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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鱼     天唐txt下载     天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91章可豁得出去、可狠得下心来否?(第二更求月票)

    黄昏时分,乔装改扮的李亨带着两个侍卫匆匆出宫而去,虽然东宫目前面临危机,但太子李亨毕竟还没有被废除,东宫的人出门办事,把持宫门的羽林卫还不至于阻拦不放行。

    李亨扮作太监模样,出宫便驱车直奔张瑄密函中所定的聚会场所——城东南角,萧十三郎和李苏苏隐居的那个僻静小院。

    张瑄与萧十三郎正在饮酒谈天,虽然心急如焚,但面上,张瑄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听到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萧十三郎长身而起,淡淡笑了笑,“兄弟,你那太子来了……”

    门被打开,李亨三人飞速闪身而入,门旋即又被关紧。

    李亨抬眼望去,见穿着一袭布衣的张瑄笑吟吟地站在一侧,眼圈一红,嘴唇哆嗦了一下,轻轻呼道,“子瞻……”

    张瑄叹息了一声,上前去拜道,“殿下,臣安然无恙,有劳殿下挂念了。”

    “请殿下进屋详谈。”

    ……

    ……

    李亨将如今的情势以及诸多宫内宫外他所能知晓的信息全部都说了一遍,张瑄越听脸色就越阴沉,事情果然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李琬竟然已经全面发动了。藩镇高仙芝、裴敦复,朝中大臣薛德旺等,十多个皇子皇女,再加上李琬本身的影响力和能量,这已经是一股足以影响李隆基决策的力量!如果李琬再拉到杨国忠,那么,李亨被废就成了定局。

    见张瑄神色阴沉变幻,李亨心中一沉,他被逼到一个万丈深渊的前面,一把无形之刀横在了他的脖颈上,后无退路,只能前行——如今张瑄已经成为他最后的心理支撑,如果张瑄再无回天之力,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回宫去引颈受戮、或者听天由命了。

    “子瞻,本宫立即上书向父皇请罪吧,那个可恶的女人,本宫要不然就休了她……”李亨咬着牙轻轻道。

    “殿下,请罪不请罪的,已经无关紧要了。”张瑄瞥了李亨一眼,“目前逼迫殿下的不是陛下,而是荣王一党。”

    “至于张良娣,陛下那里应该只是震怒一时,不会太过追究。这件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张良娣这个女人是有野心的,后来祸乱宫廷,是造成李亨悲剧的重要人物之一。张瑄心知肚明,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

    但此刻,却不是追究张良娣责任的时候。至于皇帝那边,其实也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张良娣的祖母窦氏为玄宗母昭成皇太后之妹,曾经抚养玄宗,际遇甚隆,看在窦氏的面上,李隆基应该不会下狠手。

    只要李隆基不对张良娣下狠手,实际上就无法再借此事归罪李亨。

    “当前,危机迫在眉睫——荣王协同诸多藩镇朝臣和皇族上书逼宫,意图迫使陛下废除殿下改立荣王……”张瑄的话说到这里,便顿了顿,瞥了李亨一眼。

    李亨的脸色极其惨白,嘴角抽搐着,颤声道,“子瞻,卿何以教我?何以救我?”

    张瑄轻声一叹,“殿下,情势虽然危急,但也还没到不可收拾的绝路上去。吾等,还有机会。”

    “其一,荣王此番虽然气势汹汹,但以陛下的性情,必然心生反感。荣王当然明白这一点,只不过是明摆着要逼宫而已。但关键看陛下买不买荣王的帐。”

    “要想争取陛下的支持,有一个人的作用至关重要。”

    “谁?”

    “杨国忠和杨家。此刻,只有杨国忠和杨家众人坚定不移地站在殿下这边,陛下方才有可能改变圣意。”张瑄轻轻道。

    李亨闻言不禁大为失望,颤声说着,“杨国忠一向鄙薄本宫,本宫与杨家也毫无往来……要让杨家人支持本宫,在这个节骨眼上,怕是难如登天了。”

    “杨国忠这边,臣竭尽全力运作。如果殿下信得过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臣去打理。”

    张瑄说到这里,深深凝视着太子李亨,压低声音低低道,“生死存亡之际,刀光剑影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吾等只有杀出一条血路、才有一线生机,容不得殿下犹豫徘徊和优柔寡断……臣只问殿下一句:可豁得出去、可狠得下心来否?”

    李亨心里一颤,缓缓抬头望着张瑄,眸子里闪烁的光芒渐渐凝固成一抹疯狂的坚决,他毅然点了点头,慨然道,“子瞻,本宫已经没有退路可言。回退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死搏一搏!”

    张瑄长出了一口气,默默点头,“殿下,事不宜迟,吾等这就开始分头行动。这是臣写下的一封密信,还请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单独交给贵妃娘娘……我们的行动能不能成功,就看陛下能不能说动贵妃娘娘出宫了!”

    李亨咬了咬牙,“然,本宫明白。子瞻,本宫即刻回宫写下血书,如若本宫能躲过这一劫,必昭告朝野,本宫拜贵妃娘娘为母……他日本宫登上皇位,必尊娘娘为皇太后。”

    “好,殿下所言极是。只要殿下说动娘娘出宫,臣就有把握说服杨国忠站出来公开支持殿下。”

    “此外……”张瑄沉吟了一下,眸子里的寒光一闪而逝,压低声音又道,“殿下,臣听闻荣王与上阳东宫的梅妃往来密切,颇有暧昧……”

    李亨吓了一跳,震惊地望着张瑄皱眉道,“子瞻,此话是从何说起?梅妃虽然被贬,但终归还是父皇妃子……荣王虽陷害逼迫本宫,但本宫却也不能无视人伦大道败坏皇室声名……”

    这梅妃姓江名采苹,李隆基早期的宠妃,也是美艳绝伦。只是后来李隆基又宠上了杨玉环,杨玉环得宠之后,梅妃因为争宠失败被打入冷宫,从此基本上淡出了大唐宫廷的视线。此番如果不是张瑄提起来,李亨都已经遗忘了这个曾经的皇帝妃子。

    张瑄心里暗晒,心道当今皇帝连儿媳妇都能霸占,你们李氏皇族还谈什么人伦大道。要说你们李氏皇族重视伦常,恐怕连长安的狗都不相信。

    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张瑄叹了口气故作失望地望着李亨摇了摇头,“殿下,方才臣问殿下可豁得出去、可狠得下心来否?殿下回答臣要拼死一搏,可殿下却始终还是这般妇人之仁,让臣怎么去做才好?”

    李亨神色变幻起来,犹豫片刻这才深深凝望着张瑄颤声道,“子瞻,汝这是从哪里来的消息?事关父皇威严,可不能凭空捏造,要不然……”

    “殿下,臣自打拜入东宫之后,可曾在殿下面前说过一句假话?”

    “不曾。”

    “殿下,臣在大半个月前就未雨绸缪派人埋伏在上阳东宫外侧……根据回报,荣王李琬在十日之内曾经六次秘密化妆成太监出入上阳东宫,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在一个时辰左右。一个皇子,出入冷宫之中,私会皇妃,其意为何,想必殿下比臣更清楚。”

    李亨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望着张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张瑄笑了笑,却是没有再解释下去,他知道,李亨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天讯息。

    张瑄前世曾经在一本野史上读过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说是李隆基昔日宠妃梅妃因为被打入冷宫,无意中与荣王李琬纠缠上,发生过一段艳情。后来安史之乱爆发,李隆基仓皇逃离长安,遗忘了这位冷宫中的妃子;而荣王李琬也因为在奉命征讨叛军途中突然病亡,失去了对梅妃的关照,以至于梅妃最后惨死于乱军之中。

    这种事情,张瑄原本是不怎么相信的。但后来因为李琬夺嫡的脚步日渐逼近,张瑄一时兴起,就暗中派了东宫几个侍卫两个一班,潜伏在位于皇城东北偏僻角落的冷冷清清的上阳东宫外围,监视梅妃的动静。

    幸运的是,第三天侍卫就传来荣王李琬乔装进入冷宫私会梅妃的消息。张瑄大喜,便让侍卫继续监视并暗中调查,终于查实,李琬与梅妃的私情应该是有好多年了。

    原本,张瑄并不想声张,因为这种手段只能是万不得已才能使用。

    可如今李琬发动得太早、太急、太过迅猛,没有给张瑄留出从容布置应对的时间,张瑄就想到了这一茬。而既然李琬对他动了杀机、下了狠手,张瑄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别人捅他一刀,他当然不惜回敬一刀!

    ……

    ……

    李亨长叹一声,吃力地轻轻道,“子瞻,汝要本宫如何做?便直言吧,不必拐弯抹角了。本宫被逼到这个份上,也没有任何话说了。既然李琬不仁,那也就别怪本宫不义了。”

    张瑄凑近李亨耳朵边上,轻轻说了几句。

    李亨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是默然点头。

    见李亨答应下来,张瑄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轻轻拍了拍手,客厅的门开了,神色淡然从容身材高大的萧十三郎缓步走了进来。

    “殿下,这是臣的义兄萧十三郎,武艺高强侠肝义胆,绝对可靠。这一次,臣能在刺客收下逃生,全是义兄所救。臣的意思,是让他随殿下入宫,一来贴身保护殿下,二来也能为殿下分忧,做一些殿下无法去做的事儿。”

第092章四方云动(第三更求月票)

    李亨匆匆赶回东宫,穿戴整齐,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咬破手指写下了一份血书,宣誓认杨玉环为母,终生不离不弃。

    李亨知道事情紧急,也不敢再耽误时间,立即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就赶去了杨玉环的寝宫。很显然,李亨公开离开东宫向杨玉环寝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案头上。

    李隆基阴沉着脸,回头瞥了高力士一眼,冷漠道,“老东西,李亨可是去了玉环那里?”

    “是,大家。”高力士恭谨回答,没有多说一个字。

    李隆基今天的情绪特别糟糕,糟糕到一个让高力士这种绝对亲信都要小心谨慎应对的程度。

    李隆基冷笑一声,“这是去求玉环来朕这里说情了?这个混账东西,就是不让朕省心。朕这方才觉得,他长了点出息,就稍稍提携他一下,结果却就开始得意忘形了……”

    “东宫一个良娣,竟敢擅用皇妃仪仗,其罪当诛。”李隆基愤怒地摆了摆手道,“要不是看在窦氏老夫人的面上,朕一定废了这无耻无知的妇人。”

    高力士默然不语。

    李隆基自说自话,沉默了一阵,又问道,“张瑄可有下落?”

    “回大家的话,还没有。羽林卫和京兆府几乎把长安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张瑄的踪迹,死活不知。”

    高力士试探着轻轻又道,“倒是午后杨相那边派人送来了一些奏表,大家可要翻阅?”

    “这个小厮啊,难道真的夭折了?朕观他也不是早亡之相……哎,可惜了!”李隆基轻叹一声,又恼火地摆手道,“朕不看了。朕不用看,也能猜得出,这些人上书肯定是要朕废除东宫、另立李琬为太子了。老东西,你给朕说说,都有谁来着?”

    “高仙芝,裴敦复,薛德旺,董智合;另有咸宜公主、盛王……等皇子女十一人。”高力士轻轻道,眸子里却是闪过一丝疑惑。

    到了这个份上,高力士虽然自问非常了解李隆基的性情,但此刻也琢磨不透皇帝的真实心思了——这李亨,究竟是废还是不废?似乎皇帝早有主张,又似乎拿不动主意。

    “这些混账东西,一个个都长本事了,知道联合起来威胁朕了。老东西,这是在逼宫啊,要挟朕呐!”李隆基冷哼着,“朕倒是要看看,他们究竟还会干什么?”

    高力士欲言又止。

    却听皇帝又道,“老东西,汝说说看,朕是不是该废李亨立李琬呐?”

    高力士一怔,轻轻笑道,“这是陛下家事,陛下无论如何,都理所应当,老奴不敢过问。”

    李隆基瞥了高力士一眼,手指着高力士突然笑了,“你这老东西,倒是狡猾。当年李林甫,也是如你这般说——是故,朕就废了李瑛,立了李亨,看如今这架势,朕难道还要走当年的老路?”

    高力士心中一个激灵,心道李亨完了,皇帝已经动了废意。

    ……

    ……

    李亨倒是没有遮掩,打着向杨玉环求救的幌子,就进了杨玉环的寝宫。

    杨玉环本不想见他,但因为焦灼于张瑄的下落,她又不好亲自过问,于是便想通过李亨探听一下张瑄的消息。

    “让太子进来吧。”杨玉环端坐起来,神色肃然。

    李亨匆匆进门,神色凄惶地拜倒在地,哀声道,“儿臣李亨,求娘娘救命!”

    “太子不必如此,且起来说话。”杨玉环扫了李亨一眼,淡然道,“既然太子开门见山,那么本宫也就说几句实在话。如果陛下真要废你,本宫求情也是枉然。”

    “求娘娘救命,李亨对天立誓,若李亨逃过一劫,必昭告天下,拜娘娘为母……这是儿臣的血书,请娘娘一观。”

    李亨知道杨玉环心软,与其说一些废话,不如直截了当切入正题,哀求相告,说不定她还能怜悯一二。

    接过李亨的血书,杨玉环看了倒是非常动容。只是她犹豫着,有心答应李亨去皇帝那里求求情,但又觉得李亨与李琬此番相争,几乎没有胜算可言,这么帮了李亨,必被李琬嫉恨上。

    要知道,方才李琬进宫求见,她可是称病不见的。

    见杨玉环神情犹豫不决,李亨惶急中也顾不上许多,上前跪行几步,掏出张瑄的书信来递了上去,“娘娘,儿臣这里有张瑄的书信一封。”

    杨玉环闻言眼前一亮,丰腴的肩头都有了瞬间的抖颤,而冷淡的脸上也悄然浮起一丝激动的涨红。

    但她很快就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接过信函,当着李亨的面拆开看罢,沉吟良久才望着李亨轻轻道,“亨儿……你先退下吧,容本宫好好想一想。你且宽心,纵然陛下要废汝的太子之位,本宫也一定会保住你的身家性命和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

    ……

    高力士向李隆基躬身为礼,“大家,娘娘派人来报,说她身体不适,思念亲人,想要出宫去虢国夫人府上小住几日。”

    “哦?”李隆基正在伏案批阅奏表,闻言抬头来轻轻笑了,“老东西,看来是李亨说动了玉环,玉环这是要出宫去替他争取杨国忠的支持了。不过,以朕看来,杨国忠这狗东西最是能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如今荣王气盛,他焉能弃荣王而助李亨?”

    “杨国忠目前保持沉默,不过是要等待朕的态度罢了。也罢,朕就再给李亨一个机会,看看他到底还能唱出什么大戏来。传朕的口谕,贵妃身体不适,着其出宫去虢国夫人府上养病,派数名御医相随。”

    “是。”高力士赶紧领命,吩咐一个小太监去杨玉环那里宣皇帝口谕。

    “李琬那边,可有异动?”李隆基推开桌案上的奏表,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了斗大的四个字:中流砥柱。

    高力士在侧恭声回道,“据报,荣王府正在举行饮宴,宾客无非是高仙芝、裴敦复之流。”

    “杨国忠没有去?呵呵,这厮倒是越来越老奸巨猾了……”

    “老东西啊,安禄山安思顺那两个胡儿有何动静?”

    高力士迟疑了一下,“据说安禄山最近大宴宾客,还三次登门拜访玉真殿下,送了玉真殿下一斛明珠、百余胡姬。”

    李隆基冷笑一声,顺手将毛笔扔下,拍了拍手,“长安城里是越来越热闹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头来兴风作浪,朕倒是要看看,朕尚在,谁敢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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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王府,灯火通明,仆从侍女往来如织。

    而客厅之上,高朋满座,全部都是荣王李琬坚定不移的追随者和支持者,除了高仙芝、裴敦复、薛德旺等朝臣武将之外,皇族中人也来了不少。

    李琬淡然笑着举杯朗声道,“诸位,李琬感谢诸位鼎力相助,略备薄酒不成敬意……如此,本王先干为敬!”

    众人哈哈笑着一起举杯响应。

    盛王李琦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大声道,“六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明日再次上书,看看父皇还有何话说?”

    李琬笑着摇了摇头,“琦弟,不妥。吾等这番联合上书,已经引起父皇不满了,若是再得寸进尺,怕是父皇会问罪于本王哟。”

    “这事儿急不得,慢慢来。本王自问品德、才能都强于太子,想来,父皇会有所考虑的。”李琬淡然说着,眸子里投射出强烈的自信光芒。

    他相信李隆基会做出英明的选择,因为他们的父皇一向都非常“英明”——之前李隆基之所以不废李亨,因为强势的皇帝需要一个傀儡储君,但如今皇帝日渐老朽,必将考虑大唐社稷的千古传承。李琬相信自己会比李亨更合适当皇帝,这一点,是皇帝私底下也认同的。

    而事实上,如果不是得到了皇帝的暗示,李琬又怎能从容暗中谋划多年,而今日一朝发动。

    “太子怯懦无能,徒占东宫储君之位,兼之品德不堪,实难为天下之主。”姿容秀美颌下三缕美髯的高仙芝,笑吟吟地瞥了盛王李琦一眼,又道,“殿下,臣以为,目前殿下当紧着去争取杨国忠的支持,只要杨相点头,纵然陛下有心保全太子,但最终也会改立殿下为储君。”

    “是故,吾辈当此,要稳扎稳打,不可轻易冒进——殿下,臣明日去访那安禄山一趟,看看这胡儿究竟是何打算?不管如何,也得逼他表明立场!”

    “如此,有劳高帅了。”李琬拱手为礼,致谢道。

    高仙芝因为战功卓著,在天宝名将中首屈一指,在西域威望尤其之高。两人结交多年,军中威信高、掌握重兵的高仙芝可谓是李琬在外最大的依靠。所以,对高仙芝,李琬一向是非常尊重的。

    高仙芝慨然应允,但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复杂。

    他固然与李琬结交多年,可以算是荣王一派的中流砥柱。但他却并不想如此草率地参与到李琬的夺嫡争斗中来。怎奈怛罗斯之战,他在西线兵败于黑衣大食,损兵折将引发朝野非议。

    他在进京之前,听闻皇帝有意撤免了他的安西四镇节度使职务,入京任右金吾大将军。察觉到兵权有被解的危机,高仙芝思量再三决定铤而走险,跟随荣王李琬赌一把。荣王要是起家,他的地位自然只能会更加稳固,而出于巩固自身派系力量的考虑,李琬肯定会撺掇皇帝继续增兵西域,加强高仙芝的兵权。

第093章游说杨国忠(1)

    其实对于李琬的举动,高仙芝私底下也颇有微词,认为李琬行为过激、操之过急。尤其是动用他手下的西北军汉,刺杀年轻的东宫司议郎张瑄,更是太过荒唐。

    但作为臣属,高仙芝既然决定支持李琬,尊李琬为主,就不能过多干涉李琬的行动,只能从旁建议。好在多数时候,李琬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刺杀张瑄的两名军汉被人反杀,横尸现场,自然被京兆府衙门弄了去。不过,以高仙芝的影响力和荣王李琬此刻的权势,高仙芝也并不担心会暴露。况且,京兆府尹董智合,本来也是荣王一党。

    荣王府的饮宴进行中,淡淡的夜幕下,在宫门入夜即将关闭之前,杨玉环的贵妃仪仗悄然出了皇城,向虢国夫人府上行去。

    而此刻,在虢国夫人门口,一个身穿布衣戴着斗笠的少年缓步走来。

    守门的家仆刚要斥骂,突然见这少年飘然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英挺、而虢国夫人府上家仆又极其熟悉的面孔——张瑄!

    两个家仆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张瑄遇刺的消息早已在长安城里传遍,老百姓不知情,以讹传讹早已成了张瑄遇刺身亡,如今突然见张瑄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两个家仆如何能不震惊万分?

    张瑄淡然一笑,挥挥手轻轻道,“二位,本官张瑄,有要事求见虢国夫人,还望二位通报一二。”

    张瑄跟虢国夫人母子的关系密切,这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两个家仆不敢怠慢,赶紧一边把张瑄迎进府门来,一边飞速去通报杨三姐和公子裴徽。

    因为担心张瑄的安危,杨三姐正在心急如焚间,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惊喜交加,顾不上更衣,穿着内衣披着裘皮披肩就带着裴徽一路匆匆迎了出来。

    明亮皎洁的月光下,见那熟悉的少年身影依旧是那么挺拔飘逸,出现在眼帘中,杨三姐心神激荡几步就跑了过来,一把抓过张瑄的手,声音竟哽咽起来,“你这瑄哥儿——你可是吓死奴家了……”

    裴徽也有些激动地迎上来,见自己母亲有些纵情失态,暗叹了一口气,撇过头去,向着面色诡异的家仆婢女挥了挥手。

    围观的几个家仆婢女赶紧散去,不过却也由此证实了往日府中广为流传的一个小道消息:虢国夫人对张瑄有情。

    当然,给她们一个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在外边嚼舌头根子的。顶多,也就是府中婢女之间背地里互相善意地八卦一下。

    “夫人,张瑄无恙,请勿挂心。”感觉到杨三姐顾不上掩饰、瞬间喷涌出来的情怀,张瑄心里暗叹,轻轻捏了捏杨三姐滑腻的手,然后后退一步。裴徽在侧,由不得他有过多的表示。

    “没事就好……”杨三姐失神地望着张瑄,也慢慢回过神来,妩媚的脸色一红,“走吧,里边呆着,别站在这里了。”

    “先生平安无恙,真是万幸……”裴徽上前来躬身一礼,“请先生进厅说话。”

    “嗯。裴徽,吩咐下去,我在府上的消息不要让下人传扬出去。”张瑄笑着向裴徽点点头。

    ……

    ……

    虢国夫人府客厅之中,灯火通亮,气氛倒是喜气洋洋。

    虢国夫人皱着眉头轻轻道,“子瞻,究竟是谁这般狠毒,竟然在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要置你于死地?你给奴家说实话,奴家虽是一介女流,却也豁出去一定要为你出这口恶气!”

    张瑄心中一暖,无论面前这个女人如何如何被人非议,但她对自己却是一片赤诚痴情,没有掺一点水分;她或许对不住很多人,但却一定对得住自己。

    “夫人……”张瑄刚唤了一声,却见杨三姐目光幽怨地瞥了过来,顿了顿,犹豫着轻轻又道,“三姐,这人是谁其实我倒也猜出了几分,只是没有证据,说也白说。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你就不要搀和进来了。”

    杨三姐也颇有几分心机,她稍加思量,就从目前的一些明里暗里的讯息中串联出一个大差不差的结果来。

    她凝视着张瑄,惊道:“难道竟是荣王李琬?”

    张瑄笑了笑,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厉,却是没有说话。

    杨三姐冷笑了一声,“是了。李琬要夺李亨的太子之位,你辅佐李亨自然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李琬又如何?奴家也不怕他!子瞻,你且在奴家这里将养身子,奴家明日一早便进宫去见贵妃娘娘,一定要为你报了这个仇!”

    “三姐,此事先不急。太子如今危在旦夕……你去派人去,看看能不能把杨国忠请来。杨国忠若是不来,就说贵妃娘娘今晚要驾临你的府上,某相信,杨国忠会来的。”

    张瑄轻轻说着。

    杨三姐吃了一惊,“娘娘要出宫来奴家这里?……你确定?”

    “娘娘已经出宫了,估计再有盏茶的时间就会赶到。”张瑄犹豫了一下,向裴徽点头道,“裴徽,要不然烦劳你去杨国忠那里走一趟?”

    裴徽一怔,但却立即点头应下,“嗯,先生,我就去一趟。”

    裴徽说完转身就走。裴徽刚走不久,一个侍女就匆匆来报:“夫人,贵妃娘娘驾到——”

    ……

    ……

    不带任何侍女或者宫女,杨三姐和杨玉环这对姊妹花并肩说笑着一起走进厅来,挨着坐下。寒暄了几句话,杨玉环突然游目四顾,神色变幻着轻轻道,“三姐,张瑄那小厮何在,让他出来见本宫。”

    杨玉环的话音刚落,张瑄就从屏风后面转出,飘然前行,在杨玉环热烈且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躬身拜了下去,“臣张瑄,拜见娘娘。”

    张瑄突然冒出来,杨玉环倒也没有太吃惊。张瑄在信上已经写明他会在虢国夫人府上等候,请她无论如何想办法出宫相会。

    就连杨玉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也不知曾几何时,张瑄已经在她心目中占据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而接到张瑄的密函之后,她找了个借口匆忙出宫,一个是不忍拒绝张瑄,另一个也是担心他的安危,想要当面见一见嘱咐一番方才安心。

    见他果然平安无恙,杨玉环长出了一口气,如水的双眸轻轻在他的身上“盘旋”几圈,然后探手抚了抚自己额前的发髻,柔声道,“今日,太子见过本宫了。本宫虽然答应了他,但心里却没有谱。”

    “张瑄,听本宫一句劝,如若事不可为,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汝且安心,本宫跟陛下说一声,调你离开东宫这个是非地便是。”

    张瑄摇了摇头,“娘娘,张瑄绝非是朝三暮四之徒。张瑄既然入了东宫,便要殚精竭虑辅佐太子走出困境……在这种生死关头,某绝不会背弃太子!”

    “汝倒是对太子忠心耿耿啊……只是本宫担心,你坚持站在李亨身边,自身安危很难保全。本宫也猜得出来,派人行刺于你的必然是荣王李琬吧?陛下其实也心中有数。只是李琬如今正在势头上,如果拿不出证据来,陛下也是无法为你做主的。”

    杨三姐气愤地在旁插话道,“娘娘,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也就是他有贵人相救,否则的话……岂不是……”

    说到这里,杨三姐眼圈又是一红,声音变得有些哽咽。

    杨玉环一怔,回头来凝望着自己三姐,妩媚光洁的面容上闪动着意外和复杂的红光。

    “这事暂且休提。娘娘,臣只求娘娘一件事。”张瑄发觉气氛不对劲,赶紧干咳了两声,主动开口岔开了话题去。

    杨玉环羞恼地暗暗瞪了张瑄一眼,冷哼道,“你说,本宫听着哩。”

    杨玉环心里却是暗道:你这个可恨可恶、胆大包天的小冤家,竟然勾走了三姐的心!勾走了三姐的心,却偏偏又来撩拨本宫……

    “娘娘,杨相来时,但请娘娘为太子美言一二。只要娘娘站在太子一边,杨相会有所斟酌的。”

    杨玉环撇了撇嘴,淡然道,“汝说得倒是轻巧。本宫的态度可以表,但是杨国忠如今为相,自成势力权倾天下,已经不是昔年落魄街头的杨三郎了。他固然尊重本宫,但却也未必就一定会看本宫的脸色行事。”

    “尤其是此番,李琬与李亨相争,李亨必败无疑。杨国忠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跟着往火坑里跳?”

    “娘娘又如何断定太子一定会输呢?”张瑄微笑道,“不到最后一刻,胜负还是很难分清的。”

    “这还用说?李亨身边有谁相助?只有你这个无职无权的少年郎,你固然有些手段心智,但只手难翻天,莫非你还能力挽狂澜不成?”

    “你还是休跟本宫耍嘴皮子斗心眼,一会杨国忠到了,你要是能说服他,那算是你的本事。本宫就拭目以待了。”杨玉环回头扫了一眼面带红霞的杨三姐,有些没好气地轻轻道。

    咳咳!

    张瑄知道杨玉环这股“邪火”从何而来,干咳两声,尴尬地扭过头去。

    一个家仆匆匆进厅来报:“娘娘、夫人,杨相到了。”

    杨玉环正要开口宣召,却听厅角已经传来杨国忠那略到嘶哑的男中音,“娘娘,不想娘娘出宫驾到,国忠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说话间,杨国忠已经大踏步走进厅来。

    杨国忠正要向杨玉环行礼,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神色从容镇静的张瑄,吃了一惊:“张瑄?汝何以在此?”

第094章游说杨国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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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瑄淡然一笑,飘然上前,在杨国忠略微有些阴沉的目光紧逼下,拱手行礼道,“下官东宫司议郎张瑄,见过杨相。”

    杨国忠皱了皱眉,狐疑的目光在张瑄身上扫过,又旋即落入面带微笑的杨贵妃身上,以及脸色微红的虢国夫人身上,长出了一口气,故作漠然道,“张瑄,汝每次都会让本相吃惊……陛下下旨,这长安城里为汝闹了一个天翻地覆,可汝却在三姐这里逍遥快活!如此,难道汝不想给本相一个答复吗?”

    “回杨相的话,下官早上进宫路上,遇两名刺客行刺,马车被刺客焚毁,所幸下官被一名义士所救。死里逃生,侥幸保住性命。下官惊魂未定,姑且在虢国夫人府上压惊片刻……”张瑄笑了笑,随意解释道。

    杨国忠闻言顿时皮笑肉不笑地扫了张瑄一眼,心道:你这还叫惊魂未定?看你这小厮容光焕发神色从容,哪里像是被死里逃生狼狈不堪,反倒像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子了。

    “哦?”杨国忠不愿意再跟张瑄牵扯下去,心里想着这小子如何突然出现在今天的场合里,嘴上却是恭谨向杨玉环问好,“娘娘,国忠有礼了。娘娘此番出宫调养身体,不如在国忠的府上去住些日子,吾等也好与娘娘欢聚几日。”

    杨玉环笑着摆了摆手,“三哥不必多礼。本宫留在三姐这里便可,就不去烦劳叨扰三哥了。本宫此番出宫,一则是调养身体散散心,二则是有事相求。”

    杨玉环说完,凝视着杨国忠,脸上的表情却是严肃起来。

    杨国忠眉梢一挑,躬身道,“国忠不敢。娘娘有何吩咐不妨直言,国忠洗耳恭听。”

    杨玉环淡淡道,“倒也不是什么吩咐。只是本宫确实是为人求助来了——太子已经拜本宫为母,求到了本宫门下,悲悲戚戚,偌大一个汉子痛哭流涕,本宫也是心有戚戚焉。太子一向仁孝守礼,对本宫执礼甚恭且又尊本宫为母,本宫也不能白当了人家的母亲,总得为他求求援!”

    “太子被立为储君多年,尊崇礼制按部就班,鲜有逾矩之处。那张良娣逾矩,也不过是无心之失,与太子无关。要以本宫来看,明明是些许小事,却偏偏被有些人揪住不放,甚至串联党羽联合上书,试图逼迫陛下废除太子……”

    “三哥乃是大唐朝廷肱骨之臣,顶梁支柱,本宫就替亨儿向三哥讨个人情……”

    杨玉环慢条斯理地说着,不过语调虽然平缓,但其却也蕴含着一丝的居高临下。

    在杨玉环看来,杨家这些亲戚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全都是她一个人“恩赐”的结果。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如果没有杨玉环受宠,皇帝也断然不会赐予杨家全族这么一场莫大的富贵。所以,杨玉环尽管知道如今的杨国忠已经不再是过去流浪街头的杨三郎,在这种事关杨家前途命运乃至是身家性命的重大问题上,他未必会因为给自己面子就失去应有的理智,但还是在话语间流露出了淡淡的威慑力。

    听了杨玉环的话,杨国忠脸色陡然一变,他下意识地扫了站在一侧的张瑄一眼,直觉告诉他,杨玉环突然公开站在李亨这边并亲自出宫会见自己为东宫一脉充当保护伞,与张瑄有着莫大的关系。

    “娘娘……”杨国忠尴尬地沉吟着,轻轻道,“娘娘,不是国忠不尊娘娘懿旨,而实在是国忠另有苦衷。”

    “在娘娘面前,国忠也不必隐晦什么。张良娣的事情姑且不论,太子的是是非非也也可以撇开不谈。娘娘也知道,荣王李琬在朝中威望甚高,在陛下的诸多皇子女中,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才德兼备。如今荣王纠集朝中重臣和边防藩镇以及一干皇室贵戚,集体上书奏请废立太子,来势汹汹,预谋已久。”

    “李琬谋划多年,势力庞大。哪怕是本相,也不敢小觑他。此番李琬志在必夺储君之位,已有携众逼宫之意。如此种种,为确保大唐朝廷稳定,陛下其实已有废弃太子之心,只是暂时还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李亨与李琬相争,结果可想而知。国忠要是站在李亨这边,岂不等于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一旦李琬登上储君之位,杨家便成其仇敌……到了那个时候,吾辈又情何以堪?”

    “娘娘,国忠一人的生死荣辱不算什么,但是吾等杨家族人的前途命运不可小视。国忠断然不能将全族人的身家性命不当回事!”

    杨国忠大义凛然地朗声说着,张瑄心里暗暗冷笑,心道你杨国忠心里的所谓“杨家”不过是自家府上的妻儿老小吧,至于杨家其他的那些人,真要打了利害攸关的时节,怕是随手也就丢弃了。

    见杨国忠果然推辞不干,杨玉环虽然心中有数,但当面听起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尽管明知无望,但既然她答应了张瑄要竭力斡旋拉拢杨国忠,便耐着性子又淡然道,“三哥的难处,本宫也甚是知晓。只是三哥既然如此看好荣王,又何不附和上前锦上添花,将来也好让杨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杨国忠心里暗暗皱眉,心道你个小娘皮懂个屁啊!本相是什么身份,岂能去做那种为荣王摇旗呐喊的马前卒?本相不开口反对,那便是变相支持李琬了,这一点,那荣王也不是傻子,想必清楚得紧。

    但心里这样腹诽,嘴上却是不敢说出来。

    见杨国忠如此,张瑄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里冷笑起来。

    要说这杨国忠的天性倒也是真凉薄,当初落魄的时候,进京投奔杨玉环三姐妹,视杨玉环为救世主恨不能自充晚辈给杨玉环做小,杨玉环在他心里就是高高在上的女菩萨;而如今,随着他慢慢掌握权柄,就渐渐不把杨玉环放在眼里了。

    认为不过是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依仗皇帝恩宠罢了。他却是忘记了,如果没有杨玉环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杨家人算个屁,你杨国忠又算个屁。

    “娘娘,国忠出于公心,决定不偏不倚,让两个皇子去争吧。反正不管谁当太子,咱们都是当臣子的命,又何必搀和进去呢?咱就保持中立,将来也好进退有据。”杨国忠嘿嘿笑着。

    杨玉环弯月一般的柳眉儿轻轻挑了起来,虽然嘴上再也不想说什么,但心里却悄然滋生出了些许的火气。

    她自觉为杨家人付出太多,但所得回报却虚无缥缈,真正有个事儿找上门,杨国忠竟然如此不给面子,不由心里羞恼,也大为失望。此时此刻,她突然觉得,她一向保护扶植和引以为倚靠的娘家人,似乎也不怎么可靠啊。

    杨玉环心里幽幽叹息着,抬头扫了张瑄一眼,心道:你这小冤家,本宫为了你可是脸皮都耗尽了,该说的话本宫也都说了,接下来就看你这小厮的本事了,如果你能说服杨国忠算是你的本事!如果徒劳无功,那也就这样了。

    杨三姐在一旁默默听着,其实心里也有几分好奇。她不清楚,杨玉环怎么好端端地又为李亨说起话来——李亨在这个时候拜杨玉环为母,这摆明了是临阵磨枪,既然有此心,早去干什么了?

    杨三姐对荣王李琬没有好感,对太子李亨也无所谓,两人谁当太子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杨家的权势富贵要保住。因此,杨三姐在潜意识里,是赞同杨国忠的态度的。

    她甚至有些抱怨,张瑄为什么偏偏抱住李亨这棵早已摇摇欲坠的树就是不撒手,难道以他的眼光,还能看不出李亨被废已成定局吗?

    这个时候,张瑄上前一步,拱手笑了笑道,“杨相,下官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国忠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端坐在那里抬抬手道,“汝说。”

    “其实,对于杨相或者说是杨家来说,李琬和李亨二人究竟谁当太子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杨家目前的权势地位要保全……但请恕张某直言,如果荣王夺嫡成功,杨家的权势富贵实难保全。最不济,杨相本人的地位很难保全。”

    张瑄淡然道。

    杨国忠眉头紧蹙,断然冷笑道,“胡说八道。张瑄,本相与娘娘谈事,汝且退下去。”

    “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若杨相不听忠言,不要说身家富贵,将来身败名裂也未可知。”

    杨国忠愤怒地猛然一拍桌案,斥责道,“放肆!在本相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来人,这这厮给本相赶出去!”

    但杨国忠尽管咆哮了半天,却迟迟没见虢国夫人府上的下人进来听命。毕竟这是杨三姐的地盘,没有杨三姐和杨玉环吭声,谁敢动张瑄?

    张瑄一无所惧,也冷笑起来,大声反问道,“但问杨相,请教杨家今日之权势富贵,究竟从何而来?是天生富贵还是累世营运厚积薄发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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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虢国夫人府的客厅里气氛沉闷,众人皆保持沉默,只能听见张瑄清朗的声音在厅中回荡着。

    张瑄面对杨国忠一无所惧,在气势上竟然不差分毫,不弱了杨国忠这个当朝权相。杨玉环毕竟不像杨三姐那样与张瑄相处时间长,了解张瑄的性情为人,当面见张瑄昂然不惧侃侃而谈,不由暗暗叫好——这才是真性情真男儿,豪情勃发气势如虹,据理力争,不为权贵而折腰。

    她倒也没有觉得张瑄得罪杨国忠会怎么怎么样。她这个贵妃娘娘,就算是没有本事保住李亨,但保住张瑄却一点问题没有。有她在,杨国忠敢拿张瑄怎么样?

    “但问杨相,请教杨家今日之权势富贵,究竟从何而来?是天生富贵还是累世营运厚积薄发而至?”

    张瑄又反问道,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

    见杨国忠脸色难看,怒视着他,张瑄又冷笑了起来,“请恕张某直言——说起来,杨家宗族今日之权势地位,不过是源于娘娘一人。”

    “没有娘娘的庇护,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杨家将荡然无存。说句大不敬的话,娘娘固然如今受宠,但一旦陛下归天,新皇登基,娘娘还能有今日之荣宠乎?”

    “而杨相权势倾朝,可谓是一手遮天。请问除了当今陛下之外,新皇会允许、会容忍杨相架空皇权乎?”

    “因此,杨家权势富贵之保全与否,关键在于娘娘一人之身。娘娘尊崇不断,则杨家富贵连绵不绝,若娘娘尊崇不在,则杨家必将败落。甚至……下场更惨!”

    张瑄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这番颇有气势环环相扣的话,直接触动了在场三位杨家权贵的内心深处。其实张瑄说得杨国忠和杨三姐也未必没有想过,只是有意回避了过去。

    而杨玉环却早就在为自己的下半生而担忧焦虑,张瑄的话她深有同感,闻言忍不住幽幽一叹,“瑄哥儿,汝之所言,正是本宫连日来思虑焦灼寝食不安的心病所在。”

    杨国忠目光闪烁,冷冷盯着张瑄,缄口不言。

    “若荣王登位,杨家必败,首当其冲者必是杨相本人。”张瑄此刻也豁出去了,索性放开心胸好好“敲打”这个自以为很有权谋手段的流氓宰相杨国忠,“杨相肯定不以为然,以为荣王对杨相礼遇深重,将来必会倚重。”

    “天下人莫不知,杨相才能不及家父及裴宽乃至陈希烈,论权谋手段不及李林甫,杨相之所以能执掌大唐权柄,无非是陛下看在娘娘的面上厚恩扶植。”

    “既然如此,杨相该不会真以为荣王李琬将自己视为架海紫金梁了吧?张瑄敢保证,一旦李琬得势,第一个出手要整治的便是杨相。此刻的承诺,三岁小儿都不会当真,杨相岂当真乎?”

    张瑄口锋如刀,咄咄逼人地望着杨国忠,这一番冷嘲热讽虽然说的也是实话,但却让杨国忠勃然大怒,当场就拍案而起,“放肆,放肆!张瑄小儿,汝竟敢污蔑本相,且看本相如何治你之罪!”

    就连杨玉环都觉得张瑄有些“过”了,所谓打人不打脸,别说是杨国忠贵为宰相,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没有这么直接把别人的“痛处”一刀捅破的。

    但她却不知,张瑄如果不以这么一种激烈的方式,要想真正揭开杨国忠隐藏起来的疮疤,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好言相劝,杨国忠肯定会不屑一顾;坦诚相待,纵然张瑄舌灿莲花,杨国忠还是会听不进去;唯有此,杨国忠才能记忆深刻,从而接受张瑄的游说。

    杨三姐儿吃了一惊,心道你咋又刺挠起杨国忠来?你连番刺挠他,难道就不怕这人恼羞成怒对你下手吗?

    杨玉环轻轻笑了笑,“三哥呀,汝贵为大唐宰辅,要有几分容人的雅量嘛——张瑄,汝出言也该谨慎,须知杨相位极人臣,何人敢不敬重?”

    杨玉环说着暗暗向张瑄使了一个眼色,心说你这小冤家赶紧退下、见好就收吧,要不然,纵然是有本宫保住了你,但你得罪惨了杨国忠,岂不是自绝了仕途前程?

    张瑄淡然一笑,“张瑄绝无蔑视杨相尊严之意,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既然杨相听不得忠言,那张某就告辞了。不过,张某有一句话提醒杨相:荣王生母刘华妃健在,一旦荣王登位,刘华妃必为皇太后、成后宫之主。那么,贵妃娘娘又将安在?而杨家又将安在?”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虽然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但关键在于,杨国忠并没有往深处想到这一层。听张瑄陡然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他才悚然一惊:然也,李琬生母尚在,刘华妃也不是一个善茬,将来……

    张瑄说完扭头便走。

    杨国忠陡然喝道,“且慢,张瑄。”

    张瑄慢慢回身望着杨国忠,拱拱手道,“杨相有何指教?”

    “汝继续说下去。”杨国忠阴沉着脸,摆摆手。

    张瑄笑了起来,接起了方才的话茬继续道,“而太子李亨则不同。太子生母辞世多年,今太子写血书拜贵妃娘娘为母,昭告天下,他日太子登位,娘娘则贵为皇太后。”

    “如若杨家此番在危难时拯救太子一把,太子乃是仁厚之人,必不能忘本。太子登位,杨家再维系数十年荣华富贵,又有何难哉?”

    ……

    ……

    杨国忠与杨玉环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故作淡然地挥挥手,“张瑄,汝之所言,本相听进去了。也罢,本相明日便上书陛下,支持李亨固守东宫。”

    张瑄轻轻笑了,朗声道,“杨相又何必多此一举?上书陛下没有必要……张瑄倒是有个主意。”

    “汝说。”

    “陛下纵然要废太子,也不是短短几日间能做出决定……这几日,不若杨相寻个时机出面将太子写血书拜娘娘为母的事儿,禀奏陛下,然后昭告天下。并设宴庆贺。如此一来,不仅陛下明白杨相的态度,这天下人也不是傻子。”

    张瑄嘴角浮起一抹从容的笑容来。

    “妙极。就这么办。如此,即不会触怒陛下,又表明了本相的态度,曲径通幽,妙极妙极!”杨国忠忍不住拍案叫绝,旋即又哈哈大笑起来,“张瑄,汝之智谋与汝之才学一样让人惊叹,这些日子以来,倒是本相小觑了汝。”

    杨国忠这么哈哈一笑,就意味着杨家与李亨真正达成了联手的协议。而也意味着,杨国忠“大人有大量”,不再计较方才张瑄的言语冒犯。

    说起来,这便是杨国忠的流氓光棍之处。能屈能伸,能龙能虫,七窍玲珑。

    他既然要跟李亨“合作”,那么,很显然张瑄便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中介”桥梁,既然张瑄目前还有利用价值,就暂且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况且,杨贵妃有意包庇张瑄,他也不是看不出来。至于杨三姐,就更是莫提了,如果他真要向张瑄下手,这娘们儿怕就是第一个会冲上来。

    为了一个小小的张瑄,得罪贵妃和杨三姐不值。

    不过,今日这个“小小的张瑄”,却在杨国忠心里刻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小觑这个不足弱冠的少年。

    才学高深,权谋如海,深不可测。这样的人才不能收为己用,着实是一件遗憾之事。

    但杨国忠固然摆出了高姿态,张瑄却也还是得略作回应,以园承杨国忠的相爷面子。

    张瑄向杨国忠拱手为礼,“下官情急之间言语冲动冒犯杨相,还望相爷见谅一二。”

    “少年人有热血是常有的事儿,罢了,汝也算是本相的晚辈,本相岂能与汝计较?”杨国忠笑了笑,“过些日子本相便着手安置此事,汝可转告太子李亨,娘娘有他的血书在,而本相——也需要他的一个承诺。”

    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市井夯货。张瑄心里暗暗一晒,嘴上却慨然道,“那是自然。下官当回报太子,一定给杨相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完,张瑄颔首而笑。而杨国忠则是放肆地开怀大笑。

    ……

    ……

    长安城这个隆冬平静的夜晚是这么的平淡无奇,可任凭很多长安权贵脑破脑袋也想不清,就在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晚上,大唐朝廷的权力格局便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而这就是一种蝴蝶效应,将会逐步持久地改变和影响后世的进程。

    对于张瑄来说,这是他穿越之后真正改变历史进程的实质性努力。李林甫提前几个月病亡,固然与他有关,但李林甫的死本就是历史结局的必然;但在本原的历史上,杨国忠本来与李亨“针锋相对”势成水火,如今经张瑄“调和”,结为政治利益同盟,无疑直接改变了历史的走向。

    杨国忠又在杨三姐这里密谈到了深夜,与张瑄和杨玉环两人敲定了一些合作细节上的事情。毕竟,李亨与杨家的结盟,杨贵妃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纽带,离开了杨玉环的支撑,这个计划也进行不下去。

    杨国忠离开之后,张瑄没有回府,径自安歇在了杨三姐府上。为了麻痹荣王一党,他暂时还不能公开抛头露面。因此,只能暂时先将自己安然无恙的消息瞒着家人几天了。

第096章阴差阳错(上)第三爆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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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瑄秘密留在虢国夫人府上,一连两日,闭门不出。在杨三姐母子的严令下,阖府家仆侍女概不允许外泄张瑄在此的消息。

    而张瑄虽然在此,但与东宫李亨的消息往来却未曾断绝。充当信使的,便是萧十三郎。

    在李亨的安排下,萧十三郎乔装改扮顶替了东宫一侍卫,目前贴身保护李亨,几乎是寸步不离。

    这几日,大唐朝廷再次归于平静。李琬一党倒也没有再上书或者进言逼迫李隆基早做决定,因为这废黜之事不是小事,废立之间关系大唐社稷稳固,纵然皇帝有意要废,也不会匆忙做出决定,起码会斟酌、廷议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皇帝有心废黜,必自我“斟酌”一段时间,然后再提出来交由朝臣讨论商议。当然,最后决定的还是皇帝,而让臣下讨论不过是皇帝的故作姿态而已。

    废黜太子的事情,皇帝没有表态,只是对于张瑄遇刺下落不明之事抓得甚紧。

    京兆府和羽林卫没有办法,只得拼命派出众多衙役和军士,长安城门设置关卡,城里城外四处查寻缉拿,搞得城里百姓商贾鸡飞狗跳,而张瑄仍旧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于刺客的来历和下落,更是无从下手了。

    当然,这与京兆府尹董智合系荣王一党有关。董智合猜出这刺客必是出自荣王府,而八成就是高仙芝秘密带来的西北军汉。当日在现场勘查时,董智合早已暗中命人将提前找寻到的两具刺客尸体付之一炬,一把火烧成了飞灰,而对外则宣称,刺客逃之夭夭。

    御书房。

    李隆基缓缓抬起头来,扔下手中的笔,淡然道,“力士,张瑄一案可有线索?”

    高力士恭谨回道,“大家,尚无。老奴催问京兆府衙门数次,但结果……”

    李隆基勃然大怒,斥道,“董智合这个废物!天子脚下,煌煌帝都,长安城里竟然有刺客公开行刺朝廷命官,京兆府职守何在?”

    “张瑄是死是活,竟然多日查不出一个眉目来。朕就不信,若是张瑄已死,现场必有痕迹或尸体,而张瑄若是尚在,也必在长安城中,又为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高力士心里哆嗦了一下,皇帝这几日太容易暴怒了,动不动就雷霆大怒,这御书房里动辄就传出皇帝的怒吼声。

    其实高力士心里很明白,李隆基狠抓张瑄遇刺案,倒也并非完全是为张瑄伸冤做主,而是借机发泄胸中的各种负面情绪罢了。由此,高力士便明白,这京兆府尹董智合几乎是走到了绝路上。

    因为附和李琬上奏改立太子的人员当中,就有董智合的身影。皇帝被众多藩镇、臣下和皇族“威逼”,心中不爽,便隐隐要把火气撒在董智合的身上。

    董智合悲哀地成为出气筒,皇帝揪住张瑄案子不放,无非是找一个收拾董智合的借口而已。

    张瑄遇刺已经数日不见踪迹。在包括高力士在内的多数人其实都认为,张瑄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尸体,应该是早被刺客带走或者焚毁处理了。

    李隆基当然也心知肚明。只是他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其意若何,不言而喻了。

    果然,就在高力士暗暗叹息了一声后不久,李隆基就愤怒地一拍桌案,大声斥道,“老东西,传朕的旨意——京兆府尹董智合玩忽职守、办案不力,着革职交大理寺查办。京兆府尹由御史大夫石清署理。”

    高力士嘴角抽搐了一下,赶紧躬身道,“诺。老奴这派人就去宣旨。”

    “另外,传朕的口谕给石清,让他给朕认真查办,切莫玩忽职守,如若还是查不出线索来,朕绝不轻饶。”李隆基又沉声道。

    高力士刚刚转过身去,又听了李隆基这番吩咐,嘴角暗暗浮起一抹苦笑来:大家啊大家,你难道猜不出这刺客八成是来自荣王府吗?既然如此,还要让下面怎么查,又如何查出一个结果来。

    转念又一想:或许皇帝本就是故意为之,无非是想要给荣王一点“颜色”看看,敲打敲打他,让他不要太过得意忘形。

    事实上李隆基正是这样的心态:目前的大唐天下,还是他这个皇帝当家作主,荣王想当太子不是不可以,但要听从朕的摆布。

    ……

    ……

    董智合突然被皇帝亲自下诏撤职查办,这当然在荣王一党内部激起了片片涟漪。董智合是荣王的心腹,皇帝拿董智合下手,无疑有威慑荣王府的意思。这让很多意志并不坚定的人,心里犹疑起来:莫不是皇帝无意改立李琬为储君?

    如果是这般的话,这些人其实便开始准备改弦更张了。

    当然,情势真正如何,还需观望一二。

    高仙芝大踏步走进李琬的会客厅,见李琬正在笑吟吟地背着手观赏似乎刚刚挂上去的一幅字画,兴致勃勃。

    高仙芝皱了皱眉,轻轻干咳了两声。

    李琬回头来望见是高仙芝,便笑道,“高帅,你来的正好——且看看本王刚刚得到的这幅字画如何?这是吴道子的传世名作——送子天王图,本王费了不少功夫,才从新昌公主那里讨了来。啧啧,看这画技当真是鬼斧神工……”

    高仙芝心里有些烦气,心道皇帝那边都有异动了,你非但不以为意,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欣赏书画。

    故而,高仙芝也没有敷衍应付,拱手为礼直言道,“殿下,臣听闻陛下下诏将京兆府尹董智合撤职查办——可有此事?”

    李琬神色不变,点了点头,“嗯,正是。已经委派御史大夫石清继任京兆府尹了。”

    “那么,殿下,这是否意味着陛下……”高仙芝轻轻压低声音道。

    李琬深深望着高仙芝突然轻轻一笑,“高帅,且稍安勿躁。董智合被父皇撤职查办,算不上什么、也不代表什么。只不过是父皇对吾等联合上书的行径有所不满,以此来警告一下本王,让本王不要再操之过急。”

    “且安心等待吧——以本王的猜测,不出一月,父皇便会在上元节前,将废除太子李亨的事儿提交廷议。那时,便是吾等的机会。”

    “殿下,那两名军汉……”高仙芝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

    “不要紧。刺客已死,死无对证,何惧之有?且,纵然查出来又能如何,父皇就算知道是本王下手,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张瑄,问罪本王不成?”

    “殿下,臣还是不明白,既然两名刺客已死,那说明张瑄还在人世……”

    李琬嘴角浮起一抹嗤笑来,“高帅,本王做事向来留有余地……”

    高仙芝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殿下派了两拨刺客……对付这么一个文弱书生,殿下也真的是煞费苦心了。”

    “高帅,本宫与汝肝胆相照不分彼此——有些话也就不瞒你了。本王确实派出刺客四人,两人一组,前者执行,后者清理痕迹……”李琬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两人此刻应当是完成任务,按照本王的意思远遁离开长安了。”

    高仙芝心里一颤,心道这李琬心狠手辣、心思缜密不亚于当今皇帝,颇有当年李隆基夺嫡争位时的“风采”啊。

    李琬所料不及的是,他后面所派的两名军汉确乎是远遁离开长安了,但却并没有完成任务。当日萧十三郎现身,武功高绝剑术出神入化,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军汉所能及。见萧十三郎弹指间就灭杀了前面的两个兄弟,这两人惊惧交加,自知出去也是送死,便悄然逃离现场。

    而后,两人更不敢回荣王府复命,生怕荣王李琬会杀人灭口,便立即收拾细软离开长安逃之夭夭了。

    李琬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到,四名久经沙场的彪悍军汉,竟然杀不了一个文弱书生。后面那两人虽未复命,但李琬也没太放在心上——不过是两只小蚂蚁而已,逃就逃了吧,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

    ……

    御史大夫石清匆忙赴任京兆府,表面是升了官,其实心里很郁闷。

    张瑄案已经成为最近京城这谭权力争斗浑水中的一根“导火索”,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谁接过来就烫着谁。

    不过,既然领命赴任,皇帝言辞凿凿,石清也不敢怠慢。到任当天,便召集衙门属员官吏一干人等,严命继续严查此案。同时,命人将当日勘查现场的衙役、捕快等挨个找来质询,看看能否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在石清看来,张瑄是必死无疑了。他的任务,无非是尽快找到张瑄的尸体,确定张瑄的死亡。

    第二日,京兆府衙役在当日事发现场巷道深处的一个废弃宅院中发现了有焚烧尸体的痕迹,而在一旁的杂物从中则捡拾到了张瑄的一件独一无二的随身物品:御赐金牌。

    石清大喜,虽也猜出事情太过蹊跷,但也故作不知,将御赐金牌和一干物证线索上报皇帝。

    李隆基嗟叹良久,还是下诏宣布了张瑄的死讯,同时命人将张瑄持有的御赐金牌送还张府,并赐一干金银布帛玉器瓷器等随葬物品,言下之意便是张府可以为张瑄举行丧礼了。

    张瑄突兀遇刺失踪,张家人这两天本就凄惶不可终日。而这个噩耗传来,柳氏更是当场晕厥了过去,张府上下哀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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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瑄少年崛起,才名远播长安。下半年以来,犹如彗星一般划过大唐王朝帝都的天际苍穹。但这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出仕为官不久,就惨遭不测横死。皇帝代表官方宣布张瑄的死讯后,朝野中不乏嗟叹惋惜之声。

    张家奉皇命操办张瑄的丧礼,搭起灵棚设立灵位,张府下人婢女披麻戴孝哀声不绝,开始接受外界的吊唁。皇帝派高力士率先往来吊唁致哀,并赐下一宗随葬器皿。

    虢国夫人府上。

    张瑄正在书房闭目养神,梳理着自己目下复杂的心绪,案头上摆着一卷古籍。而檀木案几的一角,一爵檀香冉冉升起。

    突然,裴徽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虢国夫人紧随而入。

    母子两人脸上浮动着非常异样的表情,望着张瑄张了张嘴,却是出口无声。张瑄一怔,旋即笑道,“三姐,裴徽,有事?这是为何?”

    杨三姐轻轻一叹,眸光复杂流转。

    裴徽苦笑着轻轻道,“先生,京兆府方面称,发现先生……那个被焚烧的痕迹,而现场亦同时发现先生的御赐金牌。京兆府据此断定先生已经遇害,而陛下刚刚下旨,赐张家厚葬礼器,并命高大将军前去张府吊唁。”

    在杨三姐母子看来,这说不准又是行事越来越神秘叵测的张瑄的故布迷局,有意造成自己死亡的假象,从而好暗中取事。

    但这并非张瑄所愿,更是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什么?”张瑄的脸色陡然一变,立即起身下意识地探向了自己的腰间,触手处一片虚无,这才猛然醒悟当日在现场自己狼狈倒地躲避刺客袭击,所穿衣衫早已肮脏破烂弃之,而悬挂在腰间的御赐金牌,怕就是在那时遗失的。

    可叹自己连日来谋划营运,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他站在那里沉吟良久,思前想后,猜出了几分。这一定是皇帝追得紧,下面的京兆府衙门无奈之下,就暗布了这么一个假局,试图终结了结此案——至于张瑄的金牌,遗失在现场,很有可能被京兆府的衙役诸人捡拾而去。

    后来的事实证明,张瑄的猜测出入不大。张瑄无意中遗失在现场的金牌被京兆府衙门的一个衙役头目捡拾,贪财心切便暗暗藏匿了起来,本想等风声过后便将金牌锤扁毁坏找个匠人融化了。不料皇帝震怒之下,京兆府尹董智合被罢官免职,而新任府尹石清又态度严厉,采用雷霆手段推进案件查办。此人心里惊惶,生怕败露,便利用身份职权之便,暗中布置了这么一个假相现场,将张瑄的御赐金牌故意丢弃了去。

    想通了这一层,张瑄便又缓缓坐了下去。

    虢国夫人皱眉轻轻道,“子瞻,这若不是汝暗布机关,奴家觉得你该立即站出来了,要不然,就有欺瞒皇帝的重罪。此外,也避免汝的家人伤悲。”

    张瑄默默摇了摇头,“不然。此刻如果某出去,前面所做的一切就都化为泡影,虽不至于影响大局,但也有可能暴露某些蛛丝马迹,引起荣王李琬乃至陛下的猜疑。大局为重,某还需沉默几日。”

    “可是……”

    张瑄叹了口气,自我解嘲地笑着,“欺君之罪断不至于。某家被侠客所救,负伤昏迷不醒,一直在某处养伤,不知外界情况……将来可这般应对陛下!”

    “只是我在府上的事情,事关大局,还望三姐嘱咐府上下人,最近几日莫要出门,严守口风,不要将消息泄露出去。”

    “这个汝可以放心,奴家再去严令重申一遍,谁若是泄露消息,必严惩杖毙。”杨三姐眉目间浮起一抹冷酷,事关张瑄的安危,她当然不会手软。

    而旋即,她又苦笑着望着张瑄道,“奴家母子与汝关系好,汝又是徽儿的先生。这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奴家要不要与徽儿一起去张家一趟表示一二,要不然……”

    “万万不可,三姐。”张瑄摆摆手,“不必如此,保持沉默即可。”

    “还有,张府那里,要不要让奴家派人过去暗暗报个信儿,免得汝家人徒加伤悲。”

    “算了,张家人多嘴杂,怕坏了事。先这样吧——”张瑄叹息着,“通传消息过去反倒会害了张家,我个人藏匿事小,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搪塞,但如果家人与我一起造假,一旦泄露,那就真成了欺君之罪。”

    ……

    ……

    玉真观。

    玉真公主李持盈叹息着探手过去握住木然趺坐在自己身侧脸色煞白、嘴角还在抽搐、两行清泪津然而下的崔颖的冰凉的小手,本想安慰两声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柔声道了一句“颖儿”,便无语凝噎。

    张瑄横遭不测,一开始玉真公主并不相信,但如今事实凿凿摆在眼前,张家的丧礼都已经起了,皇帝的诏书也下了,焉能还存什么侥幸心理?

    崔颖大脑中一片空白,心里满是绝望。她与张瑄相处机会虽然并不多,但一瞥一顾、诗文酬和之间,那已经是心有归属情浓蜜意,对未来充满着无尽的美丽憧憬。像崔颖这种心气高的绝世才女,眼高于顶,轻易看不上世间男子,而一旦情投意合动了情,那便是全身心投入、进去海枯石烂至死不渝。

    而这个突如其来的不幸消息,就生生摧毁了崔颖心底的防线。张瑄走了……她的世界一片绝望和灰暗,再无任何一丝生机。

    前来报信的崔焕坐在下面,担心地望着自己妹子,欲言又止。

    “颖儿,想哭就哭出来吧,娘亲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玉真公主柔声劝道,将崔颖拥在了怀里,能清晰得感觉到崔颖那纤细柔弱的身子正在瑟瑟发抖。

    “崔焕,汝父怎么说?”玉真向崔焕投过一瞥。

    崔焕恭谨起身回道,“殿下,家父正准备与崔焕一起去张家吊唁致哀,张崔两家毕竟是姻亲之家……”

    听到崔焕的话,崔颖突然奋力从玉真公主怀里挣脱出来,声音抖颤低沉而坚定,“烦请兄长转告父亲、母亲大人,吊唁之事不必了。奴与子瞻心心相印,虽无海誓山盟,但终此一生,颖儿生是张瑄的人死亦是张瑄的妻……绝无贰心!”

    “请兄长替颖儿向父亲母亲大人告罪,颖儿不孝,此生不能再侍候在双亲膝下了——”崔颖伏在地上,向崔焕行了一个大礼,又缓缓起身跪伏在玉真公主面前,泪花闪烁着哽咽道,“娘亲,颖儿不孝,不能朝夕承欢在娘亲身前了——颖儿决定自嫁入张家,为子瞻守灵,还请娘亲成全!”

    崔焕脸色大变,而玉真公主也是震惊不已。

    唐时的社会风气还不若后世的宋明,民风开放,礼教浅淡,成婚男女离异尚不足为奇,何况是崔颖与张瑄这种未婚夫妻……在崔焕或者玉真公主看来,崔颖哀伤上一段时间,也就淡了这颗心,然后另觅姻缘了。

    自嫁张家,为一个死人守灵。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其实颇有些惊世骇俗了。

    “颖儿,万万不可!”崔焕惊呼道。

    “颖儿,你又何苦如此?娘亲知道你心中悲戚,思念过度,但你年纪尚幼,将来……”玉真开口劝道。

    “娘亲,不必说了,颖儿决心已定。还望娘亲成全!”

    崔颖跪伏在地不起。噩耗传来,她生机断绝,早已萌了死志。如今决定自嫁张家为张瑄守灵一年,然后便追随张瑄于九泉之下。但她明白,她这样的行动必然会引发家族的强烈反弹和阻挠,如果没有玉真公主支持,是行不通的。

    玉真公主伤感地叹息着,俯身去扶起崔颖,从崔颖泪光闪烁的双眸中读到了一丝丝的绝望和坚定,她犹豫良久才低低道,“罢了,颖儿,你只要答应娘亲保重身体,娘亲就替你做主。”

    得到玉真公主的应承,崔颖心神一松,再也承受不住内心深处涌动着的无尽悲哀,眼前一阵黑暗,便倒地晕厥了过去。

    ……

    ……

    “殿下,这……这可是万万使不得呀!”崔焕尴尬地躬身向玉真公主行礼。

    “崔焕,汝不要说了,本宫明白汝的意思。汝且回去告诉崔琚——颖儿心性清高,与张瑄情深意重自难隔绝,如若不能答应她,她悲伤过度之下必自寻短见。与其如此,不如先随了她的心意,然后徐徐劝解。”

    “她是本宫的女儿,在张家,何人敢怠慢她?”玉真公主疲倦地摆了摆手道,“本宫自然会时时过去探视颖儿的,汝且归家,做些准备,咱们这就送颖儿自嫁入张家!”

    “殿下,这……”崔焕搓了搓手。

    “颖儿的生念断绝,若是硬留她下来,必寻短见。不若让她去张家……她心底的这份哀伤如若发泄不出来,会将身子葬送的。汝不必多说了,速速回去与崔琚言,就说本宫这一次就做主了。”

    “是,殿下。”见玉真心意已决,崔焕不敢再说什么,落寞而去。

    玉真公主做了决定,兼之担心崔颖自寻短见,崔琚夫妻父子不得不同意了崔颖的惊世决定。好在这个时代的贞操观念不重,在崔家父子看来,只要女儿能走出张瑄死亡的阴影,在张家待两年又何妨,日后再徐徐劝她,另觅姻缘便是——想必张家也断然不会阻拦,让崔颖受望门活寡。

    当然,阻拦也白搭。平民寡妇再嫁都受朝廷律令的保护,何况是崔颖这种情况,身后又有玉真公主和崔家大族。

第098章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第五爆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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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府,白挽垂门,帐幕掩映,中门洞开,哀乐四起。士子文人乃至城中权贵官僚,往来吊唁者络绎不绝。

    张瑄的丧礼堂设在张府前院的院中。灵棚搭起,灵堂内白装素裹,愁云惨雾,哀声相连。

    案几前摆放着张瑄的衣冠、画像、皇帝的御赐金牌以及敕封诏书。

    张焕和张宁这两个兄长身着素服哀伤肃立迎客,张焕的一双儿女张妍与张亮,更是作为晚辈为三叔披麻戴孝跪坐在地,哀哀哭泣。

    而张妍和张亮的身后,则是如烟如玉这两个同样披麻戴孝哀伤欲绝的小丫头,自打听闻张瑄的噩耗之后,两女痛哭流涕、前前后后晕厥过去数次。

    而张九鸣和张九皋这两个长辈,以及柳氏,因为长幼有别,不方便在灵堂内出现。

    前来吊唁的宾客太多,有很多张焕和张宁都不识得,只能排队缓缓而入。

    但来者就是有心,他们只能躬身相谢。

    让很多人吃惊的是,前来吊唁的人群中,除了文士之外,竟有众多青楼歌姬。整个长安城平康坊里有些名气、有些姿色的歌姬头牌,都素服到来在张瑄灵位前长拜致哀,情难自已。

    这大抵便是张瑄诗才动长安,所做诗歌多已成长安娼门歌姬吟唱的“流行曲”,是故在青楼一界,张瑄的知名度甚高,很多歌姬感念张瑄的诗才绝世,自发结伴前来致哀。

    而令张家人失望的是,虢国夫人府上并无人来,而东宫方面更是人迹渺渺。

    张焕心头不由生出了几分怨气,又伤感于世态炎凉一至于斯、三弟夭折,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王维与邱为并肩而入,向着张瑄灵位为礼默哀毕,然后又向张焕和张宁拱手安慰道,“二位贤侄请节哀。”

    “多谢右丞大人,博士大人。吾弟命短,少年夭折,辜负诸位大人厚爱了。”张焕和张宁一起哀声回礼。

    “哎……子瞻英年早逝,天妒英才,着实令人嗟叹!”王维叹息着,与邱为正要一起走出去,却听灵堂内外有一阵轻微的骚乱。

    一个家仆匆匆进来伏在张焕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张焕脸上的哀伤之色更重,向张宁扫了一眼,然后兄弟两人一起出去,准备迎接自嫁入张家的三弟媳妇崔颖。

    崔颖的决定传入张家,以柳氏、张焕为首的张家人震惊不已又感动不已。张瑄虽亡,但得有情有义的妻若此,也可含笑九泉了。

    张焕和张宁出来,前来吊唁的人群已经止步围观,自觉分列在两侧。

    而面色惨白的柳氏则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还有张九鸣、张九皋这两个叔父,也一起出现,目的只有一个,迎接这个重情厚意的绝世红颜。

    张家府门大开,只见府门前的道路上缓缓驰来了十几辆披红挂彩盛装马车的队伍,似是嫁女的仪仗,但却无鼓乐仪仗相随。

    第一辆豪华的马车停下,玉真公主缓缓下车,向张府内扫了一眼。

    第二辆马车上载着的是崔焕崔进崔琚父子,第三辆马车上喜蔓横披挑着精巧的宫灯,正是崔颖所乘。而其后的一众马车人员,都是崔颖的嫁妆和陪嫁侍女。

    崔家女崔颖?她难道是……很多人面面相觑,惊骇莫名。

    在吊唁人群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崔颖白衣胜雪姿容哀伤,怀抱着一面缠绕着麻布的琴,在众人的引领簇拥下,缓步向张府内行来。

    柳氏和张九鸣、张九皋兄弟俩强忍住悲伤,上前去与玉真与崔琚父子“交接”,简单完成了一些小礼仪。

    崔颖抱着琴向柳氏和张九鸣两人拜了下去,“颖儿拜见母亲。拜见两位叔父。拜见两位兄长、嫂夫人。”

    “颖儿,快快请起。吾儿命短,辜负了颖儿的深情厚义……”柳氏哀伤地俯身亲自扶起崔颖,泪如雨下哽咽着紧紧握了握崔颖的手。

    崔颖苍白清秀的脸上,两行珠泪缓缓流下。她肩头轻颤,默然离开柳氏和众人,向着张瑄的灵位前缓步行去。

    其实也就是数十步的距离,但对于崔颖来说,却如是阴阳两隔咫尺天涯。她的脚步沉重,目光凝然。待走到近前,凝视张瑄画像片刻,缓缓当场趺坐而下,在身前将琴放平。

    哀婉流畅的琴音骤然响起,回荡在整个张府的上空。崔颖泪如雨下,纤纤玉指飞速弹动,当日与张瑄唱和所弹奏的鸳盟之曲便从她的指尖倾泻而出。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崔颖开口唱起,声音若黄莺泣血。

    琴音转入慷慨激昂的高潮,待崔颖唱却最后一句,众人便听琴身发出嗡地一声剧烈的抖颤,久久不绝。旋即,琴弦骤然崩断,发出了一地凌乱高亢的金属颤音。

    崔颖纤细洁白的手指尖上,一滴滚圆殷红的血珠打了一个旋儿,噗地一声滴落在琴身之上,慢慢印染了去,呈现出凄艳的光彩。

    “子瞻,当日奴家便说——君不负妾,妾不负君。海枯石烂,此心不移。今君弃妾而去,让妾情何以堪?知音既逝,弦断、更于谁人听?”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君英灵不远,且略待妾于一时。”崔颖颤抖着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从如烟如玉两个丫头手上接过了麻布,将头上的发髻打乱,再用麻布将如云青丝包裹而起,起身将断弦之琴摆设在灵位前的案几下,然后在如烟如玉的搀扶下转身跪坐在了未亡人的位置上,叩首下去,沉默良久,这才骤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

    “君弃妾,妾何生?!”

    “颖儿!”玉真公主掩面而泣,悲伤难抑。此情此景之下她再也在现场呆不下去,在侍女的搀扶下半路离开。而崔琚父子也陪着抹了半天眼泪,也相继告辞而去。

    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灵堂内哀声震天。

    王维站在一侧忍不住仰天长叹:“才子佳人本是天作之合,奈何天妒英才,奈何奈何?!!”

    ……

    ……

    崔颖披麻戴孝毅然自嫁入张家,在灵堂上鸣琴一曲,然后断弦绝唱,开始为张瑄守灵。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安,闻者无不欷歔不已。无论今后如何,崔颖今日的惊天举动,必将成为后世流传的绝唱。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虢国夫人府上。

    杨三姐端坐在那里,幽幽凝望着脸色涨红的张瑄,心情非常复杂。

    崔颖如此生死不移的情意,张瑄如何能不感动涕零。如果不是情势所逼,他此刻恨不能立即赶回家去,与崔颖相见。

    “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张瑄轻轻吟诵着,心神抖颤,眼前浮现起崔颖那悲痛欲绝的模样,他几乎要放声恸哭一场。

    他两世为人,心智沉稳成熟,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让他如此心动、难以自持。

    “子瞻,这番你搞下的动静太大,奴家倒是要看看,你将来如何收场!”杨三姐幽幽道,声音里不免有几分醋意。只是她心里却在想着,如果换成了自己,自己会不会如崔颖一般,不顾一切、冲破一切、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张瑄定了定神,长叹一声,却是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他才转头向裴徽轻轻道,“裴徽,烦劳你再去杨相府上一趟,问问杨相,准备何时发动,某家此刻心神不宁,觉得应该提前动作了。要不然,变生枝节就功亏一篑了。”

    “然。”裴徽施礼而去。

    ……

    ……

    皇宫,御书房。

    听高力士徐徐讲完崔颖的事儿,皇帝也忍不住感叹了几句。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但终归也有人的七情六欲。

    “老东西,传朕的敕令,册封崔颖为贞元县主……另传朕的口谕,赐崔颖凤冠霞帔一干礼仪婚器,等同皇室。”李隆基挥了挥手。

    皇帝的女儿为公主,一般皇室王公的女儿即被册封为县主。崔颖本非皇族,只不过是玉真公主的义女,严格说起来,册封为县主于礼不合。但皇帝金口玉言,大如天,谁敢非议?

    高力士吃惊地暗暗扫了李隆基一眼,却没有敢说什么,恭谨地点头应是,立即出了御书房命太监李静忠知会礼部前去张府宣读皇帝敕令、口谕。

    高力士吩咐了下去,又回转御书房,这时见李隆基正在翻阅之前李琬等人的上书奏表,不由心中一动。

    “老东西,杨国忠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李隆基淡然问了一句,随意将手里的奏表扔在了桌案上。

    高力士轻声回道,“回大家的话,杨国忠这两日闭门不出,也不接待外客,据说荣王李琬亲自登门两次,也被他称病谢绝不见。”

    “哦?这厮意欲何为?他想要做什么?”李隆基眉头一挑。

    高力士犹豫了片刻,才恭声道,“大家,以老奴看来,杨国忠无非是在等待陛下表态罢了。其人出身市井,其性油滑,必然想要左右逢源互不得罪。”

    “想两处卖好?岂有此理。老东西,你替朕去杨国忠府上走一遭,且听听这厮有何话讲。必要的时候,敲打敲打他,逼他站出来表态!”

    “诺。”高力士应下,心里却暗笑皇帝的虚伪,他此刻明明已经动了废立太子的心思,却不想举刀,而是想让杨国忠背上一个黑锅、充当皇帝的刀子。

第099章贿赂高力士(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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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力士突然要来,让杨国忠感觉有些突然。

    这个时候,他正在虢国夫人府上与张瑄及杨三姐母子密商大事,突然得到这个消息,便命长子杨勋在府门前恭候,嘱咐他将高力士引到虢国夫人府上来。

    “子瞻啊,以本相看来,高力士此来,定然是陛下要逼着本相表态啊……啊,这个有些不太好处置。本相一方面不能忤逆陛下的意思,但另一方面……”杨国忠眸光闪烁,投射出几分市井之徒的小聪明和狡黠之气。

    “杨相,表态就表态吧,何难之有?杨相正好此刻将太子拜贵妃娘娘为母的消息传进宫去,而娘娘那边自然会去陛下那里将血书呈上,极尽美言。”

    张瑄笑了笑。

    杨国忠突然皱眉道,“如若陛下不肯应允,那又该如何?”

    “陛下宠爱娘娘,只要娘娘真心求告,陛下必不忍拒绝。而这个时候,如若杨相的态度再坚决一些,陛下必会回心转意。事实上,吾等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陛下不答应,也只能求陛下答应!唯此而已!”张瑄的声调铿锵,神色湛然。

    杨国忠扫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会,“汝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但本相就怕,陛下纵然答应下来也是权宜搪塞之计,他日久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仍然不保哟。”

    张瑄心里冷笑:再过些时日,他这个皇帝的位子保不保还不一定呢,何况是太子!只要能拖得一年的时间,他就能从容安排,将后面的大事谋划好。

    至于现在,先要保住太子再说。而那荣王一党……务必要斩草除根!张瑄轻轻抿了抿嘴,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但心里这样,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杨相,只要有杨相支持,太子势力日渐稳固。只要一年的时间,何人能与太子争锋?”张瑄意味深长地望着杨国忠笑道,“杨相在,高仙芝裴敦复之流又何足道哉?”

    杨国忠被张瑄不着痕迹地吹捧了一下,心里爽快,放声大笑起来,“然也。有本相在,那高仙芝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胡儿出身的外藩而已。敢跟本相争锋?给他一个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

    “再者,杨相,下官听闻高仙芝在西域兵败于黑衣大食,损兵折将、大伤我大唐威名。既如此,杨相何不参奏其一本,夺了他的兵权?”

    “驸马都尉杨錡文采武功颇有建树,杨相又何不向陛下举荐杨驸马为安西节度使,坐镇西域,以安天下?”

    杨国忠眼前一亮。年前高仙芝兵败,朝野间颇有微词,不是没有人上表参他,只是都被皇帝压了下来,皇帝似乎别有安排。

    而如果借着这一次的机会,将高仙芝拉下马然后安置上杨家的人,对于杨家来说,岂不是大大的一件快事?

    只是杨国忠虽然心里颇为认同,嘴上却淡然道,“高仙芝兵败,朝臣参奏不少。本相本看在其人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又颇有将才的份上,不忍落井下石。但此番看来,其人狼子野心,勾结荣王欲行不轨,白瞎了本相的一番看顾之情——既然如此,本相又何必再姑息养奸?!”

    “好了,这事容后再议。子瞻啊,高力士要来,汝还是先退下吧。”

    张瑄点头,“下官自当隐退。不过,下官建议,高大将军是陛下心腹,说话分量很足,如能拉拢、还是拉他过来为我所用为好。”

    “这老东西可是个老狐狸,不是那么好糊弄哟。”

    张瑄淡然一笑,“高大将军好物贪财,只要财帛足够,他会动心的。”

    听了张瑄这话,杨国忠脸色一变,心道:本相同意扶植这太子,已经是给了东宫莫大的面子,可如今竟然还要让本相为李亨起事出钱破财?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杨国忠也是一个贪财之人,要想让他出血,比挖他的肉还要让他心痛。

    张瑄暗暗一晒,嘴上却笑着,“杨相,须知今日破财资助东宫,将来东宫事成,必会十倍百倍回报杨相,这笔账,杨相自己算算清楚吧。”

    杨国忠目光摇曳起来,张瑄说得有理,他有些动心,但还是舍不得。

    杨三姐儿笑吟吟地瞥了张瑄一眼,又回头来望着杨国忠轻笑一声,“三哥不必肉疼。这财礼,奴家出了吧。奴家出一斛明珠、千两黄金,如何?”

    杨国忠嘴角抽搐了一下,吃吃道,“三姐儿,是不是有些太多了?那老东西……”

    “这点资财,奴家这里还能拿得出来。”杨三姐儿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三哥,咱们杨家荣华富贵要想保全,可不能计较这一时的利益得失。千两黄金、一斛明珠虽价值不菲,但与杨家的未来比起来,孰轻孰重?”

    杨国忠默然。这个道理他当然比杨三姐懂,只是他吝啬不舍财帛就是了。

    两人这番对话的时候,其实张瑄已经走到了厅角,即将拐出。杨三姐的话传进他的耳朵,他不禁暗暗叫好:这杨国忠贵为宰辅,位极人臣,却是难脱市井流氓本性,还不如杨三姐这么一个女流之辈有魄力、有见识!

    ……

    ……

    高力士到来,盘桓了半个多时辰。

    杨国忠的态度令高力士很是意外,而接下来杨国忠和杨三姐的话更加让他震惊——杨国忠竟然真的要支持杨玉环收李亨为子,这意味着杨国忠已经跟太子李亨站在了一起。

    但片刻的震惊旋即又被一片明晃晃的耀眼金色和珠光宝气所夺,贪婪地望着杨三姐命人送上来的一斛明珠和千两黄金,他不能不动心。

    只是高力士虽然贪财,但人却谨慎,尤其是这种事关皇权争斗的大事,不可能轻易答应下来。

    他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黄金明珠上收回来,轻轻笑道,“杨相和虢国夫人真是客气,只是咱家无功不受禄,不敢当此厚礼啊。”

    “不过,杨相,咱们可是跟你说,大家可是有意要……”高力士压低声音,挥手做了一个动作。

    杨国忠不以为意地嘿嘿笑着,“大将军,陛下有意要废太子,这些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回了,可是哪一次真废了?请大将军思量:陛下一向恩宠娘娘个,如若娘娘一门心思指望太子将来养老倚靠,陛下会不会忍心拒绝娘娘?”

    “大将军从中调和,娘娘真诚求告,本相态度坚决,兼之让太子上表请罪……”杨国忠嘴角一挑,“本相看,陛下也就准了。太子终归是陛下亲子,这些年坐镇东宫谦卑谨慎,无大功也无大过,岂能说废就废?”

    “娘娘应该已经去跟陛下说了……大将军,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大将军助吾等一臂之力,不论是本相,还是太子,都感激莫名,铭记在心!”

    高力士嘿嘿笑着,心念电闪。衡量来衡量去,觉得此番杨国忠与杨贵妃联合起来力挺李亨,李亨的太子之位怕是暂时无忧了。虽然以后还不好说,但起码目前来说不用担心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入面前的明珠黄金上,瞬间变得火热起来,又嘿嘿笑道,“既然如此,咱家也就不客气了。杨相,虢国夫人,咱家知道该怎么做——就此告辞,咱家这就回宫去向陛下复命!”

    “大将军,这是本相参奏安西都护府大都护、节度使高仙芝兵败之过的表文,还烦请大将军帮忙递一递。”高力士要走,杨国忠起身相送,顺势从袖口中掏出刚刚写好的参奏弹劾表文,递给了高力士。

    高力士拿人家的手短,自然也不矫情,就笑着接过然后扬长而去。

    “三哥,这老家伙能成事吗?”杨三姐凝视着高力士车马远去的背影,轻轻道。

    “三姐儿呀,可莫要小看了这老太监的本事。在陛下面前,这老家伙几乎是说一不二……天宝以来,有人说得罪李林甫尚有喘息之机、得罪高力士必死无疑,说得就是这个理儿。”

    “罢了,本相告辞了。三姐儿,听三哥一句劝,张瑄此子心机深沉、深不可测,三姐儿不要陷得太深,徒徒为人白白做了嫁衣,将来吃了大亏。”杨国忠转头深深望了杨三姐一眼,拱手也道别离去。

    杨三姐俏脸一变,却是目光流转间,又轻轻叹了口气。杨国忠无非是提醒她说张瑄虽然年轻但却不好驾驭,劝她莫要被人所迷。其实,这一点杨三姐又何尝不知,只是她早已陷进去不能自拔了。

    而与张瑄相处日久,这份心思的沦陷就越深。

    杨三姐幽幽自怨自艾着,正要转身回房,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朗而柔和的声音,“承蒙三姐厚爱,张瑄感同身受……待来日,某绝不负卿!”

    杨三姐心神一颤,旋即欢喜着转身望着张瑄,痴痴道,“瑄哥儿,汝不骗奴家?”

    张瑄微笑着缓缓伸出手去,就在杨三姐犹疑无措的片刻间,一把抓过她那保养得极其粉嫩的手来,牵着她一起向前行去,“三姐儿,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第100章杨玉环的心计

    杨玉环乘辇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匆匆穿过宫径,向御书房行去。

    按照原定的计划,她不得不亲自出面向皇帝央求公开李亨拜她为母的事情。如果不是这个当口,杨玉环自己随意就宣布了,也不需要经过皇帝的批准。以李隆基对她的宠溺,断然不会追究;但现在,因为关乎立储大事,杨玉环也不敢怠慢。

    到了御书房门口,杨玉环屏退随身太监和宫女,也没有让宫女进内禀报,径自自己就进了御书房。

    高力士出宫去替李隆基找杨国忠办事儿,此刻侍候在御书房的太监头目便是李静忠。

    皇帝在内看书,李静忠靠在外厅的墙壁上闭目养神,但眼睛虽然闭着,其实耳朵都竖起来,皇帝一有召唤便要随时听命。

    听到有人进内的动静,李静忠立即睁眼望去,见杨玉环霓裳羽袖飘飘,高贵从容地盈盈走来,吃了一惊,赶紧躬身见礼,拜了下去,“小的李静忠拜见娘娘!娘娘万安!”

    杨玉环大略也识得高力士手下的这个管事太监,她性情平和,对宫里的太监宫女一干人等态度和蔼,很少摆架子,所以倒也微笑着点了点头,“陛下在否?”

    李静忠还未说话,就听里面传来李隆基嘶哑而疲倦的声音:“娘子,进来吧,朕在。”

    杨玉环轻盈走进。

    见李隆基正靠在锦墩上翻阅一些奏折,不由柔声笑道,“三郎,不要太过操劳了……要保重龙体啊!”

    李隆基有些恼火地瞥了堆在桌案上的一大堆事情,烦躁地摆了摆手,“看看这些破事……事无巨细,都要捅到朕这里来!朕是皇帝,是天子,不是宰相——这个杨国忠,当真是不让朕省心!”

    杨玉环微微一笑,心里却一阵腹诽。

    心道:明明是你想要削弱杨国忠的权力,这一阵又摆出架势来要亲临政务……好吧,勤政亲政吧,那就不要嫌辛苦嘛!又不想管事,又不想放权,这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三郎,奴明日还想出宫去玉真观住一段时日,一则为三郎祈福,祈求三郎身体康健、大唐天下风调雨顺江山永固;二则也静养身子……”杨玉环柔声说着,主动岔开了话题去。

    李隆基稍稍沉吟了一下,便笑着点点头,“好,朕准了。玉真那里环境清雅,倒是一个颐养身体的好去处。娘子先去,待朕忙完这些杂事,也出宫去与娘子相会!”

    李隆基回头来望着桌案上的奏表,眉头又紧皱起来。

    一想起目前大唐朝廷这些破事,李隆基就烦躁起来。安禄山的隐患还没有来得及消解,见杨国忠气焰太盛,他这个当皇帝的刚想要出手打压一下,没想到就又冒出来荣王与太子夺嫡的事儿。

    一环扣一环,像是一座大山一般积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寝食难安。

    杨玉环见李隆基眉头紧蹙,眼珠子微微一转。她虽不喜蝇营狗苟之事,但也不是没有心计。她知道,如果自己直截了当地说出李亨拜自己为母的事情,八成是要引起李隆基的排斥和反弹。

    还是要使些心计的。

    杨玉环心思百转,突然张嘴轻笑道,“三郎,奴家这些日子静养身体,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觉得不胜唏嘘。”

    李隆基一怔,转头笑道,“哦?娘子倒是开始怀旧了?朕这些日子忙于国事,陪娘子时间少了,娘子不要怪朕才好。”

    杨玉环柔声摇摇头,“三郎操劳国事,心系家国天下,奴不敢扯三郎的后腿,只是求三郎保重龙体……奴家这些日子,日日思量,觉得红尘若梦,人生际遇实是莫测变幻,不可捉摸。”

    “三郎今日对奴的宠爱,恩情如海深一般;但若三郎宠爱失去,奴又该如何?”

    杨玉环说着,声音便变得有些哀伤起来。

    李隆基望着俏脸上浮荡着一抹黯然的杨玉环,知道最近杨玉环一直在为自己的后半生而焦虑不安,不由就笑着宽慰道,“娘子何必如此伤感?有朕在,这大唐天下,何人敢对娘子不敬?”

    杨玉环幽幽道,“奴家不中用的紧,至今也没有为陛下诞下一子半女,这后半生终是没有依靠……”

    “奴家刚才去了一趟刘妃宫里……听说最近朝廷欲改立荣王为储君,他日若是荣王成为大唐储君,三郎百年之后,刘妃必贵为皇太后,奴家在这后宫,还要指望刘妃看顾一二呐。”

    也就是杨玉环敢在李隆基面前提这个“百年之后的问题”,别人绝不敢。虽然李隆基明知是人不是神仙,终有一死,但还是非常忌讳这个“死”字。

    李隆基面色一变。杨玉环这句看似无心的话,直接就捅到了他的心底,揭开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所谓母以子贵,刘华妃尽管目前不受宠,但来日等荣王上位,她必贵极后宫。

    杨玉环暗暗一瞥,见李隆基有些意动,便赶紧趁热打铁地又追上了一句,“三郎,奴有个心愿,求三郎恩准。”

    李隆基叹息了一声,“娘子,在朕面前不要这般生疏,有话便说,莫说这个求字。朕与娘子,恩爱一体,不分彼此。”

    杨玉环眸光闪烁了一下,轻轻道,“奴家无子嗣,想从三郎的儿子里过继一个来,将来人老珠黄了也好有个依靠,还求三郎准了。”

    李隆基猛然抬头来凝望着杨玉环,眉头一簇,沉声道,“太子李亨?”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杨玉环自然是不能再遮遮掩掩,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从袖口处扯出李亨写给她的血书盟誓来,递给了李隆基,然后柔声道,“亨儿一向仁孝恭谨,在三郎的儿子中是最尊重奴家,与奴最投缘的一个。”

    “奴家知道三郎最近正在为立储的事儿烦心……奴家也不是为亨儿争取什么,只求三郎准了奴这个心愿。再者,他日三郎改立储君,看在奴的面上,保住亨儿的性命,给他一世平安富贵,做个闲散王爷罢了,也好让奴家娘俩今后相依为命。”

    杨玉环说到这里,突然跪伏在地,声音变得哀婉哽咽起来。

    “娘子,且起身来,切莫如此。”

    见杨玉环伏地哀伤不起,李隆基犹豫了片刻,径自起身去亲自搀扶。

    “娘子莫要如此,莫要如此……朕答应你了便是。”李隆基犹豫半响,还是不忍心拒绝杨玉环。所谓的江山社稷大局为重,在这片刻间还是抵不过儿女情长。

    杨玉环心内大喜,脸上却仍旧是“涕泪交加”,感动涕零道,“臣妾叩谢陛下隆恩,臣妾叩谢陛下隆恩!”

    李隆基心中一叹,心道:李亨啊李亨,朕就再往后拖一拖。娘子如此悲惋,朕不忍心。同时也再考验考验荣王的品性。

    ……

    ……

    就在御书房里,杨玉环笑吟吟地陪着李隆基用了一些茶点,又说了一会闲话。

    “三郎,过几日,奴家想去上阳东宫看看梅妃,还请三郎准了。”

    “梅妃?”听杨玉环突然提起被他打入冷宫多年的梅妃,李隆基脸色一变,目光便有些复杂闪烁。当年的梅妃其实还是颇得他宠爱的,只是因为梅妃与杨玉环水火不相容,他盛怒之下,才将她打入冷宫。

    一别经年不见,当年的梅美人的清秀婀娜身影,早在他心里淡成了一条线。

    “当年奴家年幼,少不更事,与梅妃多有冲突,引得三郎不快。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奴家觉得梅妃苦守冷宫,颇为不易,就想去看看。”

    “三郎,奴家先去看看,如若梅妃……奴家愿意迎梅妃出上阳东宫,一起服侍三郎。”杨玉环声音轻柔,眸光流转。

    李隆基心里一暖,觉得还是杨玉环心胸开阔大度,识大体。

    他眼前瞬间浮现起当年那张明眸皓齿的绝美容颜,心下也有些凄然,下意识地就点头应允,“嗯,娘子有心了。这多年来,朕倒是忘记了梅妃。娘子去看看也好,跟她说说,若是她知错了,不再是当年那种尖刻、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朕赦免了她也可。”

    “嗯,臣妾谨遵陛下口谕。”杨玉环笑着缓缓垂下头去,借故饮茶,幽深似水的眸子里却闪动着一丝复杂的光芒。

    杨玉环的性情温和,当年的梅妃却很强势,可以说是恃宠而骄。杨玉环进宫之后,见李隆基心思渐渐归属在杨玉环的身上,梅妃却用了一些手段,差点没把杨玉环排挤出宫。所幸后来李隆基最终还是宠溺杨玉环,把梅妃打入了冷宫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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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力士回宫,在皇帝面前回报了杨国忠的明确态度。由于拿了杨家的好处,高力士很隐晦也很“艺术”在李隆基面前极尽美言,说了太子李亨很多的好话。

    李亨确实是李隆基这么多皇子中最恭顺的一个,在李隆基眼里,能力不强、性格懦弱、也没有野心,但适合当李隆基这个强势皇帝的太子,却未必适合当一个维持强盛大唐基业长盛不衰的皇帝。

    身体状况越是不堪,李隆基就越加重视大唐江山社稷的传承。相对来说,李琬的能力要比李亨强,这才是李隆基有心改立太子的关键。纵然是没有现在的夺嫡风波,迟早李隆基还是要将这个提上案头。

第101章玉真公主的预感

    “罢了,老东西,这太子的事情,真是让朕烦心。”李隆基疲倦地摆了摆手,“汝去东宫那边,传朕的口谕,就说朕准他拜娘子为母了……希望他言行如一,将来对贵妃娘娘若是有半点不敬、口不应心,朕绝饶不了他。”

    “诺。大家放心,太子仁孝,世人皆知。且太子生母杨妃娘娘过世多年,太子此番认贵妃娘娘为母,必会实至名归。”

    高力士恭谨地笑着,“大家,老奴这就去东宫传陛下口谕。”

    “让李静忠去吧——老东西,朕老了,汝也垂垂老朽,也该考虑培养个可靠的后继人选,往后这出宫入宫跑腿宣旨的杂事,就让下面人去办吧。”

    听皇帝怜惜体恤自己,高力士感动得涕泪交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叩谢皇恩,陛下对老奴的隆恩,老奴舍死也难以报答,岂敢有一丝懈怠?”

    “你这老东西,莫要紧张。起来吧,汝追随朕也数十年了,朕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汝?”

    ……

    ……

    东宫。

    太子李亨心急如焚地在书房里转着圈子,坐立不安。他知道杨玉环去御书房找李隆基诉求认母的事情——皇帝能不能允准了这个,对于他保住储君之位至关重要,他一直在焦躁地等待杨玉环方面的消息。

    萧十三郎一身侍卫打扮,默然站在一侧,见李亨转来转去,不由轻轻笑道,“殿下稍安勿躁,宫里的消息一定会传过来的……我家兄弟办事牢靠,殿下宽心等待便是。”

    萧十三郎并不是真正的侍卫,不是他东宫的下人,此刻进宫贴身保护,不过是张瑄为了预防万一而埋下的伏笔。所以,对这个武功神奇品性高洁的侠客萧十三郎,李亨言语间颇为敬重。

    “萧兄所言极是,本宫沉不住气,倒是让萧兄见笑了。”

    “殿下唤某十三郎便是。”萧十三郎微微一笑,“殿下宽心。某家与兄弟通传过消息,此刻的局势对殿下颇为有利。杨国忠已经同意支持殿下,而只要贵妃娘娘这边功成,殿下的储君之位便无虞矣。”

    “哎……”李亨一屁股坐了下去,长出了一口气,“要是没有子瞻,本宫此番必难幸免。十三郎,来日本宫事成,必重谢今日君倾力相助的大恩大德。十三郎汝若是愿意为官或者为将,本宫都可以营运一二……”

    “殿下客气了。萧某闲云野鹤,受不得拘束,当不得朝廷的差事。”萧十三郎笑了笑,“萧某今后数年应当会留在我家兄弟身边,保护他的周全,若是殿下有事,一声召唤,十三郎必不推拒。”

    跟李亨接触了这几天,萧十三郎发现他这人还不错。虽然懦弱了些,但心性宽仁,注重德行,将来若登皇位,必是万民之幸。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见东宫大太监鱼朝恩领着一个小太监匆匆走进来向李亨拜了下去,“殿下,贵妃娘娘身边的张德福有事来报。”

    李亨心下大喜,刚要开口说话,却听一旁的萧十三郎轻轻干咳了一声。

    李亨醒悟过来,摆了摆手沉声道,“鱼朝恩,汝且退下。”

    “喏。”鱼朝恩领命,却是狐疑阴沉地斜眼瞥了站在阴影里的萧十三郎的身影,心里诧异:这人是谁?这几日昼夜不离太子身侧,仿佛……

    鱼朝恩正在暗暗打量萧十三郎,却见萧十三郎微带杀气的凛然目光投射过来,心中一寒,赶紧垂首退了去。

    “小的张德福,见过太子殿下。娘娘让小的过来跟殿下说,明日娘娘摆驾出宫去玉真观,让殿下相随。”张德福躬身回道。

    李亨顿时喜上眉梢,心里松了一口气,万千的重担终于卸下,今晚他总算是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

    ……

    第二日上午。

    杨玉环的盛大仪仗车辇出宫而去,直抵玉真观。

    杨贵妃要来玉真观小住几日的消息早就提前报到了玉真公主这里,虽然玉真公主最近因为崔颖的事情心情不佳,但贵妃娘娘亲临,她还是不能不亲自出观迎接。

    不过,出门迎接杨玉环的玉真公主在贵妃浩浩荡荡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中发现了一个最不该出现的人:太子李亨。

    李亨神色从容,面带微笑,竟然骑乘着一匹高头骏马缓行在杨玉环的车辇旁边,与杨玉环有说有笑壮若亲密。

    玉真公主面色一变。

    她倒也不是讨厌太子李亨,只是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李亨突然大摇大摆地公开出现,而且还跟杨玉环走在了一起,这让她感觉有些诡异。

    连日来,大唐朝野上下,无论是士子庶民还是皇室权贵,都认为李亨会在这场迫在眉睫的夺嫡争斗中败下阵来,能保住性命就算是好的。玉真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但……

    玉真公主细长如弯月的柳眉一挑,心中一动:莫非事情有了转机?

    玉真公主思量间,杨玉环的仪仗队伍已经到了近前。

    杨玉环身边的亲信太监张德福站在车辇脚下,扯开嗓子喊了起来:“贵妃娘娘驾到,一干人等回避——”

    杨玉环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走下车辇,玉真公主便掩去满腹狐疑,也带着几个侍女迎了上来,朗声招呼道,“玉真恭迎娘娘来迟,还请娘娘恕罪则个。”

    “玉真妹妹,咱们姐妹之间不需这么见外。本宫在宫中住的闷了,就想来玉真妹妹这玉真观里消遣几日,倒是要叨扰妹妹了。”

    杨玉环笑吟吟地没有一点架子地上前去抓住玉真公主的手,又回头向太子李亨扫了一眼。

    “亨儿拜见玉真皇姑。”李亨笑了笑,也上前去拜了下去。

    虽然李亨这个太子空有其名,但毕竟还是在位的储君,玉真虽是长辈,也不能生受李亨的如此大礼。她稍稍一避,摆了摆手道,“太子不必多礼。太子也随娘娘来此,倒是让玉真有些意外。”

    李亨还没有说话,杨玉环已经抢先说道,“亨儿担心本宫的身体,听说本宫要到玉真妹妹这里来,就陪着来了……他的一片孝心,本宫也不忍拒绝。”

    杨玉环的这句话一出口,玉真公主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极其古怪。她一边陪着杨玉环前行,一边深深打量着杨玉环,偶尔还回头扫李亨一眼。

    她也是皇室中人,心思玲珑,焉能不明白此刻杨玉环的意思。看得起来,这贵妃娘娘突然跑到自己这里,明着说是“消遣”几日,其实是借这一趟行动把她跟李亨的关系公布出去。

    玉真公主的目光很是玩味古怪,但杨玉环和李亨视若不见,谈笑自若。

    直到客厅坐定,屏退了宫女下人,只剩下这自家人,玉真公主方才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主动开口询问了一句。

    听说皇帝已经恩准李亨拜杨玉环为母,且还要昭告天下。玉真马上就醒悟过来,这意味着太子李亨的储君之位保住了,而杨玉环此举也意味着她在为皇帝百年之后的后半生考虑,一旦杨家和太子联合起来,有杨玉环在背后全心全力支持,李亨的位置就稳固了。

    当真是如同神来一笔啊。李亨此番认杨玉环为母,正是瞄准了杨玉环没有子嗣担忧后半生无依无靠的软肋——杨玉环纵然是明知李亨不过是临时抱佛脚,也不能不笑着接受。

    一念及此,玉真公主浑身一震,忍不住扭头深深凝望着太子李亨,觉得自己以前实在是太过小觑这个太子,危机时刻,他竟然这个魄力、胆识和谋略?

    “太子仁孝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如今太子与娘娘母子相合,实在是令人羡慕……玉真在此,就恭喜太子和娘娘了。”

    李亨脸色微微一红,他听出了玉真公主话语中的某种挪揄之意,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娘娘,玉真殿下,太子殿下,杨相求见。”一个侍女来报,玉真公主闻报心里暗笑,心道杨国忠果然来了——看来,这一幕好戏终于还是要上演,只是那荣王李琬真的就从此收手不成?

    玉真很怀疑。荣王李琬为了储君之位谋划数年之久,而此番一举发动,必有破釜沉舟之心。就算是杨国忠和杨玉环公开站在李亨这一边,李琬也未必就会退缩,说不准还会铤而走险。

    无情最是帝王家。平静了几十年,这大唐朝廷你死我活刀光剑影的皇权纷争终归还是再次拉开序幕,长安城要乱了。玉真公主虽然面无表情,但心内却感慨万千,起了万千波澜。

    ********************************************

    见太子伴随着杨玉环一起进了玉真观,萧十三郎站在观外轻轻一笑,然后就地飞腾而去。站在他身边的其他几个东宫侍卫,只觉身影一闪,耳鬓边扬过一阵清风,那名若隐若现一直跟随在太子身侧的神秘护卫便消失了踪迹。

    萧十三郎和李苏苏居住的小院。

    李苏苏一边帮张瑄“包裹”伤口,在张瑄的胳膊、腰间缠绕上一层又一层的麻布,见眼前俊秀的少年郎君被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不由掩嘴轻笑道,“瑄弟,真亏你想得出这种馊主意。你说你要出场便出场吧,干嘛非得弄成这幅模样?”

第102章张瑄的志向

    张瑄嘴角抽动了一下,苦笑道,“嫂子,如若不如此,某何以解释这些日子不出现的事儿呢?要是有人硬要给某家扣上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可就大大不妙了。”

    李苏苏顿了顿,轻轻一叹,“瑄弟,奴家一介女流,妇道人家,不懂你做的这些大事。但奴家知道瑄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还是早点出现吧,免得再让崔家妹子伤心。”

    张瑄默然点头。

    崔颖的表现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但也正因如此,崔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真正牢固确立起来。由此,崔颖彻底打开了张瑄的心门,张瑄心里暗暗决定,自今往后,要用一生的时间和努力,去疼爱和保护好这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接受了崔颖,这意味着张瑄真正融入了这个时代。

    两人正说话间,顿觉眼前一闪,萧十三郎几乎是凭空出现了在两人眼前,朗声笑了起来,“兄弟你这番打扮,着实怪异。”

    萧十三郎向来是如此来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张瑄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侠客作风。

    见到萧十三郎,张瑄欢喜一笑,“兄长回来了,贵妃和太子可是入了玉真观了?杨国忠也赶去了吧?”

    萧十三郎微微一笑,“然也。某在外看到他们入了玉真观,方才离开的。”

    张瑄长出了一口气。在他的谋划安排中,让李亨跟随杨玉环入玉真观,是为了防止荣王李琬铤而走险,疯狂之下首先拿李亨开刀。

    李琬一旦得知杨玉环和杨国忠坚定不移地支持太子李亨,必然会“恼羞成怒”,情势急转直下,他定然不会甘心功败垂成,铤而走险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而他如果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的话,李亨显然是其的首要目标。

    因此,张瑄安排李亨随杨玉环进入玉真观暂避风头,无疑是确保李亨人身安全的最稳妥办法。

    别看玉真公主出家修行,但这玉真观的戒备防卫其实并不亚于皇宫。按照宫廷的惯例,玉真观也是羽林卫重点守卫的一个目标。在某种意义上说,李亨在玉真公主这里比呆在东宫安全。

    “如今大局已定,兄弟大可以从容出现了。”萧十三郎哈哈大笑起来,“我看,某和苏儿就一起随你回府去吧。反正,这座小院某家也住得腻了——去了你张家,某家不求锦衣玉食,只要酒肉管饱即可。”

    张瑄心里一阵感动。他知道萧十三郎意欲跟随他回府,并不是贪图张家的荣华富贵,更不是想要通过张瑄而获得什么晋身之道,他不过是兄弟情切、担心张瑄在这场政治风波中会受到伤害,准备随时保护在张瑄身边罢了。

    “兄长大恩,让小弟何以为报?”张瑄轻声一叹,“兄长,嫂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张瑄起身就要大礼参拜。

    萧十三郎一把扶住他,皱眉道,“你我兄弟贵在知心,如果你还把某当兄长,今后就不要再如此见外。否则,某家便再无你这个兄弟。”

    李苏苏也在旁笑着插话道,“是啊,瑄弟,就莫要见外了。既然你口口声声叫兄长、大嫂,兄长照顾兄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李苏苏的目光稍微有些闪烁。

    与萧十三郎的淡泊名利和超脱红尘相比,李苏苏其实是有些私心的。

    她并不愿意过上那种风餐露宿江湖漂泊的生活,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天南地北固然逍遥自在,但在本心里,她还是希望过上安定的生活。不求大富大贵,但求衣食无忧、与爱人长相厮守。

    萧十三郎是侠客,身手不凡。如果通过张瑄能获得一个良好的出身,这对于他们的将来大有好处。而如今李苏苏已经怀有身孕,她也不能不替还未出世的孩子考虑。

    萧十三郎暗暗瞥了自己爱妻一眼,心里悠然一叹。他是何许人,怎么能不明白李苏苏的真实心思。他虽然喜欢闲云野鹤的江湖游侠生活,但为了爱妻和未出世的孩子,他说不得也只能慢慢改变一下性子,逐步安定下来了。

    既然选择了李苏苏,萧十三郎在真正跟李苏苏成婚成家之后,心里就明白,过去的萧十三郎已经属于过去了,今天的萧十三郎有着一个男人的责任,他要照顾好自己的爱妻和孩子。

    “如此,小弟就不跟兄长、嫂子客气了。”

    “兄长,小弟有几句话早就想说,但不知当讲不当讲。”张瑄抱了抱拳,只是因为他胳膊上刚被李苏苏缠绕上一层厚厚的麻布,抱拳的姿势着实有些怪异。

    李苏苏在旁看了,忍不住掩嘴轻笑。

    “兄弟说吧,你我兄弟之间,应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坦诚相对,不需要遮遮掩掩。”萧十三郎其实猜出了张瑄要说什么,只是故作不知。

    “我知道兄长是出世的侠客,人间高士,其实不愿意踏足红尘……此番要不是为了小弟,也断然不会进宫保护太子搀和到这种事情里来。”

    “只是小弟觉得,如今嫂子身怀有孕,若是再随兄长四海为家,怕多有不便。不如暂且在长安城中安定下来,待孩子出生成长之后再定行止如何?”

    张瑄虽然有意让萧十三郎出仕,在军中弄个将领的位置,将来也会协助他谋划天下。萧十三郎这种侠义之士,只要对他真诚相待,他必报以一腔热血和赤诚,绝对值得信任。

    但张瑄知道萧十三郎的个性,凡事只能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萧十三郎会改变主意的。环境能改变一个人,待萧十三郎有了牵挂和需要保护的家庭亲人,他会转变的。

    张瑄深信不疑。

    萧十三郎嘴角一抽,沉默了下来。

    李苏苏脸色一红,暗暗感激地向张瑄投过一瞥,焦急地等待着萧十三郎的回话。

    要知道,她虽然喜安定,但却不愿意勉强萧十三郎去做违背他本性的事情,如果萧十三郎过一段时间仍旧要离开长安,她肯定还是会天涯相随的。

    萧十三郎仰天一声长啸,似是吐尽了胸中块垒。

    良久,他缓缓垂下头来望着张瑄轻轻笑着,“兄弟,某本是孤儿,三岁那年被师傅带上山,教授武艺剑术且文韬武略……十五岁下山,便立志行侠天下,管尽天下不平之事。然十载江湖漂泊,某家才恍然发觉如同一梦。”

    “这天下之事多如牛毛,以某一人之力,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无知矣。”

    “某偶至长安,识得苏儿,便惊为天人,倾心相爱。”

    “蒙兄弟相助,苏儿不弃,某家如今也算是为人夫、为人父了。就算是兄弟不说,某家也想安定下来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苏儿和未出世的孩子。”萧十三郎轻声说着,回头望着李苏苏,目光中闪出一抹柔情。

    李苏苏心神激荡,上前一步,柔声道,“十三郎。”

    “兄长侠骨柔情,英雄本色,义薄云天有担当,兄弟敬佩。”张瑄由衷感佩道。

    萧十三郎哈哈一笑,“兄弟你就不要取笑为兄了。即兄弟关爱,为兄也不跟你客气,某跟苏儿就住进张府,将来苏儿腹中孩儿出世,这教导读书之责,还是要落在兄弟身上了。”

    张瑄朗声笑着,“那自然没有问题。兄长的孩儿,便是张瑄的孩儿,张瑄必视同己出,竭力教导。”

    ……

    ……

    见李苏苏心满意足地去为两人准备酒菜,萧十三郎脸上豪爽的笑容突然一敛,压低声音道,“兄弟,某家有话要问你。”

    “兄长请说。”

    “某浪迹江湖四海为家,识人无数。某观兄弟胸怀大志……既如此,兄弟又何必过多介入这皇权争斗之中?无情最是帝王家,将来纵然是这太子登基当了皇帝,他或许会感恩兄弟之功于一时,但长久之计,怕还是要……”萧十三郎的声音清澈而沉稳。

    “在兄长面前,张瑄就不遮遮掩掩了。既然兄长说起这个,那么,兄弟便问问兄长——试问这大唐之天下是何人之天下?”张瑄微微沉吟,便朗声而笑道。

    “自然是这大唐李氏皇帝之天下了。无论是李亨或者荣王登基,这皇位都属于李家,兄弟终归都还是臣子。”萧十三郎毫不迟疑立即跟上回道。

    “不,兄长,不然。这大唐之天下,不是皇帝一人、皇室一族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张瑄目光炯炯,投向了湛蓝晴空,任凭凛冽的寒风吹拂而过,神色坚毅而慨然,“自古以降,王朝更迭,皇权交接,皇帝姓氏轮番登场,但唯一不变的是这天下!”

    “张瑄不才……无论是过去种种、还是今日种种,都并非单纯是为皇室效力,而是为天下人效力。”

    “不管谁当皇帝,我都有自信保得一世之荣华富贵。但荣华富贵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所最终追求者,乃是这天下人之天下的强盛安定……些许皇权纷争,又算得了什么?”

    “圣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一生,张瑄殚精竭虑所图者不过是实现胸中抱负,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第103章吓掉了李鸿的魂

    萧十三郎长出了一口气,深深凝望着张瑄,“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兄弟果然其志不小……既如此,为兄此生便豁出这条性命,助兄弟一臂之力。”

    张瑄神光湛然,与萧十三郎目光交汇间,良久方才轻轻一笑,“兄长,你我兄弟相交肝胆相照,兄弟有话不瞒着兄长。但这些,终归不过是你我兄弟间的闲谈而已……目前于我而言,还是要先帮太子李亨把储君之位坐稳,过了这一关再说。”

    “兄弟,如今大局已定……这朝堂之上的事情,某帮不了你,一切还需兄弟小心谨慎。记住为兄的话,皇帝家不讲情分,你虽然有辅佐之功,但却还是要谨防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果。”

    听了萧十三郎的话,张瑄微微一笑,“兄长,目前还不到鸟尽弓藏的时节。而太子李亨,暂时还不至于想要卸磨杀驴。从一开始我就料定,这荣王李琬,绝不会坐以待毙,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定然会铤而走险……这长安城的乱子,才刚刚开始而已。”

    “我突然死而复生——便是进一步搅乱这谭浑水的一块石子。”

    张瑄眸光里闪过一丝冷酷。接下来的话他其实只说了半截,最近他暗中推动帮助李亨稳固局势,其实另一方面就是引蛇出洞,布下了一个很深的陷阱,一步步、一点点地引诱荣王往里跳下去。

    张瑄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他对于穿越人生的谋划,一切都以保全自己和家人为前提基础,荣王李琬对他动了杀机,经此一番,矛盾已经不可调和,留着荣王,对于张瑄和张家来说,迟早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既然如此,张瑄便当机立断——对于李琬的反击,不动则已,动则一招毙命,让李琬没有任何反击或者喘息再起的机会。

    萧十三郎一怔,却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其实萧十三郎对这些皇权争斗的事情并不关心,他所关心的无非是张瑄这个兄弟一个人的安危而已。至于张瑄怎么做,他不想知道,也觉得没有必要过多过问。

    不多时,李苏苏端着一些酒菜走进客厅,又出来向犹自站在院中肃立寒风中叙话的两人招呼了一声,“十三郎,瑄弟,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完了,我们该陪兄弟回府了。”

    ……

    ……

    张府。

    这两日,吊唁的人群渐渐稀疏了。但还是陆续有人来,来京参加明年春闱的各地士子,闻听张瑄声名者还是会来祭拜。

    崔颖带着如烟如玉基本上昼夜守在灵棚里。天寒地冻,长安城的这个冬天的温度颇低,柳氏和张焕、张宁等人担心崔颖的身体撑不住,再三劝说让她回房去休息,可崔颖倔强不肯离去。

    柳氏无奈,只能强忍悲痛吩咐下人在灵棚内摆上好几个火盆,好为崔颖三女取暖。

    因为崔颖执着守灵,张焕和张宁这两个兄长只能白昼相陪,晚间就不便留下,只能让府中婢女随时照应左右,以防不测。

    午后三刻。

    张宁慢慢走进灵棚,见崔颖跪在那里脸色苍白几无一丝血色,知她已经两个昼夜不眠不休守在这里,连哭声都变得声嘶力竭,身体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由担心地走过去,俯身柔声道,“弟妹,听二哥一句劝,回房去歇息片刻,再来可否?弟妹这么不爱惜自己,三弟在九泉之下,亦不会心安的。”

    崔颖嘴角抽动了一下,干瘪而煞白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却是没有回话。

    张宁忍不住长叹一声。

    张瑄在世的时候,张宁对张瑄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善,但张瑄突然这么没了,张宁这几日心里空落落地,哀伤之下日日反思自己,觉得自己以往对三弟太过苛刻,心中便越来越压抑、沉痛和愧悔。

    突然,下人张力匆匆进来禀报:“二公子,三夫人,泗阳郡王李鸿殿下、萧驸马之子萧复公子前来祭奠三公子。”

    张宁一怔,正待去通报自己兄长张焕和柳氏,却见李鸿和萧复已经飘然进入了灵棚。

    “郡王殿下,萧公子。”张宁迎了上去。

    萧复的脸色有些复杂。他虽然之前嫉妒张瑄才学压过己身、且又获得了崔颖的芳心,但终归是文士风骨,所谓人死恨消、死者为大,见张瑄这么一个才华绝世、前途无量的少年郎君中道夭折,心亦有戚戚焉。

    萧复一眼望去,见崔颖形容憔悴、神态哀伤跪在未亡人的位置上,不禁又是心痛又是伤感。

    他径自走过去,向张瑄的灵位深躬致哀,然后向崔颖拱手为礼,柔声道,“崔小姐——三夫人,子瞻英年早逝,还请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谢谢。”崔颖伏身回礼。

    萧复长叹一声,再也不忍看崔颖悲伤绝望的模样,立即扭头转身向来路返回。

    李鸿与张宁匆匆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大刺刺地走到张瑄灵位跟前,草草拱了拱手算是致哀,然后竟然伏身向着崔颖叹息道,“崔小姐,张瑄既然已经故去,小姐又何必如此糟践自己?这天寒地冻的,小姐尚需保重身体为好。”

    崔颖厌恶地扫了李鸿一眼,只是她如今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消耗巨大,几乎到了一个油尽灯枯的当口,她无力地淡然道,“崔颖已嫁入张家,不再是崔家女了,是亡夫的未亡人,张府的三夫人。请殿下改了称呼。”

    “崔小姐清清白白,正当妙龄,又何必为……”李鸿刚要继续劝几句,却听崔颖陡然嘶哑着厉声道,“还请郡王殿下自重!”

    “若是郡王殿下吊唁亡夫而来,崔颖代表亡夫感激不尽。若不是,还请速速离开!”

    崔颖的声音冰冷尖细高亢,萧复停下脚步,暗暗皱了皱眉。

    心道你这李鸿着实不知趣,再怎么对崔颖存有觊觎之心,也要看看场合对不对。这里是张瑄的灵堂,你在灵堂里亵渎死者家属,岂不是自讨没趣?

    李鸿也是少年心性,觉得自己是一番好意和怜惜,却被崔颖“呛”了一口,有些恼火地立即起身正要拂袖而去。

    崔颖与张瑄情投意合好事成双,李鸿本已死心了。这两人的婚事有玉真公主、皇帝和贵妃做主,这桩姻缘,已经不是他一个并不吃香的皇孙所能拆散的。

    但张瑄却突然传出了死讯。这就让李鸿的心思再次活动起来,尽管崔颖自嫁入张家,表明了生死不渝的态度,震动整个长安,被传为佳话;但他还是不以为然,觉得过一段时间托人去崔家说合说合,没准就会把崔颖娶过门来。

    自己好歹也是天潢贵胄,当今皇帝陛下的皇孙,堂堂郡王殿下——崔颖嫁给自己做王妃,如何不强似在张家守活寡?

    他承认张瑄是个才子,但再大的才子如今也是一个死鬼,凭他堂堂皇孙,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死鬼?

    于是李鸿就来了。明是吊唁,其实是为了探视崔颖。路上,遇到了萧复,就一起过来。

    ……

    ……

    “郡王殿下,还请便吧。”张宁生生压下胸中的怒气,这李鸿竟敢在灵棚之中出言亵渎崔颖,是为大不敬,也大大失却了皇室的体面。

    如果不是顾忌李鸿嫡系皇族的身份,兼之不愿意在三弟灵位面前滋生事端,打扰三弟安息,以张宁的脾气定然会发作。

    见张宁有驱逐之意,李鸿羞怒交加,冷视着张宁冷笑了起来,“本王前来吊唁张瑄,尔等这是什么态度?简直岂有此理!”

    “请殿下自重。”张宁紧咬牙关,沉声道。

    李鸿呸了一声,刚要出言斥责几句,却听灵棚外传来一个阴惨惨冷森森的声音:“李鸿小儿,汝贵为皇孙,却是如此无知无耻,真是让皇室蒙羞!混账东西,快些滚出去!再不滚出去,某家便一脚将汝踹出去!”

    李鸿陡然一震,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李鸿下意识左右四顾,见灵棚内阴气重重冷风嗖嗖,空无一人,不由额头上旋即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萧复闻言也是震惊地肩头轻颤,这声音如此清晰可辨……这分明……这分明就是那张瑄的声音!难道是见李鸿无礼,阴魂有灵,他——竟前来报复不成?

    “混账东西,滚出去!”又是一声冰冷的轻斥,如同来自九幽。

    李鸿顿时毛骨悚然,双腿哆嗦了一下,想要狂奔而去,却又迈不动脚步,当场瘫了下去。

    张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哆嗦着,猛然转身来望着灵棚门口。

    “子瞻,真的是你吗?你泉下有灵,且等待颖儿片刻啊!”崔颖则是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地失声恸哭起来。

    “公子爷啊!”崔颖这么一恸哭,如烟和如玉两个丫头也随着哭倒在地。

    “哎……”灵棚内又响起一声幽幽的长叹。

    “鬼呀——不干我事,我是一片好心,不干我事,真的不甘我事……”李鸿面如土色,瘫倒在地上冷汗直流,双腿猛然一阵抽搐,吓得魂飞魄散竟然当即晕厥了过去。

    而裤裆间湿漉漉的,似乎是吓尿了裤子。

第104章解缨

    突然,灵棚的幔帐被揭开,一道清亮的光线投射进来,萧复觉得有些刺眼,就掩住了面孔。

    可他眼角的余光却分明发现,一个面目清朗手持宝剑的青年在前,两个壮汉抬着一块木板走了进来,而木板上则半躺着一个胳膊、腰部都缠绕着厚厚麻布的“伤员”,而面目清晰可辨——正是死去的张瑄!

    萧复也不是普通凡夫俗子,瞬间的震惊和惊骇莫名过后,马上便醒悟过来:这张瑄肯定是没有死!张瑄的死讯有误!这京兆府衙门,如今可是闹出了一个天大的乌龙、天大的笑话!

    而张宁则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痴痴地望着躺在木板上面带诡异微笑的张瑄,骤然发出一声难听且凄厉的哭喊,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三弟啊……”这声凄厉的呼喊划破了张府阴云密布的平静。

    “二哥……”张瑄刚招呼了一下,就被张宁凄厉的哭喊打断。萧十三郎苦笑着扫了张瑄一眼,心道谁让兄弟你装神弄鬼来着?

    ……

    ……

    缠绕着厚厚麻布的貌似凄惨无比的张瑄,突然在这个午后时节出现在张府的灵堂中,几乎把张府很多下人婢女的魂给生生吓掉。而那个明显被吓掉了魂的皇孙李鸿,在被郡王府的下人抬走时,还在口吐白沫、口中更是喃喃胡言乱语。

    萧复则瞬间恢复了冷静,简单与张瑄客套几句问候几声,然后匆匆回府,去向自家长辈通传这个消息。

    张宁第一个反应过来,旋即是柳氏、张焕等人,旋即是一片震天的哭喊声,张府乱成了一团。而这个时候,崔颖早就惊惧喜多重情绪涌动起来,人径自昏迷了过去,被如烟和如玉等婢女抬入了暖房,急唤医生急救。

    好在崔颖只是悲伤过度、精神体力损耗过度,并无大碍。一番急救之后,人便清醒了过来。

    张瑄好不容易才将自己“失踪”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安抚好了母亲和兄长这些亲人的情绪。等众人都安定下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被抬进了崔颖的房间。

    如烟和如玉搀扶着形容憔悴但又面带兴奋喜悦的柳氏,张焕和张宁则凝立房门之外,身后是一片张府的下人婢女。

    大约盏茶的时间,房间里突然传出崔颖那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恸哭声,令人动容抹泪。

    柳氏轻轻一叹,“颖儿能哭出来说明无碍了,可是苦了这个孩子了。立成,议和,瑄儿健在,这可是天大之喜,速速派人去两位叔父府上报信,同时……给朝廷报个讯吧。”

    ……

    ……

    “颖儿,莫哭了……”张瑄默然躺在崔颖床榻边上,因为他也是“重伤在身”,所以家人就将他安置在了崔颖的身边,共处一塌。好在两人如今已经算是夫妻,也不算什么。

    张瑄紧紧抓住崔颖冰凉的小手,心里有千言万语嘴上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心底里涌动着无与伦比的暖流和爱意。

    崔颖撑着身子做坐起来,凝望着张瑄,慢慢止住了哭声。

    “郎君尚在,上天对奴家不薄……”崔颖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痕,清秀的脸上旋即又浮起一丝红霞来,喃喃自语,“君不负妾,妾不负君,海枯石烂,此心不移。”

    张瑄心神感动,紧紧抓起崔颖的手柔声道,“颖儿,张瑄能得妻若此,岂不是上天修来的福分?娘子如今为某哭干哭尽了眼泪,自今往后,某绝不会再让娘子伤心一刻!”

    听着张瑄信誓旦旦的情话儿,崔颖羞红了脸,却任凭张瑄握着手,趺坐在张瑄身侧,静静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情脉脉。

    慢慢地,崔颖突然轻轻挣脱了张瑄的手。

    缓缓脱去自己罩在外面的麻衣,露出其内的大红喜裙。探着双手,红着脸轻轻柔声道,“妾的缨带,还需郎君一解。”

    张瑄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唐人的婚礼礼仪虽然不如后世繁琐,但也有着明定的礼制仪式。这最后一道礼仪,就名为解缨,由新郎亲手把新娘的发髻和喜裙缨带解开。因为在新婚洞房里,妻子头上盘着的发髻和象征性的缨带,自己是不能解的,只能由丈夫亲手来解开。

    张瑄凝视着羞涩甜蜜微闭着双眸的崔颖,突然摇了摇头轻轻道,“娘子,今日暂不解缨……张瑄欠娘子一个盛大的婚礼,待来日,某必还娘子一个婚礼!”

    崔颖心内一颤,蓦然睁眼望着张瑄柔声道,“只要能跟郎君相守在一起,妾不在乎这些俗礼。妾即已嫁入张家,就绝无再出府之理。自今日开始,妾便是郎君娘子,日日当尽妻子本分。”

    张瑄柔声一笑,“娘子想要离开,某也不会答应。但婚礼之事,必要补办,某一定要让娘子风风光光地成为张瑄夫人,而不是如今这么仓促。”

    “颖儿,我一定会让你成为这长安城里最幸福的新娘子。”张瑄暗暗咬了咬牙,却是没有说出口来。

    *******************************************

    张瑄竟然没有死——这个惊天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里震动了整个长安城,有人兴奋欢喜,有人错愕惊讶,当然也有人愤怒失望。

    御书房。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手里正捏着的一本书册陡然滑落在地,貌似浑浊的眸子里精光四射,良久不语。

    高力士也是非常震惊……张瑄没死,但……

    “老东西,仔细给朕讲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隆基猛然一拍桌案,脸色非常阴沉。

    张瑄没死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似乎被人当成玩偶一样耍弄了一场,简直是岂有此理!

    “大家,据报,说是张瑄当日被刺客追杀,适逢有义士相救……张瑄被义士救至城外,因为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今日方才清醒过来,被人抬回家中……”高力士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李隆基嘴角抽动了一下,愤怒地拍着桌案,“混账东西,朕竟然被欺瞒至此!传朕的口谕,传京兆府尹石清进宫见朕!朕倒是要听听,他怎么给朕解释!怎么把活人变成了死人!混账东西,混账东西,竟敢如此欺瞒于朕,让朕失却颜面!”

    李隆基盛怒之下,高力士恭谨领命,屁也不敢放一个,赶紧出去传旨。

    其实,不需皇帝的怒火传到京兆府尹衙门,刚刚上任没几天的京兆府尹石清在听说张瑄“死而复生”的消息后,便知道自己此番难逃皇帝严惩,欺瞒皇帝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石清畏惧绝望之下,竟然在衙门正堂上悬梁自尽。

    其实这石清为官清廉,也算是一个正直有才能的大唐中级官员,只是阴差阳错之下,遇到了这种事情,无奈地沦为了荣王李琬与太子李亨夺嫡事件的牺牲品。

    但石清纵然自杀而亡,也没有平息皇帝的怨气和怒火。皇帝严命之下,刑部、大理寺和羽林卫联合出动,把京兆府衙门大大小小的涉案官吏抓了数十人,短短一个下午,几乎就把京城地方官衙门搞瘫痪、不能正常运转。

    真相很快查明,一手炮制假象的衙役头目被立即处死,而所有有关官吏,一概免职查办。

    消息在传往皇宫的同时,也传到了玉真观。

    玉真公主获悉,惊喜交加。但她旋即就意识到,无论是杨玉环、太子,亦或者是杨国忠,这脸上的震惊之色似乎多有伪装的成分,不由就有些狐疑。

    只是她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赶紧匆匆结束了跟杨玉环等人的饮宴,亲自带人去了张家探视自己的干女儿崔颖。

    玉真此去,杨玉环和杨国忠以及太子李亨,出于面子,也不得不相随陪同。张瑄竟然死而复生,杨玉环一向对张瑄不错,张瑄又是李亨的辅臣,如果他们漠不关心,肯定要引起玉真的怀疑。

    贵妃娘娘、玉真公主、太子李亨、权相杨国忠,这四人可谓是长安城里最有权势的人,他们联合行动,声势浩大自是莫提。

    只是这番动静,远远不如荣王府此刻的惊天波澜。

    荣王李琬面沉似水,坐在主位上,默然不语。

    而其之下,两侧的党臣如高仙芝、裴敦复、薛德旺等,皇室如咸宜公主、盛王李琦,均分坐两侧,神色更加复杂和难看。

    厅堂中的气氛非常凝重沉闷。

    张瑄未死,这个消息或许让李琬一党吃惊,但还不足以让之慌乱。但杨贵妃和杨国忠公开站在太子李亨一侧,却让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有些大势已去的感觉。

    谁都不是傻子,皇帝既然允准李亨拜杨贵妃为母,并且默许公布天下,这就意味着皇帝暂时不会废除太子,而既然如此,李琬就没有了机会——此番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结果却无疾而终,心头的郁闷可想而知。

    其实还不仅仅是郁闷。一般夺嫡失败,失败者的下场必然不好。荣王李琬没有争上太子之位,而随着李亨的慢慢崛起,他日后的结局几乎可以预见。

    所谓树倒猢狲散,此时此刻,众人皆各怀心思,有不少人心头拿定主意,思量着开始转向的问题。

第105章连升四级

    盛王李琦、咸宜公主这些皇室其实还好一些。反正不管是谁当皇帝,都轮不到他们,支持李琬失败,大不了改改风向,再次支持李亨便罢,李亨总不能因此就嫉恨上他们。

    但对于高仙芝这样的外臣来说,李琬失败,他们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冲击。

    盛王李琦见李琬默然不语,心里就有些不耐,渐渐就有了去意。他暗暗与咸宜公主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开口笑道,“六哥,小弟府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六哥,妹妹府上也有些杂事……改日再来向六哥请安吧。”咸宜公主也起身勉强笑了笑。

    见盛王和咸宜公主有中途变节的嫌疑,高仙芝眉头紧蹙,心里愤懑不语。

    这个时候,高仙芝比在场任何人都惶急无奈,他本来就因为兵败于黑衣大食,损兵折将损伤大唐朝廷英名而备受朝臣弹劾,如今又从龙失败,待李亨坐稳储君之位,还能轻饶得了他?

    荣王李琬缓缓抬头来望着盛王李琦和咸宜公主,眸光中突然爆发出一丝冷厉,他陡然一拍桌案,冷笑道:“咋,盛王和咸宜妹子,此刻见本王处于弱势,就想临风转向吗?”

    “本王自信比李亨更适合做这大唐储君……而多年来,也为此殚精竭虑、谋划周密,诸位就以为本王就这么败了?天大的笑话!”

    “李亨突然拜贵妃为母,的确是出乎了本王意料之外。杨国忠这狗贼见利忘义支持李亨,更加让本王愤怒。但是——”

    “对于本王来说,这不算什么!本王岂能会输给李亨那个废物?”

    “本王还有后招,还请诸位稍安勿躁,自始至终,与本王站在一起。谁要是想当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出卖本王的奸贼,且休怪本王不讲情面。本王今日将丑话撂在前面,吾等是一条船上的人,谁想下船——好,本王就毫不客气地给他一刀!不信,咱们就走着看!”

    李琬的声音冷酷中透着几分阴狠,充满着赤裸裸的威胁。

    盛王李琦和咸宜公主脸色涨红,正要斥责回击几声,突然见李琬目光如刀,又想起他的心狠手辣、说得到便做得到,不由都心里一颤,不敢再说什么,又慢慢坐了回去。

    咳咳!

    高仙芝干咳了两声,勉强笑道,“诸位,此刻吾等不能自乱阵脚。下一步该如何做,还请殿下明示。”

    李琬冷冷一笑,“某家自打起事之初,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他李亨有张良计,本王也有过墙梯。诸位且各自回府,一切保持沉默,本王自有主张。一切,皆在这三两日间便见分晓。”

    ……

    ……

    御书房。

    李隆基伏案挥笔写下“风雨欲来”四个大字,然后将手中的笔一扔,抬头向着高力士淡淡一笑道,“老东西,以汝看来,太子最近的反应,跟张瑄有无关系?朕始终觉得,张瑄未死的事儿,太子从始至终都比朕要清楚。”

    高力士心里暗暗一叹,知道皇帝最终还是想起了这茬。

    之前,众人都以为张瑄已死,所以对东宫的动作便没有多想,但此刻张瑄“死而复生”——很多事情便“一窍通而百窍通”,令人不禁恍然大悟:太子临危不乱,从容处置,肯定有张瑄在背后“引导”的味道。

    要不然,以太子一贯的表现和才能,不自乱阵脚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在妙计迭出在乱中取胜。

    其实不要说高力士想通了这一节,就算是宫外的玉真公主等人,乃至李琬一党,都回过神来。既然众人都能想通,李隆基这个心机深沉的皇帝,又怎么会想不到。

    只是高力士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沉得住气,拖到现在才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高力士尴尬地一笑,恭谨回道,“大家,张瑄遇刺当然属实,后来被救,伤情或许并不严重,只是他故意使了一计,躲在幕后为太子出谋划策罢了。”

    李隆基冷冷一笑,“竟然把朕瞒得严丝合缝——朕就说了,李亨哪里来的这种魄力和胆气。张瑄这小厮,果然好手段、好谋略!”

    “好,好得很。”李隆基嘴角抽动了一下。

    高力士心头一惊,还倒是以为李隆基要向张瑄“秋后算账”。

    他对张瑄印象颇佳,平时又得了张瑄不少好处,不由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替张瑄开解道,“大家,张瑄此举怕也是无奈,并非故意欺瞒陛下。同时,或者也有保护自己周全的考虑。刺客行刺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张瑄此番诈死,情有可原呐!”

    李隆基沉吟良久,突然笑了,“老东西,汝莫要紧张,朕不怪这小厮。只是朕觉得他尚不足弱冠就有此心智谋略,若是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有才学有胆识有谋虑,沉稳有度,的确是少年英才,盖世少有。”高力士心里松了一口气,也附和着皇帝的话头笑着称赞道,“大家,大唐有此英才出世,是陛下之福,更是社稷江山之福,此乃大唐江山繁盛之兆。”

    李隆基朗声笑了起来,手指着高力士道,“汝这个老东西,倒是会说话。”

    “好了,无论如何,朝廷得此人才,朕心甚慰。老东西,汝亲自去张府,替朕问候一下张瑄的伤情——御医嘛,就罢了。此外,知会杨国忠一声,册封张瑄为太子左赞善大夫、太子亲勋翊卫羽林郎将……”

    东宫司议郎是正六品上阶官职,而太子左赞善大夫、太子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则是正第五品上阶官职。李隆基此番加封,张瑄活生生如同坐火箭一般连升四级,一连越过了从第五品下阶、从第五品上阶、正第五品下阶、正第五品上阶四道门槛。

    皇帝怎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加封起张瑄来?

    高力士吃了一惊,却立即躬身领命,“诺。”

    望着高力士匆匆离去的苍老背影,李隆基嘴角的笑容瞬间敛去。张瑄的能力很强越来越让他侧目,但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他隐隐有些担心,有了张瑄这等人才在身边,这太子李亨会不会生出几分野心来。

    “李亨,汝也是朕的儿子,朕要不给你机会,恐怕汝也不会甘心……汝此刻有了张瑄,朕便大幅擢升于他,让他对汝更加死心塌地,也让汝安心。朕倒是要看看,有了张瑄的汝,会不会给朕带来更大的惊喜。”

    “小六子啊小六子,汝之气运终归还是未到,还需隐忍磨练几年。朕连番暗示于汝,希望汝不要让朕失望,做出让朕难以收场的事情来。”

    李隆基喃喃自语着,突然抓过毛笔来,蘸满了墨,挥笔在纸上写下“二虎相争”,沉吟良久,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

    ……

    “陛下有旨,东宫司议郎张瑄接旨。”

    高力士手持圣旨,笑吟吟地望着半躺在木板上神色从容向着自己拱手为礼的张瑄,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张瑄才德兼备,入职东宫以来,整肃礼制颇有建树功在社稷……特册封为太子左赞善大夫、太子亲勋翊卫羽林郎将,钦此。”

    高力士宣布完圣旨,相陪的张家众人心头狂喜。张瑄固然受了惊吓、吃了一些苦头,但是此番的再次擢升,可谓是苦尽甘来。

    高力士意味深长地笑着,摆了摆手,“张大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陛下隆恩,汝连升四级,实在是可喜可贺!”

    “陛下隆恩,臣张瑄誓死相报。大将军,下官有伤在身,无法起身恭迎大将军,实在是失礼之至、惭愧之至!”张瑄微笑着拱手向高力士见礼。

    高力士突然俯身在张瑄耳边小声道,“瑄哥儿,不可得意忘形,汝之所为,可瞒不得天下人!”

    说完,高力士朗声一笑,起身扬长而去。

    张瑄望着高力士远去,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与家人的欢喜不同的是,对于皇帝突然一反常态、有违规制的如此破格擢升他的官职,张瑄心里非但没有感到兴奋,反而觉得有些诡异和不正常。

    对于这个大唐皇帝的个性,他实在是太过了解了。

    李隆基疑心这么重,在张瑄本来的考虑中,他“死而复生”的这一刻,就是皇帝将他调离东宫的一刻,张瑄料到皇帝不会允许一个能力太强的辅臣留在李亨身边,因为这会让李亨快速崛起、产生不该有的野心,从而威胁到皇帝。

    可这一次,李隆基竟然没有按常理出牌,这让张瑄有些狐疑。

    思之再三也想不出一个结果来,最后索性就不再去想。

    将来的路还长,还需要脚踏实地地一步步走下去,至于现在——一切随机应变即可。

    回到房中,继续装病人躺在床榻上,崔颖端过一杯热茶来,轻轻笑道,“夫君,陛下升你的官职,你似乎不太高兴。”

    “颖儿,陛下行事向来令人难以揣摩,我这番固然遇刺受惊,但无功在身却被擢升,实在是令人觉得诡异。”

    崔颖一怔,想了想旋即又笑道,“夫君这么一说,奴家倒也真觉得有些怪……不过,夫君也不必想太多,先养好身体再说。”

    两人柔情蜜意地说着话,突然如烟如玉站在房门外恭谨呼道:“公子,夫人,太子殿下派人来见公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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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介绍:
历史系副教授出身的副市长穿越至大唐天宝十一载夏天的长安,成为张九龄的幼子、帝都名门张府的浪荡纨绔张瑄。这个时候,距安史之乱不足三年,权臣李林甫病亡还有数月时间。而最重要的是,一场巨大的危机与穿越者并肩而至。天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