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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凤鸣岐山     九龙夺嫡txt下载     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06章 劳动力危机(一)

    诚德四年九月初六,仁亲王弘晴与军机大臣张廷玉联名上了本章,言称乌衣巷与九门提督衙门大牢两案皆已审结,据查,皆是因白莲教暗中作乱所致,主凶耿荣等多名嫌凶在逃,已严令刑部下发海捕文书,举国缉拿,另,对涉案之顺郡王弘曦、九门提督耿三飙皆提出了惩处意见,前者建议革去王爵,贬为多罗贝勒,后者拟调云贵。帝阅之,以为可,事遂做定论,另委原丰台大营提督赫达为九门提督,不久,又调陕西总督孟光祖回京就任刑部尚书,并入军机处听用,调陕西巡抚梁绪文为顺天府尹,原顺天府尹荣柱为礼部尚书,其余诸大员皆不动。

    诚德四年九月十九日,工部尚书沈河、大清科学院院长戴梓联名上本,奏请全面启动两条试验性铁路以及配套工程之建设,帝并未即刻准奏,而是下诏让工部准备蒸汽机车之演示;十月初一,帝率诸般臣工亲临延庆州科学院分院视察,亲眼目睹了蒸汽机车之试运行,以为尚有可取处,遂准了试验性铁路之章程,并令工部主持相关事宜。

    诚德四年十月初九,铁路布局计划奠基典礼在河北保定隆重举行,仁亲王弘晴、愉亲王允禑、庄亲王允禄等诸多权贵到场为贺,次日,蒸汽机车厂在保定破土动工,十月十五日,两座大型钢铁厂分别在保定以及江苏的江阴行奠基礼,而原京师、唐山两家中型钢铁厂也开始了扩建工程,连带着周边数省之水泥厂也纷纷开始了扩建,再加上工部原先规划的公路网之建设,举国之基础建设已达到了大清开国以来的顶峰,随之而来的经济拉动效应自然是极大,可与此同时也带来了不老少的问题,最为突出的有两条,一者是投入的巨量资金难以在短时间里见效,至于其二么,便是劳动力出现了不足之状况。

    经多年的休养生息以及海外良种的大面积推广,大清的人口已然过亿,按说劳动力应是不缺的,更别说还有十余万被俘的战俘参与基础建设,可偏偏麻烦还真就出在此处,没旁的,这么些年来,大清的经济虽是发展得极快,可小农经济的真面目却始终依旧,大量的农民宁可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地里刨食,也不愿到工厂或是工地上打工,往日里依靠着城市中的富余人口,还能支撑得住各种工厂的兴建与运转,可此番大规模基础建设一上,劳动力不足的窘境也就此爆发了出来。

    此番劳动力危机爆发得有些突然,尽管早在各项基础建设正式开始时,便已有了些预兆,但并未引起工部诸般官员们的重视,可待得开春之后,绝大多数趁着冬日农闲出来打零工的农民归回土地,劳动力不足的窘境便瞬间暴露了出来,除了两条铁路是因着调用那些战俘之故,不曾受太大的影响之外,其余大量的建设项目不得不就此陷入了半停顿的窘境,各地告急文书纷纷传来,工部上下官员们措手不及之下,自不免为之头疼不已,连续开了几次办公会议,都未能找到个妥当的应对之策,身负重责的工部尚书沈河可就不免有些着急上火了,偏偏户部那头又死活不肯增拨资金,无奈之下,不得不向弘晴提出了求援之要求。

    “此事本王知晓了,尔工部那头对此可有甚解决之策否?”

    虽说手握朝廷大权,也有着“尖刀”这等利器在手,然则弘晴却也无法保证面面俱到,还真就没想到劳动力危机会来得如此之快——有着前世的经验在身,弘晴自是清楚资本主义从萌芽状态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必然会因此引发劳动力危机,根源么,自然就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对此,也早已有了相应的解决之道,问题是弘晴所考虑的解决之道须得有两个根本基础,一是他能对朝局绝对掌控,二么,便是市场经济已然形成一定的规模,而今,这两个先决条件显然都尚未达到,也就意味着原先思忖的解决之道暂时难以派上用场,要想应对眼下这等突如其来的危机,就须得另寻它策,很显然,这并不是件容易之事,弘晴一时半会也尚未能考虑周全。

    “回王爷的话,下官已召集诸般官员商议了数回,对此事已有数条建议,只是都有所欠缺,实难言稳妥。”

    沈河就是因无法拿出个稳妥的章程,这才会前来寻弘晴拿个主意的,此际听得弘晴见问,自不免老脸微红,颇为无奈地解释了一番。

    “哦?且说说看好了。”

    基础建设乃是大清经济腾飞的根本之所在,那是断然不能有失的,眼下不过方才刚开始而已,若是不能及时解决劳动力问题,后头的铁路布局以及重工业基础建设也就成了无本之源,断难以为继,对此,弘晴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在自身思忖尚未周全的情形下,自是很想听听工部诸般人等对此事之见解。

    “王爷明鉴,下官等商议之结果有三:一是由圣上下诏书,征调各地民壮,此法应可在不增拨投入之情况下,满足各项工程建设之需要,只是如此一来,各地之农务恐大受影响,非不得已,实不能为也;其二,奏请增拨银两,招募民壮,以满足建设之所需,此法当可在确保农务不受大的影响,只是投入恐须得翻番,下官曾去文户部,却遭三阿哥严拒,若非王爷出面协调,此策也难有实现之可能,至于其三,下官以为或许可稍稍缩减些建设规模,先行确保重点工程之建设,其余各省之道路、桥梁建造暂时压后,待得农闲之际再行开工,如此一来,倒是无须顾虑人手之不足,只是各项建设之进度恐将迁延无期,上述三策各有利弊,下官等不敢遂决,还请王爷明断则个。”

    听得弘晴见问,沈河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躬身,细细地将工部上下所商议出来的解决之策解说了出来。

    “唔……,尔等能想出此三策,足见已是用了心了的,只是此三策在本王看来,都非良方,纵使能解一时之危,也难保证将来之虞,若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后果实不堪设想,此事终归须得寻个长久之计方妥,本王对此虽有些思忖,只是一时尚难周全,且容本王再行琢磨一二,过几日再做计议好了。”

    弘晴静静地听完了沈河的陈述,但却并未急着发表评论,而是默默地寻思了良久之后,这才谨慎地点评了几句。

    “是,那下官就先行告辞了。”

    沈河也知晓此事干系重大,自不敢逼弘晴赶紧拿出个解决之道来,这一听弘晴的言语中已是微露逐客之意,也自不敢再多啰唣,这便起了身,朝着弘晴便是一礼。

    “嗯,沈大人回去后还须得严抓铁路之建设,万不可出甚岔子,至于劳动力不足一事么,就不必挂心了,本王自会料理停当。”

    这一见沈河要走,弘晴也并未多加挽留,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下官告退。”

    两条试验性铁路之建设都是由俄罗斯战俘与青海各部战俘在兴建,于劳动力方面,倒是无甚大碍,只是在管理上事端多多,沈河自不敢掉以轻心,恭谨地应了诺之后,便即匆匆告辞而去了。

    还真是有够麻烦的!

    弘晴并未去送沈河,而是独自在书房里默默地思忖着,心里头浮现出来的解决之策不少,可真要说到实用性么,却颇有些堪忧,一时间还真有些个头疼不已的——身为穿越众,弘晴自是清楚前世那个时空里的资本主义发展史,无论是英国还是法、德等老牌列强,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中期,都遇到了劳动力不足以及小农经济的阻碍,这些帝国的解决之道几乎一模一样,那就是武力解决,以所谓的“圈地运动”夺取农民的土地,最后通过战争,击垮作为小农经济代表的皇家,从而取得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一劳永逸地解决小农经济之困扰,这等手法无疑是简单而又粗暴的,当然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得很,只是弘晴却是断然不会加以考虑,不说这等解决之道代价巨大,就说弘晴本人便代表着天家,又怎可能自己去革自己的命来着。

    在弘晴原先的规划中,要解决小农经济的阻碍可以分两步走,一是加速工业化建设,以国家的投入来达成重工业的发展,从而实现农业的近代化,个中的根基便是土地兼并,以形成规模化与机械化,从而全面解放劳动力,而这一点,不单需要时间,还须得弘晴能掌控全局,从而将农民因失地而造成的恶果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至于第二步么,则是鼓励民间投资,从而产生巨大的就业机会,以吸纳富余的农村人口,最终形成良性之经济基础,进而稳步过渡到帝国主义阶段之目的,若能实现这两步,大清成为天下第一强国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的,只是规划归规划,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眼下基础尚未打牢,矛盾却已是先行爆发了出来,该如何解决就成了摆在弘晴面前的一道棘手之难题……

第1007章 劳动力危机(二)

    “王爷,您该用膳了。”

    事情相当之棘手,饶是弘晴智算过人,也难以在短时间里构想出个稳妥的应对之章程,这一沉思,便从末时发愣到了天将擦黑,却兀自没能找到答案,自然也就忘了传膳一事,这等情形一出,丁松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弘晴的身旁,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嗯,就送到此处来好了。”

    听得响动,弘晴总算是从沉思里醒过了神来,先是眉头微皱地扫了丁松一眼,又侧头望了下窗外的天色,这才猛然发现自个儿居然在书房里足足坐了近两个时辰,不禁为之哑然一笑,可也没甚废话,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声。

    “喳!”

    弘晴既是有令,丁松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还真是有够伤脑筋的!”

    弘晴并未去理会丁松的离去,伸手揉了揉已然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颇有些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没旁的,这两个时辰下来,弘晴已是通盘考虑了全局,也想了不少的应对之策,可说到把握性么,还是难言万全,心中自不免有些焦躁不已的。

    “王爷,请您用膳。”

    就在弘晴再次陷入沉思之际,王府总管赵福顺已是领着几名抬着食盒的下人们匆匆赶了来,指使着一众人等手脚麻利地在一旁的几子上摆好了各色菜肴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弘晴的身旁,低声地催请了一句道。

    “嗯。”

    对于赵福顺的小意请示,弘晴并无太多的表示,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轻吭了一声,缓步走到了几子旁,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蒲团上,顺手拿起银筷子,往前一伸,便要去菜谍里夹菜,只是半道上却又突然顿住了。

    哈,有了!

    持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僵了好一阵子之后,弘晴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喜色,二话不说地便将筷子往几子上一搁,霍然起了身,几个大步便窜到了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伸手取过一本空白的奏本,提笔便速书了起来,这等情形一出,侍候在侧的赵福顺等人当即便全都看傻了眼,但却无人敢在此时胡乱言事,也就只能是愣愣地看着弘晴在那儿忙乎个不停……

    “启奏陛下,仁亲王在宫门外求见。”

    九门提督大牢遇劫一案已是过去了近半年的时间,可侥幸过了关的诚德帝显然还不曾缓过气来,对朝廷事务基本都不怎么打理,大小事情都丢给了军机处以及诸位管部阿哥们去处置,甚至折子都很少批阅,每日里不是召集众翰林院学士们吟诗作赋,便是宣内廷歌舞班子前来侍奉,还真就有几分无为而治之做派,这不,今儿个一大早便又在乾清宫的大殿里纵情歌舞了,不单他自己醉心歌舞之表演,就连前来禀事的几名阿哥也都被诚德帝留在了身旁,陪着笑谈无忌,正自其乐融融间,却见李德全匆匆从殿外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诚德帝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宣。”

    虽说父子间的关系已是极度恶化,可这近半年来,弘晴的晨昏定省却始终不曾少过,当然了,也就只是来请安上一番罢了,基本上很少与诚德帝商议政务,对此,诚德帝也已是习以为常了的,自不疑有它,连想都不曾想,随口便道了宣。

    “喳!”

    诚德帝金口既开,李德全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大殿,不多会,已是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弘晴又从外头行了上来。

    “嗯!”

    诚德帝对弘晴是既恨又惧,纵使心中极其不欢迎弘晴的到来,但却断然不敢给弘晴丝毫的冷遇,待得见弘晴的身影出现在殿口处,诚德帝的心没来由地便是一阵发虚,赶忙一挥手,轻吭了一声,将正自轻歌曼舞的众舞女们屏退了开去,身子更是不自觉地坐直了起来。

    “儿臣叩见皇阿玛!”

    对于诚德帝的沉迷酒色,弘晴尽管不喜,却也并不打算去进谏上一番,也就只是神情淡然地抢到了御前,照着朝规行礼问了安。

    “免了。”

    诚德帝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尽管心中对弘晴极之忌惮,可表面上却还是能维持得住帝王之架势,叫起的声音里满是帝王之威严,只是若仔细听了去,明显透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

    “谢皇阿玛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弘晴之敏感,自不可能会听不出诚德帝威严背后的虚与弱,不过么,却并未放在心上,更不曾有甚失礼之表现,谢恩之声一丝不苟,令人挑不出半点的瑕疵。

    “晴儿既来了,且就陪朕乐上一回好了,来人,赐座。”

    尽管心中其实是巴不得弘晴赶紧走人了事,可这等念头,诚德帝也就只敢在心中转转而已,却是半点都不敢流露出来的,不仅不敢给弘晴脸色看,还得装出一副和煦无比的样子,心里头的憋屈就别提有多腻味了的。

    “谢皇阿玛隆恩,然,儿臣此来实有一事要奏,还请皇阿玛拨冗垂询则个。”

    弘晴对歌舞之类的靡靡之音本就不甚感兴趣,这当口上又有事牵挂,自是不愿陪诚德帝胡天胡地,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直截了当地道明了来意。

    “哦?晴儿有事只管说,朕听着便是了。”

    这近半年来,弘晴还是头一回来商议公事,诚德帝自不免有些好奇,只略一沉吟,便已是爽快地准了弘晴之所请。

    “启奏皇阿玛,儿臣有一事要禀,据悉,自开春以来,各省大量农闲时出外帮工之民壮皆已归乡务农,各地之道路建设乃至各工厂之兴建皆大受影响,进度堪忧,儿臣得报,心甚忧之,寻思数日,终得一法,或能解得此厄,然,因兹事体大,实非儿臣所能遂决者,故而特来请皇阿玛明断行止,现有本章在此,还请皇阿玛过目。”

    诚德帝金口这么一开,弘晴也自无甚迟疑,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蒙好了黄绢的折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言语恳切地出言请示了一番。

    “递上来。”

    一听是有关各地工程之事,诚德帝关切的兴致当即便不见了踪影,没旁的,那些事务在诚德帝看来,不过都是些杂务而已,还尽是些花钱巨大却没见多少成效的“蠢事”,若不是弘晴一力坚持,诚德帝压根儿就不会容许这等大规模之基础投入,说实话,诚德帝其实巴不得这么些基础建设全都半途而废了才好,又怎有心去解决其间发生的困厄,奈何此事乃是出自弘晴之提议,诚德帝尽管不愿与闻,却也不敢当面拒绝,也就只能是怏怏地一挥手,无可无不可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一听诚德帝这般吩咐,侍候在侧的李德全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行到了殿中,伸手接过了弘晴高举过头顶的折子,一转身,疾步抢到了前墀上,将折子递到了诚德帝的面前。

    “晴儿能如此忠心国事,无疑是好的,朕也很是取你这一条,只是兹事体大,朕亦不好独断,终归须得朝议一番,方好有个可行之依凭,且押后再议可好?”

    弘晴所上的本章很长,足足有三十数页之多,内容更是详尽无比,不单牵涉到各项工程的发包管理,也有着对朝廷机构的增建,更涉及到追索责任等立法方面之事,洋洋洒洒足足近万言,饶是诚德帝仅仅只是略略浏览上一番,也愣是被弄得个晕头转向不已,加之本心里就不怎么想管工部那些建设项目之死活,自不可能立马便给弘晴一个肯定的承诺,话虽是说得客气,可明摆着就是在玩拖延的把戏。

    “皇阿玛圣明,儿臣也以为事关重大,确须得谨慎些才是,今,据大朝还有四日光景,且就先让朝中贤明先行议议,以备大朝时就此事进一步磋商也好。”

    诚德帝能拖得起,那些工程项目可是拖不得,弘晴自然不可能让诚德帝就这么随意地糊弄了过去,这便一躬身,毫不客气地将诚德帝的话好生引申了一把,摆出了要诚德帝尽快将此事搬上大朝之态度。

    “这……,唔,时间上未免太过仓促了些罢,朕担心诸般臣工短时间里怕是难有个稳妥之章程,且待半月之后再行计议好了。”

    自弘晴西征归来,一年半多的时间里,朝廷投入各省道路建设的资金已是高达两千五百余万两银子,虽说有着“八旗商号”以及工部分红的强力支持,可国库也没少往填钱,诚德帝自是不乐意得很,这一见弘晴如此公然紧逼,自不免更不爽了几分,只是碍于弘晴的强势,却又不敢公然抵制,也就只能是在朝议的时间上做些手脚。

    诚德帝这等回应明显就是在跟弘晴别苗头,原本静静端坐在大殿两旁的诸位阿哥们顿时便全都来了精神,一个个眼珠子发亮不已地看着弘晴,就有若一群闻到了腥味的饕餮一般无二……

第1008章 劳动力危机(三)

    一群杂碎!

    尽管不曾看到诸位弟弟的脸色,可以弘晴感觉之敏锐,又怎可能会察觉不到众阿哥们身上腾起的那等打算浑水摸鱼的强烈**,不过么,也并不甚在意,仅仅只是在心中不屑地嘀咕了一句,可脸上却依旧是一派的恭谨,朝着诚德帝便是一躬身,很是诚恳地应答道:“皇阿玛圣明,儿臣以为三月十五之早朝再议决此事确是更妥。”

    “嗯,那就这么定了也罢。”

    诚德帝本心是想将弘晴的提案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可这一见弘晴如此坚持,也自没了奈何,只能是怏怏地一摆手,就此给出了个答复。

    “谢皇阿玛隆恩,儿臣处还有些琐事待办,且容儿臣先行告退。”

    半个月的时候虽不算短,可对于正在紧锣密鼓地建设着的各项工程来说,显然会有着极大的影响,然则考虑到纵使章程得以通过,筹备诸般事宜也须得不少的时间,当真不差这么几天之时日,再说了,弘晴也不愿当众与诚德帝彻底撕破脸,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就此请辞了一句道。

    “嗯,去罢。”

    诚德帝本就不愿弘晴在此多呆,加之先前拖延之意图被弘晴强硬挡住,心中早已是不爽到了极点,这一听弘晴要走,自不会出言挽留,平板着脸,一挥手,悻悻然地准了弘晴之请辞。

    “是,儿臣告退。”

    诚德帝金口一开,弘晴也没甚耽搁,更不曾去理会两旁那些个神色各异的弟弟们,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就此退出了大殿,自去工部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哼!”

    尽管弘晴举止有礼,也无甚过激的言语,可在诚德帝看来,弘晴的强硬几乎就已是到了蛮横的地步,心中的火气自不免便大起了,只是怒归怒,诚德帝却是当着没胆子胡乱发泄出来,哪怕弘晴都已离开了大殿,诚德帝依旧不敢有甚过分之言行,也就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了事。

    “皇阿玛息怒,且不知大哥所奏之章程究竟是怎生回事?”

    诚德帝这等怒气勃发的样子一出,众阿们的眼神立马便尽皆热切了起来,显见都已看到了趁机下蛆的大好机会,只不过大多数阿哥都有所顾忌,并不想急着跳出来当出头鸟,然则四阿哥慎郡王弘景却显然无甚顾虑,但见其朝着诚德帝一躬身,已是昂然地出言询问了一句道。

    “嗯……”

    诚德帝尽管正值火头上,但却还是不敢对弘晴的本章随意置评,更别说呵斥了的,也就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一扬手,示意侍候在侧的李德全将弘晴的折子转给了弘景。

    “荒谬绝伦,满纸铜臭,此章程断不可行!”

    弘景满脸恭谦之色地从李德全手中接过了折子,飞快地翻阅了一番,当即便暴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猛拍着面前的几子,一派义愤填膺状地便怒叱了一番。

    “四弟慎言,莫忘了此乃御前。”

    弘景这等咆哮之言一出,几位阿哥的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都想知晓那章程到底是怎生回事,不过么,大多数阿哥还是不想急着就此事表态,也就只是好奇地看着热闹,唯有三阿哥弘曦却是居心叵测地从旁呵斥了一句道。

    “皇阿玛恕罪,是儿臣失礼了,然,儿臣也是被大哥的昏庸气晕了头,这才……”

    三阿哥不呵斥这么一嗓子的话,弘景还真就不好将戏往下演了去,有了三阿哥这声假意的呵斥,弘景也就有了借题发挥的台阶,但见其假作满脸羞愧状地告了声罪,而后么,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将“昏庸”的大帽子往弘晴的头上扣了过去。

    “哼,四弟说得没错,大哥那人嚣张跋扈,刚愎自用,生就一个不顾大体之性子!”

    这么些年来,二阿哥弘晟可是没少吃弘晴的亏,心中对弘晴的恨意已是深到了极处,这一见四阿哥出面声讨弘晴,当即便来了精神,也不等四阿哥将话说完,便已是愤愤然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二哥所言虽是有些过了,可却也是实情,长此以往,朝纲不宁也!”

    二阿哥话音刚落,五阿哥弘暹立马很是配合地接上了口,摆出了一副要与诸位哥哥们同进退之架势。

    “五哥这话说得对,朝廷大事岂能如此擅专,儿臣以为此风断不可长!”

    在座的阿哥虽只有六位,可个中却无一人与弘晴交好的,有了四阿哥的当头炮,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贬损着弘晴,这不,五阿哥话音刚落,七阿哥弘易又跟着高声嚷嚷了一嗓子。

    “嗯……,此事待大朝之时再行议决好了,李德全,传朕旨意,将弘晴所奏之本章转军机处,明章发了。”

    诚德帝尽管心胸不算开阔,但却绝非愚钝之辈,纵使是在火头上,也断然不会因着众阿哥们的群起声讨便晕了头,没旁的,自打跟弘晴对立以来,他诚德帝还真就不曾赢过一回,早就已是被打怕了的,自是不打算再无谓地跟弘晴交手过招,任凭一众阿哥们如何挑唆,他也不肯上当,但听其不置可否地闷吭了一声,一压手,止住了众阿哥们的瞎嚷嚷,不动声色地便下了旨意。

    “喳!”

    听着一众阿哥们在那儿摇唇鼓舌地怂恿诚德帝与弘晴开战,李德全心中当真是忐忑得紧,待得见诚德帝不曾上当,悬在半空中的心这才算是落了地,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躬身应了诺,疾步行下了前墀,将四阿哥随手丢在几子上的那本折子收了起来,二话不说地便出了大殿,自去军机处办理相关事宜不提。

    “此章程可行与否,且留待大朝时议决好了,朕累了,尔等且都道乏罢。”

    挨揍的次数多了,人自然也就学乖了,诚德帝这回可是铁了心不想再直接与弘晴死扛了的,不过么,这并不意味着诚德帝就会让弘晴轻松过了关去,但见其饶有深意地环视了一众儿子们,意有所指地吭哧了一声。

    “皇阿玛圣明,儿臣等告退。”

    一众阿哥们都不傻,又怎会听不出诚德帝话里的潜台词,脸色立马尽皆精彩了起来,只是诚德帝的逐客令已下,众人也自不敢多啰唣,也就只能是齐齐行了个礼,就此退出了大殿,各自找心腹手下商议行止去了……

    “属下参见王爷!”

    劳动力短缺一事干系重大,尽管已有了周全的计划,可弘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出了皇宫之后,便去了工部衙门,与诸般官员们就章程之相关安排紧急磋商了一番,会议从午前一直开到了黄昏,待得回到了自家府上,天都已是擦黑了,只是听得门房管事禀称曹燕山来了,弘晴也自顾不得用膳,一路便赶到了内院书房,方才刚转过门口处的屏风,听得响动的曹燕山已是忙不迭地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老曹不必多礼,坐下说罢。”

    曹燕山轻易不会出动,一旦出动,那一准是有大事发生,对此,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却也并未急着发问,而是和煦地虚抬了下手,客气了一句之后,又与陈老夫子打了个招呼,而后方才走到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启禀王爷,宫中内线传来消息,今日晌午,王爷离开皇城之后,四阿哥当庭发作……,另,据查,四阿哥已传下了命令,让其门下准备动本弹劾王爷,并已与二、三两位阿哥私下沟通,意图串联。”

    曹燕山向来行事干脆,卜一落了座,立马便将所探知的消息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重点着落在弘晴离开乾清宫之后所发生的那群起攻击的那一幕上,尽管其口才算不得大佳,可大体上却是将诸阿哥们的表现都一一点明了出来。

    嗯哼,老爹这回算是学聪明了,有趣!

    弘晴静静地听着曹燕山的描述,心底里却是飞快地盘算了起来,瞬息间便已猜透了诚德帝的算计之所在,无非是打算鼓动一众阿哥们向他弘晴发难,而诚德帝自己却是退居幕后,以仲裁者的面目出现,玩上一把偏袒的把戏罢了,对此,弘晴自是早有预料,也并不反感,没旁的,若说打击诚德帝弘晴或许还有些顾虑,可要说到对付一众阿哥们么,弘晴却是断然不会有甚手软的。

    “老曹辛苦了,且传本王之令,继续严密监视四阿哥,无本王之令,切不可轻举妄动,另,着即将刑部近来之阴晦勾当整理出来,本王要用。”

    尽管心中已是有了算计,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急着说出口来,待得曹燕山禀报一毕,也就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属下遵命。”

    弘晴既是有令,曹燕山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1009章 一摁到底(一)

    “王爷可是已有了打算了么?”

    曹燕山去后,始终默默不语的陈老夫子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呵,徒儿就知道瞒不过师尊,既是有人要挑头闹事,那就别怪徒儿心狠了。”

    只一听陈老夫子的问法,弘晴立马便知陈老夫子已然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却也并不以为意,笑呵呵地便给出了答案,不过么,却并未详细解释具体之行事步奏,此无他,概因弘晴很清楚的是——以陈老夫子之睿智,用不着细说,他也能算到个中之关窍。

    “嗯,注意分寸便好。”

    这一听弘晴说得如此之坚决,陈老夫子也自不好再劝,也就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了事,只是眼神里却是微微透着股别样的意味。

    “师尊放心,徒儿自会警醒,断不会有所差池的。”

    陈老夫子的回应虽是平淡,可弘晴却是能敏锐地察觉到这等平淡背后隐藏着的担忧,只不过弘晴却并不打算退让,也就没再多言解释,仅仅只是温和地一笑了之……

    “先生,让您久等了,今儿个老四请客,学生也是不得已,只得去应酬上一回,累先生在此久候,实学生之过也,还请先生恕罪则个。”

    天都已是彻底黑透了,然则陆纯彦却并不曾去休息,兀自盘腿端坐在几子前,手捧着本厚厚的折子,就着昏黄的灯火,正自看得入神,却听一阵颇显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中,一身酒气的三阿哥已是晃晃悠悠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但见其脚步漂浮地行到了陆纯彦的身前,一拱手,满脸歉意地扯了一句道。

    “三爷且请坐罢。”

    陆纯彦微有些洁癖,自不免被三阿哥身上的酒气冲得眉头微皱,不过么,倒也没多说些甚子,也就只是不咸不淡地点头致意了一下。

    “喲,先生看的可是老大那厮的折子,呵,老大那家伙就喜欢标新立异,得,这回好了,老四可是铁了心要跟老大弄上一场,今儿个便是召我等前去商议的,说是要一体而为,给老大来上个狠的。”

    三阿哥大步行到了几子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陆纯彦的对面,一抖手,弹开了手中拽着的折扇,一边煞是潇洒地摇着,一边嘻嘻哈哈地瞎扯着。

    “嗯,三爷打算如何做了去?”

    陆纯彦并未对三阿哥的话语加以评述,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不瞒先生,学生以为此事成算不大,了不得也就只能恶心一下老大罢了,要想成事,怕是难了,也就老四想出头想疯了,他爱如何便如何好了,学生可不想跟着瞎折腾,姑且看着也就是了,嘿,不止学生是这么个想法,想来老二、老六几个也不例外,老四今儿个的客怕是白请了。”

    三阿哥这大半年来,靠着陆纯彦的暗中绸缪,早已将八爷所遗留下来的势力尽收囊中,不仅如此,还在其所管的户部里拉拢了一大帮的心腹手下,羽翼虽已是渐丰,只是自忖还不是弘晴的对手,自是不愿急着跟弘晴来上个硬碰硬的,再说了,他与四阿哥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自不愿帮着其出头,这会儿听得陆纯彦见问,嬉笑间便好生讥讽了四阿哥一把。

    “三爷能这么想便好,四阿哥自以为猜到了圣意,殊不知死之将至矣!”

    三阿哥话音方才刚落,陆纯彦的脸色陡然便是一肃,声线阴冷地便给出了个令人惊悸不已的判断。

    “啊,这……”

    三阿哥虽是料定四阿哥必然不能成事,却万万没想到四阿哥的抗争居然会惹来弘晴的狠手,当场就被震得个七晕八素,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三爷不信么?也罢,姑且等着看好了,下一大朝之际,便是四阿哥倒台之时,谁若是跟着其瞎折腾,那一准得跟着吃挂落。”

    陆纯彦压根儿就没在意三阿哥的惊诧,阴冷地一笑,给出了个更进一步的断言,顿时便令三阿哥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

    “先生,当不致于罢,老大那厮……”

    三阿哥虽是惊诧于陆纯彦的判断,但却并不完全信服,毕竟这些年来,弘晴一直都很低调,哪怕诚德帝几番下黑手,弘晴也都忍了下来,并未以武力来行逼宫之事,正因为此,三阿哥心底里自不免以为陆纯彦所言未免有些个太过耸人听闻了些。

    “嘿,三爷莫非以为仁亲王是甚善人不成,那可是只猛虎,不动则已,一动便要吃人,三爷若是忘了这一条,早晚命丧其手!”

    这一见三阿哥如此反应,陆纯彦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毫不客气地便给了三阿哥一记当头棒喝。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知晓该如何做了,且就让老四自己去找死也好。”

    听得陆纯彦这般说法,三阿哥自不敢再提出甚质疑之言,好在他原本就没打算跟四阿哥联手,倒也不致于有甚心理障碍可言,很是恭谨地便认了错。

    “知晓么?三爷若是真知晓,便不会说出这等话来了。”

    三阿哥的认错态度倒是端正得很,可显然并不是陆纯彦想要的结果,这不,其话音方才刚落,陆纯彦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又讥讽了其一句道。

    “先生,您之意是……”

    陆纯彦这么一说,三阿哥当即便被绕糊涂了——先前陆纯彦可是说过了,谁跟着四阿哥闹事,都难免受牵连,那袖手旁观也就是了,总不能跑去帮着弘晴罢,那也未免太扯淡了些。

    “三爷可曾发现今儿个陛下的态度有些不对味么?”

    陆纯彦并未直言解释,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唔……,是有些奇怪,皇阿玛明明甚是不喜老大那份章程,却并无一言以反对,唯言语间暗示我等兄弟起而抗争,莫非……”

    三阿哥并非愚笨之辈,经得陆纯彦这么一提醒,他立马便察觉到了些蹊跷,只是并不敢全然肯定,言语间自不免也就颇显保守了些。

    “三爷说对了,圣心变矣,其忌惮仁亲王之立场虽不曾有所更易,然,所欲采取之手段却已是截然不同往日矣,此无他,仁亲王太过强势,陛下恐其行玄武门旧事,故,不愿再与之正面冲突,转而利用诸方势力加以牵制,至于他自己么,不过是想当一拉偏架之仲裁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可言。”

    陆纯彦这回倒是没再卖甚关子,虽不曾给三阿哥甚具体的建议,可言语间却已是明白无误地点出了诚德帝立场转变的根由之所在。

    “不错,当是如此,若非先生道破,学生兀自蒙在鼓里矣,既如此,倒是有可利用处,只是……”

    听得陆纯彦这般说法,三阿哥当即便起了渔利之心,只是话到了嘴边,突然间又想起先前陆纯彦给出的论断,自不免担心自己也会落得个如四阿哥般的下场,话说到了半截,便就此打住了。

    “三爷无须顾虑太多,且先让四阿哥去打头阵,待得其倒了台,便是三爷动手之时,成败无所谓,只消陛下能看到三爷的心便可。”

    三阿哥这等吞吞吐吐的样子一出,陆纯彦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不过么,并未急着解释个中缘由,而是先行给出了个建议。

    “嗯……,行倒是行,只是老大那厮若是再下狠手,那……”

    三阿哥如今虽已是有了不小的势力,可总体来说,比之弘晴还差得尚远,自是巴望着能从诚德帝处得到些实际的支持,只是要他直接去跟弘晴死扛么,三阿哥的底气还真不是太足。

    “三爷过虑了,仁亲王之所以会拿四阿哥来作法,不过是打算杀鸡儆猴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可言,但消不被其吓住,万事大有可为哉,所谓可一不可再,便是这么个理儿,除非仁亲王愿背负无穷之骂名,否则的话,他是断然不敢接连对诸阿哥们下狠手的,而这,便是三爷可利用之处。”

    不等三阿哥将话说完,陆纯彦已是一压手,神情淡然地便将形势细细地分析了一番,顿时便听得三阿哥精神大振不已。

    “先生所言甚是,学生受教矣,只是具体该如何行事,学生尚无头绪,不知先生可有何教我者?”

    三阿哥虽已是定下了插手其事的决心,可要说该如何阻击弘晴么,却是找不到甚可行之策,哪怕他靠着宫中的内线之帮助,早早便已将弘晴所提交之章程副本搞到了手中,也大体上看了一遍,可凭其才学,却是无法从中找出甚可供攻击的靶子,这会儿也就只能是将指望着落在陆纯彦的身上。

    “此事不急,且先让四阿哥去打个先锋,我等再随机应变也不迟。”

    自打午后拿到了章程之后,陆纯彦已是足足研究了两个多时辰,试图从中找出些可攻击之把柄,所得虽不能说没有,却也少得可怜,实不足以掀起一场强劲之攻势,对此,陆纯彦也自头疼得很,当然了,这话,他却是不会说出口来的,也就只是含糊其辞地给出了个答案。

    “那好,姑且先就如此也罢。”

    这一见陆纯彦不想细说,三阿哥也自不好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便即就此应承了下来。

第1010章 一摁到底(二)

    “先生,如何了?”

    夜已是微微有些深了,偌大的雍亲王府已是沉浸在一片的漆黑之中,唯有内院书房里却依旧是灯火通明,一身白袍的邬思道盘腿端坐在几子前,手捧着本厚厚的折子,就着烛台边,细细地翻阅着,时不时地还在一旁的白纸上写写画画地计算着,眉宇间满是凝重之色,这都已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也没见其有甚言语,端坐在侧的四爷虽等得心焦不已,却也不敢出言打断邬思道的思忖,也就只能是无奈地等着,直到见邬思道放下了手中的折子,四爷这才赶忙出言发问了一句道。

    “仁亲王果然大才,若不论道德文章,光就此章程本身而论,瑕疵虽有,却少,权责利皆细定分明,环环相扣,确是可行之策。”

    尽管四爷问得含糊,可邬思道却是清楚四爷想问的是甚,无非是想知道这么份章程里是否有可供攻击之破绽罢了,对此,邬思道也只能是遗憾地给出了个说明。

    “嗯……”

    四爷算是个实干之人,又曾管过户部,对实务自是不陌生,早先翻阅章程之际,便已知此章程结构严谨,难以从中找出甚大的毛病来,至少他本人是办不到的,也就指望着邬思道能有个说头,可这会儿一听邬思道也是这么个判断,四爷的心气立马便低落了下去,也无甚言语,仅仅只是闷哼了一声了事。

    “呵,王爷莫非真打算跟着四阿哥一道闹腾上一场么?”

    四爷是不吭气了,可邬思道却并未就此作罢论,但见其轻笑了一声,语带戏谑之意味地便调侃了四爷一句道。

    “这……”

    四爷原先无疑是有着这等想法的,否则的话,也不会通过内线去将弘晴所上之章程副本找来研究,可眼下么,既是找不到甚可发动猛烈攻势的把柄,四爷参与其中的心也就淡了去,只是不甘之心还是有的,可这一见邬思道问得蹊跷,四爷的心不由地便是一突,迟疑着不敢作出个明确的表态。

    “王爷若是真这般想,那就离倒霉不远了。”

    四爷这等迟疑的态度一出,邬思道嘴角边的讥讽笑意立马便更浓了几分,毫不客气地便给了四爷一记当头棒喝。

    “嗯?先生之意是……”

    听得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搞不懂邬思道此言何意,不得不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应是已注意到了,陛下之立场已然转变,在仁亲王的绝对强势面前,陛下已不打算再做出甚强硬打压之蠢事,若非如此,今日他也不会对仁亲王的章程不置一词,此无他,陛下不过是打算当一拉偏架之仲裁罢了,如此明显之做派,但消不是瞎子,都能看得个通透,以仁亲王之大才,又怎可能会被蒙在鼓里,王爷以为然否?”

    邬思道神情淡然地笑了笑,言语平和地先行分析了一下总体之时局变化。

    “嗯,先生所言甚是,若非如此,四阿哥也不会表现得如此之活跃,此不过是打算投机邀宠罢了,应不致令弘晴小儿大动干戈罢?”

    四爷原就是个精明人,虽不曾亲身参与今早的那场议事,可听过了二阿哥的转述之后,心中其实已是有了个明确的判断,也正是因为此,他才想着看能否也跟着投机上一把,至于说会因此倒霉么,四爷却是不曾去考虑过,对邬思道的论断,自也就不是太信服。

    “王爷可是以为仁亲王前几回都不曾下狠手,此番亦然如此么?嘿,若真是这般想法,王爷离败亡也就不远了,别忘了猛虎终归是猛虎,哪怕趴在窝里不动弹,那也断不会改了吃人之本性,前几回之所以不动,那是因出手的人是今上,仁亲王心有顾忌,至于此番么,既是今上要当一偏心之仲裁,为震慑诸方故,仁亲王下狠手乃是必然之事矣。”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直言无忌地便点破了此番弘晴必然会下狠手之关窍所在。

    “原来如此,也罢,小王姑且坐观便好。”

    听得邬思道这般分析,四爷的心气立马便消了去,左右他此番也只是想着敲敲边鼓而已,有一枣、没一枣,都差不了太多,就算放弃了,四爷也不觉得有甚太大的遗憾。

    “坐观?呵呵,如此掌权的大好良机,王爷岂可坐观了事!”

    四爷丧气的话语方才一出,邬思道立马便抚掌笑了起来,给出了个令四爷惊喜交加的论断。

    “这……”

    自打康熙末年,老爷子收权之后,四爷便没了差使,而诚德帝登基以来,更是不遗余力地排挤一众兄弟们,到了如今,四爷已然是闲王一个,手里无权,在朝廷中说话也就毫无分量,哪怕弘历得以复出,四爷的境遇也无甚太大的改变,对此,素有雄心的四爷自是不满得很,早有心要寻机再次掌权,可惜一直没能抓到机会,此际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但却并不敢相信机遇会在眼前,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王爷可是不信么?”

    邬思道显然是打击四爷上了瘾了,哪怕四爷失态若此,他也浑然不以为意,笑嘻嘻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小王愚钝,还请先生指点迷津则个。”

    只要能抓住复出的机会,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四爷也不会有甚含糊的,至于邬思道的戏谑与调侃么,这么多年下来,四爷早就习以为常了的,却也并不放在心上。

    “呵,很简单,只消在朝议时帮着仁亲王一把,便足可成事矣!”

    邬思道显然很是满意四爷这等谦逊的态度,也没再卖甚关子,笑呵呵地便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哦?”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显然是想到了个中之奥妙,只是一时间难以思量万千,自不免便有些个犯起了踌躇。

    “王爷可是在担心陛下会有所阻碍么?”

    只一看四爷那等犹豫的样子,邬思道便已猜出了其心中的担忧之所在,不过么,却显然并不怎么在意,随口便点了出来。

    “嗯,确是如此,小王与仁亲王素来不睦,骤然帮其出头,于理怕是有所不合,老三那厮素来多疑,难保其不胡乱行事了去。”

    四爷点了点头,很是坦然地便将心中所思道了出来。

    “王爷过虑了,正因为陛下多疑,故而王爷才有机会,至于仁亲王么,王爷既是接连出手帮忙,他也自不好强行阻拦王爷之复出,所差者,无外乎紧要如何罢了。”

    邬思道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便道破了根底,言语虽是平和,可内里却满是自信之意味。

    “嗯,也罢,那就相机行事好了。”

    四爷将邬思道所言反复地咀嚼了一番,心下已是了然,也就不再多迟疑,面色凝重地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诚德五年三月初二,帝下诏将弘晴所上之本章公诸于众,诏令诸般臣工商议此事,并定于三月十五日早朝时议决之,消息一经传出,朝野为之轰动不已,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也有之,众说纷纭不定间,三月初三之《京师时报》突然刊发了本章之摘要,上有四阿哥亲自撰文之评论文章,更有数名京师大儒载文其上,言辞灼灼地对弘晴展开了猛烈之抨击,不单从道德层面上论述弘晴此举的不对处,还从技术层面上断章取义地歪曲事实,顿时引得朝野乱议不定。

    四阿哥的攻击势头极猛,不单在《京师时报》上发动了猛烈至极的舆论攻势,更是高调无比地在各部中上蹿下跳,到处宣扬弘晴之不是,号召诸般朝臣们群起而攻之,不仅如此,还着人在民间大肆宣传不利于弘晴之流言蜚语,来势不可谓不凶悍,然则弘晴却并未有甚反应,既不出面辟谣,也不派人去解释个中之关窍,就这么任由四阿哥在朝野间胡乱折腾个不休。

    舆论从来都是引导出来的,任何一个时代,有识之士都只是少数,大多数人不过都是从众者罢了,人云也云乃是人间常态,很显然,四阿哥这么一手极其的狠辣,完全就是一派要将弘晴往死里整了去之架势,一众亲近弘晴的朝臣们对此等局势自不免为之忧心不已,没旁的,谁都能看得出来,这等规模的攻势断然不是四阿哥一人能弄得出来的,背后无疑是有着诚德帝的默许与推动,倘若不加制止,弘晴的名声怕就将毁于一旦,因之前来向弘晴请命的朝臣不少,然则弘晴却并无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让诸般朝臣们冷静以对。

    弘晴倒是有够冷静的,可工部诸般官员们、尤其是科学院诸般人等可就坐不住了,纷纷著书立说地与四阿哥等人展开论战,奈何《京师时报》这等利器掌握在诚德帝的手中,工部人等的声讨言论难以见报,反击的势头自也就难有甚大的起色,形势对于弘晴一方来说,显然颇为的不利……

第1011章 一摁到底(三)

    “喲,王爷来了,早!”

    “小弟见过大哥。”

    “贤侄来了,早啊!”

    ……

    诚德五年三月初五,又到了早朝之时,天将辰时,南朝房里早已坐满了人,一众从一品以上的极品权贵们分成十数个小圈子,正自随意地闲聊着,然则一见到弘晴行将进来,无论是长一辈的王爷们还是一众阿哥们,立马齐齐起了身,乱哄哄地各自招呼不已。

    “诸公早,且都随意好了。”

    面对着众人的见礼,弘晴照例是一派的谦和,很是客气地作了个团团揖,从容而又淡定,就宛若寻常时分一般,丝毫不受近日来的舆论纷扰之影响。

    “晴哥儿,坐这儿来。”

    老十六素来就是一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没管甚场合不场合的,不待弘晴与众人寒暄告终,不管不顾地拉着弘晴便往边上拽了去,那等毛躁样子一出,诸般权贵们都不禁为之哑然一笑,不过么,却也无人有甚抱怨之言,乱纷纷地又各自聚集成了小圈子,接着胡侃海聊不已,唯有老十五却是默默无言地跟着走向了一旁。

    “奶奶个熊的,小四儿这几日可是有够张狂的,四下乱窜不说,居然跑到爷的宗人府来搅事,说啥你晴哥儿铺张浪费,又说啥败坏朝纲,听得爷火大,着人将那混小子打了出去,狗东西,也不看看爷跟你晴哥儿是啥关系来着,嘿,竟敢跑来下蛆,找抽不是?回头也就着人寻了这小子的错处,拖进府里,好生给这厮一个狠的,看他还猖獗个屁!”

    老十六性子直,心里头素来不怎么藏得住话,尤其是在弘晴面前就更是如此,这才卜一落了座,叽里呱啦地便扯了一大通。

    “呵,十六叔莫急,会有这么个机会的。”

    弘晴虽已是定下了对付四阿哥之计,然则为保密故,除了几名必须之心腹外,并不曾对他人提起过,就连老十五哥俩这等绝对心腹如今也都尚蒙在鼓里,而今,发动虽已在即,可弘晴还是不打算明说,也就只是饶有深意地点了一句道。

    “嘿,说得也是,姑且让那小子疯狂一把好了。”

    老十六是粗线条了些,不过么,却并不傻,自是听得出弘晴所言颇有蹊跷,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但见眉头一扬,邪邪地笑了笑,一派心有灵犀状地便扯了一嗓子。

    “晴哥儿,此番乱议风波不小,怕是一时半会难有个消停,不若将那章程稍作修改,就由我‘八旗商号’来接手,看还有谁敢扯甚闲话的。”

    老十五心细,尽管也已听出了弘晴话里别有蹊跷,不过么,他却不以为整治了四阿哥便能顺顺当当地将此番风波压了下去,毕竟此番的风波之所以能闹大,完全都是诚德帝在背后推波助澜之故。

    “十五叔不必担心,小侄自有分寸,‘八旗商号’眼下的要务还是对外贸易,国内之事能不插手便不插手好了。”

    老十五的建议自然是一派好心,然则弘晴却并不打算接受,没旁的,“八旗商号”如今的规模已是太过庞大了些,眼下虽还在掌控之中,可将来会如何却是不好说之事了的,正是出自预防之考虑,弘晴已然有着肢解“八旗商号”之想法,只不过时机尚未成熟,弘晴并不敢轻举妄动而已,自是不可能让“八旗商号”有着进一步扩展之机会。

    “也好,那就……”

    如此多年的相处下来,老十五自是很清楚弘晴说一不二的性子,此际见弘晴言语虽平和,可内里却满是不容质疑的坚决,也就没再坚持。

    “上朝,上朝……”

    没等老十五将话说完,就听宫里的喊朝之声已是就此大起了,正笑谈着的诸般朝臣们自不敢稍有耽搁,忙不迭地全都赶紧起了身,乱纷纷地行出了朝房,按着品阶之高下,飞快地在宫门前的小广场上列好了队,鱼贯着穿过了敞开着的宫门,一路向乾清门方向赶了去。

    “皇上驾到!”

    朝臣们方才刚在乾清门前的广场上列好队,就听门后一声尖细的喝道声响起中,诚德帝已在一大群宫女太监们的簇拥下,施施然地行了出来。

    “臣等叩见陛下!”

    这一见诚德帝已到,诸般臣工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诚德帝的心情似乎很好,苍老毕现的脸上虽无甚笑容,可却隐隐透着几分的自得,叫起的声音里也比往常多了几分的柔和。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诚德帝的精神变化虽不算太过明显,可不少敏感的大臣却显然都已察觉到了蹊跷,只是这当口上,却是无人敢乱说乱动的,也就只能是齐齐照着朝规谢恩了事。

    “启奏陛下,臣有本要参!”

    群臣们方才刚站直身子,都还没等侍立诚德帝身旁的秦无庸照惯例宣布早朝开始,就见一名朝臣大步行出了队列,一头跪倒在御前,抖手间,已是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折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亢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嗡……”

    群臣们循声望将过去,这一见抢将出来的人赫然是刚上任不久的左都御史陶彝,当即便哗然了起来,没旁的,大家伙都知道陶彝乃是弘晴的嫡系心腹之一,他要参人显然是出自弘晴之授意,而以其堂堂从一品大员之身份,要参的人绝对是极品权贵无疑,毫无疑问,一场轩然大波已是上演在即,自由不得群臣们不为之惶惶不已的。

    “讲!”

    陶彝之所以能从区区一监察御史在短短的十余年间登时左都御史的高位,全都是出自弘晴在背后力挺,这本就不是啥秘密,诚德帝自不可能不清楚,说实话,若是可能,诚德帝压根儿就不想给其开口的机会,奈何陶彝有着言官的身份,在这等大朝的场合下,诚德帝纵使再不情愿,也不能不让其上本,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冷冷地看了陶彝一眼,生硬无比地吐出了个字来。

    “谢陛下隆恩,臣,左都御史陶彝有本要参慎郡王诸多不法事,其一,慎郡王身为管部阿哥,领导无方,以致刑部弊案丛生,贪腐不绝,朝廷三令五申严禁之宰白鹅一事屡有发生;其二,纵奴为恶,骄奢****,视刑部重地为自家菜园,大肆任用私人,以致刑部上下泰半糜烂;其三,勾结江湖术士,暗行鬼魇之术,欲置仁亲王于死地,大违人伦,罪无可恕,臣恳请圣上下诏彻查,如上以闻!”

    陶彝压根儿就没在意诚德帝的冷遇,先是恭谨地谢了恩,而后抖手摊开了折子,慷慨激昂地便宣了起来。

    “嗡……”

    一听陶彝弹劾的是四阿哥,还是这等严重至极的罪名,群臣们顿时便哄乱了起来,没旁的,前两条罪状倒也就罢了,哪怕是查实了,最多也不过就是免去差使外加降爵之处分,可第三条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鬼魇之术乃是朝廷严令禁止之事,更别说施术的对象还是仁亲王弘晴,这可是滔天大罪来着,一经查实,纵使是诚德帝,都难挽救四阿哥之败亡,反之,若是查不到实据,那陶彝纵使有着言官的身份,也难逃反坐之惩处,甚至连弘晴本人怕都得跟着吃挂落,毫无疑问,这就是场你死我活的大较量,再无丝毫的妥协与通融之可能。

    “嘶……”

    不说朝臣们被陶彝的弹章震得个七晕八素,诚德帝同样也被惊得倒吸了口凉气,双眼圆瞪不已,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好了——这些天来,四阿哥整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了些,已然是触犯到了弘晴的底限,必然会遭到弘晴的反击,对此,诚德帝心中其实是有数的,他也已是做好了拉偏架的准备,可却万万没想到弘晴的反击会来得如此之猛烈与凶悍,这可是要将四阿哥往死里整了去之架势,与诚德帝预先所想的朝廷争辩差得实在太远了些,这等情形下,诚德帝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把控得住朝局之走向,也就更谈不上甚拉偏架不拉偏架了的。

    “大胆陶彝,安敢当众诬蔑本王,尔如此妄为,究竟是何居心!”

    陶彝的指控实在是太过严重了些,四阿哥哪还能沉得住气,不管不顾地便窜出了队列,气急败坏地便呵斥了起来。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慎郡王若是没做亏心事,又何须惶急如此。”

    四阿哥管部有年,威风架子自是不小,这一声呵斥还真有几分的管部郡王之威严,奈何陶彝压根儿就不吃他那一套,不咸不淡地便顶了其一句道。

    “你……”

    被陶彝这么一顶,四阿哥当场怒极,待要破口大骂,却又猛然觉得不妥,这便赶忙一头跪倒在地,一边可着劲地磕着头,一边哀嚎道:“皇阿玛,儿臣冤枉啊,陶彝妄自以子虚乌有之罪名加诸儿臣,定是受大奸指使所致,儿臣恳请皇阿玛为儿臣做主,儿臣冤枉啊……”

第1012章 一摁到底(四)

    “陶彝,尔之所奏可有甚凭据么,嗯?”

    父子相处如此多年下来,诚德帝对弘晴的狠辣性子自是有数得很,又怎可能会不清楚弘晴只要出了手,那一准是有着十足十的把握在,心下里自不免为四阿哥的命运很是捏了把冷汗,若是可能的话,诚德帝倒是很想就此拂袖而去,将此事暂且揭过,奈何想归想,做却是没胆子这么做了去的,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照着规矩喝问了一嗓子。

    “回陛下的话,臣之所言句句是实,俱有据可查,臣此处有状子六份,皆是遭不公待遇之民众控诉刑部官员之徇私枉法者,另有供状四份,皆为刑部官员之指认书,臣所奏之一、二条罪状尽可依这些状子详查了去,至于慎郡王行鬼魇之术的证据便在其府中,一查便可知根底!”

    诚德帝的言语中可谓是寒气十足,然则陶彝却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一抖手,再次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几叠纸,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朗声便作出了回应。

    “皇阿玛,此必是小人构陷儿臣,殊不可信,陶彝其人奸诈,又与朝中奸佞勾搭为奸,必欲置儿臣于死地,实乃公报私仇也,儿臣恳请皇阿玛明鉴!”

    一听陶彝这般说法,四阿哥显然是急了,也不等诚德帝开口询问,他便已是高声嚷嚷了起来,说得倒也算是义正辞严,可其煞白的脸色却无疑暴露出了心底里掩藏不住的虚,叫嚣之言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陛下,臣以为是非真假一查便能知根底,今,陶大人既已拿出了证据,是与否只须查了去便可,臣恳请陛下下诏明查!”

    四阿哥的喊冤之言方才刚落,就见礼部尚书荣柱已是大步从队列里抢了出来,高声力挺了陶彝一把。

    “陛下,臣以为荣大人所言甚是,真假与否,一查便知,臣恳请陛下明断!”

    “陛下,臣附议!”

    “臣亦附议!”

    ……

    随着荣柱的出列,工部尚书沈河等人也很快便跟着站了出来,纷纷高声附和荣柱之言,仅仅不过片刻功夫,站将出来的朝臣已是多达百余位,其中虽也有声援四阿哥的,可拢共算起来也不过十数人,还尽都是其之门下奴才,相较于力挺陶彝的百余位朝臣来说,差距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些。

    “皇阿玛,儿臣冤枉啊,此必是大哥指使陶彝陷害儿臣,这等公报私仇之行径,殊为过分,儿臣冤枉啊,皇阿玛,儿臣恳请您为儿臣做主啊……”

    眼瞅着情形不对,四阿哥可就真的慌了神,也自顾不得许多,毫无顾忌地便反咬了弘晴一口,试图利用诚德帝对弘晴的不满来将水搅浑了去。

    “晴儿!”

    诚德帝生就一刻薄寡恩的性子,对素性孤僻的四阿哥,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可也当真不多,大体上也就只是利用之关系罢了,从本心而论,四阿哥会不会被参倒,诚德帝其实并不甚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四阿哥掀起的舆论攻势会不会因着其之倒台而彻底烟消云散了去,从此一条出发,诚德帝自是不怎么情愿见到四阿哥被一举整垮了去,只是这等群情激奋之际,哪怕身为帝王,诚德帝也实是不好强行将众人之建议压将下去,正自头疼不已间,冷不丁听得四阿哥当场指控弘晴造谣陷害,诚德帝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也不管台阶下如今已是跪满了朝臣,拖腔拖调地便点了弘晴的名。

    “儿臣在!”

    以弘晴之智商,自不可能会猜不出诚德帝在此际将自个儿叫将出来的用心何在,不过么,却也并不在意,神情淡然地便从队列里行了出来,恭谨万分地便高声应了诺。

    “你四弟指控你设谋陷害于其,对此,尔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果然不出弘晴之所料,诚德帝一开口便摆出了搅浑水之架势,言语间的寒意可谓是十足得很。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对此一无所知,也实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是非与否,儿臣相信自会有公论。”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诚德帝的逼问之口吻,神情淡定地便给出了个答案。

    “公论归公论,朕只是想听听尔对此案之见解,有甚想法但讲无妨,朕听着呢。”

    诚德帝既是打定了要搅浑水的主意,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便让弘晴蒙混过了关去,不依不饶地便死缠着弘晴不放。

    “陛下,臣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面对着诚德帝的胡搅蛮缠,弘晴的脸色虽是依旧不变,可眼神里却是有着道厉芒一闪而过,刚想着给诚德帝撂下句“实在话”,却冷不丁见四爷从队列里大步行了出来,高声打岔了一句道。

    “四弟有话只管直说好了。”

    这一见站出来打岔的是四爷,诚德帝心中自不免暗喜不已,没旁的,概因四爷一向与弘晴不睦得很,此际站将出来,又怎可能会有弘晴的好果子吃,而这,恰恰正是诚德帝所乐见之场面,他自是不会去阻拦四爷的进言,很是客气地挥了下手,干脆至极地便准了四爷之所请。

    “谢陛下隆恩,臣弟以为徒争无益,左右慎郡王府就在内城,离此并不算远,一来一去,也实用不了多长时间,且查上一查,断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还请陛下明察则个。”

    四爷先是恭谨地谢了恩,而后不紧不慢地便提议了一番,所言所述却显然大出诚德帝的预料之外,当即便震得诚德帝目瞪口呆不已。

    “嗡……”

    四爷在朝中一向站在弘晴的对立面上,自康熙年间起,就没少在朝堂上互喷,彼此间的关系可谓是差到了极点,这冷不丁地为弘晴帮腔了一把,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不说诚德帝茫然不知所措,群臣们也尽皆傻了眼,乱议之声顿时便大作了起来。

    奇怪,这老家伙到底在玩甚把戏来着?

    四爷这等出人意表的言语一出,饶是弘晴素来机敏过人,却也同样猜不透四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来着,一时间也不禁为之犯起了嘀咕,只是心中猜疑归猜疑,这当口上,弘晴却也当真不好胡乱开口的,也就只能是眉头微皱地站在一旁,等着看这么场大戏究竟会走向何方。

    “陛下,臣以为雍亲王所言甚是,据臣所知,慎郡王行鬼魇之术便是在其府上后花园的春逸轩中,只消一查,便可知个中真伪,臣恳请陛下即刻下诏彻查!”

    陶彝可是个机灵人,尽管也猜不透四爷的真实心思之所在,但却断然不会错过这等趁热打铁之良机,但见其猛然跪直了身子,高声便进谏了一句道。

    “恳请陛下即刻下诏彻查!”

    “陛下,臣等以为事不宜迟,须得赶紧彻查,以免消息走漏!”

    “陛下,臣以为陶大人所言甚是,恳请陛下明断!”

    ……

    沈河等人原本正自惊诧于四爷的诡异之行径,可一待陶彝率先开了炮,众人立马便全都回过了神来,乱纷纷地便都跟着出言附和不已。

    “皇阿玛,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啊,此乃大哥构陷儿臣,儿臣绝不曾做过甚鬼魇之事啊,皇阿玛,儿臣冤枉啊……”

    这一见大势要糟,四阿哥当即便慌了,没旁的,鬼魇一事,他还真就做了,先前之所以能支撑得住,那不过是自忖行事隐蔽,除了几名绝对亲信之外,并无旁人知晓此事,可眼下陶彝居然将行术之所在都点了出来,显见那几名亲信中绝对有人走漏了风声,甚或有内鬼之可能,一旦真查了去,下场怕是不堪得很,到了眼下这般田地,四阿哥也就只能是将全部的指望都着落在诚德帝的身上了。

    “陛下,臣弟请旨前去彻查,还请陛下恩准!”

    四阿哥哀嚎之声未落,却见老十六已然大步行出了队列,亢声请命了一句道。

    “这……”

    诚德帝格局虽是不甚大,可本性却并不愚钝,到了眼下这般田地,又如何不知四阿哥必是真的做了蠢事,但消一查,那一准跑不了,他这么一倒下不打紧,前几日刚才火将起来的对弘晴之舆论围剿显然也得就此玩完了去,这等局面显然不是诚德帝所乐见之结果,奈何此际群臣激奋不已,诚德帝还真就不敢直接拒绝老十六之所请的,可要他下诏彻查么,心里头又十二万分的不情愿,左右为难之下,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陛下,臣弟既蒙陛下宠信,得以执掌宗人府诸般事宜,自不敢有所懈怠,今,事既涉及我天家子弟,按律便该由臣弟出面主持彻查,此臣弟之职责也,还请陛下周全则个。”

    老十六可不是啥善人来着,哪管诚德帝有多为难,这一见其半晌不吭气,立马亢声便紧逼了一把,丝毫不给诚德帝留下甚转圜的余地。

    “传朕旨意,着庄亲王允禄、善扑营统领刘铁成各率本部兵马即刻彻查慎郡王府,不得有误!”

    被老十六这么一逼,诚德帝的脸色当即便难看到了极点,真恨不得即刻拂袖而去,只是想归想,做么,他却是没胆子这么做了去,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寒着声地下了旨意。

    “臣弟遵旨!”

    诚德帝旨意一下,老十六立马便来了精神,也不管诚德帝的感想如何,高声应了诺,会合了在一旁负责警戒的刘铁成,点齐了人马便浩浩荡荡地杀奔慎郡王府去了……

第1013章 一摁到底(五)

    老十六去后,朝议又接着往下继续着,只不过无论是奏事的朝臣还是诚德帝,显然都有些心不在焉,所谓的议事自也就不免有些草草,所有事宜大多都是三言两语便做了定论,浑然不见往日里那等朝议纷争激烈之场面,所有人其实都在等待着老十六那头的消息之传回。

    “启奏陛下,庄亲王已归,正在宫门外候见。”

    等待复等待,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就在众人都等得有些心焦之际,却见李德全急匆匆地行进了广场,疾步抢到了御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宣!”

    一听老十六已归,诚德帝萎靡着的精神不由地便是一振,有些个迫不及待地便下了旨意。

    “喳!”

    诚德帝的金口这么一开,李德全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往宫门方向赶了去,不多会,便见老十六气宇轩昂地沿着宫中大道行进了广场。

    “臣弟叩见陛下!”

    老十六龙行虎步,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不过么,倒是没忘了朝规,但见其疾步抢到了御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只一看老十六那副神色,诚德帝的心头当即便是一沉,只是礼不可废,尽自心中难受已极,可还是强撑着帝王的架子,煞是威严地便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诚德帝既已叫了起,谢恩乃是题中应有之义,老十六虽在心情激荡之际,却也不会忘了此点。

    “情形如何了?”

    尽管已然猜到结果不甚美妙,可诚德帝的心中到底还是存了一丝的侥幸心理,待得老十六行礼一毕,诚德帝已是迫不及待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臣弟已然彻查过了慎郡王府,果然在其后花园的春逸轩中发现了施行鬼魇之术的痕迹,现场不单查获了祭坛等物,更在轩中地面下挖掘出了一枚帖有仁亲王生辰八字之扎针草人,另,经突审,慎郡王之贴身书童赵三成已招供,证实春逸轩中诸般部署正是出自慎郡王之亲手布置,现,刘将军已率部封锁了现场,请陛下明示行止。”

    老十六心里头向来不怎么藏得住话,先前之所以没急着道出彻查结果,那是因着礼数所限,而今么,诚德帝既是发问了,他自不会有甚迟疑可言,朗声便应答了一番。

    “这不是真的,皇阿玛,这全是大哥构陷所致,皇阿玛,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啊……”

    一听老十六坐实了自个儿的罪证,四阿哥当场便崩溃了,甚至连出列的力气都没了,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便嚎啕了起来。

    “哼,来人,将弘景革去顶戴花翎,交宗人府议罪!”

    诚德帝原本就无所谓四阿哥的死活,考虑的只是围剿弘晴的舆论攻势不能乱罢了,而今见已难有保住四阿哥之可能,自是毫不犹豫地便将其当弃子处置了,但见诚德帝面色一沉,猛拍了下龙案,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喳!”

    诚德帝此令一下,侍候在侧的众大内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之下,自有数名身强力壮之辈一拥而上,不容分说地将四阿哥架了起来,不顾其之哀嚎与挣扎,拽着便往外拖了去。

    “朕乏了,今儿个便议到此处罢。”

    被迫处置完四阿哥之后,诚德帝原本就苍老的脸庞顿时便更显苍老了几分,心力憔悴之下,哪还有甚接着议事的心思,面色难看地丢下句场面话,便即起身走了人。

    “退朝!”

    诚德帝这么一走,侍立在侧的秦无庸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而后便匆匆领着一众宫女太监们小跑着追在诚德帝的身后,就此转入了门后,至此,一场大戏也就算是落了幕……

    “王爷的心思很重啊,莫非今儿个之早朝出了甚岔子了么?”

    四阿哥是顺利被拿下了,可弘晴却并无多少的兴奋之意,本来么,这等兄弟相残就不是啥好事来着,加之对四爷的突然变脸还存着浓浓的猜疑之心,这等情形下,弘晴自是无心跟朝臣们多蘑菇,甚至不曾去工部部署下一步事宜,乘了轿子便直接回了府,一路晃荡着便进了内院书房,方才转过门口处的屏风,正翻阅着本折子的陈老夫子已是就此抬起了头来,只看了弘晴一眼,眉头立马便是一扬,微有些诧异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师尊的话,岔子倒是不曾有,只是出了件蹊跷事,唔,事情是这样的……”

    对于四爷的反常举动,弘晴都已在心中反复推演了无数回了,猜测倒是有不少,可要说到把握性么,却是难言可靠,此番之所以急着赶回府上,为的便是要寻陈老夫子讨教上一番的,自不会有甚隐瞒,但见其缓步行到了几子旁,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而后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将今儿个早朝所发生的诸般事宜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重点么,自然是落在了四爷的诡异表现上。

    “嗯哼,王爷怎么看此事?”

    听完了弘晴的陈述之后,陈老夫子并未急着作出解释,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师尊明鉴,徒儿以为是有反常必为妖,所谓礼下于人者,必有所求也,四叔向来便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此一条,当无疑问,只是徒儿却是推算不出四叔所欲何求,还请师尊指点迷津。”

    在陈老夫子面前,弘晴自不会去玩那些装深沉的把戏,更不会不懂装懂,直截了当地便将心中的疑惑道了出来。

    “四爷乃枭雄之辈也,心中常怀大志,不贪财,不好色,所求者,无外乎权柄耳,瞄着的便是王爷这些日子正忙着的那份章程罢。”

    陈老夫子笑了笑,也没再卖甚关子,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意味深长地道破了谜底。

    “嗯?这……”

    尽管陈老夫子并未将个中之所有关窍一一点破,可以弘晴之智商,却是瞬间便醒悟了过来,脸色不由地便凝重了起来。

    “王爷想来应是猜到了罢,呵,所谓杀鸡儆猴,关键不在杀鸡上,而是须得惊得住猴,而今么,鸡是杀了,猴儿却不惊,不单不惊,还等着从中渔利,世人所言之事倍而功半莫过如此,王爷以为呢?”

    早在弘晴决定拿下四阿哥之际,陈老夫子便已预见到了此事之结果断然不会似弘晴所设想的那般美好,诚然,以弘晴之手段,要拿下区区一四阿哥,确不是啥难事儿,可要想实现杀鸡儆猴的战略目的么,却是连半点可能性都欠奉,个中的道理说来其实并不复杂——杀鸡儆猴的核心在于吓住不知内情的猴子,可眼下之局势么,诚德帝要当偏心仲裁的架势是如此之明显,弘晴能看得出来,诸方势力又怎可能会被蒙在鼓里,在这等情形下,各方都在摩拳擦掌地等着乱中取利,又怎会在意区区一四阿哥的死活,毫无疑问,弘晴的杀鸡行动之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的,陈老夫子早先之所以不出言点破,一者么,是因着拿下四阿哥并无太大的难度,仅仅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动了也就动了,当真没啥大不了之事,至于其二么,那便是弘晴这么些年来过得太过顺当了些,几乎是无往不利,也该到了受些小挫折的时候了,正因为此,陈老夫子此际批判起弘晴来,真就没给弘晴留啥情面的。

    “师尊教训得是,徒儿此事确是办得毛躁了些,好在于大局倒也无甚关碍,也算是万幸罢。”

    陈老夫子之所言,弘晴其实先前便已推算了出来,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悻悻然,这也不奇怪,任是谁花了偌大的力气去部署,到了末了却是做了场无用功,心中都难免会不爽,只是不爽归不爽,弘晴却是不敢在陈老夫子面前有所流露的,也就只能是虚心受教了一番。

    “嗯,知错而能改,善莫大焉,区区一四阿哥,拿下也就拿下了,却也无须顾虑那么许多,只是后续之手尾却恐有失控之虞,王爷可曾考虑过应对之策否?”

    弘晴既是认了错,陈老夫子自不会死揪着不放,点评了一句之后,便即转开了话题。

    “师尊明鉴,徒儿以为但消牢牢握住军权,大局便乱不到哪去,至于他人要如何,那便如何好了,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却也无须担忧过甚。”

    尽管陈老夫子不曾对工业布局一事发表过意见,可弘晴却是清楚陈老夫子对这么些事其实并不甚赞成,此无他,在陈老夫子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登基之前,一切还是以稳为主,对此,弘晴却是并不甚认同,概因弘晴很清楚历史的发展潮流是怎生样子的,华夏之地要想屹立在世界之巅,不付出些代价是断然不成的,毕竟时间不等人,弘晴也实是等不起,当然了,这么些理由实在难以明白说将出来,弘晴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给出了个答案了事。

第1014章 各方博弈(一)

    诚德五年三月初五,左都御史陶彝上本弹劾慎郡王诸多不法事,群臣纷起而攻,帝无奈,只能下诏彻查,庄亲王允禄会同善扑营统领刘铁成彻查慎郡王府,得其鬼魇仁亲王之实证,帝怒,将慎郡王当场革去顶戴花翎,交宗人府议罪;次日,陶彝再次上本,言称首恶虽除,余孽尤在,不可轻纵,帝思虑再三,答曰:牵连太众,非朝廷之福,然,陶彝不服,再三上本要求彻查刑部诸涉案官吏,朝中附议者众,帝迫不得已,准陶彝之所请,唯下诏言明当行宽恕之道,莫要大事株连。

    诚德五年三月十三日,庄亲王允禄与左都御史陶彝联名上本,言称经多日之审理,案情已然大白天下,四阿哥勾连江湖术士,欲图以鬼魇之术陷害仁亲王弘晴,证据确凿,已是罪不可恕,另,刑部诸涉案官吏贪赃枉法,私买人命,其行亦卑,其心当诛,恳请诚德帝下诏严惩不贷。

    帝接奏本,以为事态严峻,召诸亲王、阿哥们以及军机大臣于养心殿议事,方一微露宽恕之意,便遭群臣谏止,帝略争不过,只能准了庄亲王与陶彝之所请,将四阿哥革去王爵,废为庶人,并圈于京师府中,无圣旨,任何人不得私相探访,诸刑部涉案官员近半以罪判大辟,余者皆抄家并发配伊犁军前效力,遇赦不免,案遂定焉。

    “混账,忘恩负义的东西,安敢如此视朕于无物,真当朕是傻子不成,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气煞朕了……”

    议事是有了定论,可诚德帝的心情却是就此恶劣了下来,诸臣工在时,他还勉强能绷得住帝王的架子,待得众人一去,诚德帝瞬间便已是原形毕露了,但见其猛拍着龙案,气急败坏地咒骂个不休,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帝王之威严,简直就跟一街头耍泼的痞子一般无二。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诚德帝这么一发飙,被其单独留下来的李敏铨可就当真吃不住劲了,赶忙一头跪倒在地,苦苦地哀告不已。

    “哼!罢了,此事与卿无关,尔自起来叙话好了。”

    诚德帝恼火的并不是四阿哥的悲惨下场,实际上,四阿哥一出事,诚德帝便已将其当成了弃子,今儿个之所以故意微露宽恕之意,原也不是真的想搭救四阿哥,仅仅只是想试探一下诸方势力的反应罢了,至于结果么,他已是看到了——居然就无一人站出来附和他这个帝王的,这等几乎可以说是众叛亲离的情形一出,诚德帝失望之余,也自不免为之怒气勃发了的,只不过怒火的发泄从来都不会对解决困境有所帮助,诚德帝并不愚笨,自不会不清楚这一点,但见其暴跳了一阵之后,也就泄了气,满脸苦涩地又跌坐回了龙床上。

    “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见诚德帝总算是消停了下来,李敏铨暗自松了口气之余,也自不敢失了礼数,紧赶着三呼了万岁,一咕噜爬了起来,却并不敢妄言,也就只是恭谨万分地垂手而立,作出了一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罢了,在朕面前,就不必持那么些虚礼了,今,小四儿已倒,怕是再无人敢与那厮争锋了的,偏偏老四那厮又行事叵测,朕心烦得很,子诚有甚欲言的,且就说好了,朕听着呢。”

    诚德帝人虽是恢复了平静,可精气神却显然是有些不济了,也自无心再去扯甚不咸不淡的废话,但见其怏怏地一摆手,已是不耐至极地吩咐了一句道。

    “陛下过虑了,形势其实并非表面上看来那般严峻,恰恰相反,此际该头疼的人应是仁亲王才对。”

    眼下的朝局虽是复杂无比,可对于李敏铨这等智谋之士而论,却并不甚难看透全局,实际上,早在数日前,李敏铨已是勘破了时局的关键之所在,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急着分析给诚德帝听,而是理智地保持着缄默,无他,唯为邀宠耳,不到诚德帝自认山穷水尽之时,又怎能显示出他李敏铨的重要性,至于而今么,时机既已成熟,李敏铨也就不打算再沉默下去了,但见其自信地一笑,大有深意地先行下了个令诚德帝为之发愣不已的论断。

    “嗯,此话怎讲?”

    一听李敏铨此话蹊跷,诚德帝不由地便是一愣,眉头微皱地思忖了好一阵子,都不得其要,不得不狐疑地追问了一句道。

    “陛下,请恕微臣直言,您布局让诸王、诸阿哥群起攻击仁亲王之构想虽是巧妙,却恐瞒不过诸般人等之推算,仁亲王之所以拿四阿哥开刀,无外乎是打算先发制人,玩的便是杀鸡儆猴之把戏,动作倒是干净利落,可惜不过是在做无用功而已,以微臣看来,此举不单不能阻止诸方势力对其之围剿,反倒会令一盘散沙的各方就此联起手来,以遏制仁亲王之势大,对此,陛下只须稍加引导,便足可平衡有余哉。”

    李敏铨既是有心在诚德帝面前好生卖弄上一番,分析起局势来,自也就不烦其烦,一番述说下来,顿时便听得诚德帝两眼发亮不已。

    “平衡么?嗯,那倒是好事,只是老四那厮……”

    当了如此多年的皇帝,诚德帝自不会不清楚平衡的重要性,实际上,其之所以自登基伊始,便不遗余力地打压弘晴,本意也是想着要平衡朝局,此无他,概因弘晴在朝中的势力实在是太过庞大了些,已是大到令诚德帝无法容忍之地步,当然了,诚德帝是不会去考虑弘晴的忠心的,他要的是当一乾坤独断之帝王,这也正是其与弘晴之间难以真正取得一个妥协的关键之所在,此番之所以改变不断打压之态度,不是诚德帝不想再打压,而是发现靠他自己压根儿就压制不住弘晴,这才会想着要让各方势力联手去抗衡弘晴,此际听得李敏铨这般分析,似乎事情还真有成功之希望,诚德帝的心顿时便火热了起来,只是对四爷的诡异行事却还是颇为茫然,这便迟疑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呵,陛下可是担心四爷与仁亲王联了手么?”

    以李敏铨之智商,自是一听便知诚德帝究竟在担心些甚子,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急着作出解释,而是明知故问地吭哧了一声。

    “嗯,老四那人心思重,朕亦是难以看得清楚。”

    诚德帝如此最信任的人也就只有李敏铨了,在其面前,诚德帝自是不会有太多的隐瞒,但见其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颇为坦然地便承认了事实。

    “陛下其实不用担心四爷,依微臣看来,四爷诸般反常举措不外乎是想着借机复出罢了,以其之心性,又怎可能真与仁亲王结成甚联盟来着,再者,就算是四爷有此想法,仁亲王那头都断不会允的,此一条,微臣可以拿性命来担保。”

    一听诚德帝如此坦然地给出了答案,李敏铨的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自得,得意的便是他李敏铨已彻底赢得了诚德帝的信重,不过么,李敏铨却并不曾将这等欣喜表露出来,而是神情自若地往下分析了一番。

    “唔,说的也是,老四那人心野,素来就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主儿,此一条,想来弘晴那厮也是知晓的,自不会不加提防,只是老四的复出么,却须得详加斟酌才是,子诚对此可有甚良策否?”

    诚德帝这么些年来,之所以始终压制着四爷,怕的便是四爷会威胁到他诚德帝的帝位,而今听得四爷想要借势复出,诚德帝立马便警醒了起来。

    “陛下不必担心四爷,其就算复出,也断难于陛下有甚威胁可言,他若是真敢乱动,不用陛下出手,仁亲王那头想来第一个不会放任不理,既如此,其复出与否,又有何差别呢?”

    李敏铨自是清楚诚德帝对四爷的忌惮之心,不过么,却并不以为四爷能掀得起甚大浪来,但见其淡然地笑了笑,自信满满地便分析了一番。

    “嗯,子诚所言甚是,老四既是想复出,朕倒是不吝给其一个机会,只是该如何安排却须得有所绸缪方好,子诚想必已有所算,且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诚德帝并非愚钝之辈,略一寻思之下,很快便已明了了个中之关窍,心中的担忧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开去,反倒是起了好生利用四爷一把之心思,只是一时间却是想不出甚稳妥的办法,这便又将问题丢给了李敏铨。

    “陛下明鉴,依微臣看来,仁亲王既是对前番之工部章程重视无比,那不若便将文章做在此处上,只消……,如此一来,自可坐看两虎相争也,又何乐而不为哉?”

    李敏铨既是早有过通盘考虑,自然也就早已谋划好了应对之策,此际听得诚德帝见问,自不会有甚犹豫,但见其阴阴一笑,已是不紧不慢地给出了个方略。

    “嗯,好,那就先这么定了!”

    诚德帝将李敏铨所言细细地咀嚼了一番之后,心中已是有了明悟,自也就不再多犹豫,兴致高昂地便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1015章 各方博弈(二)

    诚德五年三月十四日巳时前后,对四阿哥以及其党羽的处置诏书正式下达,京师上下对此虽都已是早有预料,可还是因之引发了一阵大波澜,各种流言四下乱传不已,大多的版本都将矛头指向了弘晴的专横与无情,很显然,这么些流言的哄传自是少不了那些别有用心之辈的暗中推波助澜,对此,弘晴自是早有预料,却也没放在心上,照例是不解释、不辟谣之规避做派,此无他,概因弘晴很清楚这等事涉天家之流言本就是难以禁绝之事,越是去争辩,就越是说不清,与其越描越黑,倒不若听之任之也罢,左右待得十五日的早朝过后,一切终归会烟消云散了去,却也当真不值得花大力气去理会那些别有用心者的阴暗勾当。

    “喲,贤侄来了,早啊。”

    一夜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一大早地,弘晴便已赶到了**广场,这才刚下了轿子,就见不远处四爷也正好从轿子里行了下来,但却并未见着弘历的身影,这都还没等弘晴有所表示呢,四爷已是满脸笑容地行了过来,很是和煦地打了声招呼。

    “四叔,早。”

    **广场虽大,可车马停放处也就那么点面积,上下朝时遇到了谁,按说都不是啥稀罕事儿,然则弘晴却并不以为此际与四爷遭遇会是巧合,此无他,一向紧跟着四爷上下朝的弘历这会儿居然不在,显然有悖常理,很显然,在弘晴看来,四爷这就是故意在制造与他弘晴巧遇的机会,摆明了是冲着今儿个的朝议来的,对此,弘晴虽是心中有数,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赶忙紧走几步,迎上了前去,很是客气地行了个晚辈之礼。

    “贤侄客气了,且就一并走走可好?”

    天家子弟都是标准的演技派,四爷同样也不例外,这会儿表演起慈和的长辈来,当真似模似样得很,一点都看不出往常那“冷面王”的生冷之做派。

    “四叔有邀,小侄岂敢不从,您请。”

    以弘晴之智商,又怎可能会看不出四爷这是故意要营造出一种叔侄俩已有共识之假象,不过么,却也并不放在心上,但见其温和地笑了笑,一摆手,示意四爷先行一步。

    “嗯,贤侄半月前所上之折子甚是了得,为叔精研多日,越看越是觉得意境深邃,若真能得行,何愁我大清不富不强焉。”

    四爷显然很清楚自个儿的心思要想瞒过弘晴,怕是难有多少的可能性,自也就懒得去虚言掩饰,一开口便道出了主题。

    “四叔谬赞了。”

    四爷的话语里虽有着奉承的成分在内,可多少还是带着几分的欣赏之真情意,这一点,以弘晴的观颜察色之能,自是能听得出来,不过么,也并不感到有甚意外可言,此无他,四爷原本就是个实干家,论及政务之能其实比诚德帝要强了老大的一截,若不是他弘晴横空出世的话,这皇帝之位本该由四爷来做才是,当然了,弘晴并不会因其之赞赏便会对其生出甚好感来的,毕竟彼此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将来总有决一生死之时刻,可此际么,虚与委蛇上一番却是无妨。

    “非也,非也,为叔所言皆是出自肺腑,此章程于国有大利,当得速行才是,贤侄只管放心,为叔自当鼎力支持此事,断不致叫奸佞之辈作梗了去!”

    正如弘晴所预料的那般,四爷之所以“巧遇”弘晴,为的便是要让聚集在广场上的中低级朝臣们看到他与弘晴之间的融洽关系,自然不会因弘晴的寡言而有甚不快之表现,反倒是作出了派慷慨激昂状地表明了全力支持弘晴的态度。

    “能得四叔此诺,实小侄之幸也。”

    眼瞅着四爷越演越投入,弘晴心中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再一看周边诸多朝臣们都已将视线聚焦到了自个儿与四爷身上,自不免更是有些悻悻然,可也没辙,该演的亲情戏还是得接着往下演。

    “贤侄客气了,都是为了国事,实无须见外。”

    四爷同样也观察到了诸多朝臣们投射过来的疑惑之眼神,心下里自是自得得很,演起慈和长辈来,自也就更卖力了几分。

    “哟,二位王爷早!”

    “四哥早,贤侄早啊!”

    “四叔早,大哥早。”

    ……

    被人抓来演对手戏的感觉自然好不到哪去,哪怕弘晴也同样有着利用四爷的心思在,可毕竟是四爷先出的手,弘晴的心中不甚痛快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也就只是靠着城府深,这才不曾露出甚不应有之表情,好在从车马停放处到朝房的路并不算远,交谈上几句话的功夫,也就到了地头,原本正在朝房里瞎扯的众人一见到弘晴与四爷联袂而来,诸般人等自不免都为之诧异不已,不过么,能在这南朝房里呆着的可都是人尖子,就算心中有甚想法,也自都不会带到脸上来,呼啦啦地便全都起了身,七嘴八舌地便寒暄了起来。

    “晴哥儿,老四那混账东西又想折腾些甚勾当来着?”

    一阵热闹而又无甚营养可言的寒暄废话之后,弘晴照老例与老十五兄弟俩凑在了一块,方才刚在角落里落了座,心直口快的老十六已是急吼吼地发问了一句道。

    “没什么,看来四叔也已是盯上了那份章程,这是打算借此复出了的。”

    对于四爷的算计,其实早在数日前,弘晴便已推算了出来,不过么,却从不曾对外人透露过,此无他,担心的便是引起自家阵营之混乱罢了,而今,大朝在即,保密已然没有必要,再说了,老十五兄弟都是弘晴最信任之人,也实无甚隐瞒之必要。

    “嘿,奶奶个熊的,我说这老小子前番怎地肯帮着我等说话,感情是打着这么个主意,不成,此事断不能平白便宜了那混球!”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老十六的火爆性子当即便爆发了出来,虽已是尽量压低了声音,可内里的怒气却是未免太大了些,当即便引来了几道探询之目光。

    “十六叔莫急,不妨事的,一切还是照着既定章程办了去便好。”

    弘晴早前之所以不将四爷的可能行动说破,担心的便是自家阵营内部会起极大之分歧,一旦消息走漏出去,此番朝议可就要增添无穷之变数了的,而这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在他看来,四爷复出与否乃是小事,章程能否顺利通过才是事关社稷将来的要紧之事,至于四爷能否从中分上一杯羹么,弘晴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左右只要能牢牢把控住军权,一切皆可尽在掌握之中,个中道理虽浅显,可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是最亲信的老十五兄弟也不例外,正是出自此等考虑,对于老十六的怒气勃发,弘晴也就只能是简简单单地安抚了一句道。

    “那怎么……,嗯,也罢,先就如此好了。”

    老十六就一粗线条,还真就没注意到周边有人在窥视,反对的话语险险些就此脱口而出,好在老十五警觉,伸手悄悄地拉了他一把,老十六这才回过了神来,顺势便改了口。

    “上朝,上朝……”

    弘晴到得本就不算早,加之又与四爷边漫步边拉呱了一阵子,到了朝房之后,其实离着上朝的时间已是不远了,与老十五兄弟俩也没说上几句话,宫内便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朝之声,正自闲扯不已的诸般人等自不敢再多迁延,乱纷纷地便抢出了朝房,在广场上按品阶高下排好了队,迈着疾步便鱼贯行进了宫门,一路向乾清门方向赶了去……

    “众爱卿,今日早朝只议一事,商榷仁亲王三月初二所上之本章,众爱卿有甚想法皆可畅所欲言,朕自会有主张,好了,闲话少叙,且就开始罢。”

    诚德帝今儿个的精气神显然比往日要好了许多,到场的时间比往常要早了不老少,几乎是朝臣们刚才在门前的小广场上列好了队,他便已从门外行了出来,一待礼毕,也没让秦无庸宣布早朝开始,而是亲自发了话,声音洪亮不说,内里还透着股强烈的自信之意味,较之往常朝议时的萎靡,实不可同日而语。

    “陛下,臣以为此章程乃利国利民之好事也,既可保得目下之诸般工程进展无碍,更可为将来之诸多工程保驾护航,一待我大清道路畅通无阻,南北勾连无碍,何愁不能大治哉!”

    身为工部尚书,在这等牵涉到工部重大利益的大事上,沈河自是须得责无旁贷地便充当起了急先锋,这不,诚德帝的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大步抢出了队列,高声表明了支持之态度。

    “陛下,下官以为此事万万不妥,臣坚决反对!”

    沈河话音刚落,还不等诚德帝有所表示,就见一名大臣已从户部队列里抢了出来,亢声唱起了反调,众人循声望了过去,顿时便哗然了起来,此无他,出面反对者赫然是新任户部尚书德明,三阿哥新提拔起来的嫡系心腹。

第1016章 各方博弈(三)

    德明并非三阿哥的门下奴才,出身正黄旗的德明说起来应是天子门下奴才,不过么,其之发迹与诚德帝却是半点关系全无,反倒是受三阿哥提携不少,八年间从区区一知府接连蹿升到了户部尚书的高位,因着这么层关系在,其为三阿哥出头打先锋自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的,但这并非众人惊诧的理由,真正令诸般臣工意外的是其竟然如此早便冒出了头来,那岂不是意味着今儿个三阿哥必将与弘晴来上一场刺刀见红的血拼了的。

    “德爱卿因何反对,且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诚德帝同样震惊于德明的强横出击,不过么,这却是诚德帝所乐见之局面,他自是不会在意诸般臣工们究竟都在乱议个甚,但见其嘉许地点了点头,很是和煦地便开了金口,相较于先前对沈河的冷脸,偏心之姿态也未免太过明显了些。

    “启奏陛下,臣以为仁亲王所上之章程有三不可行,其一,诸多工程齐齐上马,耗费巨大,尤其是筑路所需更是一无底洞,我朝国库虽盈,却也难支撑这等铺张浪费,前秦之所以会亡,皆是因大肆兴建各项工程而起,此前车之鉴也,实不可不慎;其二,我朝素以仁孝治国,以圣人之道教化百姓,此国策也,实不容亵渎,而纵观仁亲王历年之所为,处处为商贾张目,已是不该,此番更欲以国库之银资商贾,实有损公而肥私之嫌,官商勾结,此乃朝纲败坏之前奏也,万不可不慎也;其三,仁亲王言称修筑道路乃是为了百姓之利益,然,各地之民壮皆弃而不愿为,纵使许以丰厚之工钱,亦然如是,何也,此不得民心之兆耳,故,不可为矣!”

    德明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滔滔不绝地扯了一大通,从各个方面抨击弘晴所提之章程,摆出的便是一副要与弘晴死战到底之架势。

    “荒谬绝伦,德大人这是在故意歪曲事实,诡辩也!”

    德明的话音方才刚落,沈河已是忍无可忍地出言呵斥了一句道。

    “沈大人如此在意这么份不可为之章程,莫非看重的便是其中有利可图么?”

    德明眼下虽已是位极人臣,可早年却是在各地为官,多年的宦海生涯下来,早历练成了官油子,此番受命搅是非,自是怎么能打乱弘晴一系的节奏便怎么来,也不管场合不场合的,毫无顾忌地便胡搅蛮缠了一把,试图以此来引得沈河暴怒失态,从而将朝议引向无序之混乱。

    “陛下,臣以为德大人所言之三条皆诡辩之辞也,臣实不敢苟同!”

    沈河能被弘晴如此器重,自然不是简单之辈,尽管心中怒气勃发不已,却并未上了德明的恶当,压根儿就不与其争辩,而是朝着诚德帝深深一躬,面色肃然地奏禀了一句道。

    “理由?”

    诚德帝自也看出了德明的算路,这才会故意不呵止德明的挑衅之言,指望的便是沈河会因怒而狂争不休,一旦如此,朝议也就将彻底陷入了混沌,他诚德帝也就有了否决弘晴所提之章程的借口,奈何沈河并未上当,诚德帝失望之余,也不得不有所表示了的,只是这等表示显然不是嘉许,其阴冷的口吻里满是不耐之意味。

    “回陛下的话,臣以为德大人所言之第一条实属偷换概念,我大清国富民强,远不是暴秦可以相比的,且,秦修筑各项工程,皆以强征民壮而为之,民不耐其烦,故而反之,而我大清则是雇人建造,所费虽多,却是散利于民壮,二者岂可相提并论哉?其二,所谓官商勾结之虞,实属杞人忧天,无事生非耳,纵观仁亲王所提之章程,权责利清晰而又分明,环环相扣,各道程序皆安排有不同之核查手段,但消严格执行了去,又何愁政务不清廉哉;至于德大人所言之第三条,就更是无稽之谈,据臣所知,各地民壮之所以纷纷归乡,概因时值春耕之际,诸民壮不敢误了农时,故而方才暂归,又岂是德大人所言的不得民心,此一条,若是按仁亲王之章程行了去,自可化解无虞也。”

    沈河效忠的对象乃是弘晴,自是不会在意诚德帝的态度有多冷淡,慷慨激昂地便逐条将德明所言之歪理一一驳斥了一番。

    “陛下,臣以为沈尚书所言方是正理,德大人之建言不过是断章取义之歪曲也,实不可取!”

    沈河话音刚落,戴梓立马便大步行出了队列,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臣赞同沈大人之所言!”

    “陛下,臣以为德大人是强不知以为知,哗众取宠,实有虚言欺君之嫌,断不可轻纵了去,还请陛下下旨处置!”

    “陛下,臣以为仁亲王所上之本章乃利国利民之善策也,当得速行!”

    ……

    弘晴一系的人马本就是诸方势力之首,有了戴梓的带头,工部绝大部分官员立马全都纷纷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力挺着沈河,很快,各部中隶属于弘晴的朝臣们也都纷纷跟上,这一家伙便足足有百余位朝臣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陛下,臣以为沈尚书所言才是诡辩,我大清虽富有四海,却也不堪仁亲王如此铺张浪费,三年余来,投入筑路之银两已高达三千余万两,若是所谓的铁路再行扩张,势必还得再追加巨资,长此以往,国库必告馨无疑,此切不可不慎也!”

    尽管有着如此多朝臣站出来支持沈河,可这等声势却并未吓到户部官员们,这不,还没等诚德帝有所表示,户部左侍郎陆昆河已是大步从队列里抢了出来,高声进谏了一句道。

    “陛下,臣以为陆侍郎所言甚是,自打去岁铁路兴建以来,我国库之存银锐减,眼下虽尚敷用,却难保将来,为社稷安稳故,臣实不敢苟同仁亲王之章程!”

    “陛下,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量力而为方是长治久安之根本,故,臣提议削减诸般在建之工程!”

    “陛下,臣附议!”

    ……

    三阿哥靠着收拢八爷的残留势力,实力自是雄厚得很,也就仅次于弘晴一系罢了,此番既是要与弘晴开战,事先自是做足了功课,这不,陆昆河话音一落,立马便有近六十名朝臣跟着站了出来,个中又以三阿哥执掌的户部所属之官员居多——户部有上朝资格的官员共六十三名,这一家伙便有二十余人站了出来,足可见三阿哥对户部的掌控已然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

    嗯哼,弘曦这小子能耐不小么,有点意思了!

    尽管朝堂上的争辩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然则弘晴却并不甚在意,依旧老神在在地在队列里站着,冷眼旁观着三阿哥一系的表演。

    “皇阿玛,儿臣以为德大人所言甚是有理,大哥之章程实与国策相违背,断不可行焉!”

    三阿哥的人马方才刚刚登场唱罢,没见三阿哥这个正主儿冒出头来,倒是六阿哥敏郡王弘晃先行跳了出来,高声便力挺了德明一把。

    “不错,敏郡王这话说得好,老臣附议!”

    兵部尚书逊柱虽不是六阿哥的人,严格说起来,逊柱哪一方的人都不是,不过么,逊柱与弘晴之间却有着解不开的死结,此无他,军务革新之后,兵部虽还在朝中,却已成了聋子的耳朵,也就一摆设而已,别说啥影响力了,便是连每年应拨的经费都已被削减得只够办公之用,简直就成了养老院一般的存在,而这等令人尴尬的局面就是出自弘晴的手笔,身为兵部尚书,逊柱又怎会不深恨弘晴的无情摧折,往日里是没机会,也没胆子去报复弘晴,而今么,既是逮着了机会,逊柱又怎会让弘晴好过了去,这不,六阿哥的话音方才刚落,逊柱便已是迫不及待地冒出了头来。

    “说得好,臣也以为此章程断不可行!”

    “没错,臣附议!”

    “臣亦附议!”

    ……

    兵部如今就是一鸡肋衙门,但凡有些真本事的,都已被弘晴调入新军之中,而稍有点门路的,也早都已设法调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既没本事又没门路的主儿,对弘晴的怨念自是深得够呛,这一有了逊柱的带头,跟着跳将出来的人还真不少,一帮子兵痞们乱哄哄地闹腾着,粗豪的嗓门嚷嚷得个震天响。

    “皇阿玛,儿臣也以为德大人所述无差,大哥之章程确是有所不宜!”

    “皇阿玛,儿臣同意德大人之所言,还请皇阿玛驳回大哥之提议。”

    ……

    五、七两位阿哥素来便是紧跟着三阿哥的,这会儿见六阿哥都已是表了态,他俩自是不甘落后,紧跟着也冒出了头来,而随着他俩的出头,二人门下的奴才们自也都纷纷出了列,尽管人数上远不及三阿哥一系那般壮观,可好歹也有个二十余号人马,须臾间,诸阿哥联手围剿弘晴之势已现,形势对于弘晴一方来说,显然不甚有利,哪怕站在弘晴一边的朝臣依旧人数占优,然则在遭遇如此凶悍围剿的局面下,究竟鹿死谁手可就当真有些不好说了的……

第1017章 各方博弈(四)

    “嗯……”

    随着几位阿哥的先后出头,朝议的气氛可谓是已火爆到了极点,稍有些闪失,便会有失控之可能,这等微妙时刻,本该由诚德帝出面调停上一番,也好维持住朝议之正常秩序,然则诚德帝显然没这么个打算,尽管看似面色肃然,可也就只发出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轻吭,置若罔闻般地任由双方在那儿激辩个不休,微皱着的眉头似乎表达出了诚德帝对朝议的忧虑,可实际上么,诚德帝的心里头却是乐开了花,此无他,概因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制衡之格局!

    “一派胡言,尔等懂得甚经济政务,只会人云亦云,着实可笑至极,偏偏尔等还不知羞,爷听着都为尔等害臊!”

    诚德帝那等温吞水的暧昧态度一出,性烈如火的老十六可就再也看不下去了,但见其几个大步便从宗人府的队列里抢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便朝着几名闹腾得欢快的阿哥们呵斥了一嗓子。

    “十六叔,您这话可就有些过了,畅所欲言乃是皇阿玛的旨意,小侄等不过是遵旨行事罢了,当不致有甚差池罢?”

    “就是,十六叔如此横加干涉,是何道理哉?”

    “十六叔,您且消消气,若是对侄儿们的话有甚不理解处,大可直说么,一切自有皇阿玛做主不是?”

    ……

    老十六执掌宗人府,管的便是天家子弟们,众阿哥们往日里都对其敬畏有加,怕的便是不小心会落到其手中,平常时分,一旦老十六发了话,阿哥们就算心中有所不情愿,也不敢强行顶撞,然则今儿个众阿哥们却是半点都不肯退让了,没旁的,今儿个可是众阿哥们宣示力量的大好时机,若是能一举驳倒弘晴的章程,无疑是个巨大的胜利,就算不能,那也可让诚德帝大起扶持之心,事关众阿哥们之将来,又怎可能被老十六这么句呵斥便吓了回去的,这不,从五阿哥起,几位阿哥你一言、我一语地轮番挤兑着老十六,丝毫没给老十六留甚情面的。

    “哼,尔等强词夺理,当真……”

    老十六就一炮仗性子,一听几位侄儿在那儿冷嘲热讽,当即便怒上加怒,双眼圆睁地便要就此发飙了。

    “十六弟说得很对,尔等不过就是群坐享其成的无用废物罢了,甚事理都不懂,只会犬吠!”

    这等大朝之际,若是老十六真发了狂,不单不能解决问题,反倒会被别有用心之辈趁机利用了去,这等情形之下,老十五自是不能坐视,不等老十六的火气彻底爆发开,他便已是几个大步从队列里抢了出来,言语尖刻无比地斥骂了六阿哥等人一句道。

    “……”

    老十六站出来之际,一众小阿哥们还敢犟嘴,那是因着老十六虽管着宗人府,可众阿哥们没犯事的话,也真不是太害怕老十六能下得了狠手,可老十五这么一冒出来,众阿哥们可就有些心怯了,没旁的,老十五手中可是掌控着“八旗商号”这么个巨无霸,众阿哥们若是敢得罪了其,自家暗地里捣鼓出来的商号之类的生意可就要做不下去了,而这还不算啥了不得之事,真万一要是老十五在八旗子弟中振臂一呼的话,万众云集实非难事,哥几个岂不就得成了过街的老鼠,那可当真不是啥好耍之事,这当口上,哪怕老十五的话实在是有够刺耳的,可众阿哥们却愣是没胆子公然回嘴,也就只能是面面相觑地尴尬在了当场。

    “十五叔,话不能这么说罢,小侄们不过是奉皇阿玛之旨意就事论事罢了,您如此肆意辱骂,未免太过了些罢?”

    旁人怕老十五之滔滔威势,可三阿哥却并不是太在意,没旁的,他早已将八爷遗留下来的巨额财产都收为了己用,口袋里有得是银两,还真就不指着“八旗商号”过日子,这会儿一见几位弟弟们被老十五压得哑了火,自不免便有些个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闪了出来,阴恻恻地便顶撞了老十五一句道。

    “十五弟,此乃朝议之时,规矩还是要讲究些的,有甚话,大可好好说么,切不可如此孟浪才是。”

    老十五乃是大清经济的实际掌舵者,别看其只管着个“八旗商号”,在朝中并无实职,可潜势力之大,却是惊人得很,朝中权贵,尤其是八旗权贵们,家中产业大多都与“八旗商号”有关联,他这么一出面,除了三阿哥之外,其余朝臣们当即也都跟几个小阿哥一般地哑了火,一见及此,诚德帝可就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便出言申诫了老十五一句道。

    “陛下教训得是,臣一时义愤,言语上确是有欠稳当,然,话虽糙,理却是不糙,姑且先不说眼下所议之章程如何,就说我大清能有如今之富庶与安康,固然是先皇与陛下之圣明所致,然则仁亲王在其中之作用却也断不容小儿辈胡乱抹杀了去,从清欠起,盐务整顿、‘八旗商号’之设立,乃至银行体系之建立,以及工部诸多发明之推广,又有哪一条不是仁亲王之首倡,更别说还有灭东瀛、平西陲之乱这等旷世之功,反观其余阿哥之所为,能言功者,鲜矣,何者贤,何者昏,不言自明也。”

    老十五虽是素来寡言,也甚少在朝议之际发言,但却并不意味着老十五就没甚口才,这不,一通子长篇大论下来,不单将弘晴之诸多功绩表述得个分明,更将诸位阿哥之无能衬托得个淋漓尽致。

    “十五叔此言差矣,古人有云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哥往日之功虽巨,却也不能掩此番章程之疏失,朝廷投入巨资,并不见得能大有所得,反倒是养肥了一群商贾,更可能因之导致贪腐成风,岂能不慎之再慎哉?”

    老十五这么一番话说将出来,诚德帝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没旁的,老十五如此抬高弘晴,反衬出来的不单是诸阿哥们的无能,也从另一个侧面坐实了诚德帝“因子而贵”的朝野传言,这岂不是明摆着在涮诚德帝的面子还是怎地?只是这当口上,诚德帝就算心中再不爽,也无法否认老十五所言乃是事实,也就只能是黑着脸地保持着沉默,一见及此,三阿哥反倒是来了精神,有心邀宠之下,自是毫无顾忌地便再次开口强顶了一句道。

    “嗯,三儿所虑确是实情,朕亦有此担忧啊。”

    诚德帝本就是要拉偏架,这一见三阿哥出言顶撞老十五,心中的烦闷感顿时为之一轻,紧赶着便微皱了下眉头,摆出了副颇为忧心的样子,力挺了三阿哥一把。

    “皇阿玛所言甚是,儿臣以为大哥之章程确有欠稳妥,实不宜行焉。”

    “皇阿玛圣明,儿臣也是这般想的,圣人有云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也,若是朝堂麋费巨资,却令一小群商贾暴富,实恐激起民愤,那又当如何是好?”

    “皇阿玛,儿臣提议暂缓此章程之实施,以免生事端,还请皇阿玛圣裁则个!”

    ……

    诚德帝如此明显的拉偏架之姿态一出,几位阿哥立马便全都来了劲,也自不再忌惮老十五兄弟俩,一个接着一个地便全都嚷嚷了起来。

    “臣等恭请陛下圣裁!”

    “臣等皆以为此章程实不可行,还请陛下明断!”

    “陛下,事关社稷安危,实不可掉以轻心,臣恳请陛下明鉴则个。”

    ……

    三阿哥等人这么一嚷嚷,先前哑了火的德明等人也自都兴奋了起来,乱纷纷地便跟着附和了一把,一时间舆论之倾向似乎正在向着不利于弘晴之局面倾斜着,对此,诚德帝自是乐见得很,早先被老十五添堵了一把的郁闷感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开去,不过么,倒是不敢就这么轻易地便下个决断,而是故作沉吟状地点着头,摆出了副将有所决断之状,显然是打算将弘晴给逼将出来。

    嗯哼,很有趣的一场戏么,爷倒要看看那老东西能忍到何时!

    弘晴对诚德帝的性子实在是太了解了些,只一看,便知诚德帝究竟在玩啥把戏,左右不过是要逼他弘晴亲自出面,然后么,再怂恿几位阿哥们与弘晴正面搏杀上一回,他也好再玩上一把拉偏架的把戏,既能打击弘晴之威信,更可令诸阿哥们与弘晴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从而实现其平衡朝局之野望,对此,弘晴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又怎么轻易便上了诚德帝的恶当,当然了,这只是弘晴保持沉默的一个方面原因,另一个原因么,那便是弘晴想看看四爷那头到底会如何介入这么场恶斗,又是如何来捞取实惠的,在四爷发动之前,弘晴是断然不会轻易出手的。

    弘晴这么一沉默不打紧,诸般人等当即便有些个抓瞎了,愣是不知该如何往下演才好了,毕竟该说的都已是说过了,该表态的也大多都已表过了,在诚德帝不曾下决断前,众人也不知该再说些啥才是了的,于是乎,偌大的广场便就此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之中……

第1018章 各方博弈(五)

    “晴儿。”

    诚德帝的姿态倒是摆得个十足十,可摆了半晌,也愣是没见弘晴有所反应,心里头自不免便犯起了猜疑——以诚德帝对弘晴的了解而论,自是清楚弘晴对此份章程的重视程度,在诚德帝看来,弘晴压根儿就不可能放弃这份章程,正是因为知道此点,诚德帝才会选取此章程来作为平衡朝局的突破口,如今大戏都已演到了最紧要处,可弘晴这个主角却死活不登场,这不是膈应人还是咋地?依着诚德帝的本心,真恨不得就此便否决了弘晴的章程,奈何想归想,做却是万万不能真这么做了去,否则的话,那就不是拉偏架,而是直接跳出来跟弘晴演对手戏了,而这,正是诚德帝极力要避免之局面,问题是又不能总这么冷场下去罢,无奈之下,诚德帝也只能是打叠起精神,声线微寒地点了弘晴的名。

    “儿臣在!”

    尽管十二万分不情愿在此际出场,奈何诚德帝既是已点了名,弘晴也不可能做出公然抗旨之事,也就只能是面色淡然地行出了队列,一躬身,恭谨地应了一声。

    “尔之诸位弟弟与诸般臣工们对尔所建言之章程皆颇有异议,朕亦是担心不已,且不知晴儿对此可有甚要说的么?”

    望着弘晴那张镇定自若的脸庞,诚德帝的心中没来由地便滚过一阵虚与怯,但却绝不想就此作罢,这便作出了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眉头紧锁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对新鲜之事务有所争辩乃属正常之事,说来也是好事,所谓有着改之无则加勉便是这么个理儿,但凡对章程本身条款之质疑或是建议,儿臣都愿以虚心之态度去聆听,若能因之完善诸般条款,不单是儿臣之幸,亦是社稷之幸、百姓之幸也。”

    面对着诚德帝暗藏陷阱的问话,弘晴并未动气,摆出了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谦逊无比地表明了愿意与诸多反对者商榷之态度,当然了,这仅仅只限于具体之章程条款,至于那些个华而不实的所谓大义之类的攻讦,显然弘晴是不打算加以理睬了的。

    “大哥此言差矣,古人有言曰:万事当以大义为先,若是立意便已有差,去奢谈完善细节,岂不可笑哉?”

    三阿哥一向以超越弘晴为目标,可惜自打入朝以来,与弘晴几番正面交手,都落得个惨败之下场,心里头早已是对弘晴恨之入骨了的,以前是手头力量不足,不敢再轻启战端,而今么,自忖羽翼已丰,又有着诚德帝在背后撑腰,再加上瞄准了弘晴刚辣手整翻四阿哥,短时间里不可能再如此狠辣行事的空档,还真就起了再次与弘晴扳扳腕子之野望,也不等诚德帝有所表示,他已是面带讥讽之色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三哥说得太对了,与大义不符之事,行来何益哉?”

    “说得好,万事,大义为先,此圣人之言也,岂能有违耶?”

    “皇阿玛,儿臣以为三哥所言,正理也!”

    ……

    几位阿哥都是一早便串通好了的,配合起来自是默契得很,这不,三阿哥话音方才刚落,众阿哥们便已是乱纷纷地附和了起来。

    “嗯……,晴儿对尔弟弟们所言可还有甚要说的么?”

    任凭几位阿哥如何叫嚣,弘晴皆不为所动,神情淡然地站着,就宛若不曾耳闻一般,这等架势一出,诚德帝心里头的猜疑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实是不敢轻言决断,也就只能是沉吟地发问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与夏虫语冰者,愚也,儿臣虽不才,却也不屑为之。”

    弘晴从来就不算是个肯吃亏的主儿,先前之所以不说,那是不屑开口,而今么,诚德帝既是一逼再逼,弘晴可就没啥客气可言了的,一开口便将众阿哥们连同诚德帝一并贬为了夏虫,这等言语一出,几位阿哥与诚德帝当即全都被噎得个面红耳赤不已。

    “皇阿玛,大哥此言实是过分,是非不分,尽拿污言秽语侮辱人,儿臣以为此举大违君臣大义,实有君前失礼之嫌!”

    七阿哥弘易生就一火爆脾气,这一听弘晴如此出言羞辱,当即便怒了,脸红脖子粗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大哥此言过矣,都是为了社稷万全着想,纵使有不同看法,那也是正常之事,岂能如此羞辱于人,过矣,过矣。”

    三阿哥同样不甘心就这么被弘晴当庭羞辱了去,不过么,他却并不似七阿哥那般告恶状地乱叫嚣,而是作出了副痛心疾首状地叹息着,就宛若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演技当真是一等一的强。

    “就是,大哥太过分了!”

    “没错,三哥说得对,我等忠心为国,岂能平白受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

    三阿哥这么一放话,五、六两位阿哥自也来了精神,纷纷出言谴责弘晴的言行之失当。

    “晴儿不可如此无礼,有甚话,不能好好说么,嗯。”

    几位阿哥这么一叫屈,诚德帝可就有话要说了,但见其面色一板,已是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拉偏架的姿态十足得很。

    “皇阿玛海涵,儿臣不过实话实说耳,不通经济,不知民之苦与乐,自以为读过几本圣贤书,便夸夸其谈者,与夏虫何异哉?夫大义者,民也,但凡能利国利民之事,便是大义之所在,无论修水利,又或是筑路搭桥,皆是便民之举,此即是大义,离了此点去奢谈甚大义,岂非缘木求鱼么,不也可笑耶?”

    这一见诚德帝铁了心要拉偏架,弘晴又哪会有所退让,不单不赶紧致歉,反倒是更进一步贬损了众阿哥一把。

    “说得好!”

    诚德帝父子几人的交锋已是火花四溅,诸般大臣们自是都不敢轻易涉入其中,不止是弘晴一方的朝臣们如此,几位阿哥们的心腹手下也是如此,哪怕贵为亲王的老十五兄弟俩此际也只能是坐视着,可不怕死的人却还是有的,这不,弘晴话音方才刚落,就见四爷已是昂然出了列,高声地夸赞了一句道。

    “嗡……”

    这一见四爷居然在这么个紧要关头跳了出来,朝臣们顿时便轰然乱议了起来,没旁的,算上前番拿下四阿哥那一次,这已是四爷第二次力挺弘晴了,再一联想到往日里反对弘晴最烈的二阿哥今儿个始终保持着缄默,愣是没见其朝弘晴开炮,自不免令人猜疑二者间是否有了甚同盟之瓜葛。

    “哦,四弟对筑路之章程也有看法么,且就说来听听好了。”

    四爷这么一出头,诚德帝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黑沉了几分,没旁的,这主儿可是啥话都敢说的货色,赫赫有名的冷面王,诚德帝可不敢指望其会给自己留甚情面的,只是这当口上,却又不能不让四爷说话,无奈之下,诚德帝也就只能是眉头微皱地吭哧了一声。

    “好叫陛下得知,臣弟自打领到了仁亲王所上之折子副本起,这半月来,几乎每日都在通盘研读,虽不敢言通透,却也略有所得,依臣弟看来,此章程确是不可多得之良策也,既可开拓我大清之交通,又可确保与民无扰,只消量力行了去,二、三十年间,我大清必将处处皆坦途也,不瞒陛下,臣弟为之欢欣鼓舞之余,老骥伏枥之心也已是就此大起了,若能得主持此等利国利民之要务,臣弟死亦无憾矣,若能的陛下恩准,则是臣弟三生之幸也。”

    四爷并未在意诚德帝的冷遇,畅畅而谈不已,先是好生将弘晴的折子夸赞了一番,末了么,话锋一转,已是毫无顾忌地自请了起来。

    “嗡……”

    一听四爷这般说法,方才刚安静下来的群臣们顿时又哄乱开了,显然都不曾料到四爷会来上这么一手,这可不仅仅只是在力挺弘晴,而是有着摘桃子之意味在内,原本就混沌难明的朝局在四爷这么一搅合之下,天晓得到底会往何处发展了去。

    “四弟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朕倒是无甚意见,且先听听晴儿的看法好了。”

    对于四爷这个早年与自己争夺帝位的老对手,诚德帝一向是忌惮得很,拿下了八爷之后,诚德帝不是没考虑过将四爷也一并搞倒,只是真到了要动手之时,这才发现四爷身上压根儿就没多少的把柄可资利用的,无奈之下,也就只能采取雪藏的方式,以压制四爷的出头,此际听得四爷想借机复出,诚德帝心里头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断然拒绝,可转念一想,万一要是四爷真跟弘晴联了手,那后果可是不消说的严重,自不可轻忽了去,这便起了试探一下虚实的想法,来了个顺水推舟,将问题丢给了弘晴。

    呵,这老东西还真会抓机会!

    弘晴虽是料定四爷在今日的朝议上会有所动作,但却没想到其会掐在这等时机出手——先前四爷可是力挺了弘晴一把,这会儿要说四爷不合适,似乎有着忘恩负义之嫌疑,直接拒绝的话显然是不好说出口来,偏偏诚德帝那头又因着疑心四爷与弘晴有勾连,也不敢轻易表明态度,至于阿哥们么,此番朝议的战略目标——展示肌肉也已算是基本达成了,为防节外生枝,未见得便会强烈反对四爷之复出,在这等各方皆有顾忌的情形之下,还真有让四爷摘了桃子去之可能……

第1019章 全新局面(一)

    朝局进展至此,似乎出现了个戏剧性的转变——被四爷这么一闹,议事的焦点无形中便从折子可行与否转到了四爷是否合适总揽筑路章程事宜上,为难的人不止是诚德帝,弘晴似乎要更头疼上几分,至少在群臣们看来是如此,于是乎,所有人等的目光当即便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弘晴的身上,都想知道弘晴到底会做何抉择。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四叔为政经验丰富,主持筑路诸般事宜确相适宜,只是……”

    四爷出手的时机虽有些出乎弘晴的预料之外,可其之出手本身,却是早在弘晴的预计之中,对此,也已是早有了通盘之考虑,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颇费踌躇,其实心里头却是笃定得很,答话里的吞吞吐吐之状不过是层伪装罢了。

    “哦?晴儿可是有甚担忧么,且就直说好了,朕听着呢。”

    这一见弘晴犹豫若此,诚德帝的心不由地便是一动,瞬间便联想起了李敏铨曾说过的判断,心下里也已是有了决断,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急着说破,而是眉头一扬,一派和煦状地便鼓励了弘晴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四叔忠心国事之心无疑是好的,只是毕竟已是多年不曾管事,骤然担纲如此要务,倘若有所疏失,却恐于大局不利焉,然,此不过是儿臣之私下揣测罢了,实当不得真,还请皇阿玛乾坤独断,儿臣别无异议。

    弘晴的话语虽是说得极为的委婉,可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那便是反对四爷总揽筑路章程事宜,很显然,弘晴并不曾领四爷先前帮衬之情,也没打算还这么个人情。

    “嗯……,四弟对晴儿所言之担忧可有甚要说的么?”

    诚德帝先前虽是笃信了李敏铨的判断,认为四爷不可能真的与弘晴搅在一起,不过么,心下里难免还是有着些怀疑的,可此际见弘晴如此表态,那几分的怀疑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开去,还真就有心让四爷出来搅上些是非的,当然了,顾忌到弘晴的态度,诚德帝还真就不敢急着表明态度的,也就只能是故作为难状地沉吟着将问题丢给了四爷。

    “陛下,臣弟以为仁亲王之担心亦属正常之事,然,臣弟却敢立军令状,定不叫此事有偏差之虞也,臣弟虽不才,勤勉却是断然不缺的,此一条,还请陛下明鉴则个。”

    四爷既是敢在此际出头,自然不是冒失行事,而是看准了时局的关窍之所在,瞄着的便是诚德帝制衡弘晴的心理,不管弘晴是怎个态度,这枚筑路章程的桃子,四爷都是摘定了的,自不可能会在此际有所退缩,但见其面色一肃,已是就此放出了立军令状的豪言。

    “唔……,四弟之能,朕一向是信得过的,晴儿,你看呢?”

    听得四爷这般表态,诚德帝的脸上立马便绽放出了嘉许的神色,似乎对四爷的决心很是满意,只是这等满意里又明显带着几分的为难,很显然,这等为难是冲着弘晴的态度去的,目的么,只有一个,那便是在弘晴与四爷之间扎进一枚钉子,以彻底杜绝二者勾连在一起的可能性。

    “皇阿玛圣明,儿臣亦作这般想,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些许闪失与懈怠,都恐导致各省筑路工程之延误,故而,儿臣提议两条,一是由工部尚书沈河与刑部尚书海涛为辅,前者专责工部之事宜,后者主管立法诸事;其二,诸章程条款还须得进一步细化,明确各步骤完成之最后期限,以确保各项工程能顺利展开,此儿臣之浅见也,还请皇阿玛明鉴则个。”

    只一看诚德的表情,弘晴便清楚其心里头究竟都在盘算些甚,不过么,却并不以为意,而是顺着诚德帝的意思,提出了两个先决条件来为难四爷。

    “嗯,晴儿之所虑亦是有理,四弟以为如何哉?”

    这一见弘晴果然按着自个儿的算计狠狠地为难了四爷一把,诚德帝的心中当真得意得很,不过么,倒是不曾表露出来,而是摆出一副居中调停的做派,转手又将弘晴的疑虑丢给了四爷。

    “陛下明鉴,臣弟以为仁亲王之所言乃老成谋国之道也,臣弟别无异议,一切听凭陛下做主。”

    四爷打心眼里便反感弘晴所提议的那两条,没旁的,那可是紧箍咒来着,就算四爷有了主持大局的名义,行事上也必将受到极大的限制,一旦无法完成任务,所要面临的必将是如山似海般的弹劾攻势,这显然不是四爷所乐见之局面,奈何此际四爷却是没有讲条件的资本,为了能得以复出,哪怕条件再如何苛刻,他也只有先忍了,至于日后的事么,那也只能是日后再做计较了的。

    “嗯,那就姑且这么定了也好,此事既是晴儿所奏,想必对各项安排应是有了计较,且就配合着尔四叔拿出个最后的章程,朕看后再行定夺好了。”

    尽管四爷已是忍气吞声地答应了弘晴的苛刻条件,可诚德帝却尤嫌不够,但见其帝王架子一端,不容分说地便又加了一条,显见是打算让弘晴与四爷之间的矛盾再进一步激化了去。

    “皇阿玛圣明,儿臣遵旨!”

    “陛下圣明,臣弟遵旨!”

    ……

    明知道诚德帝这么道旨意不怀好意,然则无论是弘晴还是四爷,都不打算再多啰唣,齐齐躬身应了诺。

    “好,尔等都是朕之股肱,若能同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朕可是等着尔等的好消息了,今儿个且就先议到此处罢。”

    能成功地挑起诸方势力对弘晴的围剿,诚德帝所欲达成的目标已然实现,至于那份筑路章程本身能否顺利推行么,诚德帝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眼瞅着大局已定,他自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去,这便丢下了句场面话,施施然地便起了身,缓步转入门后去了。

    “退朝!”

    这一见诚德帝已走,侍立在侧的秦无庸自是不敢耽搁了去,赶忙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而后急急忙忙地领着一大群宫女太监们跟着也转入了门后,至此,一场激烈的朝议也就算是告了个终了,各方势力博弈的结果么,显然是各有所得之局面,自是谁都不会再起波澜,也就这么各走各路地退出了皇城,各忙各的去了……

    “喲,王爷回来了。”

    时将近午,已到了用膳之时,然则邬思道却并未传膳,而是神情悠然地端坐在书房里,手捧着本闲书,津津有味地看着,直到听得门口处脚步声响起,这才抬起了头来,一见来者是四爷,当即便笑了,毫不介意四爷的脸色有多阴沉,笑眯眯地便打了声招呼。

    “嗯……”

    尽管得以成功复出,可一想到弘晴所提出的那两条紧箍咒,四爷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面对着邬思道的热情招呼,也就只是闷闷地吭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几子旁,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邬思道对面的蒲团上,脸色阴沉得有若死了老娘一般。

    “呵,王爷如此作态,想来应是仁亲王那头给王爷安排了不少障碍罢?”

    饶是四爷面色难看不已,可邬思道却显然并不在意,笑呵呵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嗯,还真就叫先生料中了,今儿个早朝……”

    四爷早已习惯了邬思道的睿智,对其能猜到根底,也自不以为奇,但见四爷面色凝重无比地点了点头,将今儿个早朝上所发生的诸般事宜全都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番。

    “原来如此,王爷打算如何行了去?”

    早在数日前,邬思道便已反复推演过朝局的可能之变化,也早已料到四爷就算能复出,也难有大权独揽之可能,此无他,三爷父子都不是愚钝之辈,又怎可能轻易便遂了四爷的意,说到底,四爷此番能得以复出,实际上是多方博弈之结果,有所不如意乃是必然之事耳,自是不足为奇。

    “这……,唔,先走一步看一步罢。”

    四爷这大半月来的心思都着落在如何复出上,对于复出后该如何行事么,虽也曾想过,可到底不曾花甚心思去算计,此际听得邬思道见问,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了一番。

    “走一步看一步?嘿,王爷若是这么个心态去办差,八爷的下场便是王爷的前车之鉴!”

    四爷的话音方才刚落,邬思道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是一收,神情凛然地便给了四爷当头一记棒喝。

    “嗯?先生您……”

    邬思道这么个论断一出,四爷当场便愣住了,没旁的,在四爷看来,筑路章程一事不过只是朝廷诸般事宜里的很普通一桩罢了,再怎么着,也谈不上有多紧要,也就只有弘晴那个爱标新立异的主儿会去紧张,其余人等么,其实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此番之事之所以闹得这么大,不过是时局之需要罢了,就算没这桩事,也必会有其余事端被各方合力营造出来,对此,四爷可是深信不疑得很,他所谋求的不过是个复出的机会而已,说到底,对章程本身还真就谈不上有多用心的,而今听得邬思道这般说法,自不免为之诧异不已的。

第1020章 全新局面(二)

    “王爷好生想想而今之时局。”

    这一见四爷如此反应,邬思道原本就肃然的脸色顿时便更绷紧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急着为四爷分析朝局,而是眉头微皱地提点了一句道。

    “唔……,先生教训得是,确是小王疏忽了。”

    四爷本性聪慧,先前之所以发愣,那是不曾往细里想了去,经邬思道这么一提点,当即便反应了过来,心念电转间,已是明了了自身处境里潜藏着的危机——权力乃是把双刃剑,没有权力时,旁人都断不会拿正眼看你,哪怕高居亲王之位,在朝中也不过是闲人一个罢了,当真算不得甚奢遮人物,诚然,低调可以保住自身之安全,可要想再进一步,那简直就是奢望,可一旦把握住了权力,那必将成为旁人攻击的靶子,更别说他四爷无论与诚德帝还是弘晴的关系其实都糟糕得很,一旦稍稍露出些破绽,后果当真不堪设想,问题是四爷却也没的选择,道理很简单,诚德帝已是老态毕露,寿数怕是难有多少了,若不能在此际掌握住权力,将来也就只剩下作壁上观的份儿。

    “王爷能明白便好,今时已不同往日,陛下寿数无多而不自知,正是可资利用之处,王爷万不可错过此番复出之良机。”

    事关重大,尽管已然看出四爷确是有所了悟,可邬思道还是谨慎地出言解说了一番。

    “嗯,先生说得是,老三连番挫折下来,心态早已是扭曲不堪,但凡能有不利弘晴小儿之事,他皆是乐此不疲,嘿,浑然忘了自个儿是怎生得的位,忘恩负义已到了不择手段之地步,但消能依此行了去,倒也不愁大事不能成。”

    四爷显然是真的已有了了悟,稍事整理了下思路,便已点出了此番复出能否崛起的关键之所在。

    “王爷能这么想便好,只消能做到投其所好,定能大有所得矣!”

    听得四爷这般说法,邬思道欣慰地笑了起来,嘉许地点了点头,概括性地给出了个总结。

    “嗯。”

    总体思路虽已定将下来,可具体的操作上却依旧不能有所轻忽,对此,四爷自是心知肚明得很,也自不再多言,不动声色地轻吭了声之后,便即就此默默地沉思了起来……

    “徒儿见过师尊。”

    朝议虽毕,可后续手尾却依旧不少,不单工部这头有着诸多事宜要部署,刑部那头的立法事宜也少不得须通盘考虑,尽管不曾奉旨主持章程之相关事宜,可弘晴还是毫无顾忌地拿出了军机大臣的身份,召集工、刑两部诸多官员,开了场联席讨论会,一直忙到了天都已是彻底黑透了方才回到自家府上,但却并未急着去用膳,而是直接便去了书房,这才刚从屏风处行将出来,就见陈老夫子正好抬头望了过来,自不敢有所失礼,这便赶忙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谨地行了个礼。

    “王爷今日想必是辛苦了,且自坐下说罢。”

    尽管不曾亲眼目睹朝议之时的激烈,也就只是事后看过了“尖刀”那头转过来的朝议之简报,可以陈老夫子之睿智,又怎会不清楚弘晴今儿个其实过得相当之不爽,然则在陈老夫子看来,这却是个难得的磨砺,能让弘晴少些锋芒,多些宽容之心,当然了,这么个心思,陈老夫子却是不会在弘晴面前说破的,也就只是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和煦地招呼了一声。

    “嗯。”

    弘晴今儿个是很累,可那都是政务太多惹出来的祸,还真就不像陈老夫子所料想的那般心累,此无他,自打九门提督衙门案发那会儿解开了心结之后,弘晴早已不再执意于反还是不反的问题了,他所想的只是社稷之将来的发展趋势,只要不妨碍到这一条,其余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弘晴都不会去太过在意,哪怕此番遭到诸方势力的联合围剿,又被四爷摘了把桃子,可弘晴的心境却依旧平和得很,只不过这等想法,弘晴并不愿对人说了去,哪怕是陈老夫子也不例外,正因为此,明知道陈老夫子此际还等在书房里,一准是为了开解自个儿的烦恼,弘晴感激归感激,却也无甚太多的表示,仅仅只是淡然地轻吭了一声,走到了几子旁,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王爷想必也已是看出来了,如今之朝局风向已变,诸方联手之势已见雏形,接下来的纷乱怕是少不得要时常上演,对此,王爷可有甚考虑否?”

    陈老夫子见弘晴一派不欲多言状,眉头立马便是一挑,一改先前打算安抚弘晴一番之想头,直截了当地便点出了朝局演变的要害之所在。

    “此必然事耳,纵使无皇阿玛在背后推波助澜,徒儿也必然会是众矢之的,然,徒儿终归不是二伯那等样人,要想对付徒儿,那就须得做好死无葬身之地的准备。”

    弘晴从来都不是啥善人,也真就没打算做一老好人,既是早已解开了所谓政权平稳延续之死结,能牵扯住弘晴后腿的事儿虽有,可也不多了,若不是考虑到诚德帝已寿数无多,弘晴早请其去当太上皇了,又怎可能会因着一众宵小之辈的野心而作出甚忍让退缩之事,当然了,若是能少造些杀孽,弘晴倒也不愿流血过多,毕竟天家的体面还是要的。

    “王爷能有此清醒之认识,无疑是好的,只是行事之手腕不妨放柔和些,但消与军权无关之事,能放也就先放放好了,左右也不差这两、三年之时间,待得将来,大可放手施为,又何须急于一时哉。”

    陈老夫子担心的就是弘晴杀心过重,这一听弘晴此言说得极寒,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直言呵斥,而是耐心地劝说了一番。

    “师尊教训得是,徒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陈老夫子的好意,弘晴能理解,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接受,此无他,彼此所站的高度不同,看到的风景自然也不同,哪怕陈老夫子是当世有数之绝顶智者,可限于眼界,却也难以做到放眼看世界,就更别说预估世界发展之潮流了的,偏偏限于儒家思想之约束,陈老夫子很难从根本上去理解华夏之地在当今之世的真实地位,再说了,弘晴也不可能将自个儿穿越众的身份揭破,很显然,彼此间的思想境界之隔阂也就难有消除之可能,对此,弘晴自是心知肚明得很,只不过出于对陈老夫子如此多年来呕心沥血之帮衬的感激与尊重,但消有可能的话,弘晴也自不愿违背了陈老夫子的意愿,当然了,前提条件是不能因此影响到社稷之发展速度,否则的话,事情该如何办,照旧得如何办,只是这等想法实在是不好宣之于口,弘晴也就只能是作出了一副恭谦的样子,满脸诚恳之色地回应了一句道。

    “王爷能这般想便好,而今,各方联手之势一成,士气正锐,实不宜硬碰,姑且先避避也罢,王爷若是无事,不妨告病一段时日好了。”

    弘晴的演技自然是超绝无疑,脸上的诚恳之色也可谓是真诚到了极点,奈何陈老夫子又岂是那么好欺瞒的,只一眼便看穿了弘晴虚言应付的真面目,然则却又不好直言揭破,毕竟弘晴方才是真正做主之人,哪怕彼此间有着师徒之名义,可陈老夫子却不会因此忘了自个儿谋士之身份,尽管心中颇有些不悦,可也只能是委婉地进谏了一番。

    “师尊明鉴,筑路之章程如今已到了紧要之时刻,若不能早日完成,在建工程进度受影响还是小事,却恐将来还会有更大之麻烦,徒儿实是放心不下,且待此事上了正轨之后,徒儿再行修心养性也罢。”

    称病告假自古以来便是政治人物以退为进的把戏,但消是精英之辈,都能玩得个顺溜无比,弘晴自然也是个中之高手,往日里也没少靠此捞取好处,然则此番弘晴却不想再行此旧事了,此无他,已然没有必要——军务革新已然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举国之军权几乎都已掌握在了弘晴的手中,有此强力之保证,弘晴自是有着绝对的自信,压根儿就无惧任何挑战,再说了,筑路章程乃是弘晴的心血之所在,他又怎可能坐视这么份心血之产物被一帮子小人给折腾歪了去,故而,哪怕会触怒陈老夫子,弘晴也不愿在此事上作出半点的妥协与退让。

    “嗯……,也好,王爷且自小心便是了,能放手时,且就先放手也罢。”

    师徒相处已是二十余载,陈老夫子自是清楚弘晴的个性,眼瞅着弘晴主意已定,也就没再强劝,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提醒了一句道。

    “是,徒儿知道了。”

    尽管陈老夫子表现得很是淡然,可弘晴却清楚其心中其实有所不满,奈何此事上弘晴原就没可能做出妥协,也就只能是口不应心地吭哧了一声了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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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人生在世,自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且看穿越成了老三家长子的弘晴,如何在康熙年间的九龙夺嫡中玩转朝纲,夺鼎天下!九龙夺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龙夺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龙夺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