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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九龙夺嫡txt下载     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1章 分赃协定(二)

    “小王爷此番奉旨赈灾,已是功德无量,更兼平灭白莲教匪患,还我河南一地之清明,河南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实是千秋之功业也……”

    穆宁年岁虽不大,可常年行走官场,客套话自是说得个分外麻利,自打将弘晴迎进了二门厅堂时起,这主儿的顺耳话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啥好听说啥,总之,就是不给弘晴开口说正事的机会,当真就将侃大山愣是发挥成了艺术。

    “世兄客气了,本贝勒此来一是听闻荣大人操劳成疾,特来探问一二,再有么,便是有一事须得荣大人带病为之,此不情之请也,还请世兄代为通禀一声。”

    虚与委蛇这一套,弘晴自然也是个中好手,只不过那都是跟相等身份人用的,至于面前这个巡抚公子么,弘晴还真就懒得跟其多啰唣的,这一见其在那儿瞎侃个没完,自是不待见得很,却也懒得计较那么许多,一摆手,止住了穆宁没完没了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道出了来意,语调虽平缓,可内里却满是不容拒绝之意味。

    “哦?且不知小王爷可有甚要事,若有用得在下处,还请尽管直言,在下定当竭力而为之。”

    穆宁来前便已得了其父的嘱咐,自是不愿就这么去通禀,而是作出了一派忠肝义胆状地发问道。

    “呵!”

    弘晴只是淡然地一笑,压根儿就不理会穆宁的表态,端起茶碗,好整以暇地细品着茶,虽无言语,可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那便是此事非穆宁这么个身份可以做主的。

    “咳,小王爷且请稍候,在下这就去看看家父醒了没。”

    弘晴这么一细品起茶来,厅堂里的气氛顿时便颇显尴尬,穆宁如坐针毡地等了良久,见弘晴始终不开口,自不免有些吃不住劲了,没奈何,只好假咳了一声,脸色微红地站了起来,告了声罪。

    “嗯,有劳了。”

    弘晴压根儿就没给穆宁啥面子,连欠身还礼都免了,仅仅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本来么,双方之间的身份差距就颇大,别说穆宁了,便是荣柱见到了弘晴,那都是得大礼参拜的,若是穆宁再不识趣,弘晴可是不介意给其父子一点苦头吃的。

    “阿玛,您怎么……”

    穆宁方才刚转过后堂,还没迈过甬道,入眼便见其父一身官服整洁无比地正站在甬道口上,不由地便是一愣。

    “嗯!”

    荣柱其实早就出来了,一直就躲在前后堂甬道处听着其子与弘晴的交谈,为的便是能探出弘晴此来的用意,奈何穆宁压根儿就不是弘晴的对手,只一个挤兑而已,穆宁便已是吃不住劲了,这等结果当真令荣柱颇为失望的,自也就懒得多啰唣,只是冷着脸一摆手,止住了穆宁的话头,伸手掸了掸身上的官袍,而后一抖大袖子,缓步便行进了二门厅堂中。

    嗯哼,来得如此之快?这老骨头先前十有**就在后堂猫着罢,还真是有够谨慎的!

    荣柱方才从后堂转将出来,弘晴已是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但却故作不知,依旧端坐如仪,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此无它,就是俗称的端架子,当然了,弘晴的身份摆在那儿,正儿八经的钦差贝勒爷,确实也有着端架子的足够资格。

    “下官叩见小王爷!”

    弘晴端着架子不动,荣柱可就没了招,只能是悻悻然地抢到近前,有些个不甚情愿地大礼参拜不迭。

    “哟,荣大人来了,本贝勒不曾瞅见,失礼,失礼了,您且请起罢。”

    架子可以端,但却不能过分了去,毕竟此行是来与人谈合作的,该给的体面,还是得给上一些的,面对着荣柱的大礼,弘晴假作刚瞅见一般,笑呵呵地起了身,虚抬了下手,很是客气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

    尽管弘晴话语客气得很,可其实上位者的姿态却是毕露无遗,这一点荣柱自是心知肚明,尽自不爽,却也没辙,也就只能是规规矩矩地谢恩了事。

    “本贝勒听闻荣大人病了,心甚惶恐,而今黄河决口未堵,灾情严峻依旧,若无荣大人主持大局,事恐难为啊,这便冒然前来探访,有冒昧处,还请荣大人多多包涵则个。”

    架子摆也摆了,上位者的姿态也已是做足,过了自是不好,这一点,弘晴拿捏起来自是熟稔得很,卜一落座,立马便嘘寒问暖了起来,顺带着将荣柱狠捧了一把。

    “小王爷客气了,客气了,下官只是偶染风寒而已,将养了几日,也已是大好了,自不敢误了小王爷的大事,您有甚吩咐,且就直说,下官能办的,定不敢辞。”

    荣柱素来好体面,这一听弘晴话说得如此动听,心中原本的块垒顿时烟消云散了去,笑呵呵地一捋胸前的长须,投桃报李地表了态,只是话却并未说满,还留了一些转圜的余地。

    老梆子还真有够精的么,啥叫能办的?那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我勒个去的!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可能听不出荣柱话里暗藏的潜台词,忍不住便在心里头狠狠地鄙夷了其一把,不过么,脸上却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一击掌道:“有荣大人这句话,本贝勒可就安心了,今儿个本贝勒前来,还真就有一事须得荣大人鼎力支持的。”

    “哦?”

    荣柱的话其实不过是句客气的场面话而已,可被弘晴这么顺杆子一爬,登时便有些个下不了台阶了,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心底里可就立马警醒了起来,自不敢急着往下追问,只是狐疑地轻吭了一声。

    “好叫荣大人得知,本贝勒此番受皇玛法旨意,来河南便是为了治河一事,为便宜行事,皇玛法特准了本贝勒节制河南一地之权限,只是本贝勒年岁尚小,实难服众啊,还须得荣大人多多提携才是。”

    论及谈判,弘晴可是个中之顶尖好手来着,自不会急着将事情合盘托出,而是先摆出大义名分来压荣柱,为的便是抢占道德之制高点,不给荣柱留下推脱的借口。

    “小王爷过谦了,陛下乃圣明之君也,既是敢以如此大事交小王爷打理,自然是对小王爷之能有信心,小王爷放心,下官深受皇恩,自当竭尽全力以报,还请小王爷明示行止,能有商榷处的,下官当竭力而为之。”

    荣柱原本担心的是弘晴死揪住白莲教一事,毕竟那伪圣女陆嫣然可是从他荣柱治下越狱而逃的,这都已过了十天了,河南方面都还没能给出个解释,确实是有些交待不过去的,可这一听弘晴是为治河而来,荣柱安心之余,兴致还真就起了,不为别的,只因黄河一直是河南一地的心腹大患,自开朝以来,就没少溃决,而今的河南之所以贫困不堪皆因黄河而起,若是真能将黄河治好了,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伟业,也可算是他荣柱在河南任上最为耀眼的一笔,他自是没有不动心的理儿,这一回答起话来,显然就比先前少了些保留。

    “嗯,荣大人能如此说,本贝勒自无不放心之理,此处有份章程,是本贝勒与新任北河总督陈大人商榷之所得,还请荣大人先行过目了,我等再议好了。”

    嘴皮子功夫可以耍,可到底还是得章程上见高低,否则的话,纵使说得个天花乱坠,荣柱不认可,那也都是瞎掰,这一点,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自不会多啰唣,洒脱地一笑,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叠厚厚的文档,递到了荣柱的面前。

    “小王爷且请稍候,容下官先详阅一二。”

    谈到了具体之事,荣柱可就不敢随便表态了,伸出双手,恭谨地接过了弘晴递过来的文档,谨慎地告了个罪之后,便即细细地研读了起来,神情肃然而又专一。

    嗯哼,看样子是个懂行的!

    荣柱翻阅得很慢,看得极为的细致,显然是对治河有着一定的了解,这一点,弘晴从其翻阅的速度以及眼中不断闪过的精芒便可以判断得出其真要阅完整份文档的话,所需的时间少说也得一个时辰上下,不过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介意,很有耐心地细品着香茶,默默地等待着。

    “小王爷,请恕下官直言,若是依此治河,可行倒是可行,却有数碍难处怕是不好解决啊。”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荣柱整整看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将文档过了一遍,又闭目沉思了良久之后,这才面色凝重地给出了个判断。

    “哦?还请荣大人详述,本贝勒洗耳恭听便是了。”

    这份文档可是弘晴与陈启栋的呕心沥血之作,内里的碍难之处,弘晴自是清楚得很,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自己来说,而是带着考校意味地发问道。

    “唔……”

    荣柱在河南巡抚任上三年,大多的精力都花在了防范黄河一事上,对治河一事还真就下过苦功,自是清楚弘晴给出的这份折子之高明,也是真心想配合弘晴行事的,奈何河南就一穷省,人倒是不少,钱粮却匮乏得可以,人穷志短之下,一时间还真有些个不好开口的。

第182章 分赃协定(三)

    “荣大人有何碍难之处,且请直言好了。”

    来之前弘晴便已预算过了荣柱的可能之反应,自是理解其缺钱的苦痛之处,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点破,也不急着将解决之道说将出来,而是要以之为谈判的价码,自是乐得让荣柱多烦恼上一阵,这便不动声色地将了荣柱一军。

    “这……,也罢,那下官就直言了,此份治河条陈计划详实,气概恢弘,实是下官平生仅见,依此行了去,当可保得黄河数十年不失,只是一者所须动用之劳力众多,虽我河南不缺人手,然,大灾之年,人心惶惶,若无资粮,百姓恐无心为此;再,所需之银两数以百万计,纵使小王爷有着河漕衙门带来的百万银两,也不敷使用,而我河南一地素穷苦,亦难有大作为,若真欲行,恐还须得朝廷再追加数百万银两之多,此一条,若是小王爷能办到,或许可行也;其三,兴修水利,掘湖蓄水固然可治河,却恐运河那头缺水,漕运若是受阻,朝廷责罚必重,须不是耍的,不知小王爷可有应对之策否?”

    荣柱到底是懂治河之人,所言尽皆说到了点子上,还真就不是餐位素食之辈。

    “荣大人所虑甚是,只是这三条都不是克服不了之困难,荣大人既言河南人口众多,若是本贝勒可请来三年之免税,而后以工代赈,以工抵税,人手想必不成问题了罢?”

    弘晴早就料到了荣柱会提出这三条缺失之处,自是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随口便给出了第一条的解决方案。

    “唔,若是如此,倒是可行,只是资银差距过大,恐还是难为啊。”

    荣柱历任地方官多年,于政务之道,自是熟稔得很,略一盘算,便已知弘晴这等调度人手的法子确实可行——分段治理黄河,行包干之责,自当可以在农闲时调度出大量的人手来参与治河,这原本就是荣柱为弘晴此策暗自准备的应对之道,只是不等其说出,弘晴已然点破,荣柱暗自心惊之余,自不会否认此策的可行。

    “资银方面么,也不是甚难事,此番我父子受皇玛法嘱托,前来赈灾兼治河,户部那头批了一百二十万两,再加上本贝勒从河漕衙门带来的一百万两,这便有了两百二十万两之数,所差着不过八十万两左右罢了,而今户部吃紧,欲从朝廷处要追加已是不可能,然,却可从治河一事上做些文章。”

    八十万两之数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少,若是往昔,弘晴还有把握从老爷子处要到追加,可眼下么,有四爷那主儿蹲在户部,这指望么,不说没有,也绝对多不到哪去,弘晴自不会去考虑这方面的来路,一句话便已堵死了追加治河资金的可能性。

    “从治河上着手?这……,下官实是不明,还请小王爷指教。”

    一听朝廷不可能追加拨款,荣柱的心便已是凉了半截,至于弘晴所言的从治河上做文章么,荣柱其实是不信的,要知道自古以来,治河就是个赔钱的勾当,所谓花钱买平安就是这么个道理,还真就没听说治河能掏来钱的,除非是偷工减料,否则的话,哪有这等可能性,说破了天,荣柱也是不相信的,可这一见弘晴那认真的神色不像是在说假话,好奇心还真就起了,愣了愣之后,便即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荣大人不是细看过条陈了么,怎地忘了沿河两岸那二十余万顷之荒地还有治河所围堰而成的四大湖泊?”

    弘晴自信地一笑,随口便道破了治河来钱的路子。

    “二十余万顷之地?小王爷是说……”

    荣柱先前看条陈之际,倒是曾看到水利建设与围堰成湖的办法,可心思却压根儿没往沿河土地上去考虑,概因黄河每每泛滥,沿河两岸的土地自是无人愿意耕作,哪怕那些地的土壤都相当之肥沃,却也无人愿去冒被大水冲得一无所有之风险,自唐朝末年以来,那些地就一直荒芜着,全是些无主之地,真若是能全换成钱,别说八十万两了,八百万两都不在话下,一念及此,荣柱的心可就狂动了起来。

    “呵,其实真能用以为良田者,并无二十余万顷那么多,扣除水利所需以及围堰之用外,真能倒腾出来的也就十余万顷罢了,换成银两,约莫三百九十万两左右罢,再算上所造之湖亦可租售为养鱼种藕之塘,所得之数四百万两该是有的,有此打底,何愁治河无钱可用哉。”

    弘晴笑着点了点头,将预算之结果道了出来,给了荣柱一个确凿无比的答案。

    “小王爷果然高明,有了这许多银两,治河确是不难,只是,呵呵,只是这土地……”

    四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河南这么个穷省一年到头的税赋才不过可怜兮兮的八十万两不到,压根儿就不够支撑本省官府所用,每每都得朝廷额外贴补,荣柱这个巡抚自然也就当得没啥滋味,此际一听治河能捞出四百万两之巨,他的心思立马已从如何治河转到了如何分赃之上,只是这话又实在不好说出口来,也就只能是支支吾吾地含糊着。

    得,戏肉来了,这老梆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荣柱那半截子话虽是说得含糊,可弘晴却是一听就懂了,大体上不过是在说那些土地乃是河南的土地,能有盈利之道,河南自是该占大头才是。

    “荣大人明鉴,这十数万顷地看着是多,可要倒腾出来一者是需要时间,二来么,也须得有大量买主方可,河南一地太穷,怕是少有人能吃得下罢,再者,我工部出人出钱治河,又为河南一省大兴水利,付出极多,终归是得有所回报才是,您说呢?”

    既然肉都已摆在了桌面上,那就该轮到切刀子了,至于谁能得到大份,那就看谁的能耐强了,在这一点上,弘晴可是不肯作出退让的,毫不客气地便先将工部的功劳摆在了台面上。

    “小王爷说的倒也有理,只是地本是我河南的地,治河所需的人手也是我河南调集而来,若是不给父老乡亲们一个交待,下官怕是难做啊,小王爷您说呢?”

    荣柱可是宦海老手了,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自也是当仁不让的,同样将自己一方的理由摆上了台面,反过来以河南百姓之名义将了弘晴一军。

    “呵,荣大人既是如此说了,本贝勒却也不好过于己甚,这样罢,扣除治河之所需,以及打点朝廷各关节之所费,大体上还能有个十万顷之地罢,我工部就占八成,其余归河南地方好了。”

    眼瞅着荣柱起心要多占,弘晴自然不肯答应,这便呵呵一笑,一个狮子大开口,便已将大头往自个儿怀里兜了去。

    听听,这都将肉捞光了,就剩一口汤而已,居然还叫做不好过于己甚,难不成要将锅也端了去才是不客气么?这等话一出,当即就令荣柱的眼都红了起来,也顾不得啥尊卑不尊卑的了,大摇其头地顶了一句道:“小王爷这算法有误啊,咱们打个比方好了,雇工到人家中帮着修房,劳苦功高倒是有的,可总不能将房子都据为己有罢,这理儿说到哪,都说不通的罢,呵呵,工部此番确是为我河南办了件大好事,我河南方面自该好生感谢一下的,这样好了,三成归工部,余下的归我河南,小王爷意下如何哉?”

    我勒个去的,这老梆子还真有够狠的,三成?您老打发叫花子啊!

    一听荣柱提议的分成比例,弘晴登时便有些火大了,只是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淡漠地一笑,压根儿就不接招,端起茶碗,再次细细地品起了茶来,而荣柱么,显然也是个挺沉得住气的主儿,同样端起了茶碗,也跟弘晴玩起了沉默对抗,一时间厅堂里的气氛就这么诡异了起来。

    “荣大人要价太高,本贝勒怕是出不起啊,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罢,本贝勒且去寻刘藩台商议好了。”

    沉默复沉默,双方都是养气高手中的高手,一番沉默对峙下来,显见都无半点退让的意思,一见及此,弘晴自是不打算再这么沉默下去了,这便将手中的茶碗往几子上一搁,起了身,话里有话地请了辞。

    “小王爷且慢,有甚事都可以商量的么,来,坐下说,坐下说。”

    弘晴这话说的虽是随意,可内里的意思却并不简单,那是在说你荣柱不肯退让,那就干脆连巡抚也不用再当了,这意思虽隐蔽,可身为宦海老手,荣柱却还是听得出来的,也正因为听得出来,这才不敢真让弘晴就这么负气而去,没旁的,三爷父子如今可是手握节制河南一地之大权,真要铁了心参荣柱一本,虽不一定能将他荣柱一撸到底,可将其调出河南却是手拿把拽的轻松,如此一来,别说那些田地的利益了,便是即将到手的功劳也得就此飞了去,这可不是荣柱乐见之局面,自是不敢让弘晴就这么走了,紧赶着起了身,好说歹说地总算是将弘晴安抚了下来,这分赃协议么,自然是得从头再来谈起了的。

第183章 协议达成

    “啊,对了,下官险些忘了一事,治河虽是已无虞,可漕运那头又该如何应对才是,不知小王爷可有甚高见否?”

    一老一少都是属狐狸的,这一谈判起来么,自然是玩尽了花样,啥以退为进,虚虚实实之类的把戏都玩了个遍,没法子啊,这可是四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别说少一成了,便是少一分都令人肉疼不已的,这不,一番拉锯战下来,愣是从午时扯到了酉时过半,夕阳已是西下,这才算是勉强达成了协议,以工部占六成八分、河南占三成二告了个终了,只是到了末了,弘晴都已起身要辞行了,荣柱却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了最要命的关键之所在,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得,这老家伙还行,没被钱烧坏了脑袋!

    若是荣柱不提这茬,弘晴也不会多言,只会瞧荣柱不起,没旁的,一个完全钻进了钱眼里的官员,哪怕能力再强,学问再好,那都只会是只社稷蛀虫而已,属于不堪造就的一类,而今,荣柱既是提了此事,那就证明此人并非酒囊饭袋,也不是见钱眼开之辈,自是令弘晴很是高看了其一眼。

    “此事本贝勒自有主张,断然不会影响到治河一事的,此一条,还请荣大人放宽心好了。”

    漕运改海运一事眼下还在筹备之中,为免争执早起,弘晴却是不打算轻易对人说起的,哪怕双方眼下属于合作之关系,弘晴也不愿多提此事,这便含糊其辞地宽慰了荣柱一句道。

    “小王爷明鉴,此事非同小可,漕运乃我朝之根本,一旦有失,则社稷必乱矣,若是不能明了个中究竟,下官便是百死也不敢应命而为的,还请小王爷明示一二。”

    荣柱虽一直在地方上历任,可说到底根子还是在京师的,身为正白旗人,他自是清楚漕运对京师的影响有多大,尽自对治河能得之利益分外的眼馋,却也绝不肯因之误了国之根本,这一听弘晴不肯言明,面色立马便肃然了起来,正式无比地朝着弘晴行了个礼,慎重无比地开口发问道。

    “也罢,此事重大,荣大人既是一定要知,那本贝勒说是可以,只是还请荣大人莫要外传方好。”

    弘晴面如沉水地看了荣柱好一阵子,见其始终不肯低头,心中对其自是更加高看了几分,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给荣柱一个交代为妥,毕竟治河一事实是离不开河南地方的配合。

    “尔等尽皆退下!”

    先前谈判之际,下人们早已被屏退,只是因着弘晴要走,众人这才闻令赶来侍候,这会儿既是要谈机密事,荣柱自不敢让下人们闻之,忙一挥手,断喝了一嗓子。

    “喳!”

    荣柱治家极严,他的话就是命令,一众下人们自是无有敢不从者,便是其幼子穆宁也不敢留下,齐声应了诺,各自退下了厅堂,只留下弘晴与荣柱二人独处。

    “请小王爷赐教。”

    众仆役退下之后,荣柱再无先前谈判时的轻松自如,而是满脸认真状地朝着弘晴又是一礼。

    “唔,荣大人对海运一事可有甚耳闻否?”

    弘晴虚抬了下手,示意荣柱不必多礼,略一沉吟之下,还是没急着说出答案,而是意有所指地发问道。

    “这……,下官知之不详,仅知个中风险颇大,据闻十人出海四人回,却不知是真是假。”

    荣柱虽说是有为之官,可限于眼界,于海运之事从来就不曾重视过,也就只是偶然与人闲聊时,当笑料听过一些奇谈怪论罢了,这会儿一听弘晴突然提起海运,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愣了愣之后,这才据实回答了一句道。

    “荣大人所闻不过以讹传讹罢了,海运虽是有风险,却并不比河运要高出多少,诚然,海上时有风暴,其害极烈,然,若是算准潮时,依季节而行,却也无须太过担忧此点,且海运之船皆巨舟也,时下最大者,一船可载万石货,远比河船大十倍而有余,抗风浪之能力远胜也,若是依海岸而行,纵遇风险,也能抗衡之,不瞒荣大人,此正是本贝勒应对漕运之道所在。”

    对于荣柱这等眼界只局限于大清之地的官员,弘晴已是见得多了,实际上,自打穿越到这朝代以来,弘晴还真就没在朝中遇到过一个对海外之事有兴趣的人物,当然了,老爷子除外,只是老爷子对海外之事感兴趣仅仅只停留在个人的兴趣爱好上,向不会以此来定国策,这说起来也不是时人的错,而是儒家思想的局限性之所在——但凡受儒家思想熏陶出来的,大体上都只当天朝乃是世界之中心,天朝之外,皆被视为蛮夷,自是不必加以理会,有鉴于此,弘晴自是不会对荣柱有甚瞧不起之处,而是耐心无比地为其解释了一番,

    “唔,原来如此,只是船与船丁从何来?运河若废,所需变革处颇多,安置恐大不易也,不知小王爷可都考虑清楚否?”

    弘晴的话已是说得极为的浅显,荣柱自是听得懂,然则并不因之而喜,反倒是更显担忧了几分,也无甚隐瞒,直接点出了弘晴此策里的几点隐忧。

    “荣大人所问极是,对此,本贝勒也确实早有预算,这么说罢,漕运改海运,所要涉及之面确是极广,依本贝勒算来,一条万石之海船须得两万两左右之白银,欲保证漕运无虞,须得此等海船约八十余艘,此一条便须得一百六十五两白银,再算上安置原河运诸多方面,也须得白银两百八十万两之巨,说起来是不少,然,荣大人却是不知海运比之河运在成本上要省了一半还多,换而言之,漕运京师之一百八十万石粮若以海运而为,一年便可节约一百万两以上,再算上裁撤诸多机构之后,能带来的五十余万两节约,一年朝廷便可省一百五十余万两之数,三年之内,所花费之银两岂不两讫了,再有多,那便是纯赚了的,且本贝勒治河所得,已足以购船之用而有富余,此事朝廷所需开销者寥寥,有何不可为之说?”

    话既已说开,弘晴也就无甚保留处,不单详解了达成此目标的办法,还认认真真地给荣柱算了一笔细账,言语间满是自信之意味。

    “下官久闻小王爷乃甘罗之才,今日得闻高见,方知世之传言无虚,若须下官联署处,自不敢辞也!”

    荣柱对漕运改海运一事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关心,他真正在意的是治理黄河所能带来的益处,无论是政绩上的还是实惠,荣柱都不想有失,此际听得弘晴细说了漕运的变革之道,悬着的心已是就此落了地,这一表起态来,自也就爽快得很。

    “这个自然,而今贵我双方既已达成协议,数日内本贝勒便将动本,到时自会请荣大人联署之,只是在此之前,还请荣大人暂且保密,勿要走漏了风声,以免多生枝节。”

    荣柱这话乍一听起来,似乎有投效的意思在内,可弘晴却知其并无此心,至少是眼下还没真儿个地想要站队,所言所表,不过就事论事而已,然则弘晴却并不在意,左右拉帮结派并不是弘晴要走的路,他所要的人可以不多,却务必求精,宁缺毋滥,自是不会在意荣柱是否要投效的问题,回答起荣柱的话来,自也就同样是就事论事之腔调,不含半点的拉拢之意味。

    “小王爷放心,下官知道如何做了。”

    荣柱先前所言完全是有感而发,本意却是真没有投效的意思在内,话才一出口,便已觉得不对了,自不免担心弘晴有所误会,可待得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却又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的失望之情,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慎重其事地再次表了态。

    “那就好,本贝勒还另有要事,就不多打搅了,荣大人不必送了,告辞。”

    事既已谈妥,弘晴心底里的疲乏可就泛了起来,实是无心再多啰唣,点头致意了一下,抬脚便向厅堂口行了去,愣是没给荣柱出言挽留的机会。

    “阿玛,那厮此来……”

    穆宁送走了弘晴之后,立马回转了二门厅堂,入眼便见自家老爹神情变幻不已地呆立在当场,不禁起了些担忧,赶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关切无比地发问道。

    “哼!甚的那厮,混账,那是当今之龙孙,天潢贵胄,岂是你能胡乱点评的,再要让阿玛听到你这等屁话,家法从事!”

    荣柱自己早前也没少点评弘晴其人,有些时候用词也不是那么谨慎,可自打跟弘晴详谈了一个下午之后,看法已是截然不同了,此际一听穆宁出口不逊,当即就变了脸,毫不客气地喝叱了其一番。

    “啊,是,孩儿知错了。”

    穆宁浑然没想到自家老父会如此动怒,大吃一惊之余,却也不敢在此时多啰唣,赶忙低声认错不迭。

    “罢了,下不为例,记住,若是可能,不妨与其多多接触,能结个善缘也好,若是不能,也须得委屈求全,万不可有触犯之处!”

    荣柱并未因穆宁的认错而作罢,不依不饶地接着训斥不已。

    “啊……”

    一听自家老爹如此说法,穆宁大脑还真就有些个转不过弯来,当即便傻愣住了。

第184章 溃口合拢

    有了荣柱的鼎力支持,再加上李敏铨从旁襄助,三爷总算是同意了弘晴的全盘计划,以首倡之名义上了治河本章,弘晴、陈启栋、荣柱以及河南通省五品以上官员尽皆联署,并以急报之形式送往京师,以呈御览。

    康熙四十三年七月十九日,三爷之奏本抵京,个中内容一经公布,朝中争议顿起,只是因着是时清欠追比之事正急,各方对三爷的本章虽异议颇多,倒也不曾群起而攻,唯有御史万方敏却是秉承大阿哥之意思,于大朝中跳出来猛烈抨击三爷父子此举是奇淫巧计,哗众取宠,实为不当,随即,太子一方也对治河方案提出了质疑,认为所耗过巨,劳民伤财,殊为不妥,群臣因之哗然。

    面对着十数位朝臣的连番质疑,老爷子一反往日里任由群臣议说之常态,盛怒无比地将出头的众朝臣们尽皆狂训上了一通,直指万方敏妖言惑众,虚言误国!当庭将其连降六级,贬为雷州(今之海南岛)海康县尉,其余出头各官也尽皆记档,考绩降等,末了,丢下下句话——何人能有更好之治河良策的,皆可上本,若无,便以此为最终定策,话语一毕,也不管群臣们究竟作何感想,便即回转了后宫,一场御门听政就此宣告了终了。

    老爷子都已如此大发作了,又有谁还敢再重蹈万方敏的覆辙,至于说到更好的治河良策么,那可真就是为难众朝臣们了,不说旁的,这满朝文武里,懂得治河之事的原本就没几个,还尽皆是半桶水的料,又哪能有啥更好的良策可献的,于是乎,抨击三爷之声才刚涨起,就已彻底没了声息,加之有着清欠的压力在,众朝臣们实也顾不上去多理会三爷的治河实务,不过数日功夫而已,三爷的治河折子便算是通过了朝议,老爷子于康熙四十三年七月二十五日下了明诏,准了三爷父子之奏请。

    康熙四十三年七月二十九日,老爷子的明诏送抵开封,回复速度之快,着实令人咂舌不已,不说别人了,便是弘晴这个始作俑者也没想到老爷子会在朝会上如此这般地发作那些个有不同意见者,事后细细一想,还是隐约猜到了些根底——清欠之风日盛,反弹之力也越大,到了如今,朝廷表面安稳,实则已是暗潮汹涌了,指不定啥时候就会有个总爆发,而老爷子此番突然强势高调的缘由么,除了是真的认可三爷的折子之外,更多的用心其实是在震慑群臣,稳住波澜将起的朝局。

    老爷子的用心无疑是良苦的,可在弘晴看来,却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朝局该乱的还是一准会乱,并不因老爷子强势高调便真能压得住场面,此无它,一众阿哥们就没谁乐意见四爷真能成事的,再说了,大家伙都欠了国库不少银两呢,这等清欠不就是从大家伙的口袋里往外掏钱么,是可忍孰不可忍,更别说众阿哥们一大堆的门下如今都已被清欠追比之风整得个哀鸿遍野,也需要阿哥们抱团对此作出些反击,否则的话,光是手下人的抱怨便足以将众阿哥们尽皆烦死了去。

    京师是肯定要乱的,弘晴也希望京师能大乱一场,否则的话,又怎能体现得出三爷的英明与能干,当然了,那都是后话来着,眼下于弘晴来说,最重要的工作便是治河,只有将此事办稳妥了,他们父子才有凯旋回朝收拾残局的资本,若不然,纵使京师再如何混乱,老爷子也未必还能记得起有个能干的三爷在外头,很显然,唯有治河工作告了一个段落,三爷父子俩方才有纵横朝局之本钱,为此,没等老爷子的诏书到来,弘晴已是早早便已开始按预定之计划行事,在荣柱与陈启栋两位大员的全力配合下,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堵黄河决口的准备工作已是完全就绪,就等着三爷这个钦差代天子祭告天地,便已可正式开工了。

    康熙四十三年八月初七,晴,碧空万里无云,辰时将近,从郑州、开封等各府调集而来的数万精壮民夫列成十数个方阵,齐齐排列在兰仪县城外的黄河溃口之旁,一座高达十数丈的土台上,旌旗招展,当先一面明黄龙旗迎风飘荡,旗下三爷面朝黄河,昂然当先而立,身后还站着弘晴、陈启栋、荣柱等地方大员,所有人等尽默默无语地皆肃然而立,静候着祭告天地的时辰之到来。

    “时辰已到,奏乐!”

    辰时刚至,一名礼部郎官已是运足中气,狂呼了一声,刹那间,摆列在高台下的一群鼓乐手们立马卖力地演奏了起来,鼓乐喧天中,但见三爷手捧着告天地书,缓步行上了高台之上的一个九级台阶,屹立在了最高处,一抖手,将告天地书缓缓摊将开来,扫了眼高台下的诸多方阵,深吸了一口大气,平抑住心中的紧张之情绪,静静地等待着鼓乐声的消停。

    “苍天在上,臣子爱新觉罗?玄烨有事上禀,今黄河决堤,百姓罹难,臣心不忍,特告天帝……如上以闻!”

    须臾,鼓乐声停,三爷略一清嗓子,运足了中气,开始照本宣科地读着告天地文书,话刚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等尽皆齐刷刷地跪倒于地,万籁无声,唯有三爷那带着磁性的嗓音在天地间回响着,整个仪式显得格外的庄严与肃穆。

    “填河开始了!”

    告天地文书全文数千字,尽皆是文绉绉的拗口之语,也亏得三爷口才过人,一番冗长无比的祷告居然一口气宣读了下来,中间几乎无甚停顿,待得宣完之后,三爷不止是额头上见了汗,脸颊也红得有若关公一般,却连大气都顾不上喘,拼尽了最后一丝中气,高声宣布了填埋溃口行动的开始。

    “喳!”

    三爷一声令下,万众呼应,填溃口之行动立马便如火如荼地开始了,但听号子声声而响中,一队队民状扛着一个个硕大的铁笼子来到了溃口的两旁,旋即便有早已等在一旁的数千民壮排队上前,将抬来的一块块巨石撞进了铁笼子中,不多会,一只只长两丈、宽丈余、高半丈的大铁笼便已被巨石填得个严严实实地。

    “一二,拉,一二,拉!”

    铁笼子并非直接放置于地面上,而是安置在了数块加盖了铁皮的木板上,板下垫有数根尺许高的低矮木桩,桩子上还困着数条粗大的绳索,连接在了数面绞盘之上,随着一只只铁笼子尽皆装填完毕,自有人上前将铁笼彻底锁死,随即便见一名早已站在铁笼附近的地方官员挥动了手中的小红旗,高声地喊起了号子,一众负责拉绞索的壮汉们齐齐用力,很快便将靠近河岸的木桩尽皆拉倒。

    “轰隆隆……”

    随着木板下头的木桩依次倒下,整块木板立马便倾斜了起来,旋即便见巨大的铁笼子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滑动,速度虽不甚快,可其势却是无可阻挡,不多会已是重重地砸进了河水之中,如山崩地裂般的声响大起中,溅起数丈高的巨浪,须臾,浪平之后,溃口处原本湍急的河水顿时便是一缓,数个大漩涡乍然而起,发出一阵阵有若鬼啸一般的声响。

    “抛土石!”

    河水方一缓,早已等候在溃口处的河道官员高声呼喝着下了令,立马便见人潮涌动间,无数轻装将一只只装满了土石的麻袋往溃口处不断地抛投着,数万人齐发动,片刻不停歇,溃口处的宽度便以肉眼能辨析的速度飞快地愈合着,待得到午时将近,原本宽达二百余丈的溃口已渐渐缩小到了不足十丈,而此时,原本已缓和下来的水流陡然间又湍急了起来,竟自将众民壮抛投下去的土石袋尽皆冲跑,豁口处的填埋再次遇到了险情。

    “上镇河神牛!”

    豁口迟迟不能合拢,一众屹立在高台上的官员们自不免都有些急了,唯独陈启栋却是一点都不在意,概因在其大半生的治河生涯中,这等情形早就遇到过不知多少回了,仅仅只是一声大吼,便有近百名壮汉或推或拉着一辆大号的平板车,呼喝着号子,从高台下缓缓行过,沿着新填埋好的河堤一路向豁口处赶去,不数刻,随着一阵号子响起,巨大的铜铸神牛被众民壮齐心协力地推进了豁口处,巨浪顿时排空而起,待得浪消,湍急的水流已是就此缓和了下来,一众呆着边上的民壮见状,欢呼着便将土石袋再次往豁口处狂抛不止。

    “合拢了,合拢了!”

    “填上了,万岁,万岁!”

    “苍天庇佑,合拢了,万岁!”

    ……

    末时将尽,日头已是西斜,随着一阵响似一阵的欢呼声暴然而起,肆虐了近三个月的河堤豁口终于被众人驯服,不止是下头的民壮们欢呼雀跃,高台上屹立着的众高官们也全都跳了起来,击掌相庆,欢声笑语响成了一片。

    好样的,终于成了!

    一片欢腾中,弘晴虽没跟着雀跃不已,可脸上却同样洋溢着喜悦至极的笑容,只因有了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后头的治河事宜也就有了坚实的基础,但这并非弘晴兴奋的最根本原因,于弘晴来说,溃口处的合拢的真正意义在于他们父子俩已能随时从治河事宜中脱身而出,至于剩下的具体实务么,自有陈启栋与荣柱去办就可,弘晴的心早已不在此处,目光已是投向了风暴将起的京师!

第185章 京师风云乱(一)

    今年的天气有些邪,这都已近了中秋,可天却依旧热得慌,这才刚在宫门处站了不多会,四爷已是满头大汗淋漓不已,然则四爷却是半点都不介意,腰板挺得笔直,竟不伸手去擦拭一下满脸的汗珠子,就这么站得有若青松一般,可站在其身旁的老十三显然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一边不停地用白手绢擦着汗,一边举目四顾着,显得极为的不耐,没旁的,一身整齐的朝服看着好看,可穿起来实在是太闷热了些,加之心中有记挂,这般等待的时辰自也就显得分外的难熬。

    清欠至今已是近三个月了,追回的亏空多达一千三百余万两,看着是战果辉煌,似乎只要再努力一下,两千八百万两的追比之任务便能轻松搞掂,可实际上么,好拿捏的软柿子都已拿下,剩下的全都是难啃的硬骨头,旁的不说,光是太子欠着国库的十余万两银子就是个难剃的头,不仅如此,更有八爷一伙也不是省油的灯,接下来还有一众诸如曹家、魏家等天子奴才也都是欠债大户,还一个个都是圣眷极隆的主儿,可不是那么好动的,就此一事,老十三私下里也不知问了四爷多少回了,可却始终不曾得到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面对这等棘手无比之局面,他又怎可能真儿个地稳得住性子。

    “陛下有旨,宣,四贝勒胤禛,十三阿哥胤祥养心殿觐见!”

    等待复等待,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等得老十三都已到了不耐至极的边缘,终于见到秦无庸急匆匆地从**里行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儿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老爷子终于道了宣,不止是老十三,便是连一直沉稳如山的四爷也暗自松了口气,只是都不敢有甚旁的表示,各自谢恩不迭。

    “四爷,十三爷,请随老奴来。”

    面对着两位近来在朝中搅风搅雨的当红阿哥,秦无庸尽管脸色淡然,可躬身叫请的姿势却不免透着丝讨好的小心。

    “有劳了。”

    四爷虽看得出秦无庸的小意讨好,却并无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点了下头,淡淡地随口谢了一声,便即缓步行进了宫门。

    “秦公公,有劳了,呵呵,皇阿玛可是在忙么?”

    这都等了半个时辰才被召见,与往常显然有所不同,老十三自不似四爷那般有底气,一边笑呵呵地道着谢,一边手指一弹,借着近身的机会,将一张折叠好的银票子悄无声息地弹进了秦无庸的大袖之中。

    “三爷的奏本到了,陛下正看着呢,十三阿哥,您请。”

    秦无庸可是收惯了钱的人物,老十三那动作虽隐蔽,他却是能体悟得到,不过么,倒也没敢直言朝政,也就只是笑呵呵地点了一句。

    “哦,呵呵,秦公公,请!”

    一听老爷子正看着三爷的奏本,老十三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可也没多言,只是呵呵一笑了事,随口敷衍了秦无庸一句之后,便即快步追上了先行一步的四爷,悄声地将从秦无庸处探来的消息告知了四爷。

    “嗯。”

    四爷显然不愿在此时听到有关三爷的消息,并未理睬十三爷的好意,也就只是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脚下却是半点停顿全无,依旧是步伐稳健地向前行着,就宛若无事人一般,只是冰冷的眼神里却是多了几丝的忧虑之色——同样是领旨办差,三爷那头的事情也不见得比清欠要轻松,可三爷却是办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反观四爷自己手中的清欠事宜却遇到了大麻烦,两相对比之下,四爷的心情实在是好不到哪去。

    “儿臣叩见皇阿玛!”

    方一行进养心殿中,入眼便见康熙老爷子正高坐正中,正神情和睦地与五、七两位阿哥笑谈着,所谈的赫然正是三爷治河之事,四爷的心顿时又是一抽,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抢到御前,紧赶着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平身罢。”

    老爷子的心情显然不错,笑呵呵地一抬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皇阿玛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心情好,作为儿子的本该高兴才是,可四爷却是怎么也乐呵不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老爷子的好心情是冲着三爷去的,一念及此,四爷原本就沉的心不由地便更沉了几分,只是这当口上,他也不敢有甚失礼的表现,也就只能是强撑着谢了恩,与老十三一道垂手而立,静等着老爷子的训示。

    “老四,你那差使办得如何了?可有甚不顺手处么?”

    老爷子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只因近来诸般朝务都顺遂得很,不仅最为头疼的治河问题得以解决,棘手无比的清欠工作也大有进展,国库里多了一千三百万两的银子,以前想办而不敢去办的事儿,眼下也可以提到日程上来了,能有此好迹象,老爷子自没有理由不高兴,只是老爷子到底不是昏庸之辈,自是清楚眼下的局面虽是大好,可下头的暗潮却是汹涌异常,自不免有些担心四爷压不住场面,这便和煦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正自努力中,再过些时日,当可理顺诸方。”

    四爷此番进宫,本意是来请老爷子出面力挺的,只是有了三爷作比较,四爷可就不愿弱了气势,这便有些个打肿脸充胖子地应答道。

    “嗯,那就好,老三那头已是将黄河溃口堵上,如今多条水渠已是齐齐开工,形势喜人啊,老四,你这头若是也能办得稳妥,朕也就可以省不少心喽。”

    一听四爷如此表态,老爷子原本就好的心情顿时更好了几分,忍不住便将三爷与四爷相提并论地好生夸了一番。

    “皇阿玛放心,儿臣自当竭尽全力以为之,断不负皇阿玛之重托!”

    四爷个性要强,又好面子,本来是想请老爷子出面去拿下太子这么块难啃的骨头,可被老爷子这么一比较,到了嘴边的话却又缩回肚子里去了,只是一味地咬着牙关,满脸坚毅状地表着态。

    “皇阿玛,儿臣有话要说!”

    四爷有顾虑,可老十三却是无所畏惧,这一见四爷生生将来意咽回了肚子里,老十三可是再也忍不住了,这便从旁插了进来,亢声说了一句道。

    “哦?尔有甚话便直说好了,朕听着呢。”

    老爷子显然没料到老十三会在此际出头,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旋即便松了开来,饶有兴致地看了老十三一眼,语气淡然地准了老十三之所请。

    “皇阿玛明鉴,儿臣与四哥在下头没日没夜地拼着,人都快散了架,却有些嚼舌根的说我等只敢打苍蝇,不敢动老虎,儿臣等怒而争,奈何却被人驳得哑口无言,实是不甘心,还请皇阿玛为儿臣等做主!”

    老十三不愧有着“拼命三郎”之外号,当真就有股狠劲,也不管老爷子愿听不愿听,刺儿话就这么一串串地往外冒着。

    “十三弟,休要胡言!”

    一听老十三这般说法,四爷心中自是欣喜得很,只因这话便是他自个儿想说却又不好说的正题,如今老十三这么一倒苦水,自是称了四爷的心意,只是欣喜归欣喜,四爷却是半点都不会表现出来的,不仅如此,还假作生气状地喝叱了老十三一句。

    “四哥,您莫要拦着,小弟今儿个还非说不可了,这都到了啥时候了,再不说个分明,岂不让小儿辈得意了去!”

    老十三虽是敢打敢拼之辈,却并非无头脑的鲁莽之徒,自是听得出四爷这喝叱背后的真实用心,紧赶着便作出一副怨气十足状地叫起了撞天屈来。

    “嗯?说,老十三,你给朕说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当政四十余年了,啥风浪没经历过,又怎可能会不晓得清欠一事的碍难之处,实际上,老爷子就一直在等着四爷前来求助,也好趁机伸出援手,只是四爷不说,他也不好主动伸手,此际见老十三冒出了头来,还真就有心帮衬上一把,当然了,有心归有心,老爷子却是不会直接表露出来的,也就只是冷着脸地哼了一声,算是给了老十三一个开口提要求的机会。

    “是,儿臣这就说,儿臣与四哥一并在下头下苦力,拼了三个月,总算是收回了一千三百余万两白银,可眼下再要清,下头人等都不干了,说是太子殿下都欠着十几万两没还,凭甚只追下头奴才们,儿臣气急,与那帮狗才争辩,可……,唉,儿臣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了,请皇阿玛明察。”

    “哼!”

    老十三这话诛心得很,看似在叫屈,实则是在逼宫,那意思便是老爷子不给太子施压的话,这清欠的差使就没法办了去了,以老爷子之精明过人,又怎可能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潜台词之所在,脸色登时便黑沉了下来。

第186章 京师风云乱(二)

    “老十三,你在胡说些甚,还不赶紧跪下认错!”

    一听老十三如此直接地便将太子给拱了出来,四爷一开始是颇有些快意,可再一看老爷子的脸色不对劲,心自不免发虚了,赶忙喝叱了老十三一句,而后,也没管老十三是怎个反应,四爷已是一头跪倒在地,一边磕着头,一边用颤巍巍的声音开口道:“皇阿玛明鉴,十三弟这些日子操劳过甚,精神有些不济,说了些不当之言,确是不该,然却是无心之过,还请皇阿玛息怒。”

    “罢了,此事朕知晓了,不就是太子欠着十三万两么,朕自会处置,下回若是还有人敢拿此事说嘴,只管说与朕听,朕自会与其理论!”

    老爷子虽震怒于老十三的逼宫,可一想及这两儿子此番追比之不易,倒也没就此发作,而是眉头一皱,极之不悦地开了金口。

    “皇阿玛圣明,儿臣等自当努力用心,断不敢有负皇阿玛之重托。”

    四爷此来的原意便是要拿下太子所欠的那十几万两银子,打算以此为契机,来压服那些硬骨头,而今老爷子既是愿将此事扛了过去,也算是遂了四爷的意,他自是不会有甚旁的想头,紧赶着便称颂了起来。

    “嗯,老四这话朕信得过,去罢,好生努力,但凡有事,自来寻朕即可。”

    老爷子此番确实是铁了心要将国库亏空尽皆追将回来的,对四爷这个具体办事之人,自然是分外的体贴,话也说得分外的和煦,虽不曾明说,可嘉奖之意却是溢于言表的。

    “谢皇阿玛隆恩,儿臣记住了。”

    老爷子将话已是说到了这个份上,四爷心中自是感动不已,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一拉兀自气鼓鼓的老十三,匆匆地便退出了养心殿。

    “四哥,又平白便宜了太子那厮,嘿,皇阿玛也真是的,谁欠的钱,谁自己还了去,这本就是公理,可那厮倒好,愣是龟缩了起来,倒叫皇阿玛掏钱贴补,当真好没意思的一个人。”

    老十三看似胆儿肥的愣头青,可其实一点都不傻,尽管老爷子不曾明言,可老十三却是猜出了老爷子所谓的处置不外乎就是帮太子还钱罢了,心下里自是不爽得很,先前在养心殿里时不好说破,这一出了大殿,忍不住便抱怨了起来。

    “罢了,这事能有个结果便算是好的,走,去户部,该拿那帮子浑球动手了!”

    四爷心机深沉得很,老十三能看得出的事儿,他自是早就猜到了根底,要说没怨气,那自是不可能,只是四爷城府深,实在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这便一摆手,止住了老十三的埋汰,脚步匆匆地便向**方向行了去。

    “唉,晦气!”

    一见四爷大步离去,老十三也没了脾气,恨恨地一跺脚,三步并作两步地便紧跟了上去……

    “八哥,您倒是好悠闲么,嘿,这回朝中可是出了新鲜事喽,太子那厮竟将国库的银子一体还清了,老四那帮子下贱货正拿此事到处喧嚣着呢。”

    八贝勒府的西花厅里,八爷正与陆纯彦默默地品着茶,却见十四爷逛荡着从院门外行了进来,人都还没入厅呢,话倒是先扯了一大通。

    “十四弟来了,坐。”

    八爷的消息灵通得很,压根儿就无须老十四来通风报信,太子那头刚到户部去交了钱,八爷就已得了准信,甚至连太子的钱是如何来的,八爷都心知肚明得很,自不会对老十四这等过时的消息有甚稀奇的,只是八爷也懒得去多费唇舌,并未加以置评,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一摆手,示意老十四自行落座。

    “好茶!嘿,八哥,这回太子完了欠,老四那厮怕是又要起波澜喽,再这么胡整下去,这朝廷怕不得起大乱子,八爷还须得有所防备才是。”

    老十四一撩衣袍的下摆,潇洒地入了座,端起下人们奉上的香茶,浅浅地饮了一口,而后便即笑呵呵地扯了一通,话里的挑唆之意味着实是浓得可以——老十四尽管来钱的门道不少,既有自个儿小商号的来路,也有包了弘晴一省之地的经销权之所得,再算上贝子爵位的俸禄,零零碎碎一年算下来也能捞个四万来两的银子,只是他今年才刚开府建牙,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些,手头比起上头的阿哥们自是紧了不老少,自也就随大流地从国库里狠借了一大笔,再加上前几年借的,眼下已是积累到了三万余两的欠债,说多不多,可说少却是不少,老十四自然是不想还的,不过么,这话却是不好明着说,也就起了怂恿八爷出头的心思。

    “嗯。”

    八爷可是精明人,就老十四那么点小心思,他自是一听便懂,只是懂归懂,八爷却是没得奈何,不为别的,只因八爷自己本身固然是没欠国库的钱,可他下头一大帮奴才都欠着债,个个找他哭穷来着,弄得八爷整日价里都不自在——八爷名下倒是有着不少的产业,明里暗里都有不老少,在几个阿哥里算是手头最宽裕的一个,可也架不住手下奴才多,若是真一个个都帮衬了去,八爷就算再有钱,那也一样只有破产一条路可走,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老十四这是在耍小心眼、玩怂恿的把戏,可八爷也只能是忍了。

    “八哥,小弟今儿个着实解气,哈哈,狠刮了施世纶那混账行子一通,爽利,哈哈哈……”

    八爷不吭气,老十四自是不好再接着往下说了去,过犹不及这个理儿,老十四还是懂得的,就这么着,西花厅里的气氛自不免有些个冷了场,在座三人尽皆默默地品着茶,谁都没有再挑起话题的兴致,只是这等诡异的宁静也未能持续多久,这一盅茶都尚未品完,就见九、十两位爷已是从院门处肩并肩地相携而入,人未至,老十那破锣一般的大嗓门已是聒噪了起来,瞬间便将西花厅里的宁静敲成了碎片。

    “嗯?”

    一听老十这话说得蹊跷,八爷的眉头立马便扬了起来,虽不曾开口发问,可望将过去的眼神里却已满是探询之意味。

    “嘿,八哥,您是不知道啊,施瘸子那厮昨儿个竟敢给爷发了份公文,勒令爷半个月内还欠,当即就把爷给惹火了,今儿一早,爷可是带了全套仪仗,就堵在施瘸子府外的胡同里,等这厮一出门,爷就带人堵了上去,治他一个上下不分之罪,几个耳刮子下来,足够那小子喝上一壶的了,看这厮还敢跟爷叫劲不?”

    老十得意洋洋地走进了西花厅,也没落座,就这么歪歪斜斜地站着,满脸自得之色地将自个儿做的好事述说了一番。

    “十弟这事做得孟浪了,唉,都怪我,去得迟了,没能拦住十弟,惹出这等乱子,怕不是耍的。”

    九爷显然不似十爷那般自得,面对着八爷渐渐凌厉起来的眼神,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责地解释了一番。

    “怕个毬的,这事儿就算捅到皇阿玛处,爷也不怕,左右不过是罚俸,那就罚好了,爷没钱,命倒有一条,谁爱收,谁收了去!”

    老十就是个惫懒货色,浑然不将朝规放在眼中,大嘴一咧,厥词已是止不住地往外狂喷着。

    “十哥,您这么一闹不打紧,我等与老四那伙子的脸皮可就算是全撕破了,事儿难善了喽。”

    十爷的话这么一说,八爷的眉头顿时便皱紧了起来,可老十四的眼中却是有着道精芒一闪而过,很显然,老十四这是已看破了老十这般胡闹背后的用意之所在,无非是要以既成事实来逼迫八爷表态罢了,而这,正是老十四求之不得的好事,自是乐得干脆将事实挑明了来说,轻巧的一句话便堵住了八爷所有的和解之可能。

    “树欲静而风不止,奈何,奈何!”

    这都已被逼到了墙角上,八爷实在是头大得很,哪怕明知道此际站出来破坏户部清欠绝对要在老爷子处失分不少,可他却已是没了选择的余地,也就只能是无奈地长叹了口大气。

    “八哥,怕个甚,咱哥几个联手,还怕老四那浑球能翻了天去,就算是压都能压死那厮!”

    八爷的感叹里满是迫不得已的苦楚,可老十却是不理会那么许多,他要的只是八爷的出手,这一听八爷已有了决断,自是更兴奋了几分,阴阴一笑,大言不惭地胡诌了一句道。

    “八哥,十哥这话听着糙,可理却是不糙,依小弟看来,也该是给老四一个痛击的时候了,若不然,人心怕就得散了。”

    老十四也是个要闹腾的主儿,这一听老十起了头,他自是乐得跟着敲敲边鼓,一句话便将八爷拱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八哥,十四弟所言虽是有理,只是事关重大,还是须得谨慎些方好。”

    九爷虽也是欠债大户,可毕竟生性较为谨慎,倒是没附和两位弟弟的言论,而是慎而又慎地提醒了八爷一番。

    “嗯……”

    八爷没理会三位弟弟的话语,也无甚特别的表态,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眉头微皱地闭上了双眼,默默地盘算了起来。

第187章 京师风云乱(三)

    “先生怎么看此事?”

    八爷默默地沉思了良久之后,猛然睁开了双眼,但却并未就此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始终不发一言的陆纯彦。

    “八爷还有的选择么?”

    陆纯彦并没有直接回答八爷的问题,而是声线淡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唉……”

    选择?看起来有,可实际上却无,若是可能的话,八爷其实一点都不想在此事上出手,不为别的,只因此举于他八爷来说,实在谈不上有多少的收益之可能——败了无须多言,八爷亏惨了不说,还平白便宜了四爷,即便是胜了,也落不到好处,老爷子那头必然会见怪,纵使口中不说,心底里绝对是狠狠地记上了一笔,对八爷的夺嫡大业来说,实在不是啥好事,更麻烦的是三爷就将因此而渔翁得利,这等损人又损己的事儿,八爷自是十二万分的不想为之,奈何他没得选择,只因他不出手,下头的人心可就真的要散了,而没了羽翼支持的他,也就一落毛凤凰罢了,比起其他阿哥来说,怕还得更凄惨上几分,正因为此,八爷长叹之声里,也真不知有几多的心酸与苦楚。

    “既是没有选择,那就唯战耳!”

    不说八爷心酸,陆纯彦其实更心酸,概因八爷之势大乃是在其入幕之前就已定局了的,待得到陆纯彦能左右时局之际,大势已成,实难再有所更易,眼下这么条依厚势而行棋之路,在陆纯彦看来,其实是夺嫡之道中的中下之策罢了,道理很简单,老爷子并非昏君,而是千古一帝的明主,眼睛里可是难掺沙子的,八爷那看似稳固的根基,却也万难抵得过老爷子金口一开,要想依势压老爷子极难,可依着八爷眼下的局面,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去,有鉴于此,陆纯彦纵使再心酸,也只能是硬撑着为八爷绸缪周全。

    “先生教训得是,某明白了,只是计将安出哉?”

    八爷到底不是寻常之辈,被陆纯彦这么当头一棒喝,立马便猛醒了过来,飞快地将心中那些犹豫不决的杂念尽皆抛诸脑后,正襟危坐地朝着陆纯彦拱手行了个礼,隆而重之地出言讨教道。

    “此事要么不做,要做便须得做到根除,如无此决心,则必败!”

    陆纯彦心中已然有了定策,但并未急着说出,而是神情肃然地环视了一下众人,沉声下了个论断。

    “先生放心,不管旁人如何,咱一准是干了,他奶奶的,是死是活鸟朝上!”

    老十就是个好闹腾的主儿,加之此番被四爷当成了出头鸟来打,早就火大了,此际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第一个便跳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表了态。

    “当得如此!”

    老十四自然也是想将事情往绝里做了去,自也不会有甚不敢之说,紧跟着便出言附和了一把。

    “陆先生,我等若是全力出手,胜或当然,只是老三那头岂不就渔翁得利了去,这又当何如之?”

    九爷也同样欠了国库不少银子,自是也不想归还,只是他到底比老十要谨慎些,也想得更深入了几分,一念及三爷有可能坐收渔利,心底里可就有些没了底,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不错,九哥这话问得好,总不能我等辛辛苦苦干倒了老四,回头却叫老三平白得了大便宜去,这事儿还真得好生计较一番才妥!”

    老十在三爷父子手上吃的亏最多,对三爷父子自然也就最为的忌恨,自不想平白便宜了三爷,这便也跟着吼了一嗓子。

    “唔,话倒是这话,只是老三父子眼下都远在河南,要想将他们一并牵扯进来怕是难啊,嘿,或许老三那厮早就料到了会有眼下这般麻烦事儿,这才会借着赈灾的由头躲了开去。”

    老十四显然是诸位阿哥中看得最远的一个,一番话说将下来,虽不全中,却也离事实不远了。

    “嗯,十四爷看得倒是分明,只是三爷那人算计虽精,却并无此能耐,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此事十有**出自弘晴那小儿之手。”

    陆纯彦自是清楚十四爷颇有能耐,但却并不喜之,理由很简单,概因一个集团里,只能有一个主心骨,既然八爷已立,那就不能给老十四出头的机会,在这一点上,陆纯彦虽是从来不说,可打压起老十四来,却是从不轻忽,这不,老十四话音才刚落,陆纯彦已是从旁指正了一把,其用意显然是不言自明了的。

    “唔,这倒是有可能,那混小子简直就是个小妖孽,真不知老三是咋生出了这么个怪胎来着!”

    一听陆纯彦将矛头直指弘晴,一众阿哥们不由地皆是一愣,倒是老十最先回过了神来,一拍大腿,有些个悻悻然地骂了一嗓子。

    “嘿,十哥这话说得酸啊,若是你家小子也这般,十哥怕不早就乐歪了嘴了。”

    一见到老十如此骂法,老十四不由地便乐了,笑嘻嘻地调侃了老十一句道。

    “呸,老十四,你个混小子,说啥来着,咱家那小子若是敢这般调皮,爷我几巴掌甩了去!”

    老十对弘晴可是深恶痛绝得很,最不爱听的便是有人提弘晴的好,被老十四这么一说,脸登时便黑了下来,瞪着眼,没好气地骂了开来。

    “先生对此可有甚良策否?”

    八爷这会儿哪有心听两位弟弟瞎胡闹,这一见二人又闹腾了开来,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冷冷地扫了二人一眼,直到二人皆尴尬地住了嘴之后,这才朝着陆纯彦一拱手,语言恳切地问策道。

    “某有一策,或能奏效,只是却须得有位阿哥作出牺牲,若不然,计恐难成。”

    陆纯彦并未直接给出具体之计策,而是提出了个先决条件,这话一出,一众阿哥们登时便全都沉默了下来,没旁的,自是谁都不想轻易作出牺牲,此乃人之本性,却也无甚可奇怪之处。

    “罢了,既是要牺牲,那便某自来好了。”

    八爷本想着看哪位弟弟肯站将出来,可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三位弟弟有甚表示的,心情不禁为之大坏,这便眉头一皱,以进为退地开了口。

    “不可,八哥乃我等之主心骨,您若是有失,计便成,也不足为补,还是小弟来好了。”

    一听八爷如此说法,众阿哥们都是一惊,个中又属九爷反应最快,毫不犹豫地出言劝止了八爷的提议,同样以进为退地自荐了一把。

    “奶奶个熊的,左右爷已是得罪了老四,就算再多得罪上一些也没啥,这事儿爷来也罢!”

    两位哥哥都表了态,老十可就有些坐不住了,这便一拍桌子,作出一派气壮山河状地也跟着表明了态度。

    “就是,是死是活鸟朝上,拼了,大不了爷这个贝子不要也成!”

    一见众人都表态过了,老十四尽管满心的不情愿,却也不敢不吭气儿,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跟着咋呼了一嗓子。

    “诸位阿哥能齐心协力,此事当有八成之胜算矣,然,牺牲者却只须其一,依陆某看来,当以十爷出面最佳。”

    陆纯彦心中其实早有了牺牲的人选,之所以不急着说,便是要众阿哥们自己都开这么个口,此际一见火候已至,他也不待众阿哥再多争辩,一口便咬死了十爷。

    “咕嘟!”

    老十虽有着牺牲的心,可说起来却并不多,此无它,这世上就没谁乐意给自个儿找不自在的,之所以跟着表态,那也是被八爷、九爷逼得没了法子的,本以为自己跟着喊喊也就算了,却没想到陆纯彦当真就将这么份苦活派到了自己身上,脸色顿时便僵住了,可着劲地咽了一大口唾沫,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十弟放心,不管你那儿吃了多少的亏,为兄定会竭力找补了回来,断不致让十弟为难的。”

    八爷的本意也是想让老十去穷搅合上一番,只是这话他自己不好说,如今陆纯彦既是派了差,八爷自然是要有所表示,这便从旁宽慰了其一句道。

    “是啊,十哥,此事虽是您出面去扛,咱兄弟几个却是断然不会袖手的,此一条,小弟可对天发誓!”

    若论最不愿做出牺牲者,在座的只怕要属老十四了,原本还担心陆纯彦会给自己个小鞋穿,这一听居然是老十去送死,他自是乐得赶紧敲上根棺材钉,话说得虽是豪气十足,可内里的意思却是在逼老十就范。

    “十弟能为则为,不能为,我等再另谋它法也罢。”

    九爷与老十关系虽一向大好,可在这等要有人牺牲的时候,却也没半点的含糊,话语里的挤兑之意味当真浓得可以。

    “奶奶个熊的,这事儿爷上了,陆先生,您就说罢,要咱如何办了去!”

    好话都被哥几个说完了,十爷愣是被逼到了墙角里,这会儿要说个不字,一家伙可不就得罪了所有人,老十就算心中再不爽,也只能是咬牙硬上了。

    “好,能有十爷这般豪气,大事可成矣,当……,如此或可解得此厄!”

    陆纯彦可是趁热打铁的高手,十爷这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将所谋之策全盘端了出来,直听得一众阿哥们尽皆神色变幻不已。

第188章 京师风云乱(五)

    “孽障,孽障,尔等,尔等……”

    老爷子已是彻底被众阿哥们的丑态给气昏了头,叉指着老十三等人,颤巍巍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此事皆是儿臣不对,未能管束众弟弟们,竟自有此恶事发生,儿臣惶恐,还请皇阿玛息怒则个。”

    一片大乱中,太子猛然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了起来,这话似乎在劝老爷子息怒,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摆明了是在指责众阿哥们以下犯上,浑然就是在告刁状。

    “皇阿玛息怒,儿臣以为此事十弟确有不是处,可十三弟嚣张跋扈,毫无上下尊卑,却也不对,当打当罚,还请皇阿玛叱责了去,您万要保重龙体啊。”

    九爷精明得很,这一见太子用心不良,自不敢遂了其之意,赶忙从旁闪了出来,同样一头跪倒在地,也跟着苦苦哀求了起来。

    “皇阿玛,您龙体要紧,万不可有失啊!”

    “皇阿玛,您消消气,此事慢慢处置便是了。”

    “请皇阿玛息怒!”

    ……

    一见太子与九爷都跪下了,众阿哥们自是都不敢再傻站着,从大阿哥到下头的老十七等几个小阿哥全都跪在了地上,七嘴八舌地瞎劝了一通。

    “滚,都给朕滚出去!”

    老爷子已是气急,哪管众人说的是甚,猛地一拍桌子,气恼万分地吼了起来。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儿臣等……”

    一听老爷子如此喝叱,众阿哥们更是有些慌了神,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全都紧赶着磕头不已。

    “滚,都滚!”

    老爷子的气哪有那么容易消的,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一众阿哥们跪在面前,也不想听众阿哥们的解释,一跺脚,毫不容情地下了逐客令。

    “皇阿玛保重,儿臣等告退!”

    老爷子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众阿哥们自是不敢再多逗留,也就只能是齐齐谢了恩,各自退出了大殿,自行出宫去了。

    “陛下,您龙体要紧,此事大可慢慢处置,万不可伤了龙体啊。”

    阿哥们皆已是去了,马奇等一众大学士们却是没走,只是面对着盛怒不已的老爷子,却是无人敢轻易上前谏言的,唯有刚致了仕的佟国维却是胆子较壮,从旁行了出来,温言细语地劝了老爷子一番。

    “唉,孽障,孽障啊,朕,唉……”

    老爷子乃精明之主,事发之际虽是气昏了头,可气怒一稍减,立马便意识到这场闹剧里的不对味之处,心情当真沉痛得很。

    “陛下,此事皆因清欠而起,臣,致仕之人也,本不该乱议时事,可心中却是有块垒,不得不冒死进言,还请陛下容禀。”

    佟国维跪倒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言语恳切地进言道。

    “罢了,尔有甚话便直说好了。”

    老爷子长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下手,兴致阑珊地准了佟国维的请求。

    “启禀陛下,清欠国库亏空本是好事,也是朝廷当急之务,可行之却须得有章法,似眼下这等强逼追比,实有不妥之处,而今竟闹到阿哥要卖家产还债,实是大失朝廷之体面,个中虽有十阿哥行为不轨之大过,可催逼不得章法也确不容忽视,还请陛下明察。”

    佟国维深吸了口大气,强行压住了心头的撞鹿,尽量平心静气地述说了一番,话里虽是各打五十大板,可实际上却是在劝老爷子对清欠一事重新评估,摆明了是对四爷、十三爷的强行追比之行为极为的不满。

    “嗯……,依你看来,此事当何如之?”

    事情都已闹到了眼下这般田地,老爷子自是知晓清欠一事怕是有些难以为继了的,不管怎么说,朝廷都是要面子的,如今出了个十阿哥卖家产,再下来,指不定就要闹出更多的笑话来,这自然不是老爷子愿见之局面,然则老爷子却又不想清欠一事半途而废,毕竟国库空虚乃是不争之事实,再说了,四爷等人行事虽过狠了些,可毕竟是在办正事,老爷子也不忍心过责了去,心中犹豫不定之下,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方好了,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将问题抛给了佟国维。

    “陛下明鉴,臣以为此要务也,须得有担当,而又有能力者,方可为之,故,臣提议由诚郡王来主持其事,当可大功告成也,此臣之浅见也,还请陛下圣断。”

    佟国维显然等的便是老爷子这么句问话,连想都没怎么想,便已是将心中早就有的答案应了出来。

    “嗯?老三?”

    老爷子还真就没想到佟国维会将三爷推出来取代四爷,闻言不由地便是一愣。

    “陛下,如今河南赈灾已近尾声,治河一事也有了大的进展,余下诸般事宜不过按部就班之事也,有北河总督陈启栋与河南巡抚荣柱两位干员在,当不致有甚乱子,实无须诚郡王再在河南压阵,且诚郡王世子弘晴行事颇有章法,又曾在河漕衙门追比过,成绩斐然,有他们父子出面清欠,当无虞也。”

    佟国维显然是铁了心要将三爷往清欠这塘烂泥里推了去,这一见老爷子颇有犹豫之色,紧赶着便从旁解释了一番。

    “嗯,此事朕再思量一二,尔等都且自去罢。”

    对于三爷父子的能力,老爷子倒是信得过,只是一想到真要将三爷换下了四爷,未免对四爷有些不公,毕竟这三个月以来,四爷确实是在脚踏实地地办着差,也算是颇有成绩的,这么突然一换马,对四爷的打击未免有些大,老爷子还真就有些不忍心,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没能下定最后的决心,也不想再多问其余大学士的意见,这便一摆手,下了逐客之令。

    “臣等告退!”

    一听老爷子如此说法,佟国维等人自不敢再多言,齐齐行了个礼,各自告退而去了。

    “唉……”

    众人皆已离去,可老爷子却是未动,愣愣地在空旷的大殿中呆立了良久,末了,发出一声满是愁绪的长叹,而后一转身,拖着脚,步履沉重地转回了后殿……

    亥时三刻,夜已近有些深了,一轮圆月高挂天空,将清冷的月光洒向人间,大地有若镀上了一层水银一般,纵使不点灯,也自亮堂得很,八贝勒府的西花厅外,八爷等人就这么端坐在月色里,一边品着茶,一边随意地聊着,只是显然都有些心不在焉——众人的目光时不时地便会向院门处瞄上几眼,似有所期盼状。

    “见过八爷!”

    等待复等待,就在八爷等人等得都有些不耐之际,只见院门处人影一闪,一名魁梧的汉子已是大步行到了近前,朝着八爷一躬身,行了个江湖礼数,这人姓郑,名明睿,号“铁臂神猿”,乃是八爷座下暗底势力的统领,江湖豪侠出身,以拳法闻名,乃当今江湖顶尖高手之一。

    “免了,情形如何?”

    这一见来者是郑明睿,三爷的眼中立马便掠过了一丝忐忑之精芒,可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回八爷的话,那头传来了准信,说是已按着您说的办了去,只是圣意兀自未决,事情成否尚难逆料。”

    郑明睿深知此事重大,自不敢胡乱发挥,也就只是言简意赅地将消息禀报了出来。

    “唔,知道了,尔且下去休息罢。”

    一听圣意未明,八爷心中自不免有些失望,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一挥手,不动声色地便将郑明睿打发了开去。

    “奶奶个熊的,都这时节了,还未明,难不成爷这顿架就白打了?”

    十爷就是个糙性子,一听圣意未明,登时便火大了,毫无顾忌地便骂了起来。

    “十弟,休要胡言,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那须不是耍的!”

    这一听老十又在那儿胡诌,九爷唯恐八爷见怪,赶忙从旁喝叱了其一句道。

    “嘿,得,咱不说了还不成么,听八哥的!”

    十爷一向与九爷最善,这一见九爷不高兴,自也不好再乱说,大嘴一咧,将决定权交到了八爷的手中。

    “先生,您怎么看此事?”

    八爷没理会两位弟弟的打岔,自顾自地埋头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慎重其事地朝陆纯彦拱手为礼道。

    “圣上虽有犹豫之心,却别无选择,三爷不日必回!”

    陆纯彦心中早就已将全局算过了,此际面对着八爷的疑问,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肯定无比的答案。

    “哈,当着?那敢情好,奶奶个熊的,爷早就看老三那浑球不顺眼,也该到了给那对狗父子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了,哈哈哈……”

    陆纯彦话音刚落,还不等八爷有所表态,十爷已是乐不可支地大笑了起来。

    “十哥说的是,老三这一向过得爽利,也该到了让其吃点苦头的时候了!”

    老十四虽跟弘晴颇有些交情,可私交归私交,在夺嫡之路上,却是没半点交情可言的,能有机会将三爷父子一并打趴下,他是绝对不会手软了去的,紧赶着就跟着附和了一把。

    “乎……,那便好,那便好啊!”

    老九虽无太多的言语,可长出了口大气之余,也不禁叫起了好来。

    “嗯,那就各自去准备罢。”

    八爷倒是沉得住气,并没理会三位弟弟的胡言乱语,默默地沉思了片刻之后,便即神情淡然地下了决断。

第189章 京师风云乱(四)

    中秋已至,京师里的喜庆气氛却并不甚浓,外城倒还好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处处欢声笑语,可内城里却是一派的清冷,尽管披红挂绿的人家不少,可却无多少的热闹之气氛可言,有的只是股凄冷之紧张,没旁的,都是清欠惹的祸,三个月下来,内城里的大小权贵们几乎都被催逼了个遍,家家户户人心惶惶,实在是无心去过这所谓的佳节,当然了,那是宫外,宫里头却是热闹得紧,不为别的,只因老爷子下诏要开家宴,这不,天都还没黑呢,乾清宫内外便已是一派繁忙的张罗。

    戌时将至,天已是完全黑了下来,偌大的乾清宫里灯火通明,七八桌席面分两头摆开,一边是宫里贵人们所在,另一边则是大学士与阿哥们齐聚之地儿,中间以数道珠帘子隔将开来,算是起个避嫌的作用,这会儿尽管老爷子尚未到来,可有份参与家宴的却是几乎已到齐了,正自低声笑谈着,看似一派的和气,这也不奇怪,尽管一众阿哥们私底下早已斗得个你死我活,可大面上的体面却还是要讲究一下的,一派乐呵之景象自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皇上驾到!”

    就在一众阿哥们彼此打趣之际,却听一声喝道声响了起来,随即便见一大群宫女宦官们簇拥着满面红光的老爷子从后殿里转了出来。

    “儿臣(臣等)叩见皇阿玛(陛下)!”

    一见老爷子到了,原本围坐在桌子边的众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全都起了身,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平身罢。”

    老爷子心情显然很好,步履轻松地行到了正中大位上落了座,而后,煞是和气地虚虚一抬手,和煦地叫了起。

    “儿臣(臣等)谢皇阿玛(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一众人等自不敢大意了去,依着规矩谢了恩,却并不敢就此落座,而是尽皆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听训示之状。

    “今儿个老三巴巴地从河南送来了黄河大鲤,朕就做个顺水人情,请众爱卿一并品尝上一番,来,都坐罢。”

    老爷子环视了下众人,见众阿哥里独独不见了十爷,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可也出言追问,而是眉头一扬,笑呵呵地招呼了一句道。

    “皇阿玛说得好,儿臣等可是有口福了。”

    “是啊,三哥远在河南,都不忘皇阿玛,真我等兄弟之楷模也。”

    ……

    五爷、七爷、十一爷这三位阿哥如今跟三爷虽还不曾建立正式之同盟,可彼此间的关系却已是相当之和睦了的,这一听老爷子出言夸赞三爷,自是乐得锦上添花上一番,专说好的哄老爷子开心,直听得四爷、八爷几个尽皆暗自皱眉不已,却也没谁敢在此时坏了老爷子的兴致,也就只能是各自在心中骂上几声罢了。

    “哈哈哈……,罢了,不说了,朕的肚子也是饿了,这就开始罢。”

    老爷子如今对三爷可是相当之满意的,听得几位爷说起三爷的好,老爷子自是听得进耳,笑起来自也就格外的爽朗,不过么,却也没加以置评,也就只是一挥手,下了开宴的令。

    皇家夜宴菜好酒香,可在老爷子当面,又有谁敢真儿个地放开了吃喝的,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大体上都是在说些讨巧话儿供老爷子一乐罢了,左右这么些勾当大家伙都是干惯了的,却也无甚碍难之处,不止是阿哥们如此,便是大学士们也不例外,这等啥好听的说啥的情形之下,大殿里的气氛自是其乐融融不已,可就在此时,却见十爷穿着身旧衣衫,面若锅底般地逛荡着行进了大殿,原本乐融融的气氛顿时便就此冷了场。

    “儿臣叩见皇阿玛!”

    老十脸色虽臭,可礼数却是没敢少,大步行到桌前,瓮声瓮气地见了礼。

    “哼!”

    老爷子一向就不是很待见老十这个粗鄙的儿子,这一见其姗姗来迟不说,还穿得如此之寒酸,心中自是不免有气,这便斜了老十一眼,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儿臣没脸见皇阿玛,请皇阿玛治罪!”

    老爷子都已是动怒了,可老十倒好,不单不认错,反倒是**地冒出了句厥词来,这话一出,老爷子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更黑沉了几分,脸皮子抽搐着,似有动怒之苗头。

    “十弟,你这是怎生跟皇阿玛说话的,嗯?”

    太子一向跟八爷一伙不睦,彼此间曾狠斗过几回,私下里早就扯破了脸,只是八爷一方势大,太子压根儿就拿八爷没辙,这会儿一见老十说话如此生硬,自以为是抓到了个发作八爷一伙的机会,也不等老爷子开口,他已是板着脸,端出太子的身份,声色俱厉地喝叱了老十一句道。

    “甚的说话,臣弟没本事,也没人帮臣弟还国库的欠,不似太子哥哥您命好,自管欠了,也有人帮着还,臣弟无能,中秋都过不下去了,只能到菜市口卖家产还债,怎地,不就来迟一步么,是臣弟愿意啊,哼!”

    太子不开腔还好,这一喝叱,顿时便惹来了老十一通子夹枪带棒的大反击,登时便噎得太子面红耳赤不已。

    “你……”

    太子虽还清了国库的欠,可那都是老爷子私下给他的银子,本以为此事隐蔽,却没想到居然被老十当众揭破,顿时便有些下不来台,当即便气得浑身哆嗦不已。

    “卖家产?十弟,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太子这么一打岔,一场事先预演的戏码险些就此走了调,九爷自不敢再让老十胡乱发挥了去,这便从旁抢出,一派惊疑不定状地喝问了一嗓子。

    “还能怎么回事,小弟过不下去了,户部那帮下作贱种每日价上门逼债,小弟没钱还,还不就只能卖了家产去抵,可怜俺一家老小这会儿连出门的衣衫都没了,就咱这身上穿的,也都是借来用的,用了膳,还得还了去,就这么回事!”

    老十跪直了身子,红着脸,恨声痛骂了户部人等一把,实则是在指着四爷的鼻子骂贱种,这话当真糙得可以,只一说出,满堂顿时愕然一片。

    “欠债还钱,天公地道,自己干的屁事,自家清了去,卖家产又怎地,谁让你往国库里伸了手!”

    一听老十这等屁话乱放,四爷的脸色顿时便耷拉了下来,但并未出言反驳,倒是老十三憋不住了,冷冷地反讽了一句道。

    “混账行子,若不是你个小厮胡闹,那帮下作种子安敢如此嚣张行事,爷跟你拼了!”

    老十三这么一沉不住气,老十可就逮住了趁势发飙的机会,大骂了一声,也不管甚场合不场合的,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一个虎扑,便已将老十三连人带椅子一并扑倒在地。

    “哎呀,怎么打起来了!”

    “别打了,快住手!”

    “混账,安敢乱动手,架开他们!”

    ……

    老十与老十三都是习武之人,这一滚打在地,拳头着肉之声顿时大起,与宴诸般人等自是大惊失色,惊惶不已地全都喊了起来,一众阿哥们一拥而上,真心拉架的有之,挤不上去光喊的有之,打太平拳的也有之,大殿里就此乱成了一团。

    “打,接着打,打死了才好,混账行子!”

    老爷子浑然没想到好端端的一场夜宴居然闹成了全武行,当即就气得双眼直冒金星,盛怒不已之下,猛然重重一拍桌子,气急无比地骂了一嗓子。

    “拉开他们!”

    大阿哥原本只是冷眼旁观,待得见老爷子已是怒急了,这才端起大哥的威风,依仗着人高马大的优势,如饿虎扑食一般地撞进了人堆里,一边狂吼着,一边不管不顾地重拳乱挥,将一众阿哥们全都打得乱推,而后也没管众阿哥们是怎个表情,双手一拉拽,强行将老十与老十三拉了开来,却不曾想哥俩个早打得上了火,也没管是谁在拉架,四条胳膊乱舞之下,狠狠地给了大阿哥一通子乱拳,直打得大阿哥惨嚎不已,原本英武护主的形象瞬间便被整成了小丑的模样。

    “混账东西,作死啊!”

    大阿哥本来想表现一下的,结果却接连挨了十几下重拳,登时便怒了,浑然忘了劝架的初衷,老拳一挥,竟自跟老十、老十三打作了一团。

    得,这混战越打规模还就越大了起来,乒乒乓乓地好不热闹,再加上边上的阿哥们喊得喊,叫的叫,剩下老十七等一众年岁小的阿哥们全在哭,满殿大乱一片,气得老爷子直喘粗气。

    “殿前武士,拉开他们!”

    眼瞅着情形不对,马奇可就顾不得许多了,端出领侍卫内大臣的架子,跑到了殿前,喊来了在殿外轮值的大内侍卫们,一声断喝之下,自有一众大内侍卫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打成了一团的三人尽皆拉将开来,可拉得住人,却堵不住三位阿哥的嘴,大殿里的骂声、哭声、吵嚷声噪杂成了一旁,当真好不热闹!

第190章 养心殿里耍太极(一)

    康熙四十三年八月二十日,巳时过半,碧空万里无云,风和日丽,京郊五里亭外,连绵之枫树尽皆火红,风起处,树叶齐动,摇曳出一派绚烂之妖冶,好一副秋高气爽之美景,只是端坐在亭子里的胤礽却无心去欣赏,脸色木然地低着头,虽无甚言语,可微皱着的眉头却显示出了胤礽的心情并不是太好。

    太子心情不好,等候在亭外的大小官员们自也就不敢乱说乱动,数千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道旁,远眺着官路的尽头,默默地等待着,只是不时瞟向太子的眼神里却不免多了几分的复杂,没旁的,只因即将归来的那位主儿——三爷可是挟不世之功凯旋而归的,相形之下,本该光芒万丈的太子显然就黯淡了不老少,一众人等可都在等着看太子与三爷碰面之际,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来着。

    “看,来了,来了!”

    等待复等待,巳时将尽之际,官道远端的弯角处一阵烟尘滚滚而起,旋即便见数百骑兵簇拥着数辆马车从山弯处冲了出来,当先一面明黄大旗迎风招展,一见及此,原本安静等待着的众官员们不禁便为之骚动了起来。

    “启禀太子殿下,诚郡王车驾将至。”

    眼瞅着三爷一行人马正高速奔驰而来,原本站在亭子外看动静的东宫副主事宦官赵晓潇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旋身,匆匆行进了亭子中,凑到了太子的近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胤礽显见是听到了赵晓潇的禀报,可人却依旧端坐着不动,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上一下,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殿下……”

    胤礽此番乃是代天子郊迎,为的便是给三爷以礼遇,倘若摆出一派太子的派头,显然是要遭人诟病的,万一被言官参上一本,那可不是好耍的事儿,有鉴于此,赵晓潇自不敢放任太子任性胡为了去,这一见太子半晌没动弹,不得不再次小声地轻唤着。

    “哼!”

    太子如今最不待见的便是三爷了,不为别的,只因三爷这几年来功勋卓著,对胤礽已是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偏偏老爷子此番还要他胤礽来给三爷送礼遇,这不是往他的伤口上洒盐么,一念及此,胤礽的脸色可就更难看了几分,奈何皇命难为,纵使再不情愿,太子也不好再端坐着不动了,只是心中的块垒却是难消,这便将气撒到了赵晓潇的头上,不单怒瞪了其一眼,更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而后,满脸悻悻然地一拂大袖子,缓步行出了五里亭。

    “臣弟叩见太子哥哥!”

    “臣侄叩见太子殿下!”

    三爷一行来得极快,太子方才步出五里亭不多会,大队人马已是来到了近前,马车方才停稳,就见车帘子一掀,三爷父子已是一先一后地从马车里行将下来,各自一整衣衫,疾步抢到了太子近前,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三弟这一去辛苦了,为兄奉皇阿玛之旨意,特来此迎候三弟之大驾,且就一并进宫去好了。”

    胤礽虽是极度不待见三爷,可在这等隆重之场合下,却也不致于弱智到给三爷脸色看之地步,面对着三爷父子的行礼,胤礽面带微笑地虚抬了下手,煞是和煦地叫了起,只是话却是说得颇显急了些,也没等三爷父子谢恩呢,便急吼吼地打算将此番郊迎仪式草草收尾了之,显见是不想让三爷有甚荣耀之感。

    “谢太子殿下隆恩。”

    三爷原也没指望太子能有啥好礼遇,自是不会因太子这般做作而动气,也就是依着朝规谢了恩,便即站了起来,并无甚旁的寒暄之言,至于弘晴么,虽是看太子极为不顺眼,心底里倒是狠狠地鄙夷了太子一把,可并未表现出来,跟着谢了恩,而后便即默默无语地站在了三爷的身后。

    “三弟,请罢,皇阿玛可是在宫里等了多时了的。”

    太子显然没甚寒暄的兴致,三爷父子方才起了身,他便已是有些个急不可耐地出言催请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请!”

    照常规,这等郊迎之规格仪式繁多,奏乐、夸官之类的都属于题中应有之义,可被太子这么一催,后头那些荣耀的玩意儿就全都省了去,这显然是在公然落三爷的面子,然则三爷却似乎并不在意,压根儿就没提那个茬,笑呵呵地躬身一摆手,从容地应了一声。

    “嗯,好!”

    太子本以为三爷受了冷遇定会有所不满,却没想到三爷浑然无事人一般,自不免有些个一拳打到了空处的郁闷感,脸皮子不由自主地便抽搐了几下,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而后便自顾自地一旋身,丢下茫然不知所谓的诸多官员,径自上了边上的马车。

    “有劳诸公前来迎候,小王感激不尽,今皇阿玛有急召,小王实不敢多有耽搁,怠慢处,还请多多包涵则个。”

    三爷并未急着走,而是恭谦地等候太子上了马车之后,这才朝着一众前来迎接的官员们作了个团团揖,满是歉意地致歉了一番。

    “王爷客气了,您请!”

    “王爷辛苦了,下官等恭送王爷!”

    ……

    众官员们都是一大早便奉旨前来京郊的,这都等了近一个时辰了,虽说是圣命有定,心下里自也不免有些不甚情愿,再被太子这般胡搅一通,自是更觉无趣,可一听得三爷如此说法,众人的心可就暖了不老少,纷纷回礼不迭,一时间场面倒也乱中颇见热闹的。

    得,老爹表现得不错,有点明君之气象了!

    三爷这么番举动虽无甚稀奇之处,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儿罢了,可效果却是奇佳,至少在弘晴看来是如此,自不免在心里头狠夸了三爷一把。

    “小王先行一步了,诸公也都请了罢。”

    三爷风度翩翩地再次行了个团团揖,交待了句场面话,而后领着弘晴便在众人的恭送声中上了马车。

    “哼!沽名钓誉,走!”

    太子虽先上了车,可隔着车帘子却是将三爷的举动全都瞧在了眼中,心中嫉妒之火登时便大起了,阴沉着脸,低骂了一声,也不等三爷那头准备就绪,便已是气急败坏地下了令。

    “起驾!

    太子既已开了金口,赵晓潇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扯着嗓子呼喝了一声,旋即便见太子车驾缓缓启动,在千余东宫卫士的簇拥下,一路向京城行了去。

    “跟上。”

    三爷方才刚进了马车,车帘子都尚未放下,入眼便见太子那头的车队赫然已是开动了,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可也没多言,只是声线淡然地吭了一声,旋即,三爷一行的车队也缓缓启动,遥遥地跟在了太子一行的后头……

    “陛下有旨,宣,诚郡王胤祉,多罗贝勒弘晴养心殿觐见!”

    待得到了皇城宫门前,太子并未等候三爷父子,自顾自地便进宫去交割了郊迎的差使,只留下三爷父子俩在宫门处等着,好在父子俩也没等上多长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便见奏事房总管太监秦无庸领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地从**里行了出来,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有劳秦公公了!小王此番从河南归来,行色匆匆,不曾带甚奢侈之物,也就是几盒鱼干,若是公公不嫌弃,回头小王让人给您送了去。”

    三爷领旨谢了恩之后,借着起身的机会,手指轻轻一弹,一张折叠好的银票子已是顺顺溜溜地弹进了秦无庸的宽大衣袖中,口里头还没忘客套上一番,礼数当真是周全万分。

    “呵,那敢情好,老奴离乡多年,还真就想着黄河鲤鱼干了,能得此物,实在老奴之幸也,就多谢王爷赏赐了。”

    秦无庸受惯了礼,对银票之类的其实并不是太感兴趣,倒是对三爷所说的黄河鲤鱼干分外的激动,不为别的,只因其正是河南兰仪人,六岁离家入宫,这都已是近四十年过去了,还真就没能再回过乡,对来自家乡的特产自也就格外的想念,一张老脸都因此笑成了朵菊花。

    “公公客气了,顺手之劳而已,皇阿玛这一向可好?”

    三爷的礼自然不是白送的,要的便是让秦无庸感激,为的便是探问一下老爷子眼下的心情究竟如何。

    “四爷、八爷都正陪着圣上呢,就差您了,三爷,您请。”

    秦无庸能成为老爷子身边最听用之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哪怕三爷问得含蓄,可他却是一听便懂的,这一回答起来么,自然也就跟着含蓄上了一把,至于三爷能否听得懂,秦无庸可就不管了。

    “公公,请!”

    三爷乃精明之辈,只一听便已明了了秦无庸此言背后的未尽之言,左右不过是在提醒三爷此去必是为了议清欠之事,要三爷有个打艰苦战的思想准备,这一点,三爷心中早已有数,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没怎么多寒暄,笑呵呵地朝着秦无庸拱了拱手,一抖大袖子,领着弘晴便行进了宫门,疾步向养心殿方向赶了去。

第191章 养心殿里耍太极(二)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离养心殿虽是有段距离,可也并不算远,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也就到了,待得进了殿,入眼便见老爷子面色微黯地端坐在上首,几位阿哥以及众大学士们则分列两旁,三爷父子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抢到了御前,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平身罢。”

    这一见三爷父子到来,老爷子原本平板着的脸色顿时便和缓了下来,虚抬了下手,甚是和煦地叫了起。

    “儿臣(孙儿)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早已料到老爷子对自个儿河南一行的结果相当之满意,可没见到老爷子之前,三爷自不免还是有些忐忑的,此际一见老爷子丽色和言,心中的些许不安立马便烟消云散了去,但却不敢失了礼数,恭敬万分地磕了个头,谢过了恩,这才站了起来,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听老爷子训示之模样。

    “老三此番差使办得不错,朕心甚慰。”

    望着三爷那远比往日要见清瘦的面容,老爷子心中不禁微微一荡,嘉许地点了点头,对三爷此番赈灾差使给出了极高的评价,此言一出,太子等几个在殿中的阿哥尽皆脸色微变,望向三爷的目光里尽皆闪烁着嫉恨之精芒,此时此刻的三爷赫然已成了众矢之的。

    “皇阿玛谬赞了,儿臣不过尽本分事耳,但有所成,皆有赖皇阿玛之鸿恩浩荡,又有下头官民一体用心,儿臣惶恐,实不敢贪天功为己功。”

    一听老爷子如此夸赞,三爷一开始还真有些飘飘然,可猛然感应到一众兄弟们投将过来的不善之目光,心头不禁为之一沉,立马便警醒了过来,好在城府足够深,却也没露出啥不应有的破绽,紧赶着躬身逊谢了一番,应对倒也得体大方。

    “嗯,尔能知进退而懂谦让,怕不是好的,然,于朕面前,却也无须过谦,此番河南一事,赈灾无碍算是一功;身先士卒,平灭白莲教匪患又是一功;治河有道也是一功,上海运折子,敢为天下先,还是一功,有此四大功在,朕若是不赏,岂不昏庸?秦无庸!”

    老爷子微笑着伸出了一只巴掌,板着手指算起了三爷的功劳,每算一桩,几位阿哥的脸色便更黑上几分,没旁的,就是被浓烈至极的嫉妒之情生生憋得喘不过气来。

    “老奴在!”

    听得老爷子点了名,侍立在一旁的秦无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宣!”

    老爷子没甚废话,只是一摆手,道出了个字来。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秦无庸哪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几步走到了前墀的台阶前,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圣旨,缓缓地摊将开来,中气十足地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诚郡王胤祉公忠体国,识大体,知进退,当为臣工之楷模,特晋封为成亲王,钦此!”

    “嘶……”

    “呼……”

    ……

    三爷此番功劳立得大,众阿哥们自是早就料到老爷子会有重赏,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晋升三爷为亲王,这可是所有阿哥里的头一个,一举将众兄弟们全都踩在了脚下,论位分,也就仅仅只在太子之下,这等情形一出,众阿哥们全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了口凉气,陪侍在侧的一众大学士们同样也被这等赏赐震得个头晕目眩地尽皆呆愣在了当场。

    亲王?老爷子这是要作甚来着!

    别说一众人等没想到老爷子会来上这么一手,便是自认已熟知大势的弘晴也同样为之一愣,概因这等赏赐实在是太重了些,如此一来,原本就惹众阿哥眼红的三爷岂不就将成了公敌?弘晴一时间还真有些看不透老爷子此举到底是何用意,是真的看中了三爷,还是要拿三爷出来当众阿哥们的标靶?前者么,弘晴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可万一要是后者,那后果可就严重了,不为别的,只因三爷眼下所拥有的实力虽已是不小,却断无可能扛得住几方面的夹攻,一旦稍有闪失,那绝对是倾巢之祸!

    “皇阿玛在上,儿臣实当不得如此之重赏,儿臣虽薄有微功,却尽皆是托皇阿玛之鸿恩浩荡所致,既不如大哥日夜坐镇宫禁之勤勉,也不及四弟操持户部之劳心,前番犬子晋多罗贝勒,已是超拔,今若是儿臣再受此爵,物议难免,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儿臣万不敢从也!”

    亲王的爵位固然是好东西,三爷可是心动得很,然则却并未被此封赏冲昏了头脑,一念及自个儿十有**将成为众矢之的,三爷可就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了起来,哪敢真就此谢了赏,忙不迭地趴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出言请辞了起来。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朕意已决,尔不必再辞。”

    三爷说得倒是诚恳,可老爷子却是不为所动,一摆手,语调决然地否决了三爷的请辞。

    “儿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爷心中虽依旧忐忑不定,可老爷子既然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三爷自是不敢再强辞,也就只能是诚惶诚恐地谢了恩。

    “嗯,尔且平身罢。”

    这一见三爷已是受了赏,老爷子欣慰地点了点头,一捋胸前的长须,和煦地叫了起。

    “儿臣谢皇阿玛隆恩。”

    三爷小心翼翼地谢了一声,而后站将起来,躬身垂手而立,恭谦地等待着老爷子的训示。

    “老三,你这段时日虽远在河南,可想来对朝中近来之事也该是有耳闻的罢,且说说看,这清欠一事当何以为继方好?”

    赏赐之事一毕,老爷子也没多寒暄,直截了当地便转入了正题。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于路上曾阅过邸报,对清欠一事仅略知一二,实不敢妄言。”

    一听老爷子果然将清欠的事儿挑明了出来,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三爷还是禁不住一阵紧张,并不敢一上来便大炮乱开,而是谦逊无比地应答了一句道。

    “无妨,言者无罪,朕只想知晓尔对此有甚看法。”

    老爷子既已起意要将此事交给三爷去收拾,自不会因三爷的几句自谦话便作了罢论,但见老爷子一摆手,语气决然地往下追问着,摆明了是要三爷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皇阿玛明鉴,儿臣对此事仅仅一知半解,实不敢言有甚看法,然,若是皇阿玛信重,儿臣愿担此责。”

    看法自然是有的,弘晴早就将一切都已尽皆剖析得个分明了,只是火候未到,三爷并不打算在此际将四策尽皆道了出来,不过么,对于承担收尾之重任,三爷却是没半点的含糊,干脆无比地便自请了起来。

    “皇阿玛,儿臣以为三哥虽是理政之能手,然,毕竟未经事由,骤然担之,恐有不妥,儿臣愿接着办将下去,还请皇阿玛成全。”

    四爷如今管着户部,自是不愿三爷在自家地盘上横插一手,再说了,这清欠的差使本是四爷经手的,如今若是换上了三爷,岂不是明告天下人他四爷不及三爷能耐么?这等后果可不是四爷所能担得起了,这一听三爷自请,自是有些吃不住劲了,也不等老爷子开口,便已是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四弟所言甚是,还请皇阿玛三思!”

    太子虽看四爷也不怎么顺眼,可更忌惮的人却是三爷,自不免担心三爷又在此事上建了功,这便跟着也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四哥勇于任事之用心怕不是好的,只是前番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实不宜再接着硬办下去,倒是三哥一向宽仁有度,又严于利己,确是办此差使之不二人选也,还请皇阿玛圣断!”

    眼瞅着太子与四爷又有了合作的迹象,八爷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是他自己却是不好在此时出面唱反调,这便悄然朝着九爷使了个眼神,旋即便见九爷昂然而出,一边猛贬四爷,一边狠狠地捧了三爷一把。

    “皇阿玛,儿臣以为九弟所言大谬也,此乃追比之要务也,宽仁有度实不足以成事,还是由四弟接着为之,方是正途,此儿臣之浅见也,还望皇阿玛明察。”

    这一见几个弟弟都冒了出来,大阿哥也忍不住了,他可不想再看到三爷又立新功,这便也跟着从旁站了出来,毫无顾忌地将九爷之言驳斥了一番。

    “皇阿玛,儿臣以为大哥所言殊为不妥,四哥也说了,三哥乃理政之能手,似如今这等乱麻一般之局面,还须得有三哥这等大才方能稳妥行了去,除此之外,再无一人可为之!”

    八爷此番算计良多,为的便是要坑三爷一把,又岂能真让大阿哥等人搅合了去,眼见九爷势单力孤,他可就稳不住了,也从旁站了出来,力挺了三爷一回。

    嘿,还真是群魔乱舞来着,得,这帮家伙怕都没安啥好心,这回可是有热闹看了!

    一众阿哥们争先恐后地冒将出来,意见完全相左,争执得好不热闹,当即就令一众大学士们全都看得有些个傻了眼,唯独弘晴却是从其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脑筋立马便高速运转了起来。

第192章 养心殿里耍太极(三)

    看来八爷此番是准备得很充足么,这是要挖坑等咱家三爷往下跳的节奏来着,嘿,走着瞧好了!

    弘晴的脑筋转得飞快,电光火石间便已猜到了八爷力挺三爷的用心之所在,只是一时间还无法看透八爷究竟都准备了些啥大餐,可不管怎么说,此等情形下,三爷其实都没有退缩的余地,哪怕再难,也须得硬上,只消过得了这一关,在夺嫡路上,三爷就已领先了其余阿哥一大步,只要后头不犯下太大的错误,众阿哥们要想超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老爹啊老爹,您老可千万要顶住了!

    尽管事先已是跟三爷商议过多回了,可还真就没预见到眼下这等众阿哥们乱争的情形,弘晴自不免有些担心三爷沉不住气,真要是当庭将善后四策全盘托出,倒也不是不行,可如此一来,却有可能会令老爷子起了猜忌之心,道理很简单,你三爷人在外地办差,赈灾事务千头万绪,居然还能分心去整出清欠的善后之策,还不早早报将上来,偏偏要等到局势不可收拾之际,方才跳出来抢功,这等居心怕就有些叵测了,正因为此,弘晴还真就怕性格上有缺陷的三爷会顶不住压力,只是这当口上,弘晴也实不宜出头干预局势的进展,否则的话,便有喧宾夺主之嫌疑,还真就只能是默默地祈祷三爷能雄起一回了的。

    “老三,你几位兄弟都信你不过,尔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老爷子没去理会一众阿哥们的进言,眉头一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三爷,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愿担此责!”

    三爷乃是精明人,自是清楚此际断不容退缩,甚至不能有半点的迟疑,否则的话,原本在老爷子心目中所树立起来的形象便会有崩塌的风险,自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脸色一肃,已是毅然决然地再次请命道。

    “嗯,尔能有此信心怕不是好的,朕自信得过,然,此事干系朝廷基石,朕却是须得心中有数方可,尔这便说说看,当何如之为妥?”

    老爷子要的可不是三爷的表决心,而是想知晓三爷的全盘部署,这一见三爷始终不肯转入正题,老爷子似乎有些不满了,眉头微微一皱,语带一丝不悦地往下追问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对眼下之局势尚自朦胧,无调查,实不敢妄言,还请皇阿玛给儿臣几日时间,容儿臣理清干系之后,再来禀呈。”

    老爷子的眉头虽只是微皱着,可带给三爷的压力却是极大,心中忐忑之下,险险些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善后四策都已到了嘴边,好在及时猛醒了过来,这便强压住心头的撞鹿,恭谦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朕准了,回头朕给你旨意,且与老四一道交割了,后日一早,朕可是要看你的条陈的,能办到否?”

    老爷子可不相信三爷心中毫无韬略,此时一见三爷光玩太极推手,却不肯吐实,心中本有些不喜,可转念一想,此事干系重大,三爷要求稳妥,谨慎些倒也是应该的,自也就没再往下催逼,而是沉吟着点了点头,答应了三爷的请求。

    “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自当竭尽全力以为之,断不敢有失皇阿玛之信重。”

    这一见老爷子终于不再追问个不休,三爷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一头跪倒在地,一派感激涕零状地谢恩不迭。

    “皇阿玛圣明,此事能有三哥担之,定可捷报频传,儿臣等无忧也。”

    三爷谢恩之声方落,九爷已是迫不及待地高声称颂了起来,为的便是要坐实三爷清欠的名头,不给三爷留下腾挪的余地。

    “皇阿玛,儿臣……”

    眼瞅着差使即将不保,四爷可就急了,这便从旁杀出,欲再争取上一番。

    “老四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头你且与老三好生交接一二,不得有误!”

    老爷子乃是精明人,自是清楚四爷前番办差时是真的用心了,也相信其并不曾徇私,之所以弄到如今这个局面,全是被其余阿哥们拆台的结果,心中倒是颇为怜惜四爷的,然则怜惜归怜惜,局势发展到了眼下这般田地,却是断然不能再让四爷接着往下办将下去的,否则的话,天晓得接下来还会有多少的闹剧出现,真到那时,朝廷的脸面可就要彻底丢尽了,正因为此,老爷子根本不给四爷出言解说的机会,一摆手,语气决然地下了决断。

    “是,儿臣遵旨。”

    一听老爷子如此说法,四爷的脸色立马便是一白,张了张嘴,似还想再努力上一把,可一见老爷子的脸色已是微沉,自不敢再固持己见,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委屈地领了旨。

    “嗯,那就这么定了,朕疲了,尔等都道乏罢。”

    老爷子此番急召三爷来养心殿议事,本是想了解一下三爷应对眼下这般棘手局面的策略,可惜三爷嘴密,尽玩太极推手,老爷子又不好强压,加之自感对勤勉的四爷颇有些歉疚,也就不想再多议,这便一扬手,下了逐客之令。

    “儿臣(臣等)告退!”

    老爷子金口一开,一众人等自是不敢再多逗留,齐齐行了个大礼,三三两两地各自退出了养心殿。

    “三哥,大喜啊,您可是我等兄弟里头一个封亲王的,得请客!”

    “是啊,三哥不愧我等之楷模也,今儿个这客可须得大请才是!”

    “三哥出马,无事不定,光这一条,便令小弟叹服啊!”

    ……

    老五、老七,老十一这三位阿哥如今跟三爷的关系都近,虽不似八爷一伙那般歃血为盟,可心底里却都已是向着三爷了的,这回三爷连得了几个大彩头,三位阿哥自是都高兴得很,方才一出养心殿,便尽皆笑呵呵地围着三爷打趣了起来。

    “哼!”

    大阿哥一向自命不凡,以前跟三爷是一并封了郡王的,可眼下三爷已是跃到了其头上,心中自是不爽得紧,再一看几位弟弟如众星拱月般地围着三爷打转转,自不免更感恼火,怒气冲冲地冷哼了一声,一拂袖,连个招呼都不跟三爷打,便即悻悻然地自去了。

    “三哥,恭喜了,能有您来主持大局,事必顺遂矣!”

    八爷一向风度翩翩,此际虽对三爷大红大紫极为的嫉妒,可脸面上却是笑得分外的和煦,与九爷一道走到了近前,朝着三爷拱手道了贺,那一脸的真诚状宛若就跟真的一般无二。

    “八弟过誉了,此事尚在未定之天,只能言尽力而已,实不敢有负皇阿玛之信重啊,还须得八弟多多帮衬才是。”

    三爷本就是个长袖善舞之人,场面话说起来自然是倍儿顺溜,说了一大通,其实全都是无甚营养的废话罢了。

    “这个自然,但消三哥有令谕,小弟无有不从者,呵呵,三哥今儿个大喜,小弟自当得讨杯酒喝,三哥不会舍不得罢?”

    八爷同样是说套话的高手,嘻嘻哈哈地与三爷逗着趣,毫无半点的见外之意,就宛若与三爷真是一伙的一般。

    “是啊,三哥今儿个不大请上一番,此事便不能作罢!”

    “请客,三哥这等大喜之时,岂能无宴,今儿个不醉无归!”

    “三哥的酒小弟可是喝定了,不拿出上等佳酿来,小弟可就赖您府上了!”

    ……

    八爷这么一出言挤兑,九爷等人自是全都跟着起了哄,闹腾着要三爷摆酒大宴,登时便令三爷兴奋得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请客?嘿,难事还在后头呢,不将清欠一事应付过去,请个啥客来着,这一请之下,指不定老爷子会作何想!

    有三爷在场时,弘晴一向是循规蹈矩的,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压根儿就没掺合到阿哥们的闹腾中去,而是默默地站在三爷身旁,冷眼旁观着,待得一见三爷有些个兴奋过了头,还真就怕三爷犯了晕,自不敢放任事态在这么漫无边际地发展下去,心中略一合计,已是有了主意,这便赶忙伸手拉了拉三爷的衣角,从旁打岔了一句道:“父王,四叔还等着您交接呢。”

    “哟,诸位弟弟抱歉,抱歉,而今户部的差使尚无头绪,实不是大宴之时,且容为兄处置了清欠一事,再行设宴答谢可好?”

    被弘晴这么一打岔,三爷登时便醒悟了过来,一想起还有清欠的差使在头上悬着,他哪还有甚庆贺之心,赶忙作了个团团揖,言语恳切地致歉了一番。

    “也对,正事要紧,三哥且先去忙好了。”

    “三哥您忙,小弟就等着喝您的庆功酒了!”

    “三哥,小弟先走一步了,您忙罢!”

    ……

    一听三爷说到了清欠的事,一众阿哥们可就没了笑闹的兴致,纷纷出言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做鸟兽散了开去。

    “四弟海涵,让你久等了。”

    众人散去之后,三爷脚步略有些飘地行到了面色铁青的四爷身前,满是歉意地开口道。

    “无妨,三哥今儿个大喜么,弟弟们自也都跟着沾了光,小弟便是多等上一会也是该当的。”

    面对着春风得意的三爷,四爷心中满是黯淡之意味,奈何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是强笑着应了一句,内里满是浓浓的酸意。

    “四弟说笑了,事情紧急,你我且一并就到户部去走上一趟可好?”

    三爷自是听得出四爷话语里的酸涩之意味,但并无甚怜悯之心,毕竟彼此乃是竞争的死对头,夺嫡路上只有一个胜利者,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自是无必要去怜惜对方,当然了,三爷也没浅薄到要在四爷的伤口上撒盐的地步,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就宛若无事人一般地发出了邀请。

    “三哥,请!”

    四爷心中虽自怜自艾不已,可毕竟不是寻常之辈,很快便将心思收敛了起来,微笑着还了个礼,道了声请之后,与三爷一路有说有笑地直奔**去了。

第193章 旧事重提

    “恭迎小王爷荣归,奴才们给您道喜了!”

    弘晴并未随三爷一并去户部,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自身同样也有差使须得交割,自打出了**,弘晴便独自回了工部,将所领的治河之差使向工部尚书赫申简略地做了个交待,而后又处置了些都水清使司的紧急公务,便即乘马车回了自家府上,这才刚下了马车,腰板都尚未来得及挺直,一大群王府仆役们已是呼啦啦地跪满了一地,齐声道贺不已。

    “都平身罢,三儿,去,给账房递个话,就说本贝勒说的,这个月的月例所有人皆翻倍。”

    荣归么?还真就是的,三爷父子俩此番出京可谓是满载而归,各提升了一级爵位不说,还在民间声誉大起,确是值得好生庆祝上一回的,有鉴于此,弘晴倒也没含糊,当即便给出了赏赐的承诺。

    “谢小王爷重赏!”

    “小王爷英明!”

    ……

    一众仆役们巴巴地跑来迎候,固然是王府总管太监高大诚有命令,其实何尝又不是为了讨赏而来,这一见弘晴出手大方,自是全都喜笑颜开,谢恩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都散了罢。”

    尽管弘晴也算是心性沉稳之辈了,可当得众仆役如此卖力之奉承,自也不免有些飘飘然,只是心中还记挂着清欠的事儿,自是不想在此多啰唣,这便笑呵呵地一摆手,示意众仆役各自散去,自个儿却是施施然地往府门里行了去,却不曾想人都还未到府门前的台阶么,边上就突然窜出了个人来,冷不丁地便吓了弘晴一跳。

    “小王爷,娘娘有请。”

    没等弘晴回过神来,却见那女子已朝着弘晴福了福,脆生生地禀报了一句道。

    “哟,是紫鹃啊,本贝勒知道了,这便去好了。”

    一见来者是王妃董鄂氏身边最听用的大丫鬟紫鹃,弘晴自是不好发作于其,也就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只是话方才出口,突然又觉得不对了——照王府规矩,似这等远行归来,本就该去给王妃请安的,又何须紫鹃再来催上一回,这里头若说没猫腻,那才是怪了。

    “小王爷,您请。”

    这一听弘晴答应了下来,紫鹃倒是没多言,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股戏谑的意味。

    搞啥啊,神秘兮兮地!啊,该死,是那茬事儿,坏菜了!

    眼瞅着紫鹃笑得如此蹊跷,弘晴心里头猛地打了个突,一桩事儿已是突然涌上了心来,顿时便是好一阵的头大,有心逃避么,奈何人都已到了府上,就这么溜了显然不成体统,再说了,就算是溜,总也有回来的时候不是?躲显然是躲不过去了的,没奈何,弘晴也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硬着头皮地往主院方向行了去。

    “孩儿见过额娘!”

    王府就那么大的地儿,纵使走得再拖拉,可也总有到地头的时候,待得进了主院的门,入眼便见王妃董鄂氏正端坐在门厅里,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疾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免了,来,到娘这儿来。”

    别看弘晴在外头如何人五人六的,可在董鄂氏的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甭管年岁多大,都一般无二,对于弘晴,董鄂氏一向便宠,此时一见到爱子归来,心中已是激动得有些个难以自持,也不等弘晴将礼数行完,便已是双眼微红地召唤了一句道。

    “额娘。”

    此番远行,几度遇险,若不是手下将士用命,弘晴险些就回不来了,这会儿一感受到董鄂氏那浓浓的爱意,弘晴的心不禁为之一暖,眼眶微热,竟有着股落泪之冲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来,让娘瞅瞅,黑了,也瘦了,天可怜见的!那帮天杀的白莲教,就该千刀万剐了去!”

    董鄂氏此际心情激荡得很,自是顾不得边上还有一大群丫鬟老妈子们在,一把便将弘晴揽进了怀中,好生爱怜了一番,生生憋得弘晴的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这才松了手,细细地打量了弘晴一番,热泪盈眶地说了几句,旋即又想起了弘晴此番遇白莲教围攻的事儿,气顿时有些个不打一处来,咬着牙便咒骂了一嗓子,话音未落,泪水已是止不住地狂淌了下来。

    “额娘,孩儿没事,这不都好好的么,倒是那些白莲教匪徒被父王带兵剿杀了一空,您是没瞅见啊,别看父王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可一上了阵,嘿,还真是威风来着……”

    这一见董鄂氏伤心落泪,弘晴的心自不免也有些酸涩,赶忙笑着将三爷的杀敌威风搬了出来,好一通子天花乱坠的演绎,总算是将董鄂氏给哄乐了。

    “你这孩子,尽瞎掰,你阿玛的弓马虽还过得去,却也就是一般罢了,似他这般的,额娘一只手就可对付个十个八个的,被你这么一吹,还真成天下无敌大将军了。”

    董鄂氏对三爷的武艺可是知根知底的,从来也没将三爷那么点本事放在心上,这一听弘晴越吹越不像话,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轻打了弘晴的肩头一下,口中却是没甚客气地将三爷的老底给揭破了。

    “……”

    面对着彪悍的董鄂氏,弘晴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好了,没旁的,满人重武,也无甚男女大防一说,不管男女都懂弓马,习拳脚,皆以武艺高强为荣,董鄂氏更是女中豪杰一般的人物,瞧不上三爷那点花拳绣腿,也是正常之事,可这话董鄂氏说的,弘晴却是评论不得,没奈何,只好尴尬地挠了挠头,装作没听到董鄂氏的高论。

    “罢了,不说这个了,晴儿既是回来了,娘这可就得帮着你好生操持一下,定个好时日,去温家走上一回,将婚事先下个定好了。”

    董鄂氏倒是没再揭三爷的老底,煞是豪气地一挥手,不容分说地便给弘晴下了指令。

    我勒个去的,咋就又来了呢,唉,这都哪跟哪的事啊!

    一听董鄂氏果不其然地旧事重提了,弘晴的头皮不由地便是一阵发麻,满心眼里的不情愿——弘晴又不是啥鲁男子,美女自然是喜欢的,可这喜欢也就只是正常的喜欢罢了,断然没那些个萝莉控之类的恶趣味,这没事整上一门童养媳,不是寒碜人还是怎地?

    “额娘,此事不急,今儿个父王虽是封了亲王,可也接下了清欠的差使,事情繁杂,恐难有闲时,再者,此际正值敏感时分,宜静不宜动,还是先缓缓,待得清欠事了之后再议也不迟。”

    弘晴可是领教过董鄂氏的固执的,自是知晓直接拒绝一准讨不到好去,这便委婉地解说了一番,使出了招缓兵之计。

    “不妨事,大面子上的事由额娘自去议了便成,你只须时日到了,去温家走上一遭即可,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此事无须再议,就这么定了。”

    董鄂氏岂是那么好蒙的,前番就已被弘晴躲过了一回,此次可是不打算再好事多磨了的,压根儿就没给弘晴留下半点的腾挪余地,一句话便堵死了弘晴的退缩之可能。

    “额娘说的是,孩儿知道了。”

    没辙了,董鄂氏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要啰唣,指不定就要吃家法了,弘晴可不打算拿自家的小屁股去试验一下家法板子的硬度如何,就算再不甘,也只能是先应承了下来,至于到时如何处置,也只能是到时再说了的。

    “嗯,那便好,你这一路远行,想来也是累了,就先下去休息罢。”

    董鄂氏虽是女子,可行起事来,却是不让须眉,干脆利落得很,这一见弘晴已是别无异议,也就没再多啰唣,一摆手,放了弘晴一码。

    “孩儿告退!”

    被董鄂氏这么一搅合,弘晴原先的好心情已是没了影踪,满肚子尽是不情愿,却又没地儿发作去,只能是恭谨地行了个礼,退出了主院,但并未回他所住的“翠山居”,而是拖着脚向“仙客居”行了去。

    “奴才叩见小王爷!”

    “小王爷,奴才给您贺喜了!”

    ……

    “仙客居”的院门处,观雨等几个小书童正自百无聊赖地瞎扯着,这一见弘晴领着刘三儿逛荡了过来,自不敢稍有怠慢,呼啦啦地全都迎上了前去,见礼的见礼,道贺的道贺,讨巧之言响得弘晴心烦无比。

    “嗯。”

    弘晴这会儿心情正自不爽得很,自是懒得跟众书童们多啰唣,也就只是轻吭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抬了下手,示意众人免礼,脚下却并不稍停,缓步行进了院门之中,熟门熟路地向陈老夫子所住的左侧庭院行了去。

    “三哥,小主子这都是怎地了?”

    一见弘晴气色不对,众书童自是不敢多啰唣,可待得弘晴进了院,人小鬼大的观雨可就憋不住了,凑到了刘三儿的跟前,小意地陪着笑脸,低声地发问道。

    “嘿,还不就是婚事给闹的。”

    刘三儿乃是弘晴贴身之人,自是清楚弘晴对眼下这门亲事似乎不甚情愿,倒也没细想根由,脱口便应答了一句道。

    “婚事?这是好事啊,为何……”

    董鄂氏要给弘晴订婚的事儿并非啥机密,满府上下大体上都是知道的,只是知晓弘晴心思的却是没几个,观雨自不在其内,这一听是婚事惹了弘晴的不快,不禁为之诧异不已,声量不由地便高了起来,顿时吓得刘三儿面色一白,赶忙伸手捂住了观雨的嘴,怕的便是弘晴听到了会着恼。

    我勒个去的,啥狗屁好事,烦人!

    刘三儿的动作虽快,奈何观雨声大,弘晴却已是听得了个分明,眉头不禁为之一皱,心中火气狂冒,却又不好去发作众书童,也就只能是气恼地跺了下脚,迈步行进了左侧庭院之中。

第194章 磨刀霍霍(一)

    不大的庭院中,一身白袍的陈老夫子端坐在石桌前,双眼微闭,十指连拨间,琴声柔和地在袅袅的檀香中随风飘荡,曲调高雅,时而海涛阵阵,时而又是明月高悬,辗转间,花开四野,蝶舞蜂飞,给人以无限之遐思,赫然竟是千古之名曲——《春江花月夜》。

    “学生见过夫子!”

    弘晴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直到一曲终了,这才行上了前去,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嗯,坐。”

    老爷子一如既往地寡言,并无甚旁的言语,仅仅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便算是回过了礼数。

    “谢先生赐坐。”

    师徒相处已是有年,弘晴早就习惯了陈老夫子的不苟言笑,也无甚多余的客套,逊谢了一声,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老夫子的对面。

    “小王爷有心事?”

    陈老夫子扫了弘晴一眼,并未详问此去河南的诸般事宜,也不曾追问今儿个面圣的情形,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回夫子的话,学生确有一事不明,还请夫子指点迷津,今日陛下有召……”

    心事自然是有的,还不止一个,奈何订婚的事儿却是说之不得,不为别的,只因陈老夫子虽是睿智过人之辈,却素来最重礼仪,真要是将不满订婚的事儿说了出来,没地找骂不是?弘晴可不想自讨没趣,也就只捡着政务上的事儿来分说,先是将今儿个面圣的情形详细地述说了一番,又将心中对八爷可能有大动作的猜测道了出来,末了,言语诚恳地请老夫子代为剖析一二。

    “嗯,八爷既是设套坏了四爷的差使,自不可能坐视三爷渔翁得利,有所动作也属必然之事耳,然,依老夫看来,却也无须过虑,但消四策能建功,余者皆不足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老夫子对弘晴的担心显然并不以为意,一扬眉,神情淡定地给出了个判断。

    “这……”

    一听老夫子如此说法,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这世上就没谁比弘晴更清楚八爷的狠辣之处,这货可是连**请愿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儿都敢捣鼓出来,天晓得为了狙击三爷,又将使出何等阴狠之手段,敌暗我明之下,可是防不胜防的,真要是稍有个闪失,三爷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英明形象岂不是要大打上个折扣?

    “圣上明君也,唯好面子耳,今之朝廷体面已经不得摧残,但消能稳守本心,又何须惧鬼魅之小道哉,圣心所向,岂有敌耶?”

    弘晴虽不曾说出心中的担忧所在,可老夫子却是一眼便已看穿,浑然就不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便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夫子高见,学生明白了。”

    老夫子所言之道,弘晴自是也曾算过,自也清楚老爷子千里迢迢将三爷召回来就是为了收拾残局的,理当不会坐看三爷吃亏,只是道理归道理,事实如何却是难说得很,没见四爷不也同样是兢兢业业地办着差,办得的结果还真就很合老爷子的意,可结果如何呢?尽管无甚处置,却硬生生夺了四爷的差使,弄得四爷面子里子全都丢了个干净,有这么个先例在,天晓得三爷一旦遇到大的险阻之际,老爷子会不会也来上这么一手,弘晴实在是不敢妄断,只是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到这般地步了,弘晴却也不好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心中存疑,口中却是恭谦地应了一声。

    “明白便好,且早些歇息去罢,明日一早还是照旧。”

    陈老夫子自是知晓弘晴的心事其实并未消减,可也不打算再多解说,毕竟此等敏感大事,终归须得见了真章才能知根底,不到八爷出牌之际,实也难有甚具体的对策可言,多说自是无益,也就没再多留弘晴。

    “……”

    老夫子这话一出,弘晴立马便联想到了已然数月不曾再有的“习武”生涯,登时便背心发凉,额头上的黑线就此狂冒不已,小脸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

    “哟,八哥回来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弘晴如何为订婚一事头疼不已,却说老十与老十四正自在八贝勒府的西花厅里闲聊着,冷不丁见八爷与九爷并着肩从院门处行了进来,忙不迭地各自起了身,笑脸相迎地打起了招呼。

    “都坐罢。”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能顺利将三爷装进套子里,八爷可是没少费心思,而今,总算是将三爷哄上了刑台,就等着给其最后来上一刀子了,虽不敢言大势已定,可七八分的把握八爷还是有的,心情自是相当之不错,只不过城府深,倒也不曾有甚太过的表现,对于两位弟弟以及陆纯彦的起身相迎,八爷并未多言,仅仅只是和煦地压了压手,示意众人自行落了座。

    “八哥,情形如何,老三那浑球可曾上了钩?”

    老十就是个急性子,众人方才刚落了座,他已是迫不及待地率先开口发问了一句道。

    “十弟,这都啥话来着,八哥出手,还能有个落空的时候?嘿,事情是这样的……,老三这回可是自个儿将脑袋往刀口里塞,不好生送他一回怕是过意不去了的。”

    九爷的心情同样很好,这一见老十问得急迫,不禁便起了戏谑三爷一把的心思,嘴一撇,毫不容情地讥讽了三爷一把。

    “哈哈哈……,好,这回看老三那浑球还如何得意了去,也不妨爷此番白折腾了一回,好,好啊!哈哈哈……”

    老十几番在三爷父子手中吃瘪,心底里对三爷可是恨得紧,这一听九爷如此说法,登时便兴奋了起来,咧着大嘴哈哈大笑不已。

    “十哥怕是高兴得太早了些罢,三哥向来油滑,弘晴那小子更是诡计多端,未必便会不知此番清欠有蹊跷,他既是敢应承,想来是别有准备,我等切不可大意了去。”

    老十这么一大笑,八爷、九爷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得较为文雅,不似老十那般放肆罢了,然则老十四却没跟着笑,而是微皱着眉头,有些个不甚确定地提点了一句道。

    “先生,您怎么看?”

    被老十四这么一搅合,一众人等立马便想起了这一向以来三爷在朝争中的辉煌之战绩,登时便有些个笑不出来了,西花厅里的气氛竟就此出现了冷场,一派诡异的死寂中,八爷自不免有些个沉不住气了,这便将问题抛给了不苟言笑地端坐在一旁的陆纯彦。

    “十四爷所言有理,没有金刚钻岂敢揽瓷器活,三爷有准备是必然之事,而今拼的不过就两字,一是狠,二是快,须以霹雳雷霆之势一举击溃三爷之阵脚,若不然,久后恐将生变。”

    陆纯彦从来都不敢小觑了三爷父子,早将这对父子看成了八爷夺嫡路上的最大对手,必欲除之而后快,此番诸般部署虽自忖周密,却还是不敢肯定一准便能将三爷父子击垮,自不敢任由一众阿哥们心生懈怠,这便面色肃然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中,陆先生此言说得好,要么不干,要干就须得来个狠的,爷可是豁出去了,就不信老三那浑球还能翻了天去!”

    一众阿哥里就属老十最痛恨三爷父子,也是最想着干翻三爷父子的一个,此际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自是大合心意,一击掌,声色俱厉地便嘶吼了一嗓子。

    “是这理儿,要做就须得做个彻底才成!”

    九爷虽与三爷素无冲突,可彼此立场不同,就决定了彼此间难以共存,自不会有甚怜悯之心,同样是语气决然地表了态。

    “八哥,您就下令好了,但有所指,便是刀山火海,小弟也敢闯了去!”

    九、十两位兄长都已表了态。老十四自然也不甘落后,同样一脸坚毅状地表了决心。

    “嗯,好,你我兄弟齐心,必可横扫一切险阻,吾意已决,雷霆计划明日便启动,且看老三还能蹦跶到何时?”

    有了一众弟弟们的无条件支持,八爷的信心可就大涨了起来,一挥手,煞是豪气地发出了有些个不可一世的豪言。

    “慢,还不到见真章的时候,某料定三爷不会如此冒失出手,定会先花些时间理顺户部,我等大可待其出手之际,再行发动霹雳一击,到那时,三爷就算明知不对,也已是再无腾挪之余地了!”

    陆纯彦之所以出言提醒众阿哥们,怕的是众人起了懈怠之心,却并非是真要怂恿众人莽撞行事,这一听八爷有些个会错了意,自不敢任由八爷胡乱行事了去,赶忙从旁出言制止道。

    “不错,正该如此,就依先生所言,我等且安心等待,一待老三出手,便即猛然发动,定要打其个措手不及!”

    八爷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自是一听便知陆纯彦所言无虚,自不会有甚不同之意见,这便点了点头,干脆无比地同意了陆纯彦的建议。

    “哈哈哈……,好,就这么定了,爷可是等不及要看老三那厮的沮丧之嘴脸了,哈哈哈……”

    大事既定,老十可就憋不住了,就宛若已然瞅见了三爷父子的悲惨下场一般,得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第195章 磨刀霍霍(二)

    清欠的差使办成眼下这么一锅的夹生饭,户部上上下下的人心自不免有些涣散,连带着对前来接手的三爷自也就颇多怨气,尽管没人敢拿脸色给三爷看,可交办的事情却是办得个拖拖拉拉的,这一点,弘晴虽是不曾去过户部,可却从不同的渠道了解到了个中之详情,很显然,三爷接手户部清欠的差使开局并不算顺利。

    咋办?凉拌呗,这等事情上,弘晴可是帮不了三爷的,不为别的,只因真正要夺嫡的人是三爷,而不是他弘晴,这等敏感时刻若是胡乱作为,就算能笼住户部的人心,于三爷的形象来说,却是极为的不利,有鉴于此,尽管明知三爷在户部的开局有些个举步维艰,弘晴也只能是默默地旁观着,每日里,该上的学照上,该管的工部事宜也没拉下,独独就是不去户部露面。

    户部排位仅在吏部之下,可论及油水却在吏部之上,属六部里最肥的衙门,官吏倒是不算特别多,连同附属机构算起来,也就六百余众上下,可构成却是复杂无比,哪方面的人都有,无论是谁都难以将户部全盘掌控在手,四爷不行,三爷同样也做不到,真要硬行了去,那一准是碰个头破血流之下场,这等傻事,以三爷的智慧,自是不会去干的,实际上,三爷到了户部之后,三天以来也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谈话,大会上谈大道理,私下则谈心,极尽鼓舞人心之能事,但却并未去理会清欠的正务,甚至连账册都不曾去翻上一下,谁也不晓得三爷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来着。

    三爷这么一不动,最难受的人不是户部官吏们,而是正虎视眈眈的八爷一方,没旁的,只因八爷等人事先所谋算好的各种阴招愣是没施展的余地,当真是被憋得个难受至极,至于原本管着户部的四爷么,同样是身心煎熬得无比之憋屈,只是四爷性子狠,竟是咬着牙全程陪同着三爷,并不因丢了差使便羞于见人,其心性之坚韧确是到了常人难以企及之地步。

    “三哥,您来了,这里有些急务,还须得您拿个章程出来才好。”

    耐心这玩意儿从来都是有限度的,三爷这么一拖好几天,各方可就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不,一大早地,三爷刚到了户部,四爷便领着施世纶、范时捷等几名户部要员来到了三爷的临时办公室,略一寒暄,便直奔了主题。

    “哦,成,四弟辛苦了,坐下说,坐下再说,来啊,看茶!”

    既然是急务,三爷自不好怠慢了去,不过么,却也没急着问个究竟,而是笑吟吟地寒暄了一番,自有边上侍候着的王府侍卫们紧赶着搬来了椅子,又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一众人等彼此谦让着落了座。

    “王爷明鉴,清欠事宜已是停滞了近半个月,各有司多所懈怠,今若不早为,恐难以为继,还请王爷早做安排,下官等也好照着行事。”

    众人坐定之后,却见范时捷欠身拱手地率先开了头炮,虽未明言,可话里却隐隐带着指责三爷不作为之意味。

    “嗯……”

    三爷自是清楚范时捷乃是亲近十三爷之人,虽非老十三门下,可彼此间的过从却是甚密,这会儿跳将出来开头炮,无疑是四爷的意思,警惕之心顿时便大起了,但并未带到脸上来,也无甚言语,仅仅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一见三爷不接招,范时捷可就没辙了,毕竟三爷乃是当今亲王,又是奉旨到户部办差,范时捷的身份地位与三爷相差得实在太多了些,自是不能催逼得过份,没奈何,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四爷身上。

    “三哥,事情实不宜再久拖不决,还请三哥明示行止。”

    四爷今儿个可是有备而来的,自是不愿被三爷蒙混过关了去,眼瞅着三爷没理会范时捷的提议,自也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插了一句,挤兑了三爷一把。

    “嗯,那依四弟看,今当如之何?”

    范时捷的话,三爷可以不加理会,毕竟彼此身份相差极大,可四爷既已开口,三爷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了,当然了,三爷自不可能将实言道将出来,也就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反将问题抛回给了四爷。

    “三哥明鉴,小弟以为不管事情如何棘手,终归是须得先动将起来,若不然,皇阿玛处怕是不好交代罢。”

    三爷的话里明显设了个埋伏,然则四爷也不傻,自是不肯接招,这便将老爷子端了出来,以此来压三爷,要的便是逼三爷拿出解决之策来。

    “四弟,俗话说得好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盲目整了去,后患无穷,终归得有个章程才好,当然,若是四弟有了好章程,为兄自当乐于成全则个。”

    三爷乃是长袖善舞之辈,又岂是那么好挤兑的,轻轻巧巧地几句话下来,不单瓦解了四爷的挤兑,更是毫不客气地将球又踢回到了四爷的脚下。

    “三哥海涵,此差使小弟已是交割与三哥了,只有从旁协助的份儿,实不敢妄言矣。”

    谁拿出的章程,谁便得承担责任,这个道理,三爷懂,四爷自然也懂,他自是不肯拿出甚章程来,这便苦笑了一声,抱拳致歉了一句道。

    “无妨,都是自家兄弟,又都是为皇阿玛办差,四弟若是有了好章程,只管拿出来便是了。”

    三爷向来就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先前见到四爷领着手下骨干前来,便已猜知了四爷的用心所在,自是不肯让四爷得意了去,压根儿就不给四爷缓气的余地,笑呵呵地径自往死里逼四爷。

    “王爷明鉴,下官此处倒是有份章程,还请王爷过目!”

    四爷被逼无奈之下,只好朝着范时捷使了个眼神,随即便见范时捷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紧走数步,恭谨地递交到了三爷面前。

    “唔,范大人有心了,且容小王细看过了再议可好?”

    三爷精得很,自是清楚这份所谓的章程里必有埋伏,十有**就是出自四爷的手笔,自不肯在此时便表明态度,这便伸手接过了折子,却并不翻看,而是和煦地与范时捷打了个商量。

    “王爷英明,下官自不敢有异议,只是差使紧急,还请王爷今早明示行止,下官等翘首以待。”

    三爷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范时捷虽还有不甘之心,却也没法子再紧逼不放,也就只能是话里藏话地回了一句道。

    “嗯,这个自然,四弟可还有甚要议的么?”

    三爷很是大度地点了点头,并未对范时捷这等有些冒失的言语加以置评,随手将其所呈现的折子往大袖子里一塞,笑吟吟地看着四爷,带着逐客意味地发问道。

    “三哥若是有了决断,小弟自当效劳,时候不早了,小弟还有些俗务待办,就先告辞了。”

    未能笔触三爷的底牌,四爷自是不免失望在心,只是也不好再多啰唣,这便起了身,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领着施世纶等人一体告辞而去了。

    “哼!来人,备轿,回府!”

    四爷等人去后,三爷并未再继续往日里的找人谈心之“正业”,而是将范时捷送来的那份折子细细地研读了一番,越看脸色便越是阴沉,但却并未发作出来,而是一抖手,将那份折子又收回了宽大的衣袖中,在房里来回踱了好一阵之后,这才一扬声,喝令了一嗓子。

    “禀四爷,三爷走了,看方向,该是回了府上。”

    三爷方去,自有一名四爷府上的侍卫急匆匆地行进了四爷的办公室,将三爷离去的消息禀报了出来。

    “嗯……”

    一听三爷回了府,正自忙着批公文的四爷UU小说不由地便是一顿,但并未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随手将笔搁在了笔架上,起了身,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如水一般。

    “四爷,可要通知那头?”

    这一见四爷半晌没个决断出来,恭候在侧的那名侍卫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请示了一句道。

    “嗯,也罢,那就去说一声好了。”

    被那名侍卫这么一打岔,四爷脚步猛然一顿,有些个不悦地横了那名侍卫一眼,但并未就此发作于其,而是愣愣地又想了片刻,这才一挥手,语调低沉地下了令。

    “喳!”

    四爷可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儿,这一见其面色不愉,那名侍卫登时便有些个吃不住劲了,正自懊丧自个儿先前的多嘴之际,冷不丁听得四爷如此吩咐,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诺,急匆匆地退出了房去。

    “唉……”

    那名侍卫临出房之际,四爷似乎有些后悔了,嘴张了张,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却是啥话都没说将出来,只是仰头长叹了一声,拖着脚,走到宽大的太师椅前,身子一倒,重重地瘫坐在了椅子上,面色难看至极,内里不知几许的痛苦、几许的挣扎,可更多的则是下狠心的狰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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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夺嫡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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