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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九龙夺嫡txt下载     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1章 娃娃亲

    这世上的女人,甭管是哪个朝代的,只要是个正常的女人,那最大的爱好一般都只有两个,一个是当母亲,再有一个么,就是做媒人,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很显然,董鄂氏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早过足了当母亲的瘾头,剩下的不就轮到当媒人了?

    本来么,老娘有爱好,身为人子,弘晴应该想尽方法成全才是,要不咋体现一下中华自古就有的孝顺之美德,问题是老娘这个爱好着落在自家头上,那可就成要命之事了的,没旁的,弘晴同学虽好美色,可性趣却是正常得很,并非那啥控来着,没事儿给整上一娃娃亲,这不是为难人还是咋地?

    “额娘,孩儿还小,此事还是先缓缓罢。”

    打死也不能应将下来,一想到自个儿的性福就这么给老娘卖了,弘晴心中忍不住便是一阵恶寒,没别的,野花都还没采够了,这就整一家花搁窝里,算啥事儿啊,赶紧拒绝了事。

    “不小了,过了年,就满十岁了,先定个亲,满十六就能行大礼了,这是好事来着。”

    董鄂氏眼下就这么个爱好,哪能容得弘晴推辞了去,好看的杏仁眼一眯,不由分说地便要给弘晴套上个马嚼子。

    “额娘,孩儿功业未立,实不敢言家,还请额娘明鉴则个。”

    一计不成,自然还得一计,左右脸皮厚,这事儿就算是生磨死缠,也断不能应将下来,弘晴可不想没地找罪受了去。

    “这话怎么说的呢,嗯,你眼下好歹也是朝臣了,又帮办着工部,你阿玛在你这年龄,还在阿哥所里瞎混着呢,该知足了。”

    董鄂氏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杏仁眼一瞪,毫不客气地教训了弘晴一番,那架势便是不管弘晴怎么说,都得先将马嚼子给弘晴套了上去。

    “额娘,孩儿与温大人同朝为官,素来平辈论交,若是取了他的孙女,岂不连带着父王都低了一辈?这怕是不好罢?”

    道理说不通,那就蛮缠,不将这事儿搅黄了去,弘晴可是绝不收兵的,眼珠子只微微一转,又有了新的借口。

    “这有啥,你阿妈当初还跟你郭罗玛法(满语中的外祖父)称兄道弟呢,到头来,额娘还不是嫁给了你阿玛,咱天家子弟,不按这么些辈分走。”

    董鄂氏嘴角一挑,笑眯眯地便又将弘晴好不容易才找出来的正理驳了个干净,打定了主意便是要弘晴老实认命,这也就是弘晴,董鄂氏宠得不行,换了旁的儿子,要是这么啰唣个没完,早拿家法侍候上了。

    “额娘,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小时甚好,大未必佳,要不再等几年看看?”

    辈分的事儿说不通,那就拿旁的来解释,左右这门亲,弘晴就是不想认下。

    “怎地?不相信额娘的眼光么,嘿,额娘看人准着呢,那小丫头就一美人胚子,长开了,定是倾国倾城的主儿,许给你,算是便宜你小子了,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额娘自与你阿玛说了去!”

    董鄂氏的脾气可不算好,尽管极宠弘晴,可耐心却是有限的,这一见弘晴可着劲地推脱不已,心下里可就不耐烦了,板着脸,一挥手,不容置疑地便下了决断。

    我勒个去的,都说跟女人辩论,那是自找没趣,敢情还真就是如此,晕了,不拿出杀手锏,这事儿闹不好就得玩完了去了!

    眼瞅着道理说不通,蛮缠也没用,弘晴可就急红了眼,咬了咬牙,一横心,沉着声道:“额娘明鉴,孩儿与父王此番皆已受了皇玛法的旨意,后日一早便将分头赶往河南赈灾,此一去恐多艰难,若存别样心思,凶吉难料,诸般事宜不若待孩儿与父王归来后再行计议可好?”

    “唔,若是如此,这门亲事更须得早定为宜,温家眼下圣眷正隆,想来不久必有超拔,吾儿能得此臂助,或能少些险阻,此事勿须再说,就这么定了,你且道乏罢。”

    董鄂氏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哪怕弘晴说破了天去,董鄂氏也断然不想错过当一番媒人的乐趣,这便脸一板,不由分说地下了逐客令。

    “啊……,哦,孩儿告退!”

    一听老娘如此决绝,弘晴立马便傻了眼,待要再说,却见董鄂氏的眉头已然竖起,为自家小屁股之安全着想,纵使有着再多的不甘,弘晴也不敢去尝试一下家法的厉害,好汉不吃眼前亏,也就是先走为上了的。

    完毬了,女人一固执起来,当真比驴子都还犟,怪不得孔夫子常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勒个去的,老子的性福啊,就要这么毁了,晕乎!

    弘晴与温达同朝为官也有些日子了,虽说并无太多的交集,可平日里应酬还是有的,自是知晓其人乃当今为数不多的干才之一,无论能力与品性都极为出众,眼下虽只任着左都御史(从一品)之职,可圣眷却是极隆,想见不久的将来,必定会名列台阁之上,若是能将其收拢在麾下,自然是好事一桩,然则要弘晴拿婚姻去换,那可就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了,奈何董鄂氏“蛮不讲理”,弘晴小心眼里除了发苦之外,还真就没地儿说理去。

    没地儿说理?不成,老娘说不通,找咱老爹去,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弘晴可不是个轻易认输之人,既然老娘处没得商量,他自然要找有的商量的地儿去解决个人大事,这一出了主院,也没回翠山居,直接便往内院书房奔了去,打算找三爷拿个说法,至不济也得整出个联合阵线来,若不然,还真就架不住董鄂氏在府内事宜上的权威的。

    “孩儿叩见父王!”

    待得到了书房之际,入眼便见三爷正忙乎得满头大汗,弘晴本不愿在此时搅闹三爷,奈何心浮气躁之下,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咬了咬牙,还是疾步抢到了近前,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何事?”

    后日一早便要赶往河南,赈灾事宜繁琐,三爷自不敢稍有懈怠,这都已是擦黑时分了,三爷依旧端坐在文案后头,挥笔速书着明日要用的一些公文,这一听得响动,头立马便抬了起来,可也就只是扫了弘晴一眼,便即再次埋头于公文之间。

    “父王……”

    弘晴轻唤了一声,张口欲言,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停了下来,不为别的,只因娃娃亲的事儿实在是有些不好出口,哪怕弘晴脸皮算是厚的了,却也一样有些个语塞了。

    “嗯?”

    三爷等了片刻,愣是没等来弘晴的下文,不由地便是一愣,再次抬起了头来,狐疑地看了看弘晴,有些个不耐地轻吭了一声。

    “父王,那个,唔,额娘说,哦,额娘说是要给孩儿定门亲事,那个,那个……”

    一见三爷面色不愉,弘晴自不好再保持沉默,无奈之下,也只好结结巴巴地将来意说了个大概。

    “哦?竟有此事,哪家的闺女有幸能配得上我家之千里驹?”

    这一听是弘晴的亲事,三爷可就来了八卦之兴趣,随手将笔往笔架上一搁,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尴尬无比的弘晴一番,而后方才打趣了弘晴一句道。

    老爹啊老爹,您老少一点八卦精神好不?这可是咱一生的性福来着,敢情您老当玩笑看啊,晕乎!

    这一见三爷那八卦意味十足的笑脸,弘晴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偏生还不敢发作,心里头着实是歪腻透了,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回父王的话,额娘说是看上了温达家的孙女,才八岁啊,孩儿也还不到十岁,这亲事未免太早了些,实非孩儿之所愿,还请父王为孩儿做主。”

    “温达家的孙女?嗯,这是好事啊,有何不可之说,阿玛看着就挺好的。”

    别看三爷在外头人五人六的,可在王府里就一甩手大掌柜,内事可是全都是董鄂氏在管着,对于给弘晴定亲的事儿,三爷还真就不知内情,不过么,却无碍于三爷对此事的判断,在他看来,能将温达这么个注定要腾飞而起的能干大臣拉进自家阵营,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儿,自不会反对董鄂氏的意见,至于弘晴的幸福问题么,那可就不在三爷的考虑范围之内了的。

    好?好个屁啊!老子又不是萝莉控,整个鼻涕娃哄着好玩是不?

    三爷这等态度一出,弘晴可就火大了,眉眼都竖了起来,真恨不得破口大骂上一回的,只可惜想归想,做却是没胆子这么做了去的,除非弘晴打算拿自个儿的小屁股去尝试一下家法板子的硬度究竟如何,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尽自委婉地进言道:“父王明鉴,后日一早孩儿便得去应了河道衙门的差使,此一去若是牵挂太多,终归不是啥好事,万事不若等孩儿归京之后再行计议可好?”

    “嗯,正事要紧,此事阿玛知道了,回头阿玛自去与你额娘分说好了。”

    对于这门亲事,三爷心中其实已是赞同了的,可一见弘晴似乎反应极大,也就没在此时催逼,这便耍了个缓兵之计。

    “谢父王宽仁。”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已明了了三爷心中之思忖,心里头的歪腻自是更旺盛了几分,奈何三爷都已流露出了逐客之意味,弘晴就算是再不甘,也不敢多加啰唣,没奈何,只好不情不愿地谢了恩,丧气无比地自行回转翠山居去了。

第152章 再临济宁

    “驾,驾……”

    距济宁城外六十里处的山道上,四百余骑簇拥着两辆马车高速地疾驰着,打头的车厢上插着数面的明黄龙旗,显示着这辆马车上主人的身份之尊贵,这队人马速度奇快无比,转瞬间便已从两山对峙的峡谷口中狂奔了出来,济宁城那高大的城墙已是遥遥可见。

    宽敞的车厢里,三爷与弘晴并肩而坐,只是都不曾开**谈,各自闭目养神不已,左右该说的,这一路行来,也早都说透,该交代的事儿,也早已交代个分明,急赶的行程十二万分的累人,父子俩自也就没了再多交谈的兴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分手那一刻的到来——救灾如救火,父子俩三日前办妥了离京的一切手续后,丝毫没有耽搁,也不曾选择稳妥的水路,而是乘马车赶赴目的地,所不同的是三爷要去的是河南开封府,而弘晴则将独自前往济宁的河漕总督衙门,只是有段路可以同行,父子俩这才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

    “禀王爷,三岔口已至!”

    急行的队伍冲出了山道之后,并不稍停,有若旋风卷地般沿着大道向前狂奔,直飞驰到一处三岔口之际,车队方才稳稳地停了下来,新任王府侍卫统领萨哈宁古跃下了马背,几个大步行到了车厢前,一躬身,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听得响动,三爷霍然睁开了眼,但身子却并未动弹,声线平和地回了一句之后,便即将视线转向了规规矩矩端坐在一旁的弘晴,沉吟着开口道:“晴儿,此去济宁,且自当小心,切莫冲动行事,万事以谨慎为要。”

    “父王教训得是,孩儿记住了。”

    三爷的交待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这些天来,同样的话语,他老人家都已不知说了多少回了,早听得弘晴耳朵都起了老茧,不过么,心里头可以犯嘀咕,该表现恭谦的时候,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嗯,记住便好,去罢,等回了京,阿玛便为你定亲去!”

    三爷对弘晴的能力自是有着绝对的自信,别看其年岁不大,可真行起了事来,却是格外的老练,哪怕此番去河漕总督衙门是弘晴第一次独立办差,三爷也没啥可不放心的,只是见弘晴那一本正经的小样子颇为有趣,这便起了作弄之心,交待了一句之后,突然转了口风,笑眯眯地调侃了弘晴一把。

    “……”

    一听定亲两字,弘晴的额头上顿时黑线狂冒不已,眼珠子一翻,恼火万分地给了三爷一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哈……”

    弘晴那副羞恼的小样子一出,三爷忍不住便狂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止不住地淌下了泪水,实在是无力再多言,也就只是胡乱地挥了下手,示意弘晴自去。

    “父王保重,孩儿告辞了!”

    这一路上,因着定亲的事儿,弘晴已不知被三爷取笑过多少回了,虽还是免不了恼火在心,可毕竟是疲了,也懒得再去分说,只是恭谨地行了个礼,自行下了马车,站在了道盘,须臾之后,四百余骑中分出三百之数,簇拥着三爷的豪华马场转上了南向的岔道,如飞般地绝尘去得远了。

    “小王爷,王爷走远了,我等也动身罢。”

    刘三儿头一回策马赶长途,这三日狂奔下来,可怜的小屁股都生生磨去了层皮,这会儿走路都相当之艰难,可精神头却依旧很足,叉着腿,就跟螃蟹似地窜到了弘晴身旁,小意地请示了一句道。

    “出发,去济宁城!”

    弘晴横了刘三儿一眼,也没多言,一转身,上了后头的那辆马车,待得车帘子一落下,刘三儿已是兴冲冲地嘶吼了一嗓子,旋即便见大队人马转向东面岔道,如旋风般向数十里外的济宁城狂奔而去……

    “阿大人快看,来了,来了!”

    济宁城北门外的五里亭处,山东巡抚阿进泰以及新任河漕总督良渚各率属官恭立于道旁,静候着钦差大驾的光临,随着一道烟尘从不远处的小山包后头扬起,激动不已的新任山东布政使孟光祖已是忍不住咋呼了一嗓子。

    “准备接驾!”

    一听又是孟光祖在那儿瞎咋呼,阿进泰心里头顿时便是好一阵的歪腻,本来么,弘晴此番到济宁公干压根儿就不关山东地面的事儿,从道理上来说,身为巡抚,阿进泰可以来接驾,也可以不来接驾,来的话是人情,不来是常理,偏生两位副手——布政使孟光祖与按察使苏纳达一个是三爷的门客,另一个是三爷的门下奴才,两家伙可着劲地捣鼓着要来接驾,愣是弄得阿进泰不想来都不行,自是打心眼里反感孟光祖的小人得志,这会儿见着孟光祖那兴奋得有若吃了春药的德性,更不免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只是恼火归恼火,一想起弘晴那如妖孽一般的精明,阿进泰就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忙伸手整了整身上的官袍,面色肃然地下了令。

    “奏乐,快奏乐!”

    车驾来得很快,小山包后头的烟尘方才刚刚扬起不多会,大队骑兵已是簇拥着一辆豪华马车呼啸着转出了山弯,疾若星火地向着五里亭冲了过来,堪堪就要到近前之际,又是孟光祖越疱代俎地呼喝了一嗓子,顿时便令阿进泰火大得直想骂娘,只是顾忌到弘晴与孟光祖等人的关系,也就只能是气恼万分地强忍了下来。

    “下官山东巡抚阿进泰率通省属官恭迎钦差大人!”

    “下官河漕总督良渚率属官恭迎钦差大人!”

    ……

    去岁的盗卖粮库一案中,阿进泰也算是立了些功劳,职位虽没提,可却得了个加工部尚书衔的行头,算是提了一级,如今也已是堂堂正二品的大员了,排位已处在了同为正二品的河漕总督之上,待得马车方一停稳,他已是率先抢上一步,躬着身子唱了礼,而去岁方才调任河漕总督的良渚自也不敢大意了去,跟着也上前躬身行礼不迭——弘晴只是副钦差的身份,在没有亮出圣旨之前,照规矩是不用大礼参拜的,再者,阿、良二人的官衔虽都远在弘晴之下,可毕竟是封疆大吏,平常相见之际,却也无须行大礼。

    “阿大人,良大人,诸公,都请免礼罢。”

    马车厢上的门帘一动,弘晴已在刘三儿等人的服侍下,行下了马车,不慌不忙地走到了躬身行礼的阿、良二人身前,很是熟稔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客气了一句道。

    “谢钦差大人厚爱。”

    弘晴人虽尚在童稚之年,可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早就已传遍了大清官场,自没谁敢以童稚视之的,哪怕弘晴客气得紧,众人也不敢失了礼数,各自谢恩不迭。

    “阿大人,许久不见了,您还是这般精神,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弘晴虽不喜虚礼,可玩起这一套来,却也是熟稔得很,笑呵呵地张口便狠夸了阿进泰一把。

    “小王爷客气了,客气了,下官老迈矣,实比不得小王爷之青春豪迈,惭愧,惭愧啊。”

    阿进泰乃是太子的门下,说起来与弘晴并非一系,不过么,因着前番赈灾之故,也算是有些交情了的,这会儿见弘晴如此和气,心中自是颇为的受用,笑得一张老脸都皱成了朵菊花,早先那些个因大老远前来迎驾的不悦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去。

    “阿大人,本贝子此番来济宁公干,只为着协调河漕衙门一事,却是与地方无涉,劳您前来远迎,实是多有叨唠了,您主持山东大局,政务繁忙,实不可因本贝子而多有耽搁,若是因之被言官也奏了,那可就是本贝子之过了,接风洗尘之类的就全都免了罢,还请阿大人与诸公一并都回了罢,所有之心意,本贝子全都心领了,您看如此可好?”

    弘晴并不因身负皇命而张狂,也不打算与山东地方官员们多纠缠,这便不顾孟光祖等人在那儿翘首期盼,笑着便吩咐了一番,话虽说得客气,可内里却满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这……”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阿进泰可就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此无它,阿进泰虽是对前来迎驾颇有不愿,可毕竟人已是来了,再怎么着,总得尽一下地主之谊,公款吃喝上一回还是要的,可一见弘晴说得如此坚决,登时便有些语塞了。

    “阿大人,诸公,本贝子身负皇玛法旨意,有急务在身,实迁延不得,有甚招呼不周处,还请千万海涵则个,就都各归原属罢,本贝子先行谢过了。”

    弘晴胆子虽大,可行起事来却是仔细谨慎,自不愿有丝毫的把柄落人手,左右自家口袋里有的是钱,也真没必要去混一餐公款吃喝的,更不想因应酬这般地方官们而误了正事,这便朝着山东诸属官拱手做了个团团揖,客气而又坚决地谢了一句道。

    “也好,小王爷公务要紧,下官等就不打搅了,告辞,告辞。”

    弘晴既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阿进泰自不好再多勉强,客气了几句之后,便率着一众山东官员自行散了去。

第153章 彼此试探

    “小王爷,下官已在驿站安排好了一切,还请小王爷移驾。”

    良渚,镶黄旗人,正儿八经的天子门下奴才,从户部笔帖式干起,宦海三十余载,历任过知县、知府、道员、按察使等基层职位,康熙四十年调入工部为右侍郎,直到去岁汝福案发,方才得以晋升河道总督之实权职位,其为人谨慎而又小心,在朝中素来保持中立,基本不与阿哥们私相交结,与弘晴更是从无交集,只是久闻弘晴天才之名,倒也不敢小觑了去,这会儿见弘晴如此这般地挥洒自如,心下里暗自佩服之余,也深为警醒,一边思忖着弘晴此来的根本用心所在,一边客气无比地迎上了前去,满脸笑容地请示了一句道。

    “良大人客气,您请!”

    弘晴在来之前,已是尽可能地做足了功课,对于良渚这个新任河漕总督自是有一定的了解,但并不算深入,概因这厮素性谨慎寡言,在朝中大体上属于独来独往之类型,相知者当真没几个,而其在工部任职时,又因受萨穆哈排挤,既无实权,也没啥心腹手下,弄得弘晴在工部里问了不老少的人,也没能整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来,心下里对面前这位善于隐忍的主儿,还真是颇有些好奇与些微的忌惮之心,只是并不算多罢了,左右此来便是要来整河漕衙门的,早早晚晚都能搞清良渚到底是何等样人,却也没必要担心过甚,该虚与委蛇的,弘晴自不会有甚含糊可言。

    河漕衙门是满天下有名的肥缺衙门,身为总督者,即便不似汝福那般丧心病狂地狂捞着钱,一年下来,光是下头的孝敬,也能往自家口袋里装上个万余两的银子,再算上用漕船夹带些私货,以及从河道修缮里卡上一些,就算不太贪,多整个万把两出来,简直就跟玩儿似地,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不出事,或者说不出大事儿,至于眼下么,黄河一决堤,板子自然就是躲不过了的,只是看打在谁的屁股上,又将打得多重而已,很显然,这个权力眼下就卡在了弘晴的手中,有鉴于此,河漕衙门上上下下自是对弘晴巴结得紧,一迎到了驿站,接风宴立马排上,好酒好菜地侍候着不说,还变着法子讨弘晴的欢心,总之,啥好听的就说啥,就差没冲着弘晴狂摇尾巴了,当然了,这起子官员们是没尾巴的,若真有,那也一准早摇上了的。

    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左右都是这帮子官员们刮来的民脂民膏,吃得多了,或许还能算是替天行道不是?正因为此,弘晴可不会跟良渚等人有甚客气的,好话听着,好菜吃着,至于好酒么,那就浅尝而止算了,毕竟身为钦差,形象还是要注意的,倘若喝得个酩酊大醉的话,没地让人看轻了去,那后果可不是耍的,这个险,弘晴可不打算去冒。

    “小王爷,不知朝中对此番黄河溃堤一事有甚定议否?”

    吃也吃了,喝也喝足了,自然是到了该谈正事的时候了,而弘晴倒也没矫情,将良渚单独请到了书房里,各自分宾主落了座,可待得香茶一上,弘晴却不吭气了,只顾着细细地品着茶,浑然没半点要谈正事的样子,一番耐心比拼下来,到了末了,还是良渚最先沉不住气,没法子啊,眼下弘晴就是官,而他良渚就是待审的角色,有罪没罪尽管不完全是弘晴说了算,可真要是被弘晴参上了一本,那不死也得脱上一层皮的,有鉴于此,哪怕明知这当口上,谁先开口,谁便弱了气势,可良渚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探问了一句道。

    “不好说啊,唉,皇玛法很生气,这后果怕是很严重喽。”

    良渚想探一下弘晴的底,而弘晴么,显然也有着同样的意思,自然不会跟良渚说实话,嘴一撇,后世某部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就这么顺溜地冒了出来,直听得良渚冷汗狂淌不已。

    “这……,当不致于罢,黄河十年九涝并非起自我朝,也就二十七年靳辅治河后,稍稍消停了六年余,过后溃决依旧不止,此非人之过,实是天灾所然,陛下圣明之君也,当不致,呵呵,当不致处置过甚罢?”

    良渚宦海多年,好不容才熬到了眼下这个显要的职位,自不想屁股还没捂热就这么被赶下了宝座,被弘晴这么一吓,当真脸都煞白了起来,赶忙斯斯艾艾地解释了一大通。

    “良大人这话可就诛心了啊,难不成皇玛法还真错怪了尔等喽,嗯?”

    良渚的话虽说不无道理,不过么,说起来还是狡辩的成分居多,问题是弘晴又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只阴冷地一笑,出口的话可就不是那么顺耳了的。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只是,呵呵,只是这确是实情,非是下官推卸责任,实是今年雨水多,水大了些,虽不敢言其中无**,可天灾却是不争之事实,此一条,还请小王爷明鉴则个。”

    弘晴说良渚的话诛心,其实他自己的话才真叫诛心,就算再给良渚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老爷子有错误,那可是欺君大罪,是要掉脑袋的,登时便吓得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好几下,紧赶着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良大人这话说与本贝子听无用,真要说,且自上本与皇玛法分说去好了。”

    弘晴此来河漕衙门,主题并非是追究责任,而是另有目的,不过么,不将责任往下压,那事儿也一准办不成,既如此,自然是怎么严重怎么说了去,良渚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得,弘晴脸上的笑容顿时更阴冷了几分,说话的语气也就更寒了不老少。

    “下官岂敢,下官岂敢。”

    良渚论身份地位,都比不得弘晴,在这等强压下,尽管心中并不服气,可人在屋檐下,又怎容得其不低头的,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连道着不敢。

    “良大人敢与不敢,与本贝子皆无涉,左右是非曲折总有公断,待得此间事了,良大人就陪本贝子到开封府走上一趟好了,到那时,自有我父王做主便是了。”

    吓也吓够了,再多吓下去,闹不好良渚也就该心脏病大发作了去,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也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这便话锋一转,隐约地透给了良渚一线之生机,那意思就是在说,只要良渚肯配合着弘晴的差使,三爷那头自有他弘晴会去关说。

    “小王爷英明,唔,且不知小王爷此来是……”

    良渚能混到河漕总督这么个高位,自然不是痴愚之辈,听话听音的本事还是不缺的,只一听,便已明了了弘晴话里的潜台词,忐忑的心也就稍稍安定了些,赶忙顺着弘晴的意思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这么说罢,皇玛法给了本贝子一道旨意,来此就两件事,一者是要调批有经验的人手去开封应急,二者么,河漕衙门历年来的亏空也到了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总不能占着肥缺还往公款里伸手,满天底下就没这么个理儿,良大人,您说呢?”

    明面上的来意很简单,圣旨上都写得明明白白了,弘晴自是没有隐瞒的必要,直截了当地便道明了来意。

    “这……”

    这一听弘晴说得如此直接,良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他自己也从国库里借了不少的银子,虽说去岁到如今,私下赚了不老少,可却并不曾拿去还欠债,大体上与诸多官员打的都是一样的心思,那便是法不责众的想头,此际一听弘晴要拿河漕衙门来开刀,良渚又怎能开心得起来,没旁的,吃进去的银子要吐出来,当真不是那么好受的。

    “怎么?良大人有甚难言之隐么?”

    一见良渚那等神情,弘晴便已知其内心里究竟在想些甚,脸色立马便是一沉,一张口便打起了官腔。

    “小王爷明鉴,非是下官妄言,实是历年积欠庞然,真要清欠,各司必乱,人心一散,那后果怕是有些不堪罢?”

    良渚本人都不想紧着还钱,将心比心之下,自不敢相信下头诸属官们肯欣然还欠账,再说了,整个衙门的亏空又不是他良渚所致,而是历任总督留下的大坑,良渚哪肯都清了去,真要如此,就算他卖光了家产,也未见得能填得上这么个大坑,要知道他才刚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又没紧着捞,到手的盈余实在并不算多,都拿了去,连个坑底都铺不满的,自不肯跟着弘晴的步调走,皱着眉头便叫起了苦来。

    “嗯,这倒也是个事儿,这样好了,且容本贝子再多想想,良大人且先去忙罢,此事回头再商议也不迟么。”

    弘晴原也没指望一上来便能彻底降服良渚,更没指望其能自觉自愿地往外掏钱,此际既已试探出了良渚的态度,弘晴也就不想再多费唇舌,这便语气陡然一缓,反过来安慰了良渚几句。

    “小王爷英明,下官感佩在心,您一路远来辛苦,下官就不多打搅了。”

    良渚本已无心再多逗留,这一听弘晴下了逐客令,自不再啰唣,起身行了个礼,便即自行告退而去了。

第154章 联合抵制

    “哟,良大人回来了!”

    “大人,情形如何?”

    “大人,那小厮怎生说法?”

    ……

    河漕衙门的后堂里,先前为弘晴接风的一众官员们都在,正聚集在一起,胡乱地议论着,突然间见到面色阴沉的良渚从外头行了进来,赶忙全都起了身,乱纷纷地迎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发问着,不为别的,只因大家伙屁股底下都不干净,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弘晴,自不免有些个关心则乱——本来么,一众道员们还指望着能拉上山东地方官们一并抵挡来自弘晴的压力,可却没想到弘晴只几句轻巧话,便将山东官员们全都打发走了,如此一来,所有的压力岂不得大家伙来承担,而这,显然不是那么好承受的,一众官员们自是不得不为之忐忑不安的。

    “都坐罢!”

    良渚心情很是不好,实在是无心跟众属官们闲聊,奈何兹事体大,却又不是他一人能硬顶得下来的,自也就不得不强压住心头的不耐,一声不吭地穿过人群,走到了上首,一撩官袍的下摆,端坐在了太师椅上,环视了一下神情各异的众官员们,微叹了口气,语气萧瑟地吩咐了一句道。

    “良大人,下官听闻那人可是奉旨前来清欠的,若我等不做防备,那后果怕是有些不堪啊,还请良大人为我等拿出个章程来,下官等也好遵照着办了去。”

    一见良渚神情不对味,众官员们自不免为之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说啥才是了,沉闷闷地呆坐着不动,良久之后,这才有一名中年道员站了起来,一派忧心忡忡状地发出了倡议,这人正是南河道员陈闵信,九爷门下奴才,溃堤的开封一线,正是其辖区之一,旁人或许还可以迁延着随大流,可他陈闵信却是不能如此,若不将水搅浑了去,接下来可清算责任之际,他非得倒大霉不可,此际率先跳将出来,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是啊,良大人,如今这亏空已是多达一百七十万两,又非尽皆我等所欠,乃是历年积累所致,倘若真要一体清算了去,那须不是耍的,您就拿个主意罢,下官等听您的。”

    “良大人,我等如此尽心为朝廷效力,朝廷却让这么一小儿来清算我等,实是有些不知所谓,当力抗之才是,若不然,岂不寒了大家伙之心!”

    “良大人,您就拿个主意罢,我等自当一体遵循便是了。”

    ……

    有了带头之人,一众官员们自是全都跟着哄乱了起来,装可怜的有之,装硬汉的也有之,“据理力争”者更有之,满厅堂里乱成了一锅粥,直吵得良渚的头都胀大了好几圈。

    良渚能混到眼下这等高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又怎会不清楚下头那帮官员们的龌蹉心思,左右不过就是想让他良渚出头与弘晴硬干罢了,心中自不免有些个来了气——良渚本人欠国库的钱其实并不算多,也就是当初运作河道总督时欠下的万把两银子罢了,这近一年的总督当下来,捞到的钱已是足够偿还有余了的,问题是衙门总欠的那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却是远远超出了良渚的支付能力,尽管分摊到各道上能消掉个一百五十万两左右,可剩下的二十万两却须得他良渚自己去应对,不为别的,只因这是良渚前任汝福遗留下来债务,照老例,本该是追究到汝福头上的,奈何汝福人都已死了,家产也早已尽墨入官。

    本来么,若是良渚当初上任时,跟户、吏两部去个文,这么些债务也就可以都挂在了汝福的名下,偏偏良渚当初到任得急,并未去处置此事,直到前些天,得知了弘晴要来的事儿,方才专门过问了一下,一听得前任所欠竟然多达二十万之巨,心早凉了半截,这会儿再被手下官员们这么一吵吵,自不免烦上加烦,脸色已是黑得有若锅底一般了的。

    “哼!”

    良渚实在是被吵得受不了了,这便重重地一拍身旁的几子,冷冷地怒哼了一声,顿时便令正乱闹腾的众官员们全都老实了下来,而他自己却是愤然而起,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厅堂里来回踱了好一阵子,而后方才丧气地坐回了原位,死沉着脸,眉头紧锁成了个偌大的“川”字。

    “良大人,下官听闻京里也在闹清欠的事儿,我等不若先看看风声,只消先拖着,想来该不会有甚碍难才是。”

    眼瞅着局面要僵,陈闵信可就有些急了,也不管良渚脸色又多难看,再次站了起来,眼珠子狂转地出了个以拖待变的主意。

    “对,就先拖着,京师里可是传开了,这清欠的事儿怕就没那么好整,我等先顶住,时日一长,京里自然有人会放话。”

    “好主意,就这么办了去,只消大家伙心齐,自不怕那小厮能掀起甚浪花来!”

    “可行,我家主子可是说过了,这事儿满天下的大小官吏十有**都涉在其中,总不能一竿子将整船人都打翻了去罢,那朝廷还办不办事啊,就这么先拖着,回头看风声再做定夺也不迟!”

    ……

    河道、粮道都是肥得不能再肥的肥缺,能混到这等肥缺者,无一不是手眼通天之辈,座中哪个阿哥门下的都有,消息自都灵通无比,有了陈闵信的带头提议,自是都乐得高声附和上一把。

    “嗯,那就先这么着,回头再看菜下饭也好,尔等都先回去,仔细准备着,谁若是在此时出甚岔子,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良渚本就不想清欠,这会儿见手下诸官都是一个心思,自是就此起了跟弘晴扳扳腕子的想头,牙关一咬,已是下了决断,话说得极寒,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座中一人——三爷门下奴才马尔赛,内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警告之意味。

    “良大人放心,下官知晓轻重的。”

    马尔赛,正红旗人,原是礼部主事,拜在三爷门下已有多年,去岁汝福一案大发之后,得三爷力荐,方到了河漕衙门,就职漕司道员,属河漕衙门里最肥的几个官位之一,当然了,他之所辖的道里,同样也是亏空不小,总算起来,约莫六万两上下,对清欠一事自然也是持着反对之态度,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这会儿眼见良渚神情不善地望了过来,自是得赶紧作出明确之表态。

    “嗯,都散了罢!”

    对于马尔赛的保证,良渚心下里虽是存了疑,可也没再催逼,毕竟河漕衙门里三爷的门下就马尔赛一个,就算马尔赛靠不住,实也掀不起甚大浪来,敲打一下也就够了,良渚也不想作出甚扯破脸的事儿来,这便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挥手下了逐客之令。

    “下官等告辞!”

    良渚既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一众属官们自是不敢再多啰唣,齐齐行了礼,三三两两地便散了个精光……

    戌时三刻,天已是彻底黑了下来,然则连赶了数日路程的弘晴却并不曾去休息,手持着本书,端坐在书房里,就着昏黄的灯光,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良久都不曾翻动上一页,很显然,弘晴此际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书上。脸色虽如常,可微皱着的眉头却透露出了弘晴此际的心境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清欠,说起来就两个字,可真要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实际上,说是难于登天也断不为过,纵使是有备而来,弘晴也实不敢断言事情定会顺当无比,只是如今箭已在弦上,也就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启禀小王爷,马大人来了。”

    就在弘晴发愣的当口上,刘三儿叉着腿从屏风后头窜了出来,疾步抢到文案前,一躬身,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弘晴之所以没去休息,等的便是马尔赛的到来,此际一听其已到,精神不由地便是一振,可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喳!”

    弘晴既已如此吩咐,刘三儿自不敢多加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房去,不多会已是陪着一身青衣小帽的马尔赛从外头又转了进来。

    “奴才叩见小王爷!”

    一见到弘晴正端坐在文案后头,马尔赛自不敢有甚失礼之处,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来人,给马大人赐座!”

    马尔赛乃是三爷的奴才,往日里自是没少在诚郡王府里行走,弘晴与其也算是熟识,然则也就只是面熟而已,倒也谈不上有太多的交集,当然了,在来济宁前,私下里对此人也是做过一番了解的,自是清楚此人手脚也不是很干净,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是很在意,毕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弘晴还是懂的,倒也不致于苛求手下人等都是正人君子辈,只要其能有用,对弘晴来说,也就够了。

    “谢小王爷恩典,奴才站着便好。”

    旁人或许不清楚弘晴的厉害,可身为三爷门下,马尔赛却是深知弘晴的狠辣,哪敢在弘晴面前有所失礼,一听弘晴赐坐,赶忙逊谢不已。

    “嗯,那说罢,良渚那头可是打算联合抵制本贝子?”

    马尔赛要客气,弘晴也懒得强求,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一派随意状地开了口,此言一出,登时便令马尔赛猛然愣了一下。

第155章 绸缪帷幄(一)

    “小王爷英明,事情确是如此,良大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河漕衙门积弊日深,亏空数额巨大,良大人纵使想还清,怕也是无能为力,再有陈闵信等一干小人从中挑唆,事情也就成了眼下这般局面。”

    马尔赛此来原本还想着以良渚等人商议之定策为邀功之手段的,却没想到他话都还没说呢,就已被弘晴一口道破,心下自不免为之一凛,赶忙躬低了身子,小意地解释了一番。

    “嗯,本贝子交待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弘晴早就预料到良渚等人不会甘心配合清欠,也早就猜到了这帮官僚们会采取何等手段,但却并不在意,也懒得去追根问底,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便即将此话题揭了过去。

    “小王爷,这是您要的账册节略,账房邓明诚、邓主事也已答应配合,只是……”

    一听弘晴如此问法,马尔赛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折子,双手捧着,却并未直接递给弘晴,而是面带犹豫之色地吭哧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

    这一见马尔赛如此做派,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冷冷地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不悦之意味。

    “啊,小王爷息怒,非是奴才无礼,实是邓主事有两个要求,奴才不敢擅自做主,还晴小王爷明示行止。”

    弘晴的小脸只这么一沉,书房里的空气陡然间像是寒了数度一般,登时便令马尔赛不禁为之色变,赶忙躬身解释了几句。

    “讲!”

    弘晴自不是不讲理之辈,也干不出既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的蠢事来,倒是不怎么介意对方有所求的,厌恶的只是马尔赛这等吞吞吐吐的做派罢了,只不过弘晴也懒得去解释,只是生硬地吐出了个冰冷的字眼来。

    “啊,是,好叫小王爷得知,那邓主事生怕此事过后,会遭小人报复,求小王爷能为其挪个地儿,此为其一,至于其二么,便是求小王爷赦免了其早年所犯的一些小过,若能得此保证,他愿一体听从小王爷之调度。”

    一见弘晴神情不对,马尔赛可就不敢再迁延了,赶忙将账房主事所要求的两点一一道了出来。

    “第一条本贝子准了,至于第二条么,唔,先说说看,这厮到底都犯了甚事来着。”

    此时虽是用人之际,然则弘晴却依旧警醒得很,并不曾盲目乱信他人,略一沉吟,而后方才谨慎地发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邓主事早些年犯了糊涂,伙着他人黑了些钱,大约万余两银子,再有便是挪借了工程款项也有两万余两,他答应尽快补上,只求小王爷不深究此事,其余倒是再无旁的要求。”

    弘晴有问,马尔赛自不敢胡乱隐瞒,这便赶忙将邓明诚所干的狗屁勾当简略地道了出来。

    呵,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居然就敢贪了两万多,当真有够黑的!

    尽管早已预计到邓主事贪墨的金额不小,可这一听其居然捞了三万多银子,弘晴还是忍不住好一阵的恼火,可转念一想,这满天下四条腿的蛤蟆好找,不贪的官却珍稀得有若国宝一般,古今大体都是如此,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说的便是这么个常例罢了,真要跟这帮狗东西生气,那还不得被活活气死。

    “本贝子知晓了,只消其肯将账目填上,那便既往不咎好了,唔,你且找个时间,将其悄悄带来,本贝子有事交待于其。”

    弘晴心中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倒是没让马尔赛多等,很快便给出了肯定的承诺。

    “小王爷英明,那奴才便这么去回了话。”

    马尔赛一者是跟邓明诚关系不错,二来也是为了要完成弘晴交待下来的任务,这才会冒着风险为邓明诚缓颊,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这便紧赶着称颂了一句道。

    “嗯,此事不急,你自己的亏空可有着落了么?”

    弘晴手握圣旨,随时要查账都可,再说了,就算邓明诚不肯投效,弘晴也无惧,只因后头即将到来的大队人马中便有弘晴从工、户两部调集来的数十名账目高手,真要查,又怎可能查不出问题来,之所以要拿下邓明诚不过是图个省事之余,节约些时间罢了,真心不是太放在心上,然则对马尔赛的问题,弘晴可就不敢轻忽了去了,毕竟马尔赛乃是三爷门下奴才,他要是出了大岔子,三爷的脸面可就不好相看了去。

    “回小王爷的话,奴才去岁才刚到任,手头确是不甚宽裕,眼下虽只六万两的亏空,却是颇有碍难之处,若能宽限些,奴才也好多方绸缪,此情此心,还请小王爷明鉴。”

    一说起自个儿道上的亏空,马尔赛的脸立马便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斯斯艾艾地出言求肯了起来。

    “你能马上还多少?”

    弘晴并非不讲理之人,自是清楚河漕各道的亏空说起来都是历史问题,奈何朝廷有规矩,谁在任谁还钱,但消没在接任之际整明白亏空一事的,都得自己去负全责,问题是各地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亏空之事,前后任交接时,甚少有按着朝规去做的,大体上都是前任交待一声就作了数,通常情况下,后任也就装着糊涂,左右离任时依样画葫芦地办了去,这窟窿自然也就越来越大,到了末了,那就成了谁也填补不了的黑洞,当然了,在朝廷不较真的情况下,问题不会爆发出来,可眼下清欠已势在必行,严峻的后果可就立马显现了出来,有鉴于此,弘晴倒也没立逼马尔赛去完了账,只是语调淡然地发问道。

    “好叫小王爷得知,自打数日前接到主子的来信,奴才便已开始设法盘存,从库里整巴出了万余两的结余,又通令下头各官自筹了些,眼下当即能还的就两万两出头,再要多,奴才怕也难为了。”

    马尔赛本是个爱钱之人,可他更清楚三爷的信宠方才是他飞黄腾达的可靠保证,正因为此,在清欠上,他确实是暗中下了番力气的,奈何事发突然,他也真是没法子立马便将亏空全都填上,此际说将起来,自也就显得颇见委屈。

    “嗯,本贝子心中有数了,辛苦马大人了,此事若成,父王处断亏不了你的。”

    弘晴也没再为难马尔赛,可也没说后续手尾该如何解决,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随口安抚了马尔赛一句道。

    “多谢小王爷恩典,奴才当效死力以为报。”

    来驿站之前,马尔赛还真很担心弘晴会死逼自己还清亏空的,此际听弘晴如此说法,心自是稍安,这便紧赶着出言表了忠心。

    “马大人之言,本贝子信得过,唔,尔可知晓副总河陈启栋家住何处?”

    弘晴没再继续先前的沉重话题,而是话锋一转,一派随意状地问了一句道。

    “这个……,小王爷明鉴,奴才还真是不知道,那陈副总河一向不合众,在衙门里跟谁都少有往来,奴才任的是漕司,与其并无太多交集,确是不知其家在何处。”

    一听弘晴问起了陈启栋,马尔赛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一见弘晴眉头微皱,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嗯,那就这样罢,马大人且回去好生琢磨一下,能多还些亏空也是好的。”

    这一听马尔赛与陈启栋并不熟稔,弘晴也就没在往下追问个不休,点了点头,这就端茶送客了。

    “是,奴才谨记小王爷之吩咐,定当尽力,奴才告辞了。”

    尽管未能从弘晴处得到多少的准话,可自觉颇得信重的马尔赛却是并不在意,恭谨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即自行打道回府去了。

    “禀小王爷,李掌柜来了。”

    马尔赛刚走不多会,李敏行已是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弘晴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请!”

    弘晴今夜注定难得休息,只因要办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些,人虽颇为困乏,可还是得强撑着,此际听得李敏行如此说法,不由地便伸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可还是带着丝困意地道了请。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便行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陪着名富态十足的中年汉子又从外头行了进来,这人正是“麒麟商号”新任的山东分号掌柜李敏成,也即是李敏行的族兄,前番便曾在汝福一案中出过力,因其善经营,弘晴便让其顶了陈思泽的缺,同时也兼着“尖刀”在山东分舵的掌控。

    “小的叩见小王爷。”

    李敏成已不是第一回见弘晴了,礼数自是熟稔得很,方一进门,立马抢到了文案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李掌柜不必多礼,且起来叙话罢。”

    弘晴虚抬了下手,客气了一句道。

    “谢小王爷隆恩。”

    李敏成恭谨地谢了一声,而是站将起来,垂手而立,一派恭听训示之架势。

    “李掌柜,本贝子交待的事办得如何了?”

    弘晴没多客套,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小王爷的话,一切皆已有了头绪,小王爷,您请看。”

    一听弘晴问起了正事,李敏成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小册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高捧过了头顶。

    “嗯,好,李掌柜的辛苦了!”

    弘晴接过了小册子,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心下了然之余,对李敏成的工作能力自是大为的嘉许,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第156章 绸缪帷幄(二)

    戌时正牌,天已是完全黑了,一轮初升的圆月斜挂天际,将柔和的银白色月光洒向大地,透过随风摇曳的稀疏柳枝,映照得一名卧躺在摇椅的老者满身的斑驳,只是老者显然并不介意这等些微的刺眼,静静地躺着不动,就宛若睡熟了一般,然则双眼里偶尔迸发出了精芒却显示出了老者内心里的波澜之起伏,此人正是现任河漕衙门副总河陈启栋。

    陈启栋,山西人氏,康熙十八年进士出身,历任工部主事、工部员外郎,后随一代治河名臣靳辅四下奔走治理河道,靠熬资历,熬到了副总河的位置上,然后便是十余年不曾再有丝毫的晋升,没见河漕衙门里都已是换了六、七任总督了,可陈启栋却依旧还在副总河的位置上趴着窝,尽自一身的治河本事,却始终得不到发挥,算是河漕衙门里的闲人一个,大小事儿都轮不到他来管,这等情形之下,陈启栋实在是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朝中无人,这官么,没越当越小就已算是幸运了的,往日里,陈启栋也是如此安慰着自个儿,可眼下黄河再次大溃堤,圣上震怒,风向已是大变,陈启栋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着他翻身的机会之所在,只是这机会到底是凶是吉,陈启栋却是有些拿捏不定了的。

    机会倒是机会啊,尽管不知凶吉如何,可毕竟是机会不是?错过了此番,陈启栋不知自身这已近了六旬的残躯还能不能支撑到下一次机会的来临,说不心动自然是假,可真要投身其中,却也没那么简单,不止是担心前途莫测,更须得有个投身的契机,而这,确恰恰是陈启栋眼下最缺的门道,不为别的,只因他素性寡言,也不善交际,在一众同僚中属孤家寡人一个,连个打商量的人都少有,更别说有甚举荐之人了的。

    “阿爹,‘麒麟商号’李掌柜的来了,说是要见您。”

    就在陈启栋想得入神之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起处,却见其长子陈海南匆匆从院门处行了进来,紧走数步,抢到了陈启栋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麒麟商号”如今可算是这济宁城中最红火的商号之一,李敏成其人也因之成了城中的风云人物,倒不完全是因其本人长袖善舞,也不全是因着李家本就是当地之豪族,更多的则是因“麒麟商号”背后有着两位阿哥以及正当红的三爷世子弘晴在,其人不止在商场中挥洒自如,便是官场中人也得卖其三分面子,当真是混得个风生水起,只是陈启栋与其却并不熟识,也就只是偶然间在应酬场合里见过几次面罢了,这冷不丁地听其登门拜访,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阿爹若是不想见,孩儿这便去婉拒了也好。”

    陈海南自幼跟随陈启栋四下奔走治河,如今也算是入了仕,只是官位极低,年已过了三十,却仅仅只是从八品的河道知事而已,倒不是其人能力欠缺,而是受了其父之累,论及思变之心,比陈启栋只高不低,早有心与李掌柜的接触一二,只是碍于其父管教甚严,不敢造次罢了,此际能得李掌柜的亲自登门拜访,陈海南心中其实十二万地想与之交结一番,这一见其父半晌没有反应,赶忙以退为进地点了一句道。

    “慢!”

    一听长子如此说法,陈启栋立马便回过了神来,霍然而起,一摆手,断喝了一声,但却并未说见还是不见,而是背着手在院子里急速地走了几个来回,方才谨慎地出言吩咐道:“请李掌柜到二门厅堂先歇着,为父更衣后便去。”

    “是,孩儿这就去办。”

    自家老父既是这么说了,陈海南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向前门方向赶了去,可陈启栋却并未直接去更衣,而是愣愣地呆立了片刻之后,方才一跺脚,疾步行进了正房之中……

    “阿爹,这位便是李掌柜。”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陈启栋终于是从后堂转了出来,正陪着李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的陈海南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躬着身,将李敏成介绍给了其父,却没想到陈启栋居然愣在了当场,双眼圆睁,满脸的难以置信之色。

    “阿爹,阿爹。”

    陈海南浑然没想到自家老父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唯恐礼数有失之下,不得不低低地连唤了两声。

    “下官陈启栋叩见小王爷,下官迎接来迟,还请小王爷海涵则个。”

    被陈海南这么一唤,陈启栋倒是醒过了神来,但却并未理会陈海南隆重介绍的李敏成,而是疾走数步,抢到了先前始终侍立在李敏全身旁的小厮跟前,一抖双袖,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啊……”

    一见自家老爹这等做派,陈海南顿时傻了眼,惊疑不定地望着微笑不语的那名小厮,一时间竟有些子手足无措了起来。

    “陈大人不必如此,本贝子私下前来,多有搅闹了,且请起来叙话罢。”

    陈启栋没看错,一身小厮装扮的还真就是刚到济宁方两日的弘晴,之所以要乔装,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概因眼下局势未明,弘晴实不想有甚节外生枝的事儿发生,只是有些事又不方便在公开场合下谈,也就只好玩一把白龙鱼服的把戏了的。

    “谢小王爷隆恩,您请上座,海南,快,快上香茶!”

    陈启栋先前还在考虑如何寻个契机跟弘晴拉上关系,却万万没想到弘晴居然就这么不其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心中的惊喜自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说起话来,又急又快不说,前言后语也不免有些脱了节,认真说起来,该是颇有失礼之处,然则弘晴却并未计较,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首位上,而原本坐着的李敏成此际就成了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陪客。

    “陈大人不必忙乎了,本贝子此番可是有求而来的。”

    弘晴素喜茶道,每日里喝的可都是好茶来着,眼下见陈府这般落魄状,也知其断难拿出啥好茶来,自是不想多费那个事,这便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来意。

    “哦?”

    一听弘晴此言蹊跷,陈启栋可就不敢轻易开口了,只是轻吭了一声,以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弘晴,一派等着弘晴说出下文之架势。

    “昔日本贝子来济宁之际,曾听陈大人说起过治河一道,心颇向往之,奈何格于形势,却是无缘为此,今,黄河溃决,河南数十万百姓遭劫,本贝子心实难安也,特请了旨意,要驯服那作孽之黄龙,还请陈大人出山,助本贝子一臂之力,若能还清宁于百姓,实莫大之功也,且不知陈大人肯为苍生建此功业否?”

    弘晴之所以敢怂恿三爷接下赈灾与固堤之差使,根底自是大半应在面前这位陈启栋身上,当然了,就算陈启栋不肯出手相助,弘晴却也不怕,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另有妙手能解决漕运之艰难,那便是海运,最多两年时间,弘晴着力打造的船队便可成型,大不了将海外贸易的事儿先往后压上一压,先行调巨舰用于漕运,如此一来,困扰朝廷多年的漕运一事也就可以得到彻底的解决,至于黄河的治理么,弘晴也别有安排,那便是学后世建多处人工泄湖以及兴修大型调水之工程,一者可用于灌溉之用,二者也可在大洪水来袭之际,以为泄洪峰之调节,虽不敢言能确保黄河沿线百年之安危,可保个十年八年的,想来还是无甚关碍的,正因为此,弘晴说话便甚为直接,毫无掩饰地便将此来之用心道了出来。

    “能为天下苍生谋利,实下官平生之所愿也,敢不从命,只是……”

    陈启栋显然没想到弘晴会将话说得如此之分明,一想到自己赋闲了十余年,终于又有了可尽情发挥的地儿,陈启栋的心顿时跳得有若撞鹿一般,紧赶着便答应了弘晴的提议,只是话说到半截子,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老脸一红,似有着难言之隐在。

    “陈大人有何困难且请直言,但凡本贝子能做到的,断不敢辞。”

    一见到陈启栋那副模样,弘晴心中立马便是一动,隐隐已是猜到了其心中的顾忌所在,但并未点破,而是言语恳切地做出了保证。

    “那,下官便放肆了,其一,下官治河须得上下齐心,故要有专擅之权,其二,治河非一日之功也,若无充足之资材,断然为此,故,若是资金所限,河恐难有大治矣;至于其三……”话说到了此处,陈启栋猛然便顿住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有些个丧气状地接着道:“此十数年来,为维持家计,下官不得不从库银里支借了四千两银子,而今清欠在即,下官一时难以为续,可否宽容下官些时日,年余自当还清。”

    四千两?呵,堂堂从三品大员,就为了四千两银子愁成这样,显见被排挤得有多厉害!

    一听陈启栋这三个条件,弘晴心中还真有些个不是滋味,要知道河漕衙门可是满天下最肥的衙门来着,那些大小官吏们哪一个不是上下其手地狂捞着,别说上层官员了,便是下头那些巡河的兵丁们都没少吃拿卡带要的,偏生就陈启栋十余年下来只借了四千两银子便惶恐成这样,足可见其人在衙门里混得有多憋屈来着。

第157章 绸缪帷幄(三)

    “陈大人所言三事皆颇为有理,然,本贝子却有不得已之苦衷,怕是不能完全答应陈大人。”

    同情陈启栋的怀才不遇可以,可一旦涉及到具体事务么,弘晴却不可能同情心泛滥,该把控在手的权力,弘晴断然不会随便交出,毕竟双方虽有着合作之意向,却并非完全是一体的,那等将自身命运寄托在旁人的忠诚上的事儿,弘晴自是不愿轻易去尝试,哪怕陈启栋说得再激昂,弘晴也只能是略带歉意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请小王爷明示。”

    陈启栋自忖弘晴有求于己,而自个儿所提的三个要求也不算过分,本以为弘晴该是欣然同意才是,却浑然没想到弘晴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好一阵子的恍惚之后,方才谨慎地出言追问道。

    “先说简单的罢,陈大人所欠之四千两银子须得尽快还上,当然了,这银子本贝子可以先支借给陈大人,待得将来陈大人得便时,慢慢再还也不迟,此一条,陈大人可有异议否?”

    很多事儿不是靠言语能说得清的,尤其是涉及到权力分配之时,奈何陈启栋显然就是个认死理之人,若不然,也不致于在肥得流油的河槽衙门混得如此之糟糕,很显然,要说服这等较真的主儿,并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弘晴对此自是心知肚明,可也不是很在意,略一沉吟之后,这便从最简单的第三条先行说起。

    “这……”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陈启栋不由地又愣住了,在他看来,欠国库的钱乃是普遍之现象,纵使眼下正刮着清欠风,可说起来却并不算件丢脸的事儿,换成欠私人的钱么,那名声显然就不是太好听了的,尤其是这债主还是弘晴这个当红的贝子爷,陈启栋自不免感到压力山大。

    “清欠一事已是箭在弦上,能早些还清终归是好事,陈大人您说呢。”

    清欠一事如今尚不到揭开底牌的时候,弘晴自是不愿说得太多,也就只是声线平和解释了一句道。

    “唔,那下官就多谢小王爷抬爱了。”

    这一听弘晴语调虽平和,可内里却隐隐透着股煞气,陈启栋虽不明所以,但却不敢再坚持,眉头皱了几下之后,也就有些勉强地接受了弘晴的提议。

    “嗯,那便接着说第二条好了,唔,在此之前,本贝子尚有一疑问,且不知陈大人治水是为漕运还是为百姓之安康?”

    弘晴没理会陈启栋的尴尬,淡然地笑了笑,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这……,该是兼顾着罢,漕运乃朝廷命脉,断不容有失,而治河本身便是造福万民,岂有差焉?”

    一听弘晴这个问题问得蹊跷,陈启栋不由地又是一愣,迟疑了片刻之后,方才以不甚确定的口吻应答道。

    “陈大人所言虽常理也,却并非必然,个中还是有所差异,概因漕运须水,引黄入运河,水大了要淹,水小则不敷行船之用,个中拿捏极难,而若是仅仅只为治河,则无须顾虑那么许多,但消能确保黄河不溃决便足矣,陈大人,您说是这个理么?”

    弘晴在工部厮混了一年半,可不是白混来着,凭着过人的记忆力以及超强的理解能力,早将工部那么点事儿琢磨得七七八八了,所差者不过是实践而已,此际说起道理来,自是条条清晰得很。

    “小王爷所言甚是,且不知小王爷欲如何治水哉?”

    陈启栋虽是有心与弘晴配合行事,但并不意味着他便要膺服于弘晴,大体上打的仅仅只是合作的想头罢了,此际一听弘晴居然在治水一道上有着指点自己的意味,陈启栋心里头可就不怎么爽利了,这便眉头一扬,带着很明显不服之意地反问了一句道。

    “治河之道既是有差,所费之需便截然不同,前者或将是后者的数倍还多,此一条想来陈大人是清楚的,也就无须本贝子多言,至于本贝子如何治河么,说明了就一点,无须管运河如何,只消能确保黄河沿线无虞即可,至于漕运之事,本贝子另有计较,当不致有失。”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自是一听便知陈启栋心中满是不服,可也没放在心上,淡笑间便已开诚布公地给出了自个儿心中的答案。

    “这……,小王爷明鉴,漕运乃是社稷之根本,断不容有失,须轻忽不得。”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陈启栋再次被狠震了一下,唯恐弘晴意气用事,赶忙出言劝解道。

    “不妨事,本贝子自有主张,正因为治河之目的不同,故此,费用一说,本贝子最多只能给出一百八十万两,却又须得至少保证黄河沿线十年不失,个中自不免颇有碍难处,是故,治河之实务,陈大人可行专责,本贝子概不插手,然,总揽及协调各省之事却须得由工部出面,以便宜行事,这便是本贝子之主张,陈大人无须顾忌河漕衙门之压力,本贝子自当保荐陈大人为北河总督,专一治理黄河水道,就不知陈大人可愿屈就否?”

    弘晴的海运一道尚在筹办之中,自是不愿谈得过深,也就只是含糊了过去,然,针对于陈启栋的忧虑处,却是并无丝毫含糊地给出了肯定的保证。

    “还请小王爷明言,漕运一事当何如之?”

    陈启栋就是个认死理之人,尽管对弘晴所言的北河总督一职极为的心动,然则在没搞清漕运如何解决之前,他却是不肯就此作罢。

    “呵,久闻陈大人乃认真之人,果真如此,也罢,本贝子就给你个明确也好,不知陈大人以为海运如何?”

    一见陈启栋如此较真,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但并未急着将自个儿的全盘计划托出,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海运?下官倒是曾有所闻,只是海上天气多变,风险极大,实不若河运稳妥,一个不小心,恐有倾巢之祸也,小王爷不可不慎啊。”

    陈启栋不愧是吃水上这碗饭的,眼界倒是不差,一语便道破了海运的困难之所在。

    “陈大人顾虑得极是,然却并不全面,这么说罢,若是船小,行于海上,则危机丛丛,可若是以大船行海,又算准天时,风险虽有,却低也,岂不知河运也有风暴、洪涝之灾么?本贝子心意已决,将来之漕运当以海运为主,至于海船么,不瞒陈大人,本贝子已着手在建,后年便可投入使用,一船可载重近万石,扣除各项杂费,比之河运,一石可省银半两还多,光此一条,每年下来,约可省银两百万之巨,更遑论裁撤并构之后,还能节约出百万两银子,拢算下来,一年可省三百万两之数,何乐而不为哉?”

    尽管不甚愿意将自个儿谋算了多时的计划全盘托出,可眼瞅着不拿出点干货,实难令陈启栋服气,弘晴略一踌躇之后,还是简单地点了点自个儿的全盘计划。

    “一船万石?这,这得多大的海船啊,下官实是不曾耳闻。”

    尽管陈启栋眼界也算是开阔了,可格于见识,却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大的海船,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虽不曾明言,可不信之意味却是浓烈得很。

    “本贝子素无虚言,陈大人不妨拭目以待便好,今,本贝子言尽于此,就不知陈大人可愿助本贝子一臂之力否?”

    尽管弘晴离京之前,“麒麟商号”诸般人等与葡萄牙人达?阿加西一伙的并购谈判还没完全结束,可并购一事已基本上可以确定下来了,所差的只是一些待解决的细节而已,对于海运一事,弘晴自是有着极大的把握,可毕竟没有实物在手,说得再多也难令陈启栋真儿个地信服,既如此,弘晴自是不打算再多啰唣,这便转开了话题,表露出了结束交谈之意味。

    “兹事体大,且容下官斟酌几日,再行回小王爷的话可好?”

    一听弘晴这等明显带着最后通牒之意味的问法,陈启栋可就不免有些犹豫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无比地出言求肯道。

    “这个自然,陈大人可以考虑两日,有了决定之后,可直接来驿站见本贝子,若是觉得不方便,由李掌柜的代转亦可,时辰不早了,本贝子便先告辞了,有打搅处,还请陈大人多多包涵则个。”

    该说的都已说完,该表达的意思也已是表达了个分明,弘晴也无心再多逗留,这便笑着起了身,丢下句交待,便由着陈家父子陪送出了府门外,乘着马车自行转往“麒麟商号”去了。

    “阿爹,您为何……”

    陈海南仕途一直不顺,早盼着能有个崛起之良机,先前旁听之际,早已是憋足了一肚子的话,只是碍于弘晴在场,不敢多言罢了,此际弘晴既去,他可就再也憋不住了,不等马车转过府门前的照壁,陈海南已是迫不及待地一张嘴,便要发问不休。

    “闭嘴,你懂个甚,哼!”

    陈海南的话都尚未说完,陈启栋已是不耐地一瞪眼,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而后,也没管其长子是怎个反应,埋着头便疾步向府中行了去,陈海南见状,自也无奈得很,也就只能是苦涩地摇了摇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府门。

第158章 最后通牒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三天已是过去了,气势汹汹杀到了济宁城的弘晴却殊无丝毫的举措出台,甚至不曾出驿站半步,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谁也不晓得弘晴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一众河漕官吏们疑神疑鬼之下,倒是没少结伙跑去驿站求见,以求探听个风向如何,怎奈弘晴一概不见客,便是被众人推举出来的马尔赛也一样吃了个闭门羹,这等情形一出,众河漕官员们可就不免有些犯嘀咕了——若是旁的钦差如此做派,大家伙也不见得会有多在意,只当钦差大人是无计可施罢了,可弘晴却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人虽小,心机却是极深,这几年干下的大事也不知有多少了,这一条,大家伙心中可是有数得很,自不免为之忐忑不已。

    闲着没事干?当然不是,别看弘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似乎逍遥得很,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在众人的目光之外,弘晴可是忙得个团团转的,不说与陈启栋等人私下沟通,也不提安排“尖刀”山东分舵四下出击,光是写奏章一事就令弘晴忙乎得够呛,没旁的,要想将治河、漕运、清欠等诸般事宜都写就出来,着实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哪怕仅仅只是初稿,都已是洋洋洒洒地整了数万字之多,可怜弘晴的小胳膊都已是累得快抬不起来了,这不,天都已近了午时了,弘晴依旧伏案速书着,满头满脑的汗水都顾不得去擦上一下,当真是天可怜见的。

    “启禀小王爷,良大人来了。”

    就在弘晴写得头昏眼花之际,却见刘三儿蹦跳着从门口处的屏风后头冒了出来,几个大步蹿到了弘晴身旁,贼眉鼠眼地笑着,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呵呵,这厮终于是耐不住了,有意思!

    一听良渚到了,不用问,弘晴也知晓其之来意如何,左右不过是来探风声的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可言,不过么,良渚与下头那帮官员们不同,到底是特简的总督,却是不能拒之门外的,当然了,弘晴原也就没打算再多拖延,概因该准备的都已是准备得差不多了,也该是到了收网的时辰了。

    “请他进来好了。”

    弘晴随手将手中的笔往笔架上一搁,揉了揉手腕,而后方才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好叻,小的这就去办。”

    刘三儿生性好闹腾,这几日憋将下来,早就心痒难搔了的,这一听弘晴如此吩咐,立马便知好戏将要开锣,哪有不乐意的理儿,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溜烟地便窜出了房去。

    “嘿,这小子还是这么毛糙!”

    这一见刘三儿跑得如此猴急,弘晴忍不住便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出言指正,笑骂了一声之后,伸手拿起文案上刚写就的奏本,吹干了墨迹,收进了宽大的衣袖之中。

    “下官叩见小王爷!”

    良渚来得很快,不多会便已由刘三儿陪着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一见到正襟危坐在文案后头的弘晴,眉宇间立马闪过了一丝的阴霾,但却不敢失了礼数,也就只能是大步行到了近前,按着朝规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来人,给良大人看座。”

    说起来弘晴与良渚其实并无甚私怨,也无甚旧仇,只可惜双方的立场不同,注定是对手,还是那种很难有妥协可言的对手,只因一个要清欠,一个既不想还,也还不起,两下里一碰撞,鸡蛋碰石头也就实是难免了的,至于谁是鸡蛋,谁又是石头,那可就得交过手才能知分晓了的,只不过对手归对手,大家伙都是朝廷中人,应有的体面还是得讲究一下的,也正因为此,弘晴并未给良渚脸色看,而是客气地欠了下身,和煦无比地招呼了一声。

    “谢小王爷赐座。”

    若是可能,良渚是打死也不愿来见弘晴的,不说弘晴人小鬼大,难以看透,就说他良渚好歹是特简的正二品大员,走到哪都是威风八面的人物,可见了弘晴这个不满十岁的童稚,却得见一次跪上一次,心里头便不怎么爽利,奈何他不来不行啊,如今满河漕衙门里人心惶惶,啥事儿都办不了,再这么多拖上几日,后果可就有些不堪了,正因为此,尽管满心不愿来,良渚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来了,待得弘晴叫了起,他也就顺势起了身,谢了一声之后,便即端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作出一副恭听弘晴训示之架势。

    “良大人此来可有何教我者么?”

    该明说的事儿,弘晴早在三日前的会面中都已说尽了,此际自是不想再费那个唇舌,这一见良渚摆出那等恭听之架势,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不敢,只是小王爷已到了多时了,终归须得个章程出来,下官也好安排众官各归各道,若不然,耽误了漕运要务须不是耍的。”

    良渚眼下最担心的便是弘晴耍出“拖”字诀,不消多,拖上个把月,整个河漕衙门可就得彻底乱了套,真到那时,弘晴固然得吃板子,他良渚也一样落不下好,这便在言语中狠狠地挤兑了弘晴一把。

    “嗯,良大人所虑正是,事情确不能久拖不决,倘若真影响到漕运,那本贝子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唔,依良大人看来,该如何完了清欠的差使才好,皇玛法可是在京里等着呢。”

    弘晴又岂是那么好挤兑的,顺着良渚的话,只一拐弯,反过来便将了良渚一军。

    “嗯……”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良渚顿时一阵大怒,可一想到弘晴那钦差的身份,却又哪有他放肆的地儿,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重重地发出了一阵意味难明的鼻音。

    “良大人请指教!”

    弘晴哪管良渚心情如何,不依不饶地便又加上了一句,顿时便令良渚的脸色瞬间憋得个通红透紫。

    “此小王爷之差使也,下官不敢置喙。”

    被弘晴这么蹬鼻子上脸地逼到了墙角上,良渚心中尽管已是不痛快到了极点,却也不能再保持沉默,这便瓮声瓮气地顶了一句道。

    “良大人有此认识便好,本贝子来前,皇玛法可是有过旨意的,清欠一事上,本贝子有着节制河漕衙门之权限,今,良大人既是对漕运之事有顾忌,本贝子自也不好再多迁延了去,这样好了,就请良大人去宣布一下,明日便是清欠之最后时间,后日一早,尚未有行动者,那就休怪本贝子不讲情面了,言尽于此,良大人就请自便好了。”

    弘晴又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主儿,压根儿就不吃良渚那一套,丝毫没给其留半点的情面,面色一肃,带着明显威胁意味的话便已是说了出来,话音一落,也不给良渚辩解的机会,一抄手,已将茶碗端了起来,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下官告辞!”

    良渚已是被弘晴气得不轻,脸色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当真就想拍桌子跟弘晴大吵上一通,奈何却又没那个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霍然而起,行了个礼,便即气冲冲地自行回转了不远处的河槽衙门。

    “良大人来了!”

    “良大人,情形如何?”

    “良大人,那小厮有甚计较来着?”

    ……

    河槽衙门里数十名各级官员正聚集在后堂里等着消息,这一见到良渚行将进来,立马哗啦啦地便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瞎问个不休。

    “哼,钦差有令,明日便是最后之期限,未有清欠行为者,后果自负!”

    良渚在弘晴那儿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再被众官员们这么一闹,登时便爆发了起来,猛地一跺脚,黑沉着脸便嘶吼了一嗓子。

    “啊,这,这……”

    “良大人,您说这该如何是好啊?”

    “良大人,您可要为下官等做主啊。”

    ……

    一听良渚这般说法,众官员们先是尽皆一呆,而后便即七嘴八舌地嚷嚷了开来,直吵得良渚头都因此大了起来。

    “诸公,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此事万不可小视,那小厮素来奸诈过人,我等断不可自乱阵脚,须得和衷共济方能渡此难关,只消我等一体行事,概不奉命,谅其也难奈我等何,此际当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正道,我等皆听良大人的,万事自有良大人会为我等做主!”

    一派噪杂的纷乱中,却见南河道员陈闵信挥舞着双手,高声疾呼着为众人打气不已,只是话说着说着,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将责任往良渚头上套了过去,其用心之不纯显而易见,左右不过是要众人一道逼着良渚去跟弘晴硬顶罢了。

    “陈大人说的是,我等皆听良大人的!”

    “良大人,您就拿个章程罢,下官等皆唯大人之命是从!”

    “对,断不能让那小厮胡乱猖獗了去,我等听良大人的!”

    ……

    一众官员们自是都不想被清欠,也不愿意单独去跟弘晴这个钦差死扛,这一有了陈闵信的带头,自然是都乐得将责任往良渚的身上推了去,这等情形一出,当真令良渚火心火狂冒,当真杀人的心都有了,奈何事关自家官帽与家财,良渚却也无法在此事上稍加退让,也就只能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拂袖,怒气冲冲地转进了后堂去了,只留下一众官员们在前堂愣愣地发着呆。

第159章 先杀一只鸡(一)

    康熙四十三年五月二十日,也即是弘晴抵达济宁城的第四天,三十余名工、户两部的官吏们终于在丰台大营所派的一营士兵的护送下,也赶到了济宁城,顿时便将偌大的驿站全都填了个满满当当地,身为副钦差大臣的弘晴除了在众官员到来之际露面安抚了一下之外,并无甚旁的指示,这一天就这么无甚响动地过去了,果然不出弘晴意料之外,河漕衙门里毫无反应,别说没人前来自首了,便是连苍蝇都没见从河漕衙门里飞来一只,毫无疑问,一众河漕官员们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弘晴死扛到底了。

    对于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弘晴从来就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将其往棺材里送了去,嗯,还得狠钉上几钉子,顺便再往土里一埋,来个永绝后患,省得这等货色还玩个甚诈尸啥的,一了百了最为干脆,也最为彻底,很显然,一众河漕衙门官员们的恶劣态度已是成功地激起了弘晴挥舞屠刀的兴趣,至于究竟要斩下几颗脑袋,那就要看河漕衙门官员们的腰板有多硬了的。

    “出发!”

    五月二十一日辰时正牌,面对着聚集在驿站大院里的三十余工、户两部官吏们,站在台阶上的弘晴并无甚豪言壮语,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声,便即昂然行下了台阶,领着一大票人马浩浩荡荡地向着不远处的河槽衙门行了去,那架势颇有点后世黑社会大规模斗殴前游街壮声势的气派。

    驿站与河槽衙门都在码头附近,行人并不多,弘晴等人这么拉风无比地一出动,河槽衙门站岗的那些兵丁们自是全都瞧在了眼中,顿时便是好一阵的慌乱,挺枪而立的有之,手脚发软的有之,连滚带爬地冲进衙门报信的也有之,不多会,就见良渚领着一众方才点完卯的大小官员们呼啦啦地全都窜出了衙门,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徐徐行来的大队人马。

    “下官等叩见小王爷!”

    甭管对弘晴此来的用心有何猜度,可毕竟有着钦差的头衔在,礼数却是万万少不得的,待得弘晴率众一到,良渚等人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是齐齐跪倒在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良大人以及诸公都在么,那便好,这就升堂好了!”

    面对着众人的大礼参拜,弘晴再不见几日前的和煦,有的只是满脸的冷漠,口中说出来的话也冰冷得很,口吻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小王爷,您这是……”

    堂可不是那么好升的,一旦升了,那便是要见个输赢,否则的话,弘晴这个钦差的声威可就要坠地了,很显然,若是没有把握,弘晴绝不会来上这么一手,这等情形一出,河漕衙门大小官员们的心顿时便悬了起来,这便齐刷刷地将视线都投到了良渚的身上,被逼无奈之下,良渚纵使不情愿,也只能强出头上一番,这便借着起身的当口,不动声色地拦在了弘晴的身前,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圣旨在此,良大人欲抗旨不遵么,嗯?”

    这都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弘晴哪还会给良渚留甚脸面的,一见其有意拦道,弘晴的面色立马便是一沉,一抖手,将圣旨从宽大的衣袖中取了出来,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起,寒着声喝叱了一句道。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小王爷,您请!”

    私下串联抵制清欠可以,那属于上不得台面的小勾当,只要不被拿住把柄,却也不怕惹出太大的祸端,可真要是当众抗旨,那事情可就变质了,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就算再给良渚几个胆,他也不敢公然如此做了去,此际一见弘晴端出了圣旨,良渚的腿脚不由地便是一软,忙不迭地躬身退到了一旁,让开了进入河漕衙门的道路,下头那帮河漕衙门的官吏们见状,自然不敢再强扛,也就只能是不甘不愿地各自退了开去。

    “升堂!”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河漕衙门诸般官吏们的脸色有多难看,手捧着圣旨,昂然行进了衙门之中,缓步走到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而后,将圣旨慎重其事地往文案上一搁,拿起惊堂木,重重地便是一拍,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惊堂木只一响,原本正傻愣着的堂下差役们顿时便猛醒了过来,条件反射地喝起了威,只一瞬,大堂上的气氛便已陡然严肃了起来。

    “圣上有旨!”

    喝威之声方落,弘晴已是霍然而起,将搁在文案上的诏书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下头诸官吏见状,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固山贝子弘晴节制河漕衙门诸般事宜,务以河道要务、亏空清欠一事为要……”

    待得众人跪下之后,弘晴缓缓地将圣旨摊将开来,运足了中气,一板一眼地宣读着。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就是圣旨,哪管其上所载对于众人来说,简直就像一道催命符一般无二,可该谢恩的时候,却还是得可着劲地吼上一嗓子,若不然,便是欺君之大罪一条,正因为此,一众河漕衙门的官员们虽心中发虚不已,可谢恩的声音还是整齐地响成了一片。

    “陈闵信何在?”

    众人谢恩已毕,可弘晴却并未坐下,也不曾叫起,而是目光炯然地扫视了一下跪着的一干人等,突地提高了下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下官南河道员陈闵信叩见小王爷。”

    弘晴这么一声大喝之下,原本跪在人群中的陈闵信不由地便是一慌,但却不敢不答,没奈何,只能是膝行出了列,恭谨无比地磕了个头,语带颤音地应答道。

    “陈闵信,尔可知罪?”

    弘晴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借势便是一声断喝。

    “下官无罪,下官实不知所犯何事,下官无罪!”

    别看陈闵信在河漕衙门诸官员聚会时上蹿下跳地闹得欢快,看似勇悍无比,可真到了被弘晴问罪之际,却是生生被惊得身子狂哆嗦不已,只是煮熟的鸭子嘴却还是硬的,强撑着自认无罪。

    “好一个无罪,好一个不知所犯何事!嘿,本贝子问你,康熙四十二年九月初七尔身在何处,与何人见了面,又做了些甚事,嗯?”

    陈闵信话音刚落,弘晴也不给其喘息的机会,一连串的问题便已如炮弹般密集地轰炸了过去。

    “啊,这……,回小王爷的话,时日太久,下官已是记不得了。”

    这一听弘晴点明了时间,陈闵信脸色瞬间便是一白,显然是想起了甚隐蔽之事,只是嘴却依旧是硬着,断然不肯在这等公堂之上吐个实话出来。

    “不记得了,那好,本贝子便提醒你一回,在洛阳城的‘春江楼’三层望月轩中,‘邓记商号’掌柜邓子悦都跟你说了甚,又给了你甚,嗯?”

    弘晴乃是有备而来,又岂会被其这么句轻巧话便搪塞了过去,冷笑了一声,又是一通问题轰炸了过去,直砸得陈闵信头晕目眩不已。

    “下官冤枉啊,下官实是不知小王爷所言何指,下官并不识得甚邓子悦,更不曾与其有甚瓜葛,下官可以对天发誓,小王爷这般问法,下官实是百口莫辩啊,下官冤枉啊!”

    听到此处,陈闵信自是清楚自己所做的事儿十有**已被弘晴所知,然,自忖并无实证在,自是不肯就此认了栽,眼珠子转了转,这便呼天喊地地叫起了冤来,声泪俱下,还真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冤枉?嘿,好一个冤枉,尔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也好,本贝子就让你死个瞑目,来人,带人证!”

    弘晴没急着发话,而是任由陈闵信闹腾个够,待得其哭诉之声渐停之后,方才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冷汗断喝了一嗓子。

    “嗡……”

    弘晴此言一出,下头跪着的一众官员们顿时炸开了锅,原本还想着出头为陈闵信辩白一番的几名官员顿时面如土色地低下了脑袋,值此时分,自是无人敢再胡乱出头的,只是对弘晴那句带人证之言,却又起了好奇之心,此无它,洛阳离此可不算近,就算是快马跑个来回,少说也得三日功夫的,这数日来,弘晴压根儿就不曾离开过驿站,也没见其随从中有人出远门的,那么这人证却又是从何而来的?

    “禀小王爷,人证‘邓记商号’掌柜邓子悦已带到,请小王爷明示!”

    众人哄乱之声未消,就见堂下一阵骚动大起中,一身甲胄的李敏行已领着数名王府侍卫从堂下挤了上来,高声禀报了一句,却并不见那所谓的邓掌柜何在。

    “嗡……”

    一众跪倒在地的官员们闻言尽皆抬起了头来,可看来看去,却愣是没见那所谓的人证之影子,惊疑不定之下,自是不免又是好一阵的骚乱。

第160章 先杀一只鸡(二)

    “草民邓子悦叩见小王爷!”

    就在一众官吏们茫然失措地乱议不止之际,却见李敏行身后被数名王府侍卫夹在中间的一名同样身着王府侍卫服饰的中年汉子突然腿脚一软,猛地跪倒在地,磕头连连地自报了家门。

    邓子悦这么一冒出不打紧,原本正窃窃私议的众官吏们顿时便傻了眼,一个个呆若木鸡般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愣是搞不懂这家伙是怎生跑了出来的,其实么,说穿了也不奇怪,这还真不完全是弘晴一人的功劳,而是几方合力的结果——弘晴固然是早就勒令“尖刀”的河南分舵以及“麒麟商号”分号去收集陈闵信的罪证,只可惜限于时日,收效并不大,弘晴自己也没抱有太大的希望,也就只是姑且一试罢了,但却没想到河南巡抚荣柱为了自保,早就将陈闵信当成了天然的替罪羊,黄河方才一溃决,荣柱便已暗中动了手,私下里早将陈闵信的罪证收罗了一大堆,就等着应景儿派上用场了,待得三爷一到洛阳城,荣柱二话不说,便将陈闵信当大礼送了上去,赶巧弘晴派去督促收集罪证的侍卫也前后脚到了洛阳城,三爷与李敏铨一合计,紧赶着就将邓子悦给弘晴送了来,半道上与前来济宁城的工、户两部官吏这么一合流,自是无人能察觉到邓子悦这么个关键人物已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弘晴的手中。

    “抬起头来!”

    弘晴没理会下头一众官吏们的猜忌与惊疑,冷冷地扫了磕头不止的邓子悦一眼,神情肃然地断喝了一声。

    “啊,是,是,是。”

    邓子悦在洛阳城中也算是个长袖善舞之辈,仗着家财丰厚,倒也没少在官场里四下钻营,官是见过了不老少,官司也曾打过,可要说眼下这般规模的公堂,却是头一回遇到,纵使胆子不小,也有了弘晴事先给出的承诺,可真到了大堂之上,还是被吓得个面如土色,被弘晴这么一喝,身子顿时哆嗦得有若筛糠一般,口中胡乱地应着,身子歪歪斜斜地直了起来。

    “邓子悦,你且看清楚了,堂中哪一位是陈闵信,说!”

    弘晴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就是他!”

    邓子悦身子哆嗦着扭头四下看了看,视线很快便落在了跪在其不远处的陈闵信身上,手一伸,指着陈闵信便嚎了起来。

    “甚好,说,你与陈闵信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沆瀣一气的,嗯?”

    弘晴似乎很满意邓子悦的表现,肃然的神情立马便是稍稍一缓,语调也稍显平和地发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小的经营的商号专一做的便是砖瓦石料木材之生意,与河道上联系向来紧密,每年生意都不算小,这十数年来也都循规蹈矩地干着,却不曾想去岁自陈大人来后,一切都变了样,无论小的送去何等级的料子,到了陈大人处,一律皆被打了回来,小的无奈,只得找人疏通,后经人指点,得以见到了陈大人,光是第一回的见面礼,小的便给了千两银子,后头又陆续送了几回,都不少于千两之数,就这么着,小的的生意也就顺遂了不少,原也以为这道坎就此算是差不多过去了,却不曾想去岁九月初七,陈大人派人将小的唤到了‘春江楼’,说是有要事相议,小的也没多想,这就去了,却不料到了地儿才知陈大人竟提议要小的送些残次石料到河道工地上……”

    邓子悦的把柄被拿,早就已是驯服了的,这会儿为了自身小命着想,自是不敢有甚造次之举,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弘晴的问话,只是这厮嘴碎,说起来便没个完了,好不容易才说到了正题上,正说着呢,边上跪着的陈闵信已是猛然跪直了身子,动作之猛顿时便令邓子悦吓了一大跳,说到半截的话也就此停顿了下来。

    “血口喷人,这是诬陷,小王爷,下官不服,下官从未见过这厮,实是不知其所谓何来,下官官位虽卑,却也是朝廷命官,岂能容得这等下作之辈当堂构陷,下官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还请小王爷为下官做主!”

    人到了绝境之际,往往不是崩溃便是爆发,很显然,陈闵信就是后者,这一霍然跪直了起来,一张口便是激昂慷慨之言狂喷而出,一派义愤填膺状,还真有几分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闭嘴,本贝子没问你话!”

    陈闵信的表演虽唱作俱佳,奈何弘晴压根儿就不感兴趣,眼一斜,毫不客气地便喝叱了其一把,而后,也没管陈闵信是何等表情,扭头望向了颇有些惊恐的邓子悦,语调和煦地开口道:“邓掌柜,你接着说,莫怕,万事自有本贝子为你做主。”

    “啊,是,小的遵命,小的一听陈大人要小的以次充好,自是不敢应命,百般解释,奈何陈大人就是不听,一意孤行,还威胁小的,说是若不听命行事,后头的生意就别想再做了,小的就靠着河道谋生,这若是断了生意,小的便没了生路,无奈之下,也只好从了,自去岁九月十二日起,到今岁二月,小的一共往河道工地上送了十四趟石料,皆是残次之货色,总计九万八千两百二十三两银子,陈大人就拿去了四万两,小的所得扣除了成本,也就只得了三千两的利,小的不敢欺瞒小王爷,所言句句是实,绝无虚言,小的可以对天发誓!”

    邓子悦早打定了主意要狠坑陈闵信一把,这会儿得了弘晴的顾虑,自是怎么严重怎么说,一大串供词生生说得个活灵活现,姑且不论是真是假,这屎盆子已是硬生生扣在了陈闵信的头上。

    “啪!”

    邓子悦话音一落,弘晴已是一把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冷眼怒瞪着陈闵信,运足了中气,断喝道:“大胆陈闵信,安敢以次充好,滥造河堤,以致溃决,遗祸万民,尔可知罪!”

    “下官不服,下官无罪,下官这是被此人构陷所致,乱民之言不可信,下官不服,不服!”

    弘晴给出的这个罪名实在是太大了些,动辄便是抄灭九族之下场,陈闵信自是抵死都不肯认将下来。

    “构陷么?陈大人先前说过,不认得邓掌柜是吧,嗯?”

    陈闵信嚷得倒是很响亮,可惜弘晴压根儿就不为所动,只阴阴地一笑,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道。

    “不错,下官实不知这等下作之辈是何许人,也不知其为何如疯狗般攀咬下官,其中必有蹊跷,还请小王爷明察,还下官一个清白!”

    一听弘晴这等问法,陈闵信自是明白自个儿先前的应答有失策之处,只是到了眼下这个局面,他也不能再改口,也就只能是死死咬定前论,满口否认与邓子悦有何瓜葛,不仅如此,还语带隐射地反诘了弘晴一把。

    “嘿,说得很动听么,好,来人将陈闵信之随员都给本贝子押上堂来!”

    弘晴最不怕的就是耍横的,此无它,别人横,弘晴就更横,也没再跟陈闵信多啰唣,再次一拍惊堂木,高声断喝了一句道。

    “喳!”

    弘晴这一声令下,侍候在侧的李敏行等人自是不敢怠慢,齐声应了诺,冲下了堂去,不多会已是将在衙门外聚集着的南河道的随员们全都拘上了大堂。

    “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南河道的随员不算少,护送的差役连同师爷在内,足足有十数人之多,这一跪到在堂前,生生将整个大堂中央全都占满了,拥挤得不成样子,然则弘晴却并不在意,环视了下不明所以然的诸般人等,寒声喝问道。

    “下官南河道知事路顺!”

    “小的周其鸣,忝为师爷。”

    “小的南河道班头齐成。”

    ……

    一众南河道的随员们都不够资格进入衙门,只能是在外头随员聚集处呆着,压根儿就不晓得衙门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一骤然被凶神恶煞般的王府侍卫们提溜上堂来,全都吓得不轻,面对着弘晴的喝问,自是都不敢怠慢了去,各自按着阶位的高下,一一自报了家门。

    “甚好,尔等谁识得其人,说!”

    待得众人报完了名,弘晴也没多废话,一伸手,指着邓子悦,沉声发问道。

    “是邓掌柜啊!”

    “邓掌柜怎地在此?”

    “这不是‘邓记商号’的邓掌柜么。”

    ……

    一众随员们顺着弘晴的手指望了过去,入眼便见邓子悦居然一身王府侍卫打扮地归在边上,顿时都有些懵了,七嘴八舌地便乱问了起来,唯有师爷周其鸣却是面色瞬间煞白一片,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周师爷,尔为何不开口,嗯?”

    弘晴的眼神好得很,自是一眼便看出了周其鸣的异样,自不肯让其就此躲了过去,直截了当地便点了其名。

    “回小王爷的话,小的与此人不熟,一时间却是没认将出来。”

    一见弘晴盯上了自己,周其鸣顿时便有些慌了,可毕竟是久在公堂之人,回答起弘晴的问话来,倒也无甚破绽可言。

    “不熟?那便是曾有过接触了的,本贝子没意会错罢,嗯?”

    周其鸣搪塞之言虽顺溜,奈何弘晴却不是那么好蒙的,毫不客气地便指出了其话里的漏洞之所在。

    “啊,这,这……”

    周其鸣显然是猜到了问题之所在,此际一听弘晴问得如此诡异,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结结巴巴地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第161章 先杀一只鸡(三)

    “不说?很好,来啊,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陈闵信乃是官身,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弘晴尽管很想,却不能在其身上动刑,若不然,便会惹来言官的弹劾,可对于周其鸣这等师爷么,就没必要顾虑那么许多了,这一见其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弘晴可就不客气了,从签筒里抓起枚铁签,重重地往地上一丢,毫不客气地便断喝了一句道。

    “小王爷饶命,小王爷饶命啊,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周其鸣可不是啥硬汉子,不过一绍兴书生而已,这一听要打,顿时便慌了神,一跃而起,状若疯狂般地便乱嚷了起来,只是嚷归嚷,弘晴先前的话,他却是半句也没答,显然还是存了蒙混过关的心思。

    “老实点!”

    周其鸣跃起得虽是突然,可李敏行等一众王府侍卫们又岂会让其造乱了去,不等其有下一步动作,就见李敏行身形一闪,大手一伸,已是有若老鹰抓小鸡般将其凌空提溜了起来,只一顿,便已将其震得趴倒在地,随后跟上的一众王府侍卫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地架起便往堂下拖了去。

    “慢!”

    眼瞅着周其鸣即将难逃一顿皮肉之苦,却见原本跪在堂下的良渚霍然而起,一伸手,拦住了一众王府侍卫们的去路。

    “嗯?”

    一见出头者是良渚,弘晴立马便猜知了其用心之所在,无非是不想给弘晴这么个杀鸡给猴看的把戏往下演了去,为的便是保住其联合抵制阵线的阵脚不乱,一念及此,弘晴自是不会给其有甚好脸色看,一声冷哼之下,内里寒意不知几许。

    “小王爷明鉴,屈打成招之事须要不得,若不然,何以服众,还请小王爷三思!”

    良渚乃是宦海老鸟了,自是清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自不肯坐视陈闵信就这么被拿下,也就不顾弘晴的冷脸,强行进谏了一句道。

    “请小王爷三思!”

    “小王爷,三思啊!”

    “请小王爷收回成命!”

    ……

    良渚这么一出头,下头那帮跪着的河槽衙门官吏们自也就此起了兔死狐悲之心,乱纷纷地也跟着出言求肯了起来,一时间形势似已到了失控的边缘。

    “良大人以及诸公的好心,本贝子心领了,然,国法无情,本贝子却是不惧些许闲话,还愣着作甚,拖下去,重重地打!”

    弘晴乃杀伐果决之辈,又岂会被众官吏之谏言捆住手脚,满不在乎地解释了一句之后,便即拉下了脸来,毫不容情地断喝了一声。

    “喳!”

    一听弘晴如此吩咐,一众王府侍卫们哪敢怠慢了去,齐声应了诺,拖着不断挣扎的周其鸣便下了堂,毫不吝惜地摁倒在地,扒下衣裤,大板子挥起,猛然便打将起来,刹那间,惨嚎之声顿时大起,响得有若杀猪一般无二,直听得堂上诸官吏们尽皆两股战栗不已。

    “禀小王爷,行刑已毕,请小王爷明示!”

    一通板子打将下来,可怜周其鸣也不知昏迷了几次,又被冷水浇醒过来,待得刑毕,已是无力哼唧,被数名王府侍卫架上了堂,重重地扔在了地上,也就只剩下低声呻吟的份了,然则李敏行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大步走到文案前,一躬身,恭谨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弘晴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将众王府侍卫们尽皆挥退,而后冷冷地看着周其鸣,生硬无比地发问道:“周其鸣,本贝子再问你一次,尔可认识这位邓掌柜,说!”

    “……”

    周其鸣这会儿出气多进气少,正疼得直抽搐,头昏眼花之下,竟依旧死硬着没开口。

    “不说?好,那就再打,打到你说为止!”

    弘晴显然也没想到周其鸣居然强硬到这般地步,心头的火气“噌”地便窜了起来,额头上青筋猛然一迸发,咬着牙便断喝了一嗓子。

    “喳!”

    一众王府侍卫们才刚退下,这一听弘晴下令又要打,自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诺的同时,齐齐又拥上了前去。

    “别打了,别打了,小的说了,小的招了!”

    这一听还要打,周其鸣心里头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去,哪敢再坚持,忙不迭地伸出双手,乱摇不已地嚎叫了起来。

    “嗯!”

    周其鸣既是肯招,弘晴自是不会过于己甚,这便一挥手,轻吭了一声,示意众王府侍卫们尽皆退下。

    “小王爷,小王爷,小的招了,小的招了,那邓掌柜小的确是识得,其时常到河道衙门里公干,向与陈大人过从甚密,每多行阴暗之事,只是事涉隐蔽,非是小的可以尽知的,小的都招了,还请小王爷饶了小的罢。”

    先前那一通打将下来,周其鸣已是去了半条命,自是不敢再去领受一下板子的威力,紧赶着便将陈闵信给卖了。

    “不尽知么?那你且说说知道的就好,说罢!”

    这一见周其鸣终于服了软,弘晴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道。

    “啊,是,是,是,据小的所知,邓子悦其人每每往河防工地上送石料、木料,皆是残次之品,而结账时,却以正品为计,至于陈大人与其如何分赃,就非小的所能知了的,小的已全都招了,还请小王爷多多体谅则个。”

    周其鸣先前既已开了口,这会儿可就不会再为陈闵信掩饰了,直接便将陈、邓二人的阴暗勾当当众说了出来,当然了,这话里还是打了埋伏的,脱去了他自身也在其中捞了一把的事实。

    “陈大人,你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弘晴早就从邓子悦的供认中知晓了周其鸣在以次充好一事上的小动作,但并未揭破,概因他要对付的人是陈闵信,至于周其鸣的罪行么,自有刑部那干人去办,这会儿周其鸣既已将陈闵信攀咬了出来,于弘晴来说,也就足够有余了的。

    “下官不服,这是构陷,这是屈打成招,下官不服,下官不服!”

    河防上偷工减料,以致溃决乃是天大的罪过,抄家灭门乃是注定之事,闹不好还得被抄灭九族的,正因为此,纵使罪证确凿,陈闵信也是断然不肯服罪的。

    “事实俱在,尔还敢狡辩,当真好胆,来啦,将其去了顶戴,拖下堂去,重打二十大板,关进济宁大牢,本贝子将亲上本章,弹劾于其!”

    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弘晴可就不管其服还是不服了,冷笑了一声,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声色俱厉地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一众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声应了诺,一拥而上,扯下了陈闵信的顶戴花翎,不顾其死命之挣扎,拖到了堂下,褪去衣裤,毫不容情地抡起板子便打。

    “哎哎呀,哎呀,饶命,饶命啊,哎哎呀,别打了,我招了,我招了啊,哎哎呀……”

    陈闵信就一养尊处优的主儿,比之周其鸣都不如,这板子都还没挨上几下呢,便嚎得有若杀猪一般,不过十板子而已,就已是吃不住劲地要招了。

    “拖回来!”

    打板子果然是解气得很,不过么,这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这一听陈闵信愿招,弘晴倒是没坚持要将板子打完,一挥手,断喝了一声,自有一众王府侍卫们拖着有若烂泥一般的陈闵信行上了堂来,将其重重掼倒在地。

    “陈闵信,尔既是愿招,那便从实招来,若再敢狡辩,本贝子定不容情,说,尔是如何与邓子悦沆瀣一气的!”

    弘晴是铁了心要拿陈闵信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自是不会对其的惨状有甚怜悯之心,再次一拍惊堂木,生硬无比地喝问了一句道。

    “我招,我招,犯官是去岁到的任,因人介绍,认识了邓子悦其人,后……”

    被摘了顶戴,又被痛打了一通之后,陈闵信再也不见了先前那般顽抗到底的精气神,一开口便已是老老实实地招了,不仅如此,连同许多旁的阴暗勾当也一并都道了出来,直听得堂下兀自跪着的众河漕衙门大小官吏们个个面如土色,不为别的,只因大家伙屁股底下都不干净,似陈闵信这等贪墨的手法,又有谁没干过几回的,如今陈闵信已被揪出,自是无人不担心自身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让他签押!”

    陈闵信的招供很是琐碎,断断续续地扯了好一大通,然则弘晴却并无一丝的不耐,也不曾喜形于色,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陈闵信将话说完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自有边上候着的王府侍卫们端着供词以及红丹盒等物行上前去,让陈闵信签押了之后,又依老例,让邓子悦、周其鸣等人全都签押了证词。

    “禀小王爷,所有人等供词皆已签押完毕,请小王爷明示。”

    办完了一切手尾之后,李敏行自是不敢稍有大意,双手捧着厚厚的一叠供词,恭谨地躬身递到了弘晴的文案上。

    “将所有相关人等尽皆押进济宁大牢,严加看管,无本贝子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半步!”

    弘晴没去看那叠供词,而是寒着声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既下,李敏行自不敢有甚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挥手,自有一众王府侍卫们抢上了前来,将所有涉案人等尽皆押下了堂,径直往不远处的济宁城赶了去。

第162章 快刀斩乱麻(一)

    “哟,本贝子光顾着处置奸佞,却忘了诸公的礼数,惭愧,惭愧,诸公都请起,快快请起,都是本贝子的错,海涵,海涵则个。”

    待得陈闵信等人被押走了之后,弘晴这才像是突然注意到众官吏们还都跪在堂下一般,一边做出懊丧状地拍着额头,一边满脸歉然之色地叫了起,话倒是说得歉意十足,可内里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谢小王爷恩典!”

    众官吏们都不是菜鸟,个顶个的精明,到了眼下这般地步,又怎会不知弘晴其实就是存心故意整大家伙的,问题是有着陈闵信那个标杆在,众人有气也就只能在自个儿肚子里犯些嘀咕,说是断然不敢说将出来的,不仅如此,还得赶紧谢了弘晴叫起的恩,心里头的滋味么,自也就歪腻得够呛了的。

    “良大人,诸公,对本贝子处置陈贼闵信一事,可有甚异议否?若是有,且请细细道来,本贝子自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在清欠一事上,彼此间本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大家伙就是对手,此一条,弘晴心中有数得很,自是不会去理睬众官吏们心中作何感想,笑眯眯地又给众人的伤口上再猛洒上了把盐。

    “小王爷英明,下官等别无异议。”

    众官吏们都是明白人,又怎会看不出弘晴这一手就是杀鸡给猴看,只是明白归明白,大家伙屁股底下都不甚干净,加之陈闵信自己都已认了罪,谁又怎敢在此时再提甚异议来着,也就只能是恭恭敬敬地称颂不已,三言两语下来,气势已是被夺,主导权毫无争议地就这么落到了弘晴的手中。

    “没有异议便好啊,唉,本贝子何尝不知河道之事难做,每日里风里来浪里去的,长年累月操劳不息,按说呢,有些个手尾不清,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消大节上过得去,那也就差不离了的,人么,谁没个打盹的时候,可倘若是有负圣上重托,胆敢抗旨不遵,后果么,嘿,也用不着本贝子来说了,陈贼闵信便是前车之鉴!”

    众官吏们都已服了软,可弘晴却依旧不肯就此作罢,话里夹枪带棒地又狠狠敲打了众人一番,言语间的威胁之意当真浓得惊人。

    “小王爷英明!”

    被弘晴这么搓过来揉过去地折腾个不休,一众官吏们心中当真不是滋味,奈何人在屋檐下,却也没法不低头,还是只能称颂了事。

    “诸公过誉了,本贝子也就寻常人耳,唯尽忠朝廷之心却是不敢落于人后,罢了,不说这个了,我等还是先行谈了正事好了,唔,皇玛法派了本贝子来,只为两事,一者是彻查黄河溃决一事,今,此事也算是有了交待,当然了,若是诸公以为不够,那也可再多添点,不妨事的;至于其二么,便是清欠,诸公须知国库乃国运之根本,朝堂立起之保障,亏空日多,须不是耍的,诸公皆朝廷之栋梁,个中利害就无须本贝子妄言了的,而今我河漕衙门亏空已多达一百七十万两之巨,此事非小,皇玛法甚忧之,着本贝子前来,与诸公打个商议,且就将此亏空填上了可好?”

    弘晴就是个变脸比翻书都还快的主儿,先前立威时是雷霆霹雳,这会儿话锋一转,却又是客气万分,当然了,客气里头还藏着机锋,绝对的绵里藏针,当真刺得一众官吏们心疼如刀绞,却偏偏又发作不得。

    可好?瞧弘晴这话问的,若是不伤筋动骨地便能还清亏欠,大家伙也不致于要玩联合抵制的把戏了,就没谁嫌自己的官运太好罢,要知道抵制的是弘晴,可实则却是抗旨,一个不小心,那就不止是掉乌纱帽那么简单了,闹不好小命都得没了,问题是这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又岂是那么好还的,将大家伙一块剁了,也不见得能凑出这么许多,正因为此,面对着弘晴这般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众官员们哭笑不得之余,也就只剩下沉默以对的份儿了。

    “嗯,诸公都没有意见便好,那本贝子就宣布一下诸公各自所欠之额度,若有异议,只管提,本贝子此番可是带足了账花子,要查也就是片刻功夫而已,断误不了事的。”

    众官吏是沉默表示抗议,然则弘晴却是不理会那么许多,就径直当众官吏们是默许了,满不在乎地便下了论断。

    “小王爷且慢。”

    一听弘晴在那儿自说自话,良渚可就急了,忙不迭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良大人有甚高见么,只管说来好了。”

    尽管早就知晓良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认了栽,可真见得其跳将出来,弘晴还是忍不住一阵火大,但却并未表露在脸上,仅仅只是声线冷漠地哼了一声。

    “不敢言高见,下官只是对小王爷要宣布的额度有所疑虑,且不知小王爷此举之依据何来?”

    这都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良渚自是顾不得撕破脸不撕破脸的,面色一肃,毫不客气地便质疑道。

    “哦,良大人问的是这个么,嘿,本贝子还以为良大人这是准备抗旨不遵呢,也罢,不说个分明,想来良大人是不会放心的,唔,本贝子手中有一小册子,根据所来么,便是这河漕衙门的账房之账目,如此解释,想来良大人该是能满意了罢?”

    良渚不客气,弘晴自然也不会跟其讲甚客气,语带讥讽地刺了其几句之后,毫不掩饰地宣布了额度的依据所在。

    “你……”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良渚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已然猜知了自家衙门的账房里必有弘晴的内应在,怒火忍不住便狂涌了上来,气恼得脸色瞬间铁青无比,待要破口大骂,却又没那个胆子,直气得浑身哆嗦不已,就宛若得了打摆子一般无二。

    “怎么?良大人还是不信,也好,那本贝子这就让下头那帮账花子去核对一二如何啊,嗯?”

    到了此时,弘晴哪还会给良渚留甚体面的,也不管良渚如何个生气法,寒着声便紧逼了其一句道。

    “哼!”

    明知道此际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良渚还是不肯就此认栽,这便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

    “看样子良大人还是信不过,也罢,张村、王全务何在?”

    良渚这等架势一出,弘晴也怒了,猛地一拍惊堂木,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下官户部主事张村叩见小王爷!”

    “下官工部都水清使司主事王全务叩见小王爷!”

    ……

    弘晴话音一落,早已候在堂下的张、王二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跑上了堂来,各自叩首见礼不迭。

    “本贝子令尔等各率本部人手,对河漕衙门之账目进行核对,限时一个时辰,务必拿出真实之数据,去罢!”

    弘晴面沉如水地从签筒里取出了一枚铁签,连同手中的小册子一并丢在了地上,寒着声下了令。

    “喳!”

    张、王二人在来河漕衙门前,便已知晓今日此行的任务之所在,心中自是有数得很,此际一听弘晴如此下令,自不敢稍有耽搁,齐声应了诺,各领一拨人马在众王府侍卫们的护送下,鱼贯行进了后堂,径直向账房所在地赶了去,不多会,衙门后堂的账房里便是好一通子的骚乱声大起。

    小样,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得,爷就等着为你钉上棺材钉好了,走着瞧!

    查账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哪怕此番弘晴带来的人手不少,还有着河漕衙门里的账房主事邓明诚的配合,可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过账的时间总是少不了的,然则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老神在在地微闭着双目,任由良渚等人在下头如坐针毡般地难受着。

    “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大堂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先是一派的死寂,到了末了,私议之声渐渐大起,噪杂得有若百余只苍蝇在齐声合唱一般,可弘晴却依旧端坐着不动,丝毫没有出头制止的意思,左右他是坐着,悠闲得很,可下头那帮官吏们自良渚以下却全都是站着,心急火燎之际,总不能私下议议都不成罢,在这一点上,弘晴还是很讲民主的。

    “启禀小王爷,账目已大体核对完毕。”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一片噪杂声中,却见户部主事张村急匆匆地从后堂转了出来,疾步走到堂中,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刹那间,原本正议论纷纷的河槽衙门众官吏们立马全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眼冒绿光地死盯着张村,就跟一匹匹饿极了的野狼一般。

    “嗯,情况如何啊?”

    听得响动,弘晴猛然睁开了双眼,一挺腰板,已是坐直了起来,神情肃然地打了一句官腔,此话一出,堂下所有人等立马全都屏住了呼吸,大堂里瞬间便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

第163章 快刀斩乱麻(二)

    “回小王爷的话,除小部分数据略有微小出入外,大体无误,下官已将所有数据校订完毕,请小王爷明示!”

    被如此多人“深情”凝视之下,纵使张村胆子状,也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实在不敢再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多呆,语速又快又急地便将核查的结果汇报了出来,仅仅几句话的功夫而已,额头上的汗珠子已是如泉水般狂淌了下来。

    “嗯,递上来!”

    别看弘晴一脸的镇定状,其实内心里也一样是忐忑不安,不为别的,只因这核查结果实在是太紧要了些,倘若真的差错很大,势必给了良渚等人反击的借口,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浩大声势怕是不免要崩盘,好在这一切总算是没发生,这会儿心神一定,弘晴的精神可就来了,虽不曾带到脸上,可眼神里的精芒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喳!”

    一听弘晴如此吩咐,侍立在侧的刘三儿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蹿到了张村的身前,将其手中捧着的小册子接了过来,又屁颠屁颠地跑回了弘晴的身旁。

    “良大人,这回该无甚异议了罢,嗯?”

    弘晴伸手接过了小册子,随意地翻了翻,也没细看,便即拿眼斜视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良渚,慢条斯理地打起了官腔。

    “嗯……”

    被弘晴这么一整,良渚登时便有些个下不来台,骂娘的心都有了,可又怎敢在这等场合里胡乱发飙,也就只能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吭声。

    “那好,良大人既是无异议,本贝子这就照本宣科了。”

    主动权已然在握,弘晴又哪管良渚乐意还是不乐意,笑呵呵地将事情定了性,而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宣读道:“河漕总督良渚,名下亏空三十七万八千七百五十二两,个中任上所欠三十六万四千七百五十二两,私借库银一万四千三百两;副总河陈启栋,名下私借库银四千两;副总河孙奇升……;漕司道员马尔赛,名下亏空六万三千两,个中私借库银一万一千两,任上亏空五万两千两,山南道员陆律……”

    小册子上所载名录不少,尽管都只是些总计数字,并无细则,可真宣读起来,却也不是几句话便能完事的,几乎耗了一炷香的时间,弘晴这才算是将河漕衙门大小百余号官员的亏空额度全都宣读了一遍,好在这些年诵书早已习惯了,倒也不致于累到上气不接下气之地步,然则口干舌燥却是难免之事了的,不得不抓起文案上的茶碗,猛喝了一大口,喉咙这才算是稍湿润了些。

    “良大人,诸公,对此番核查之结果可有异议否?”

    回过了气来之后,弘晴也没管一众河漕衙门的官员们脸色有多难看,环视了下众人,又来了句官腔。

    “……”

    一众官员们都不是傻子,早在听闻清欠之风声时起,便都已暗中核算过自家所欠的债,心里头都有数得很,此际与弘晴所宣之额度一对照,自也明白基本无误,就算有,那也是几两几钱的差距而已,浑然不值得去多计较,当然了,就算想计较,那也得有那个胆才行,这会儿跳出来,岂不是被弘晴抓了当靶子打,这等蠢事自是没人肯干,于是乎,面对着弘晴的官腔,所有人全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以对。

    “甚好,诸公既然借无异议,那我等便进入下一议题好了,皇玛法有旨意在此,言明亏空须得克日清完,对此,诸公想来也该是无异议的罢,嗯?”

    一众河漕官吏们尽可装木雕泥塑,可弘晴却压根儿就不理会那么许多,就当众人的缄默便是默认,自说自话地便往下扯着,顺带着将圣旨又拿出来挥舞了几下,浑然就是一派以势压人之架势。

    “……”

    弘晴这个问题依旧是刁钻得很,说有异议,那便是抗旨不遵,说无异议,那好啊,还钱吧,左说右说都不成,干脆,大家伙再次保持了缄默,当然了,私底下翻翻白眼自是不免之事了的。

    “很好,都说河漕衙门难缠,本贝子就不这么看嘛,诸公都是朝廷干才,自当体谅朝廷之难处,今,本贝子既是奉旨清欠,自是须得拿出个章程来,这样好了,就限时十日,一体清还所有亏空,若无异议,就这么定了。”

    翻白眼又少不得一块肉,爱咋翻咋去好了,只要不唱反调就成,至于一众官吏们心里头作何感想,弘晴却是不加理会的,笑眯眯地夸了河漕官吏们一句之后,大棒子便已是就此抡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一帮子敲得众官吏们全都为之色变不已。

    “启禀小王爷,下官以为不可!”

    弘晴这么句狠话一出,下头一众官吏们自是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一阵骚乱之后,便有一人昂然而出,高声反对道。

    “哦?陆大人有何指教啊?”

    弘晴一看此人,立马认出了其之来历,左右不过是太子门下的山南道员陆律,眼立马便眯缝了起来,但并未发飙,仅仅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陆律几眼,而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发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下官任上虽有亏空十万,却并非下官一任所致,而是历任积压之数,下官怎生还得,此事还请小王爷自去找前几任商榷便是了。”

    陆律乃是汉军旗人,康熙三十六年进士出身,因偶然机会,得了太子的赏识,被调进东宫为属官,去岁,又受了太子的恩宠,得以外放河漕衙门为道员,算是太子跟前较为得宠的一个,这会儿义愤之下,又自忖与太子关系密切,自是不愿平白被弘晴如此这般地欺压个没完,这便亢声顶了一句道。

    “是啊,小王爷,非是我等不愿还,实是此等亏欠乃历任所致,我等怎生还得清啊,还请小王爷收回成命。”

    “陆大人说得有理,此事非我等所致,怎生找我等清欠,还有天理么?”

    “就是,我等纵使想还,那也无法还啊,这等乱命,我等岂能承受了去!”

    ……

    有了陆律的带头,下头那帮子官吏们顿时便跟着哄闹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嚷个没完,而良渚虽不曾开口,嘴角边的一丝冷笑就已表明了其之态度,一众官吏们见状,自是闹得更凶了几分,整个大堂上顿时像开锅了一般噪杂,形势显然有着失控之虞。

    嘿,就知道尔等要闹,好,那就闹个大的好了!

    下头一众官吏们都已是沸反盈天了,可弘晴倒好,一点都不在意,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就有若看戏般任由一众官吏们闹腾个够。

    “小王爷,兹事体大,您看是否改日再议?”

    眼瞅着闹腾来闹腾去,弘晴都不为所动,一众官吏们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吵嚷声渐消之余,尽皆将目光都投到了良渚身上,可怜良渚被逼得没了法子,只好从旁站了出来,与弘晴打了个商量。

    改日?这一改之下,黄花菜都凉了去了,这等清欠之事,要的便是快刀斩乱麻,真要是一拖,那前头所有的工作岂不白费了去,这一点,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又怎可能遂了良渚的意思,不过么,弘晴也没急着回答,而是不言不动地端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良渚,直看得良渚浑身鸡皮疙瘩就此大起了,偏生此等紧要关头,他又势不能退缩,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与弘晴对视个不休。

    “呵呵,有趣,太有趣了!”

    一见上面两巨头打起了眼皮官司,下头的官吏们也就不敢再闹了,喧哗之声不知不觉中便已是消停了下来,一派死寂中,弘晴突然鼓了下掌,冒出了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来。

    “嗯?小王爷此言何意,下官不明,还请小王爷明示。”

    良渚正被弘晴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语带不悦地便发出了责问之言。

    “良大人,您是朝廷老臣了,对我大清律法想来该是熟知的罢,那本贝子可就有些不明了,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前后任交接之际须得厘清亏空,若不然,便视作后任默认了此亏空,照朝规,此亏空该由哪一任清还呢,嗯?”

    弘晴压根儿就不在意良渚的问话之口吻,嘴角一撇,冷着声便反问了一句道。

    “这……”

    律法的规定乃是明摆着的事实,纵使良渚再能,那也断然无法否认了去,可真要就这么承认下来么,显然也不是良渚乐见之结果,无奈之下,良渚也只好苦笑着来了个摇头不语。

    “良大人答不出来没关系,陆大人名讳里都带着律字,想来对律法是情有独钟了的,那就请陆大人给本贝子一个答案好了。”

    弘晴等了片刻,见良渚无话可答,也没再揪着其不放,而是调转枪口,瞄上了先前闹得最凶得陆律,语气虽平和,可内里的阴森之意味却是掩饰不住的浓烈,直惊得一众官吏们都情不自禁地为陆律捏了把冷汗,没见陈闵信的下场有多凄惨么,真不晓得陆律的结局又会将是如何来着。

第164章 快刀斩乱麻(三)

    “下官,下官……”

    陆律很想否认,奈何律法乃是白纸黑字写着的,不是想便能否认得了的,面对着弘晴的质问,陆律也就只能是支吾以对,憋了半天都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一张老脸已是涨得个通红透紫,又怎个狼狈了得。

    “怎么?陆大人无话可说了么?那本贝子就奇怪了,谁给尔这个胆子,竟敢抗旨不遵,莫非欲尝试国法之无情么,嗯?”

    这等微妙时分可容不得丝毫的怜悯,哪敢陆律有多尴尬,弘晴得理不饶人地猛拍了一下惊堂木,怒声断喝了一句道。

    “下官不敢无礼非法,只是实情便是如此,纵使杀了下官,下官也无力偿还此不当之亏空,非不愿,实不能耳,此一条,还请小王爷明察!”

    被弘晴这么一喝叱,陆律的身子猛地一个哆嗦,一股耻辱之意狂涌而起之下,竟自恼羞成怒,红着脸,愤然摆出了抗争到底之架势。

    “不敢无礼非法?好,好一个不敢无礼非法,本贝子好心与尔完差使,尔竟敢狡辩若此,那就休怪本贝子不讲情面了,来啊,给本贝子摘去此獠之顶戴!”

    弘晴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之人,这一见陆律竟敢无理取闹,登时便怒了,手一抄,已从签筒里取出了一支铁签,往地上重重一掼,厉声喝令了一嗓子。

    “喳!”

    一听得弘晴下令,侍候在侧的李敏行等人自不敢稍有怠慢,轰然应了诺,一拥而上,便要将陆律当场拿下。

    “慢着!”

    一见陆律也要被拿下,良渚可就沉不住气了,倒不是与陆律有甚交情,而是不愿见到好不容易才刚冒头的扳平之希望又被弘晴一家伙给扑灭了去,这便从旁闪了出来,断喝了一声,止住了李敏行等人的拿人之举动。

    嘿,就等您老站出来呢,得,这回看你还能有甚说头!

    一见到良渚出头,弘晴不怒反喜,当然了,这等喜是深埋在心底里的,表面上还是一派怒气勃发之状,不甚客气地斜了良渚一眼,阴测测地开口道:“良大人此举何意,莫非以为陆某抗旨不遵无罪么,嗯?”

    “小王爷息怒,下官并无此意,只是陆大人所言确是实情,不止陆大人任上是如此,便是连下官也一样,非是下官等不愿还,奈何无能为力罢,还请小王爷明鉴则个。”

    面对着难缠至极的弘晴,良渚是实在没辙了,无奈地摇了摇,双手一摊,满脸苦涩之意地回答了一句道。

    “小王爷明鉴,这确是实情啊,我等便是卖尽了家产,也难以还清,还请您高抬贵手罢。”

    “是啊,小王爷,非是我等无礼,实是真没法还清来着。”

    “请小王爷高抬贵手,我等自会上本章请罪。”

    ……

    有了良渚这么一带头,众官吏们可就全都活泛了起来,人人都在哭穷,个个都在比拼着可怜,话虽各异,可意思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么,有一条。

    “一家哭总比一路哭来得强,今黄河溃决,灾民嗷嗷待哺,溃口不填,生灵涂炭无地,尔等身为朝廷命官,该是知晓为民做主之理,尔等既是任上亏空,该卖家产的也就只能自己卖了去,与本贝子却是无涉,圣上旨意在此,再有敢顽抗者,定当国法从事!”

    若是换了旁的大员,遇到下头百官哭穷一事,恻隐之心只怕难免,指不定就被这帮官油子们蒙混了过去,可弘晴却不然,他早就知晓这帮子河漕官员一个个都富得流油,真要掏家底还亏空,虽是吃力,却大多都是还得上的,也就极个别的恐是真的还不清,可不管怎么说,在这等时分,弘晴也只能是一刀切了下去,至于后头是否要恩典一下,那就到时再看了,否则的话,一旦现在就开了口子,那这清欠也就甭想再进行下去了的。

    “……”

    这一见硬的不行,哭穷的软招也没效果,众官吏们可就全都傻了眼,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良大人,您乃皇玛法特简之大员,国之栋梁也,不会不清楚国库亏空之害罢,这亏空既现,自是该自家去填上,良大人,您说呢,嗯?”

    一见求情无效,良渚可就有些束手无策了,正想着先行退下,可弘晴却并不打算放其一码,不等其抬脚,便已是夹枪带棒地发问道。

    “下官,唔,下官自当遵旨行事,只是这,唔,只是亏空甚大,下官恐一时难以筹集,能否宽限些时日,下官也好有个转身处。”

    被弘晴当众这么一逼,良渚已是没了法子,无奈之下,也只好含含糊糊地应答了一句道。

    “这个自然,本贝子并非不讲理之人,这样好了,就给良大人多宽上五日,当然了,先得签押了期限条陈,方能作数,良大人,您看呢?”

    良渚倒是想含糊过关,可惜这想头在弘晴处却是行不通,但见弘晴温和地一笑,已是毫不客气地拿出了紧箍咒,就等着给良渚上套子了。

    “这……”

    一听要落实在纸面上,良渚登时便傻了眼,有心不干么,奈何先前他自己都已答应了缓上些时间要还钱了,这会儿再当众改口显然行不通,可真要签了么,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从何处去筹集那三十八万两的巨款,左右为难之下,顿时便呆在了当场。

    “来啊,给良大人上签条!”

    打铁自是得趁热,这一见良渚已是无话可说,弘晴自不会放过这等一举降服其的大好机会,也不等良渚回过神来,便已是断喝了一声,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侍卫们应诺而出,将早就拟好的签押条陈连同笔墨一道递到了良渚的面前。

    “唉……”

    良渚已是被逼到了墙角上,再无丝毫的退路可言,此时若是真要硬顶着不签,那便是抗旨不遵之大罪,无奈之下,也就只能长叹了一声,万般无奈地接过了条陈,细细看了几遍,而后满脸沉痛地签了这城下之盟。

    “良大人果社稷臣也,清欠之后,本贝子自当上本为大人表功。”

    一见良渚已签押完毕,弘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就此落了地,自是不吝狠夸上良渚一番。

    “呵。”

    面对着弘晴这等不用钱的夸赞,良渚心中可谓是百味杂陈,强挤出了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黯然无比地退到了一旁。

    “副总河陈启栋!”

    事已开了个好头,自然是得赶紧按着这么个节奏办了去,弘晴自是无心再去理会良渚心中的苦涩,直截了当地便点了副总河陈启栋的名。

    “启禀小王爷,下官所欠之四千两已带来,请小王爷查收。”

    一听弘晴点了自己的名,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陈启栋自是清楚自个儿表演的时候到了,这便疾步从旁抢了出来,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好,陈大人不愧是朝廷老臣,能有此自觉,当真可为群臣之表率也,本贝子自当为尔上本请功!”

    陈启栋的钱本就是弘晴给的,这当场还清亏空的事儿也是出自弘晴的吩咐,自是不会有甚意外可言,不过么,脸上却是作出了一副大喜之状,毫不吝啬地嘉许了陈启栋一把,可怜陈启栋就一老实人,愣是被弘晴夸得个面红耳赤不已,好在边上站着的王府侍卫们手脚麻利,很快便迎上前去,将其领到一旁进行交割,这才算是没露出啥不应有的纰漏。

    “副总河孙奇升”

    “山东道员武思恩!”

    “山南道员陆律!”

    ……

    有了良渚与陈启栋这两记双响炮,下头的事情自是顺利了许多,弘晴不厌其烦地一一点了余下官员的名,一一与其确认了所欠金额、相关还款条例以及期限,事情虽繁琐不已,可弘晴却显然乐在其中,一直从午时将至忙乎到了天已插黑,甚至连午膳都顾不上用,总算是顺顺当当地将一叠子签押都弄到了手中,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虽说离真正清欠完毕还有着不少的手尾要办,可大体上已可说是不致出甚大岔子了,没旁的,真要是有人敢不还钱,按着签押直接就可下文抄了其家产,还可以抗旨不遵之罪名将其满门拿下,就不信这帮家伙真敢要钱不要命的,至于这帮官僚们如何去筹钱,弘晴可就不想管,当然了,他也管不了,只要清欠一事能办成,于弘晴来说,也就足够了的。

    累,真的很累,一整天忙乎下来,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有些透支了,饶是弘晴身子骨还算强健,可毕竟生理年龄还小,到了事毕,也已是吃不消了,从河漕衙门出来,径直便回了驿站,匆匆梳洗了一番,连晚膳都顾不上用,便一头栽倒在了床榻上,呼呼大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了三竿,方才哈欠连连地醒了过来,这才一睁眼,立马就见刘三儿正鬼鬼祟祟地趴在门前向内张望,顿时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

    “三儿,何事鬼祟若此,嗯?”

    弘晴一挺腰板,翻身坐直了起来,瞪了刘三儿一眼,没好气地喝叱了一句道。

    “爷,您可算是醒了,嘿,良渚那老儿一大早就来了,还赖着不走,小的也是没辙了,这不,只好来看看爷您醒了没?”

    刘三儿皮得很,并不因弘晴的语气不善而有甚畏惧之心,一摊手,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禀报道。

    嗯?这老儿想作甚?

    一听良渚一大早便跑了来,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眉头瞬间便紧锁了起来。

第165章 我其实很好说话的

    天将六月,已是大热,尽管坐在阴凉的屋中,两旁的窗户也都大开着,奈何风却也是热的,吹在人身上,不单不能消暑,反倒令人更闷上了几分,尤其是这会儿良渚一身整齐的朝服,那就更是难耐了几分,满头满脑门的汗珠子就跟断线的珍珠一般直往下滴落,纵使连换了几条的白绢子,也擦拭不完,气恼得良渚直想拂袖走人,奈何他不敢,不为别的,只因昨儿个签下的那份条陈还扣在弘晴的手中,没将这事儿摆平了,良渚的身家性命怕都得就此玩完了去。

    三十八万两啊,这可不是个小数字,良渚全部的家产加起来都没这数字的一半,就算是去借,那也没处借了去,真要是被按条陈清了欠,良渚除了上吊自杀之外,怕是没旁的路好走了,正因为此,他昨夜几乎一宿不曾合眼,今儿个更是一大早便跑来了驿站,为的便是能跟弘晴打个商量,尽管明知此事极难,可无路可走之下,良渚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等着弘晴的出现。

    “哟,良大人来了,抱歉啊,本贝子今儿个起得晚了些,让您久等了,海涵,海涵则个。”

    就在良渚等得都快绝望了之际,书房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却见弘晴施施然地从外头行了进来,满脸和煦笑容地朝着良渚拱了拱手,陪了个不是。

    “不妨事,不妨事,小王爷连日操劳,辛苦了,倒是下官冒昧前来,多有打搅,还请小王爷多多包涵。”

    这一见弘晴露了面,良渚顿时有若触电般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还了个礼,话儿说得分外的客气与委婉,没法子,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低头不行啊!

    “良大人请坐,来人,换茶!”

    弘晴起来都有一会儿了,自是早已好生揣摩过了良渚的心思,这会儿一见其如此作态,心中自是暗笑不已,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笑呵呵地客套着。

    “小王爷,您请坐!”

    良渚眼下可是再不敢生啥跟弘晴分庭抗礼的念头了,小心翼翼地将弘晴让到了上首大位,这才满脸堆笑地端坐了下来,自有一旁随侍着的王府侍卫们紧赶着送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哟,良大人昨夜可是没休息好?唉,这天热得烦人,想睡个安稳觉都难啊,皇玛法常说,身体乃是本钱,没了这个本钱,那可就啥事儿都办不得喽,良大人乃社稷栋梁,还须得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尽管已猜知了良渚的来意,也有心为其绸缪一番,然则弘晴却不可能自己去先提,这便故作不知状地瞎扯了一气。

    “那是,那是,小王爷金玉良言也,下官自当谨记在心,不敢或忘焉,只是,啊,只是……”

    这会儿人在屋檐下,良渚当真是英雄气短,自然是弘晴说啥都得应着是,原本打算趁势说说自个儿的难处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说才是了,直憋得老脸通红不已。

    “咦?良大人,您这是怎地了?你我甚交情来着,有啥话尽管直说便是了,不必顾虑太多。”

    眼瞅着良渚面色憋得有若猴子屁股一般,弘晴险些笑喷了出来,好在城府足够深,倒是没失态,这便煞是豪气地一拍胸膛,就有若跟良渚是生死之交般地扯了一大通。

    “那……,下官就斗胆放肆了。”良渚满脸愧色地朝着弘晴一拱手,而后便即低下了头,一派难为情状地开口道:“下官昨日一宿未眠,尽是愧疚之心,都怨下官疏忽,当初接任时光顾着杂务,却忘了要销账这一正事,以致落得眼下这般难堪之境地,唉,若是下官能有如许多的家财,还了就还了,谁让下官不谨慎,却也怨不得旁人,可……,唉,下官本非大富出身,这么些年来,虽也算是宦海搏浪,却真不曾存下多少浮财,三十八万两之数,下官实是无能为力啊,还请小王爷高抬贵手,下官自当有后报。”

    “这……”

    良渚的亏空之来历是明摆着的事儿,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确有心帮衬其一把,不过么,却也并不着急着说破,毕竟人情要卖总得往大里卖了去不是?

    “小王爷若是真为难,下官也不敢强求,且容下官这就去动本,向圣上请罪,是生是死,下官也都受了去了。”

    一见弘晴满脸为难状,良渚的心顿时便凉了半截,他也是宦海老手了,如何不知道事情的紧要处,不说别的,只消弘晴这儿手一松,下头那帮官吏们立马便敢有样学样,一个个都来喊冤,那弘晴昨日的一番心血岂不是全都得白费了去,一念及此,良渚也不想再多浪费时间,苦涩地摇了摇头,这便起了身,打算就此告辞而去了。

    “良大人莫急,此事也不是无转圜处,且请坐下慢慢说了去可好?”

    眼瞅着良渚要走,打算卖上个大人情的弘晴自是不能坐视,这便也起了身,压了下手,笑着宽慰了良渚一句道。

    “哦?真的?小王爷有甚吩咐,且请直说,但凡下官能办得到的,断不敢辞!”

    良渚本都已是绝望了,可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先是一愣,接着便是惊喜交加地表了态。

    “不敢言吩咐,只是有些想头,还请良大人看看可不可行。”

    弘晴施施然地落了座之后,还是没急着点破事情之关键,而是带着明显犹豫之色地开口道。

    “小王爷有话尽管直言,下官听着便是了。”

    良渚此际只盼着能得救,自是客气而又恭谦得很,并不敢落座,就这么躬身站着,一派恭听训示之模样。

    “良大人无需如此,您的事,本贝子还是知道的,也就是个疏忽之过罢了,真要您赔付汝福那贼子之过,实也太过了些,若是换了个时节,补上张文,找人说合一下,说过也就过去了,只是眼下这节骨眼上,唉,本贝子也是难啊。”

    弘晴就是个卖关子的老手,不急着先说解决的法子,光说些自个儿的难处,当真将良渚急得额头上的汗珠子再次狂涌了出来,却又不敢出言打断弘晴的怨言,生生憋得个够呛。

    “是难啊,下官也知晓个中颇有碍难之处,可……,唉!”

    弘晴在感慨,良渚自然也得跟着感慨上一番,只不过他的感慨是真,而弘晴的感慨有几分真意却是难说得很了。

    “良大人放宽心,此事就算再难,本贝子也要为良大人争取上一回,断不能让老实人吃亏的,只是这节骨眼上,若是漏了行藏,下头那帮狗才们怕就难服管束了的,良大人若是能守密,本贝子倒是可以谋划上一番的。”

    弘晴摆完了困难之后,话锋陡然一转,开始提要求了。

    “小王爷放心,下官断不敢胡言的,还请小王爷为下官拿个章程。”

    事到如今,就算明知弘晴会有些非分之要求,良渚也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也没问弘晴如何运作,满口子便先行应承了下来。

    “好,有良大人这么句话,本贝子也就放心了,此事说来不难,本贝子此处有份折子,良大人一看便知究竟。”

    关子卖也卖够了,再多绕将下来,那可就过犹不及了的,这一点,弘晴自是拿捏得极为到位,一见火候已至,也就不再多啰唣,手一抖,已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已蒙上了黄绢的密折,慎重其事地递到了良渚的面前。

    “这,这,这叫下官如何分说才好,小王爷援手之恩,下官自当永生不忘!”

    折子并不算长,也就寥寥数百言而已,说的也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为良渚之事开脱,将所有亏空尽皆挂到了已然身死的汝福头上,要求刑、户两部将已充公的汝福家产并入河漕衙门的亏空上,事情不算碍难,只是走些手续罢了,可对于良渚来说,却不啻于救命之稻草,当真令其感动得无以复加。

    “良大人且慢谢,此事须得保密,万不可走漏了风声,本贝子此本章纵使要上,也须得迁延些时日,少不得要良大人督促下头那帮狗才先行完了亏欠方好。”

    弘晴向来不做无用功,此番为良渚开脱,除了是要赚上一个大人情之外,更为要紧的是要良渚亲自出马去压那帮河漕官吏们尽快还亏空。

    “小王爷放心,下官知晓如何做的,只是我河漕衙门积弊日深,真要完全填上亏空也难,下官昨夜略算了一下,纵使下头那帮狗才全力为之,这半个月下来,能凑足一半已算是多了的,至于余额,就恐非下官催逼所能为也。”

    良渚为了保住自己,倒是真的很乐意去帮弘晴当这个打手的,可对于任务的完成度却并不是很看好,唯恐到时被弘晴责怪,这便紧赶着先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唔,一半怕是不够啊,良大人须知本贝子此番不单要清欠,开封那头的固堤一事也压在本贝子的身上,我父王如今还在洛阳等着结果,不瞒良大人,满算下来,这趟差使没个百万两银子,怕是不敷用啊,这样好了,良大人只管尽力去追欠,就以一百万两为底限,至于所差之款项,回头本贝子再细细分说,如此可成?”

    原就一百七十余万两的亏空,扣掉了良渚身上的公债三十六万余,也就只得一百三十五万左右,若是只得一半,不过才六十余万两,而这,显然不能令弘晴感到满意。

    “也罢,那下官就勉力一试好了!”

    左右都是死,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的,这个觉悟,良渚还是不缺的,眼瞅着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他自是不能再不知趣地讨价还价个没完,这便咬着牙关应了诺,话里头的煞气当真浓烈得惊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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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夺嫡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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