧……在下奉密令而出行,一则是接晋王回京;二则,也是让晋王去搭救吴王殿下!”

    “吴王?我三哥?!”李治惊道,“他没死吗?他在哪里?”

    李淳风苦笑道:“晋王随我来,不就知道了?”

    听到这里,机警敏锐的李君羡与韦待价都明白了过来——李淳风这话,可是泄露天机了!

    为了晋王的“未来安危”着想,所以要让他去搭救吴王!——这不就是意味着,他日,吴王必将入主东宫登鼎治世;到时,有恩于吴王的晋王,才有生存的余地!

    于是二人一同来劝晋王,听从李淳风之言,前去搭救吴王!

    李治也就不再犹豫了,“要是真能救到三哥,就算是冒点风险,我也愿意了!走吧!”

    临时之时,李淳风提出了一个古怪的建议——将韦待价装入囚笼之中,以囚犯之姿押往长安,并且沿途大张旗鼓,说晋王平定并州叛乱擒得贼首,正押往长安受审!

    李治等人都惊诧不已,问李淳风为何要这么做?李淳风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乃陛下特意安排!

    众人哪里还敢多问?只得依言照做。

    于是不久后,晋王启程离开并州,前往长安。沿途大张旗鼓,宣扬晋王的“平贼功劳”。

    ……

    几日后,魏王府。

    魏王府长史杜正伦仓皇失措的跑进来,大叫道:“殿下,大事不好!!”

    李泰正悠然自得的在听美人吟唱,听到这大呼小叫不由得有些恼火,斥道:“何事惊慌?”

    杜正伦急忙将左右侍人斥下,密语道:“臣下听闻,晋王李治正从并州返程,随行有李君羡护卫。他们沿途大张旗鼓宣扬晋王的平贼之功。而且随行押有一辆囚车,车上装的是韦挺之子、并州留守韦待价!”

    李泰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这又怎么了?韦挺畏罪自杀,其子多半是从犯,因此才被捕下囚。这跟本王有什么关系?”

    “哎呀,殿下!!”杜正伦急不可待的道,“你想想,李君羡是什么人?百骑令、陛下心腹爱将!他怎么会去了并州,他又是怎么找到晋王的?韦待价在并州被捕下囚,岂不就是受了他父亲指派,要在并州暗害晋王?如今事情败露,晋王无恙韦待价被捕,必将引火烧到我们身上啊!”

    “怎么就烧到我们身上了?我是越听越糊涂了!”李泰虽是吃了一惊,但仍是不解,说道,“韦挺一人叛乱,与本王无干哪!本王还曾检举指发了他,他才因此而畏罪自杀,不是么?”

    “要害就在这里啊,我的殿下!”杜正伦几乎是跺着脚在喊了,“当初,可是殿下让我刻意去向韦挺透露风声,逼他自尽的!韦挺也正是因为害怕诛连宗族才不得已而畏罪自杀。他心中,岂能不憎恨殿下?”

    李泰这才吃了一惊,“你是说,他有可能让他儿子,反咬一口拖我下水?”

    “谁说不是啊!”杜正伦痛心疾首的道,“现在看来,韦挺并不傻。他虽然对吴王下了手,一半的动机是为了给自己的亲外甥——纪王李慎清除异己,另一半是为了报仇雪恨。晋王也消失了这么久,不出所料必定是韦待价受他父亲之命做下的手段。但他们并没有像对付吴王一样的,杀掉晋王以除后患,殿下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李泰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沉思了片刻,说道:“贼喊捉贼,一石二鸟?”

    “正是!”杜正伦拍拳惊道,“韦挺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他可能早就留了一条后路,就是担心某一天殿下将他踢出去当替死鬼!于是,他让自己的儿子在并州,先将晋王藏起来,留做韦家的救命后路!到了最后,如果韦挺在长安得手成功的除掉了吴王与殿下你,那么晋王就没有价值了,必定被杀;反之,如果韦挺失手而出了什么意外,那么韦待价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大义灭亲、保护晋王的功臣,并且还要揭发殿下你的种种罪行,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这样,不仅仅是保全了韦氏一族,还可以为韦挺报仇雪恨;并且,吴王已死,殿下你若因此而沉沦,唯一能被立为太子的,只剩晋子——他韦待价,还会有护主拥戴之功啊!”

    “这!……”李泰,脸色大变!

    “这也就是说——韦挺极有可能,留下了什么东西在他儿子韦待价那里?只等晋王一行回到长安,就要交出证据……污陷本王?”

    杜正伦吓了一弹,声音都哆嗦了,“这、这……这个我都还没有想到!韦挺这个老不死的老狐狸,他不惜一死做下此等一石二鸟的歹毒计策,要么是他自己造反成功奸计得逞,要么是他儿子咸鱼翻身成为护主功臣!照此分析,他极有可能真的留给了韦待价什么东西,用以指证魏王殿下。目的,就是要将殿下彻底的打垮而拥立晋王,让韦氏成为从龙旺族!——韦挺这老不死的老杂碎,实在是太狠、太毒了!简直就是个混账王八蛋!”

    李泰死死的盯着杜正伦,脸色一片刷白,心道,一向以名门鸿儒而自居的杜正伦,以前只知道他吟诗作赋很不错,没想到情急之下爆粗口也是这么利索!

    “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杜正伦满头冷汗惶恐不安的问道。

    李泰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牙齿咬得骨骨作响。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李泰双眼一瞪,“绝不能让韦待价,回到长安!”

    “可他与晋王车驾随行,还有李君羡与五百御林军随同左右!”杜正伦满面惊慌的道,“如何是好?”

    “赵冲呢?行刺暗杀不正是他的拿手活吗?赵冲联系上没有?”

    “仍是杳无音信啊!”

    李泰重重的一拍额头,“正当用人之际,居然无人可用!……我身边,为何就没有一两个得力的将军?!”

    杜正伦眼睛一亮,急切凑到李泰耳边说道:“不如就让王府亲兵化身为山贼,半途上截道将韦待价和晋王一行,全都除了,永绝后患!”

    李泰脸色一变,“糊涂!这可就是明目张胆的造反了!……而且,对方有五百御林,其中还有百骑精兵,区区王府兵马,怎能堪用?”

    杜正伦咬了咬牙,一跺脚,“事到如今,别无他法,我也豁出去了——我儿现居蒲州长史一职。蒲州正是并州通往关内的必经之路,晋王一行必定在此落脚。殿下府中不是还有那么几个有身手的心腹壮士吗?就让他们星夜赶去蒲州!我附上书信让犬子给予安排方便,然后让府中壮士设法毒杀韦待价,先灭口再说!”

    “没想到,斩下的死蛇蛇头,还能张口咬人……”李泰的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急急寻思了半晌后脸皮一绷,咬牙道:“也只好先这样了!——记住,下手要干净麻利,不能留下丝毫证据!”

第553章 凶惨之局

    深夜,蒲州驿。

    晋王一行人马并没有进入州城,为了加快赶路,直接在官路的驿馆落脚住宿了。

    行路辛苦,众人都睡得熟了。正在这时,突然从关押韦待价的柴房里,传出凄惨的大叫声。

    李君羡正在带兵值哨,闻讯急忙赶来,踢开门一看,五花大绑的韦待价正在地抽搐,满脸发黑嘴角吐着白沫,显然是中了剧毒!

    李君羡顿时惊怒:“怎么回事?!”

    方才喝罢,韦待价抽搐了一下,似乎断了气。

    “谁下的手?!”李君羡大怒,狂吼道,“将驿馆里所有人抓起来,封锁附近通道,务必抓到凶手!”

    “是!!”

    这一闹腾,整个驿馆顿时炸开了锅。晋王一行本就不少人,加往来过路的官绅仕人以及驿馆的丞卒等辈,共有六七百人,全都没能睡下被吵了醒来。李君羡将所有人集中在一起,盘查凶手。

    天亮之时,蒲州衙门的人也来了。李君羡亮明身份,严令刺史衙门在最短时间内缉拿凶手,因为死者是朝廷重犯,尸体必须运回帝都交差!

    蒲州刺史衙门下可算是倒了大霉,接到这样的大案,于是全州下陷入了一片紧张与忙碌。

    朝廷重犯韦待价在蒲州驿暴毙的消息,也迅速传遍开来。

    因为案情,晋王一行在蒲州耽搁了一日,然后依旧启程前往长安。韦待价的“尸体”被装入了一口棺材之中,一同运回。

    进入长安地界后,李淳风却突然说,不要直接进长安,而是转道迂回从终南山绕走。李治与李君羡都不敢多问,只得依言照办。到了终南山脚下,李淳风让晋王一行在此稍后,自己先行山。临行时李淳风对晋王说,今日夜间看到终南山有一处地方燃起大火,即是吴王所在,让晋王尽快派人山救助!

    李淳风搞得这么神神秘秘,李君羡与李治满腹狐疑,但又碍于他尊奉圣命而来,因此不敢多问,只得依允。

    于是,晋王一行五百余人马就在终南山脚下扎下行营,暂时歇马。只等入夜之后山火起,便山救人。

    沿途,韦待价的棺材都派人专人守卫,今日也不例外。装着棺材的马车,面还盖了一顶行军帐篷。李君羡斥退左右亲自进了帐篷,然后敲了敲棺材板。

    “到了?快放我出来!”里面传出有人说话的声音。

    若非是明知这棺材里装的是活人,任谁也要吓个魂不附体。

    李君羡笑了一笑,前移动那活动的棺材板,满面涂得漆黑的韦待价从里面坐起,面如罗刹当真吓人。

    “憋死我了!一会儿在这棺材板下面再凿两个洞!”韦待价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道。

    “不用了。”李君羡递给他两个馒头,“这几天委屈你了。现在我们已经到了终南山下。”

    韦待价咬馒头的动作都滞了一滞,“到长安了?”

    “没错。”李君羡拧了拧眉头,“眼下这个纷乱的大局,我想,也是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稍后,只要终南山一场大火烧起。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终南山,密林深处。

    赵冲一步一步的走在漆黑的密林中,双眼如同鹰隼,在墨夜之中发出精光。

    走到一颗参天的大槐树下时,赵冲站住了脚。因为他看到树下站着一人,四周太黑看不清面目,只见白衣长袍衣袂飘飘,颇有几分森森鬼意。

    “你来了?”白衣人问。

    “是,我来了。”赵冲道,“你终于出现了?我们都等得不耐烦了。”

    “接着。”白衣人突然朝赵冲扔来一件物什,赵冲伸手接到。

    是一个极为精巧的小盒子,赵冲将它打开,顿时异光绽闪,将这一片黑暗照得如同白昼!

    也正是借着这股异光,赵冲和白衣人都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赵冲又将盒子盖了。

    “好宝贝!”

    “此珠名为‘圣菩提’,是新罗国进献的异宝,曾经只镶嵌在新罗王的王冠,价值连城。当初新罗被高句丽与百济围攻要求救于大唐,因此献此宝。”白衣人说道,“带着它,远走高飞,从此不要再出现在中原!”

    赵冲笑了一笑,“这可比魏王给的赏赐,少多了。”

    “未必。”白衣人平常的道,“魏王给的是买命钱,圣菩提是你的养老钱。你选哪样?”

    “你说呢?”赵冲笑着将小盒子放进怀中,拍了一拍,笑道,“赵某能活到今天,陛下就已是待我不薄。现在又赐我宝珠放我远走高飞,赵某知足了。”

    “吴王殿下呢?”白衣人问。

    “睡了。”赵冲道,“下午的时候,我的人看到山脚下来了一队兵马。打探之下得知,是晋王一行。其中……我还就看到了你——李太史!赵某便知道,是到了结束一切的时候了。于是,赵某在晚饭中给吴王殿下下了一点点迷药,让他睡得很熟。”

    “很好。你办事果然让人放心。”李太史,即是李淳风沉声道,“那么,现在你走!”

    赵冲咬了咬牙,低声道:“道观里的所有人,包括吴王,会怎么样?”

    “不必多问了。”李淳风声音一沉,“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

    “好,我走……我走!”赵冲深吸了一口气,双眉紧锁的点了点头,“赵某虽是一介草莽,但生平都信奉一个‘义’字为先。这一次却……”

    “何为义?何为大义,何为小义?”

    赵冲怔了一怔,无奈的叹息一声,“好,赵某明白了……皇族的尊严与社稷的稳定,便是这普天之下最大的义!”

    “明白就好。”李淳风淡淡道,“走!你本已是个死人,从此不应该出现在大唐境内。圣菩提这样的皇宫秘宝,也不能再现身中原。”

    “赵某明白……”赵冲点了点头,“我远遁西域隐姓埋名,从此不回中原!”

    “去西域……也好。”李淳风悠然道,“如果见到那个人,你可以将吴王一案的情详告诉他。并跟他说,皇帝陛下一直都很信任他并器重他,而且……十分想念他!”

    “呵!”赵冲笑了,“李太史怎么知道,我会去见那个人呢?……我知道得太多了,是个不祥之人。为了不连累朋,我从此只会一个人悄悄的活着,不会去见任何人——告辞了!”

    说罢,赵冲身影一闪,消失在密林之中。

    李淳风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自语道:“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这天下纷扰熙熙,所有人都如同棋盘中的棋子,身不由己浮沉起落。可是又有几人明白,其实大局早有定数?——皇帝陛下病卧蓬莱日夜昏沉,但袖里乾坤一切尽在掌握;秦慕白鸷伏家宅八风不动,但口衔天宪暗中早已厘定胜负。”

    “说到底,凡此种种,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都是起由他二人的较量博弈;最终,也正是他二人主导了局势的走向与结局!”李淳风摇头叹息,“原来,真正的高手过招,是不见刀光剑影,甚至是不亮招数的……我等愚顽,只能受其左右摆布的在拼死拼活!……今天我才明白,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真正配得‘枭雄’二字!!”

    不久后,树林中燃起大火。道观里的绿林高手们全被惊醒,正要群起救火应敌,却全都身体发软头昏脑胀,休说是厮杀,就是站稳也不容易。

    正在这时,无数官兵从四面八方杀来。冲进道观,二话不说见人就杀!

    吴王李恪自然也被惊醒了,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被绑了个结实扔在床,嘴里也被塞了棉布发不出声音,道观里一片火光四起厮杀惨叫!

    想挣扎,绳索绑得极紧,四肢更是酸软无力!他不由得心中大惊——“难道我大限到了?——赵冲!!”

    正当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随即听到大叫:“找到了!找到了!吴王殿下就在这里!”

    马,一群百骑精兵冲了进来,为首者正是百骑令——李君羡!

    “臣下救驾来迟,吴王殿下万请恕罪!”李君羡见过礼后,匆忙亲自给李恪松绑。

    “怎……怎么回事?”李恪方才问出这一句,门口冲进来一人,远远就在惊叫——

    “三哥?我三哥呢?!”

    李恪一愣,“晋王?”

    李治已经跑到了他面前,一脸惶惑又惊喜的表情,抓住李恪的双臂,“三哥、三哥!你真的没事!太好了!——呜呜呜!!”

    李治,居然欢喜的哭了起来。

    李恪一时有点愣了,暗忖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与赵冲在此等候消息,却不料晋王与李君羡来“救”了我?其实,我一直以来顶多是被软禁,赵冲更没有为难过我,还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们两帮人马,怎么就厮杀起来了?

    正在这时,李淳风走了起来,冲李恪淡然一笑,然后拱手道:“吴王殿下,晋王接到密报,说殿下被贼人所劫密藏于终南山的此处道观之中。因此,晋王用假途灭虢之计,在北巡回京途经终南山时,趁夜袭杀道观,救了吴王殿下!”

    李恪,顿时恍然大悟!!!

    “明白了,明白了……”他深深的吸气,心中不停的叹息,“一切,都是局!是个凶局!是个凶惨无比的苦肉之局!……”

    于是,李恪当着众人之面,就给李治跪了下来,“多谢晋王救命之恩!此恩如同再造,恪,没齿不忘、誓死相报!!”

    李治顿时慌了,双膝一软也就冲着李恪跪倒下来,“三哥这如何使得?哪有兄长跪小弟的道理,岂非折煞了小弟?快快请起!!”

    众人也都相劝,两位皇子这才一同起了身。

    李恪面带微笑握住李治的手,说道:“九弟,从今往后,愚兄与你同舟同济生死与共!在场诸位,皆可作证!”

    李淳风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脸露出一抹既欣慰,又无奈的微笑,暗道:好一个同舟同济生死与共!……吴王睿智机巧,晋王驽钝木讷,由此可见一斑!从此,晋王有救命大恩于吴王的事情,必将传遍天下。他日吴王立储登基,晋王可保性命无虞!

    皇帝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啊!

    只是可惜了,这道观里的十几条本该救驾有功的冤魂!

    ……

    远处的一处山坳里,赵冲怔怔看着夜空中冲天而起的大火,牙关紧咬双脸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瞳中映出远方的火光,熠熠如荧。

    双膝一跪,赵冲在地连磕了十八个响头。

    “兄弟们!并非是赵某贪生怕死要独享富贵!只是眼前这局实在太过凶险,总要有一些人充当过河小卒,献身陨命!否则……死的可能就是千千万万人,并从此天下大乱!”

    “兄弟们,你们的冤魂听着!毒,是赵某下的;火,也如同就是赵某放的!——若有来世,赵某愿受尔等千刀万剐而死,绝无怨言!”

第554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魏王府。

    近几日来,李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局促难安。直到派往蒲州的几名杀手回来报知消息,说已经成功的做掉了韦待价,他才稍稍心安。

    可是回头一寻思,李君羡这样的敏感人物,在这非常时期不留在宫中保护卧病的皇帝,居然跑到了并州。可见,并州一行事关重大。再加上他逮捕了韦待价——那是否意味着,韦待价的手中,真有关于魏王的不利证据?

    虽然现在韦待价已死,可是如果证据仍在,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李泰突然打多心底里泛起一阵彻骨的寒意:坏了!中计了!!

    “悔不该对韦待价下手,打草惊蛇!”李泰心中惊道,“并州有了李君羡的身影,怎么看都像是父皇暗下的手笔——会不会,他们故意以韦待价为饵诱我出手?……坏了、坏了!一时仓皇顾虑不周,这下真的坏事了!!”

    正当李泰焦头烂额满头大汗的暗自着急时,长史杜正伦急忙跑来,都没敲门直接撞进了李泰房中,双眼瞪大如铜铃死死抓住李泰的双手,哆嗦道:“殿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李泰心里正慌,突见杜正伦如此表情,差点吓得魂飞天外,“怎、怎么了?!”

    “韦、韦待价没死!吴王也没死!”杜正伦都有点喘不上气了,一脸苍白满副惊恐的道,“刚才,就在刚才!晋王车驾返京进了皇宫,韦待价就骑在马上,还全副披挂走在李君羡身边,非但没死连半点囚徒的模样都没有!——还有!吴王也赫然在列!晋王命随从们大鼓大吹,欢庆吴王脱险回京!现在,满长安的人都知道了!”

    “啊!!”李泰大叫一声,当场瘫坐在地。一双眼睛,恍然失神,如同死鱼一般。

    “殿、殿下,你没事吧?”杜正伦慌作一团,全身直发抖。

    “赵冲……出卖我!”李泰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的瞪着杜正伦,不断的重复道——“赵冲出卖我、赵冲出卖我!”

    “殿、殿下……事已至此,如何是好?”杜正伦被李泰盯得心里直发毛,胆战心惊的道。

    “赵冲出卖我……我们都中计了!”李泰念叨了数次,突然浑身一震,然后癫狂的哈哈大笑,“妙计,妙计!好一出连环妙计啊,哈哈哈!”

    杜正伦愣道:“殿下何出此言?”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李泰大笑完了,突然歇斯底里的狂叫几声,然后怔怔的看着屋顶,喃喃道,“终究……这一切仍在他的掌握!我等,全是任其摆布的棋子!丑态百出的棋子、自以为是的棋子、愚不可及的棋子啊!”

    “殿下说的,是……”杜正伦突然感觉到一股无边的恐惧,都不敢往下说了。

    “没错,没错……”李泰则是表情呆滞的点头,“是他、是他……至始至终,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亏得我以为一切天衣无缝早已胜券在握。没想到,我从一开始就输得如此的彻底……败了!这次是真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败得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有如此严重么?”杜正伦心中惊怕,但仍有点不死心,小心的道,“尽管现在吴王未死,韦待价也回京,但殿下并未做出任何异举,也没落下任何致命的证据啊?”

    “杜正伦,我一直以为你聪明绝顶,没想到你也跟韦挺一样,是如此的愚不可及!”李泰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苍白的苦笑,“你想想,当初是谁告诉我们,吴王已经遇刺身亡的?”

    “赵冲啊?!”杜正伦仍是没有回过神来,愣愣的答道。

    “可是现在吴王又堂而皇之的回到了京城,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赵冲撒谎,他并没有杀吴王,他骗了我们——可是这与殿下何干呢?”

    “愚昧啊!”李泰痛心疾首的苦笑,“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赵冲不杀吴王?却骗我们吴王已死?”

    “这……”杜正伦愣了一愣,突然惊道,“是啊,他一介草莽,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当初在襄阳与吴王有私交?”

    “错、错、错!”李泰连声叹气,脸上的表情已是绝望,喃喃道,“赵冲不杀吴王却来报知吴王死讯,唯一的目的,就是要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胜券在握。人一但被麻痹,就容易得意忘形容易犯错。这不,我被李君羡一个吓唬,就仓皇出手去杀人灭口了——这就是赵冲的目的!”

    “赵冲一介草莽,他何故做这些?”杜正伦仍是不解。

    “你还不明白?”李泰笑得都像哭了,摇头道,“赵冲的所作所为,哪里还像是一个江湖草莽的行径?他分明,分明就是一个心机城府都深沉到了令人发指境界的政客!——江湖草莽摇身一变就成了政客,为什么?你还想不明白吗?”

    “啊!”杜正伦恍然大悟,吓得惊叫一声,“殿下是说……赵冲,根本就是陛下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李泰突然歇斯底里手舞足蹈的大笑起来。

    这笑声,在杜正伦听来是那么的恐怖和瘆人,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都有了夺门而逃的冲动。

    “父皇,我的好父皇啊!原来,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任过我,你一直都在试探我、算计我!”李泰突然无力的趴倒在地,摇头苦笑,“愚昧啊愚昧,我是真愚昧!我以为一切都经营妥当了,只等胜利唾手可得!没想到,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了他的圈套之中,从来就没有逃出来过!……好吧,完了,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殿下,事情还没有到如此绝望的地步吧?”杜正伦按捺住惊慌,说道,“就算吴王未死,他终究是庶出,哪有资格与你争夺东宫?晋王懦弱无能,在朝中又无半点根基,就连曾经愿意辅佐他的司徒,都已放弃他了——说到底,你仍有胜算!”

    “没有,半点也没有了。这一次,我是输得彻头彻尾,败得一塌糊涂了!”李泰无力的趴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既然赵冲是父皇的人,那他就肯定把吴王遇刺案的一切真相,都告诉了父皇。你知道父皇最恨什么吗,就是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还有襄阳龙气这样的事情……无法补救了,全完了!”

    “难、难道,我们就输在了一个江湖草莽赵冲的手上?”杜正伦极不甘心的叫道。

    “不,不是输给赵冲,而是输给了……”李泰抬起头来,满面苍白全无血色,瞳仁之中也尽是绝望,喃喃道,“我父皇!”

    杜正伦怔住了,无言以对,只感觉到浑身冰凉心如死灰,哆嗦的道:“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殿下趁早主动去认罪?再怎么说,殿下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纵然有错,陛下也会网开一面的。”

    “还有意义么?”李泰咧起嘴,绝望的苦笑道,“此一败后,我最好的结局就是像我大哥一样,被逐出皇城,流放偏远苦寒之地,终生不得还京……与其那样摇尾乞怜苟且偷生,还不如干脆一死来得痛快!”

    “殿下,不可啊!”杜正伦这下慌了,急忙拉住魏王,“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毕竟,李恪还没有入主东宫,陛下也还没有兴师前来问罪!或许仍有变数呢?——对,还有司徒、还有长孙国舅!你可以找他!陛下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只要他出面担保,至少可保殿下无虞啊!”

    “没用的。”李泰无力的摇头,“你不了解我父皇,也不了解我娘舅。但凡小事,他们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一但触及到大事与底线,我娘舅就会毫不犹豫的和我父皇站在一起,变得六亲不认心狠手辣!……难道,你忘了玄武门吗?”

    听到“玄武门”三字,杜正伦的表情顿时石化,心中想道:是啊!皇帝与长孙无忌,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是从来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看来这一次,严重解犯陛下心中底线的魏王,的确是再无翻盘的机会了!他最好的结局,也许就是和前太子李承乾一样……

    “你走吧!”李泰突然冷冷的说了一声,并从地上爬起来,正襟坐好,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与衣袍,说道,“趁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你去投效吴王,也好保得一条性命!”

    “殿下何出此言?”杜正伦惊道,“忠臣不事二主,岂有大难临头背主投敌的道理?”

    李泰嘴角一咧,面如死灰的冷笑,“听我一劝,走吧!吴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立为储君了。但他在朝堂之上党羽不丰根基不深,此时正当网罗人手收买人心之际,只要你主动认罪投诚,他肯定不记前仇的慷慨接纳。包括以前投在我门下的那些臣工与仕人,跟他们说,让他们都散了、走了吧!趁早一起转投吴王门下!——本王,败则败矣,不想拖累你们一起送死!”

    “魏王殿下!……”杜正伦突然失声痛哭的跪倒下来,“杜某不走!坚决不走!要死,也与殿下死在一起!”

    “何苦呢?”李泰淡淡道,“杜氏一门的兴荣,全在你身上了。犯得着为一时之意气,而断送了整个家族吗?……放心吧,事已至此大局已定,本王早已心如死灰。在这最后时刻,如能多救一人,也算是我报答你们追随我一场。也能为大唐的朝廷,减少一点动荡和人才的损失……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我一劝,快走吧!”

    “魏王啊!……”杜正伦痛哭流涕的直磕头,砰砰作响。

    “走吧,我的老师……杜先生!”李泰缓缓的拱手起,对杜正伦正拜一首,“本王败给自己的父亲,败得心服口报,再无他念!……明年此时,先生若能在本王的坟头烧上两张黄纸,本王泉下,其心可慰!”

    泪流满面的杜正伦缓缓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行大礼而拜的魏王,心中已是绝望!

    于是,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数步,五体投地正拜而下,“微臣杜正伦,拜别我王!”

    起身,每退三步,一大拜!

    “先生,保重!……”拜倒于地的李泰,闭上了眼睛。

    此时,蓬莱殿中。

    吴王李恪与晋王李治,以及李君羡、韦待价,一同拜倒于皇帝李世民的病榻之前。旁边,还有长孙无忌、房玄龄、李药师和褚遂良。

    “看到陛下康愈,吴王殿下与晋王殿下平安归来,老臣这颗心又可以放回心腔了。”李靖呵呵抚髯而笑,“此真乃大唐之福、天下之福啊!”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人都呵呵的笑,点头称是。

    李世民虽是苏醒过来,但仍是比较虚弱,此时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说道:“三郎,稚奴,还有你们,都起来吧!看到你们都平安归来,朕心甚慰。”

    “谢父皇!”李恪与李治都站了起来,立于一旁。

    李恪担忧的看着李世民,似有话讲,却不敢开口。

    “三郎有话说?”李世民问。

    李恪突然一转身跪到榻前,“儿臣,想肯求父皇一件事情!”

    众人都略感吃惊,看着吴王。

    “何事如此大张旗鼓?”李世民淡淡的问道。

    “儿臣……”李恪似有犹豫。

    长孙无忌会意,摆了摆手,与李靖等人全都退了出去,房中仅剩李世民与李恪二人。

    “说吧!”李世民道。

    “儿臣知道,泾州一案的详情,父皇想必已是了然如胸。因此儿臣肯求……”

    “肯求什么?”

    “儿臣肯求父皇,能宽恕四弟一时糊涂所犯之错!”李恪说道,“如今儿臣一切平安,并未蒙受任何伤害!而且,四弟也曾下令,命人保护于我、不可伤我性命!可见,四弟也是心存善念的,他并无骨肉相残之意!……求父皇念及骨肉亲情,宽恕四弟,不要责罚于他!”

    说罢,李恪拜倒下来以头贴地,“求父皇成全!”

    李世民双眼微眯盯着跪倒在地的李恪,良久无语。

    “朕,说过要责罚青雀了吗?”李世民突然道,“谁都有可能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蔫。朕,也是正是看到了他心中仍存一丝善念,因此才密派李淳风料理终南山一事。恪儿,忘了这件事情吧!……你只须记住,无论前事如何、不管将来怎样,青雀、稚奴,都是你的手足兄弟,你们的身上,都一样的流着朕的血脉!一千年、一万年,也改变了不了这个事实!所以,永远——不要把刀剑,架在你兄弟的脖子上!——如果你这样做了,朕不会放过你,天下万民不会放过你,青史丹书和你的良心,也永远不会放过你!”

    李恪的心,不由自主的疯狂跳动起来,伏地而跪惊慌答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至死不忘!”

    “回去歇息吧,并拜见你的母妃,报个平安。”李世民似是累乏了,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出去,叫宫人唤青雀来见朕。”

    “是,儿臣告退……”

    李恪退出寝宫,刚走到殿门外,却看到长孙无忌与李靖等人全都站在龙尾道的敞坪围栏前,举目远眺。李恪往那方向一看,顿时大惊!

    有一处离皇宫并不远的地方,浓烟翻滚大火冲天!

    李恪急忙跑过来,惊问道:“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一脸铁青双眉紧锁,牙缝里迸出几个字,“魏王府……大火!”

第555章 变数,破局

    魏王**,长安震惊!

    众臣都想将此事瞒着李世民,毕竟他刚刚大病初愈,万一受到这巨大的刺激再度引发重症,如何是好?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李世民仍是知道了。

    群臣无不胆战心惊——皇帝陛下,能挺得过这一关吗?

    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李世民听闻此事后,并未做出十分激烈的反应,反而,平静得异常。

    只有陪侍在他身边的高阳公主与阴德妃,才从他的眼神中,品读出无边的哀痛与心伤。

    哀莫大于心死。也许,前太子李承乾事件,齐王李佑谋叛,加之吴王遇刺、晋王失踪,这所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加起来,早已让李世民心如死灰。

    魏王**,就是压垮李世民心中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从这一刻起,他心中的那个幻想——既想做一个好皇帝、又要做一个好父亲的幻想,如汽泡般彻底破灭了!

    魏王**的第二天,李世民奇迹般的出现在了早朝上,令群臣大惊。

    虽然他行动仍是十分不便,在四名宦官的扶持之下才勉强坐上了龙椅,可是身上那股炎炎龙威仍是没有半分淡去。只凭他往那龙椅上一坐,整个大唐仿佛就从昏沉的睡梦中苏醒了过来,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朕,偶染小疾荒废朝政数日,今日,重回金銮。”李世民的开场白十分简短,群臣侧耳而听。

    朝堂之内,鸦雀无声。

    “继关西大捷平定吐蕃之后,再传喜讯。关西军统帅秦慕白不辱使命,已征服西域,正率军凯旋归来。”李世民说道,“朕,着令中书省、尚书省与宗正寺,依律按章,给予关西军众将士嘉奖褒赏。”

    “臣等遵旨!”中书令岑文本、尚书左右仆射长孙无忌与萧瑀,以及宗正卿等人,一并出班应诺。

    “关西军主帅秦慕白,抵御外寇拓疆万里,立鼎江山功高寰宇,朕,要亲自封赏。”李世民说道,“秦氏一门,英烈神武。已故翼国公秦叔宝,追赠检校兵部尚书,改封胡国公,一品镇国大将军。秦家长子秦通,袭秦叔宝爵禄,封翼国公,食五百户,拔右卫大将军。封百骑监副令秦斌为昭应候,食三百户。二人各赐良田百顷,金五百,珠十斛,仆三十,缎二百匹。秦通承父勋门,立戟十二,以昭秦氏之大功于社稷!秦家主母刘氏,育儿有功持家得法,封一品胡国夫人,食两百户。赐珠十斛,缎百匹,婢十人,从此皆由国家供养,使老夫人怡养天年。”

    “微臣叩谢皇恩!”秦通兄弟俩慌忙出列跪谢。

    “秦慕白……”李世民停顿了一下,说道,“爵加一等,勋列二品。至于职官与其他赏赐,待其回朝述职,朕再行亲封。”

    众臣听了无不惊叹错谔!

    爵加一等,秦慕白已经是蓝田候,再加一等不就是公了?从此,秦氏一门三公,炫赫无比,就连长安望族韦杜两家都无可攀比啊!

    因军功而勋列二品,那就是“上柱国”。开唐以来,除了今天李世民追封秦叔宝为一品镇国大将军的勋官,上柱国已是十二转勋官中的最高级!曾经,秦叔宝在世时就是上柱国。

    爵位与勋略已是如此的登峰造极,不难想像,假使秦慕白归朝,必定官拜大将军,而且很有可能是近来皇帝陛下新创的两卫精锐亲勋——左右龙武卫大将军之一,位居十六卫大将军之首!

    至于入主阁部成为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看来对秦慕白来说也是水道渠成的事情了。因为眼前局势已是十分明朗,吴王被立为太子是迟早的事情。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做为新太子的左膀右臂,那必是秦慕白无疑!

    这样的军界翘楚,如果不入主阁部成为宰相,再兼任“太子太保”或“太子少保”之类的职务,才是最大的不合理。

    如果是这样,那么,至此朝堂之上如同进行了一次全新的洗牌,以即将入主东宫的李恪为中心,文官仍是长孙无忌一派,武将以秦慕白为首的关西军众将,与以往军界的首脑李勣、尉迟敬德、李道宗等辈,都将紧紧围绕新太子李恪,组成新的朝堂班底。

    与以往相比所不同的是,太子李恪已是一枝独秀,再不存在因为夺嫡立储一事,而形成朝臣分野。魏王一把火**,也保全了许多曾经跟随于他的党羽,不至于在李恪归朝之后,再激发惨烈的派系之争、导致过多的流血与清洗。

    从某种意义上讲,魏王临死,总算是为身处惊涛险境中的大唐,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唐的江山神器与东宫根基,在一系列的巨大动荡与危机之后,有惊无险的归于平稳。

    眼前这个局面,也许,正是李世民一直想要的。为此,他才不惜……剜肉补疮!在亲情与霸业之间,他再一次——选择了霸业!

    只不过,魏王的**不在他计划之中,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这个变数,再度在李世民的心头,狠狠的宰了一刀!

    现在,只等皇帝李世民宣布李恪立为太子,历时多年的东宫之争,就该尘埃落定。

    只不过群臣心里都清楚,要立李恪为太子,虽是大势所趋,现在仍不是最佳的时机。最起码,要等秦慕白与关西军回朝之后,再定此事。

    原因很简单,要组建新的朝堂班底,以李恪为中心建立新的文武派系,秦慕白的角色至关重要。他将成为李恪身边最有力的臂膀,举起军方的旗帜站在李恪身边,维持这一次东宫立储的稳定。

    这就像是要栽下一颗新树,除了先要挖坑,还要埋下新的土壤维持树的根基。

    而秦慕白与关西军,就是李恪的第一抔土壤!

    至于文官一系反倒是一目了然,李世民仍然在世,长孙无忌就不可能被放弃或是被清洗。只不过,李世民还得花点时间来说服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反恪派”,并让李恪与长孙无忌握手言和。

    现在大家都明白,为何当初吴王遇刺皇帝气急攻心发了急病;而魏王**,皇帝陛下虽然伤心欲绝,却要硬撑着出来主持大局了。

    或许,皇帝陛下心中早已认定李恪是未来太子人选;再者,现在正处于大唐政局“破而后立”的节骨眼上,如果皇帝再一病不起不理朝政,那么,大唐的朝廷可就真的“破”了。大唐的未来,必将陷入无止境的混乱之中,再无起死回生的重“立”可能。

    正值丧子之痛的李世民,在这一刻,不得不抛弃了自己做为一个“父亲”的身份,从而无可回避的肩负起一位帝王的使命。

    至于他心中的滋味,恐怕永远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够体会了。

    ……

    “下旨,请关西军主帅秦慕白,与麾下众将士回朝受封。”李世民说道,“当初吐蕃初定时,朕并没有给关西军的将士们什么封赏。是朕欠了他们的。但是关西军众将士毫无怨言,依旧矢志前行积极奋进,既而平定了整个西域,为大唐拓疆万里!关西军,就是我大唐军队的表率与翘楚,是我中华史上都极为罕见的威武雄壮之师,精忠勇烈之师!——主帅秦慕白,文成武就天纵英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忠孝无双义薄云天,实乃国家栋梁、民族英雄!堪为天下表率、后世称颂!……待其归朝,朕要破格予以重用!”

    群臣心中已是了然:行了,不用猜了!“破格”重用,这就意味着秦慕白必将入主阁部成为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并领袖军方群伦,成为新太子身边最得力的重臣,能与长孙无忌相抗衡的重臣!

    正当此时,弘文馆一名官吏殿外求见,说有关西奏报上呈。

    李世民拍案而道,“呈上来!”

    那名小吏就提着一个厚实的包裹走了进来,左右近侍将其奉上了龙案。李世民亲手拆开包裹,里面居然是厚厚的一大本黄绸奏折,形如大部书本。群臣看了无不惊愕,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厚”的奏折了!

    李世民打开黄绸奏折,看到折上书有“西域战报与奏请”几字,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他如同看书一样展开看了数页,对群臣道:“秦慕白正乃社稷之臣。这本奏折中,不仅详细记载了平定西域的战况,还有西域各国、各部族的现状概括,另有涉及我与昭武国及大食的外交建议,甚至包括西域的风土人情及地理天候。今后的几十年,这本奏折就将成为我大唐,经略西域民生疆土的依据与构画边远军国大策的基础。秦慕白,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臣等,恭贺吾皇,得股肱之良臣,成千秋之霸业!”群臣无不跪请表贺。

    李世民血色无多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可他马上发现,这厚厚的奏本下面,还压了一本小的奏章。于是他移开大奏本一看,表情顿时凝滞。

    小小的蓝皮奏本,表皮上书有二字——“辞呈”!

    看到皇帝表情骤变,群臣无不惊愕。

    李世民扫视了座下群臣们一眼,不动声色道了句,“朕累了,退朝。”

    左右急忙来扶皇帝步下金銮,群臣也只得拜送。但是皇帝刚才这样一个“突然”的表情变化,让群臣心中生起疑窦,猜测不休。

    原以为,一切大局已了尘埃落定,难不成,又要生出什么变数?而且,从刚才皇帝陛下的细微表情变化不难猜测,这个“变数”,多半是与秦慕白有关!

    ……

    退了朝的李世民,在宫人伺候下回了蓬莱殿歇养。不过他没有再回寝宫,而是趁着阳光晴好,到了御花园休憩。

    他独自一人坐在花间凉亭,展开那本小小的“辞呈”奏本,看了至少有二十遍。

    良久,他掩上奏本,长长的叹息!

    “朕,苦心孤诣,甚至不惜剜肉补疮……难道,这一切又全都白费了吗?”李世民感觉,自己心中的某处,似在摇摇欲坠。

    立储之忧,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年;丧子之痛,更是让他心如刀绞万念俱灰。原本,以为做完这最后的几件事情,将李恪扶入东宫就大事完结,他也可以吁上一口气,不再受这枷锁折磨之苦。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秦慕白递上了辞呈!

    这将他破他原有的全盘计划!

    “没了秦慕白,谁来全力辅佐李恪,率领军方平衡长孙无忌的势力?两方势力不平,恪儿如何坐稳东宫、如何继承我大唐神器?难道要朕在有生之年,再狠下心来把长孙无忌也拔除才能了除后患不成?……如此头痛医头、连斩带杀,大唐的栋梁根根伐尽,人心丧尽支离破碎,江山社稷岂能久存?”李世民,头一次有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他让庞飞率领关西军回朝……看来,他是什么都知道了。”李世民再叹一声,眉头紧紧的拧起,再也舒展不开。

    “朕,真的错了吗?”

    “朕……是否真的老了?”

第556章 逍遥行

    秋日的阳光,普洒在琼玉山庄。&&梧桐叶落,枫林俏红。

    “阿爹,我不练啦!”小楼儿一双小巴掌拍在古筝的琴弦,嘟起小嘴儿撒娇道,“你都让弟弟妹妹们骑大马玩,我就要坐在这里弹琴,不干啦!”

    秦慕白哈哈的笑,将抱在怀里的小笛儿交给了澹台双双,说道:“那阿爹也让你骑一回大马,然后你就要好好练琴,行不行?”

    “好、好耶!”小楼儿拍起巴掌兴高采烈的笑,“我要骑着大马跑三圈哦!”

    “行,来!”秦慕白就趴了下来,澹台丹丹将小楼儿抱着骑在了秦慕白的身,就在地爬了起来。

    小楼儿乐得咯吱吱的大笑,一家人都被逗乐了,好一阵捧腹大笑。

    谁能想到,统率千军叱咤疆场,战无不胜令敌胆寒的关西秦少帅,到了家里会是这样?

    玩得正乐呢,陈妍进来了,前将小楼儿抱了下来,说道:“楼儿不许调皮,乖乖练琴去。”

    “噢……”小楼儿向来最是听母亲的话,玩了一场也尽了兴,乖乖的爬下来去练琴了。

    秦慕白拍拍手站起来,说道:“找我有事吗?”

    陈妍点了点头,示意秦慕白出门来。

    二人出了房门,陈妍说道:“秦拾回来了,就在前院厅堂。”

    秦慕白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我去见他。”

    于是他来到了前宅正厅,果然见到做一身商旅行人打扮的秦拾在那里等候。不及会话,秦拾迎着就拜了下来,“见过主人!”

    “好了起来。”秦慕白连忙将他唤起,说道,“辛苦你了。说说,长安情况如何?”

    “我去秘见了大公子!”秦拾开场第一句话,就将秦慕白的兴趣勾起,他道,“大公子告诉我,皇帝陛下听闻吴王遇刺一事后,突发重病病倒。后来,褚遂良等人将刺杀一案调查清楚,原来是御史大夫韦挺干的!不过韦挺后来畏罪自尽了!也就是这时候,北太原代帝祭祖的晋王突然失踪了!”

    “哦?……”秦慕白听闻这些,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思忖了片刻,又道,“大哥还跟你说了什么?”

    “大公子叫我给你递一句话,就是……”秦拾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有八个字,家门忠烈,望弟谨记!”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我大哥忠君爱国生性耿直,跟父亲的性子极像。这八个字,的确是应该出自他口。”

    “主人……我在长安听到不少风声。”秦拾说道,“市井谣传,说皇帝陛下命李靖提点京城兵马加强防卫,就是为了防止主人起兵谋叛。小人听了着实生气!”

    “有什么可气的?”秦慕白笑道,“我让你去散布谣言,不就是想要这个结果?”

    秦拾一愣,“原来主人,是想试探朝廷对你是否信任?”

    “不说了。”秦慕白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反正我都已经辞官了,不日即将离开兰州。”

    “啊?……”秦拾吃了一惊,随即又坦然的咧嘴笑了,“辞官了好!”

    “为什么?”秦慕白笑问道。

    “换作是我,我也辞官不干了!”秦拾义愤填膺道,“主人为大唐出生入死立下这赫赫功勋,却只因为一点市井谣言,朝廷就把主人当贼来防!这了太让人寒心了!——倘若,倘若朝廷对待主人,就像主人对待小人一样,那这样的朝廷,还值得为他效力!”

    秦慕白哈哈的笑,然后道:“秦拾,我就要弃官而走了。咱们俩,也是时候分别了。你好歹也是个五品游击将军,还有爵禄。走,去关内!置份家业,以后好好的过日子。”

    “不!小人宁死不走!”秦拾扑通就跪了下来,“什么将军、爵禄,完全不是小人想要的!小人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就是永远跟着主人,打死也不离开!”

    秦慕白笑道:“那朝廷给你的爵禄、田产这些,都不要啦?那些东西,可是够你子孙几辈子人衣食无忧的,好歹能做一方富绅。”

    “不要!主人位极人臣都要弃官而走,怎么又要小人去吃那些爵禄?不要、打死不要!”秦拾趴在地直磕头,“主人去哪里,就将小人带到哪里!”

    秦慕白笑着将他拉起来,“好!我也答应过牛五指师徒等人,一定要照顾好你。你就跟我一起走!”

    “多谢主人!”秦拾欢喜的起身,突然又想起一事,说道,“方才我进山庄的时候,看到庞飞庞将军在山庄大门前徘徊,却又不敢前来敲门。他让我给主人捎一句话,说是……想见主人最后一面!”

    秦慕白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好……秦拾,你去叫他进来。然后再去薛仁贵薛将军府跑一趟,让他晚饭时间来见我。”

    秦拾领诺而去,没多时,庞飞进来了。

    秦慕白坐在厅堂正位,静静的看着他。庞飞进了厅堂,都没敢正眼去看秦慕白,低着头走前,双膝跪下以头贴地,却不说话。

    “没话说吗?”秦慕白打破了沉默。

    庞飞这才跪直了身子,秦慕白看到,他脸仍是青一块肿一块,被宇文洪泰给打的。他说道:“学生本来再无面目来见恩师,只是,今次一别……此生恐无相见之日。不管恩师心中怎样看待学生,在学生眼里,恩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我信你。”秦慕白不假思索的道,“庞飞,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不必内疚。”

    “正因为恩师不怪我,我才愧疚难当。”庞飞仍是低着头耷着眼不敢仰视秦慕白,说道,“如果恩师能像宇文将军那样,对学生大骂痛打一顿,学生心里,还能好过一点。”

    “算了,人各有志。”秦慕白笑了一笑,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盒子,对他道,“大军西征归来也歇养一段日子了,我早已表朝廷,请令调回远征兵马,归还于朝廷。相信兵部调令不日即将下达。庞飞,这里是关西军虎符和我的将印、官凭,请你带回长安,交给朝廷。”

    庞飞一怔,惊道:“恩师……要辞官?!”

    “没错。”秦慕白淡淡道,“你什么也不要多问。三十万大军,交给你带回长安。明天,你就可以启程。半路你可以遇到兵部调令,获准入关。”

    “学生斗胆请问,为何要提前动身,而不是等兵部调令到达兰州之后?”庞飞道。

    秦慕白笑了笑,“都说了你不必多问,照我说的执行就是。关西军只要是在大都督府治下活动,都不会有问题。这点你不必担心。”

    庞飞是个聪明人,心中一思忖,其实也就明白了秦慕白此举的用意。他脸的神色顿时越加伤感,轻声道:“恩师,你真是执意要离开我们,独自弃官而走了吗?”

    秦慕白微笑道:“放心,虽然我是弃官而走,但你们每一个人的前程与出路,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包括你,庞飞。”

    庞飞的牙关咬得紧紧的,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在地砰砰的磕起头来,“学生……愧对恩师!”

    秦慕白不想再对庞飞说太多,便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不必如此。关西军众将归朝之后,都将被朝廷授以嘉奖,并委以重用。拿着东西,走!”

    庞飞情无以堪,以头贴地的死死跪着,泪如雨下。

    秦慕白叹了一口气,拿起盒子前几步,将它放在了庞飞的头前,“庞飞,其实到了最后,我仍是那句话。你我,名为师徒,实则兄弟。所谓兄弟,便如手足,是一辈子的。”

    庞飞泣不成声,突然双手紧紧抱住秦慕白的脚,呜咽着,却说不出话。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放手!”

    庞飞一怔,这才慢慢的松开手。

    “今后,请你好好做人,好好为官。也不辱没,你我曾经兄弟一场!”秦慕白抬脚,大步而去。

    庞飞以头贴地跪在那里,良久未起。直到陈妍来叫他,他方才起身,拿起了那个装着将印官凭的盒子。

    “恩师你放心,今生今世,庞飞都谨记你最后的教诲——好好做人,好好为官!”

    陈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庞将军,你若真能做到这八个字,也不枉费慕白的一番苦心。”

    庞飞轻轻的点头,“其实我知道,恩师急流勇退辞官而去,并非只是为了一己安危明哲保身,而是为了我们众家兄弟着想!”

    “是啊!”陈妍轻叹道,“朝廷忌惮慕白功高震主,麾下猛将如云功臣林立,势力太过庞大,足以影响到朝廷的重大决策。于是他主动放权弃官而去。这样,关西军众将士群龙无首,难以聚众没了威胁,朝廷也就可以分别对你们量材度用、轻松驾驭了。所以慕白才说,他已经为你们所有人安排好了前程和出路——其实不用他刻意安排,只要他退下来了,你们就都可以得享平安,并平步青云!”

    庞飞咬着牙点头,无言以对。

    陈妍补充了一句,“对了,这些话不是慕白说的,而是我自己理会的。庞将军要将这些话告诉皇帝陛下的话……我也没意见。”

    庞飞一怔,顿时羞愧难当。都不敢直视陈妍,拱手弯腰而拜,缓缓退出。

    陈妍看着庞飞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轻声的叹息,“名利富贵,就像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囚牢。里面的人想逃出来,外面的人却拼命想往里面钻。现在,慕白超然解脱就快逃出来了,但还有多少像庞飞这样的人,在挤破头了要往里面钻呢?”

    傍晚时分,薛仁贵应约而来。多时不曾相见,薛仁贵还一直担心秦慕白的“病情”。现在看到秦慕白安危无恙,他也算是吁了一口气。

    秦慕白留他一起吃晚饭,对他道:“仁贵,最近两天,庞飞就要率领关西军回朝了。回朝之后,众将士应该会有一段赋闲歇养的假期。要不你提前休假,跟我去一趟北方草原?”

    “正合我意。”薛仁贵笑道,“本来少帅不说,我也准备向都督府请批假期。还记得很早以前我们就已约好,等西征一役结束,我就要去草原将夕言接回来。现在,正是时候了!”

    “那好,回去后你准备一下,明天一大清早,我们就动身。”秦慕白笑道。

    仁贵欣然的点头应允,又道,“按照约定,少帅还得要去草原和阿史那夫人完婚?薛某提前恭贺了,哈哈!等少帅办完了婚事,咱们再一起同回长安。”

    “不了。”秦慕白微然一笑,淡淡道,“等我履行诺言举行婚礼过后,我就直接从漠北,去萨末建。从此,不再回中原。”

    薛仁贵眼睛都瞪大了,“少帅你……要辞官归隐?”

    秦慕白点了点头,“我已经辞官了。”

    “这!……”薛仁贵大吃了一惊,“朝廷居然会准许?”

    “不需要他们的准许。”秦慕白笑道,“仁贵,这些事情我们以后有时间,再细聊。你早点回去准备,明天我们早点动身。我怕……若是晚一点,秦某,可就走不掉了!”

    “好……”薛仁贵叹息了一声,也不好多说,于是闷头吃饭喝酒。

    饭后,薛仁贵告辞而去,秦家一家人可就忙碌起来了。收拾行理打点车马,以备明日早早动身。

    秦慕白也没闲着一起帮忙。正当此时他突然一拍手,“差点忘了,牢里还关着一个大呆瓜呢!”

    陈妍噗哧就笑了,“要不我去走一趟,将他弄出来,明天带了一起走?”

    “快去!”秦慕白笑道,“打架斗殴也不是什么大的罪名,你去见肖亮,替洪泰交点赎铜了将他保出来!我要是走了却将他落在兰州,谁知道那呆子会闹出什么动静!”

    “我这就去。”陈妍点头,说道,“那仍在长安的高阳公主怎么办?”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秦慕白说道,“迟早我们会团聚的,但现在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等她。否则,迟则生变,我怕朝廷不放我走。所以,我们先走一步,以免被动。”

    “如此也好。”陈妍点头微笑,“慕白,明天,我们就要一起挣脱这牢笼枷锁了。希望从此,我们一家人能真正乐得逍遥!”

    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展颜而笑,“那是……必须的!”

第557章 放生

    今日朝会散后,李世民将李恪召入了后宫,单独会见。

    方才参罢了礼,李世民就将一本折子扔到了李恪身前,“你说,怎么办?”

    李恪低头看了一眼,折子上书有二字“辞呈”,当下就略吃了一惊。展开一看,脑子里都懵了一下,“这……实在出乎儿臣意料之外!”

    父子二人早已是心照不宣,只等秦慕白率军凯旋回朝,即是李恪被册封为太子之日。虽然长孙无忌那边还没有明确表态,但是父子俩心里都明白,长孙无忌就算顽固依旧保留意见,只要有了军方的强力支持,李恪要当太子也不会再有多大的阻力。

    虽说文官执掌朝廷喉舌,但说到底,枪竿子里出政权,长孙无忌再傻再执拗,也不会蠢到以卵击石要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再说了,魏王已死,长孙无忌也不扯不下那张老脸,又转头去扶植晋王李治。他的手里,没了任何一位皇子来做底气,除了默认李恪入主东宫,还能有何作为?

    至于以往老生常谈的“血统”与“嫡庶”问题,在绝对实力面前不过是个荒诞无稽的借口,更不足以拿出来左右大局。

    可是现在,秦慕白突然递上辞呈,李恪要上位,缺少了这股最强大的助力。这一变数,让李世民父子都有点措手不及。

    此刻李恪就在琢磨,慕白为何会突然要隐退?这件事情我事先可是没有听到半点风声。从以往相处的经历来看,慕白性格坚韧志存高远,当年他父亲战死那样的噩耗都未曾让他有半点颓废,这次……是怎么了?

    看到李恪沉默不语,李世民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说说你的意见?”

    “儿臣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李恪为难的摇头,“儿臣了解慕白。他轻易不下什么决定。但是,一但决定了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

    李世民拧了下眉头,“你知道秦慕白对你,对当下朝廷,对大唐的未来,意味着什么吗?”

    “儿臣知道……”李恪点了点头,心道:正如父皇所说,秦慕白现在的身份与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我需要他的支持才能坐稳东宫;朝廷上的文武派系需要他的力量来保持平衡;将来,大唐的军国大事需要他来主持。别的不说,光是西域那一大块,换作是谁也不敢担保一定镇得住。

    “既然知道,你有办法补救吗?”李世民道。

    李恪的眉头深深的皱起,良久无语。心道:以为我对慕白的了解,他不是那种自私自利,不顾全大局的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突然递上辞呈,想必是有重大情由,或是已经对朝廷失望了……是什么原因,会让他这样呢?

    李恪情不自禁的,联想到了皇帝的身上。因为,以秦慕白今时今日的地位名望,能让他产生如此巨大转变的,估计也就只有皇帝了!

    如果秦慕白是因为对朝廷与皇帝失去了信心而请辞的话,那么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思及至此,李恪对李世民道:“不知父皇所说的‘补救’,是指哪方面?”

    李世民道:“是朕在问你。”

    李恪为难的直咧牙,只好硬着头皮答道:“为今之际,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驳回秦慕白的辞呈,将他请到长安,劝说他留下来继续为大唐效力;二是……找到一个能够替代秦慕白的人。”

    “那就两个办法都试一试。”李世民仿佛早已料到李恪会这么回答,说道,“早前你不是提过,要迎娶秦家的丫头、秦慕白的亲妹子秦霜儿为妻吗?现在朕准了。明日,朕就派褚遂良与宗正寺卿一同前往长安隆重下聘,朕给你们赐婚,并正式册立秦氏女为——吴王妃!”

    李恪当场跪倒,“谢父皇成全!”

    今日之吴王妃,用不了多久就是太子妃,再用不了多久……估计是就是一国之母的皇后了!

    “光是这样,也未必行啊!”李世民叹息了一声,说道,“纵然你娶了秦氏女为妃,可是秦慕白依旧不肯回朝,那也是徒劳无益。因此,还得专行派个说客前往兰州,说服秦慕白才行。恪儿,你说派谁好?”

    “这……”李恪犹豫了一下,拱手拜道,“高阳皇妹仍在长安。若能说服她前去游说,大致可行。”

    “糊涂。”李世民拧了下眉头,“这丫子,女生外向,心里早就只有情郎没有父母了。派她去游说秦慕白,就跟肉包子打狗没区别。”

    李恪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道:“父皇,其实儿臣也曾想到过这一层。但是……如果连高阳都不能说服,谈何说服秦慕白呢?”

    李世民拧眉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有点道理。但是这丫头现在已经不听朕的话了,要先说服她,我看只有你亲自出面。”

    “儿臣领旨。”李恪领诺。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从身边再拿起一个折本递给李恪,说道:“世事难料,如果秦慕白执意不肯回来,那也不能将他绑来吧?如你所说,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你先看看这个。”

    李恪接过来看了一眼,眉宇一扬惊讶道:“高句丽内乱,莫离支泉盖苏文弑杀了国王?”

    “是啊!泉盖苏文这个野心狂徒,一直就想征服百济与新罗,然后与我大唐分庭抗礼。”李世民说道,“几年前高丽半岛上三国混战,就是他这个高句丽的野心权臣一手策划的。那一次,朕派你去斡旋调停,所幸你不辱使命,平息了三国战事。现在,泉盖苏文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弑杀了高句丽的荣留王并将其分尸弃野,连葬礼都没举行。同时,他还血洗朝野杀害了一百多名大臣。然后,他立了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傀儡国王,并自称‘大莫离支’。如今他已执掌高丽国一切军政大权,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起兵侵犯新罗,达成自己多年的野心。”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必当剿灭!”李恪愤然道,“若是坐视他吞并了新罗与百济发展壮大,日后,必为我大唐心腹之患!”

    “所以,大唐必须早做准备,征讨高句丽。”李世民双眼一眯,眼中绽出一抹精光,“朕,早在多年前就有心亲征高丽,为子孙后代了除这心腹肘腋之患了,后来因为西面频发战事,给耽搁了。现在西方已定,正是用兵高丽之时。可惜,朕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所以,朕准备让你——挂帅出征!”

    李恪浑身一震,慨然领诺,“儿臣愿意领兵出征,不胜不归!”

    “此战固然只许胜不许败,但同时……”李世民的声音里有点无奈,“如果秦慕白执意不肯归朝了,你就要用这一场战争,找到一个可以代替秦慕白的人。或者是,你自己可以做到——代替秦慕白!”

    李恪愕然一怔,默不做声的点了点头,心道:还是父皇高瞻远瞩。不管做什么事情,他的心中始终都在思忖全局。其实眼下,大唐并不适合再发动战争。但是为了朝堂的稳定与政局的平衡,不得不出此下策。看来父皇,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如果秦慕白肯回来政局就能趋于平稳,征伐高丽都不必如此仓促着急。而且,秦慕白麾下统领的三十万关西铁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愁小小高句丽不平?……可是这三十万大军到了别人或是我的手上,却未必有如此神效啊!

    “薛延陀已平,漠北的局势也渐渐归于稳定。朕,准备下旨征调李勣还朝。”李世民说道,“恪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儿臣明白……”

    “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大唐的将来。”李世民双眉重拧悠然道,“凡事有得必有失,从无两全齐美之法。如果有人对朕有什么误解或是成见,朕……也就只有认了!”

    李恪点了点头,心中的一个猜想得到了证实:看来,慕白和我父皇之间,真的是有了不小的隔阂……

    “走吧,去劝一劝你皇妹。”李世民说道,“你出面,比朕出面还要好。这丫头……朕现在都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了!”

    “是,儿臣这就去。”

    不久后,李恪去了后宫找到高阳公主,还没等他开腔,高阳公主就先声夺人道:“你是来给父皇当说客的吧?”

    李恪先是一怔,然后就笑了,“看来你都知道了?”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高阳公主直撇嘴,“昨天晚上父皇就跟我说过了,让我想办法劝回慕白。可是我没答应!”

    李恪疑惑道:“你为何不答应?”

    “因为……”高阳公主眼珠子直转,嘴里却半天没再吐出别的字眼。

    李恪笑了,说道:“算了,高阳。你不必在我面前使什么小心眼。其实我今天来名为说客,实则,是要放你回去与慕白团聚!”

    “真的?”高阳公主惊喜的眼睛一亮,一把就将李恪抱住,“我就知道,你永远是我的好三哥!这些年来,我没白疼你哇!”

    “怎么说话的!”李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将高阳公主推开,“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是当母亲的人,仍像以前一样荒诞胡闹!”

    “嘿嘿!不管我多大,在你面前永远是小妹嘛!”高阳公主都乐得笑出眼泪来了,低声窃语道,“三哥,你真打算这么做?”

    “哎……”李恪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慕白的为人,我还不了解吗?既然是他决定了的事情,绝无更改。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循私一回,至少可以保全我与他之间的友情。”

    “三哥仍是这般睿智……”高阳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也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何尝不想慕白回到长安来,我们一家团聚?这样既成全了君臣之义,又能成全夫妻之情与你们之间的友谊。可是……他决定了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半点把握能说服。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人。他既然如此决定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只能支持他!”

    李恪凝视着高阳公主,点了点头,说道:“高阳,其实你才是最聪明的人。”

    “有吗?”高阳公主笑道,“我有你和父皇聪明吗?”

    “有。”李恪微微一笑,“你百折不回始终坚持对慕白的信任,这就是大智若愚。”

    高阳公主顿时恼羞成怒,“意思是——我看起来仍是很蠢?!”

    李恪哈哈的笑了,“是愚兄用词不当了!——高阳,世上已经很少人,能够始终如一的做到‘坚持’二字了。你以后一定会幸福的,就凭你对慕白始终如一的信任!”

    高阳公主的脸上漾起自豪又欣慰的微笑,点头,“谢谢你,三哥!”

    李恪轻吁了一口气,握住高阳公主的手,“我会回报父皇,说你已经答应前往兰州做说客。你准备一下,随时启程吧!”

    “三哥,你这可是循私欺君啊……”

    “没事,你只管走。其他的事情,我自会料理。”

    高阳公主紧紧拉着李恪的手,眼圈儿有点泛红了,轻声道:“三哥,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李恪微笑道,“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那个家伙知道答案了。”

    “其实三哥,你也是想劝回慕白的吧?”高阳公主说道,“只不过你用的是‘欲擒故纵’之法?”

    李恪坦然笑道:“我承认我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如果慕白执意不归,我也就真的‘纵’了。”

    “你真的……情愿这么做?”高阳公主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恪轻叹了一声,说道:“慕白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为大唐做的,也够多了。如果他真的累了想休息,我不能自私的强人所难。高阳,你帮我捎句话给慕白,就说——不管将来如何,秦慕白与李恪,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如果哪天,你做了太子,甚至是做了皇帝呢?”高阳公主故意问道。

    李恪微笑,“永远,你没听明白吗?”

    “永远,是多远呢?”

    李恪顿时愣了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高阳公主抹了一下眼睑边垂垂欲下的泪花,轻声道:“三哥,我会将话说给慕白听的。但是我觉得,如果你哪天真的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就会后悔说出这样的话了。”

    “你觉得我会吗?……”

    高阳公主杏眼弯弯的看着李恪,笑而不语。

    兄妹俩四目相交,其实心照不宣。

    此刻高阳公主心中就在想道:我们都生在帝王家,还能不明白,其实帝王是不配拥有太多个人感情的吗?慕白辞官退隐,何尝没有这样的原因?因为他不愿意终有一天,与三哥你情断义绝,从而二人之间只剩冷冰冰的君臣关系!三哥,你也是睿智的。我知道,你今日之所以愿意放我走,是因为你既知道劝不回慕白,也不想劝回慕白。于是你退而求其次,就想给你们二人之间的情谊……放一条生路!

第558章 长安,长安

    清晨,琼玉山庄里人声鼎沸,秦家上下男女老幼皆在忙碌。除了秦慕白自己一家人,还有武媚娘的母亲和武氏商号的一大批人,都集中在了一起。大家装载行礼整理马车,准备启行。

    秦慕白站在高高的琼玉台上,看着眼前的这些人,这些物,不禁心中唏嘘。

    几辆车子,载得走亲人与家业,但是……载得走故土与思念吗?

    秦慕白放眼东望,欲将这苍穹之下、黄土之上的一草一树,尽收眼底尽藏于心中。因为今后,中原的故土,长安,兰州,将只能出现在梦中。

    “谁又真的愿意背景离乡,飘零异域?”秦慕白轻轻的叹息,禁不住喃喃自语——

    “长安!……长安!”

    眼前,竟似模糊。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慕白……”陈妍走到了身后,秦慕白居然没有发觉。这时他匆忙回神,转身看到,陈妍换上了昔日行走江湖时习惯的穿着,侠衣劲服黑纱斗沿,氅袍革靴长剑侧悬。

    “怎么,陈女侠要重出江湖了?”秦慕白笑道。

    陈妍看着秦慕白,突然心中一阵刺疼。她走上前来,双手轻轻捧起秦慕白的脸,在他眼睑下轻轻的抹了一抹。

    “我没事……”秦慕白尴尬的笑,眼泪,却十分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慕白,你问心无愧。你为大唐,流过男儿血、淌过英雄泪。”陈妍柔声细语道,“不管世人怎么看待你,我总知道,你对大唐的这片热土,爱得如此的深沉!”

    秦慕白紧紧的将陈妍抱在了怀里。

    良久,二人才分开。

    “我们走吧!”

    下了楼台,下面的车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秦、武两家的家人加上仆婢走卒,与商号的一些家业物资,一共装载了二十多辆车子。厨子们做了最后一餐早饭,只等众人吃过了,便告启程。

    这时,母亲刘氏来找秦慕白,对他道:“三郎,你好不粗心。”

    “怎么了,娘?”秦慕白好奇的问。

    刘氏轻轻的拉了拉秦慕白的衣袖,以眼神示意,让他看看坐在一辆马车上呆呆发愣的秦霜儿。

    “我明白了……”秦慕白点了点头,说道,“娘,其实这两天,我已经跟霜儿谈过几次了。她说……她愿意跟我们一起去西域。”

    “只怕是口是心非啊!”刘氏担忧的道,“你看她现在这情形,失魂落魄一般。”

    “那我再去跟她说说。”秦慕白走到了霜儿那里,一跃身坐到了她身边。

    霜儿回头冲着秦慕白勉强的笑了一笑,笑容十分苍白。

    “你还是留下吧!”秦慕白说道,“这么多年来,你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日出。相信用不了多久,李恪就会来迎娶你……”

    “哥,你不用说了。”秦霜儿突然打断秦慕白的话,微微一笑,说道,“这么多年过来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也看开了。”

    “看开什么了?”

    “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一句话吗?”秦霜儿道,“真正爱一个人,不是一定要朝夕与共的占有他,而是希望他过得好,那就足够了。”

    “是,我是说过。”秦慕白道,“记得当时我刚刚进吴王府当差。有一次和吴王聊天时,这话还是他说的。”

    “这种话,说出来容易,真正做到,却是难。”秦霜儿轻声道,“不过现在,我可以做到了。真的,哥……我没骗你!”

    秦慕白怔了一怔,“怎么突然就能做到了呢?”

    “在听闻吴王遇刺的消息后,我突然感觉就像是天都塌了。整个人也差点崩溃。”秦霜儿道,“可是后来……我发现事情并非如我想象的那么严重。虽然我一如既往的深爱着他,可是除了爱情,我还有母亲、兄长和小楼儿这许多可爱的侄儿侄女们,还有妖儿姑娘留下的那些可怜又可爱的孤女。我不能那么自私的离开你们,我爱李恪,同样也深深的爱着你们,哥……”

    秦慕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伸手将霜儿的肩膀揽住。霜儿将头靠在了秦慕白宽厚的胸膛上,悄无声息的淌泪,说道,“我想清楚了。李恪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你告诉过我,用不了多久他就将成为大唐的太子。其实,如果他一直是以前的吴王,我倒是会死心塌地的嫁给他。但是,如果他做了太子,将来做了皇帝……我宁愿我们之间永远只有思念,没有结果。”

    “为什么?”秦慕白问道。

    “哥你不是说过吗,最是无情帝王家。”霜儿苦涩的浅浅一笑,说道,“以前的李恪虽然也是皇子,但是与别的皇子不同,他一诺千金重情重义。可是等他当了太子、当了皇帝,谁又能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呢?……不是我怀疑他的品行,而是一但改变了身份,他可能也会身不由己。还有,我不想因为我与李恪的关系,而让你和我们秦家受到什么羁绊和牵累。哥,我这样做是对的,不是吗?”

    秦慕白无言以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道:“霜儿,这样的话哥就欠你太多了。很早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你,会尽力帮你撮合婚姻大事……”

    “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霜儿微微一笑,说道,“以前,是我太过幼稚一厢情愿。帝王家的婚嫁之事,哪里是我想的那般简单?……现在事情已是这样,我也不再多作奢念了。就让我跟你和母亲,一起去西域吧!至少,我还能和家人在一起;我和他之间,还能保持最初的情怀与思念。”

    “有些人,的确是相见不如怀念;有些情,的确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秦慕白无奈的轻叹了一声,“霜儿,你长大了。”

    “哥,等去了西域,如果有合适的郎君,你就给我做主,让我嫁了吧……”霜儿说完这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的就落了下来。

    “好……”秦慕白将妹妹紧紧的抱在怀里,“哥,要用下半生所有的时间,来弥补你,照顾你!”

    “谢谢哥……”秦霜儿,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不久后,一行人都吃罢了早饭,该准备的也都备好了。宇文洪泰与薛仁贵也都准备停当来与秦慕白汇合一处,大家准备启程。

    正在此时,有人造访琼玉山庄。

    来的还是个大主——昭武国的新月女王!

    秦慕白顿时一愣:临行事多,怎么将她给忘了?!

    至从到了兰州后,由于身份特殊,新月女王还从未亲身造访秦家。今日突然一现身,当场吓坏了一片人!

    “妖儿?!”

    谁能不惊呢?!尤其是秦霜儿与那些孤女们,第一眼见到她,全体当场石化!

    秦慕白连忙解释,说这是妖儿的同胞姐姐慕容明珠,西域大昭武国的女王!

    众人这才释然。

    明珠的脾性一向最是柔和,可是今日也多少有点生气。她将秦慕白请到一边,对他道:“慕白,你就这样一声不吭的扔下我,走了?”

    “抱歉,行色匆忙,一时没来得及与你辞别。”秦慕白面带愧色的笑道,“不过不要紧。过两天,你就能与关西大军一道,启程前往长安觐拜大唐天可汗。事后你不是要回萨末建吗?我们在那里再度重逢。”

    明珠听他这么说,总算稍稍宽慰和放心,说道:“如此,我们至少也要分别三五个月啊!”

    秦慕白微然一笑,“怕什么?我们不是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厮守吗?”

    “真的?”

    “真的。”秦慕白肯定的点头。

    明珠的眼睛一亮,顿时面露喜色,转而脸上又泛起一丝羞涩的酡红,低声道,“慕白,我可能……已经怀上你的骨肉了!”

    秦慕白先是一怔,随即大喜,“真的?”

    “应该……应该是。”明珠脸上的神色越发羞赧又带着幸福的神采,低声道,“你以后,可要善待我们母子。不然……”

    “不然妖儿也不会放过我。”秦慕白握住她的双肩,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口,“我会在萨末建等你。记着,好好歇养身子,不可太过劳累。”

    “我会的。”明珠微笑的点头,欣慰与幸福之情溢于言表,柔声道,“你可别贪恋游山玩水,要早早来萨末建!等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可一定要在我身边啊!我怕……”

    “一定!”

    一番恋恋不舍的话别后,明珠也走了。

    秦慕白牵着火云马走在了车队的最前头,拍了拍马头,说道:“火云,虽然你的腿骨折断过了,不再像以往那么矫健也无法再上战场奔驰。我的马厩里也有不少上好的纯种汗血马,可是我,仍然最爱与你相伴。往后的路,你就陪我一起走吧!”

    向来极通人性的火云仿佛听懂了秦慕白的所有言语,打了个响鼻用头轻轻的蹭秦慕白脸颊,两颗宝珠似的大眼瞳里,竟然湿润了。

    秦慕白怜惜的拍了拍火云的脖子,一翻身骑上马,将手一挥:“走——”

    琼玉山庄大门洞开,秦慕白当先策马跑了出来,薛仁贵与宇文洪泰紧随其后。

    却发现,门口站了一批人。看到秦慕白出来,他们也没吭声,整齐的拱手跪倒在地。

    秦慕白一时愣住了。眼前,有庞飞,肖亮,和都督府军队里的许多官将,大约三十余人。

    “少帅好不薄情,临要走了,也不告诉我等一声。”刺史肖亮拱着手仰头看着秦慕白,老泪纵横的道,“我等追随少帅父子,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现在,说散就散了……这让我等,情何以堪?”

    “肖刺史……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哎!”秦慕白只能长长的叹息。

    “天下无不散之宴散,人各有志,强求不得。”肖亮道,“今日我等不是来阻拦少帅,也别无他意……只是想在最后在此拜别,能送少帅一程!”

    秦慕白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叹息,在马上抱起拳来,“多谢……保重!”

    “少帅保重!”

    “恩师……珍重!珍重!”庞飞泣不成声,伏地不起。

    秦慕白咬着牙,一狠心挥手——“走!”

    车队陆续走出琼玉山庄,出了兰州城,望北而行。

    秦慕白与宇文洪泰、薛仁贵三骑,落停在兰州城外的伏犀岗上,举目回望兰州城。

    “前尘如烟,往事如梦。”秦慕白慨然叹道,“记得我第一次来兰州时,父亲带着我一起看着这片土地,跟我说——这是一片大好河山。”

    “现在,依旧是。”薛仁贵道。

    宇文洪泰咧了咧牙,“走便走了,多想作甚?”

    秦慕白与薛仁贵相视一笑,秦慕白道:“还是黑子好,没心没肺没烦恼。”

    宇文洪泰直轮眼珠子,“三哥,你这是在骂俺,还是夸俺呢?”

    “哈哈!”秦慕白与薛仁贵放声大笑,策马奔去。

    “喂,等等俺!!”

第559章 将我埋葬

    秋风萧起,蓬莱殿后的御花完里,一片缤纷落叶。

    阴德妃驻立在一圃凋零的牡丹花前,衣袂飘飘,白发胜雪。

    “春去秋来,日月如梭……时间,过得好快啊!”她喃喃的低吟,信手捡起一片枯萎的花瓣放到鼻间轻嗅,余香残留。

    世人皆有悲秋情怀,何况是命运多舛坎坷一世的阴德妃?

    近两日秋意袭来天气转凉,她没来由的心中压抑,多年的往事也历历涌上心头,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抑郁寡欢。

    “娘娘,高阳公主殿下来了。”身后的宫婢禀道。

    阴德妃回头一看,高阳公主正快步从回廊一头走来,步履轻盈神色欣喜。

    “玲儿何事如此开怀?”阴德妃问道。

    “退下、都退下!”高阳公主摒退了左右侍婢,欣喜的抓住阴德妃的手低声道,“娘!三哥放我回兰州,与慕白团聚啦!”

    “真的?”阴德妃也蓦然一喜,“有此等好事?”

    “父皇让他来做说客,想要让我去兰州说服慕白回朝。三哥就顺势放我回去了!”高阳公主说道,“娘,还是三哥疼我啊!”

    “傻孩子……”阴德妃怜爱的抚着高阳公主的脸庞,说道,“你难道看不出,这正是你父皇之意吗?”

    “呃……这……”高阳公主怔了一怔,“有吗?前番父皇也曾想劝服我,但我拒绝了。当时他还很生气呢,说我女生外向。”

    阴德妃微笑道:“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了解你父皇?他是一国之君,为了顾及天子尊严,做起事来总是口硬心软。你想想,知子莫若父,你与你三哥的这点小伎俩,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呢?若非是他默许,吴王纵然是生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任意妄为的。”

    “说得也是……”高阳公主这才明悟,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父皇也是愿意放我回去的喽?”

    “他从未拘禁过你,谈何一个放字呢?”阴德妃微笑道,“你早已嫁作人妇,便是他秦家的人。将你留在长安令你夫妻母女不得团聚,不是个道理。你父皇虽是严厉,但向来明理,断然不会做这种违备人伦纲常之事。再者说了,将你拘在长安,有何好处?就能威肋到秦慕白,让他回来吗?纵然他对你情深意重,假使回来了,这手段也未免太不光彩,非人君所为。你父皇矢志做一代明君,又岂非因此而授天下人以柄,令后世诟病?”

    高阳公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阴德妃面带微笑,抬手,轻轻的抚过高阳公主的脸庞,柔声道:“玲儿,你越是长大,倒是跟为娘长得越像了。看到你,为娘仿佛就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不过,你的命比为娘好多了。你要珍惜啊……”

    “娘,我有话说!”高阳公主突然道。

    “说呀!”阴德妃微笑。

    “不如……你!……”高阳公主咬了咬牙,鼓起勇气,“你跟我一起走吧!”

    “什么?!”阴德妃略吃了一惊,“何出此言?”

    高阳公主紧紧握着阴德妃的手,说道:“娘,此一别,我不知还能否回来侍奉于你。从此,长安你再无亲人!我不忍你如此孤苦零丁的独自留在皇宫里,每日苦守清寒,了此一生。娘,跟我走吧!长安、皇宫,就像一个囚笼,已经囚禁了你半生!你余下的日子,就让女儿陪伴你一起渡过,无忧无虑开怀自由的渡过,好吗?”

    “糊涂!”阴德妃脸色一变,斥道,“为娘身为四妃之一,乃一国之母,岂能跟你私自离开?”

    “什么四妃之一啊!娘,难道你还抛不开这虚妄名衔吗?”高阳公主急了,死死拉着阴德妃的手说道,“近年来父皇不是一直专宠徐惠吗?你去跟父皇说,你愿让出德妃之位,顺了他的意思,让他立徐惠为德妃!”

    “放肆!”阴德妃怒了,压低声音斥道,“此乃国家大事,岂容你指手划脚胡说八道?”

    “娘,你就不要再装了!”高阳公主苦苦哀求,“难道,难道你愿意这辈子都这样渡过,最终孤寂的老死在这皇宫里吗?”

    阴德妃转过身,微眯起眼睛看着满池的残花落叶,轻叹了一声,“这,就是为娘的宿命!”

    高阳公主急急转到阴德妃面前,说道:“娘,难道你就不想和女儿一起生活?你不想看看小笛儿?”

    “当然想啊……”阴德妃眉宇轻拧,轻声道,“如果这世上还有让为娘牵肠挂肚的,除了你们母女,还有谁呢?”

    “你不想……看看慕白?”高阳公主矢口说道。

    阴德妃的眉梢惊栗的弹了一弹,但瞬间恢复了平静,“我看他作甚?”

    高阳公主怔了一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你们不是知音吗?你不是喜欢听他弹琵琶吗?”

    “此等小事,何足挂齿,还能让为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你私奔一场不成?”阴德妃转过脸继续目视前方,“玲儿,你走吧!去了兰州好好与慕白一起生活。他就是你命里的男子,今生,你注定会幸福圆满。对一个女人来说,遇到自己命里的男子,比什么公主尊荣珍贵百倍。”

    高阳公主的心头顿时抑闷无比,咬着嘴唇憋出一句——“那比起德妃尊荣呢?”

    “你说什么?!”阴德妃顿时怒了,转头侧目瞪着高阳公主,“你这孩子,几时变得如此不懂事理,满嘴胡说八道?”

    高阳公主的根骨中,与生俱来的那股子叛逆劲莫名的就被激发了,脱口就道:“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慕白吗?”

    “啪——”

    重重的一个耳光,甩在了高阳公主的脸上。

    高阳公主顿时就懵了!

    “你走,从此不要再回来!”

    温柔似水活了这半辈子,今日,阴德妃头一次怒发冲冠,也是头一次动手打了高阳公主!

    斥罢这句,她拂袖而去,走得又快又急,竟如同逃跑一般。

    高阳公主捂着火辣辣的脸怔怔的站在花圃前,看着阴德妃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娘,你这是何苦?……其实有什么关系呢,虽然碍于伦理纲常你与慕白不可能真正在一起,可是,如能脱离皇宫这个苦海,何尝不是幸事?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纵然不能结为夫妻,也总比陷在这囚笼里强啊!反正在父皇的眼里,你已是可有可无。哥哥死了,我又走了,连以往唯一让后宫之人顾忌的慕白都辞官了。往后你还留在这皇宫里,如何立足?……娘!”

    几天后,奉皇命前往兰州下聘的褚遂良与宗正寺官员都准备妥当了,便来皇宫迎请高阳公主,一同启程前往兰州。

    那天被母亲打了一巴掌,高阳公主这几天都没敢再与母亲睹面。今天就要走了,从此不知何时相见,她心中甚是忧戚,于是跑到阴德妃寝宫来辞别。但阴德妃不在宫中,细下打听,才知道原来她这几天又住到了护国天王寺里。

    于是高阳公主来到护国天王寺,求见阴德妃。

    阴德妃拒门不见,隔着一层门对外面的高阳公主道:“走吧!一路珍重,好自为之!”

    “娘……”高阳公主的眼泪夺眶而出,跪倒在门外哭泣道,“你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相依为命。现在女儿就要走了,你都不肯现身相见吗?”

    阴德妃在里面没有回应。

    高阳公主泣不成声,跪地不起。

    良久,房门打开,清善大师从里面走了出来,道了一声佛号,对高阳公主道:“公主殿下请起。山中自有千年树,世上难有百岁人。岂无远道相思泪,不及高堂念子心。”

    高阳公主怔了一怔,“大师此语何意?”

    “骨肉分离,德妃娘娘肝肠寸碎,不忍再与公主话别,触景伤情。”清善大师道,“公主也就不要在此哀伤恸哭了,否则,娘娘心中越发不好过啊!”

    高阳公主点了点头卡住哭号,但眼泪仍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哽咽道:“娘,我走了。我会和慕白一起好好生活的,你也要保重!”

    “走吧……走吧……”清善大师轻轻的摆手,然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娘!——”高阳公主嘶声的大叫一声,“我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奔走。

    清善大师摇头叹息。

    房间里,阴德妃跪在佛前,闭目合十无声的淌泪,泪水淋湿了身前的蒲团。

    清善大师回到房间,掩上门走到阴德妃身边坐下,说道:“娘娘,公主殿下走了。”

    “嗯……多谢大师。”

    “公主此去,不知何时得返。母子连心,贫尼深解娘娘心中苦楚。”清善大师道,“而且今生今世,娘娘恐怕也无缘与他相见了。”

    闭目合十的阴德妃浑身轻轻一颤,说道,“弟子早已心如死灰。”

    “倘若真是心如死灰,娘娘兴许就真的随公主殿下一同走了。”清善大师道,“贫尼虽是方外之人,但寓居这皇宫之中,也知近来天下多事,朝纲纷乱。后宫之中,亦是风云突变暗流汹涌。一代江山一代人哪,谁又能知道几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娘娘此时若是脱离这事非漩涡,也并非坏事。”

    “我乃堂堂的帝王之妃,岂能一走了之?除了被逐出宫墙的宫女,大师可曾见过,有哪个帝王的嫔妃能够回走民间或是改嫁他妇的?我们这样的女人,就算失宠或犯错被帝王摒弃了,也是打入冷宫一辈子不见天日。”阴德妃睁开眼睛,面露苦笑,“其实,我何尝不想逃离此地,谁又真的愿意作贱自己?但是,庶民被夺妻尚且冲冠一怒,况一国之君?我若真的随玲儿一道去了,触逆的还不仅仅是皇帝陛下一人的颜面,还有整个大唐帝国的尊严与世俗道德的底线!到时,非但是我享受不到什么清静自由,反而会害了玲儿和慕白啊!”

    “哎,说得也是。”清善大师也叹息起来,“世事如枷锁,伦常似囚笼。娘娘,这便是你前世既定的宿命,今生,摆不脱、走不掉。”

    “前世……大师,人真的有前世今生么?”阴德妃仰头看着头顶的佛佗之像,双手合十凝眸而道,“似我这样的人,会否又有来世?”

    “阿弥陀佛……”清善大师合十而吟,她的声音中,都透出许多的辛酸与无奈。

    “我想了大师曾经给我讲过的一个佛经里的故事……如有前世,大概是我暴尸荒野,他路经我身旁时,替我披上了一件尸衣。”

    “今生,我们注定已是缘分尽灭,再无相见之日……”

    “那么,如有来世,弟子在此诚心祈求——”

    “弟子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只盼他一次回眸!”

    “弟子愿用,五百次的回眸,换一次的相遇!”

    “哪怕弟子遇到他时,再一次暴尸荒野,弟子也心、甘、情、愿!”

    “只求他……将我埋葬!”

第560章 生是唐人,死是唐鬼

    高阳公主与褚遂良一行,从长安出发,往兰州而去了。

    临行时,高阳公主都没有去向李世民辞行。虽然她心中对自己这位父亲也是十分不舍的,但不知为何,却又有一丝恨意挥之不去。

    虽然李世民晕厥的那段时间,她也曾忧心忡忡伤心难过,他苏醒时说过的那番肺腑之言,也让高阳公主感动得痛哭流涕。但是,前事种种,李世民在她的心目中早已不是早年的那个对她百般骄宠的慈父。尤其是这一次他对待秦慕白的态度,间接的“逼迫”秦慕白辞官而去,就像是在高阳公主种下了一根刺,怎么也拔不去。

    “父皇,我知道你既想当一位名垂千古的好皇帝,也想做一位让子女敬爱的好父亲。可是当二者发生冲突时,你总是选择顾全你的霸业,而割舍你的亲情。”高阳公主心中叹道,“作为帝王,你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你注定名垂青史为后世所称赞;可是作为父亲,你太令人失望!……相比之下,我比我哥哥、太子和魏王甚至包括吴王他们,都要幸运!也幸亏我没有生为男儿身,否则,我的命运肯定比他们更加悲惨!所以,身为大唐的臣民,是幸运且幸福的;但作为你的儿女,却是悲哀和不幸的!”

    车马逐渐西行,高阳公主的心中百感夹杂,无可陈述。一来,她舍不得母亲与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故乡,二来,她又期待与秦慕白的重逢与厮守。

    “为什么二者就不能同时顾全呢?”高阳公主闷闷不乐,“至今我仍未想明白,慕白为何辞官?难道我父皇真的准备对他下手?……等见了面,我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数日后,高阳公主与褚遂良一行终于抵达兰州。可是秦慕白已走多日,琼玉山庄人去楼空。

    高阳公主气煞,褚遂良也惊愕不已。找来刺史肖亮问话,方才知道秦慕白早已举家北上,前往北方草原,说是要与阿史那公主举行婚礼!

    “贼军校,臭男人,居然不等我!”高阳公主气急之下跺脚直骂,当下决定——“我要去草原寻他!”

    褚遂良等人可就犯难了。他们奉皇命而来赐婚,同时带来了皇帝陛下对秦慕白的封赐,意欲双管齐下,劝秦慕白回朝。

    可是现在人音杳无,如何是好?难不成和高阳公主一起,北上寻找?万一到时候又错过了怎么办?北上行程数千里,往来数月,朝廷那边还等着回音呢!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有人来求见高阳公主。原来是武氏商号曾经的商舍掌柜之一,现今仍然留守兰州。他带了秦慕白留下的两封书信。

    其中一封,是秦慕白留给高阳公主的;而另一封,则是出自秦霜儿的手笔,转呈吴王。

    高阳公主急急的拆信而观,信中写道,秦慕白让高阳公主来到兰州之后,不必北上草原,直接向西而行,相约在高昌汇合。同时跟高阳公主说,如果李恪前来求亲秦霜儿,就让她将霜儿留下的信转交李恪,他自然会明白。

    “这家伙,料定我会回来还不等我?真是可恶!”高阳公主看了信,心里塌实了许多。嘴上虽然是依旧在碎碎念的骂咧,但她也照秦慕白说的做了,将秦霜儿的信交给了褚遂良,让他带回长安交差。

    褚遂良拿着信可就为难了,人没找到皇差没办成,却只带回去一封信,如何是好?

    这次的赐婚,明眼人都清楚,可不仅仅是一桩儿女婚事那么简单。在当前局势下,可以说是一桩牵动全局的政治联姻。皇帝的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要让秦慕白成为军方领袖,站在李恪的身后全力支持他坐稳东宫,并在将来接掌大唐的江山。

    褚遂良心忖,以秦慕白的智慧,不难联想到这一层。可是他偏偏在皇帝封赏与赐婚之前就开溜了,显然是心中另有想法的在逃避。

    皇帝与秦慕白在博弈,他二人心中有何想法,身为棋子的众人哪里猜得透彻、想得明白?如果自作主张坏了棋局,那是谁也担待不起的。

    无奈之下,褚遂良只好拿着这一纸书信,即刻返回长安向皇帝交差。

    高阳公主可就乐坏了——终于彻底的自由了!

    她也不再做片刻停留,催促自己的护卫车仗,即刻西行,出玉门关,前往高昌与秦慕白汇合。虽然高阳公主身边,一直带着早年皇帝赐予她的一支百骑卫队,可是刺史肖亮不敢有半分怠慢,仍派了关西兵马千余人沿途开道护送。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向西行进。

    与此同时,秦慕白一行沿黄河北上、循贺兰山脉、过黄河、跨阴山,已经抵达漠北草原,来到了昔日阿史那族的栖息地,于都今山脚下。

    沿路行程甚远,所幸是与家人一道出行,全当是旅游观光了。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倒是没有半点累乏,反而十分开怀轻松。

    自从李勣统率大军平定薛延陀之乱后,就在原来突厥牙帐的旧地于都今山,建立了新的单于建都督府,开衙驻兵,治理大草原。协助叛乱有功的回纥部归附大唐,大唐在他们的领地也开置了瀚海都督府,隶属于单于大都督府治下。原来的回纥部大首领,也就是阿史那雪莲的舅舅吐迷度,被大唐赐封为第一任瀚海都督,成为大唐的封疆大吏。

    秦慕白等人抵达于都今山时,早有人通报给李勣知道。李勣亲自带兵前来相迎,将秦慕白一行接到了单于大都督府。听闻秦慕白的来意之后,李勣当下就爽快的答应,要一力承办秦慕白与雪莲的婚礼,并派人去了瀚海,将雪莲的舅舅吐迷度与妹子夕言,一并接到于都今山来。

    “慕白,我虽是远在漠北,但是听闻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李勣对秦慕白道,“我思来想去,皇帝陛下与大唐朝廷,并没有对你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来,你因何就要辞官远遁呢?”

    “世叔,这可就说来话长了。”秦慕白说道,“陛下与朝廷一向待我不薄,这我知道。虽然此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那些并非是我辞官的所有原因。我秦某人的心胸,不至于如此狭窄。”

    “那你因何辞官?就因为担心自己功高震主,要避祸远走独善其身?”李勣道,“如果是这样,那你真是想多了。我等老臣追随陛下许多年,哪一个不是有功在身?却未曾像你怕成这样!”

    “不是。”秦慕白淡然微笑,说道,“我知道皇帝陛下并无害我之心,多番试探,也只是想在将来对我委以重任。我若归朝,必定出将入相,辅佐新太子入主东宫。”

    “这不是很好吗?”李勣迷惑不解的道,“你我这些军旅之人,拼死厮杀这么多年,还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未曾见得。”秦慕白摇了摇头,说道,“以前,是文强武弱,长孙无忌等人执掌朝堂权柄。可是如今,只要我率领关西军回朝,以我与吴王的交情关系,以及此前立下的战功和麾下众多将军们的支持,我势必平步青去,早晚凌驾于长孙无忌之上。这样一来,朝堂平衡再度被打破,变成武强文弱。这时候,皇帝陛下会怎么做?”

    李勣顿时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却未将话说破,只是道:“原来你心系大局……没错,灭吐蕃、平西域,你功高寰宇;关西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声势浩大,良将辈出猛者如云。这些将士们归朝之后,也一定会受功封赏。到时候,你可就门生故吏遍天下,声望权势无人可及。说要超越长孙无忌……的确是不难!”

    “可是大唐不需要权臣。”秦慕白微然的笑了一笑,说道,“而且我秦某人很有自知之明,要说治国安邦,我远不如长孙无忌与褚遂良、房玄龄这些人。今后的几十年,大唐必须偃武修文,我不想回到朝堂执掌权柄却尸位素餐,成为长孙无忌等人的阻滞,成为大唐文治的绊脚石,从而引发许多不必要的争斗与内耗。而且,凡事物及必反。今日,我秦某人早早的位极人臣,如同已经攀上了顶巅,只等下落。常言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急流勇退,将权力与责任都一同让给后来者,让他们也为大唐建功立业。”

    李勣这才欣慰并认可的点了点头,说道:“慕白,难得你能如此明悟。但凡身陷名利场中的人,都只想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你却能够头脑清楚的认清大局与处境,做出这样的决定,非大智慧不可为。”

    “哈哈,世叔过奖了。”秦慕白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只是这官,做得腻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唐不缺人才。少了我秦慕白,还会有张慕白、李慕白,层出不穷。因此,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没有人能做完所有的事情!——当我认清了这一点,我就释然了!”

    李勣微笑的点了点头:“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没有人能做完所有的事情——说得不错!你很难得,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觉悟,尤其是一些执掌了权柄的人。每当人的手中有了权力,私欲、野心就都会膨胀,最终却成为名利的奴隶,迷失甚至断送自己。”

    “是啊!”秦慕白笑道,“我就是怕我回朝之后忘乎所以飘飘然,于是早一步主动退下来了。”

    李勣笑道:“我看你不会。你都已经看穿了名利富贵也厌倦了权谋争斗,不管你辞官还是回朝,我想你都能游刃有余。”

    秦慕白笑了一笑,“怎么世叔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游说小侄?”

    “哈哈!”李勣拍腿而笑,“实话实说,我也是不想你就此一走了之的。大唐好不容易才出了一个秦慕白。别的不说,只要有你在,今后的几十年里至少无人敢兵犯大唐。我们这一辈人,老的老死的死,还能扑腾几天?迟早,还是得由你们来辅佐大唐啊!”

    “世叔,我刚说过,大唐最不缺的就是人才。”秦慕白笑道,“我今次北上,一个原因是要兑现承诺与雪莲完婚。另一个动机嘛,是想把一个人,亲手托负于你。”

    “谁?”

    “薛仁贵!”

    李勣先是一惊,随即大喜:“所言当真?”

    秦慕白笑道:“人各有志,秦某人虽是淡泊名利厌倦官场了,总不至于让手下的兄弟也都追随我而去吧?仁贵是个人才,而且才德兼备。有一句话说得好,是金子总会要发光的,仁贵这样的人,无论身处哪朝哪代、无论在任何的环境之中,都能发挥极其巨大的价值。此前他虽然也立下不少功劳,但始终屈身在我之下。以他的能耐与德行,万万不止这一点成就。因此我想将他托负给世叔,让他在世叔的提拔之下,建功立业!”

    “好啊,好!”李勣欢喜又欣慰的抚髯而笑,点头道,“实不瞒你,老夫垂涎薛仁贵好久了,哈哈!——他这样的良臣猛将,真是百年难见哪!你放心,老夫一定着重栽培他!”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关西军众将中,薛仁贵的本事最大,但为人德性却是最为谦和。他这样的人与我不同,我太过轻浮与张狂,难免让君王忌惮。但是,假使某天仁贵坐到了我的位置,却依旧能让君王放心。因此,我也才放心大胆的将他交负于世叔,让他追随世叔,去斩立不世之功勋!”

    “听你这话,我仿佛有点明白你为何辞官了。”李勣说道,“你这一走,关西军群龙无首,朝廷也就不必担心军方势力过分膨胀打破平衡,从而又要转手来打压军方了。你一方面是为了照顾朝廷的大局稳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全关西军的功臣良将们,对吗?”

    “知我者,世叔也!”秦慕白长吁了一口气,微笑道,“其实,男儿志四方,当立不世勋。谁又真的愿意庸庸碌碌,死于无名呢?出生入死拼搏了这么年,到手的成就说扔就扔,要说没有一点不舍,那是骗人的鬼话。只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见过太多的生死,也就更加的珍惜生命。但凡我今天有半点的成就,那也是万人白骨堆彻而成;今后,我不想再用他人的血,来染红我的官袍衣带,尤其是……曾经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我听得出来,这是你的肺腑之言。”李勣叹息了一声,说道,“慕白,自古忠义难两全,你能做到今天这样,殊属不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虽然我很想你留下来,继续与我并肩作战为大唐建功立业,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换作我是你,也许也会那么做。但世事无常,如果哪天环境改变了,大唐真的需要你,你……还会愿意回来,继续为大唐效力么?”

    秦慕白笑而答道:“我已看透名利厌倦官场,要我再回来做官,这个可能性不大。但就算我归隐西域后,也一样可以为大唐谋福,不是么?别忘了,大唐西域初定,还有个重要的邻邦,昭武国。”

    “没错。看来你选择归隐西域,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有你在,西域就乱不了;大食,也就不敢轻易进犯;昭武国,就一直会是大唐的友好邻邦!”李勣点头赞许,然后叹息了一声,“慕白,你用心良苦。这些话,将来我一定转达给陛下与吴王知晓。”

    “不必了。”秦慕白微微一笑,说道:“只请世叔向陛下与吴王转达一句话就行——秦某,生是唐人,死是唐鬼!”

第561章 弦断有谁听

    一个多月后,秦慕白与阿史那雪莲的婚礼,如期举行。

    阿史那族作为草原上的故老贵族,虽然一度衰落了,但在草原各部族之间还是很有影响力的。再加上秦慕白如今的声望与李勣的号召力,草原所有部族的酋长首领,全都亲自到场庆贺,连远隔八百大漠、居于金山脚下的胡禄部都不知是怎么得到了消息,他们的大首领胡禄屋邀集了附近部族的几位首领,不远千里亲自前来道贺。

    至从大唐平灭突厥之后,草原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举行这样的盛会了,居然能将所有草原部族的首领聚集到一起。李勣作为呈办婚礼的东道主,却并不忙碌,因为有回纥部的大首领吐迷度帮着张罗一切。

    在婚礼的过程中,秦慕白与李勣都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虽然这些大首领都是冲着秦慕白的婚礼而来,但是他们来了之后,除了给秦慕白道贺,每一位大首领必做的事情,就是拜访吐迷度!

    “看来薛延陀被灭、夷男身死之后,回纥部即将取代昔日的薛延陀成为草原上最强大的部族,而吐迷度,已经快要成为草原人心目中的无冕之汗。”李勣的眼光一向敏锐,他对秦慕白道,“慕白,你怎么看?”

    “吐迷度,的确是志不在小。”秦慕白说道,“早年薛仁贵破围北上来到回纥部时,吐迷度借助薛仁贵之力,战胜了来犯的夷男。从那时候起,他心里就开始打下了算盘,想要借助我大唐之力,完成他制霸草原的梦想。于是,他又是借兵又是嫁女,全力结好我与薛仁贵。”

    “我也看出来了,吐迷度为人老辣城府深沉,一但大唐对草原的控制力量减弱,他就会扩张本部实力,想要一统草原,成为第二个夷男,甚至是第二个颉利可汗。”李勣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过很可惜啊,他早先重下本钱结好的外援,现在居然辞官不干了!”

    “这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秦慕白笑道,“我早已料到吐迷度用心不浅其志不少,于是,他借给我的四万铁骑,我一个也没还给他,全都生吞活剥收编到关西军里了。现在,虽然我与雪莲成了婚,但我已辞官离朝,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他孤自一人想要在草原上折腾出什么大动静,短时间内不大可能。不过,世叔回朝之后还是要提醒皇帝陛下,警惕吐迷度野心膨胀实力坐大。不然,这北方草原又会像以前一样,刚刚平定了颉利不久,又有夷男作乱。其实,要想彻底解决草原的后患问题,大可以趁现在大战方罢、格局未定之时采取‘破而后立’之策,效仿西域办法,在草原划立州县任用州官县令,分府驻兵。这样层层约束各方制衡,能极大的削弱部落头领的职权与他们自身的影响力。并可以擒贼擒王,将吐迷度弄到长安。那样,就可最大限度的防止草原再度生乱。”

    “慕白,你还是回朝吧!”李勣听完后就说道,“我觉得,如果有你主持大唐的军国大事,比谁都强!

    秦慕白笑了笑说道:“世叔你是太抬举我了,有你在,又何须小侄班门弄斧、画蛇添足?刚刚是我多嘴献丑了,咱们不提这事了!”

    李勣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好吧,你大喜的日子,咱们不提这些军务事——慕白,你比你爹强啊!”

    “怎么说?”秦慕白笑道。

    “你爹当年虽然也是俊逸英武的美郎君,而且侠武之名满天下,但都未尝像你这样讨女人喜欢。”李勣也笑道,“你看看你,天南地北的大美人,都被你搜刮来了。历数你身边的这些女子,没有哪一个不是倾城倾国千娇百媚。寻常男人若能得遇其中任何一个的垂青,也是此生无憾再无所求。你却倒好,像收集珍玩一样,成车的往家里拉啊!——你看看你娘,都要乐开花了!”

    “哈哈!”秦慕白大笑道,“世叔你可能还不知道,统兵打仗、执政为官,这些其实都是我的副业。我真正的主业嘛,是——谈情说爱、寻花问柳的这些。男人嘛,谁不喜欢酒色财气?我一向胸无大志,也就好这一口了。”

    李勣又好气又好笑,“你爹泉下有知若是听到你这些话,非爬起来扇你几个大耳光不可!”

    秦慕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面带微笑,轻声道:“如果父亲大人仍旧在世,我倒宁愿被他抽几个大嘴巴子。”

    李勣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叔宝在天有灵,会因你而自豪!”

    由于往来宾客实在太多,婚礼将要举行七日。进行到第五天时,大唐朝廷派来了使者。

    使者奉圣旨而来,招李勣还朝!

    此外,褚遂良去了一趟兰州找秦慕白扑了个空,急速回京报讯,从而朝廷也就知道了秦慕白即将在草原,与雪莲完婚一事。于是,使者还带来了朝廷给予的贺礼。

    贺礼并非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幅匾,上面有李世民独有的飞白书书法,亲提的八个大字——“珠帘壁合,百年恩亲”。

    秦慕白暗忖道:“既然皇帝陛下知道我在这里,却没有再提起召我还朝与赐婚霜儿一事,看来他也是知道我心意已决,不会再来强人所难了。再者,连我都能看清此刻的朝堂大局,他岂能看不透?之所以也曾派人请我回朝,是因为这种表面功夫是必须做的,否则外人会说他嫉贤妒能不用功臣。但我这时候回去,其实是一利而百弊。他岂能不知?因此,他也应该是不会再来勉强我了。”

    “我与他君臣一场,也曾携手并进同舟共济,但世事无常……能保持现在的状况,恐怕已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使者还捎来了李恪所封的一份新婚贺礼,可谓别出心裁。同样也是既非金银也非珠宝,而是一副棋盘,一套金制茶具,还有一个小布包。

    秦慕白不禁想起李恪曾经说过,只有和秦慕白下棋,李恪才会感觉到这棋下得有趣。在李恪看来,下棋就如同喝酒一样,酒逢知己千杯少。如今知己去了,这棋也就无人可下——于是,李恪便将棋盘都送给了秦慕白。

    而那套金制的茶具,秦慕白再熟悉不过。李恪好饮茶,嗜之成癖。走南闯北无论到哪里,都带着这套茶具。若得半分空闲,他也要煮一壶好茶享受一番。这套茶具,就是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爱宠之物。

    至于那个小布包,秦慕白打开一看,却是一味中药——当归!

    “还是没死心,想要我回去啊!”秦慕白拿着那一味当归,暗自好笑。

    使者便趁机对秦慕白道:“吴王殿下,有话转托下官说给秦少帅听!不过……却是一句骂人的话,因此,下官得要先请少帅恕罪!”

    “他怎么骂的啊?”秦慕白笑问道。

    那使者的脸皮都抽搐了几下看似极为尴尬,壮了胆子凑到秦慕白耳边,小声道:“殿下骂道——秦慕白,这你色中饿鬼衣冠禽兽,连昭武国的小寡妇女王也不放过,还让人家大了肚子!——等孩子降生之时,记得报喜,请我过去喝杯喜酒。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咳!……”秦慕白干咳了一声,忍俊不禁的笑道,“请回复吴王,就说……萨末建离长安一万多里,他若敢来,我就敢请!如果真想喝这杯喜酒,他现在就可以动身了!”

    那使者也忍不住笑了两声,说道:“秦少帅,下官看得出来,吴王殿下当真是舍不得您这位知己好友。他说了,就算你要辞官要归隐,也可以留在长安啊,那样他早晚也能与你见面。”

    秦慕白笑了一笑,说道:“如果吴王殿下真把我当作知己好友,又何须每天见面呢?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嘛!”

    “吴王殿下还说,这么多年来你就像是他的眼耳手足,离了你,便像是瞎了、聋了,凡事都感觉到举步维艰。”使者道,“他说,没有秦慕白,就没有今日之李恪。只要你肯回长安,吴王殿下万事都不强求,只是真心希望能有个知己朋友在身边。殿下说……他这一生,也就只有你这唯一一位真正的朋友了!”

    秦慕白面带微笑的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的道:“以后再说吧!”

    那使者顿时面露喜色,“这句话,下官可就原封不动的转呈吴王殿下了?”

    秦慕白沉吟了片刻,说道:“那你就顺便再捎上另一句吧!这句话,我曾经说给我妹子听过,现在一样送给吴王殿下——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有些情,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使者顿时愕然,“这……”

    秦慕白笑了一笑,“你就如实告诉他。”

    “好吧……”

    “高阳公主如何了?”秦慕白问道。

    使者连忙答道:“下官正想告知秦少帅,两三个月前,公主殿下已经离开长安,去往兰州寻找少帅。据说,公主殿下到了兰州未曾见到少帅,就径直往玉门关而去,仿佛是去往西域了!”

    秦慕白点了点头,心想,看来皇帝陛下还是明理的,他并没有为难高阳,而是放了她回来与我团聚。看得出来,他与李恪,都没想把事情做绝,而是一直保留着最后的幻想,希望我有遭一日还是能够归朝为官。

    不知不觉的,秦慕白就想到了阴德妃。那一位,秦慕白来到大唐后,最让他惊艳,也最让他感觉到心痛的女子。

    想要打听她的消息,却又不好直接发问,于是他绕了弯的问道:“我听说皇帝陛下龙体欠安,现在好些了么?”

    “上天赐福,皇帝陛下的病体已经好了大半了。”使者朝南拱拜,说道,“皇帝陛下已经可以回金銮殿主持朝会了。不过下官离开长安之时,陛下又回后宫养病去了,着令长孙相公、房相公等人,一同辅佐吴王殿下监国理政。这一封招英国公还朝的圣旨,就是吴王殿下所发!”

    “吴王监国了?”秦慕白多少有点惊讶。

    “是啊!”那使者答了一句,便开始长篇大论的描述现今朝堂上的情形,却左右不着边际,就是不提到阴德妃。

    秦慕白也不知再如何开问。想了想,打断他的话直接道:“高阳公主离开了长安,剩下她母妃独自一人在深宫之中,从此无人照应了……说来,都是我的错啊,令她们母女分离。”

    那使者一愣——我说得正起劲呢,怎么突然就提到了阴德妃?

    于是他道:“这个……后宫之事,下官不得而知。”

    秦慕白只得点了点头,不好再多说,心道:来到大唐后,我有三位知音。一位是妖儿,可她早已香魂无踪;一位,是我的宿敌噶尔钦陵,他却服毒自尽就死在我的面前;剩下一位阴德妃,此生,却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哎——”情不自禁的,秦慕白长叹一声。

    “少帅……因何叹息?”使者纳闷的道。

    秦慕白摇了摇头,面露一丝苦笑,转身走了不再与这使者言语。心中,却情不自禁的念道——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

    弦断有谁听?”

第562章 相见不如怀念

    秋日的艳阳天,日光普照,金菊怒放。

    御花园里四下弥散着一股沁人的花香,溪水湛亮潺潺而过,带走几许无根的飘萍。

    李世民就坐在溪边的一张太师椅上,斜靠着身子微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晒太阳。

    鼻间是泥土的芬芳与水草的湿味,身后有几垒被流水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太湖石。

    四周很宁静。

    离他身前不远的前方,小兕子坐在蒲座上,一本正经的在提笔绘画。李世民让他给自己画像,小兕子还就一口答应了。这时,她时不时的抬眼看一看自己的父亲,然后就低头,认真仔细的绘描。

    许久后,李世民几乎都睡着了。小兕子嘿嘿的一笑,唤道:“父皇,我画好啦!”

    李世民这才醒来,扯了个哈欠笑道:“快拿来给父皇看看。”

    小兕子笑嘻嘻的拿着画过来,李世民看了一眼,当场哈哈的大笑。

    “小兕子,你好调皮呀!你怎么能画父皇睡着了的样子呢?”李世民指着画笑道,“你看看,还将父皇的肚子画得这么大,肚皮上还站了一只小鸟!”

    “嘻嘻,那只小鸟,就是小兕子嘛!”小兕子笑道,“画得好不好嘛,父皇?”

    “好,真好。”李世民点头呵呵的笑,摸着小兕子的头说道,“常言道字画如其人,朕看用墨的厚薄与线条的刚柔,就知你心善慈仁。”

    说到这里,李世民又叹息了一声,悠然的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小兕子啊,你可能是朕的子女中,最聪明最伶俐,也最乖巧最温驯的了。”

    小兕子虽然年幼,但一向极为聪明,又善解人意,她喃喃的道:“父皇,你又想起四哥了吗?”

    李世民微微的一笑,笑容中却有点苦涩,他道:“何止是你四哥呢?还有你远在岭南的大哥,夭折的二哥,还有你那,将金身留在法门寺的五哥啊……”

    小兕子的嘴巴就嘟了起来,伤心的低语道:“父皇,为什么这些皇兄,都这么早就离我们而去呢?……九哥也不来宫里看我了,还有高阳皇姐,也走了。我好想念他们啊!”

    李世民,居然无语以对。他久久的凝视着小兕子,眼神中满是挥之不去的慈爱与忧伤。

    “小兕子,朕,将来把你嫁给一户寻常人家,好么?”李世民突然道。

    小兕子半懂不懂的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我不要嫁人。”

    李世民就笑了,“为什么呢?女娃儿,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

    “因为嫁了人,就要跟丈夫住在一起,就要离开父皇了。”小兕子认真的说道,“几位皇姐,都是这样的。她们嫁了人,就不来宫里陪伴父皇了。高阳皇姐,还走得远远的了……我不要嫁人,我要永远陪着父皇!”

    李世民的心里,仿佛被一根烙红的铁签给扎中,触到了内心深处埋葬已久的那处温柔之地。顿时,辛酸、感动、后悔与伤心,全都涌了上来。

    差点就红了眼圈,没止住眼泪。

    “父皇,你怎么了……”

    “没什么……”李世民努力的笑,摸着小兕子的头,柔声道,“你知道吗,小兕子。你高阳皇姐小时候,也跟你一样这么乖巧伶俐,也跟父皇,说过这一样的话……”

    小兕子听得十分认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果断的摇头:“高阳皇姐说话不算话。我不会的,我肯定说话算话!”

    “傻丫头!”李世民呵呵的笑,心中浮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终于暂离了朝堂,能够回到后宫静养。在这里,李世民每日就与小兕子相伴,一老一少形影不离。仿佛只有和小兕子在一起的时候,李世民才能确切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位父亲,而不是一国之君。

    而不是那个,必须在亲情与帝业之间,做出抉择与割舍的大唐国君。

    御医煎好了药,将药送来。小兕子接过碗,一勺一勺的给李世民喂药,还像哄小孩子一样,一边吹着药勺一边说,‘不苦不苦,父皇乖,快点喝了,病就好啦’!

    李世民也就当真‘听话’,笑眯眯的一口一口喝着药。

    旁边的宫人与宦官看到这一幕,脸上都泛起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就如这御花园里绽放的秋菊。

    刚喝完了药,李世民正在用茶漱口时,李恪来了。

    小兕子远远的就迎了上去,“三哥,你来啦!”

    李恪爽朗的哈哈大笑,“小兕儿,你又在陪父皇呀!怎么样,父皇今天喝药了吗?”

    “喝过啦,父皇很乖的!”小兕子展颜而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说道,“三哥,村长回来了吗?”

    李恪怔了一怔,又笑了一笑,蹲下身来准备去抱小兕子。

    小兕子却突然往后退了两步,“不要!”

    “怎么了?”李世民与李恪都愣了一愣。

    “三哥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不能抱的!”小兕子一本正经道。

    李世民与李恪都哈哈的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三哥你笑什么呀!我问你话呢,村长回来了没有?”小兕子还有点生气了。

    “还没有。”李恪边笑边说道,“他嘛……还有一些事情要忙。等他忙完了,就回来陪你玩。”

    “我不是要他陪我玩。”小兕子面露一丝不悦,嘴巴也嘟了起来,喃喃道,“我想让他看看,我给他画的画像。父皇说要建一座凌烟阁,把大唐的功臣们的画像,都贡放进来。其他的功臣的画像,都是我的老师(阎立本)画的;唯独村长的,是我画的呢!”

    “这样啊?小兕子真了不起!”李恪轻轻的点了点头,微笑道,“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进宫里来找你,专程看这画像,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小兕子这才喜笑颜开。

    “小兕子乖,父皇要与你三哥说些事情,你先和奶娘她们去赏菊玩耍吧!等会儿,父皇再教你书法。”李世民微笑道。

    小兕子听话的走了。

    李恪便与李世民见了礼,说道:“父皇,关西军主力三十万大军,已经回朝多日了。儿臣已发出诏令,英国公李勣用不了几日也会回到长安。儿臣想问一问父皇,这三十万大军该如何编制,交由何人统领为好?”

    李世民慵懒的靠在太椅上,说道:“怎么你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事关军国大事,儿臣还是想问一问父皇的意思。”

    “朕既然让你监国,就是将这些事情都交给你处理了。”李世民说道,“军国大事怎么了,你处理不来么?”

    李恪苦笑了一下,说道:“那儿臣就说说自己的浅见。儿臣以为,关西军乃是我大唐的精锐之师,不仅仅是作战勇猛军纪严明,更重要的是这支军队十分的团结,令行禁止。儿臣以为,这支军队不宜在回朝之后将其拆散重组,令其归于各个军府。等到了战时再召回来,军心就涣散了。因此儿臣建议,依旧让原来的关西军大将,统领这支军队。让他们以后长驻长安,做为巩卫长安的主力。”

    李世民不置可否,而是道:“你觉得怎么做有道理,就怎么做好了。”

    “儿臣建议,就让关西军的四庭柱,继续担任关西军的统兵大将。”李恪说道,“早前,父皇就下旨新组了两卫亲勋大军,分别是左右龙武卫。平蕃一役后,左右龙武卫因为伤亡与归府各种原因,导致人员流失编制混乱,已是名存实亡。因此儿臣建议,就让归朝的庞飞与关西军第一猛将薛仁贵,担任新的左右龙武卫大将军。这两卫兵马,平日戍卫帝都皇城;战时,作为先锋主力摧城拔寨。”

    “好。”李世民终于表了个态,说道,“将领人员上的调动,你要多下点功夫,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才行。原来的左右龙武卫大将军,秦通与李君羡都是检校官,现在正式任命庞飞与薛仁贵为大将军,你要先将这两个人安抚好才行。”

    “儿臣遵旨。”

    “对了,你刚才说……四庭柱?”李世民微皱了下眉头,“朕好像记得,关西军中除了四庭柱,还有‘八军台’?”

    “是的。”李恪说道,“关西军中,良臣猛将一应云集。四庭柱八军台,都是独档一面的大功臣,也是世间少有的虎将。尤其是四庭柱,苏定方如今坐镇西域,庞飞曾经代理兰州大都督,薛仁贵是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其余的八军台,在平定西域之后,受秦慕白之命各自建立了都督府,如今暂领府事,在西域各自坐镇一方,为我大唐保境安民……唯独四庭柱之一的宇文洪泰,与秦慕白一道辞官远走了。”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是人才,就要加以重用。等过些时日西域稳定了,将八军台都调回长安来,分别在左右龙武卫中担任要职,或是担任其他卫府的要职。”

    说到这里,李世民饶有深意的顿了一顿,说道:“将来,他们也可以在六率中任职。”

    李恪心头一震:六率?

    太子东宫的亲卫兵马,东宫六率么?

    听到这些,李恪的心里其实谈不上惊喜,而是渐渐的宽慰了。方才他有意在李世民面前提起关西军与四庭柱、八军台,就是想试探一下他父皇对这些人的态度。现在事情证明,秦慕白走后,关西军众将已经不算一个“势力集团”。朝廷可以轻松的驾驭并吸收他们,量才度用了。

    而且听李世民这话,用意很明显——他希望关西军,能够牢牢的团结在李恪的周围,成为巩固他的太子之位的得力臂膀!

    父子二人都默契的沉默了片刻,李世民突然道:“秦慕白……有消息么?”

    李恪轻声道:“还在漠北。快冬天了,草原大漠上天气寒冷又多风沙雨雪,不便远行。估计他还要在那里呆上三四个月,才会转道去西域。”

    李世民点了点头,说道:“那你的婚事呢?”

    李恪皱起了眉头,说道:“就请父皇区处,替儿臣挑选一个名门闺秀……成婚吧!”

    李世民轻笑了一声,“怎么,被人家拒了婚,心灰意冷,想开了?”

    李恪微微一笑,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今非昔比,他们兄妹俩有自己的想法,也是自然。霜儿给我的一封信中说得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也许我们真的是有缘无份,只可思念,不能厮守。”

    李世民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淡淡道:“恪儿,你跟为父一样,都是个性情中人。但你要记住,上天其实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得到的越多,往往就失去的越多。别妄想两全齐美,那会让你得不偿失。”

    “儿臣明白……”李恪轻叹了一声,又拧了拧眉头,说道,“儿臣如今奉旨监国,就当一切以国事为重。儿臣的婚事,也不再仅仅是我的私事,而是一棕国家大事。因此,儿臣还请父皇与母妃做主,来确定这门婚事。”

    李世民轻轻的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父皇还有何训诫?”

    “记住,无论是帝王自己的修行还是用臣举人,和平时代,首重德行修身;乱世危急,当用一技之长。”李世民说道,“没事了,你去吧!”

    “儿臣告退……”

    辞别了李世民,李恪缓步走在御花园里,琢磨李世民最后的那句话,心中想道:父皇突然对我说这么一句话,一定是有所暗指。和平时代,首重德性;战时危急,当用一技之长——这是不是在说秦慕白呢?

    听父皇这话来分析,秦慕白这样的人,按儒家的道德要求水准来说,德行只算一般,至少不能跟朝堂上的许多大儒名士、道德真君们相提并论;但他的确是个能力卓越大大的人才,无论用兵治民,都有其独到之处。

    联系到实际,最近这些年来秦慕白至从去了兰州,屡屡做出惊人之举,从一开始的迁民入兰、开市引商、垄断粮市、自用赋税,到后来的征兵扩武、私降叛军、诈败诱敌,包括私自启用侯君集,以及侯君集后来的一系列行为,帐都可以算到秦慕白头上。

    按照世俗礼法的标准来衡量,秦慕白的这些行为,已是足够的荒诞与出格,也就是说,他在许多老夫子们的眼里,其实是一个“品行恶劣”、“不守臣格”的逆臣。

    但是,秦慕白一个人就干下的这些丰功伟业,派一万个老夫子去,也办不成。

    回想起来,李恪觉得方才他父皇的那一句话,真是一针见血的道出了君王的用人之道——盛世用德,乱世用能!

    “慕白,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辞官了。”李恪这才恍然大悟,暗道,“你是个务实的人,不图虚名。仗打完了,大唐必定归于文治。你若归朝,就将会与无数的儒生老夫子们同朝共事,也会要扔了刀剑拿起笔墨,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情。虽然你名扬天下功高寰宇,但朝堂上大部份的文生臣僚,未必真会打从心底里尊敬你、接纳你。等待你的,将是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甚至还有秋后算账。曾经父皇的御案上,可是摆放了好大的一摞弹劾你的奏章,这我是知道的……

    “这与当年的侯君集,是何等的相似?”

    “好吧,我不会再勉强你了!但是正如我父皇所说,如果大唐有难了,你一定要挺身而出,与我并肩为战啊!”

    思及此处,李恪苦笑不已;秦慕白啊秦慕白,现在我是既盼望着见到你,又不希望看到你了!——你我若是不见,表明大唐一切安好;你我若是见面了,便是大唐有难之时!

    “如何是好?”

    “难道真应了那一句……相见不如怀念?”

第563章 说好的一生一世

    雪后初霁,阳光照在雪地,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穿着厚重皮裘的秦慕白从大毡房里走出来,舒展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大声笑道:“雪终于停了,天晴哪!”

    雪莲也走了出来,看到外面耀眼的阳光眯起了眼睛,微笑道:“真的晴了!”

    “大草原的雪景,果然是非一般的美妙绝伦啊!”秦慕白放眼望去后,感叹。

    “在你来看这是无双的美景,可是对草原人家来说,或许就是灾难。”雪莲说道,“这雪如果再下个几天,大批的牲畜就要被冻死,草场供给的时间也要推后了。”

    “这不是停了吗?”秦慕白笑了一笑回头看着她,“雪莲,停雪融了我们就要启程前往西域了。你舍得吗?”

    雪莲微眯着眼睛看着茫茫无涯的一片雪域草原,轻声道:“如果说没有半分不舍,那是自欺欺人。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有我的族人和亲。但是你和家人不远万里来到草原,陪我住了三个多月。我已经很知足了。”

    秦慕白笑了一笑,“如果舍不得,无妨再住一两月。”

    “不好?”雪莲虽是欢喜,但也忧虑,“不是说高阳公主可能会在高昌等我们吗?可不好让她等得太久。还有,你不是还要赶紧赶回萨末建,新月女王都快要生了!”

    秦慕白一拍脑壳,“差点忘了!”

    “瞧你,如此粗心。”雪莲摇头而笑,“还有,最近你养胖了。”

    “是吗?”秦慕白咧嘴一笑,“那是不是更帅了?”

    雪莲咯咯的笑了起来,脸泛起一片酡红,低声道:“俊不俊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越发生猛了。”

    “咳!……要低调!”秦慕白四下看了一眼,幸好没有旁人窃听,于是大摇大摆的往前走,一脚却陷进了深深的雪堆里,整个人都矮下去一截还差点歪倒下去。

    “好深的雪啊!!”

    雪莲乐得咯咯的笑,“叫你偷懒,自家门前的雪也数日不清扫,现在出不得门了!”

    “嚯!我堂堂的……那个啥,还要亲自打扫门前雪?”秦慕白十分不满的叫道。

    “堂堂的什么?”雪莲笑道,“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还摆什么臭架子!——拿着,铲雪去!”

    秦慕白一把接过雪莲扔来的铲子,哈哈的笑,“男人大丈夫,能屈能伸!铲就铲!”

    雪莲站在毡帐门口,静静的看着秦慕白甩开膀子了一铲铲的抛着雪块,脸的笑意温柔且甜醉。

    “慕白,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开心……希望你能,一辈子都这样轻松愉悦!”

    扑腾了几下,秦慕白身发了热,脱掉了厚重的皮裘。正忙着,前方有两个人踩着厚厚的积雪蹒跚而来,远远的就在叫道:“哎哟喝!秦大元帅亲自铲雪啊!稀奇真稀奇!”

    是李勣与薛仁贵。

    秦慕白一把将雪铲插在地,拍着手哈哈的笑:“夫人有命,不敢不从啊!她嫌我变得肥胖了,对我进行劳动改造让我减肥!”

    “男人大丈夫,胖一点岂非更富态更大气?”李勣呵呵的笑着走前来,对雪莲道,“小侄媳啊,老夫可要教训你哪,咱们唐人那都是以丰为美的。慕白现在这样,便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啊!”

    雪莲咯咯的笑,“世叔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哪儿敢嫌弃他,更没有差使他呀!”

    秦慕白笑着走前来,“雪莲,去温两壶奶酒备些干菓子,我要与世叔、仁贵坐下来好好喝几杯。这大雪封道的,我都好些日子没与他们相聚了。”

    四人连声笑语的进了秦慕白的大毡帐,里面十分宽敞,仍是当初新婚洞房的铺陈。燃着两炉旺火,亦是十分的温暖舒服。

    雪莲便去安顿酒水,三人脱去了厚裘与沾雪的皮靴坐到了火炉前,闲话叙聊。

    “慕白,其实今日,我与仁贵是来与你辞行的。”李勣烤着火搓着手,说道,“朝廷下旨召我率军回京。本待一个月前就动身,岂料天降大雪阻了行程,拖延至今。”

    “率军回京?”秦慕白略作寻思后微然一笑,“大唐,又要用兵了么?”

    “兵部的调令没说。但老夫猜测,有较大可能会对辽东用兵。”李勣说道,“早在数月前我就听说辽东局势紧张。最近,高句丽的权臣泉盖苏文弑杀了国王独揽军政大权,随时可能出兵攻打百济。百济不过是个弹丸小国,大唐若不救之朝夕必破。百济一灭,高丽半岛的平衡就将被打破,只剩高句丽一家独大,新罗必定归附于他成为傀儡。如此,高句丽将对我大唐造成极大的边境威胁”

    薛仁贵道:“慕白,连日来我与英国公一直在商议此事。薛某也觉得,此番大唐肯定不会坐视高句丽灭亡百济,定会出兵……不如,你还是回来!”

    秦慕白笑而不语。

    薛仁贵叹息了一声,说道:“好,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此次回京后,如果大唐当真出兵辽东,我定要随军出征。我只是希望,我们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们,能再次并肩作战!”

    “仁贵,其实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辽东。”秦慕白微然一笑,说道,“但是无论是从朝堂大局还是邦交大局来讲,我都不能去。朝堂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如今西域初定,分掌各地的都督们都曾是我手下的人。我若不去西域,朝廷不会安心,那些都督们心里也会没底。朝廷不安,封疆大吏们不安,西域必乱,大食定会趁机入侵。如此,我们前番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所以,尽管我秩仕了,我还是要去西域并留在西域,就当是给所有人吃的一颗定心丸。”

    “慕白终于说实话了。”李勣呵呵的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自私自利独善其身。你刚才所说的问题我也有所考虑,所以,我并不勉强你回朝。只要你在西域,无论是封疆大吏还是布衣白身,都可以让西域得以稳定。人心、声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最不可替代的。现在朝廷派谴任何人去主理西域,都不妥当,包括我李勣。或许苏定方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是他的名望与威信,又岂能与你相提并论?或许那些军帅都督们会听他调谴,但西域诸国的君臣子民,却未必会买他的帐。大唐刚刚平定了西域,当以治民、攻心为,光是军事管制是镇不住的,必须要有一颗主心骨在——所以,我赞诚你去西域!”

    “原来如此……”薛仁贵恍然大悟的点头,“薛某仍是浅薄了,没往这深处想。”

    “仁贵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想不到这一层,是因为你站的位置还不够高,并非是你浅薄无知。”李勣饶有深意的微笑道,“假以时日你也站到了我们这样的位置,肯定会比我们看得更高,想得更远。”

    “薛某何德何能?”薛仁贵惭愧的笑了起来。

    秦慕白也笑了笑,说道:“其实我辞官而去,只是不想再回朝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了。别的不说,长孙无忌向来与我政见相佐,我还间接害死了他儿子,他岂能容我?我若回朝,少不得与他一番针锋相对,激起党争阀斗;我若不回朝,朝堂反而会安宁许多,吴王身边也会少去许多的烦忧。想来想去,西域才是我最好的归宿。于我、于吴王、于关西军将士、于朝廷、于大唐,都有莫大的好处。”

    李勣抚髯呵呵的笑,“慕白,你的见识永远胜出我等一筹啊!老夫断言,你若回朝必定出将入相,恩荣无人可及;就算你秩仕去了西域,也将是一方无冕之王。朝廷有皇帝陛下,他老人家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利害曲折?所以,慕白,你现在不仅仅是功成身退能享善终,还将永远作为我大唐的西面长城,擎守那半壁江山!”

    薛仁贵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果哪一天大唐有了内忧外患,只要慕白还在西域,就可随时施以援手力挽狂澜!……这似乎,当真很不错啊!”

    “你们太看得起我了。”秦慕白笑道,“常言道人走茶凉,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我去了西域,只安心做我的富家翁。我要开酒楼、做生意,还要办学堂,我要当一名真正的教先生!”

    “什么?”薛仁贵与李勣都愣住了。

    “哈哈,是啊,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秦慕白笑道,“我要教一些,从来没有人教过的东西!”

    “什么东西?”

    “比喻数学啊、化学啊之类的……这一时我也跟你们说不清楚。”秦慕白笑道,“等着,等过个十年二十年,大昭武国派往大唐的使臣当中兴许就有我的学生,他们会把我的这东西传播到大唐,让大唐的自然科学这一门,都开始萌芽与发展!”

    “什么叫……自然科学?”李勣与薛仁贵越发迷糊了。

    “哈哈!真的一下说不清楚。”秦慕白笑道,“反正你们先记住我这段话,日后,咱们拭目以待!”

    李勣与薛仁贵面面相覻,然后道:“慕白,你与我们都是一样的爹生娘养,吃同样米喝同样水,奈何你就如此高深莫测,让我们完全对你琢磨不透?”

    秦慕白拍着巴掌笑道:“实话跟你们说了,我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人!”

    “胡扯!”

    “谁信!”

    ……

    二十天后,大雪融化得差不多了,李勣与薛仁贵率领二十万并州主力大军,准备南返回京。

    秦慕白特意前来相送,骑在马与李、薛二人拜别。

    “秦三郎!”李勣高声的笑道,“你爹英雄盖世,纵横一生;光明磊落,义薄云天,天下无人不敬重!但老夫敢说,他这辈子干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情,就是生了你这个好儿子!”

    秦慕白拱手回话,笑道:“世叔,此一别不知相见何日,还请世叔多多保重!”

    “老夫会的。”李勣微笑的点头,“慕白,不管你出仕也好秩仕也罢,大唐的西域半壁江山,都要劳你多费心了!”

    秦慕白笑而不答,又对薛仁贵道:“仁贵,别只顾着冲锋陷阵。夕言随你一道去了中原,有空你要带她四处多走走看看。人生一世,草木一晖,该珍惜的,就珍惜。”

    薛仁贵拱起手来凝视着秦慕白,良久无语。突然翻身下了马,就在积雪残存的草地一膝跪下,“薛礼,拜别三哥!”

    “仁贵你这是干什么!”秦慕白急忙跳下马前来扶,却见薛仁贵已是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仁贵……莫要如此伤感。”秦慕白也有些触动衷肠了。

    “临别之时,薛某想起往事种种。”薛仁贵流着泪,紧握着秦慕白的手臂说道,“当初,薛某不过是寒山射雁的一介匹夫,温饱尚且难以保持。正是三哥将我带到长安,并不遗余力的一直照顾薛某。薛某却是无能,连令尊都未能照顾周全。薛某愧疚难当,早想一死以谢罪!……”

    “别说了。”秦慕白打断他的话,轻声道:“仁贵,你我兄弟,虽非亲生更胜亲生。我父即你父,你与我都是一般的伤心难过,你又何须如此?——此事,你不许再耿耿于怀;今后,你还要代替我……好好辅佐吴王殿下!”

    “薛某……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薛仁贵泪如雨下,磕起头来。

    眼见此景,李勣摇头叹息,眼圈也都有点红了。旁边许多的唐军将士,忍不住悄悄的抹起了眼泪。

    “起来!”秦慕白将薛仁贵拉起身,重重拍在他肩膀,“兄弟,是一生一世的事情!纵然分离,心却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那我们说好了的,一生一世!”薛仁贵深呼吸,脸露出笑容,伸出手。

    秦慕白一掌拍去与他紧紧握在一起,“好兄弟!”

第564章 永不后悔

    春风如妙手,轻抚辽广的天地,让这一片草原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蓝天白云,牛羊成群。牧歌苍劲,琴声激昂。

    秦慕白一家人都上了车,在一千名漠北都督府唐军的护送之下,沿着昔日薛仁贵的足迹,望金山而去。

    雪莲反侧着身子拉开窗帘,恋恋不舍的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一切,眼眶终究是湿了。

    “以后有空,我们还可以回来。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都行。”秦慕白轻搂着她的腰肢,细语道,“其实,我也挺喜欢草原的。我喜欢这里的辽阔与奔放,也喜欢草原同胞的好客与豪爽。”

    “谢谢你,慕白……”雪莲投入秦慕白的怀中,或是幸福,或是伤感,悄然的淌泪。

    车外,一身侠装的陈妍策马小跑而来,用剑鞘拍着车板说道:“慕白,有兴趣跟我赛马吗?”

    “赛马?”秦慕白顿时来了劲,但马上又是一窘,“不行啊,我的火云受过伤,无法疾驰。”

    “呵呵,那你是不敢应战喽?”

    “岂有此理,我就是凭这两条腿,也要跑赢你!”

    秦慕白便钻出了车窗,找随行的护卫军士借了一匹好马,翻身骑上去对陈妍笑道:“输了的怎么办?”

    “看来你是一点赢的把握也没有,于是先问输了的怎么办。”陈妍笑道,“你说赌注吧!”

    雪莲可是马背上长大的草原儿女,遇到这样的事情哪能不掺合,当下也兴冲冲的借了一匹马加入进来:“我也来!”

    三人便并马而立,秦母刘氏、霜儿、澹台姐妹及众军士,都且行且看,饶有兴味。

    “那我说赌注。”秦慕白左右看着自己的两位娇妻,坏坏的一笑低语道,“谁要是输了,今晚就在上面服侍。”

    “真受不了你!”

    “慕白,你无耻的劲儿又来了!”

    二女都羞红了脸忍不住笑骂,不等秦慕白搭话,默契的突然纵马就跑。

    “咦,耍赖啊!——二位小娘子,快站住,本公子只想和你们谈一谈理想,聊一聊人生,并无歹意啊,哈哈!”秦慕白策马狂奔,一路追了过去。

    马车里,刘氏和霜儿咯咯的笑了起来。

    “娘,你看三哥,至从到了草原,整个人都变了。”霜儿说道,“至从父亲故去后,他一直很压抑很沉闷。现在终于好啦!看到他这么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你真是你哥的好妹子。”刘氏轻抚着霜儿的头,温言道,“可是娘看你最近,就没真正开心过,你仍是十分思念李恪,对吗?”

    “……”霜儿一时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后,说道:“娘,我想通了。我会慢慢好起来的。等到了萨末建,就让哥给我挑个好夫君嫁了。这辈子,也就有了归宿了。我是不会进后宫的,那里暗无天日勾心斗角,就算能和李恪在一起,也远不如和娘在一起开心快乐!我觉得,女人一辈子除了情爱,还有许多其他重要的东西需要珍惜。娘和三哥,就是最值得我珍惜的人。”

    “好吧……到时候就让你哥,给你好好安排。”刘氏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想我秦家,这些年来风波不断,现在远走西域了,希望从此能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其实,我从来没盼望过你哥出人头第名扬天下。他能平安,能快乐,娘就心满意足了。其实一辈子真的很短暂。该做的事情做了,该珍惜的珍惜了,也就应该知足了——你哥现在这样,娘是由衷的欣慰啊!相信你爹在天之灵,也是欣慰的。”

    一个多月后,火焰山之巅,秦叔宝神像前。

    高阳公主迎风而立衣袂飘飘,微眯着眼睛看着辽远的北方。

    “公公,那个家伙居然还不回来。你去帮我催他一下好吗?”高阳公主脸上挂着温柔且期盼的微笑,仰望着头顶高大的秦叔宝塑像,轻声的低哦,“我好想念慕白,好想念小笛儿啊!”

    至从到了高昌,无论烈日高照还是瑞雪纷飞,高阳公主必然登上这火焰山顶,举目远望,希望能看到秦慕白到来的身影。

    一百多次的失望,也没有让高阳公主放弃她的期盼。因为她坚信,秦慕白是不会忘记她,是一定会来的。就像以往,二人经历的无数次风浪一样,任凭风云起涌大浪激淘,情坚如金、不离不弃!

    “他一定会来的。公公,你说是吗?”高阳公主给秦叔宝上了一炷香,然后想抹布等物,细细的擦洗塑像。

    看到她这个样子,丝毫无法让人与她平日的举止联想在一起,更不会想到,她是堂堂的一国之公主。

    “阁下可是,高阳公主殿下?”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高阳公主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看到一个头戴斗笠的高大男人,站在自己不到十步开外。

    “你是谁?你怎么上来的?”高阳公主不禁有点惊诧与害怕。山下不到百步,可是有百骑护卫把守的,这个人鬼鬼祟祟的跑上来,有何企图?

    “殿下勿惊,小人并无歹意。”来人摘掉了斗笠,微笑道,“殿下,认得我吗?”

    “你是……”高阳公主看着他,十分眼熟。突然一下想起,顿时寒毛直竖惊叫的跳了起来,“鬼啊!”

    “殿下别怕,赵某是人,活生生的人!”

    来人,居然是赵冲!

    “你、你不是死了吗?”

    “赵某没死。但这就说来话长了,也就不必说了。”赵冲轻松的笑道,“殿下不要害怕,赵某此来,是想送一件东西,给公主殿下。”

    “什、什么东西?”高阳公主仍是有点心有余悸,嘴里直哆嗦。

    “殿下请看。”说罢,赵冲拿出一个紫色的檀香木盒子,递上前来。

    高阳公主将信将疑的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炫丽夺目的宝珠!”高阳公主惊叹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高阳公主出身皇家,从小就没少见奇珍异宝,非但识货,还眼光极高。但眼前这颗宝珠,着实让他惊叹万分——绝对的无价之宝!

    “朋友所赠。”赵冲微笑道,“公主殿下不必追问,总之,这颗珠子绝对来路正当。赵某本来是想将此珠当面赠与秦少帅,但秦少帅迟迟不来。近日得知公主时常来此处凭吊秦老令公,因此冒昧前来赠珠。若有惊吓到公主殿下,万请恕罪!”

    “你要把这珠子送给慕白?”高阳公主疑惑道,“为什么?”

    赵冲笑了一笑,说道:“就为了一场,宿世友朋之约——公主殿下保重,小人告辞了!”

    “喂,你等等,把话说清楚呀!”高阳公主唤道。

    “此珠名为‘圣菩提’,乃是新罗王王冠上的宝珠!”赵冲说完这句,飘然而过没了踪影。

    “圣菩提,新罗王冠上的宝珠……”高阳公主浅浅的低吟,“那的确是无价之宝了。赵冲从哪里得来的,又为什么要送给慕白呢?真是奇怪的人!”

    天色渐晚,高阳公主下了山来。又像往常一样的,今天她也仍是没有盼到秦慕白。回到居所时,已是点灯上蜡的时分,婢女们早已备好了饭菜,等她来用膳。高阳公主草草的吃了一些,沐浴罢了便回到卧房,特意吹灭了油灯打开那个盒子,宝珠在漆黑的房间里散发出耀眼夺眼的光华,将整间屋子都快要照亮了。

    “真是奇珍异宝呀,我在皇宫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珠子!”高阳公主饶有兴味的把玩了一会儿,很快又对它失去了兴趣。独自一人悻悻的坐到了铜镜前,看着自己沐浴后素面朝天的容颜,幽幽道:“贼军校,臭男人,说好的在这里等,都过了好几个月了,仍是没有影踪。说好的一生为我画眉——你看看,你不在我都没心思打盼,这眉毛越发的丑陋了!”

    “是吗?那我来给你描画一下吧!”房间里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高阳公主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宝珠也落到了地上,骨碌碌的就往一旁滚去。

    却是被一人捡了起来。宝珠的光华之中,高阳公主看清了那人的脸,不是秦慕白,还是谁!

    “你、你……贼军校,臭男人!你吓死我了!”高阳公主既羞恼又惊喜的大叫了几声,突然就放声痛哭起来。

    秦慕白原本只想捉弄她一下,给她个惊喜,没想到将人吓哭了。急忙上前劝慰。

    高阳公主一头扎进秦慕白怀里,像个孩子似的放声痛哭,止都止不住。双手紧紧的拽着他,恨不能掐进他的肉里。

    秦慕白不由得有点心疼了,因为他想起了当初去冷宫里,见到疯癫的高阳公主时的情形。

    “说好的,一生为你画眉,我不会忘记。”秦慕白轻抚她的脸庞替她抹去泪珠,然后在她的红唇上轻吻了一口,说道,“来,乖乖坐下,我来替你画眉。”

    “好……”高阳公主哽咽着不再大声哭泣,眼泪仍是禁不住的流淌。

    秦慕白便像当初一样,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脸面朝上,拿起炭笔,专心致志的给她描画娥眉。

    “慕白,我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一天,你对我许下的承诺。”

    “我也没有。”

    “你不会后悔吗?一生一世……很长、很长的,终有一天当我人老珠黄时,你会厌烦了我。”

    “除非我厌倦了我自己,否则,就永远不会厌烦你。因为你不仅是我的爱侣,更是我的亲人。”秦慕白将她拥入怀中,“玲儿,今生有你相伴,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却又让你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用几年的时间,做完了一个臣子、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努力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陪着你们,守护你们,永不离弃,直到我的生命终结!”

    高阳公主紧紧的抱着秦慕白,呜咽不止,眼泪如注。

    “慕白,你听着——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从来没有怀疑、没有改变、更没有后悔过我的选择与决定!因为我知道,今生,李玲儿就是为你而生、为你而活、也从来不惜,为你而死!”.

    [抱歉了诸位,由于近期很忙又要经营新书,因此长安断更数日。从现在开始,收官结局。余下还有小许内容,陆续放出不会再间断。至于新书,我已拿去送审。但由于51假期的缘故,可能会晚几日再上传。到了新书上传的时候,我会在本书中给出通知。小小剧透,是穿越宋朝的架空历史——敬请关注!]

第565章 思念

    秦慕白一家人,在高昌盘桓数日,一来歇息,二来,也可拜祭秦叔宝。

    高昌,这秦叔宝战死之地。火焰山上,有他的塑像。这里,也是秦叔宝“神迹”的发源地,许多关于秦叔宝的传说,已经在口耳相传之下渐渐被神化,说他时常显灵护卫高昌的百姓,保护丝路上的商旅安全。

    在华夏子民的心目中,英雄也好狗熊也罢,都指望着落叶归根。可是秦叔宝战死他乡,尸骨被一把火烧成了灰,如今就随在秦慕白的身边,浪迹天涯行遍万里。在神像前,秦母刘氏与霜儿等人,免不得痛哭流涕感慨万千。

    “三郎,你真该回一趟中原,将你父亲的骨灰安葬在齐州历城的秦族老家。”刘氏说道,“落叶归根啊,谁不想落叶归根……”

    “是孩儿不孝……至从上次与高阳成婚离开长安之后,就再没能踏足中原。”秦慕白也是无奈,只好道,“但我们一家从此定居西域,那里也将成为我们的第二故乡。等到安顿下来,我再选风水宝地将父亲安葬。从此,我秦家也就以西域为根了!”

    与此同时,长安皇城的太极殿上,正在举行一项郑重庄严的仪式。

    ——李恪,加冕封嗣!

    在李勣回朝后不久,这件拖延了许久的大事,终于提上了日程,并正式举行。

    李世民下召,赐封吴王李恪为太子,并亲自为他加冕。艳照高照,文武百官一应到场,彩旗飞扬金甲夺目,欢呼雷动。

    既然已经立了李恪为储,那么相应的,就要组建一套文武臣僚的班子,来辅佐李恪。在这一点上,李世民可谓费尽了心机。

    首当其冲的,就是贞观第一臣长孙无忌。此前,他就是李恪最大的阻力。为了调和他与李恪的关系,李世民公开的、私底下都费了不少心思。这次立储,他除了让长孙无忌继续担任司徒与尚书佐仆射外,还特意封他为太子太师——成了李恪的老师!

    另一位重臣房玄龄,被任命为太子太傅。

    军方第一首脑李勣,任太子太保。

    褚遂良,马周等一辈朝堂重臣,分任左右春坊要职;原有吴王府长史权万纪,任太子詹事,相当于东宫事务大总管,仍旧左右辅佐李恪用事。

    归朝的关西大军,重新组建为两卫直嫡于皇帝的大军——左右龙武卫,常年拱卫长安。

    薛仁贵因战功卓著,被赐封为冠军大将军(三品勋官)并实授右龙武卫大将军,统领帝都最精锐的一支皇家战野御率,成为了长安的守护神与大唐第一战力的象征;庞飞被任命为左监门卫大将军,统领皇城御林军,镇守大明宫与太极宫。

    值得一提的是,归朝后的关西军众将,除了在十六卫中担任要职,还各自挂封太子东营六率的统率,全都归纳到了李恪麾下。

    如此,以李恪为中心的一套暂新的朝臣班底,就此形成。

    直到加冕仪式与各项册封结束,众臣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为何今天,只字没有提到一个本该是最重要的人——

    秦慕白?

    ……

    太子加冕后仅仅十日,朝廷下召,命李恪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李道宗为副总管,征讨辽东!

    薛仁贵、李大亮、尉迟敬德、程知节等一帮大将,率左右龙武卫、左右卫共计三十万大军,随李恪麾下,即日出征!

    别出心裁的,李世民让长孙无忌担任李恪的行军长史,一同前往辽东。房玄龄这个大唐管家,依旧从后总督粮秣。庞飞被派往登州督造海船,总督大唐的水师同属李恪麾下,跨海协攻辅助。

    临出征前,李恪去往后宫与李世民拜别。

    “父皇,儿臣明日即将出征了。”李恪说道,“此去辽东,关山万里时日长久,不知何时才回来侍奉父皇。还请父皇多作歇养,保重龙体。”

    “朕心中有数。”李世民说道,“你跟朕提的那件事情,朕思之再三,决定还是按你提议的做。”

    李恪心中一动,说道:“是指封秦慕白为郡王爵的事情吗?”

    “没错。”李世民轻皱了一眉头,眼中却是绽然一亮,说道,“朕登基前后的几年,将我李家的皇族王爵都削了不少去。从此,除了归降的异国可汗颉利、弃宗弄赞等人,大唐再未封授过任何一名异姓王。此前你提议封秦慕白为王,朕一口便回绝了。但事后朕思之再三权衡利弊,为了西域的长治久安,为了大唐征讨辽东没有后顾之忧,朕决定,还是封秦慕白为王!”

    “父皇英明!”李恪心中略喜,拱手拜道,“大唐西域初定,格局不明人心不稳,需要一根顶梁大柱方能擎起这半壁江山。虽然苏定方等人能力卓著,但他们在西域的名望却还不足以服众,尤其是那些异族酋长与各族的百姓,他们只认‘真神之子’秦慕白。现在秦慕白已经辞官没了实权,封他为王,却可以稳定西域人心。再者话说回来,慕白本就是驸马皇戚,加之功高盖世,封为王爵也并不为过。”

    “你说得对。”李世民也点头认可,“其实规矩都是人定的。至汉朝不封异姓王以后,各朝各代一般都承袭这样的做法。但秦慕白这样的人,封为王爵也不为过。如果将来有人能做出他那样的贡献、达到他的高度,也就够得上资格封王。否则,哪怕是李家没有封王的人,也都给朕乖乖的闭嘴!”

    李恪心中长吁了一口气:好了,终于在临走前,了却了这一棕大事!慕白被封为王爵,就意味着他能永镇西域。非但是我大唐的西域能从此安宁,慕白也能得享善终,功耀千古!

    “至于郡王的封号,朕草拟了几个,不如你给朕参摹一下?”李世民说道,“一是楼兰郡王,二是玉阳郡王,三是弓月郡王。”

    李世民话中之意明显,楼兰、玉门关与阳关这些地方,要么是军镇要么目前是荒滩,并没有居民,因此也就谈不上食邑。如果封授前两者,就是纯粹的空头郡王,只有封号爵禄,没有田产与食邑。

    而弓月城不同。弓月城是原西突厥北庭的陪都,更是丝绸之路上的枢纽城市,非但是人口密集城市豪壮,而且商旅活跃十分富裕。如果能在这里享有一些食邑,无疑是富甲一方,从此子孙后代都不愁吃穿。

    李恪略作一番寻思后,说道:“父皇,儿臣愚见,既然已经大方的封了秦慕白为王,就好人做到底,赐他一些食邑。弓月城是西域重镇,如果能让秦慕白定居此地,无疑就意味着大唐在西域打下了坚实的根基。以弓月城为中心,我大唐在西域的十余个都督府分布各地,将来也好方便我大唐通行政令!”

    李世民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深思熟虑。终于,他点了头,“那好,就封秦慕白为——弓月郡王,食邑八百户;子孙后代,世袭罔替!”

    就在手捧圣旨的天使离开长安时,秦慕白一家人,也从高昌启程,往萨末建而去。

    秦慕白心中牵挂着身怀六甲的明珠,因此不敢再多作耽误,早早就动了身。到了西域这地方,秦慕白就如同是“游龙入海”,各地州县与异族子民,都竟相来参拜。沿途,也不乏兵马开道车驾护送。因此旅途并不辛苦,走得也很快。

    一个多月后,秦慕白一家人终于踏足萨末建城!他火急火燎的冲到了武媚娘的宰相府,却没寻着人。听下人回报,说是今日“女王临产”,武媚娘去了王宫陪侍。

    秦慕白急忙带着家人前往王宫,这里已是没人不认识他,因此一路畅行无阻,直接进了后宫,到了新月女王的寝宫。

    这里果然人进人出异常紧张与忙碌,武媚娘就在寝宫外焦着的等候。看到秦慕白一行人过来,武媚娘喜出望外的迎上来,对着刘氏就跪:“儿媳见过婆母!”

    “好媳妇,快起来!”刘氏向来最喜欢武媚娘,欢喜不已的将她扶起,“媚娘啊,几年不见,你越发漂亮能干了,还当了昭武国的宰相!再能见到你,为娘真是欢喜!”

    话刚落音,女王寝宫的大门被打开,苏怜清从里面冲了出来,惊喜的叫道:“生了、生了!哈哈,龙凤胎呀!——咦,秦慕白你来了?来得正好!”

    “生了吗?还是双胞龙凤胎?”秦慕白大喜的迎上去,双手紧紧抓住苏怜清的双臂,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可以进去吗?可以吗?”

    “放手,你要捏碎老娘了!”苏怜清恼怒的挣脱开来,一眼瞟到躲在后面的宇文洪泰,欢喜的跑过去,也顾不得无数人在场,跳身而起就扑到了宇文洪泰的身上。

    “当家的你总算回来了、老娘想死你了!”苏怜清搂着他的脖子,双腿夹在他腰上,放肆的就在他脸上一顿狂亲。

    “臭婆娘,三哥和干娘都在,你少放肆!”宇文洪泰大声的吼叫,一把就将苏怜清扔了开来。

    苏怜清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气得真骂娘,“臭黑子,一会儿老娘有你好看!”

    众人都大笑起来。这时宫医出来说,众人可以进去探视女王了。

    秦慕白与武媚娘等人急切的涌了进去,看到女王明珠躺在香榻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的异常虚弱,身边两名宫婢各自抱着一个宝宝。

    “明珠,我来了!”秦慕白急忙上前坐到榻前,握住了明珠的手,“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明珠虚弱但幸福的微笑,“慕白,我一向没主见也没能耐,但这次我的肚子却是争了气。快看,我给你生了一儿一女。女儿早半刻出生,是姐姐……你、你快去抱抱!”

    “好,我抱!”秦慕白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秦母刘氏与霜儿等人更是激动万分,争着抢着要抱孩子,然后又各自到明珠的榻前安慰侍候她。

    “娘,咱们秦家又添丁了!”秦慕白欢喜的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说道,“就请娘来给孙儿取名字吧!”

    “为娘没念过什么书,就怕起不好啊……”刘氏欢喜之余也有些难为情。但秦慕白与武媚娘等人都一再坚持。刘氏想了一想,便说道:“既然女娃儿是姐姐,男娃儿是弟弟,那就分别叫——秦思与秦念如何?”

    “秦思、秦念……思念,思念,好、好!”秦慕白满口就答应下来,抱着孩子坐到明珠的床前,柔声道:“明珠你觉得如何?”

    “一切全听婆母安排……思思,念儿,的确是很好的名字啊!”

    秦慕白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看着自己怀中的两个孩儿,暗自吟哦道:“思思和念儿……从此,我们对大唐与故土的思念,永无断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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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风流介绍:
贞观大唐,江山如画;长安风流,美人倾城。
妖孽与英雄相惜,才子共佳人起舞。
香闺罗帐,金戈铁马,闻琵琶惊弦寂动九天。
……
这其实是一个,哥拐携整个时代私奔的故事。长安风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安风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安风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