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九龙夺嫡TXT下载九龙夺嫡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九龙夺嫡全文阅读

作者:凤鸣岐山     九龙夺嫡txt下载     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新官上任第二把火(三)

    “小,小王爷,您,您这是何意?下官何错之有,为何要如此无礼侮辱于某?”

    塔思安被踢倒在地,腿弯处疼得其呲牙咧嘴不已,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只一抬头,就见弘晴正漠然地凝视着自己,登时便有些吃不住劲了,只是一想到自家叔父即刻便到,却也不可示弱了去,这便咬着牙,语带颤音地诘问连连不已。

    “塔思安,你可知罪,嗯?”

    弘晴根本没理会塔思安的诘问,板着脸,阴森森地喝问了一句道。

    “下官无罪,下官……”

    一听弘晴此言如此之不善,塔思安顿时大急,一边抗辩着,一边便打算站起身来。

    “放肆!“

    没等塔思安站直身子,站在其身后的两名王府侍卫已是异口同声地断喝了一声,各出一脚,再次重重地踢在了塔思安的腿弯处。

    “哎呀!”

    两名王府侍卫都是精选出来的军中好手,腿上的力道自是极大,尽管都不曾出全力,却也不是塔思安这等文弱之辈能承受得起的,可怜塔思安这回不单被踢得跪倒于地,额头更是重重地撞在了地上,直疼得惨呼了起来。

    “让开,本官在此,尔等还不退下!”

    塔思安惨呼之声未停,就听门外已传来了萨穆哈恼怒异常的咆哮声,很显然,闻讯赶来的萨穆哈被一众王府侍卫们毫不容情地挡在了门外。

    嘿,老家伙来得挺快得么,看样子这老货对塔思安还是着紧得很,有点意思了!

    弘晴拿下塔思安之举并非是真要在此时将塔思安往死里整,为的只是要逼萨穆哈露面,若是萨穆哈死活不肯出头的话,弘晴也不怕,大不了将错就错地将塔思安往刑部大牢里送好了,左右光凭着手中现有的罪证,虽动不得萨穆哈,可要动塔思安却是足够有余的了,当然了,如此一来,确实有着顺藤摸瓜,趁势将萨穆哈一并拿下之可能,可功劳却须得被刑部那头分去了大半,真能落到弘晴头上的也就没多少了,而这,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他要的可是全功,眼下萨穆哈既已出了头,弘晴的目的也就已是达成了一半,至于另一半是否能实现,那就看接下来的戏怎么演了。

    “请萨尚书进来!”

    虽说拿下萨穆哈乃是弘晴到工部来的根本目的,然则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弘晴却并不打算将事情做绝,纵使两人间其实早已是水火不容,可大庭广众之下,该给萨穆哈的体面,那还是得给的,正因为此,弘晴并未太过刁难萨穆哈,而是沉着声喝令道。

    “喳!”

    弘晴既已开了口,奉命拦人的李敏行等人自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了诺,让开了一条道路。

    “哼!”

    萨穆哈虽是极为恼火于李敏行等人的无礼,可也知晓这些人等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卒子罢了,自重身份之下,却也不好冲着王府侍卫们发飙,也就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大步行进了弘晴的办公室中。

    “叔父,救救小侄,他……”

    塔思安就一纨绔子弟,打小了起便是娇生惯养之辈,从不曾吃过啥苦头,哪怕先前弘晴其实没怎么整他,可对于塔思安来说,却已是难以承受之重,此际一见萨穆哈这个靠山来了,心中有了底气之余,顿时更觉委屈无比,也没去多想萨穆哈心情如何,张着嘴便要哭诉上一番。

    “闭嘴!”

    萨穆哈虽是极宠这个侄儿,可却深知自家这个侄儿有多不成器,在不清楚弘晴究竟掌握了甚把柄的情况下,自是不愿塔思安胡乱开口,万一说错了话,那后果可是不堪得紧,也不等塔思安将话说完,已是冷着脸断喝了一声。

    “叔父,我……”

    塔思安还待要辩解上一番,可一见其叔眉头已是紧锁成了个“川”字,心立马便虚了,不敢再多啰唣,赶忙闭紧了嘴,颓然地跪着不动了。

    “小王爷请了。”

    萨穆哈没再多理会塔思安,而是踱着四方步,不徐不速地行到了离弘晴所在的文案前三步处,眯缝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弘晴一番,而后一拱手,不动声色地招呼了一声。

    “来人,给萨尚书看座!”

    萨穆哈固然是朝堂从一品大员,堂堂的一部尚书,可弘晴身为有上朝资格的贝子,又是钦点的工部帮办,论及身份地位,并不在萨穆哈之下,自无须在萨穆哈面前低头,当然了,该讲究的体面,弘晴还是得给萨穆哈留上一些的,这便起了身,一挥手,不紧不慢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有令,一众王府侍卫们自不敢稍有耽搁,各自轰然应了诺,抬来了张太师椅,就搁在了文案的左侧,摆在了弘晴的下首位置上。

    “萨大人,请坐。”

    椅子摆好后,弘晴一改先前的肃然之表情,很是客气地摆手让坐道。

    “哼!”

    这一见弘晴居然将自己摆在了下首的位置上,萨穆哈顿时怒从心起,真恨不得就此拂袖而去,奈何终归放心不下塔思安,没奈何,脸皮子抽搐了几下之后,也只能是冷哼了一声,不甚情愿地坐了下来,而后,斜眼望着弘晴,阴沉着脸发问道:“敢问小王爷,摆出此等架势是为何意?莫非塔思安真有甚十恶不赦之大罪么,嗯?”

    “萨尚书问得好,嘿,若是萨尚书不来,本贝子还打算一会便派了人去请呢,而今萨尚书既至,那就一道问问案好了。”

    萨穆哈此问很有股先发制人之意味,认定的便是弘晴手中必无证据,此举不过是在耍泼,所谋的趁机揽权罢了,不过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呵呵一笑,漫不经心地应答道。

    “问案?问的甚案?请恕本官不明,还请小王爷说清楚了。”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萨穆哈虽自忖无甚把柄落在弘晴手中,可心里头还是不免咯噔了一下,双眼一眯,强自镇定地追问道。

    “不急,萨尚书若是无旁的事,不妨先听本贝子审了再行计议如何?”

    弘晴可没打算急着将底牌立马便兜底托了出来,这便打了个哈哈,笑眯眯地提议道。

    “那好,左右无事,本官就先听听也成,小王爷,请罢。”

    不做亏心事,半夜才能不怕鬼敲门,至于萨穆哈么,担当工部尚书如此多年,亏心之事早就不知干过多少回了,此际见弘晴信心如此之足,心下里自不免有些发虚了,脸皮抽搐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强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道。

    “嗯,那好,本贝子就不客气了。”弘晴没再多客套,拿起一块镇纸,猛地一拍文案,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道:“塔思安,你可知罪?”

    “小王爷,下官冤枉啊,下官实不知小王爷所指何意,叔父,小侄冤啊,请叔父大人为小侄做主啊。”

    有了萨穆哈的在场,塔思安可就有了底气,尽管被弘晴这突如其来的拍案惊了一下,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嘴一张,已是狂叫起了屈来。

    “思安,莫怕,有事说事,这天下还是有公理在的。”

    不等弘晴再次出言逼问,萨穆哈已是阴测测地开了口,摆明了为塔思安撑腰的态度。

    “是,叔父教训得是,侄儿自问清白,断不肯平白受人诬蔑,还请叔父为小侄做主。”

    塔思安到底不傻,一听萨穆哈如此明显的暗示之言,哪有不赶紧呼应的道理,一抹完全不存在的眼泪,带着哭腔便哀嚎了一嗓子。

    尼玛的,这两浑球一唱一和地,演相声啊,得,不动点真格的还真不成了!

    弘晴素来就不是肯吃亏的主儿,这一见萨穆哈叔侄俩将戏演得如此当行出色,牙根可就不免有些发痒了,这便邪邪地一笑,鼓了下掌道:“萨大人不愧是朝堂老臣,言而有物,本贝子佩服,佩服。”

    “哼!”

    一听弘晴这话里满是讥讽之意,萨穆哈心中的火气“噌”地便蹿了起来,只是顾忌到不知弘晴的底牌如何,一时间也不敢太过发飙,仅仅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心中的极度不满。

    “啪!”

    弘晴根本不吃萨穆哈那一套,拿起镇纸,再次重重地一拍文案,断喝了一声道:“塔思安,本贝子当面,尔还敢虚言抵赖,好大的胆子,真当本贝子难赖你何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王爷要问下官的罪,总该有所凭借才成罢,若不然,下官便是死也不服!”

    纨绔之辈一旦没了依仗,那就是条没骨头的蠕虫,可一旦有了靠山,那就是嚣张至极的惫懒之徒,此际的塔思安显然就是后者,压根儿就没在意弘晴的威严,满不在乎地昂着头,强硬无比地顶了一句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得好,这话本贝子听着也觉得顺耳,嘿嘿,可本贝子要是拿出了证据,塔大人又当如何呢,嗯?”

    塔思安的话不可谓不嚣张,然则弘晴却并未因此而动怒,仅仅只是冷笑了几声,一派淡定从容状地反问道。

第107章 新官上任第二把火(四)

    “这……”

    塔思安在工部厮混了近十年,从笔帖式开始干起,直到如今的都水清使司郎中,其间所干的阴暗勾当可是相当的不少,此际,一听弘晴说得如此之自信满满,还真不敢肯定自个儿是否真有把柄落在弘晴手中,惊疑不定下,哪敢胡乱接话,只得将探询的目光投到了萨穆哈的身上。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同样真不了,是是非非终归还须得实据为准,小王爷既言有所凭,那便拿出来好了,本官倒真是好奇得很啊。”

    萨穆哈同样也不敢肯定弘晴到底握有何等之证据,只是到了这等时分,就算心中再忐忑,萨穆哈也只能是强顶到底了,这一接到塔思安求救的目光,立马冷冷地从旁插了一句道。

    “萨尚书说得好,万事终归脱不开个‘理’字,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妄图侥幸过关者,终究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今若本贝子有真凭实据在,处置么,就按律行之了,萨尚书以为如何啊?”

    萨穆哈的话虽说得理直气壮,可其实内里却是打了埋伏,并未帮塔思安做担保,毫无疑问,萨穆哈这会儿心中显然不似表面上那般镇定,这一点,弘晴自是清楚得很,哪肯让其就这么轻易地解脱了开去,这便飞快地接口追问了一句道。

    “那是,那是,小王爷说得好,一切终究还是得靠证据么,但有实据在,该如何便如何好了,本官绝无异议。”

    弘晴催逼得越是紧,萨穆哈心中的忐忑便越是深了几分,这当口上,还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为塔思安作保,也就只能是含含糊糊地应对了一番。

    “好,要的便是这话,塔思安,本贝子问你,康熙四十一年三月初六之畅春园修缮预算可是你所签批?”

    萨穆哈的表态虽含糊,可对于弘晴来说,却已是足够了,自不会再跟萨穆哈纠缠个没完,这便冷笑了一声,抓起镇纸猛地一拍,提高声调,喝问了一嗓子。

    “这个……,应该是罢。”

    一听弘晴提起畅春园修缮之事,塔思安心里头立马便打了个突,不为别的,只因他还真就在此事上动过些手脚,尽管自忖做事隐蔽,可不免还是有些心虚,只是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就算再心虚,他也只能是强撑着了的。

    “嗯,很好,那康熙四十一年八月之核销文档也是你所经手的罢,本贝子可曾说错?”

    这一见塔思安眼神发飘,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但并未急着指出个中之蹊跷,而是不紧不慢地往下追问道。

    “确是如此,下官只是按章程办事,不知小王爷以为何错之有?”

    被弘晴如此这般地接连追问之下,塔思安心中的不安已是浓到了极点,将心一横,索性反过来逼问弘晴的证据之所在,外强中干之势已是毕露无遗。

    “错?嘿,塔大人问得好,按尔所签发之预算,此次修缮共需立柱八根、明黄琉璃瓦三千四百片、各式镂空饰纹一百八十七条、青砖一千两百三十六块、雕花窗棂四十五扇、大小雕花屏风二十块,条木八百余、板材一千两百片,另有刷子、木锯等杂物,共计白银五万一千六百八十三两,本贝子没说错罢,嗯?”

    弘晴乃是有备而来,压根儿就无须去看文档,只一张嘴,便已滔滔不绝地将预算文档里的数字尽皆报了出来。

    “这个……,小王爷明鉴,时隔多时,下官实是忘了实数,若是文档所载,想来该是不差的。”

    塔思安虽是从此事中捞钱不少,可要他说清具体工本所在,却是早忘了个干净,此际听得弘晴报出了如此详尽的数字,一股子不详之预感已是遏制不住地狂涌上了心头,只是侥幸心理尚存,并不肯就此认了罪,眼珠子狂转了几下,含糊地应付了一句道。

    “没错便好,那本贝子再来问你,到核销时,立柱用了九根,明黄琉璃瓦四千两百片、各式镂空饰纹两百零一条、青砖一千四百七十七块、雕花窗棂五十五扇、大小雕花屏风三十二块,条木八百余、板材一千八百片,另有刷子、木锯等杂物,共计白银六万四千七百九十三两四钱,此数目字可对?”

    塔思安倒是想含糊应付,可惜弘晴却没打算让他如愿,一张口,又是一连串的数目字报了出来。

    “小王爷海涵,下官实是记不清了,若是文档有载,那便算是好了。”

    眼瞅着弘晴将数目字报得如此流利,塔思安已是吃不住劲了,满脑门的汗水狂淌而下,却又不敢擦拭上一下,低着头,底气不足地应答道。

    “三儿,将文档给塔大人递去,让他好生确认一下。”

    弘晴没再往下追问,而是摆了下手,语气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侍立在侧的刘三儿自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诺,手持着份文档,几步走到了跪倒在地的塔思安面前,一伸手,将文档往塔思安眼前一递,面色肃然地喝问道:“看好了,这两份文档可是原样?这下头的签名可是你的?”

    “应该是罢。”

    塔思安到了此时,还是搞不懂弘晴手中到底握有何种底牌,心神自不免慌乱得很,手拿着那叠文档,装模作样地翻看了好一阵子,末了,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应答道。

    “是就好,塔大人既然敢签名画押,显见对这文档中所载该已是核实过了的,本贝子没理解错吧,嗯?”

    一听塔思安认了,弘晴嘴角一挑,露出了抹惬意的微笑,但依旧不急着揭开底牌,只是笑眯眯地发问道。

    “这个,这个……”

    这一见弘晴笑得暧昧,塔思安原本就虚的心顿时更虚了几分,伸出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迟疑着不敢认承下来。

    “到底是还不是?说!”

    没等塔思安支吾出个所以然来,弘晴已是突然变了脸,重重一拍文案,咆哮着断喝道。

    “啊,是,是……”

    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堂之声一吓,塔思安的身子猛地便是一个哆嗦,慌乱之下,口中已是不由自主地胡乱认了下来。

    “很好,塔大人既是核查过了,想来不该有甚差池才对,然则本贝子却是有些不解了,这预算与实际竟差了一万两白银,不知这多出来的又是怎个说法,还请塔大人指点一二。”

    弘晴肃然的脸色突地又是一变,再次露出了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道。

    “这个,这个,啊,回小王爷的话,实际修缮中,一者是物料有所损耗,二者也是因修缮中有原先未察觉之破损处须得修补,多用些物料,也属正常之事,下官不敢虚言哄骗小王爷,您若是不信,可着人去查了,便可知下官所言无虚。”

    塔思安到底是在工部混迹了多年,对工程营造一事多少还是清楚的,一番回答下来,倒也说得条条有理。

    “萨尚书,塔大人所言确实否?”

    弘晴呵呵一笑,并未对塔思安的话加以置评,而是侧头看了萨穆哈一眼,意味深长地发问道。

    “工程一事繁杂,岂能所有事宜尽皆事先料定,略有偏差也属当然之事耳。”

    到了此际,萨穆哈已是隐隐察觉到了不对,有心为塔思安做些掩护,又恐将自己也一并套了进去,心下里不免疑虑丛丛,沉吟了片刻之后,给出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略有偏差?呵,好一个略有偏差,本贝子还真就不信了,三儿,你来告诉萨大人,这偏差到底有多大。”

    萨穆哈话音刚落,弘晴已是冷笑了起来,没再理会萨穆哈的神情有多难看,一挥手,沉声喝令道。

    “喳!”

    刘三儿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一抖手,从衣袖中取出了本折子,双手摊开,一板一眼地宣读道:“兹查,康熙四十一年三至七月,畅春园共计换窗棂三十三扇,其中南书房十扇、云涯馆四扇、瑞景轩三扇……,后罩殿换立柱两根,春晖堂换立柱一根……,九经三事殿换屏风两处,藏拙斋换屏风一处……,林林种种不计,现已查实者,与核销不合处差有白银七千三百二十八两。”

    “塔思安,这就是你所言的正常之事,嗯?”

    图穷匕见之下,弘晴也就不再兜圈子了,冷冷地扫了眼已然哆嗦不已的塔思安,冷冷地问了一句道。

    “这,这……”

    塔思安在修缮畅春园上本就动了不少的手脚,此际尽管并非所有的手脚都被揭破,可光是已被揭开的这一部分,便已足够他喝上一壶的了,真要是弘晴死揪住不放,他不死也得脱上层皮的,惶恐之余,不得不再次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脸色阴沉的萨穆哈。

    萨穆哈虽搞不懂弘晴手中的证据从何而来,可一看塔思安那副猥琐的样子,便知晓这证据十有**是确有其事,心中自不免又气又急,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敢出言为其侄儿辩解,怕的便是弘晴趁势将他也卷了进去,也就只能是黑沉着脸地别过了头去,假作没瞅见塔思安那哀怨至极的求救之目光。

第108章 抢班夺权

    “萨尚书,您看这等偏差如此之大,又当如何处置才是?”

    萨穆哈倒是想躲,可惜弘晴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侧了下头,毫不客气地一脚便将皮球踢到萨穆哈的脚下。

    “小王爷明鉴,本官以为此事恐有误会,这么说罢,我等工部官吏虽多,可满天下工程也多,终归是有照应不到之处,也难防小儿辈有些手脚,非是本官等不愿查,实是人手不足啊,就以眼下这桩事来说罢,工程虽不大,可涉及面却广,又是圣上休夏之所在,自是得务求尽善尽美,些许差池都非小事,那些匠人们尽自小心,却也难免有差错之际,如此一来,物料也就得用多了些,与预算不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被弘晴这么一问,萨穆哈也不好再装糊涂了,没法子,也就只能是打着哈哈,胡乱地解释了一气。

    “哦,原来如此,那倒是小王误会了。”

    萨穆哈所言听起来甚是有理,其实是狗屁不通,骗骗旁人可以,要想骗过弘晴,显然门都没有,不过么,弘晴本来就没打算借此事一举扳倒萨穆哈叔侄俩,而是另有目的,自是乐得虚与委蛇上一把。

    “无妨,小王爷才刚来,些许误会也是难免之事,不妨事,不妨事。”

    塔思安是个啥德性,萨穆哈又怎会不清楚,还真担心弘晴揪着此事不放,可此际一听弘晴话里似乎透着就此作罢之意,登时大喜过望,也没细想弘晴后头会否有甚埋伏,笑呵呵地便出言宽慰了弘晴一句道。

    “唔,误会虽是难免,可却须得警惕,倘若这等误会多了,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萨尚书您说呢?”

    不等萨穆哈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弘晴的话锋已是突地一转,笑呵呵地发问道。

    “这个自然,只是……”

    萨穆哈乃是积年老官僚,对这等打机锋之事自是熟稔得很,一听此言不善,刚浮起的笑容瞬间便凝固在了脸上,可又不能说弘晴说得不对,也就只能是尴尬地支吾着。

    “萨尚书果然是公忠体国之辈,我等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万不可轻忽了职守才好,本贝子既受皇玛法之差遣,来此都水清使司任职,自当战战兢兢以为之,若是萨尚书信得过,从今日起,都水清使司这摊事,本贝子便管起来了,但凡各项事务,无本贝子签字者,一律无效,萨尚书该不会介意罢?”

    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子,弘晴终于将自己想要的摆在了桌面上,话虽是问话,可内里却满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这……”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萨穆哈这才彻底醒过了神来,有心不答应么,塔思安还卡在弘晴手中,但消弘晴将塔思安往刑部一送,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真要是就此答应下来么,却又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一时间还真就傻在了当场。

    “莫非萨尚书以为有甚不妥之处么,嗯?”

    到了此际,弘晴哪还会跟萨穆哈讲客气,也不给其思索的余地,一句话便将萨穆哈逼到了墙角上。

    “唔,小王爷须知都水清使司总管之事重大,非是本官信小王爷不过,只是,呵呵,只是小王爷初来乍到,还是先学学,过上些时日,本官便将全司交予小王爷打理,如此可成?”

    都水清使司乃是萨穆哈的命根子,他自是不肯就这么交到弘晴的手中,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出言婉拒了弘晴的要求,使的便是缓兵之计。

    “萨尚书能考虑得如此周详怕不是好的,只是这学习么,本贝子已是大有所得,应付司中事务当是不难,萨尚书若是不信,大可考校一番,且看本贝子能应对否?”

    萨穆哈算计虽好,可弘晴却哪是那么轻易能就范的,自信地一笑,一派从容状地提议道。

    “这……,也好,,倘若小王爷真能办到,本官又有甚信不过的,纵使稍有差错,却也无妨,多学些时日,想来也就堪应付了去,本官这就放肆了……”

    萨穆哈虽久闻弘晴神童之名,可心底里却并不怎么信服,在他看来,弘晴小聪明是有的,可说到繁琐无比的具体实务么,萨穆哈还真就不信弘晴能在这短短的二十余日时间里便能做到应对无误,略一沉吟,便已是欣然应承了下来。

    “萨尚书且慢,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要言能否,终归还须得有个参照才好,塔大人既是负责司中事务多年,想来各项事宜必是熟稔无疑,那就请萨尚书出题,本贝子与塔大人一并比上一比,萨尚书以为如此可成?”

    不等萨穆哈将话说完,弘晴已是一摆手,笑呵呵地打断道。

    “嗯,那就比比罢,本官这就出题好了。”

    塔思安的水平如何,萨穆哈心中还是有数,尽管算不得好手,可毕竟在司中厮混多年,对条例之类的实务终归还是有些底气的,萨穆哈还真就不信弘晴能胜出。

    “三儿,笔墨侍候,请萨尚书出题。”

    弘晴记忆力本就奇佳,这些日子以来,又专一研究过了都水清使司的各项条文以及实例,心中自有着底气在,又怎会怕了萨穆哈的刁难,此际一听萨穆哈同意了自个儿的提议,不由地便乐了起来,一挥手,喝令刘三儿去将笔墨纸砚尽皆备齐整。

    “喳!”

    弘晴有令,刘三儿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等物端了出来,往萨穆哈的面前便是一搁。

    “嗯。”

    既已被逼得已毫无转圜之余地,萨穆哈也没了法子,不悦地吭了一声之后,还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笔在纸上速书了起来。

    “萨尚书,请您校验。”

    萨穆哈不愧是近二十年的老工部,对各司之事务都熟稔得很,不过片刻功夫,已是连出了十数道题,待其搁笔之后,刘三儿立马接了过去,依葫芦画瓢地抄了一遍,而后一派恭敬状地递到了萨穆哈的面前,小意地请示道。

    “嗯,就这样罢。”

    萨穆哈一目十行地扫了眼,见刘三儿的摹本与自己所写并无二致,也没多说甚子,只是低沉地吭了一声。

    “敏行,去,传本贝子之令,请都水清使司所有人等尽皆到天井集合,就说本贝子要与塔大人当场比试一番,以定司中之事务。”

    弘晴打的便是抢班夺权之主意,事情闹得越大,对他来说,自是更为有利,眼瞅着考卷已出好,弘晴也不去请示一下萨穆哈,自顾自地便下了令。

    一听弘晴如此旁若无人地下了令,萨穆哈的脸色立马便是一沉,脸皮子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末了,还是啥都没说将出来,只是眼神里的寒意却是陡然间大盛了起来,奈何他先前的话说得太满,到了此际,已是不好再改口,再者,也顾忌着弘晴会拿塔思安作法,也就只能是无奈地保持着沉默。

    “喳!”

    李敏行一向只听弘晴的命令,又怎会去理会萨穆哈投将过来的眼神有多狠戾,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领着数名王府侍卫大步行出了房,须臾,外头一阵哄乱声响起中,在衙的都水清使司的官吏们乱纷纷地挤到了天井之中,七嘴八舌地乱议个不休。

    “萨尚书,塔大人,您二位请罢!”

    李敏行办事效率极高,不多会便已将所有都水清使司人等全都召集到了天井中,得其回禀之后,弘晴也没多耽搁,站起了身来,朝着萨穆哈叔侄俩一摆手,笑眯眯地道了声请。

    “小王爷,请!”

    事已至此,萨穆哈纵使再不甘,也只能是无奈地起了声,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个礼道。

    弘晴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谦让,大步行出了办公室,径直来到了天井正面的台阶上,环视了下头众人一眼,而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诸位,萨尚书出了些题,让本贝子与塔大人见个高下,谁能胜出,司中事务便由谁总掌,就请诸公都做个见证罢。”

    “嗡……”

    先前听李敏行等人传令之际,众官员们还都将信将疑,这会儿一听弘晴亲口证实,顿时炸开了锅,乱议之声响成了一片。

    “萨尚书,可以开始了罢?”

    王府侍卫们的手脚极快,弘晴方才宣布完消息,他们已将文案、椅子等必备之物尽皆摆上了天井前的厅堂,一见及此,弘晴也没去理会诸般官吏们的乱议,朝着萨穆哈一拱手,很是客气地请示道。

    “嗯,开始罢。”

    弘晴的架子都已搭好了,萨穆哈就算心中再如何恼怒,到了此时,也只能是被动无比地跟着弘晴的步调走了。

    平心而论,萨穆哈虽不是啥清廉之辈,可肚子里却还是有些料的,十几道题出得相当的有水平,几乎遍及了都水清使司各部分的方方面面,既有深度又有广度,要想答得完美,绝非易事,然则对于已闭门造车了多日的弘晴来说,却也不是办不到之事,但见弘晴提笔便写,笔走龙蛇间,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已率先完成了考题,而此时,塔思安却还在慌乱地答着题,满脑门的汗水无疑显示着他的狼狈与不安,压根儿不用判卷,彼此间的高下已是分明得很。

    “小王爷胜了。”

    弘晴都已答完多时,塔思安这才算是勉强赶完了题,待得两份卷子皆搁在萨穆哈的面前,用不着细看,只扫了几眼,萨穆哈对双方之高下已是心中有数,虽不愿,却也只能是强撑着宣布了最终之结果,此言一出,下头诸般人等顿时又噪杂成了一片。

第109章 从细微处着手(一)

    签字权可是好东西来着,向来都是第一把手才能有的待遇,就弘晴原先在工部的尴尬地位而论,能将签字权搞到手中,自然是件值得庆贺上一番的喜事,然则弘晴却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更不曾表现出盛气凌人之架势,待下反倒是更和煦了不老少,但凡有来报签的,只要票据核对无误,弘晴总是乐于成全,不仅如此,嘘寒问暖地与下头人等拉家常的事儿也没少做,就这么着,短短一个半月下来,弘晴那原本门可罗雀的办公室如今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热闹当然是好事,尽管来者不见得都是良善之辈,也并非是冲着弘晴本人来的,而是冲着他手中的签字权来的,可不管怎么说,能有接触便有融入其中的机会,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融入,对于弘晴来说,都是个相当不错的打入敌营之契机,毕竟堡垒最容易从内部垮塌,而弘晴需要的也就只是一个契机,一个一举击垮萨穆哈叔侄俩的契机,当然了,机会永远是属于有准备之人的,弘晴的苦心造诣显然没有白费,八月将尽之际,随着一份通惠河疏浚核销文档摆放在弘晴的面前时,他一直苦苦等待的契机终于出现了!

    “小王爷,不知下官前日送交的通惠河一案您可审核妥了,呵呵,不是下官无礼催促,实是户部那头逼得紧,此工程耗资四十余万两,实是过巨了些,户部那头急着销账,您看……”

    都水清使司唯一的汉人郎中沈河拘谨地躬身站在弘晴的文案前,满脸歉然之色地探问着,眉眼低垂,不敢抬头去看弘晴的脸色。

    “沈郎中,非是本贝子要拖延,这事儿你也是清楚的,千头万绪,就算本贝子啥事不做,光核对一遍,没个三、五日也难办到罢,户部那头真要催,就让他们来找本贝子好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回头本贝子自与塔大人商议再定罢。”

    沈河其人,弘晴接触得并不算多,可却知其在都水清使司里备受排挤,并非是萨穆哈一党中人,此番之所以被推出来负责通惠河一案的核销,无非是被人当枪使了罢——此案预算是塔思安独力主持的,而施工又是萨穆哈亲自督办的,按理来说,核销本也该由萨、塔中的一人出面打理才对,可眼下竟将沈河这个对通惠河工程一无所知之人推出来整核销一事,其中若说没蹊跷才怪了,正因为此,弘晴这才会拖延着不办,此际见沈河又找上了门来,弘晴尽自心中颇有不喜,可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考虑到此人尚算是清廉之辈,弘晴甚至在言语中暗示沈河一句,要其避开此案之审核,以免遭池鱼之殃。

    “小王爷……”

    沈河,字,春山,河北人氏,康熙三十年进士出身,历任过知县、同知,后因考绩优良,康熙三十七年被提拔到工部任都水清使司郎中,至此再无升迁,每年考绩也只是平平无奇的丙等上,根由便在于其不愿与塔思安等人同流合污,原本在司中只是边缘人一个,此番竟被推举出来负责通惠河一案之核销,心中本就疑窦丛生,只是碍于萨穆哈势大,不敢言说罢了,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内心深处顿有一股感动之情狂涌了上来,微一犹豫之下,牙关一咬,已是语调决然地轻唤了一声。

    “尔等全都退下!”

    一见沈河神情不对,弘晴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心情自不免有些期待的激动,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色地挥了下手,语气肃然地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刘三儿等侍候在侧的王府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声应了诺,各自退出了办公室。

    “沈大人,坐下说罢。”

    自打接到了通惠河一案起,弘晴便已派出了不少人,去私下查验通惠河的疏通状况,为的便是想找出此核销单里的蹊跷,可因着担心打草惊蛇之故,所得着实无多,眼下若是能从沈河这个老工部口中得到线索,对于弘晴来说,不啻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当然了,激动归激动,以弘晴的城府之深,却是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语气淡然地摆了下手,客气了一句道。

    “谢小王爷赐坐。”

    沈河自打当初拒绝了塔思安的拉拢,就被萨穆哈叔侄俩压迫得极其凄惨,早就想着将萨穆哈彻底扳倒,奈何他在朝中并无依靠,实难有个着力之处,这段日子以来,见识过弘晴连番戏耍萨穆哈的能耐之后,早已是有了投效之心,只是一时未得便罢了,而今,机会便已在眼前,饶是沈河生性也算得上沉稳,却也一样不免激动万分,好在养气功夫还算到家,倒是没甚不妥的表现,唯有逊谢的声音里却是不免带了几丝的颤音。

    嗯哼,气度不错,培养一下,或许还真能有大用。

    弘晴看似随意而坐,可实际上却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河的表现,此际一见其养气功夫颇为到家,心中还真就起了几分笼络之心,但并未表露出来,而是淡淡地笑着,一派等着沈河自己开口之架势。

    “小王爷可是以为这核销文档有蹊跷么?”

    沈河等了好一阵子,见弘晴并无开口询问之意,心下里自不免稍有些紧张,略一沉吟之下,索性将主题直截了当地挑了出来。

    “沈郎中何出此言?”

    弘晴这三个月来可是没少钻研都水清使司之业务,不敢说已是此道中的绝顶高手,却也可以说是深韵其中之三昧,可就算是这样,他翻来覆去地将这份核销文档审视了十数遍了,也没能找出甚大毛病来,只是直觉上认定个中一准别有蹊跷罢了,此际听得沈河如此问法,弘晴自不会直接回答,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不为别的,只因弘晴一者是对此事没太大的把握,二来么,也有着提防沈河之用心在内,毕竟无间道的把戏历朝历代都有不少,这等大事面前,若是不多生几个心眼,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请恕下官直言,小王爷纵使将那份文档翻烂,也断然找出半点破绽所在。”

    沈河同样没有直接回答弘晴的反问,而是自信无比地给出了个论断。

    “嗯?”

    弘晴本就在为找不出文档里的漏洞而烦心,此际一听沈河说得如此肯定,惊疑之色可就再也掩饰不住了。

    “小王爷明鉴,您善术数,知条文之名早已广为人知,欲从此处蒙蔽小王爷,无异于缘木求鱼,那叔侄俩纵使再蠢,也断然不会在这上头着力的。”

    这一见弘晴脸显惊疑之色,沈河的忐忑心情立马便平息了下来,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解释了一句道。

    “唔,那依沈大人看来,本贝子当从何处着手方妥?”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弘晴本就精明过人,沈河只这么一说,弘晴便已是完全明了了的,只是明了归明了,真说到如何才能不惊动萨穆哈叔侄俩而将证据掌握在手么,弘晴还真就没半点的头绪,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还是不得不将问题抛给了沈河。

    “回小王爷的话,河工者,不外清淤、掘泥、固堤、引水四道耳,若欲查明真相,终归须得从细微处着手,方能确保隐蔽,若不然,事恐泄矣,于小王爷怕是有大不利也。”

    沈河不愧是老工部,对河工一事相当之熟稔,随口几句便已点出了河工的要诀之所在,但并未直接给出查明真相的办法,只是隐约地提了一下,显见心里头还有着考校一下弘晴是否值得自个儿投效之用心在内。

    从细微处着手?嘿,这厮考咱呢,有意思!清淤、掘泥、固堤、引水?嗯哼,原来如此,还真是妙啊!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已猜透了沈河此言背后的隐约之用心,可也没出言点破,而是微微一皱眉头,细细地琢磨了起来,不多会,已然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不由地便乐了起来。

    “多谢沈郎中直言相告,本贝子知晓该如何做了,唔,就烦请沈郎中先回去复命,就说此核销案繁琐无比,本贝子还须得审核分明了方妥,时限么,就设在后日下午也罢。”

    虽已是明白了沈河所言之法子,可到底能否行得通,却尚须验证过方知,弘晴自是不会在此时表明态度,这便沉吟着出言吩咐道。

    “下官遵命。”

    尽管不敢肯定弘晴是不是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暗示,然则弘晴既已表露了逐客之意,沈河自是不敢再多逗留,也就只能是不甚情愿地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个礼,一转身,便打算就此退将出去。

    “后日下午,就烦请沈郎中陪本贝子到河堤上走走好了。”

    不等沈河完全转过身去,弘晴突然又加了一句道。

    “是,下官记住了。”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沈河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可也没再多迁延,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自行出房去了。

第110章 从细微处着手(二)

    三爷近来的心情相当的不错,没旁的,山东一案名利双收不说,更让吃了个大亏的八爷又与太子狠斗了一场,坐观之余,轻松无比地将山东藩台、臬台两大要职尽皆笼入囊中,不仅如此,趁着太子与八爷这实力最雄厚的两方都在舔伤口之际,三爷顺利无比地捋清了礼部各司,虽还远谈不上如臂使指,可各司正印郎中都已换上了他三爷的亲信心腹,假以时日,将整个礼部尽皆掌控在手已不成问题。

    大权尽揽之下,三爷要决断的事情自也就多了起来,忙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这不,今日又是忙到了天快擦黑方才回了府,在主院里匆匆用了膳,与王妃董鄂氏就府中事宜简略交换了下意见之后,便即照惯例晃悠着向内院书房行了去,只是刚转过屏风,入眼便见陈老夫子、李敏铨以及弘晴皆已等候在内,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

    “孩儿叩见父王。”

    没等三爷回过神来,就见弘晴已然站了起来,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晴儿可是遇到甚碍难之事了么?”

    三爷到底是精细人,尽管略有惊疑,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眉头一扬,已是关切地问了一句道。

    “父王英明,孩儿确有一事须得父王决断。”

    弘晴早就知晓自家老爹精明过人,对其猜到了自己突兀出现在书房之用心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打算兜圈子,直截了当便道出了来意。

    “嗯,那就坐下说好了。”

    三爷这段时日虽一直在忙着整顿礼部,可也没忘了关注工部那头的动静,自是知晓弘晴已然顺当无比地融入了工部之中,对此,三爷虽始终不曾有所置评,可心底里还是极为欣慰的,概因他可是很清楚老爷子将弘晴派去工部的意义之所在,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立马猜到了些根底,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但并未急着发问,而是温和地点了下头,走到上首的大位上,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

    “启禀父王,孩儿自奉皇玛法之旨意去工部帮办,至今已是三月有余,有赖皇玛法之信重,孩儿侥幸得以立足,掌都水清使司虽仅月半,却已颇有所得,今,已查知萨穆哈叔侄在通惠河疏浚一事上贪墨良多,不敢妄决,还请父王明断则个。”

    三爷既已坐定,弘晴自不敢再多耽搁,忙一躬身,径直将此行的主题点了出来。

    “哦?此事可靠么,你可有十足之证据否?”

    尽管事先已隐约猜出了弘晴的来意,可真当弘晴道出主题之际,三爷的心还是不禁猛地便是一抽,眉头一扬,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回父王的话,孩儿接到通惠河核销文档已有数日,原就疑心其中有蹊跷,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后经司里郎中沈河点明,方知根底,昨儿个便已派了人手去细查,已确知通惠河杨闸村至高丽庄(今张家湾村)一线之两岸河堤均为造假之堤坝,光此一条,涉及金额便已达十万两之巨,兹案重大,非父王不可决断。”

    弘晴来此之目的便是要三爷出面主持其事,自不会有甚隐瞒之处,这便将事情之经过简略地述说了一番。

    “造假?这堤坝如何个造假法,晴儿且说清楚了。”

    十万两白银的数目字虽不算大,可光凭此便足以将萨穆哈这个太子的忠实走狗弄进天牢里去,三爷自然不可能不动心,只是事关重大,不问个清楚,三爷又怎能安得下心来。

    “父王明鉴,按通惠河之预案,沿河两岸之堤坝均须以两层石砌而成,然,眼下已完工之堤坝,除崇文门这一段是实砌之外,其余各处之堤坝均为造假之作,大多数地段并未以石砌之,而是土堤夹杂碎石,外敷以石灰糯泥,看似崭新,实则朽烂不堪,一旦遇大水,堤坝必垮无疑!”

    弘晴前日得了沈河之暗示之后,早就已派出了李敏行等人赶赴通惠河各处,暗中将各处之堤坝虚实摸了个清楚,此际回答起三爷的话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贼子猖獗,安敢欺君若此,竟自视百姓生死于不顾,当真好胆!本王岂能坐视,夫子,李先生,您二位可有甚教我者?”

    三爷私心虽重,可到底不是个不明事理之辈,这一听萨穆哈竟敢在河防上做手脚,登时便怒了,已是起意要弹劾萨穆哈一本,只是又顾忌到站在萨穆哈背后的太子,脾气倒是发得不小,可到了末了,却愣是没敢直接便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抛给了陈、李二人。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陈老夫子干脆得很,只一句话便表明了态度,旋即便闭紧了嘴,不再多做解释。

    “夫子说得是,只是兹事体大,牵涉颇多,小王不得不慎之再慎,子诚对此事可有甚高见否?”

    陈老夫子的话虽是简明扼要,可内里却不乏讥讽三爷优柔寡断之意味,登时便令三爷不禁为之脸色赫然不已,只是面对着素来严谨的老师,三爷还真不敢有甚怨言的,也就只能是尴尬地笑着解释了几句。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夫子所言有理,如此惊天巨案,岂能坐视,自当除恶务尽,陛下乃圣明之君也,定能知王爷为民之苦心。”

    李敏铨早就得了弘晴的吩咐,自是不会在此际跟弘晴唱反调,三爷方一问,他便即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案。

    “嗯,晴儿,你打算如何做了去?”

    三爷其实很清楚老爷子将弘晴派去工部就是为了对付萨穆哈,先前之所以有些个犹豫不决,倒不是真怕了太子,而是担心自己会受到四面之围攻——山东案发,三爷已是彻底得罪了八爷,尽管有着协议在,算是没完全扯破脸,可彼此间其实已是水火不相容了的,此番若是再跟太子硬碰上一把,显然又得跟太子结上了解不开的死仇,再算上虎视眈眈的四爷一方,三爷费劲千辛万苦方才整出来的宽松之大好局面显见又得被搅乱了去,后头的烦心事断然少不了,正因着此等考虑,三爷才不敢轻易下个决断,可此际见陈老夫子与李敏铨的意见相同,三爷也就不再多犹豫了,点了点头,轻吭了一声,算是同意了陈、李二人的意见,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放心下来,这便将目光再次转到了弘晴的身上,斟酌着发问道。

    “回父王的话,俗话有云:捉贼拿赃,而今工部蛇鼠一窝,若无确凿之证据,恐难动萨穆哈分毫,故,孩儿以为此事当从细微处着手,当先……,而后方可顺藤摸瓜,一举而成事也!”

    弘晴早就考虑好了全盘的行动计划,此际娓娓道来,自是条理分明得很。

    “好,那就这么定了,此事晴儿直管放手做了去,阿玛自当鼎力支持!”

    一听弘晴所言之详细计划,三爷的眼神立马便亮了起来,兴奋地一拍案,豪气十足地给出了肯定的承诺。

    “父王英明!”

    如此大事,没有三爷的出面以及鼎力支持,光靠弘晴个人的力量显然有些不敷使用,这也正是弘晴拉上老夫子与李敏铨一道做工作的根由之一,另一个理由么,自然是指望着三爷能凭此功劳再进一步,而今,三爷既已拍了板,弘晴悬着的心也就此落了地,称颂的话语里自也就透着股轻松之惬意……

    “哟,小王爷,您来了,小的给您见礼了。”

    辰时一刻,已是过了各部官吏们上班的时间,却又未到正式办公之时,工部衙门外一派的冷清,梁萌赞等一众差役们自也乐得清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瞎扯着,正自乐呵间,猛然见着弘晴领着一众王府侍卫们正缓步向衙门口行将过来,梁萌赞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到了近前,满脸堆笑地大礼参见不迭。

    “免了。”

    对于梁萌赞这个萨穆哈的狗腿子,弘晴素来无甚好感可言,也懒得跟其多废话,只是摆了下手,淡然地说了一句,脚步却并未稍停,依旧不紧不慢地向衙门口行了去。

    “小王爷,您今儿个不上学了?”

    对于弘晴的冷落,梁萌赞似乎并不在意,依旧陪着笑脸地纠缠着,摆明了是要探探弘晴的底。

    呵,好一条忠实的狗,得,你自己要找死,那就休怪小爷不留情面了!

    弘晴早就知晓梁萌赞的底细,只是懒得跟其一般见识罢了,原本打算等搞定了萨穆哈之后,再跟其好生算算旧账,可此际见其如此缠杂不清,心中的不爽之意已是大起了,可也没当场发作于其,而是淡然一笑道:“今儿个本贝子有事要去通惠河转转,就有劳梁班头带几名弟兄陪本贝子走一遭好了。”

    “这……,呵呵,小的自当效劳,自当效劳。”

    一听弘晴如此吩咐,梁萌赞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眼珠子转了转,已是有了别样的想头,但却并未多言,而是满脸堆笑地应承了下来。

    “嗯,梁班头这就去准备一下好了,出发前本贝子自会派人去寻你。”

    弘晴懒得再跟其多费唇舌,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头也不回地领着一众王府卫士们行进了衙门之中。

第111章 从细微处着手(三)

    “禀大人,梁班头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尚书办公室中,萨穆哈正斜靠着椅背闭目沉思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轻响中,其专用文书已从房外行了进来,凑到了近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让他进来好了。”

    自打弘晴来了工部,萨穆哈的日子就不曾舒爽过,这几日更是过得烦闷无比,不为别的,只因通惠河的案子如今正卡在了弘晴的手中,偏生他又不好亲自出面去找弘晴斡旋,放不下面子是一回事,更因着通惠河一案中问题多多,萨穆哈自不免担心亲自出面会引起弘晴的怀疑,也就只能是让塔思安等心腹手下找各种借口去催促弘晴尽快办理,奈何弘晴就是拖着不办,这令萨穆哈当真伤透了脑筋,正自琢磨着怎生了结此事,冷不丁听闻梁萌赞求见,自是心烦无比,本打算拒绝,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太过冷落了心腹手下,略一沉吟之后,还是挥了下手,颇为不耐地吩咐道。

    “是。”

    萨穆哈话语虽短,可内里的不耐之意却是浓得很,有鉴于此,那名文书自不敢多加耽搁,紧赶着应了诺,匆匆退出了房去,不多会,又陪着梁萌赞从外头转了回来。

    “小的给萨大人请安了。”

    梁萌赞一进了办公室,立马便窜到了文案之前,一头跪倒在地,恭敬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有甚事,说罢。”

    萨穆哈这会儿正烦得很,虽是给了梁萌赞入见的机会,但并不打算跟其多啰唣,甚至连叫起都免了,直截了当地便发问道。

    “回大人的话,弘晴那厮来了,还吩咐小的,说是一会儿要小的带些弟兄陪其去通惠河走上一遭,小的不知所谓,特来请大人明示行止。”

    这一见萨穆哈神色不对,梁萌赞自是不敢怠慢,忙陪着笑脸将遇到弘晴的事儿简略地禀报了出来。

    “嗯?”

    萨穆哈原本就在为通惠河一事烦心着,这一听弘晴打算去现场,心中立马便警醒了起来,猛然睁开了微闭着的双眼,目光凛然地向梁萌赞扫了过去。

    “大人,实情确是如此,小的不敢妄言,还请大人明鉴。”

    身为工部衙门的差役头目,梁萌赞平日里可是没少帮着萨穆哈办些阴暗之事,对通惠河之事虽谈不上全面了解,可内里的一些污烂事儿,他可是亲自操办过不少的,自是清楚通惠河之事经不起细查,此际一见萨穆哈震惊如此,心中自不免也有些慌了,忙不迭地出言证实道。

    “嗯,本官知道了,他要去便去好了,你且多带些人手,务必护得其周全,外头乱得紧,就在崇文门附近转转即可,莫要走远了,都记住了么,嗯?”

    萨穆哈到底是宦海老手,心中的惊疑虽是不小,可平静下来却是极快,只略一沉吟,便已有了主张。

    “喳,大人放心,小的知道该如何做了。”

    萨穆哈话虽说得平淡,可内里却是别有杀机,梁萌赞一听之下,原本就慌的心顿时更慌了几分,然则面对着萨穆哈那阴森至极的黑脸,却又哪敢说个“不”字,也就只能是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那就去办罢!”

    萨穆哈没再多言,一挥手,将梁萌赞赶了出去,自个儿却是再也坐不住了,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着步,良久之后,突地高声断喝了一嗓子:“来人!”

    “属下在。”

    听得响动,早就恭候在办公室外的文书自不敢有所怠慢,忙疾步抢进了室内,紧赶着应了一声。

    “去,将塔思安与萧前都给本官唤来!”

    萨穆哈焦躁地挥了下手,语气急迫地下了令。

    “回大人的话,二位大人连同沈郎中都刚被小王爷唤了去。”

    一听萨穆哈如此下令,文书的脸色立马便怪异了起来,但却不敢有所耽搁,这便踌躇地回答道。

    “嗯?”

    萨穆哈一听此言,不由地便是一愣,脸色变幻了几下之后,这才眉头一皱,挥着手,语气急迫地吩咐道:“备轿,本官这就去东宫!”

    “喳!”

    文书搞不懂萨穆哈这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却也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出了房,自去张罗仪驾事宜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萨穆哈这头如何忙乎,却说弘晴将塔思安等人唤进了办公室之后,没有半点的寒暄,直截了当地便下令三人随行,一道去崇文门查验通惠河的疏浚现场,也没给三人辩解推脱的机会,命令一下,旋即便走,三人无奈之下,也只好随行前往,另有梁萌赞领着三十余工部差役为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便往崇文门方向赶了去。

    崇文门,又称哈德门,为京师内城九门之东南门,因着紧挨南城商业繁华之地,向来是京师最热闹之所在,通惠河就在门外不远处向东流淌而去,是为京杭大运河转往京师的终点之所在,修有大型码头一座,为漕运专用,只是因通惠河时常淤积,码头也就时启时关,难有个准数,而今,历时一年半的大疏浚虽已结束,可因着核销尚未通过,通惠河也就因此暂未通航,修葺一新的偌大码头上一派冷清,值得弘晴等人赶到之际,也就只有几个看护的老卒子在阴凉处无聊地闲扯着。

    “小王爷,您请看,这处码头,还有边上那些库房,都是刚修缮过的,下官忝为主事者,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断无纰漏,小王爷若是不信,可详加验查。”

    于来的路上,萧前便已从梁萌赞处得了提醒,自是明白了萨穆哈的用心之所在,这才刚一到了码头,便即跳了出来,一派自信满满地做着保证,实则是故意要挑动弘晴的神经,指望着弘晴会赌气就在这崇文门码头上大查特查。

    “哦?萧主事如此有信心?也好,本贝子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码头,本贝子还真得好生查验一下才成,走,一并看看去!”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哪会听不出萧前此言的用心之所在,这等小儿科般的激将法,简直就是在侮辱弘晴的智商,不过么,弘晴却也懒得说破——弘晴早就已派人查过了码头,自是清楚码头处乃是萨穆哈整出来的面子工程,就算有问题,那也只是细微的小问题罢了,要想凭此扳倒萨穆哈,无异于缘木求鱼,可装装验查的样子么,却也无妨,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早已做了周密之部署,就等着收网那一刻的到来,此际与这帮子蛀虫们虚与委蛇一番,也无甚不可之说。

    查自然是查不出啥问题来的,别说弘晴对建筑并不懂行,就算懂,那也断难在这等面子工程里挑出大的质量问题来,不过就是认认真真走形式,欢欢喜喜弄过场罢了,可弘晴却并不觉得繁琐,还真就放下了贝子的身段,领着一众人等四下里查验个不休,毫无疑问,结果么,自然是皆大欢喜了的。

    “小王爷,您看这天色也快午时了,要不先用了膳,回头再接着查?”

    弘晴如此配合众人演戏的态度显然甚得大家伙的欢心,在早已派了人去跟萨穆哈通过气的情形下,塔思安的心情自是放松无比,甚至起了宴请弘晴一番以示感谢之心思。

    “哟,时间还过得真快么,这都快午时了,头疼啊,核销一事,户部那头催得紧,今儿个不查完,明日怕就不好交差了,这样好了,码头处就查到这了,大家伙再辛苦一下,一并到杨家闸去瞅瞅罢。”

    弘晴看似全部心思都落在查验上,可实际上注意力却大多着落在观察塔、萧等人的表现上,早就已将塔思安的小动作尽皆看在了眼中,此际见塔思安得了萨穆哈那头的回话之后,竟跑来讨巧,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满是为难之色,摇了摇头,苦笑着提出了新的要求。

    “小王爷,这怕是不好罢,外头乱得很,我等此去,万一要是出个甚岔子,这叫下官怎生向三爷交待,您看改天咱备齐了人马再去可好?”

    一听弘晴开口便提杨家闸,塔思安立马便有些乱了分寸,心一急,口不择言地便胡乱劝解了起来。

    向三爷交待?你个狗奴才,竟敢在爷面前充大辈,找死!

    弘晴可不是啥好说话的主儿,一听塔思安这等胡言乱语,脸色立马便是一沉,但并未发作于其,而是冷着脸挥手示意了一下。

    “瞿……”

    弘晴的手势一出,早有准备的李敏行立马将手指一扣,凑到了唇边,猛然打了声极为响亮的唿哨,声未落,但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顿时大起中,百余名戴甲骑士策马从码头外疾驰而来,速度奇快,不多会已是冲到了近前,将所有人等尽皆围在了当中。

    “作甚,这是要作甚?来人,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塔思安原就是个无胆纨绔,这一见如此多的骑兵冲将过来,心顿时就慌了,张口便尖声叫嚷了起来,他不叫还好,这一叫之下,原本就慌乱的工部差役们顿时便乱成了一锅粥。

第112章 一举成擒

    “末将赫达,参见小王爷!”

    百余骑兵显然都是精锐之士,刚一冲到工部众人附近,便已娴熟无比地四面散开,飞快地将所有人等尽皆围困在了其中,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就见一名身着红甲的壮硕将领已是滚鞍下了马背,几个大步抢到了已被李敏行等人牢牢护卫住的弘晴身前,一个干净利落的打千,恭谨万分地见了礼。

    “赫达将军不必多礼,且请平身罢。”

    弘晴之所以领着工部众人在这压根儿就查不出问题的码头浪费时间,除了麻痹对手之用心外,等的便是赫达的赶来——为防止串供以及杀人灭口,弘晴自是不得小心再小心,要知道太子与萨穆哈可都不是啥善人,一旦察觉事情不对,别说壮士断腕了,哪怕是将弘晴一并除掉,也不是做不出来的,弘晴想破案,但却绝不想拿自家的小命去无谓地冒险,这会儿赫达既已率人及时赶到,弘晴悬着的心自也就落了地,但并未多言,只是客气地虚抬了下手,示意赫达不必多礼。

    “谢小王爷!”

    赫达乃是三爷的绝对心腹,早就从三爷处得了指示,自是知晓自己该做些甚事,谢恩一毕,便即侍卫在了弘晴身边,手握刀柄,全神戒备着,身上的杀气一波一波地往外狂涌着,直刺激得原本围聚在四周的工部差役们全都身不由己地向外龟缩了开去,瞬息间,弘晴的周边已是空出了老大的一片。

    “塔大人对杨家闸如此敏感,可是有甚不安心之处么,嗯?”

    赫达既至,于弘晴来说,不止意味着自身的安全已是有了绝对的保证,更意味着三爷已经出手了,到了这个份上,弘晴已无须再跟塔思安等人虚与委蛇了,这便冷冷地瞥了惊恐不已的塔思安一眼,邪笑着问了一句道。

    “小王爷说笑了,下官、下官……”

    塔思安纨绔归纨绔,却也不致蠢笨到家,到了这等时分,哪还会不知形势不对,心中大慌之下,腿脚发软不说,话也说不利索了,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塔大人无话可说了?嗯,那就请萧大人来回答本贝子的问题好了。”

    眼瞅着塔思安在那儿瑟瑟发抖,弘晴心中可是相当之快意的,不过么,也没急着痛打落水狗,而是邪笑了一下,将问题抛给了躲在差役群中的萧前。

    “小王爷此言何意,下官实是不明。”

    连塔思安这等纨绔都看出了情形不对,萧前自是看得更深了几分,心早已是沉到了谷底,只是还有着一丝的侥幸心理在,这便强撑着敷衍了一句道。

    “不明?那好,本贝子就让你明白到底好了,三儿,你来说!”

    大局已然在握,弘晴自是底气十足得很,也不怕浪费些许的时间,左右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儿,何不趁此给刘三儿一个立功的机会,将来安排其外放自也就可以省上不少的手脚,正因为此,弘晴特意将刘三儿推了出来。

    “喳!”

    从昨儿个得知弘晴的安排时起,刘三儿的心情就始终不曾平静下来过,一直处在期盼的激动之中,不为别的,只因此案可是要上达天听的,能在此案中立下功劳,将来的前景也就有了凭仗,尽管不是当下便有官可做,可对于自幼为奴的刘三儿来说,能有此前途,已算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了,应答的声音里自不免带着几丝的颤音。

    “兹查杨家闸至高丽庄两岸河堤均为土石伪做之堤坝,此番共计查验二十八处,其中杨家闸两岸各三处、史家庄沿岸四处……,无一合格,土堤疏松,难堪大用,涉及金额多达白银十五万三千七百三十八两之巨,个中主事诸官难辞其咎!”

    刘三儿能为弘晴看重,自然也不是寻常之辈,心中激动归激动,可值此高声宣布调查结果之际,倒是没掉链子,一番话下来说将下来,并无甚可挑剔之处。

    “萧大人,本贝子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河堤可都是阁下专责,对这验查结果,尔还有甚话要说的么,嗯?”

    听完了刘三儿的检查报告,身为主事官员的萧前早已是面如土色,然则弘晴却没打算轻饶了其去,这便冷笑了一声,语调森然地喝问道。

    “这,这,这是诬陷,下官,下官……”

    眼见弘晴手中的屠刀都已架在了自个儿的脖子上,萧前哪还会不知大势已去,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只能是强顶着,指望萨穆哈又或是太子能出手搭救上一把,至于认罪么,那是断然不肯的,不为别的,只因他所犯下的事儿可不止是通惠河这么一桩,一旦被擒拿了去,注定是死路一条,只是心慌意乱之下,一时间也找不出啥脱罪的理由来。

    “诬陷?好一个诬陷,看来尔等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也罢,本贝子就送尔等去刑部,三木之下,看尔等还要强硬到几时,来啊,将这群蛀虫都给本贝子拿下,有敢顽抗者,格杀无论!”

    弘晴先前有闲心等待,那是为了给刘三儿一个露脸的机会,而今事已毕,他可就不打算跟这群工部蛀虫们多费口舌了,左右此案证据已算是确凿,原也无须弘晴亲自去审,他要做的也就只是将人拿住,后头的事儿么,自有康熙老爷子会安排人去办个妥当,有鉴于此,弘晴也没再往下逼问个不休,脸一板,已是悍然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早已将工部人等团团围困住的王府众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诺之下,腰刀纷纷出鞘,呛啷之声大作中,杀气腾空而起,直上九霄云外。

    “你,你们要作甚,某乃朝廷命官,尔等安敢如此无礼非法,本官定要上本弹劾尔等!”

    王府侍卫们这么一拔刀出鞘,纨绔至极的塔思安早吓尿了,瘫软在地,除了狂哆嗦之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萧前还有几分的胆气,梗着脖子便喝叱了起来。

    “全都跪下,不跪者,死!”

    赫达可是曾上过战场的主儿,身上煞气大得惊人,此际一见工部差役们在萧前的鼓动下,竟有了丝顽抗的苗头,心中的火气“噌”地便起了,猛地一冲,不待差役们回过神来,他已是如飞般窜到了萧前的身旁,手中的腰刀一横,已是毫不客气地架在了萧前的脖子上,而后,爆发出一声如雷般的断喝,顿时便震得一众工部差役们全都惊慌跪满了一地,一众王府侍卫们见状,自是不再客气,一半人手策马戒备,另一半人则带齐了绳索,冲进了人群之中,毫不容情地将所有人等尽皆捆了起来。

    “禀小王爷,所有嫌犯已尽皆成擒,请小王爷明示。”

    有着弘晴这么个要紧人物在场,赫达可是一点都不敢疏忽了去的,待得手下侍卫们拿下了萧前之后,他便即退回到了弘晴身旁,紧张地戒备着,直到所有人犯尽皆成擒,这才松了口大气,回刀入鞘,朝着弘晴一躬身,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做得好,将这帮贼子带上,本贝子这就进宫面圣去!”

    眼瞅着大事将定,弘晴心情自是大好,也没多废话,只一挥手,意气风发地下了令,领着一众人等便向码头外行了去……

    工部衙门的尚书办公室里,萨穆哈斜坐在太师椅上,满脸不耐地望着对面正自畅畅而谈的三爷,有心送客,却又真没那个胆,只因双方的身份地位相差得太大了些,就算再给萨穆哈两个胆,他也不敢朝三爷这个当红阿哥发火,只是心中的焦躁之意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自打从东宫里回来之后,萨穆哈本还想做些必要的部署,可没等其安排妥当,三爷便打着公务的旗号杀上了门来,说的倒也确是正事——前些日子康熙老爷子从畅春园移驾紫禁城,所产生的车马仪仗等费用确该由工部都水清使司核销,只是这事儿小得可怜,压根儿就无须三爷这么尊大神亲自跑上一趟,奈何三爷还真就这么来了,这一来,还就不走了,揪着一星半点的事儿瞎扯皮个没完,生生弄得萨穆哈一点脾气都没有,若不是早先得了心腹的回报,知晓弘晴一行人等只在崇文门码头上转悠,只怕萨穆哈早就不管不顾地要赶人了的,至于眼下么,尽自满心的不耐,可萨穆哈还真就只能是被动地应付着。

    “王爷。”

    就在三爷絮絮叨叨地就一细节问题阐述处理意见之际,却见李敏铨急匆匆地从办公室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近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一见李敏铨到来,三爷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停下了无意义的瞎侃,双眼猛然一亮,但并未开口询问,只是从鼻孔里吭出了一声。

    “启禀王爷,小王爷已旗开得胜,正在向**急赶而来。”

    此番谋算之事重大,身为王府谋士,李敏铨可是第一回亲自上阵调度,自是深感肩头责任重大,而今,事情终于到了收网之际,李敏铨当真是意气风发得很,禀报之声也就格外的响亮。

    “哦?好,哈哈哈……”

    三爷耐着性子跟萨穆哈胡诌了如此之久,为的便是等待这么个消息,而今事尽成,三爷忍不住便放声大笑了起来,直笑得萨穆哈好一阵子的心慌意乱不已。

第113章 借题发挥(一)

    “王爷,下官还有要务在身,恕难奉陪,还请您海涵则个,改日下官自当上门负荆请罪。”

    萨穆哈能在工部屹立近二十年不到,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早先就在怀疑三爷突兀来工部的真实用心,此际一听李敏铨那暗示性十足的话语,又怎会不知自个儿怕是已落入了三爷父子俩的算计之中,心里头自不免又气又急,也顾不得甚上下尊卑了,霍然站起了身来,脸色难看至极地便下了逐客令,指望着能先将三爷打发了开去,也好得空实施些早已准备好的应变之手段。

    “负荆请罪就不必了,萨大人还是伏法认罪为好。”

    三爷亲自堵上门来,为的就是防止萨穆哈狗急跳墙,又怎可能被其一句轻巧话便打发了去,笑声一顿,面色陡然便是一沉,满是寒意地看了萨穆哈一眼,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道。

    “王爷此言何意,须知此乃工部,非是王爷所管之礼部,无圣旨,任何人不得放肆,下官还有事,就不多留王爷了,您请回罢!”

    既已知大事不妙,萨穆哈可就再没了与三爷周旋的雅兴,面色也是一沉,毫不客气地便要赶三爷走人。

    “圣旨么,嘿,本王手中还真就有那么一份。”

    三爷敢前来堵萨穆哈,自然不会没有准备,实际上,早在弘晴抵达工部之前,三爷便已进了皇城,将通惠河一案密奏到了康熙老爷子处,圣旨这会儿就揣在怀中,之所以不急着出示,就是在等弘晴那头的消息,此际一听萨穆哈张口闭口便是圣旨,三爷可就乐了,冷冷地一笑,霍然而起,一抖手,已将圣旨从宽大的衣袖中取了出来,双手捧着,高举过了头顶,沉声断喝道:“圣上旨意在此,萨穆哈跪下听旨!”

    “臣,臣遵旨。”

    一见三爷抬出了圣旨,萨穆哈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不为别的,只因他最忠心与听话的手下都已被他自己派去了弘晴身边,如今工部里心腹虽还有不少,可差役却是没剩下几个了,就算有心反抗,也没半点的力量可言,至于早先安排的一些应变后手么,此际也根本来不及去发动,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萨穆哈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萨穆哈罔负朕恩,不思报效朝廷,把持工部重器,勾连下属,沆瀣一气,多行不法,着锁拿刑部,以明其罪,钦此!”

    圣旨并不长,也就寥寥数语罢了,三爷宣将起来语速虽不快,可也就只是几句话的事罢了,可听在萨穆哈的耳中,却有若是重锤撞击一般,一道旨意尚未宣完,萨穆哈已是面色灰败地瘫软在了地上。

    “来啊,将这狗官去了顶戴,押赴刑部天牢候审!”

    宣完了旨意之后,三爷面带冷笑地瞥了眼早已瘫倒在地的萨穆哈,厌恶地挥了下手,毫不容情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数名王府侍卫冲将进来,将萨穆哈的顶戴摘下,架将起来,便向外头行了去,与此同时,数百名早已在工部外头待命多时的王府侍卫们轰然冲进了工部之中,飞快地抢占了各处要地,将惊慌失措的工部人等全都控制了起来,至此,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偌大的工部已尽皆落在了三爷的掌控之中,然则三爷并未下令大搜工部,也不曾回宫复旨,而是缓步行出了工部大门,静静地屹立在衙门口处,默默地等待着。

    “孩儿叩见父王!”

    三爷并未等上多久,就见南大街上一辆马车在十数名骑士的护卫下疾驰而来,不多会便已急停在了**前的广场边上,车帘子一动,弘晴已从内里钻了出来,疾走着抢到了三爷面前,一个规矩的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事情办得如何了?”

    望着弘晴那张略带几分疲惫的脸庞,三爷的眼神里立马多了几分的心疼与慈爱之色,但却不敢因之而误了正事,虚抬了下手,叫了起之余,也没忘了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一众犯官皆已成擒,赫达将军已将人犯尽皆押赴刑部,孩儿特来回令。”

    只一见着三爷站在此处,不用问,弘晴也知工部必定已是尽在掌握之中了,心情自是振奋得很,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谦地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应答道。

    “好,随阿玛来,进宫!”

    弘晴的话虽简短,可却是明摆着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三爷的运筹帷幄之上,饶是三爷生性沉稳,听得此言,也颇觉得面上有光,心情大好之下,话语便说得个铿锵有力得很,挥手的姿势更有着股顾盼自雄之意味。

    “是,孩儿谨遵父王之命。”

    弘晴本就没打算居功,要的便是将三爷往高处推了去,此际三爷有令,他自是得赶紧应了才是,若不然,又怎显得出三爷的英明与果决。

    “嗯!”

    三爷对弘晴的谦逊态度自是相当的满意,可也没再多言,点了点头,朝李敏铨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即昂然向**行了去,弘晴见状,淡然一笑,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头……

    末时都已过了半,可养心殿里的议政却还在持续着,不止熊赐履等大学士们尽皆在场,除了三爷之外,从大阿哥到老十四等所有成年阿哥也都在列,尽管都已吃过了老爷子赐下的午膳,倒不至于饿着了肚子,可数个时辰的议政下来,众人难免都有些疲了,奈何老爷子兴致极高,问得又细,众人还真就只能是强自打叠起精神,小心地应对着,唯恐出了甚不应有的岔子,好在众人也都算是宦海老手了,倒也还能支撑得住。

    “启奏陛下,诚郡王父子在宫门外求见。”

    事正议着,却见奏事处总管秦无庸匆匆从殿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御前,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宣!”

    一听秦无庸此言,康熙老爷子的面色虽如常,可眼神里却有着一道精芒一闪而过,但并未多言,只是语气淡然地吐出了个字来。

    “喳!”

    老爷子既已下了令,秦无庸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一声,匆匆又退出了房去,还真就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他这么一打岔,殿中的气氛立马就诡异了起来,原本就在疑心三爷父子一个晌午不见踪影之缘由的众阿哥们此时全都有些懵了神,尤其是太子,更是坐立不安,面色煞白不已,不为别的,只因他已猜到了三爷父子此来的根底何在,一想到萨穆哈一大早来说的事儿,胤礽的心里便已是乱成了一团的麻。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胤祉父子来得很快,没等众阿哥们理出个头绪,就见胤祉父子已大步心殿外行将进来,齐齐抢到了御前,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平身。”

    为了配合三爷父子行事,老爷子可是从一大早便将众人全都叫了来,假借议事之名义将众人尽皆拘在了养心殿中,以确保内外消息之隔绝,活计虽不算重,可数个时辰坐将下来,到了此时,纵使自有打熬出来的好身子,也不禁有些累了,可一见着弘晴父子的到来,老爷子的精神却是陡然大振,但并未多言,只是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儿臣(孙儿)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清一代的礼数就是繁琐得很,尤其是见驾,哪怕是父子,那也一样错不得丝毫,好在弘晴父子俩对这一套都已是驾轻就熟了的,尽管心情激荡不已,却也不曾有丝毫的差错。

    “嗯。”

    老爷子虽很关切工部一事的进展如何,但并未急着发问,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这一吭不打紧,顿时便令边上站着的众阿哥们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一个个眼神发绿地死盯着三爷,内里的感情当真复杂到了极点。

    “启禀皇阿玛,儿臣已将工部群贼一举拿下,请皇阿玛明训!”

    三爷此际正值意气风发之际,自是没工夫去理会边上众阿哥们的神情究竟如何,一躬身,煞是豪气地禀报了一句道。

    “嗡……”

    众阿哥们原本就对三爷父子缺席此番议政颇有疑心,这会儿一听三爷居然悄无声息地便将工部给端了,震惊之余,也顾不得老爷子还高坐在上头,全都情不自禁地乱议了起来,至于太子,则更是失态到面庞扭曲之地步,双眼通红地死盯着三爷,双手紧握成拳,若不是顾忌着老爷子还坐在上头,只怕胤礽已是压制不住地要给三爷来上一通老拳了。

    “宣!”

    老爷子并未理会殿中诸般人等的失礼,只是冷冷地瞥了眼面色黑如锅底一般的太子,一扬手,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

    “喳!”

    老爷子既已下了令,侍候在侧的养心殿主事太监赵明德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从旁闪了出来,几步走到了前墀的台阶前,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黄绢蒙面的折子,不紧不慢地摊将开来,此动作一出,正自乱议着的殿中诸人立马便就此安静了下来。

第114章 借题发挥(二)

    “皇阿玛在上,儿臣胤祉有本启奏:儿臣近闻工部糜烂,悍然于通惠河堤上暗动手脚,儿臣原本不敢尽信,暗查之,赫然惊觉杨家闸至高丽庄沿河两岸竟皆为土堆而成,仅在外表敷以石灰糯泥以为掩饰,一遇大水,必溃堤无疑,此视百姓生死于不顾之恶行也,儿臣实难容之,慨然奏闻,万请皇阿玛圣裁!”

    赵明德的中气相当之足,尽管声音略显得尖细了些,可一番宣读下来,却是朗朗得很,满殿回响之声阵阵,然则一众阿哥们此际都无心去听内里的详情,所有人等的目光都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时不时地在三爷与太子身上来回逡巡着,很显然,到了此际,众阿哥们都已隐隐看出了老爷子打击太子的隐晦用心之所在,如何从中图谋自身之利,也就成了众阿哥们首要考虑的问题,至于工部一案本身,已经不是阿哥们关注的重心。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事恶劣已极,萨穆哈罪不容赎,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值得赵明德宣读三爷密奏本章之际,大多数阿哥们的目光不是聚焦在三爷身上,便是紧盯着面无人色的太子,唯独八爷却是遍览全场之余,视线最终落到了四爷的身上,无巧不巧地跟四爷瞥过来的眼神猛然撞在了一起,火花四溅之下,八爷的面色虽沉稳依旧,可眼神里却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待得赵明德话音一落,八爷已是抢先站了出来,高声疾呼了一嗓子。

    “皇阿玛,儿臣以为八哥所言甚是,此事须得彻查到底,万不可让奸佞之辈逃脱了去!”

    “皇阿玛,此事恶极,工部群贼罔负圣恩,贪墨无算,天理难容,当彻查,除恶务尽,断不能轻忽了去,此儿臣之浅见也,望皇阿玛圣断!”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事之背后恐另有蹊跷,萨穆哈窃据工部几近二十载,恐非只是通惠河有贪墨舞弊之事,诸般要务也定是另有文章,须得好生查明了,看其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如此妄为!”

    ……

    八爷这么一站出来,老九等人自然不甘落后,一个个全都跟着蹦跶了出来,人人喊打,个个喊杀,话里话外都透着要穷追猛打,目的么,自然便是打算将此事往太子身上扯了去。

    “皇阿玛明鉴,此案确须得彻查为妥,三哥既是首举之人,想必对此案已是有了相当之了解,儿臣以为此案交由三哥审了去,定可究明全案!”

    一见到八爷一伙人跳得欢快无比,四爷心里头当真有若吃了只死苍蝇般恶心,不为别的,只因他要说的话愣是被八爷抢了先,这令一向有着嫉恶如仇之名的四爷恼火得不行,只是再怎么恼火,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四爷也断不能坐而视之,心念电转间,已是有了主张,这便也跟着站了出来,一家伙便打算将三爷往死地里顶了去。

    呵,都说四爷狠,果然不假,这是要将咱父子架在火上烤啊,可惜喽,您老算计虽毒,却不过是枉做小人罢了,老爷子又岂会如了您老的愿!

    一听四爷这话,弘晴的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不为别的,只因早在发动之前,弘晴便已猜到了老爷子摆出如此大阵势的根本目的之所在——此举不止是在针对太子,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挖太子的根基,更有可能是冲着熊赐履、王熙等大学士去的,概因六位大学士里有四位都是倾向于太子,哪怕这帮子老古董实际上都不是太子的心腹,可深受儒家思想熏陶之下,对所谓的国本不可轻动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固执,纵使都已知晓老爷子早就看太子不顺眼,可一旦老爷子真要动手废了太子的话,这帮老古董哪怕拼死也会力挺太子,而这,显然不是老爷子所乐见之局面,如此一来,找个由头,来个大换血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故此,纵使一众阿哥们闹腾得再欢,也断然令老爷子改变了预定之步调,似四爷这帮举动,只会平白令老爷子心生恶感,断不会有旁的效果,简直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胤礽!”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老爷子根本就没理会一众阿哥们的滔滔进言,面色阴冷地点了太子的名。

    “儿臣在!”

    太子就坐在前墀之下,这一听老爷子点了名,自不敢有所耽搁,赶忙收敛了下乱作一团的心神,站将起来,一旋身,朝着老爷子便是一躬,低着头应答道。

    “朕先前还听你说萨穆哈公忠体国,乃难得之社稷臣也,今,你三弟有本章在此,尔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老爷子冷漠地扫了太子一眼,语调森然地发问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儿臣实是受了蒙蔽,却是不知萨穆哈其人如此妄为,儿臣……”

    太子原本就惶恐得很,再被老爷子这么一逼问,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头脸上的汗水狂淌得有若瀑布一般,哪还敢再为萨穆哈说话,也就只能是呐呐地自承受了蒙蔽,试图以此来蒙混过关。

    “受了蒙蔽?就这么简单?哼,朕说过多少回了,尔身为储君,当亲君子而远小人,可你都干了些甚?前有索额图,现有萨穆哈,这都是尔最亲近之人,叫朕如何说你。”

    老爷子有心要拿太子作法,又怎会听其狡辩,不待其将话说完,已是不耐地一挥手,毫不容情地训斥了起来。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儿臣知错了。”

    一听老爷子语气如此不善,胤礽可就吃不住劲了,一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认着错。

    “知错?尔也有知错的时候,朕看你是屡教不改,就你这般盲信奸佞之行径,叫朕如何信你!”

    老爷子根本没管太子认错的态度有多诚恳,依旧是不依不饶地训斥着,话越说越重,大有就此废黜了太子之意味。

    “陛下息怒,老臣以为此事重大,尚须得查明了真相再计较其余。”

    老爷子这么一发作,众阿哥们的眼神可就都亮了起来,虽不曾开口帮腔,可眼神里却已尽皆是幸灾乐祸之意味,倒是熊赐履与王熙等几个老臣都稳不住了,彼此间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熊赐履率先站了出来,柔声劝解了一句道。

    “陛下息怒,老臣以为熊大人所言甚是,请陛下圣断。”

    “陛下息怒,臣恳请陛下下诏明查,以辨是非。”

    ……

    熊赐履这么一出头,王熙与张英也都站不住了,纷纷出列声援,说是要老爷子下诏彻查此案,实则是在为太子缓颊,唯有明珠与佟国维却是不为所动,依旧老神在在地站在边上,这也不奇怪,熊、王、张三人都是直臣,虽非太子心腹,可心却是亲近太子较多,自不愿见太子当庭受辱,而明珠么,跟太子可是有仇的,他自是不可能为太子出头,至于佟国维么,自打索额图一案之后,便已跟太子成了死对头,巴不得看到太子玩完了去,又怎可能在此时为其说好话的。

    “哼,彻查?好一个彻查!敬修(熊赐履的字)不也总在朕耳边说萨穆哈是忠心老臣么?怎地,这会儿又要朕彻查了,嗯?”

    熊赐履不出头还好,这一出头,老爷子的火气可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丝毫没给这位老臣留半点的情面。

    “陛下息怒,老臣识人不明,有负陛下隆恩,不敢自辩,还请陛下降罪。”

    老爷子的矛头这么一转移,不止是众阿哥们大吃了一惊,熊赐履本人也同样为之心弦狂振不已,一惊之下,再也站不住了,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

    “敬修啊,自打康熙七年起,你便跟着朕,到如今也有三十五个年头了,朕知尔一向勤勉有加,非是妄为之人,而今年岁既长,朕实不忍再令爱卿操劳过甚,你且就卸了职守,为朕顾问一下大事好了,去罢。”

    一见熊赐履跪倒在地,老爷子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不忍之意,可也就仅仅只有一丝而已,口中说出来的话虽是温和,意思却已是明了得很了,那便是要熊赐履自辞所有任职。

    “老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熊赐履是怎么也没想到老爷子会如此决然地要罢免了自己,然则帝王之金口已开,他纵使再不甘心,也不敢再有甚疑意,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悲苦,磕了个头,取下头上的顶戴,踉踉跄跄地径自出了养心殿,那背影萧瑟得令人心酸不已。

    “明珠。”

    老爷子罢免了熊赐履之后,也没再多理会同样跪倒在殿中的王熙与张英二人,而是将目光投到了神情木然的纳兰明珠身上。

    “微臣在!”

    对于老爷子的点名,纳兰明珠显然早有心理准备,不为别的,但凡跟太子有涉之案,大多都是他明珠在办着,前头的索额图一案如此,眼下的萨穆哈一案同样也不会例外,尽管心中其实老大的不愿,可人在屋檐下,又怎容得他纳兰明珠不低头的,也就只能是苦涩地抽了抽脸皮子,从旁闪了出来,恭谨地应了一声。

    “工部一案牵涉巨大,须得查实了方好,朕便将此案托给爱卿了,望爱卿好自为之。”

    老爷子也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将办案一事交待给了明珠,而后,也没管殿中诸人是怎个想法,起身便行进了后殿之中,一场议事到此便算是告了个终了。

第115章 都在算计着(一)

    “……,先生事情便是如此,依您看,皇阿玛这是要做甚来着?”

    今儿个所发生的事儿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些,八爷兄弟几个都有些个摸不着头脑,议事一毕,自是不愿再在宫里多呆,跟三爷等人略一寒暄,便即尽皆赶回了八爷的府上,齐聚后花园的西花厅中,由着九爷开口阐述,将今日议事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末了,提出了个众阿哥们都极之关切的问题来。

    “要变天了!”

    九爷在说之际,陆纯彦只是静静地听着,面色平淡而又从容,然则心里头其实却是波澜起伏不定,只因他虽料到了老爷子将弘晴派去工部的用心,却没料到老爷子的手段会如此之狠辣,这已不止是在撬动太子的根基,而是要将太子的根基一举拔除,压根儿就没给太子留下丝毫的转圜之余地,心下凛然之余,说出来的话自也就带着股浓浓的阴森之意味。

    “嗯?”

    “这……”

    “先生可是说皇阿玛要废太子了?哈哈哈……,那敢情好,哥几个赶紧多拉些人,为八哥造造声势,就算是抬也要将八哥抬进青宫去!”

    ……

    陆纯彦此言一出,八、九、十四三位阿哥都为之倒吸了口凉气,唯独十爷却是拍着大腿,满不在乎地大笑了起来,口中厥词狂喷不已。

    “十弟休要胡言!”

    进东宫一向就是八爷的志向,他自是巴不得能极早入主,不过么,想归想,八爷从来都不以为这会是件容易之事,此际见老十厥词乱放,不单不以为喜,反倒颇为的恼火,毕竟此时局势暧昧难明,又岂是能由着性子胡乱行事的,这便脸一板,没好气地喝叱了一声,而后,也没管老十是怎个想法,朝着陆纯彦便是一拱手,很是客气地发问道:“先生,依您看来,眼下之局势当何如之?”

    “等!”

    陆纯彦扫了眼神情各异的阿哥们,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个字来。

    “等?先生之意是……”

    一听陆纯彦此言说得蹊跷,众阿哥们顿时又是一愣,到了底儿,还是九爷最先回过了神来,只是依旧不明言中之真谛,这便面带茫然之色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换太子之意已明,此番工部之乱,看似针对萨穆哈,实则瞄的是熊赐履等一干老臣,且往下看好了,待得案结之日,不止是熊赐履被罢,张英、王熙、佟国维等都免不了致仕之下场,区别只在是知机而自辞,又或是被陛下寻个由头免了去罢了,待得众老臣既去,废黜太子也亦不远矣,左右不过这几年间事耳,值此微妙关头,须得以静制动,待得陛下稳定朝局之后,定会有恩旨下来,到那时,也就该是各位爷大展拳脚之际了。”

    身为当今之智者,陆纯彦确有着常人所难及的深远之目光,一番分析下来,当真丝丝入扣,让人挑不出甚毛病来。

    “恩旨?先生所言的恩旨又是怎个说法?”

    一听陆纯彦分析得如此周全,众阿哥们可全都来了精神,只是大多都是光顾着兴奋,却忘了内里的埋伏,倒是老十四警醒,从旁追问了一句道。

    “呵,十四爷问得好,陛下既已起心要换太子,终归不能随便选上一个罢,二十几个阿哥,除了那些小的可以不计外,能选的少说也有十几个,至于选谁么,这可是关系到社稷江山之大事也,又岂能随意了去,既如此,比一比,相一相也就成了必然之选择,若是陆某料得不差,此案了结之际,也就该到了诸位阿哥官部的时候了。”

    陆纯彦早就知晓老十四精明过人,对其能率先察觉到问题之所在,自是毫不为奇,这便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笑着解释了一番。

    “哈,那敢情好,爷几个可都憋坏了,整日价就瞅见老三在那儿威风着,爷心里头就不爽利,现在好了,爷几个也能好生耍上一回了,看老三还能得意到哪去,嘿嘿,陆先生,您看哥几个都管那些部为好?”

    老十就是个好闹腾的主儿,一听有部可管,登时就来了精神,大嘴一咧,得意洋洋地便胡诌了起来。

    还别说,老十这话糙理不糙,不止九爷、十四爷来了兴致,便是连八爷也目光炯然不已,哥几个虽都不曾出言附和老十的问话,可那都已发绿的眼光全都盯在了陆纯彦的身上,就跟一匹匹饿狼似地。

    “十四爷该是与十三爷一道去兵部,至于三爷么,应该还是管着礼部,吏部么,陛下是断然不会让人插手的,剩下的工、户、刑三部便是各位阿哥们可争之处,其中工部如今刚有变故,谁去了,怕都是一摊子乱事,再者,那弘晴也不是好相与的,去了工部,必得跟其硬撼上一回,十爷若是不嫌烦,倒是可以去一试的,剩下的户、刑二部就看陛下如何安排了,左右不是八爷便是四爷,脱不开您二位。”

    陆纯彦显然早就对时局通盘考虑过了,此时回答起来,自信得很,手指一扳,便已将可能之情形分析了个**不离十。

    “嘿,工部就工部,爷还怕了那小厮不成!”

    老十几次三番在弘晴手下吃了亏,心底里早留下了阴影,然则口头上却是不肯认输,大嘴一咧,咋咋呼呼地便嚷了一嗓子,声音虽是不小,可怎么听都脱不了一股子色厉内荏的味道。

    “哈,十哥豪气,您要是真愿去,小弟这就上本,保您一回!”

    老十四最想去的便是兵部,此际听得陆纯彦分析得不差,心中早乐开了花,这一听老十在那儿打肿脸充胖子,立马更是乐上加乐,这便笑呵呵地出言打趣了老十一句道。

    “去,一边呆着去!”

    老十也就只是口花花而已,真叫他跟弘晴那个妖孽似的少年打擂台,心底里还真是有些发憷的,此际见老十四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老脸立马便黑了下来。

    “哈哈……”

    “呵呵……”

    一见老十那副狼狈样儿,老十四与老九全都忍俊不住地笑出了声来,顿时便令老十讪讪然地涨红了脸。

    “先生,您看户、刑二部何者为宜焉?”

    八爷并未附和几位弟弟的笑闹,神情凝重地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出言发问道。

    “各有利弊罢,从位份上来说,户部自然为先,只是内里缠杂之事颇多,一个不小心,便是覆巢之祸,反而言之,若是能在户部做出一番功业,则必可在大局上占先,至于刑部么,事虽繁杂,可说到底都是有章可循之地,只消不过贪,稳稳行了去,也属难得之差使了。”

    陆纯彦并未给出明确的建议,只是简单地分析了一下两个部门事务上的差异,明摆着是要八爷自己做出个决断。

    “唔……,若一切真如先生所言,太子那头该不会坐以待毙罢?”

    选择哪个部关系到将来的布局,八爷自然不敢遂决,想了想之后,还是觉得无甚把握,这便索性先行搁置到了一旁,沉吟着转开了话题。

    “这个自然,奈何他越是挣扎,便越是失了帝心,不足为虑也,再者,他要妄动,也不会冲着我等而来,该烦恼的是三爷才对,八爷何须顾虑那么许多,坐观即可。”

    陆纯彦对太子显然不看在眼中,寥寥几句便已点明了太子必败之结局。

    “嗯,那好,就先看看也罢。”

    八爷之所以提起太子的反击,本意也不过是转一转话题罢了,其实心里头还真不怎么在意太子的动向的,此际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自也不想再多谈此事,笑着起了身,算是结束了此番冗长的议事……

    酉时将尽,天已是擦黑了,忙乎了一整天的三爷兴致却是高得很,这才一回府,也没去主院用膳,兴冲冲地便往内院书房行了去,其实也没啥正事,就是内心里的豪情高涨,打算写上几首诗,以为庆贺,只是刚从屏风处转了出来,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顿,不为别的,只因入眼便见弘晴与陈老夫子以及李敏铨都在书房里安静地坐着,显然等了有段时间了。

    “孩儿见过父王!”

    不等三爷回过神来,弘晴已是起了身,疾步抢到近前,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道。

    “免了,免了,晴儿在此等阿玛,可是有事么?”

    对于弘晴这个屡屡带给自己惊喜的儿子,三爷早已不敢将其视为等闲孩童,此际见弘晴早早等候在书房中,自是知晓必有要事无疑,自不敢轻忽了去,也不等落座,便即发问道。

    “回父王的话,确有些手尾须得父王决断,只是父王尚未用膳,孩儿自不急,还请父王先用了膳再行计议也不迟。”

    三爷一回府,便已有人前来禀明了弘晴,他自是知晓三爷此际尚未用膳,这便出言建议了一句道。

    “无妨,便议边用也成,来人,且将膳食送书房来。”

    三爷早习惯了弘晴的睿智与韬略,此际一听弘晴是真的有事要议,哪敢怠慢了去,这便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而后,疾步走到正中的大位上,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第116章 都在算计着(二)

    不错,老爹总算有点雄主的样子了!

    在弘晴看来,三爷是个极有才华之人,可就是性格上有缺陷,格局稍小了些,少了点一往无前的勇气,不过么,性格虽难改,气质却是可以培养的,这不,连番的胜利之后,三爷信心大涨,已算是有了争雄天下之气概,多少算是将其优柔寡断的缺陷给掩盖住了,而这,对于弘晴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当然了,欣喜归欣喜,弘晴可没胆子当面表扬三爷一把的,也就只是淡淡地一笑,走回了自个儿的位置上,一撩衣袍,也就此端坐了下来。

    “晴儿有事尽管说来,阿玛自当为你做主。”

    三爷今日个大出了把风头,肚子虽饿着,可精神却是无比之亢奋,极之难得地豪气大发了一回,挥手放话间,还真有股顾盼自雄之味道了的。

    “父王明鉴,工部之事虽了,可后续手尾却多,孩儿本也不甚了了,经夫子与李先生提点之后,方知事态之严峻,具体如何,且请李先生详述为妥,还请父王恩准。”

    自打陈老夫子来了之后,李敏铨的作用已是不显,加之如今弘晴自身的才干也已是锋芒毕露,该如何安排李敏铨其人就成了摆在弘晴面前的一个纠结之难题——倘若李敏铨完全就是个庸才,那倒也好办,就有若处理孟光祖等人一般,随手打发去地方上当官也就是了,问题是李敏铨还有那么点能力,算是半桶水以上罢,加之用着也顺手,就这么丢了到一边,又似乎可惜了些,末了,还是陈老夫子给出了个主意,弘晴这才有了旁的计较,这会儿三爷有问,弘晴自是乐得将李敏铨抬将出来,给其一个发光发热的大好机会。

    “哦?子诚有甚看法且请直说,本王听着便是了。”

    三爷对李敏铨可是依重得很,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自是不疑有它,也没去细想个中之蹊跷,当即便准了弘晴的提议。

    “王爷,从今日朝议形势来看,陛下废黜太子之心已明,之所以不发者有二:一者是承续之人选未定,二者么,那便是忌惮老臣们之反弹,之所以免去熊赐履诸般职守者,不外由是,若李某料得不差,工部之案审明之际,便是张英等诸大学士一一致仕之时,所换上之人选,必定是陛下亲重之辈,王爷还须得早有准备才是。”

    李敏铨旁的能力或许一般,可演戏的能耐却是极佳,一番话下来,说得个头头是道,颇显谋士应有之风范。

    “哦?原来如此,本王知晓了。”

    三爷今儿个光顾着兴奋,还真没注意到熊赐履骤然被免背后的蹊跷之所在,此际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方才恍然大悟了过来。

    “不仅如此,案结之日,也即是陛下赛马开始之时,众阿哥们必将各自管部,朝廷至此多事矣,王爷既与五爷、七爷相善,大可请二位爷一并入了礼部,结个善缘也好。”

    李敏铨笑了笑,并未因三爷的反应而惊异,语调淡然地接着往下解说道。

    “嗯,好,那就依先生所言便是了。”

    三爷与五、七两位阿哥关系一向不错,加之早知二人并无参与夺嫡之心,早有意拉以为援,只是一直不得其便罢了,此际听得李敏铨如此说法,自不会有甚反对之意见,一击掌,欣然便应承了下来。

    “王爷英明,然,还有一事恐非轻易可以应对了的。”

    李敏铨躬身称了声颂,而后话锋一转,卖起了关子来。

    “先生之意是……”

    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三爷可就顾不得高兴了,愣了一下之后,赶忙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王爷明鉴,太子虽暗弱,却非束手就擒之辈,王爷此番出手,正中太子之要害,其必怀恨在心,且,为保东宫大位,太子也须得有所作为,故此,反噬乃必然之事也,就差是应在王爷身上还是冲着小王爷去的,此不可不防焉。”

    李敏铨兜了一大圈子之后,终于点出了今晚议事的主题之所在。

    “这……,先生可有何应对之策否?”

    三爷跟太子兄弟多年,自是知晓太子也是个阴狠的主儿,再一想起自个儿已然跟八爷扯破了脸,自不免担心会遭四面围攻之苦,心不由地便是一慌,愣了愣之后,这才迟疑地发问道。

    “此事尚难逆料,须得走一步看一步,然,任凭他风高浪急,我自岿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或许便是最佳之应对也。”

    先前三爷没回来之际,弘晴等人便已议过了太子的反击一事,所得结果么,其实也真有限得很,只能预判到太子不会坐以待毙,却很难断言太子会如何反击,毕竟无论是三爷还是弘晴,眼下都有着差使在身,自是不乏可供攻击的要点,要想做到完全的预判,那压根儿就没半点的可能性,与其盲目乱动,还真不若以不变应万变来得强,这一点,说起来是被动防守,可从李敏铨口中忽悠而出,偏偏却说得理所当然得很,也真亏了其之好口才。

    “唔,夫子以为如何哉?”

    三爷到底是谨慎人,纵使李敏铨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敢就此安下心来,想了想之后,还是不甚放心地将问题抛给了端坐一旁的陈老夫子。

    “但消自身行得正,又何须处处设防,陛下圣明之君也,怎会容得鬼魅胡乱行事了去,王爷且自放宽心好了。”

    夫子说话显然就不似李敏铨那般谨慎了,理虽还是那个理,可话里却很明显地带着教训之意味。

    “夫子说得是,小王明白了。”

    三爷心中虽忧虑依旧,可眼瞅着夫子与李敏铨都无法预估出太子的反击之动向,自也无可奈何,也就只能是闷闷地应了一声,眉头却是就此紧锁成了个“川”字,刚回府时的好心情已是彻底没了踪影……

    “咣当……”

    一声脆响过后,毓庆宫书房里的花瓶又碎了一个,侍候在书房内外的大小宦官们却没谁敢吭上一声的,不为别的,只因摔花瓶的不是旁人,正是盛怒中的太子胤礽,自打其从养心殿回来之后,书房里的大小家什可就倒了大霉了,不是有若花瓶一般被暴怒中的胤礽砸成了碎片,就是被其践踏得七歪八斜地,直将原本雅致的书房弄成了风暴过后的残骸之地。

    劝?那是没人敢劝的,别说一众宦官宫女们不敢,便是太子妃也没胆子去触怒正在火头上的胤礽,满宫老少人等也就只能是提心吊胆地熬着,指望着胤礽的怒火能早些平息,只是这么个小小的愿望却显然不那么好实现,这不,都已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胤礽依旧还在书房里撒着气,天晓得其到底要闹腾到几时。

    “禀、禀殿、殿下,托合齐、托大人在宫门外求、求见。”

    或许是东宫人等的祈祷有效果,天将擦黑之际,救星果然出现了——新任九门提督托合齐到了,一众大小宦官们推推搡搡了一阵子之后,推出了个无足轻重的小宦官前去禀报,可怜那小宦官一见到面黑如锅底般的太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什么?宣,快宣,混账行子,还愣着作甚!”

    一听是托合齐到了,胤礽黑沉的脸色瞬间涨得个通红,急不可耐地跺着脚,发出了一阵骇人的咆哮。

    “喳!”

    那名前来禀报的小宦官本就是被众人推出来的最弱者,此际一见胤礽如此发作,登时便吓得腿脚发软不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窜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陪着一身材魁梧的壮汉又转了回来,那身着二品武官补服的壮汉正是九门提督托合齐——托合齐,万琉哈氏,出身卑微,原为安亲王家人,后转为内务府包衣,曾任广善库司库。后因其妹被康熙老爷子纳为定嫔,生皇十二子允祹,由此一跃为皇亲国戚,又因有着一身好武艺,甚得康熙老爷子的信重,得以接任因索额图一案立功的福庆阿为九门提督,其早年间便与太子有私交,自接任九门提督之后,更是没少在毓庆宫出入,在太子不惜代价的拉拢下,如今已是彻底投入了太子的麾下。

    “末将叩见太子殿下。”

    托合齐一行进书房,入眼便见满地的狼藉,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即回过了神来,疾步抢上前去,作势便要大礼参拜上一回。

    “爱卿不必如此,免了,免了。”

    太子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狼狈状落入托合齐的眼中,也不等其将礼行完,便已是和煦地伸手虚虚一扶,叫了声起。

    “末将谢殿下隆恩,您这是……”

    托合齐在太子面前可是随意惯了的,倒是没拘礼,顺着胤礽的手势便起了身,狐疑地环视了下周边的狼藉,试探地发问道。

    “唉,孤不瞒你,今儿个孤可是被老三父子给坑苦了,萨穆哈一倒,孤断一臂矣,罢了,不说这个了,爱卿此时前来,可是有甚要事么?”

    胤礽很清楚托合齐的性子,不仅不介意暴露自己狼狈的一面,甚至不介意对其袒露心思,目的么,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唤起托合齐的同仇敌忾之心理。

    “嘿,又是弘晴那小崽子闹的事儿,还真是灾星一个,得,不给这浑球一点教训,他就不知马王爷长几只眼了,殿下,此事断不能就这么罢了。”

    托合齐跟弘晴其实并无多少的交集,更谈不上有甚私仇,只是每每从太子处听多了弘晴的坏话,心底里还真就对弘晴有了恨意,此际再被太子一挑唆,怒气登时便起了,这就叫嚣着要给弘晴一点颜色瞅瞅。

    “罢了,爱卿有这个心便是好的,那小厮如今正得宠,万一要是出个啥岔子,回头一准又是孤的不是,唉……”

    胤礽有心拿托合齐当枪使,但却绝不肯自己开那个口,而是作出一派丧气状地感慨着。

    “殿下,末将此来还真就有一法可治治那小浑球的,……”

    托合齐身为九门提督,眼线自是广得很,其实在来东宫之前便已知晓了工部一事的根底,原就有意在太子面前邀宠,此时一听太子如此说法,心底里的想头可就憋不住了,这便阴冷地一笑,上前一步,贴在胤礽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述说了起来,直听得胤礽连连点头不止……

第117章 太子的反击(一)

    工部一案牵涉面极广,尽管涉案之官吏已是尽皆下了狱,也有着弘晴所提供的突破口,可真要想审个分明,却也没那么容易,纵使纳兰明珠也算是审案老手了,同样无法在短时间里将案子审结,也就只累了刑部一众官员们,没日没夜地在衙门里熬着,当真是苦不堪言,可身为始作俑者的弘晴却是从容得很,每日里该上的学照上,该去工部管事的也没拉下,当真逍遥得很,这不,今儿个又是午时到了部里,花半个时辰将该办的事儿办得个七七八八之后,得闲便泡上了茶,双眼半睁半闭地斜靠在太师椅上,浅饮慢品着,着实休闲得紧。

    “晴哥儿,晴哥儿,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很显然,弘晴的悠闲连老天爷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不,一盏茶都尚未饮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起中,满头大汗的胤禑急匆匆地从房外闯了进来,连口气都顾不上喘,便已是急吼吼地嚷嚷了起来。

    “十五叔,出了甚事?莫急,有话且慢慢说好了。”

    一见胤禑这般模样,弘晴的心自不免为之一沉,但并未因之而乱了分寸,只是笑着起了身,淡定地宽慰了老十五一句道。

    “哎,都是老十六那臭小子惹得祸,连累得咱的商号都被步军统领衙门那帮混球给封了,该死的托合齐,爷跟他没完!”

    胤禑显然是急昏了头,话都说得个颠三倒四地,直听得弘晴眉头狂皱不已。

    “十五叔,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小侄怎地越听越是糊涂了?”

    弘晴实在是搞不懂老十六究竟与托合齐闹出了甚矛盾,以致于托合齐居然敢做出封商号的举止,心中虽是痒怒不已,但并未带到脸上来,只是眉头紧皱地看了老十五一眼,语气阴沉地追问道。

    “唉,都是老十六那浑球,好端端地跑去一叫啥廊坊的小地儿买庄子,这一去就被武清知府端木彦带人给堵在了庄子里,也不知怎地,太子这头很快就得了信,一本将老十六给参了,说其擅离京畿,行为不轨,又说老十六依仗权势,欺压百姓,强买强卖。皇阿玛震怒之下,就派人去提老十六回京,本来也就只是老十六那小子自作自受,却没想到太子又上了一本,说是老十六此举恐非本意,背后定还有蹊跷,请旨要彻查商号,天晓得皇阿玛怎就准了奏,让九门提督衙门派人去查咱商号,可没想到托合齐那浑球查都不查,直接将咱商号给封了,这狗日的混账行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爷断饶其不得!”

    老十五还在气头上,话自是说得又急又快,就有若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便是一通子埋汰,可好歹算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怪不得老十六那小子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敢情是跑廊坊去了,买庄子?还真是钱多烧的,这混小子笨啊,落入人家的圈套都不晓得,真不知其往日里的机灵劲都跑哪去了,这回乐子可真就闹大发了去了!

    老十五尽管说得含糊,可弘晴只一听,便已知个中之究竟,毫无疑问,这场把戏背后的导演就是太子无疑,打的是胤禄,可冲着的却是他弘晴,只是眼下尚不知太子下一步将从何着手,一念及此,弘晴的心自不免就此沉重了起来,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接招才好了。

    “晴哥儿,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想个法子,要不咱这亏可就吃大了,万一要是老十六有个好歹,这可怎生是好!”

    弘晴的心思有些乱,一时半会也整不出个头绪来,也就沉吟着不曾开口,一见及此,胤禑可就急了,跺着脚,焦躁无比地嚷了一嗓子。

    “十五叔莫急,此番太子来势汹汹,事情断难善了,十六叔虽不至有大碍,一场苦头怕是要吃定了的,至于商号那头么,托合齐要封就姑且让他封好了,还请十五叔去号里坐镇,务必稳住号里诸人,但消人在,一切都好说,记着,莫要与九门提督衙门的人闹冲突,只要他们不进号中,就随他们折腾了去,一切待得十六叔回了京再说。”

    弘晴心虽沉得很,可脑筋却是没乱,略一思索之后,还是决定先稳住自家阵脚再计其余,这便仔细地叮咛了老十五一番。

    “唉,那就先这样好了!”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老十五也没了辙,恨恨地一跺脚,便要向外冲了去,只是人刚到了门槛处,却又停了下来,一旋身,满脸犹豫之色地开口道:“晴哥儿,要不咱俩一并去觐见皇阿玛,总归得先为老十六缓缓颊,若不然……”

    “不可,太子既是有备而动,十六叔断然逃过参劾这一劫,你我若是一同陷了进去,那后果须不是耍的,放心好了,皇玛法圣明着呢,断不会重处十六叔的,十五叔只管去商号里镇着,回头我自会去号里寻你。”

    在没看清太子之动向前,弘晴自不打算盲动,万一要是连他也落入太子算计之中,这些年来的辛苦经营可就要白费了去了。

    “也罢,那我这就去号子里看着,晴哥儿可得早些来才是。”

    老十五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号子里的事,此际见弘晴不打算即刻出手,自也没辙,这便懊丧地摇了摇头,大步行出了工部衙门,乘着轿子一路向商号总部赶去不提。

    太子到底想干啥,封商号么?应该不是!老十六擅离京畿固然是大罪一条,可真想要将此事与商号扯在一起,也没那么容易,毕竟这商号的开办可是得了老爷子的恩旨的,查查可以,真要封了,除非老爷子同意,否则的话,再给托合齐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胡为,既如此,太子此举又为的是甚来着?

    老十五去后,弘晴也没再在工部多逗留,直接乘了轿子,便往自家府里赶了去,一路上思绪就不曾平静过,脑筋已是高速地运转了起来,却愣是找不到方向,怎么也想不透太子在此等敏感时分整出如此大动静的道理之所在,越是想,心便越是烦。

    “小王爷,到家了。”

    弘晴想得太过投入了些,以致于轿子都停稳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愣愣地端坐着不动,一见及此,已然掀开了车门帘的刘三儿不得不小声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哦。”

    听得响动,弘晴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来,入眼见轿子已停在了自家府门外,这才猛醒了过来,也没多言,只是轻吭了一声,一哈腰,下了轿子,疾步便向府内行了去,一路穿堂过巷,很快便赶到了内院书房。

    “小的见过小王爷。”

    弘晴刚从照壁里转将出来,守候在书房外的墨雨、观雨等几名书童都已瞅在了眼中,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抢到了近前,齐齐大礼参见不迭。

    “免了,夫子与李先生可在?”

    弘晴心中有事,自是不愿与众人多啰唣,也就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便算是回了礼。

    “回小王爷的话,都在内里下棋呢,小王爷,您请。”

    墨雨如今刚升格为内院书房的管事,心气正高着呢,巴结起弘晴来,自是殷勤得很。

    “嗯。”

    弘晴心思重,实懒得多废话,压根儿没去理会墨雨的小殷勤,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抬脚便行进了书房之中,入眼便见陈老夫子与李敏行正作而对弈,只是表情却截然不同——陈老夫子一脸的淡定从容,而李敏铨却是满头满脑的汗水,显见已是被陈老夫子杀得狼狈万状了的。

    “学生见过夫子,见过李先生。”

    听得响动,陈、李二人皆抬起了头来,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忙疾走数步,抢到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小王爷今儿个回得早啊。”

    面对着弘晴的礼数,陈老夫子并未起身,也就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回了礼,可李敏铨却是不敢拿大,忙不迭地起了身,笑着招呼了一句道。

    “夫子,李先生,太子那厮出手了,事情是这样的……,就不知太子此举是何用心,学生不明,还请夫子指点迷津。”

    弘晴没心思去跟李敏铨瞎扯,只朝着陈老夫子一躬身,面色凝重无比地将老十五所言之事细细地道了出来,末了,自是没忘了将心中的疑虑摆在了明面上。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子倒是好手段么!”

    李敏铨的智算能力显然远不及陈老夫子,他还在皱眉沉思不已之际,陈老夫子已是感慨了一句道。

    “这……”

    一听陈老夫子此言,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隐隐间似乎想到了些蹊跷,可细想之下,又觉得抓不住重点,脸上的迷茫之色自是就此更重了几分。

    “旗务!”

    陈老夫子等了片刻,见弘晴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也就没再多卖关子,语气平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旗务?原来如此,那厮还真是好大的胃口么,也不怕吃撑了去,嘿,有意思!”

    陈老夫子这么一说,弘晴立马便明了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丝讥讽的笑容。

第118章 太子的反击(二)

    嗯?是老十六!

    弘晴一大早就赶到上书房,然则并未等到授课的夫子,倒是李德全跑了来,传了康熙老爷子的口谕,让弘晴与老十三等人一并都到养心殿觐见,众人得旨,自都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结伙便向养心殿而去,方才穿过一道便门,入眼便见一人直挺挺地面墙而跪,那背影眼熟得很,弘晴只一瞧,便已认了出来,赫然竟是老十六。

    “嘿。”

    认出老十六的,不仅是弘晴,老十四显然也认出来了,只是并未多言,仅仅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之声。

    “唉!”

    老十五整日价跟老十六一道打混,自然与老十六熟稔无比,这一见老十六狼狈无比地跪在那儿,当真心有戚戚焉,忍不住便哀叹了一声,可脚下却是不敢稍停,摇了摇头,满脸懊丧地向殿前行了去。

    “活该!”

    老十三一向与弘晴等人不对付,这会儿一见老十六如此受窘,心下里没来由地滚过一阵爽利,嘴角一撇,已是低声地咒了老十六一把,直惹得老十五怒目相向不已,然则老十三却是半点都不在意,自顾自地向前走着,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厄。”

    今年七月刚进上书房的老十七胤礼跟众人都无甚瓜葛,这会儿倒也没啥特别的反应,只是发出了声含含糊糊的咕囔之音。

    “十六叔。”

    众人的表现虽都不甚显眼,可却瞒不过弘晴的观察,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义愤之感慨,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脚步稍稍一顿,拐了下脚腕,缓步向老十六跪着的所在行了过去,两名负责看管的小宦官见状,各自身子一振,似乎有出面阻拦之意思,可到了末了,还是没敢挡着弘晴这个当红贝子的道,讪讪然地各自分退到了一旁,弘晴也不理会,径直走到了老十六的身旁,低低地唤了一声。

    “晴哥儿,我……”

    老十六是昨儿个傍晚被押解回京的,在偏殿里被关了一整夜,一大早又被提溜到了养心殿,却连殿门都没得入,直接被老爷子一道口谕勒令跪在了殿外,心中自不免满是屈辱与悲愤,此际被弘晴这么一唤,眼眶瞬间便红了,哽咽着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不妨事,一切有小侄呢。”

    用不着去听,弘晴也知晓老十六此际一准是满腹的委屈与不甘,只是这当口上,弘晴却也不好多说些甚子,也就只能是温和地宽慰了老十六一句道。

    “嗯。”

    旁人的保证,胤禄或许不敢信,可对于弘晴,他却是有着足够的信任,也不再多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悸动之下,泪水已是忍不住狂淌而出了的。

    “孙儿叩见皇阿玛!”

    老十三等人并未等候弘晴,而是径直进了殿,待得弘晴行进大殿之际,众人都已行过了大礼,早已是分站在了两旁,如此一来,单独进殿的弘晴立马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然则弘晴却并不以为意,疾步抢到御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对于弘晴的姗姗来迟,老爷子显然有些不悦,但并未出言苛责,只是眉头不经意地微微一皱,声线淡然地叫了起。

    “孙儿谢皇阿玛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声线里的不悦之意虽淡,可弘晴却还是听得出来的,自是知晓自个儿来迟恐不中老爷子的意,但并未放在心上,照着规矩谢了恩之后,便即退到了一旁,神情淡然地垂手而立,一派从容之态。

    “人都已到齐,那就议议好了。”

    弘晴站定之后,老爷子也没再迁延,环视了下众人,语调平淡地说了一句道。

    “启奏皇阿玛,儿臣有本上参!”

    老爷子话音刚落,四爷便即从旁闪了出来,一躬身,高声禀明道。

    “讲!”

    四爷的突然杀出显然有些出乎老爷子的意料之外,以致于眼神里竟有道精芒一闪而过,可也没多迁延,只是淡然地吭了一声。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十六弟此番行事如此孟浪,究其根本是法度松弛之故,今,天下承平日久,旗人繁衍已多,而兵额有限,余丁生计日艰,却又不思营生,每多鸡鸣狗盗之事,风气堕落,近年以来,不肖子弟越礼逾闲,干犯宪章者亦尽见迭出,所为之事,竟同市井无赖,已到了不治不可之地步,儿臣恳请皇阿玛下诏,整顿旗务,固我江山,如上以闻。”

    四爷显见是有备而来的,对老十六的违纪一事仅仅只是一带而过,倒是对旗务废弛大加抨击,慷慨激昂地提出了整顿旗务之要求。

    “嗡……”

    旗务可是个敏感无比的话题,谁都知晓如今的八旗已成了朝廷的一颗毒瘤,已是到了不治不可之地步,然则却没谁敢轻易提起此事的,理由么,很简单,历代清帝总将八旗看成是朝廷的命根子,明知道其已是腐朽不堪,却还是死命地捂着,再说了,八旗子弟盘根错节,随便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七弯八拐地,都能跟权贵们扯上关系,整了一个,一准能牵扯出一大串来,试问,这等情况下,又有谁敢去捅那个马蜂窝的,这会儿一听四爷居然如此肆无忌惮地将旗务一事抬了出来,所有人等惊愕之余,自不免乱议成了一片噪杂。

    嗯,该死的四爷,居然跟太子串通在了一起,我勒个去的,这混球瞎了眼了?

    旁人都在惊诧不已地乱议着,可对旗务早有预料的弘晴却并未参与其中,而是飞快地打量了端坐在前墀下的太子一眼,一见其脸色虽平静如常,可眼神里却透着股掩饰不住的喜色,立马便猜到了个中之蹊跷,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只是这当口上,还轮不到他弘晴去出头搅合的,尽自心思丛丛,也只能先行忍将下来,默默地寻思着对策。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四弟所言甚是,八旗乃我朝之根本,万不容有失,而今已到了非整顿不可之地步,儿臣不才,愿请命为之,还请皇阿玛恩准。”

    众人尚在乱议之际,太子已是自得意满地站了起来,一旋身,面朝着老爷子便是一躬,慷慨激昂地出言请命道。

    “嗯哼,尔打算如何行之?”

    老爷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到了此际,又怎会猜不到太子的用意何在,左右不过是打算借整顿旗务之名揽权罢了,只是太子所提的乃是正事,老爷子纵使再不满,却也不能当众拒绝了去,这便眉头微微一皱,似笑非笑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常言道:上行而下效,今欲治旗务,须得由上而下方可得其宜,儿臣欲亲领诸位弟弟操持此事,以情动之,以理服之,以利宽之,末了,再以律治之,或可得大治焉,此儿臣浅见也,还请皇阿玛圣裁。”

    为了此番议事,太子可是苦心谋划了好几天了,心中自是早有了蓝图,此际听得老爷子见问,自是不慌,一番话说将下来,当真自信无比。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甚是,儿臣愿附骥尾。”

    太子话音刚落,不等老爷子有所决断,四爷已是再次扬声附和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也愿随太子殿下一并整治旗务,还请皇阿玛恩准。”

    老十三显然是早就受了四爷的嘱托,此际跟着站了出来,语气坚决地表了态。

    嘿,四爷果然是不甘寂寞之辈,这么猴急着要表现,着实是不知所谓,想来他是没看透老爷子拿下工部、罢免熊赐履的良苦用心之所在,如此这般地跟着太子瞎闹腾,当真是损人不利己,何苦来哉!

    弘晴先前还在奇怪四爷为何好端端地跑出来为太子打先锋,可细细一想,已然猜到了始末,无非是看着三爷父子闹腾得红火,自觉落了后手,这才会打算利用太子急欲揽权的心理,玩一回喧宾夺主的把戏,此无它,太子身居九重,自然是不可能真儿个地出头露面去整顿旗务,大体上也就是坐镇东宫,具体细务么,还就只能依靠四爷、十三爷出面去整,整得好,那是四爷办事得利,整得不好么,那就是太子指挥不当,这买卖无疑做得,只是四爷千算万算,却是没看破最关键的一层——原也无须四爷如此迂回,老爷子本来就打算给诸位阿哥一个表现的舞台的,而四爷这般猴急之态一出,丢分乃是笃定之事,当然了,这与三爷父子却是没多大关系的,倒霉的只是盼着天上掉馅饼的八爷一伙人而已。

    “老三,你怎么看此事?”

    老爷子并未就太子等人的求肯有所表态,而是环视了下众人,视线最终落在了三爷的身上,略一沉吟,直接点了三爷的将。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旗务确须得好生整顿一番,然,事涉国之根基,还须得谨慎为宜,切不可草率行事,以免后患无穷。”

    对于旗务一事,三爷昨儿个就得了李敏铨的提点,心中有数,自是不慌,应对起来,倒也中规中矩得很,只是这答案显然不甚合老爷子的意,这一点,从老爷子微皱着的眉头便可见一斑。

第119章 太子的反击(三)

    “嗯,谨慎些确是要的,只是这个谨慎又当何如之?”

    老爷子乃精明之主,对旗务一事自是早就了然于心,本也有所打算,去岁便已开始布局,为的便是能一举建功,只是在老爷子看来,眼下尚不到发动之时机——他原打算是等众阿哥皆管部之后,再择一能干者主理此事,以全其贤能之名,为此,老爷子已暗中开始筹钱粮,以备不时之需,这等算计无疑是好的,却没想到会被四爷与太子横插了一杠子,而今,问题既已摆出,纵使老爷子身为强势帝王,也不好置之不理,这就寄望于三爷能说出个道道来,老爷子也好借坡下了驴,很显然,三爷先前那温吞水的应对,自是不甚合老爷子的胃口,可也不能说三爷答得不对,老爷子略一沉吟之后,还是耐着性子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旗务弊端杂生,积弊已久,确是该行整顿之举,然,事关国本,却不可以猛药饲之,须防有变,所谓堵不如疏,与其强压致变,不若徐徐导之,或可得其稳,此儿臣之浅见也,还请皇阿玛圣断。”

    有了李敏铨昨日的提醒,三爷自然知晓老爷子要的答案是甚,左右不过就是想将此事押后处理罢了,三爷自是乐得给老爷子这么个台阶下。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三哥所言甚是,此事重大,切不可轻动,须得有所绸缪方好。”

    到了这会儿,八爷也算是听明白了,又怎肯真让太子得逞了去,也顾不得去暗示小弟们出头,亲自跳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把。

    “皇阿玛,三哥说得对,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以防有变,儿臣肯请皇阿玛明察。”

    老十四同样也看出了太子的阴险用心,自是不愿被太子与四爷当下人差遣来去,这便也跟着抢了出来,力挺了三爷一般。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事只可徐徐图之,万不可轻忽了去!”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三哥说得极是,此国之大事也,不可不慎!”

    ……

    这一见八爷、十四爷都已站了出来,九、十两位爷尽管对局势不甚了了,可站出来声援八爷却还是坚定不移的,这么一整,成年阿哥已是近半不同意旗务一事急办,可把太子给气坏了,只是他越是气,心里头便越是乱,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反驳之理由,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四爷的身上。

    “皇阿玛,儿臣以为重症当用猛药,非如此不足以矫正缠杂之弊端,但消我等天家子弟能自律,又何愁旗务不得大治!”

    四爷之所以强挺太子,本就有着自己的算计在内,哪怕此际明知老爷子不想即刻便整顿旗务,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压根儿就无须太子暗示,四爷已是铁青着脸,亢声疾呼了一句道。

    “皇阿玛,四哥所言甚是,今旗务之所以糜烂,概因上有不正,下必效也,倘若我等天家子弟皆洁身自好,下头那帮奴才们又岂敢妄为,故,儿臣以为旗务之整顿已势在必行,由上而下整之,断可得大善之结果。”

    老十三一向紧跟四爷,这会儿见三爷、八爷那头人多势众,自不敢落后,紧赶着出言力挺了四爷一把。

    “皇阿玛,儿臣以为四弟、十三弟所言大善也,所谓正人须先正己,我天家子弟若是不为表率,又怎生要求下头的奴才们照律行事,今,我天家子弟商贾者有之,懈惰者有之,浑然视祖宗家法于无物,十六弟之所以敢擅离京畿,强买强卖者,概由此出也,若不严明祖宗家法,何以驯八旗,故,儿臣以为当重处,以儆效尤!”

    有了四爷与十三爷的声援,太子可就来了精神,一躬身,慷慨激昂地扯了一大通,言下之意便是要拿老十六来作法,以为整顿旗务之开头。

    得,没辙了,这个头看起来咱不出也得出了!

    太子一将老十六之事搬了出来,八爷等人可就不太好说话了,一来是因老十六此番错处着实不小,又是被太子抓了个现行的,辩都无法可辩,再者,八爷等与老十六都无甚交情可言,自也不肯在此际为老十六力争,至于三爷么,虽是有心为老十六缓颊一下,可一时间也找不到个好的理由,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保持沉默了事,一见及此,弘晴也只能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缓步从旁行了出来,朝着老爷子一躬身,语气平缓地开口道:“皇玛法在上,孙儿有话要说。”

    “嗯,讲!”

    自打有了听政的权力以来,弘晴一向是只带耳朵不带嘴,但凡老爷子没问,他是从来不吭气的,此时这么一站将出来,不止是一众阿哥们感到意外,便是老爷子也为之一愣,好一阵的沉默之后,这才一抬手,允了弘晴的请求。

    “皇玛法明鉴,孙儿先前听四叔慷慨陈辞,热血为之沸也,可细细一想,又觉茫然无比,实不知所谓也。”

    一得老爷子恩准,弘晴也就不再客气,嘴一张,已是毫不容情地讥讽了四爷一把。

    “嗯?此话怎讲?”

    老爷子愣是没想到弘晴不鸣则已,这一鸣之下,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冲着四爷去了,愣了愣神,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追问的语气也颇显不悦之意味,此无它,四爷之建议尽管不合老爷子的胃口,可毕竟还算是有些道理,若非时机不对,老爷子指不定还真就准了四爷的奏请,可这理儿到了弘晴的口中,却变得如此之不堪,实难免有胡诌之嫌疑,再者,四爷怎么着都是弘晴的长辈,应有之尊重还是要的,如此这般地当庭讥讽,显然有失天家应有之体面。

    “回皇玛法的话,并非孙儿胡诌,实是四叔所言与理不合,谬也,今八旗弊端何来?是上者不正乎?断然不是!宗室子弟或有不屑者,然,鲜矣,由孙儿看去,众位叔伯皆堂堂之雄,何来不正者,可旗务之紊乱却依旧如故,何也?概因养而不教之过哉,古人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诚未见死水而能不腐者,今八旗兵额有限,而人口滋生,余丁麋聚京师,无所事事,纵使有律,亦难责众也,一时严治,不过治标耳,久后必紊乱依旧,徒费米粮,却又无功,岂不可笑哉?”

    对于旗务整顿一事,弘晴早与陈老夫子推演过多回了,对个中之弊端,有着足够清醒之认识,一番话说将下来,已将太子及四爷的整顿策略驳得个体无完肤。

    “唔……,若依你之见,这旗务又当如此整了去,方可确保无虞呢?”

    老爷子乃圣明之主,自是听得出弘晴所言比之四爷所述要更深入了许多,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八旗糜烂的根子之所在,这一条,老爷子心中虽早有所察,只是格于祖制,却是没甚太好的解决之道,此际听得弘晴说得如此尖锐,心下凛然之余,好奇心也就此大起了,也没再见怪弘晴的些微失礼,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眼神烁然地接着追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只是曾听阿玛说起过此事,只知其然,实不知其所以然,不敢妄言也。”

    出些风头可以,可要是过了,那可就得坏菜,弘晴可不想抢了自家老爹的风采,轻巧地一句话,便将话语权交到了三爷的手中。

    “哦?胤祉,你来说。”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老爷子的眼神里立马闪过了一丝狐疑,不为别的,只因老爷子对三爷可是了解极深的,若说三爷文章词赋了得,老爷子自是确信无疑,可真说到政务么,老爷子其实是不怎么信任的,哪怕三爷一向以来在礼部事务上表现得可圈可点,又接连立下了数次大功,可在老爷子看来,三爷的格局偏小了些,少了些一往无前的气概,只是疑虑归疑虑,旗务事大,该问个明白的,老爷子倒也不吝一问。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只是有些浅见,也不知对否,还请皇阿玛斧正。”

    能在这等要紧事上现出亮点,三爷自是乐意得很,要知道昨儿个他可是与李敏铨商议到了半夜,为的便是在今日朝议上有所建树,此际一听老爷子发问,三爷心中自是激动得很,好在城府深,倒也不曾带到脸上来,谦逊了几句之后,这才面色一正,缓缓地开口道:“旗务之弊在养而不教,欲治之,非一日之功也,须得徐徐缓进,先以训要明规矩,而后定赏罚,待得规矩明细之后,当以开源为主,节流为辅,其要有四:一者,兵额可略增,以优者入选,考绩须严,优胜而劣汰,以确保八旗营兵之战力;其二,凡年满三十五,而又未得差使者,当准其自营生计,给其安家之费用,过后若是再有贫瘠,唯其自择耳,与朝廷当无涉也;其三,迁余丁于京外,行屯垦之策,给其耕牛、粮种,令其自垦,免其数年税赋,令其自足;其四,多设培训机制,以教授余丁谋生之技能,不愿屯垦者,着其习手艺以谋生,有此四条,或可解旗务之厄也。”

第120章 连捎带打

    “听听,都好生听听,什么叫实务,这就是,能脚踏实地者,方能致远,胤祉这一点就做得很好么,朕看这四条颇有可观之处,尔等且就此议议。”

    对于旗务一事,老爷子早已谋划了多时,办法也想了不老少,可归根结底来说,也不外就是胤祉所言的前三条而已,至于第四条么,老爷子却是连想都没想过,此际听得三爷说得如此分明,心中吃惊之余,对三爷自不免高看了几分,也没等众阿哥出言置评,直截了当地便嘉许了三爷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三哥所言甚是,如此行去,旗务当可无虞也。”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治旗务之良策也,当是可行!”

    ……

    五爷、七爷本就与三爷相善,前几日又得了三爷的不少好处,这会儿一见老爷子如此嘉许三爷的建议,自是乐得出列附和上一把,送个顺水之人情。

    “皇阿玛,儿臣以为三哥此策大佳,若由三哥掌总,何愁旗务不治哉!”

    八爷的脑筋好使得很,瞬间便判断出三爷的策略或许可行,然,却是件得罪人之事,真要这么做了去,八旗那帮混混不闹将起来才是怪事了,真到那时,必有三爷头疼的时候,再者,将旗务交给三爷,总好过被太子抢了去,一念及此,八爷自也乐得玩上一手顺水推舟,抢在四爷与太子发话之前,便已率先表了态。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八哥所言甚是,能得三哥主持大局,旗务整治定能奏奇效也,还请皇阿玛圣裁!”

    “皇阿玛,三哥英武过人,由其主持旗务,定可旗开得胜,儿臣恳请皇阿玛圣断!”

    “儿臣附议,恳请皇阿玛圣断!!”

    ……

    八爷这么一站出来,九、十、十四这三位阿哥自都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力挺三爷,却浑然不涉具体之实务,摆明了是要玩捧杀之把戏,这么一闹腾之下,太子与四爷的脸色可就都有些不好相看了,有心出头反驳么,偏生三爷所献之策明显比他们俩捣鼓出来的策略要实在得许多,纵使想挑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个由头,可要坐看三爷得势么,却又心有不甘,两难之下,当真有些个急红了眼。

    “胤祉,你诸位弟弟如此盛情,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老爷子的本意是想让众人探讨一下具体实务,却没想到一众阿哥们尽皆赞歌唱个不休,心中自是老大的不耐,可又不好发作众人,这便微微一皱眉,将问题抛给了三爷。

    有甚要说的?老爷子这话可是问得有够蹊跷的,这话里的意味似乎并非是真要将整顿旗务一事就此交给三爷去整,若不然,从善如流地准了众阿哥之请也就是了,又何须多此一问,不过么,也有可能是要三爷表明一下勇于任事的态度与决心,总而言之,个中机枢着实有些令人费猜疑的,而能在殿中呆着的可都是人中之龙凤,个个心思都敏锐得很,自是都听出了不对味之处,于是乎,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三爷的身上,都想看看三爷将会如何应对老爷子的问话。

    这就是一个考验,乍然看去,似乎是在考验三爷勇于任事的能力,可其实不然,概因三爷自索额图一案以来的表现,已足以证明三爷不是个怕事之辈,原也无须再靠着旗务一事来佐证,老爷子真正要考的是三爷的政治智慧。

    本来么,凭着三爷的能力,看透老爷子此问背后的用意也不是办不到,可绝对不会是在当下,顶多也就是事后反省时,方能得其究竟,不过么,有了昨夜李敏铨的提点,三爷却是第一时间便明了了个中之蹊跷,自是毫不慌乱,但见三爷朝着老爷子深深一躬,面色沉稳地开了口:“回皇阿玛的话,能得诸位弟弟如此谬赞,儿臣实心振奋无比,若能身体力行之,儿臣喜不自胜焉,奈何此要务却非儿臣所能为者,理由有二:其一,八旗乃我大清之根基,非寻常人可驾驭者,儿臣尚不够资格行此大事;其二,旗务乃细务也,须用水磨之功,儿臣现已领了礼部差使,实难兼顾也,故,儿臣实不敢贪功冒进也,还请皇阿玛明察。”

    “嗯?”

    “厄?”

    “咦?”

    ……

    无论是阿哥们,还是张英等大学士们,原本都以为三爷会顺着老爷子话表现一下坚决揽事的勇气,却万万没想到三爷居然不玩了,顿时全都愣在了当场,惊疑之声竟不自觉地响成了一片。

    “不够资格?嘿,那依你看来,何人能有这资格的,嗯?”

    一听三爷这话,老爷子的脸色可就耷拉了下来,似乎颇有怒意,问出来的话也颇见生冷,只是眼中却有着一道欣赏之光芒一闪而过,显然表里并不那么一致。

    “回皇阿玛的话,论及资格,满天下除了皇阿玛之外,也就只有太子哥哥之身份足以压住阵脚,至于儿臣,实是差得太远了些,然,也愿为此事竭尽绵薄之力,此情此心,还望皇阿玛明察。”

    三爷的注意力可是高度集中在了老爷子的身上,那一道一闪而过的精芒消逝得虽快,可三爷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心中不禁为之大喜,但却绝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狠狠地捧了老爷子一把,而后,话锋一转,竟是将皮球又踢回到了太子的脚下。

    “嗯,胤礽!”

    老爷子并未对三爷的回答加以置评,而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之后,直接点了太子的名。

    “儿臣在!”

    太子极其的郁闷,好端端的一场谋划就这么被三爷父子给彻底搅得个稀巴烂,若是可能,他恨不得将三爷父子生生撕扯成碎片的,可惜想归想,做却是没法这么做了去,正自郁闷难忍之际,冷不丁听得老爷子点了名,自不敢怠慢了去,也就只能是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上前一步,躬身应诺不迭。

    “你三弟、四弟都如此抬举于你,这差使尔可能为否?”

    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胤礽一眼,语调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

    一听老爷子如此问法,太子不单没因此兴奋起来,反倒是更失落了几分,此无它,太子已然察觉到了老爷子对其的不满之情已深,此番之所以自请揽事,本意并非冲着旗务本身去的,而是打算借此揽权,以打乱老爷子布局的节奏,可被三爷父子这么一折腾,个中意味已是完全变了样,按三爷的谋划去整旗务,整得好,那是三爷出的主意好,整得不好么,那可就是他胤礽无能了,左左右右都没他胤礽多大的好处,这差使简直就是个鸡肋一般的事物,胤礽可是十二万分不想沾手的,奈何他先前已将话说得太满,此际要想改口也难,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是强装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昂然应承了下来,只是心里头却有若吃了黄连般苦得发涩,偏生还无处说理去。

    “嗯,那就好,胤祉!”

    对于太子的表态,老爷子似乎很是嘉许,一直平板着的脸上竟浮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可也没多言,接着又点了三爷的名。

    “儿臣在!”

    尽管有着李敏铨的提点,可三爷其实还是很担心整顿旗务的差使会落在自家头上的,直到老爷子亲口点了太子的将,三爷这才彻底放心了下来,应答起老爷子的点名来,自也就爽利得紧。

    “尔且写个细则出来,回头大朝时议了再行定夺。”

    老爷子也没甚长篇大论,只是简单地交待了一句道。

    “儿臣遵旨!”

    麻利地玩了一把连捎带打,三爷心中可是喜滋滋地直冒泡,但却并不敢在此时有甚不妥的表现,也就只是恭谨地应答了一声。

    “皇阿玛,老十六此番擅离京畿,又骚挠民间,其过不小,实不可轻纵了去,还请皇阿玛圣断!”

    眼瞅着大局已定,再难有翻盘的机会,太子心中的邪火已是狂燃不已,不甘之意难消之下,竟不管不顾地要拿老十六来作法了。

    “押赴宗人府,按律制裁!”

    大事已定,老爷子本都已打算就此起身离去了,却冷不丁被太子这么一打岔,心情顿时恶到了极点,望向太子的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寒意,但并未发作出来,毕竟老十六确实犯了大错,不加以惩治,也确实说不过去,只是太子这等拿自家亲兄弟作法的行径显然令老爷子大为的不满,这便冰冷地丢下句交待,一拂袖,铁青着脸便径自转回后殿去了。

    “唉,可怜的十六弟哟,小屁股怕是要开花喽!”

    “是哦,天可怜见的!”

    “唉,造孽哦,得,不扯了,回府喝酒去!”

    ……

    九爷一伙虽跟老十六无甚交情,可更看不惯太子的骄横,这会儿逮着了机会,自是乐得从旁狠狠地刺激太子一把,一个个神情诡异地感慨着,一唱一和地就有若说相声一般。

    “哼!”

    太子本就在气头上,再被老九哥几个这么一讥讽,脸面顿时便挂不住了,怒视了众人一眼,一拂袖,气冲冲地便向殿外行了去,显然是打算拿老十六去出气了。

    该死的,一群多嘴的浑球,就不能少说几句么!

    一见太子负气而走,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沉,暗自咒骂了一句,忙不迭地便大步行出了养心殿。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8898/ 第一时间欣赏九龙夺嫡最新章节! 作者:凤鸣岐山所写的《九龙夺嫡》为转载作品,九龙夺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九龙夺嫡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九龙夺嫡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九龙夺嫡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九龙夺嫡介绍: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人生在世,自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且看穿越成了老三家长子的弘晴,如何在康熙年间的九龙夺嫡中玩转朝纲,夺鼎天下!九龙夺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龙夺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龙夺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