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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全文阅读

作者:西风紧     乌纱txt下载     乌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段九 五味

    “他张问不是要抵制改盐吗?”杨洛将一张官报重重摔在公案上的围桌上,揉着太阳穴沉思。

    长顺忙躬身道:“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怎么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大人可上书参劾,让他早点滚蛋。”

    杨洛翻着张问上次送上来的方案卷宗,用食指咚咚点了几下卷宗封面,看着长顺道:“用哪条参劾他?就凭他和你说的几句话?谁作证,谁说得清楚。这厮是故意说来激将我们,让我们下公文,好推卸责任!”

    长顺急忙是、是地应了两声,又说道:“张问会不会还和东林一个鼻孔出气?”

    “这不是明摆着?”杨洛瞪圆了眼睛,“他总得寻个地方立锥不是,要不然朝中谁为他说话?”

    “小人觉着,东林早就唾弃这样的人,利用完一脚踢到一边也说不定。”

    杨洛和长顺说话的当口,在提举司衙门里,张问也在沉吟:“李氏的人也不定能靠得住,别说朝中东林大员了……黄先生,左大人现在何处?”

    黄仁直道:“听说是下去考察民情去了,具体去了哪里,老夫也不清楚。”

    “立刻叫人打探具体在什么地方。”

    “让谁去?”黄仁直道。

    张问想了想,“这事要找靠得住的人,不然我们用什么招,别人都一清二楚,总归不好……沈小姐给我那两个侍卫,叫什么?”

    “侍书、侍剑,她们现在只听命于大人。”

    张问心道沈碧瑶要是有命令,她们听沈碧瑶的,还是听老子的?不过张问没有说出来,只说道:“那立刻叫她们两个人一起去,无论用什么方法,保密就行。”

    改盐的正式官报出去之后,浙江舆论哗然,议论纷纷,但是辽东边报告急,国家要进剿叛乱,要用兵,兵是人,就要吃饭要穿衣。有这么一条大道理在那里搁着,议论也就议论,还能怎么着。

    盐商开始抢购盐引,管他什么政策,先买些放着,盐是必需品,还愁以后销不出去么。有资金周转有问题的商贾,甚至四处借贷,将资产全部压到盐上。

    印刷坊得到命令,已加紧增印盐引,每有新盐引,立刻就被抢购一空,盐引从来没有这样火爆过。有官吏开始动心思,欲在上边取利,但是盐引从印刷到售,都有严格控制,有备案,私印盐引是重罪,有许多双眼睛盯着,没人敢上面做手脚,只能用其他安全些的法子弄钱。

    官吏弄钱从来是手段多样,盐引不是谁来都能买到的了,中介开始收受贿赂。盐商贿赂官吏,自然要算到成本上面去,成本提高了,盐价比预想的攀升还要快。

    当此风声鹤唳,大伙疯狂乱整的时候,张问不想被人抓住把柄,挑了两个太傻叉、太贪婪的官吏杀一儆百,并痛心疾地教育官吏为百姓作想。

    不管怎样,待盐课提举拿到五十万两白银的时候,盐价已经涨了十倍,每斤售价竟达三两!(原价三钱左右一斤,这里的盐本就很贵,约是今天的四十倍。)三两银子,可以买四石米,近五百斤米了,也就是说吃一斤盐巴,等于吃一个人一年的口粮,时局变得动荡而疯狂。大伙都说过些日子,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盐巴了。

    盐巴作为必需品,暴涨十倍,对浙江经济的冲击是不可预料的。如果官府真能硬抗下去,在高价盐的诱惑下,等盐商的囤盐售完,可能还真愿意向边关送米。按洪武制,一小引(二百斤)输米一旦,按如今的盐价,输米也是有赚头的。

    同时对政治也是很大的冲击。朝中大臣破口大骂户部,甚至进行各种人身攻击,言官才不管你牛不牛比,皇帝都敢骂,户部算个鸟蛋。

    盐价攀升的同时,私盐泛滥,禁之不绝。暴利是诱惑剂,是兴奋剂,就如毒品一般,欲罢不能。而正式停止开中折色后,盐引已销不出去,几乎没有盐商愿意老远送粮食的,没有买盐凭证,盐引就不能给,大量淤积在盐课各司衙门。

    张问当着众官吏的面,长吁短叹,一半是出自真心,一半是作样子,“如今的盐价,百姓还能吃上盐巴吗?李郎中,日常缺盐,对人体有何影响?”

    那郎中胡须飘逸,一身布袍,世外高人的打扮,自称是李时珍的后代,也不知道真假,他下巴的长须道:“五味酸、苦、甘、辛、咸,对应到五藏肝、心、脾、肺、肾,五行木、火、土、金、水……缺盐可致食欲不振,四肢无力,晕眩,还会出现厌食、恶心、呕吐、脉相细弱、肌肉痉挛、目力模糊等症状。”

    张问又道:“会死人吗?”

    李郎中点点头道:“如果长期缺盐,是会死人的。”

    张问一副心痛的模样,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退出,唯有黄仁直留在堂中,等人走后,才小声道:“左大人的行踪有消息了,正在富春江一带考察民生,左大人是真在考察民生,对百姓家中的营生、人口、收入几何、开销几何、作息时间都详加记录。看样子,左大人是铁了心要反对改盐,不知最后的文章,会怎样的感人肺腑……”

    张问踱了几步道:“文章出自内心,连他自己都感动不了,何以感动天下?左大人忧国忧民之心,绝无虚假。”

    黄仁直动容道:“任何时候,总是有一二范仲淹那样‘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

    张问看了一眼黄仁直的表情,缓缓道:“世人百态,什么样的人都有,士大夫同是如此,不可能所有人都是范仲淹,所以有时候范仲淹并不好用,有一两人维系正义就行了。”

    黄仁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张问的手指轻轻瞧着公案,出咚咚咚的轻响,他想了一会,说道:“盐商囤积食盐,借机抬价,户部怎能坐视商贾谋取暴利?过些日子,恐怕会插手整顿盐价。江南商贾,多和东林官员有所往来,水是越来越浑了。不过这会儿,咱们也管不着,还是先顾着自己是正事,要是乌纱帽都保不住,就算有怜悯之心,也束手无策不是。我得出去几天,这衙门里的事儿,黄先生协助陈大人处理。”

    黄仁直明白张问是去找左光斗,也不反对,只是问道:“大人带谁去?”

    “我瞧着上回侍书、侍剑办事还算精明,左大人微服他们也查准了地方,又会武功,就让她们跟我去吧,明日便可启程。如果省里出了什么要紧的事,黄仁直就让笛姑通知我。”

    第二天,张问也不来衙门,扮成了商贾模样,带着两个侍卫便低调地出了城。和左光斗一样,要查他去了哪里很麻烦,没事别人也懒得去查。

    三人租了条船,沿钱塘江逆流向南航行,第二天转西,行入富春江。张问站在船头,看沿江绿油油一片的稻田,不由得心情大好。带着鱼腥味的江风,也好似变得清爽起来。

    作为一个进士,当此美景,不吟诗就对不起党国这么多年的教导了,张问当即便面对浩浩江水吟唱道:“水送山迎入富春,一川如画晚晴新。云低远渡帆来重,潮落寒沙鸟下频。未必柳间无谢客,也应花里有秦人。严光万古清风在,不敢停桡更问津……”

    江边一个洗衣服的人也在唱歌:“虽有孝子贤孙,少求薄卤,以奉其亲,不能得啊……”声音清脆好听,可等张问听明白了歌词时,顿时心里有些添堵,而且汗颜,那些诗文和百姓唱的歌一比,张问觉得诗文变成了无病呻吟。

    她在唱,穷苦老百姓吃不起盐,有时想给爹娘饭菜里放一点盐调调味,却尽不起这个孝心啊。

    身作直身布袍,头束成髻的女侍卫侍剑走到船头,她的颧骨比较高,张问知道这种面相克夫……不能碰。侍剑抱拳道:“东家,前边就是张家坜了。”

    张问道:“好,就在张家坜下船,也顺带给张家的人做点好事。”

    船上装了一船的盐巴,张问准备造访百姓,送给贫困百姓孤寡老人,善心是一个方面,但也是在做表面文章……要真是完全为百姓作想,没有其他目的,张问一个官,可以从大局入手为百姓力争。

    但是张问扮成商贾,并没有以官员的身份来惺惺作态,所以并不是为了求名,他求什么呢……不管怎样,总是善事不是。

段十 乡饮

    “晚辈张亮节,拜见族老。晚辈是北直隶生员,正游历江湖,增长见识。因时下浙江盐价暴涨,闻江畔有人高歌曰:虽有孝子贤孙,少求薄卤,以奉其亲,不能得啊……”张问在堂屋当着众夫子的面竟然唱将起来,他的那侍卫侍剑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见堂中之人都一本正经,急忙红着脸捂住嘴。

    张问继续道:“先贤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晚辈闻歌思自己父母,又因宗内有亲是盐商,便讨得食盐一船,欲赠乡亲,略舒思亲之心,请族老代为下。”

    正北一个长须面红的老丈撸了一把飘逸的须,点头一本正经道:“孔明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张家有子孙如此,先祖慰焉。为请教表字。”

    张问揖道:“晚辈表字昌言。”

    乡老心下一算,名亮节,字昌言,八杆子打不着的搭配,不知道是哪个草包给这么一个俊才取的表字,但口上自然不会说,只客气地说道:“明日本乡将在张家祀堂举行乡饮,昌言是张氏一族有功名之人,又有如此贤德,老夫邀昌言为大宾,不知昌言是否愿意参与啊?”

    乡饮是为了教化臣民,尊儒家贤德的乡里聚会,由德高望重的族人主持,在聚会上,会咏读朝廷法令、道德准则,表彰贤良,惩罚刁民,是维系广大农村稳固统治的重要手段之一。这样的聚会,如果有一二功名者为大宾,主持者实在是脸上生光,所以乡老才邀请张问。

    张问起身揖道:“族老如此厚爱,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乡老慈祥地笑道:“明日还有一位贵宾,老夫正愁找不到人相陪起坐,昌言贤良俊才,正解了老夫之忧。”

    “未知是哪位贵宾啊?”

    乡老神神秘秘地低声道:“名叫楚桑,都察院都事,进士出身,楚大人是微服考察民情。”

    张问心道明明是左光斗,却弄了他的学生楚桑的路引……

    乡老旁边还有两个童生陪坐,插不上话,就是请茶的时候,点点头而已。这张家坜的文运着实不行,找个生员陪坐就找不到,弄俩童生。

    张问和乡老言谈半响,乡老端起茶杯不饮,张问忙起身告辞曰:“晚辈就不多叨扰了。”

    乡老也起身道:“老夫寒舍前院,有客房一间,文昌如不弃,就在此将就一晚?”张问道:“如此就打搅了,晚辈谢过。”

    “三娃,带文昌去休息,要好生招待。”

    那唤作张三娃的后生是乡老的儿子,在有功名的人面前,只能站在门边。三娃带着张问在前院下榻,时间还早,张问便欲四处逛逛,方出门来,就见北面那月洞门后面好几个女子正偷看,见着张问看过来,急忙缩头。

    张问想起在风月楼的遭遇,不由得叹了一气,小女子总是被臭皮囊迷惑。对于进士来说,长得太好看确实没什么用,进士又不缺女人,明代不比后世,你就是长得比明星还帅气,也换不回来银子。

    张问正好比后世的天王明星好看一点。

    所以当走到院门口的敞口厅,正坐在那里削菜皮的小媳妇已经看得好似入定了。江南院子里的敞口厅光线好通风透气,剥豆编席等农活一般都在敞口做,还能一边干活一边和邻里唠唠家常。张问从敞口厅通过时,见那小媳妇手指血淋淋的,忍不住提醒道:“你的手受伤了。”

    那小媳妇低头一看,顿时尖声惨叫了一声。

    到了第二天,正是乡饮,张问应邀出席。祀庙前院的宽堂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分席、位、次,有的人只能站着,有席的人才能坐。宾客有宾亦称大宾、僎宾、介宾、三宾、众宾等名目,张问送来盐巴帮助贫穷的乡民,又有功名,被乡人奉为大宾,坐席。同时也兼任陪同朝廷命官左光斗起坐,饮酒的身份。

    有身份的人,不是谁都能一起喝酒的,有功名,是仕途出身,人家才愿意和你说话,才有共同语言。

    还未及乡老相互介绍,左光斗已注意到了张问,主要是因为在这乡下,张问那副臭皮囊实在太出众了,想泯然众矣而不得。张问掐指一算,左光斗今年四十有三,坐上席的那个清矍中年人与之年龄相符,认为可能就是左光斗。

    这时乡老相互介绍,让张问陪坐,介绍说那清矍中年人便是楚桑。张看着左光斗和他旁边的两个人,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子陪坐,一个青年侍立于侧,心道陪坐在旁边那三十岁左右的人才是他的学生楚桑吧?

    张问作揖道:“学生张亮节,表字昌言,拜见楚大人。”

    左光斗的眼睛清亮,看起来非常有精神,听罢张问的介绍,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张问的名字和表字,一边回礼,彼此客套了一番。

    “闻乡老言,昌言怜悯乡民,送盐至斯,贤名闻于乡里,老夫敬佩昌言善举。善虽小,表于心,望昌言有早一日金榜题名,为社稷黎民造福,方是大善。”左光斗从容地侃侃而谈。他和他旁边的学生楚桑都是一袭灰布旧布袍,看起来却是感觉迥异。

    这种感觉不是衣着,而是气质,左光斗虽然穿着寒酸,却神情自若俨然自得,有古君子风范,气质来源于自信;而他的学生楚桑也是身材偏瘦,但长瘦的脸显得苍白,可能是经济不宽裕,营养不良导致脸色不好,略显颓废,就像一个不得志的落魄书生一般。实际上楚桑是都察院都事,正七品朝廷命官。

    左光斗念出昌言这个表字,总觉得很熟悉,却不知在哪里听过。这时张问又向左光斗旁边的楚桑执礼道:“末学见过杨先生,未请教杨先生表字。”

    那三十来岁的瘦子才是楚桑,自称杨清,回礼道:“不敢不敢,后进表字青阳。”张问不觉莞尔,这楚桑一时没想到表字,就用了真的,这下可好,姓名阳青,表字青阳。

    左光斗猛然想到,昌言不是浙江盐课提举张问的表字?顿时又多看了几眼张问,见其相貌方正脱俗,一副翩翩君子的外貌,举手之间,自有一番从容不迫,左光斗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

    官场上帅不帅没用,但是面相就很有用了,面相甚至影响仕途,比如长就一副尖嘴猴腮的阴险面相,怎么看也像个贪官……

    左光斗也不点破,泰然坐之。这时响起一阵鞭炮声,一块石碑被人抬上台阶,后面还有乡民络绎扛来一袋袋食盐,是从张问的船上运过来的。

    乡老长身道:“有我张氏族人,张亮节,北直隶生员功名,闻浙江盐价攀高,黎民欲求薄卤奉其亲而不得,恻然焉,思先贤之教化,运盐往乡里,使孝者有盐奉亲。此古君子之风,足可彰显而教化世风……”乡老说罢,又走到石碑面前高声读着上面的记录这次善举的短文,在码头立碑纪念,碑的名字曰:薄卤奉亲。

    于是张家坜,又多了一件有意义的东西,许多这样小小的有意思的东西积淀在这里,就是文明吧?

    张问自然自谦一番,表示不足挂齿之类的废话。

    于是张问给左光斗的第一印象应该很好,左光斗觉得张问是可以相交的人,话也不觉多了一些,问道:“不知昌言对浙江盐价有何见解?”

    “学生不敢妄言。”张问看了看左右,大伙都在相互劝酒吹捧,左光斗旁边的楚桑不再说话,闷头吃个不停,像饿死投胎的一般。尽管没人注意这边,但是也是公众场合不是。左光斗闻言摸着胡须笑而不语,趁张问劝酒的时候低声道:“请昌言宴后到小舟中一坐,如何?”

    张问心下大喜,但面上却恭敬地说道:“不期在此乡宴上巧遇大人,又闻乡老言,大人已考察民情多日,学生愿多闻指教,增长见识。”左光斗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宴席罢,众人纷纷陆续告辞,张问也同左光斗一起离开,却见楚桑并不走。张问好奇,回头见他正在收拾残羹冷饭,这种寒酸行径无疑受到了众人的鄙夷。张问不禁问左光斗:“杨先生在做什么?”

    “别管他,咱们出去等。”左光斗没有表示出任何感情,冷淡地说了一句,便一拂长袍,出了堂门,张问自然跟着出去。

    等楚桑出来时,他的手里已提了一大袋剩菜剩饭,默默跟在后面,也不说话。一行数人走到村口,见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端着破碗在讨饭,那些人骨瘦如财,张问见罢也不禁恻然。

    这时候楚桑便走上去,将口袋里的剩饭分给众人,楚桑回头对张问和左光斗道:“他们是不嫌剩饭的。恩师说莫以善小而不为,学生谨记。”

    张问愕然道:“我送的盐,怎地没他们的份?”要知道现在一斤盐就可以买几百斤米了。

    楚桑头也不回道:“这些是流民,不是张家坜的人。”

段十一 扁舟

    江面上一叶扁舟,舟中没有椅子,只有小板凳,于是数人对膝而坐。岸上偶尔传来几声号子,或民歌。杭州府风调雨顺,稻田绿幽幽一片煞是好看,要是只看风景,是看不到更多东西的,比如在村口遇到的衣食不保的流民。

    舟中张问起身揖道:“如果下官没有猜错,您是左御史吧?”

    左光斗呵呵一笑道:“昌言不必多礼,请坐。如果老夫没有猜错,你就是浙江盐课提举张大人?”

    张问说了一句学生惭愧,又对旁边的楚桑作了一揖,方才一起坐下。

    左光斗瞬间收住笑容道:“浙江改盐之后,盐价暴涨十倍,当此之时,张大人不在提举司设法平稳盐价,却送盐来此,却不知张家坜一处得盐,全浙江有无数个张家坜,该当如何?”

    张问自然不能说是专程来找您老人家的,以后照应着点。与左光斗蒙面,是张家坜的乡老邀请二人才有了机会,没有多少痕迹,所以张问更不会承认,以免给左光斗留下不好的印象。

    于是张问不紧不慢道:“户部改开中纳米,已经注定了盐价暴涨,上有公文,学生无能无力,因身居其位愧对百姓,只好尽力做一点善事,心里也好受一点。”

    在左光斗的印象中,张问是胆小懦弱的人,不过这次蒙面,左光斗又觉得他至少还有一颗为民作想的善心,不管怎样,还是值得褒扬的。左光斗看着江面,忽然叹了一声气,不仅张问无能为力,他这个御史又有什么办法呢?

    张问道:“不知左大人造访乡里,有何收获?”

    左光斗道:“民生多艰,改盐之后,五十万两军费收入朝廷,但黎民因此被盘剥的财富,何止五百万?浙党把持内阁,不知百姓疾苦,蒙蔽皇上,堵塞言路,老夫一定要将谏书送到皇上手里!”

    张问忍不住说道:“左大人这样进谏恐怕不凑效。据学生所知,拿杭州府来说,每亩田赋不到一斗,而江南稻田亩产最高可达三石。这些帐目,皇上是可以看到的,这样的赋税不是已经很低了?现在户部拿不出军费,通过其他手段筹集军费并无不妥,皇上站在浙党一边,进谏也不管用。”

    “哦?”左光斗低头沉思,良久无语。

    张问也不说话,只看着浩浩的江面,猜测着左光斗的心思。左光斗考察了这么久,自然是知道为什么民生疾苦。

    每亩正税平均不到十分之一,江南又风调雨顺,但大部分百姓仍然刚刚温饱,甚至还有破产的流民。钱粮都哪里去了?问题就在,现在土地已经大量兼并,农民几乎是佃农,不仅要交国家赋税,还要交田租。有的地方田租可以高到收成的**成,给耕种者剩下的,就不多了。

    底层百姓已经被层层盘剥得接近临界点,这时候还要通过改盐这种手段盘剥,情况恶化得就更快了。张问也是地主,但是他看明白了这点,所以觉得其他地主被贪婪冲昏了头,傻叉得透顶。

    左光斗无语,是他心里也清楚实情。左光斗悲天怜民,希望百姓过好点,这种心情,张问觉得应该不会假。但是左光斗可以骂皇上,可以骂户部,他敢和统治帝国的所有地主作对吗?

    所以左光斗无语了。

    良久之后,左光斗才说道:“昌言认为这局该如何破?”

    张问道:“这时候……没办法。”浙党是地主,东林不也是地主么,一两个人,就算有那心,真要和全部的人干,蝼蚁撼大树,有个屁的办法。

    左光斗精亮的眼睛看向张问,觉得此人颇有些见识,便试探道:“昌言以为,浙党改盐,除了筹集军费,还有什么目的?”

    “开中纳米根本就行不通,到头来总得有人顶罪,不是浙党错,就是东林错,难道皇上还有错?不错,这方案是浙党提出来并强制执行的,可它是皇上批了红的,浙党拉上皇上,就有恃无恐了。所以要进谏,也不能说是方案本身不对,得说是执行得不对,事儿才有得争。”

    左光斗红着脸道:“老夫光明磊落,岂能张口说胡话?”

    张问白了他一眼,心道你要真敢言,你去骂全天下的地主去,浙党东林,只要是地主都一块骂,说他们把土地兼并了,又索取无度,把咱们大明朝搞得一团糟。

    张问当然不能想什么说什么,以后还得靠着这大员左光斗能把自己当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相互照应着点。于是他说道:“左大人,唉,学生知道您正直敢言,可咱们不为名,不为利,总得想着老百姓吧(和老百姓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只要事情能办成,能维护正义公道,何必非要拘泥于形式呢?”

    左光斗哼哼了一声,说道:“老夫先听你说说,如何执行得不对了?”

    这个张问还真答不上来,因为张问猜测,接下来干的,都是阴招,左光斗这般自认光明磊落,和他说顶个屁用。张问只想提醒他,别出点就搞错,直接立于必败之地。以后判下来,如果是东林在搞鬼,牵扯这件事的东林党人,包括张问,大伙都脱不了干系。

    正在张问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突然见得江面上驶来一条大船,张问忙转移话题道:“咦,这条船好像是运兵船。”

    左光斗寻着张问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船上挂着镍司衙门的灯笼。待那兵船从小舟旁边驶过时,左光斗命人拿了印信询问,说是去拿私盐窝点。

    兵船继续向西航行,左光斗看着江面上划出的白色水纹,突然回头问道:“镍司衙门拿私盐窝点?昌言,你事前得到了消息么?”

    张问摇摇头。

    “未知会盐课司,镍司衙门着什么急……老夫得即刻回巡抚衙门,昌言,你和青阳一起去跟上兵船,看他们要干什么。”

    张问听罢顿时感叹,姜还是老的辣,敢情人家左大人早都考虑到下边是阴招出场了,这不就谨慎上了?但是不能说出来,人可以去想阴招,但是言行要光明磊落不是。

    既然左光斗要用张问,张问立马答应下来,有共同的敌人,就要相互照应。张问和左光斗的门生楚桑上了张问的盐船,带着侍书和侍剑,全跟上兵船,只见有一百多个身穿盔甲的军士,都带兵器,甚至还有火器,一副干架的阵仗。

    张问出示印信,上了兵船。一个大胡子将领走出船舱,拱手道:“末将镍司衙门千户孙立拜见张大人。”

    张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拿私盐窝点?怎么提举司一点消息都没有?”

    “鹿山,末将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事情并不清楚。”

段十二 富阳

    张问随镍司衙门千总孙立等官兵赶往鹿山所在的富阳县时,才在途中了解了情况。时鹿山新开采出一口盐井,私盐贩子勾结江洋盗贼“独眼王”占据盐井,聚众数百呼啸地方,一时嚣张不已。

    现在这盐价,挖出盐,等于是挖出银子,匪众更加仓狂,召集江洋大盗,又强拉百姓为苦力,其间掳掠无恶不作,张问一行人见罢实情,都愤然不已。此事惊动了省府,富阳县知县以渎职罪,已被锦衣卫逮捕。

    “一帮乌合之众,待我等过去,将其夷为平地。”孙立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张大人一会站远一些,您是进士,精贵,可别误伤了您。”

    从运兵船上下来的兵乱哄哄一团,只见一军士从旁边经过,也不执礼,大咧咧打了个哈欠问道:“孙千总,天都快黑了,要不咱们先吃晚饭吧。”

    张问见这般差劲的军纪,要是该玩命的时候,能指挥得动么,忍不住便提醒道:“孙千总,这些盐匪都是亡命之徒,咱们是不是先去富阳县衙召集快手,一起对付盐匪?”

    孙千总拍了拍手上的三眼铳,一副不屑的样子道:“张大人,您是文官,不懂这打仗的道理。亡命之徒不也是爹妈生的?这铁蛋玩意砸他身上,也得玩完,您别担心,瞧我的。”

    一群人收拾了兵器火药,闹哄哄地感到鹿山盐井南边,这样一番闹腾,匪众早都得到了消息,聚集人马在盐场外面观望,自然是打得赢就打,盐场里的盐可都是银子,打不赢只好跑了。

    张问向北望过去,只见有数百贼众手提刀枪棍棒,竟然公然与官兵对阵。

    “张大人、楚大人,你们两位站后边,末将要收拾这般兔崽子了。”孙立拔出腰刀,对众军喊道:“用火器给我打!打完冲上去抓人!”

    身披盔甲的军士站成一排,拿着火枪捣鼓了半天。张问见着这么官兵一副队形,恐怕一个冲击就散了。幸好贼众见官兵装备精良身披重甲没敢冲上来,贼众见官兵用火器对准了他们,有些慌乱,马匹意识到危险,低低地嘶鸣,左右踱着马蹄。

    “砰砰……”终于响起了枪响,白烟腾空而已,罩在兵马之中,就像清晨的雾气。对面的马被巨大的声响吓的长嘶不已,纷纷乱跑。

    打完一轮,对面贼众无一伤亡,都愕然地看着官兵,不知所以然。孙千总红着脸骂道:“,是不是没上铁蛋?光吓唬人了!”

    有人说道:“太远了,打不着。”

    “那傻站着干啥?给我上前五十步,对准了打!”

    众军小心地向前推进了一会,贼营里刷刷射出几根箭来,插在空地上直摇晃,众军忙停止了前进,再上去就得被射中了。孙千总大吼道:“上前五十步,上!”随便他怎么吼,众军就像拉磨的犟驴一般,就是不肯再上前一步。

    旁边一个军士道:“这些兔崽子,生怕炸膛,火药上得少,不然怎地一百步远都打不到?”孙千总听罢下令军士多装火药,干死对面那帮乌合之众。不料砰地枪响之后,只见几个军士倒在地上大声惨叫,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手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这下可好,没打着盐匪,先自己受伤了几个人。

    对面的盐匪见状,终于回过味,怪叫着就冲将过来,骑在马上的贼人将宽刀甩得滴溜溜直转,官兵见状,撒腿就跑,任孙千总怎么吼叫也不管用。

    张问见状,拽了一把正目瞪口呆的楚桑一把,沉声道:“楚大人,还看什么,快走!”众官兵争先恐后,还没触就即溃,向后奔到山前的空地边际,那里是一片稻田,稻田中间只有羊肠般的田梗小路。

    小路只容得单人行走,众军前拥后挤,后边的心慌之下跳进水田中,将刚拔节的稻子踩得狼藉一片。稻田的浅水下边,是尺深的烂泥,腿陷在里边,哔叽直响,行走困难。贼人追到田边,放了几箭,陷在田中的军士最是好射,背上中箭者,出杀猪般的嚎叫。

    百余全副武装的军士,好不容易逃过稻田,上了大路,孙千总顿时破口大骂。有胆大的百姓站在村口看着狼狈不堪的官兵,又让众人大觉丢脸,叫嚷着回去再战。“***,不是前边的先跑,老子们还能痛快杀一回!”“王三哥,我明明见着您第一个先跑,瞧您盔甲都给丢了……”

    孙千总怒道:“谁先跑的,给老子揪出来!王三,你先跑的?”

    那被唤作王三的军士骨瘦如柴,腿上全是稀泥,头盔胸甲全不见了,兵器也没有,空着手瞪眼道:“你们可别冤枉俺,当时俺站在后排,前边的推挤着把俺往回弄,前边的不跑,俺怎么会跑,明明是站前边的李大脚先跑……”

    “来人,给老子一起绑了!”孙千总望着稻田对面捧腹大笑的贼众,脸上涨得通红,大吼道,“本将要整顿军纪,谁敢再跑,就给老子往死里打!站好了,回去再战!娘的,一个私盐窝点都拿不下,老子怎么回去交差?老子不好过,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张问摸着额头,看了一眼西沉的太阳,说道:“孙千总,我看还是先去县衙,广招快手为好。这稻田左右都是水,中间一条小道,行走困难,天黑之前,你就是想从稻田攻过去也是不易。”

    孙千总红脸道:“既然张大人话,那就听您的,贼众比咱们人多,到县里再调些人过来。”

    于是众人骂骂咧咧地前往富阳县城,走到县里时,天已经黑了,孙千总出示了镍司衙门的票文,守城的军士这才说去禀报领官。过得不久,城门大开,放下吊桥,一个绿袍官儿便带着许多皂隶,提着灯笼迎出。

    “本将是镍司衙门的千总孙立……”孙千总回头看了一眼张问,“这位是省里的提举张大人,咱们奉命清剿盐匪,地方一应官吏,都要协助公务。”

    绿袍官儿听罢对张问作揖道:“下官富阳县丞马文良,恭迎张大人。”马县丞也不管孙千总,在他的眼里,既然有省里的文官在场,武将就都是跑腿的。

    而实际上只有孙千总才有省里的公文,张问只是跟过来看情况而已。张问见马县丞只和自己说话,想着白天这孙千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张问也就一副当仁不让主持大局的模样。马县丞等人急忙跟在后面,一边细述盐匪的恶迹。

    众人到得县衙,县里给孙千总的兵马安排了食宿,张问却忙着叫县丞召集弓手马队,协助剿匪。不管镍司衙门要干什么,张问准备先在这里掌握主动权,等在省里的左光斗来信指示,到时候办事也容易些不是。

    孙千总是镍司衙门派下来的人,万一以后处理盐匪时,东林和镍司衙门的意思有分歧,张问要靠孙千总恐怕靠不住,所以先要将这县丞镇住,好有帮手。

    张问想罢便对马县丞说道:“富阳县的知县因为渎职,已经被查办了……”

    马县丞听罢腰弯得更弓了。

    “鹿山的盐匪,影响极坏,不仅省里震怒,马县丞,你知道抓知县的是什么人吗?”

    马县丞擦了一把额头,躬身道:“锦……锦衣卫……”

    张问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锦衣卫是谁的人?现在富阳县没有知县,出了什么事儿,就得县丞顶着,你可得实心用事,把盐匪捉了,好好的送到省里,鹿山那档子事,大伙都可以交差了不是。”

    “是、是,下官一切但听张大人吩咐,一定实、实心办差。县衙现在能调出一百皂隶捕快,请张大人示下,是否要签押牌票,从各地征调青壮协助?”

    张问坐在椅子上寻思着白天生的事,因盐场在山下,无险可守,匪众都集中前面,不愿舍弃盐场,实际上很好打,只需有一员猛将,加上一小队官兵就可以冲破匪众。缺的不是人,是带头的猛将。

    想罢便问道:“百余弓手马队,已经够了,县里可有勇士?”

    马县丞歪头想了良久,摇摇头道:“大人是知道的,眼下浙江盐价已涨到了三两一斤,私盐也能卖到二两,盐匪玩命抵抗官兵,上回前任堂尊亲提快手进剿,也不筹效,对付这般亡命之徒,实在难办。”

    “难道一股盐匪,还要去苏州请总督府的兵马来剿?”张问没好气地说道。

    “不敢、不敢……”马县丞额上冒出两根黑线,皱眉苦思许久,忽然抬起头来,面有喜色道,“下官怎地把他们给忘了!”

    “谁?”

    “四川总兵官刘铤,还有石砫宣抚使秦良玉!今儿刚到,都住在会馆里,大人何不请他们帮忙?”

    张问愕然道:“总兵?怎会在富阳县?”

    马县丞道:“大人放心,绝不会假,下官接待时已看了边防印信。刘铤率四万川军,秦良玉率五千白杆军,都是应朝廷明召,北调辽东的。听说大军正在长江上,因浙江调配给他们的粮草军饷迟迟未到,人饿马饥,刘铤等人催促不来,便要亲自去杭州布政司责问,路经富阳,天快黑了,就在这里休息一晚。”

段十三 刘铤

    当张问走到川军刘铤住的公馆门口时,只听得一个带着磁性,忧伤而高亢的男声在用四川话唱歌,“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干望郎来。娘问女儿呀,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

    那歌声不仅在表达一个羞涩的姑娘的相思之情了,还带着浓浓的思乡之情,惆怅而忧伤。张问从那歌声里,仿佛看见那连绵的山脉,勤劳的百姓,沾满汗水的被压弯了腰的乡亲。

    张问在歌声中,走到门口,守在门口的军士急忙按住刀柄,用川话喝道:“站到起!干啥子勒?”张问拿出印信道:“我是浙江盐课司提举张问,欲见刘将军。”

    那军士接了印信,看了一眼张问,对旁边的一个少年军士道:“二娃,盯到起,我拿给刘大哥看。”少年军士表情紧张,真就目不转睛盯着张问,点头道:“要得。”

    不一会,那拿印信的军士走了回来,双手将印信交回张问的手上,执礼道:“张大人,刘大哥里边请。”转头见那小鬼还盯着张问,没好气地骂道,“龟儿子,还盯个球,站好喏!”

    张问在军士的带引下,走进院子,院子升着一堆篝火,围坐着两个人在那烤鸡腿,油从鸡肉里烤到皮上,燃得噼啪直响。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肯定就是秦良玉了,大明的女将也不是很多。男的能和秦良玉围在一起烤肉,应该就是刘铤。

    刘铤背对着门口,穿着一件无袖的布衫,光着膀子露出一股股肌肉,在火光下闪闪光。对面的秦良玉四十来岁,梳着髻,一副男人装扮让她看起来很瘦小,见着张问,便站了起来。

    刘铤见秦良玉站起身,便回过头来,张问顿时被吓了一跳,那张脸真***丑!刚才那满带磁性的男中音是他唱的?刘铤见罢张问,楞了楞,笑道:“格老子的,你就是张问吧?长得跟唱花旦的一样俊俏。”说罢还揶揄地回头对秦良玉说道:“小白脸不错哈……”

    秦良玉眉头一皱,“刘将军,积点口德。”

    张问听罢心道妈的第一次见面就出言不逊,想起那会在京师时认识的一个考会试的四川举人,学了两句四川话,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便学着四川话道:“刘将军一张脸生得好,是钉鞋踏烂泥,翻转石榴皮,格老子好一张大麻皮。”

    张问一句话出口,连秦良玉也被逗乐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刘铤恬颜道:“我……日,男勒长得弄好看干啥子……”

    秦良玉拱手道:“张大人,请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口上不积德,没啥子坏心眼。”

    张问回了一礼,走到火边,一撩长袍,很潇洒地盘腿坐了下去。刘铤见罢张问的动作,“嗬嗬我日”一声,将手里的酒缸丢了过来,张问急忙接住。

    刘铤道:“格老子的,进士啥子了不起,晓不晓得老子是总兵,照面就说那个啥子烂泥…石榴皮,把坛子里的酒喝了,老子就不和你计较。”

    “格老子的。”张问又学了一句四川话,又转成官话道,“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喝酒。”说罢仰头咕噜咕噜就猛灌。

    秦良玉忍不住道:“张大人,你还是小伙子,别为赌气伤身子。”

    张问灌完,将空罐子丢到一边,罐子咕噜噜直滚,出空响,是喝完了的,张问大喝一声“痛快”,又回到喊道:“抬大缸子来,这种小罐顶个鸟蛋。”

    刘铤笑道:“哟嗬,你小子还雄起了?”

    “格老子的!”张问先来了一句,觉得这句还真带劲,“武将喝了酒打醉拳,文官喝不得?李白斗酒诗百篇!”

    过了一会,两个军士还真一人抱了一个一二十斤重的大罐子过来。张问提过一罐,刘铤以为他又要一口干掉,嘴做成哦型,有些目瞪口呆。不料张问一巴掌拍掉上面的泥,却并不喝,说道:“我喝了这一缸,刘总兵帮我干了那帮盐匪,如何?”

    刘铤楞了楞,随即笑道:“敢情你是为这个来的,格老子的,老子一个总兵,手下几万兄弟还在长江里漂着钓鱼充饥,老子有个锤子的空闲干这个!衙门里那些兵是干白饭的?”

    “干不下来。”张问想起刘铤唱的那四川民歌,这厮肯定是思乡了,想罢又加一句,“这些盐匪残害百姓无恶不作,我来的时候,遇到一个客家村子,就是四川那边迁到浙江的客家人,被荼毒了个精光,一打听,说是那盐匪头子独眼王,最是看不惯四川人。”

    秦良玉听罢笑道:“张大人编故事有一手嘛。”

    刘铤也说道:“格老子以为读了两天书,就把老子当猴子耍?跟你说,激将法在老子面前啥子用都没得。”

    张问额头上冒出三根黑线,格老子的,老子今晚是白跑一趟?当下又道:“你们不是不是去布政司催军饷吗,你帮我剿匪,我有关系,一定能帮你们催到粮款。”

    秦良玉听罢看向张问,也信了几分,毕竟张问是浙江的文官,没点路子是不可能的。却不料刘铤一下就把话接过来,说道:“老子最烦就是走后门的,有本事就上,没本事后边凉快去,格老子这世道就是被你们这帮搞关系的整得乌烟瘴气,在川军里,谁敢走后门?朝廷叫咱们是去打仗,不给吃的,打个锤子,老子一边钓鱼一边回四川去。”

    张问冷笑道:“您要真这么干,就是抗旨。还有,这是浙江布政司管的地儿,不是川军。”

    秦良玉沉声道:“刘将军,出门在外,把你那牛脾气收起少吃亏,张大人说的有道理。你忘了?刚出四川就得罪了杨镐的亲戚,你不明白?杨镐极可能出任辽东经略,以后你还得小心点,牛气不当饭吃。”

    张问道:“还是秦将军识大局,要不秦将军帮忙带兵也行,我也听过您的大名,也差不了。”

    秦良玉看了一眼气乎乎的刘铤,对张问道:“让咱们再商量商量,毕竟明天一早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张问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的罐子,抱起就咕噜噜猛灌,以为老子不会喝酒?秦良玉一把便夺了过去,张问只得揖道:“告辞。”

    第二天一大早,张问便召集快手,并孙千总的百余官兵,开拔出城。孙千总手下那些兵,张问是见识了,全是散漫惯了的烂泥,不顶用,便命他们堵后路,伏击逃窜的盐匪。张问自带衙役快手来到昨天那空地上与匪众对阵。

    张问坐在马上,扬着手里的银票,“斩或活捉一人,赏银十两,斩获贼赏银五百两,打完立刻兑现。丑话说在前头,谁敢跑,别怪老子刀下无情,还有,老子是从五品朝廷命官,按军法,老子死了,你们都得抵罪……侍剑,你专门盯着,谁要是跑,一剑给我捅了”

    稻田边上,刘铤一行人已出城,路经此地,正立马观看。秦良玉见状对刘铤道:“刘将军,一帮匪众而已,不如咱们去帮帮他。”

    “不,我就是很想看看,这唱花旦的怎么整。秦将军莫不是没见过比他俊俏的,心疼起来了?”刘铤笑道,自然遭来秦良玉一阵痛骂。刘铤想了想又道:“等会儿我再上,这小子挺能喝,死了可惜了。”

    张问拔出佩剑,挥了挥,正欲带人冲杀,突然听到一声疾呼:“相公……相公……”回头看时,见是老婆张盈正骑着一匹马飞快地奔过来。

    张问没好气地喊道:“我正要打仗,娘子不在家抱孩子来凑什么热闹?”众人一阵大笑。

    张盈策马奔到张问面前,急道:“镍司衙门的事,你上去冒什么险,赶快撤了,让他们自个办去!”

    “我就是不信,我大明没人了,对付不了这帮匪众,我是朝廷命官,百姓的事,就是我的事!”张问骂骂咧咧地说道,又想着自己不会武功,对面都是亡命之徒,还是小命要紧,自己的老婆可是高手,便说道,“本官现在任命你为亲兵,保护我,看看你相公是怎么杀敌的。想当初,我在上虞做知县,手提三尺青峰,虎躯一震,万余乱贼吓得屁股尿流……”

    众衙役一听也不知道张问是不是在吹牛,不过听着挺带劲。张问一马当先,可不像那专职军人孙千户一般躲在后面,也不再理心急的娘子,手提长剑指向前面,大吼道:“给我杀!”便拍马冲了上去,马队急忙护住张问左右翼,众衙役跟在后面吆喝着就冲了上去,后面有个拿着剑的人侍剑虎视眈眈,谁也不想第一个去试是不是真会被杀。

    张盈见状一急,从自己的马上一跃,跳到张问马上,将他抱在怀里护住。张问涨红了脸大吼:“放开我!”

    稻田边上的刘铤见状哈哈大笑,回头道:“格老子的,阴盛阳衰!唱花旦的还真敢冲。来人,把老子的刀抬过来!”

    只见两个军士嘿哟嘿哟地抬着一柄乌黑镔铁大刀上来,那柄刀,起码是一两百斤!刘铤有个外号,正是“刘大刀”。

段十四 叱诧

    唔噜噜……前面一个头上裹着脏布的盐匪怪叫着冲向张问和张盈的坐骑,将一把砍刀在头顶上甩得滴溜溜直转,像耍猴子的一般灵活。

    “日妳***!”张问骂了一句,瞬间马背上的盐匪迎面冲近,张问提剑一剑就捅了过去,完全没有招式可言,他也不知道怎么捅才能尽到力道和准确度,结果一剑捅过去的时候,干早了,手臂伸到最长,盐匪人还没到面前。

    盐匪的马冲到张问左侧,在头顶上晃悠的刀子,迎头就劈了下来。张问吓了一跳,想跳马躲避,身体又在老婆张盈的怀里,动弹不得。说是迟那是快,张盈出手了,手上已多了一把薄刃。

    张问的眼睛被亮光闪了一下,是明晃晃的薄刃反射的太阳光线。薄刃一转,明晃晃的太阳亮光扫了一遍,边上的盐匪眼睛也是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盐匪握刀的手已经连着兵器飞了出去。

    一瞬间手腕上的伤口面连血也没有,只听得兹地一声轻响,盐匪的手从手腕上断开。刀子正好割在关节上,如庖丁解牛一般。

    啊呀呀,盐匪一声惨叫,手臂甩动之下,鲜血如雨点般飞向空中。

    “叮叮……嘡嘡……”周围已经打将起来。正在这时,突然听得一声暴喝,张问只觉得耳膜子呜呜乱响,转头看时,只见丑脸刘铤已经提着大刀冲了上来。

    刘铤舞着手里百多斤重的镔铁大刀,像孙悟空耍金箍棒一般轻巧,舞得是呼呼直转,像风扇一般刮起劲风灰尘,连有一段距离的张问,身上的官袍也随风而动。

    “咂!”刘铤又是一声暴喝,重刀如从天而降,轰地一声,马前的一骑连人带马被一刀从头顶竖劈成两瓣,血溅如雨,似那飘飞的雨点,又似那漫天的桃花。中刀的倒霉蛋的内脏、肠子洒了一地,花花绿绿的,纠结的肠子、红的心、黄的肝,还在抽*动。

    劈开的人肉,滚在地上,还冒着淡白的热气,像马刚刚拉下来的屎。

    刘铤顺手向左翼一带,又一盐匪中刀落马,正对面的另一个盐匪见罢勒住马口,吓的瞪圆了眼睛,仿佛眼珠要凭空掉下来一般。

    刘铤一声长啸,那呼啸之声,在山川河流、在大明锦绣江山之间回荡。是悲啸泱泱神州,还是在叱诧**?天道谁人能解,他需要一个明主。在这一刻,张问似乎被震撼了,似乎洞哓天机了,一股壮志豪情莫名其妙地在胸中回荡、纠结、爆。

    重刀斜在马左,刘铤挥刀横扫过去,“轰”地一声巨响,刀面打在一匹马腹上,那马惨叫一声,连人带马刮着地皮飞出去。

    咚咚咚框框框,那人那马像一枚实心红夷炮弹一般,卷过人群,洞穿阵营。轰地一声,撞在后边的一个土丘上,霎时轰地一声,腾起一团尘土。地面上,四道马蹄划痕。

    “嘶……”刘铤座下的马匹向后滑了一段距离,出一声痛叫,前蹄高扬,刘铤的大刀直指长空。

    “日!好猛的武将!”张问看得大吼了一声。

    刘铤刚刚冲进来不久,干死三人,匪众哭爹喊妈,扔掉刀枪就开始没命地跑,连滚带爬、如遭洪水。

    贼众逃奔,众衙役才想起张问说的奖赏,也没命地追上去捉人,在山后伏击的孙千总所部,也一拥而上,盐匪死的死,被抓的被抓,跑掉的没几个人。连那贼独眼王也被捉了,他只顾着跑,心慌之下拿刀去捅马屁股,结果被马从背上甩下来,被抓了个实在。

    周围的人聚到一块,孙千总高兴得手舞足蹈,不住感谢张问和刘铤。刘铤将大刀扔到地上,军士急忙抬去冲洗。

    “张大人,后会有期,老子还有事,不陪你们扯皮了。”刘铤对张问一拱手,翻身上马。

    张问赞了一句,喊道:“刘将军放心,军饷的事儿,我一定实心帮忙。”

    刘铤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打完野猪皮,咱们再一起喝个痛快。”众人都呆站在原地,目送着刘铤那孤单的身影远去。

    张问抬起头时,见一朵乌云遮住了灿烂的太阳。

    一行人将俘获的匪众暂时押回县衙,张问叫马县丞签押牌票广集快手防备劫狱,又差人打理囚车,准备押送回省里。

    孙千总见罢张问忙乎,愕然道:“准备囚车作甚?”

    张问道:“不用囚车,如何将俘虏押送省府?囚车不够,还要多准备枷锁,以防不测。”

    “这样的匪众,无恶不作**掳掠为百姓所恶,镍司衙门已经下令,审完供词,直接在富阳县砍了,省得麻烦。”

    “镍司衙门让直接砍了?”张问顿时嗅到一股不对劲的味道,镍司衙门是掌管一省刑名的机构,长官是按察使,按察使为一省律法表率,哪有这般办事的?张问又说道:“晌午捉的人,下午才押回来,审了?谁审的?”

    孙千总愣了愣,说道:“当然是末将审的……咦,我说张大人,这些盐匪都是罪大恶极之徒,您护着他们干啥?”

    张问道:“什么叫护着他们,审案是千户干的事儿吗?俘虏有什么罪,怎么判刑,斩、腰斩、还是凌迟,是你孙千总说了算的?案犯须押送按察司公审,明正典刑。”

    孙千总瞪圆了双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这动嘴皮子还真不是文官的对手,实际上他动刀子也很少有对手…比他差劲。孙千总左右看了看,看见站一旁看热闹的马县丞,一拍额头:“对,让马县丞断!富阳没知县,县丞掌知县职务。”

    马县丞忙摆摆手:“不……不,下官不审,这是怎么回事儿?下官瞧着,张大人是从五品,理应张大人坐堂审犯。”

    孙千总道:“张大人是盐课提举,和审案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你管他作甚,叫你审你就审,这是按察使衙门,也是巡抚衙门的意思,快审,审完砍人我好交差。”

    马县丞有些迷糊,看看张问,又看看孙千总,喃喃道:“敢情张大人不是省里派下来的?你们究竟谁说了算?”

    孙千总道:“张大人是半道上船的,咦,我说张大人,敢情您跟到这里来不是帮忙的,是瞎掺和的?”

    张问瞪着孙千总道:“谁说了也不算,大明律说了算,谁也没权利枉顾王法,滥用私刑。”

    马县丞总算是看明白了,搞了半天,在这里指手划脚一天一晚的张大人,压根不关他的事?只有孙立才是省里差下来的?马县丞当即就问道:“孙千总,您是按察使亲自派下来的?”

    孙千总挥舞着拳头道:“昨儿不是给你看了公文?要我再拿给你看?我是按察使大人差下来拿办这帮盐匪的,我的意思,就是按察使大人的意思,明白了?”

    “是、是,您早说嘛。”

    孙千总又道:“赶紧的,拿印签押,勾红砍人,我没功夫和你们瞎掺和,办完事还得赶着交差。”

    张问越觉得这里面不对劲,心道:不审案犯就砍掉,他按察使怎么向刑部解释?一定有供词,才说的过去。供词呢?今天下午才把匪众押到县衙,孙千总这么快就审到供词了?张问不信,而且孙千总一个武官,有什么权力审供词……一定是想让马县丞审所谓的供词。

    果然,只听得那孙千总啪地一声拍了大腿,像刚想起什么来一样,对马县丞道:“马县丞,审供词的时候你也在场是吧?”

    “是、是,就是抓住他们的手按个手印嘛……其实这种盐匪根本不用审。”

    孙千总道:“马县丞……审还是要审的,按了手印,就是招供了。那还啰嗦什么,现在就用印杀人!来人,把牢里那些人,押出去,砍了!明正典刑。”

    “慢!”张问喝了一声,毕竟是朝廷命官,后面的军士立刻站在门口,转身看向张问。

    “大明律,凡死罪,就算是斩立决,最起码要按察司勘劾之后方能行刑。孙千总,你不知道?那马县丞总该知道吧,不知道翻书看明白,想想清楚了再办事。”

    孙千总瞪眼道:“什么按察司勘劾,我就是按察使……派下来的人,杀人它就是按察使的命令,我只管奉命办差。”

    张问的手指轻轻磕着桌面,出咚咚的轻响,一面埋头思索这蹊跷事的头绪,一面说道:“就算是马县丞审的罪犯,可供词卷宗送到省里勘劾,又要送回来,往返之间需要多少时间?难道你孙千总的信使,插了翅膀,飞过去的?”

    “这……”孙千总搓了搓手道,“管那么多干什么?这是按察使的意思,咱们只管办差就是。马县丞,你还站着干什么?连你也要和省里抬杠?”

    马县丞忙点头哈腰:“下官不敢、不敢。”

    张问冷冷地说道:“马县丞,孙千总,这事如此蹊跷,要是以后出了什么漏子,是按察使顶罪,还是你们顶罪呀?”

段十五 灭口

    孙千总打仗的时候不愿意冲前边,办事的时候也不愿意背黑锅,在他的字典里,只有傻叉才背黑锅,所以他觉得还是等上边勘劾案件的公文下来再杀人,要稳当一些。

    于是孙千总派出了第二批信使,送案子卷宗,并拿按察司的勘劾公文;第一批信使是去送按了手印画了押的供词。张问也派侍剑给左光斗送信去了,告知这里生的事情。

    张问这时候已经意识到按察使的人可能会在供词上动手脚,行栽赃诬陷之事。昨天帮他们捉盐匪,也是巧合,如果不是张问在场,按察使办这事不是非常顺利了?或者张问没帮他们办成事,拿不下富阳这拨盐匪,谁知道他们又会选择哪个地方的盐匪呢?

    一帮人在小小的富阳县衙捣鼓了很久,还没把事儿整出头绪。但是这时候按察使徐开已经觉得整出头绪了,他拿到了供词。这供词原本是户部郎中杨洛给他的,意义不大,但这会儿它已经到富阳县一游,上面有了罪犯的画押和手印,立刻变得有意义起来。

    黑脸杨洛急冲冲赶到按察司,拿过供词仔细看了一遍,内容他早就知道了,他很仔细地看,是看上面的手印,看完之后哈哈大笑:“人杀掉可以,尸体要留着,不久事情干起来,东林那帮人肯定要吵,他们不服,就把死人挖出来对手印。”

    按察使徐开大耳大眼,脸阔而方正,这种一脸正气的面相正适合当官。他穿着红袍,按察使是正三品的官儿,比户部郎中大了四级。但是官也不能只看级别和衣服颜色,户部郎中杨洛是辅方从哲的人,这个也就不说了,内阁和文官也经常扯皮,还有一点却不得不说,人家杨洛是杨镐的兄弟,杨镐在浙党是很有些朋友很吃得开的人。按察使徐开身为浙党的人,这点都不明白,不如把头上的乌纱帽撕了做鞋垫算了。

    “坐,杨大人坐下喝茶。”除开招呼着,把自己摆放在与杨洛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杨洛也泰然受座,将供词随手就放到茶几上,徐开忙收了起来,小心放进自己的袖袋。杨洛端起茶杯,又放到几上,说道:“我们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赶紧去把那些个盐商抓了呀。”

    徐开道:“孙千总还没杀完人,咱们还是再等等吧。”

    杨洛唔了一声,又端起他搁在几上的茶杯,正要喝,又放下了,连徐开看在眼里也有种莫名的抓心难受:你***究竟喝不喝?

    “徐大人,您就是太谨慎了,孙千总拿着省里的公文,富阳一个小小的县衙县丞,还能不听话么?我看别等了,再等这天又什么也干不成,天就黑了。”

    徐开想了想,杨洛说的也没有错,便站起身道:“那我现在就票抓人。”说罢便写牌票差点衙役官兵,分头捉拿杭州的盐商。罪名是勾结私盐盐匪,贩卖私盐牟取暴利。不错,那供词上写的正是盐匪和谁谁联络的内容。

    盐商有远近,捕快官兵是同时出的,所以有远些的盐商还没被抓,就听到了风声,急忙差人通知各自的朋友,这些朋友,自然就包括一些官吏。

    左光斗正在都察院分司里,看侍剑传过来的信,张问将所生的事都写得清清楚楚。不多久,左光斗又获悉了按察使大肆抓捕盐商的消息。

    他听了一些盐商的名单,踱了几步,暗叫不好,浙党定是要用盐匪诬陷盐商。左光斗脸色沉重,心道浙党费了这么些心思,连按察使都出动了,绝不会只为了盐价的事打击盐商,他们也不缺那点买盐的钱。

    以勾结私盐贩子为威胁,要让人攀咬东林?

    左光斗看向送信的侍剑,见她颧骨有点高,第一印象和张问想的一样,这女人克夫。左光斗问侍剑:“马县丞和孙千总还没杀那些盐匪吧?”

    侍剑拱手道:“回左大人,张大人正设法阻拦,暂时还没动手。”

    左光斗沉吟道:“按察使的公文到富阳的时候,张问一个盐课提举,没有权力阻拦。老夫得亲自去富阳。”

    旁边一个穿布袍束髻无冠的文士道:“恩师,青阳也在富阳,他是督察院的人,可以临时干预。盐商那边也很要紧,又在杭州城里,路近。”

    左光斗道:“青阳是老夫的学生,老夫了解他,他善修养,不善权谋,这事青阳镇不住。再说按察使抓盐商,是光明正大地抓,我们去没有用……任何事得从源头着手。”

    “是,学生受教。”

    左光斗等人不敢延迟,即刻骑马赶往富阳。从杭州到富阳,约八十里路,平时一般是走水道,赶路的话骑马要快一些。马奔跑前进,一个时辰可以跑**十里,但道路崎岖,左光斗赶去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

    他们还没赶到富阳,按察司的公差已经先一步到了。

    孙千总拿到公文,按在县衙大堂的公案上,笑道:“马县丞,瞧清楚了,这是按察司用印的正式公文,动手吧。”

    站在旁边的张问见状,看向楚桑,说道:“楚大人是都察院的人,有监察百官之责,这案子不对劲,得从长计议,人不能这么就杀了。”

    “一群盐匪,公然对抗官府,那么多人看着从盐场捉出来,业已招供,死有余辜,按察使勘劾斩立决,刑无偏差。案子有什么不对劲?”

    张问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正是来送信的官差,戴吏巾,穿绿服,圆领饰纹很小,应该是按察司里面的领官之类的小官,在省衙混迹过的人,总是有点经验见识,可不像孙千总马县丞这样好对付。

    张问寻思着,自己是盐课司的人,怎么说也管不着刑名的事,要是再管恐怕这信使一句关你屁事就给驳了,这时候只有楚桑可以撕破了脸死缠烂打,毕竟楚桑是都察院的,虽然品级小,但管管官吏的刑名,还是说得过去。

    于是张问满怀希望地看向楚桑,指着他说话,只要楚桑坚决不同意斩,胡搅蛮缠扣几顶大帽子下去,拖拖时间是可以的。

    张问想道:左光斗得到了我的书信,肯定放心不下这里的事,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亲自过来。

    正在张问噼里啪啦地在心里打着算盘的时候,却不料楚桑说了一句话:“这是按察使勘劾了的案件,盐匪又是死有余辜,并无冤情,咱们没管啊。”

    张问一听,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敢情左光斗的学生,只顾修炼仁义道德?

    绿袍信使听罢说道:“那还啰嗦什么?马县丞,省里的公文在这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个时候,张问已经没招了,自己这边的人都说杀得好,张问是一个脑袋两个大,情急之下说道:“让本官看看公文。”反正拖一会是一会。

    信使皱眉道:“恕卑职直言,张大人您是盐课提举司的人,怎么也管起刑名来了?”

    张问怒道:“老子就是要管,怎地?”

    信使摇摇头,也不搭理张问,转头对马县丞道:“还不用印?”马县丞忙打开公案上的印匣取县印。因为是富阳县审的案子,又在富阳县行刑,这案子就算是富阳县的案子,按察司只是勘劾,最后杀人就缺不了县印。

    那公案上面铺的桌围,正如张问的感觉一样,染的是鲜血。

    张问突然吼了一声:“谁敢?”

    马县丞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大印掉在公案上一骨碌滚下案去,马县丞急忙双手捧住。

    “本官从五品朝廷命官,这里谁有我大?我说不能杀,就不能杀!”

    信使愕然看着张问,敢情这张大人是在胡搅蛮缠?信使拍了拍公案上的按察使公文,“张大人,这是省里按察司的公文,说明白点,就是按察使大人的命令,按察使是正三品,您是盐课提举司的,咱们就不说了,可还是从五品啊,怎么也大不过按察使去吧?”

    张问道:“这公文是假的!大伙看清楚了!《大明律》:诈为都察院、布政司、按察司、府、州、县及其余衙门文书,诓骗科敛财物者,问边卫从军。”又转身指着马县丞道,“主管该文件或案件的官员知道此种隐瞒情况不报,听之任之的,同罪,不知者则无罪。本官提醒你,要是公文是假的,你就是明知故犯,马县丞,看清楚了?”

    “张大人……您这是干什么,这上面的印能有假?”信使已经被搞得七荤八素,恨不得抽***一百巴掌。

    张问才不管公文真假……可能是真的吧,他先跑到公案前,拿起案角放着的《大明律》,翻开道:“你们来看看,老子记得清清楚楚,以为骗你们?要是明知伪造公文,听任之,最轻是充军。可现在事关人命了,是什么罪呢……咱们翻来看看。”

    马县丞一边瞧着那公文,一边把脑袋靠过来看张问手里的书。杀不杀人,关马县丞屁事,别往老子身上泼脏水就是了。

段十六 大树

    不管张问如何胡搅蛮缠,可眼见已经理屈词穷,他一个盐课提举,没权力管刑名的事儿。一帮人在县衙的大堂里闹腾了半天,那按察司信使已经火冒三丈,如果不是顾忌张问是从五品朝廷命官,信使恨不得冲上去提起张问的胳膊腿,狠命一扔,让这讨厌的家伙在大堂里像小鸟一般飞来飞去。

    信使咬牙强忍着一股恶心的无名火,冷冷说道:“张大人,公文咱们也核实了,大明律咱们也看了。没有哪条说这些罪有应得的案犯不能砍的,您还有什么话说?”

    马县丞已经回过味来,敢情这张问是没事耍猴戏?马县丞顿时有一种被玩弄后的快感,也没有耐心闹了,眼看都快到中午了,肚子也在闹腾,便毫不犹豫地在案卷上用了县印,着人押出盐匪,送往刑场斩。

    张问看向门口,心道左光斗这老小子怎么还不来?刚想到这里,忽然一个皂隶就奔了进来,说道:“上边又来人了,穿红……红袍的官!”

    刚说完,就听得外面一个声音骂道:“滚,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左大人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又听得另一个低声下气的声音道:“您容小的禀报之后开正门呀。”

    不一会,身穿红色官袍的左光斗一身正气,在左右门生侍卫的簇拥下走到了大堂门口。大堂里的马县丞、信使、书吏之流,脸上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张问心下一喜,这回终于舒了一口气,全身上下立马轻松了一头,就像刚刚泡完温泉一般爽性,又像担着百十斤重的担子放下时一般轻巧。左光斗叫张问跟着孙千总来盯着富阳的事,张问终于完成了任务。现在怎么闹怎么斗怎么辩,不关他张问的事儿了。反正老子本来就是东林党人,虽然以前犯了小错,但现在实心帮了你们,完全可以将功补过,大家有目共睹,以后要是想一脚踹开,岂不是寒了同党的心?

    同时张问见着大堂里一干人等被震慑的表情,对左光斗散的王八之气眼羡不已,一个声音在张问脑中呼喊:老子也要穿红袍!

    左光斗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老夫都察院御史,身负皇上重托,巡视浙江,监察百官,一应贪官污吏、戚戚小人、欺上瞒下者、徇私枉法者,必严惩不贷!”

    马县丞吓了一大跳,膝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下官等恭迎左大人临视富阳……”一应人等在马县丞的动作表情感染下,更觉得左光斗简直比皇上还牛比,想搞谁就搞谁。

    左光斗昂挺胸,一甩袍袖,走到正北面,伸手道,“审断盐匪的卷宗呢?”马县丞忙将已经用印的卷宗双手举到头顶上,呈了上来。这时候连那按察司的信使,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左光斗的官位在那摆着,权力、道理、正义,都是压倒性的气势,初时还头脑灵活的信使,这时候连个闷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像低等生物看见了龙类,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旁边一个穿布袍的文士拿起卷宗,送给左光斗,左光斗斜眼向下,用两个手指头翻开一页,他的动作就像那卷宗刚刚从茅坑里面捞出来,沾满了屎一般。左光斗只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冷冷道:“胡乱攀咬,毫无证据,就此断案?这卷宗和废纸没有区别!”

    那按察司的信使听罢张了张嘴,硬是没胆量反驳,这时候左光斗转头瞪了他一眼,信使急忙底下了头颅,就像一个做错了事马上要挨棍子的小孩子一般腼腆委屈。

    左光斗旁边的文士马上喝道:“来呀,将一干案犯押送省府,三堂重审!”

    张问见状,没他什么事儿了,便拱手道:“下官路过这里,既然案子有左大人监管,下官就此别过。”说罢走出了大堂,刚出县衙,就有一个文士追上了张问,说道:“昌言请留步。”

    张问转过身来,执了一礼。文士将一本线装册子双手捧在手里,说道:“这是青阳手抄的《浮丘诗文集》,恩师赞其字好,常常置于身边揣摩修改用词。恩师闻昌言精通诗文,意赠书以文会友,请昌言务必收下。”

    《浮丘诗文集》的作者就是左光斗,浮丘是左光斗的号;而负责手抄的青阳就是左光斗的门生楚桑。这本书意义不小,左光斗写的书,弟子手写的字。张问马上明白过来,左光斗想让张问成为他的门生,毕竟一个大员,不只需要楚桑那样文学造诣高、笔头好、字写的好、有正义感的人,也需要张问这样有机智、善权谋的人。

    张问大喜,抱住了左光斗的大腿,无论是升官还是保命,都多了一条光明大道。当即就双手接了过来,客气地说道:“学生惶恐受之……请师兄为愚弟转述一句话,如有用得着学生的地方,学生荣幸之至。”

    张问改口称那文士为师兄,意思就是说老子勉为其难拜入左门吧。同时张问估摸着,东林从来没有坐着挨整的习惯,他们习惯的是主动进攻;这回被楚党暗阴了一把,绝不会防守就能完事的,肯定要布攻势。张问的话里,就是说,要是你们把老子当自己人,就让老子参与。

    那文士一愣,细细品味了张问的话,笑了笑说道:“昌言放心,我一定将你的话带到。”

    张问告别文士,携了娘子张盈,便准备回杭州了。一行四人,包括侍卫二人,走到富春江江畔,等候来接张问的盐船。

    他见着江边的水清澈见底,鹅卵石上面的小鱼小虾无忧无虑地游弋,一群正在河边洗衣服的江南姑娘媳妇嘻嘻哈哈一边劳动一边戏水,张问不由得心情大好。正在这时,张问又猛地想起了李氏,虽说李氏的势力铺得很开,每天重要的事情不少,不定有心思注意到张问,但万一他们知道了富阳县的事,又有空联系一想,岂不是要认为张问是大大的隐患?这种担心又让张问的心情有些沉重起来。

    李氏一族是明朝大将李成梁的后代,人多,许多事不是一个人在决断,有时候感觉很脑残,有时候又很巧妙,就和他们的先祖李成梁一般诡异,有时候很明智,有时候尽干事,把朝野的人都搞得很迷糊。所以张问也猜不到他们对自己会怎么处理。

    张问又想起李氏的先祖、本朝大将李成梁干的那些事,那些不可揣度的雷得人外焦里嫩的事。明明李成梁早就可以弄死野猪皮,野猪皮早就野心勃勃渐渐无法控制,可人家就是要留着,最后留下一个烂摊子让后来的辽东经略目瞪口呆。

    李成梁的后代、张问的仇家李氏对于张问的问题,同样很诡异,无疑他们以前就该趁张问弱小时就弄死他,张问那时候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挨整,可人家偏不,你能怎么样?而到了现在,张问的羽翼已经小成,李氏要想搞死张问,已经不是囊中取物那么简单。但是张问仍然希望与李氏撕破脸的时间再推迟一些,让自己更强大一点再说。

    正在张问冥思苦想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呀,三姐,你瞧那边的后生好俊俏哩。”

    那群在河边洗衣服的娘们已经洗完了,提桶的提桶,端盆的端盆,听了刚才那姑娘的话,都齐刷刷向张问投来目光。顿时那目光,就像一个三十岁的处男,吃了十粒大力丸,并且看见了一名全身不着寸缕的裸女,在在呻吟……的目光。

    张问吓了一跳,在这乡村,由于着装品味等关系,确实难寻美男,可你们也别这样看老子啊……而且娘子在旁边。

    果然旁边的张盈的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

    那群娘们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向这边走过来,张盈急忙将张问护到身后,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般。这个动作可把那些洗衣服的娘们逗乐了,一个婆姨笑道:“哟,小相公精贵着呢,看看也不行。”

    这下可好,本来张盈就一肚子火,听了撩拨,狠狠地瞪了那婆姨一眼:“丑不要脸的,回家看你老爹去。”

    村妇顿时火起,破口大骂:“养汉偷人的**,被万人插的烂种,你娘的谷道堵了……”

    张问听这烂货骂自己的娘子,肚中火气乱窜,大骂道,“妳妈的,爷爷让你看看也就罢了,你还能了……”话还没说完,只见张盈已飞起一脚,那村妇啊呀一声惨叫,像鸭子一般飞进了江里。

    “姐妹们,打死那泼妇!”一个村妇见状,大声喊了一句,不料这时旁边的侍书侍剑刷刷拔出了长剑,冷冷道:“上来一步试试。”

    众村妇见状明晃晃的刀剑,不敢上来,一边骂,一边回头去救河里的女人,那女人脑袋一冲一冲的,大呼救命:“饱了……饱了……喝不下了,救命呀……”

段十七 醋意

    张问等一行人乘船回杭州,水路度慢,不过沿途倒可以看看江南水乡的风景。回到西湖之畔的家中时,已经是酉时了,吃了晚饭,四周的灯笼慢慢点亮,太阳早已下山。张问晚上不习惯早睡,一般是要掌灯看看书,不过现在和以前不同,现在娶了妻,又多了件活儿。

    不出张问所料,张盈自打在祝英台的故乡被张问以来,已经尝到了一种新的人生乐趣,这会儿张问在富阳县闹腾了几天,张盈也旷了几天,更是有些忍耐不住了。

    张问在荷花塘边的敞室里看着绿幽幽的荷叶,吹着凉风,正想读读金瓶梅之类的书陶逸一下情操在干活,张盈就走了过来,将他手里的:“相公也累了几天,就别顾着看书,早些休息吧。”

    只见张盈脸上红扑扑的,如桃花一般好看,身上穿着薄薄的绫罗,将纤细柔软的身材展露无遗,张问顿时就感觉身子有些燥。不过他又想着张盈那身子骨太敏感,经不起折腾,每回都不是很尽兴,要是让寒烟一起来该多好啊。

    但当他想起下午在富春江畔那个村妇,被张盈一脚踢的像鸭子一般赴水时,顿时又打消了直接说出来的念头,这娘子是个醋坛子,要动点心思才能调教。不过张问也不在乎她是醋坛子,大凡喝醋的人,都是在乎对方的。

    这时候张问重新拾起了和黄仁直喝酒那晚想起的计策,今晚正好付诸实施。想罢便低声说道:“娘子先去吩咐人准备洗澡水。”

    张盈一听顿时会意,轻咬了一下嘴唇,嗯地点了点头。待张盈先走之后,张问也站起身来,正要出敞室,外边的那白衣少女,张问给她取名儿的奴婢淡妆,便忙提着灯笼走过来带路。

    张问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现在去叫人打听一下,这两天盐价又涨了多少,打听明白了,赶紧的回来告诉我?折腾着干那事,张问先惦记的,当然是张盈胸前那两粒远远大于常人的红豆。

    床后边薰炉里烧出的那股味儿,平时闻着倒是赏心,可在张问累的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觉得那香味闻着头晕。没多久张盈就丢了几次,她那带着哭腔的呻吟,散乱的青丝,绷直的双腿,仰头长伸的粉脖,都让张问觉得她已经受不了,张问只得没命地乱捅,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希望在她忍受极限之前完事。这样的度让张问的体力有些不支,他像拉风箱一般喘着气,直喘得嗓子眼泛咸味儿。

    “啊…”张盈又一声哭叫,浑身直抽搐哆嗦,张问那杵像被人抓在手里狠命箍紧一般动弹不得,又像被开水烫了一般。张问见她眼里满是哀求,只得强忍着像要爆炸一般的难受停了下来。

    张盈像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般蜷缩着身体,张问挺着可以敲得嘡嘡作响的铁玩意一柱擎天,了一阵呆欲哭无泪。这时候他听得门外有低低的呻吟声,转头看去时,只见站在门口的淡妆正闭着眼睛在自己身上乱摸,房门被弄开了她也不自知。淡妆那张小脸通红,云鬓散乱,小口微张,浅浅闷哼,面部表情说不出的妩媚淫浪,看样子已经被张问夫妇的激战刺激得受不了,自己在那起来。

    淡妆穿着白色柿袖上衣,浅纹白裙,一手扶着门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一手已经伸进裙内来回。

    张问见状,小心摇醒张盈,在她耳边说道:“门口那小妮子了。”张盈唔了一声,道:“妾身早就知道她在那里了,这小妖精,不是看在沈小姐的面上,早把她撵了。”

    这时候张问才想起娘子是会武功的,周围有人自然感觉的出来。现在她无法满足张问,也没叫淡妆进来帮忙,张问顿时觉得,女人的占有欲也是很强的,吃不完也不愿意分给别人。

    张问想罢又撩拨了她一句:“我这涨得难受,要爆了,要不叫……”

    张盈顿时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随即又觉得是自己对不住他,软下话低声道:“等妾身休息一下吧。”

    张问忍不住提醒道:“娘子可以用嘴……”

    张盈听罢面有怒气,娇嗔道:“我在相公眼里,只是玩物吗?”

    张问一听郁闷非常,但也不知用什么理论辩驳,回想了一遍,没有哪本书从理论的高度阐述过这种事的正义性,只得作罢。一个声音在张问脑子里响起:老子一定要把自家娘子收拾服贴了。

    刚刚张盈那句娇嗔,不自觉大声了一些,惊动了门口的淡妆,淡妆吃了一惊,睁开眼睛,现门不知怎么大开了。她惊吓之下,嗯地一哆嗦,亵裤顿时像掉进了水里一般,一股热呼呼的东西顺着裤管流了下去,把袜子也给湿了。

    淡妆满脸绯红,像染了风寒高烧一般,也顾不得许多,迈着软的双腿转身就逃。张问看在眼里,顿觉可爱,不过张盈肯定看淡妆很不顺眼。

    张问也没觉得娘子有什么不对,想想要是她去找其他男人,自己也受不了不是。但他只是理解,仅此而已。原因很简单,经史典籍上,伟大的先贤告诉张问,男女是不平等的,各尽本分,伦理常纲,正大光明。

    但他不想把自己的娘子往死里折腾,于是便自个用手解决。待张问哦了一声大睁地双眼,身上肌肉暴涨的时候,张盈急忙把自己紧凑挺翘的坐了上来,哔叽一声顺着没有干透的充满皱褶的管道套了上去,她想有个孩子,最好是儿子,这样这辈子才算完美了。

    张问终于解脱了,长长吁出一口气,嗓子干,身上既软又舒服,向身上一看时,张盈耻骨上的芳草,就像沾了水的刷子一般凌乱纠结。

    外面突然沙沙地细响,下起了小雨,江南的天气,就是多雨。顿时天地之间,万物都仿佛湿润起来,就像……

段十八 后宫

    张问卯时以前就去衙门了,而张盈没有什么事做,就到寒烟那边去坐坐。

    整个宅子,地方还是不少,寒烟住的地方,是她自个选的。作为妾室,有些地方不能选,她选了西边一个挨着池水的角落。张盈走进寒烟那小地方时,见着水边上搭的水榭三面临水,周围种了许多花木,尤其桃树很多。五月初的天,残花满地,水面上飘着芬芳点点,平添了些许婉约、些许伤春。又有画楼竹榭小巧精致,隐约其中,与园林融为一体,低调而不俗。

    那水榭里,传出舒缓叮咚的琴声,寒烟定是在把玩她的那些物什、消遣美好安静的时光了。张盈刚走进来,心里便想道,寒烟这小妮子倒是挺会选地方的。

    这时一个白衣奴婢看见了张盈,远远地微微一屈腿儿,作了个万福,就对水榭那边说道:“寒烟姐姐,夫人来了。”水榭里的琴声嘎然而止,不一会,寒烟便迎了出来,笑脸如花,甜甜亲热地叫了一声姐姐。

    张盈受寒烟的亲热劲影响,心里不由得热乎乎的,面上有了笑意、浑身也轻松起来,近朱者赤嘛。寒烟对她没有多少威胁,关系也亲近,张盈和她在一起总是觉得很轻松很愉悦。

    这时候一片花瓣从张盈长长的睫毛前面飘落,张盈不知怎地,心里突然泛出一股子伤感,大概是史上用落花描写伤感的诗词太多的缘故,平白地赋予很自然的事物许多寓意。张盈轻轻叹了一声气,低低地沉吟道:“人和花儿不都是一样吗,要是有一天老了、凋谢了,也就无人问津了。”

    寒烟拉住张盈的胳膊,笑道:“相公是进士,做着官,姐姐又是正房夫人,要是姐姐都这么凄凄的模样儿,那妹妹还活不活了?”寒烟一句话就把张盈的忧伤排解的无银无踪,人就是要比才知道好坏。寒烟还没拿百姓家的女子比,百姓家的女子?气地张盈作了一礼,叫了一声夫人。张盈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淡妆回头看了看,门外的奴婢都远远地站着,这才低声讨好地说道:“奴婢偶然撞见一桩隐秘的事,想着这种事一定要告诉夫人……”

    张盈见淡妆的态度,心里顿时好受了些,做正房夫人就是不一样的,在家里有地位有权力。淡妆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奴婢,夫人对自己不满,她是看出来了的。淡妆作为一个奴婢,和张盈过不去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你看见了什么,说吧。”张盈慵懒地说道。

    淡妆低声道:“是吴夫人的事……前晚儿,奴婢从吴夫人门前路过,听到里面有动静,就忍不住好奇,走到窗前,从缝里去看。一看之下,可把奴婢吓了一跳,只见吴夫人浑身一丝不挂的,正拿着那支翠羽生花紫毫大笔……”

    寒烟皱眉道:“那支笔不是我送给相公画画用的吗?”

    淡妆继续道:“这个奴婢不知道,可奴婢为东家收拾书房的时候见过那支笔,有小手腕那么粗,是画大幅的时候用的,笔毛也是又粗又蜇人,可吴夫人竟拿着那样一支,在腿间卷毛下边捅,噗嗤噗嗤乱响,水都快溅到门边了……”

    张盈脸上神色难看,淡妆见张盈不快,急忙说道:“奴婢不是说这个,最让奴婢惊讶的是吴夫人嘴里哼哼的词儿,竟是在叫东家的名字……”

    “住嘴!”张盈脸上一寒,“乱嚼舌根的奴婢!”

    淡妆急忙跪倒在地,委屈地说道:“奴婢谁都没说,就只告诉了夫人……以前奴婢是沈小姐家的,夫人也是沈小姐的朋友,奴婢寻思着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这种事怎么能瞒着夫人呢……”

    张盈听罢淡妆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在什么地方,都需要一些自己人不是。如果没有自己的人,说不定以后别人在后边说自己的坏话,都不知道。既然淡妆来投靠,张盈觉得应该收为己用。

    想罢张盈软下口气,低声道:“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谁都讨不得好,我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你,明白吗?”

    “是、是,奴婢前晚看见,一直闷在心里……今天奴婢一个人干活儿的时候,就一直想着夫人的好,前思后想,觉得就算谁都不能说的事儿,也得告诉夫人不是。奴婢下定决心之后,才来说的,奴婢已经想明了,今后要一心向着夫人,绝无二心。”

    张盈点点头:“你起来吧。”

    淡妆急忙说了些好话,才走出门外。张盈寻思着,相公和吴氏通奸的事,也就只有沈家核心的几个人知道,现在可好,竟连一个奴婢都知道了,万一出了什么漏子,相公不是要吃不完兜着走?

    张盈决定要想个法子把吴氏撵出去,以免再节外生枝,当然也有其他原因,张盈容不下这么一个背地里分一杯羹的女人。

    这种事当然要低调隐秘地办,但是相公知道了吴氏被撵出去,会不会不满?张盈觉得张问肯定会不满。

    张盈便有些头疼了,她可不愿意为了一个吴氏影响在相公心中的地位。正在这时,张盈顿时计上心来,不仅能办成事,还能让相公觉得自己更加贴心。

    张盈想罢,故意做出一脸的怒气,腾地站了起来,说道:“我要杀了这女人!”

    寒烟吃惊道:“姐姐,切不可冲动,姐姐要是杀了她,相公不会原谅你的。吴夫人是相公的后娘,怎么说也照顾了相公这么多年……姐姐可千万别做傻事。”

段十九 小计

    等张问从衙门回来,就得知家里面出了乱子。这时候他刚刚脱下官袍摘下乌纱松一口气,去衙门里,就是每天没做什么事光去坐坐也是累人劳心的事,脑子里得想着那些人那些事不是,回到家以为可以轻松一头,却听淡妆说后娘吴氏要出家。

    淡妆说是杭州城外的一个尼姑庵名叫梅林庵的,连银子都捐了,吃不了苦。张问心道青灯佛主孤苦伶仃,吃不了苦见鬼了。

    张问正要去内宅留住吴氏,让她跟着自己享几天福,却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后娘并不知道通奸的事被沈家和张盈几个人知道了,一直都好好的,这么久都没想着要出家,怎地今天突然想起来了?

    当下张问就沉下心来,觉得先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再作计较不迟,便让人去叫张盈过来。张盈是他娘子,没有离心的道理,家里大小事务也是她掌管,问她肯定没错。

    张盈走进二院的书房,见张问心情不太好,看来淡妆已经得到授意将吴氏的事告诉了张问。张盈不动声色,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道:“相公已经知道吴夫人的事了?”

    张问点点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前晚上,淡妆从吴夫人门前经过,看见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张盈尽量委婉地说道。

    张问一下子就想起以前在上虞偷看吴氏洗澡时的情景,顿时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杀机顿起,淡妆这样的奴婢,虽然是沈碧瑶的人,但终究还是一个奴婢而已。

    张盈继续说道:“这种事要是泄漏出去,虽说没有真凭实据,但是对相公的仕途很不利,所以妾身就去提醒吴夫人注意一点,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张问听罢,一寻思:张盈是不是故意去羞辱了吴氏,气得吴氏要出家为尼?他顿时对张盈有些不满,但是没法说出来,本来和后娘通奸就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对张问的表情,张盈看在眼里,也不作解释,张盈在沈碧瑶身边混了这么久,那里全是女人,女人的处事办法实在是见识了一些。先造成误会,再从侧面消解误会,张问肯定会更加爱惜自己。

    而消解误会的棋子张盈也布好了,就是寒烟。今晚张问对张盈心有不满,现在他只有两个名正言顺的女人,应该会去寒烟房里。

    张问哦了一声,吴氏在他心里也占据了一定的位置,毕竟从小就是在她的照顾下长大的。那时候吴氏也是小女孩,却将家里的轻重家务全部包揽了,将张问照顾得无微不至。虽然她出身卑贱,只是用一斗米换来的,但张问受了她这么多年的照顾,下意识觉得应该让她活的好一些,享几天福。

    这时候张问明白过来,后娘和老婆不和,要想留下后娘,须得从根本上着手不可。这种问题让张问十分头大,他也没处理这种事的经验……以前父亲在时,凡事父亲一个人说了算,父亲不在了,凡事张问独掌,这时候有了个主内的娘子,都是自家人,事情麻烦了。

    张盈见张问也没急着去找吴氏,心里也有些担忧起来,相公毕竟不是一般的莽汉,处事冷静,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这回会不会被他看穿心机?

    其实张问压根就没想到上面去,在他眼里,都是自己的女人,一视同仁。张问寻思的是,吴氏恐怕真是爱上自己陷入其中了,这么冷落她或者偷偷摸摸的也不是办法,何不趁此机会给她寻一个方法?吴氏出家为尼,了却尘缘,没有了名字没有了籍贯,然后还俗重新给个身份,那我不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纳入后宫?

    张问犹自在那考虑,吴氏本来连名字都没有,见过她的人也不是很多,过得一段时间,给她换个尼姑庵,然后寻机从尼姑庵里弄出来,在以百姓的身份接回来,重新给个身份,妈的想抓老子的把柄总得要有证据吧。

    张盈心里有些忐忑,竟比杀人的时候还要挂心,看来凡事都是关心则乱。

    “这事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了。”张问想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话,“把那家尼姑庵管事的尼姑打点好,尽量避人耳目。”

    张盈有些摸不着头脑,张问这样就答应让吴氏出家了?

    张问交代清楚事宜,又到吴氏那边去给她吃了定心丸,别让她太伤心了。张问拍着胸脯对吴氏说道:“我才不管什么常纲五伦,你又不是我亲娘,我就是想对你好,怕个什么……”

    吴氏高兴得也不管门还开着,就扑到了张问的怀里,胸前那对巨大高耸的柔软让张问下边腾地一下就竖了起来,微颤颤地嘡嘡作响。

    吴氏道:“只要大郎有这份心,我也不怕。”

    张问急忙将房门闩上,两人便迫不及待地相互撕扯着衣裳,一番疯狂的折腾。张问想着这院子里人不少,不敢弄久了,便没命地耸动,让吴氏在疼痛、疯狂、快意、充实中欲仙欲死,花露飞溅,酣畅非常。

    完事之后,张问忙乎着整理了衣衫,说道:“院子里人太多,虽然都是自己人,但这种事暂时还是谨慎些好,我先走了,后娘安心等着……对了,张盈善妒,实在是让我头疼,以后后娘回来了,我在你身边安排些人,后娘想法笼络一下,免得受气,我再想办法调和。”

    张问说的后半句,给吴氏支招,纯粹是因为对张盈今天做的事不满。

    果然不出张盈所料,张问今晚上没去张盈的房里,而是去了寒烟那里,寒烟是名正言顺的妾室,都这么久没碰她了,这会儿宠爱一晚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寒烟的卧室比较大,用屏风隔开,外边摆弄着一些琴棋书画的东西,里边的暖阁才用来放床睡觉。各有所好,有的人不喜欢卧室太大,看着空旷反而睡着不踏实。

    张问走进去时,心道:以前要她陪可得三十两一晚。

    张问刚走进暖阁,就见着寒烟一脸绯红,正在梳妆台前面左看右看打扮自己,看来旷了许久,她也有些忍受不住了,现在张问要来她是十分期待。

    寒烟从镜子里面看见了张问火热的眼睛正在打量自己的臀部,她便吃吃地一笑,咬了一下嘴唇,说道:“官人还不来,坐的凳子都要被人家打湿了。”张问大步走上去,一边说道:“我就喜欢你这股子浪劲。”

    在张问眼里,寒烟和张盈不同:张盈要强势许多,张问没法随心所欲;寒烟却不一样,等她投入的时候,完全没有理智,那时候叫她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都说得出来,比如今天晚上,寒烟双目无神青丝散乱的时候,竟然喊起了亲爹。

    两人无休无止地不断淫玩,休息的间隙,寒烟才想起张盈交代她说的话,这件事可不能落下了。寒烟寻思了片刻,直接说出来太突兀,便先说道:“在官人眼里,是吴夫人有味儿呢,还是妾身……”

    张问:“……”

    寒烟嘻嘻笑道:“官人别皱眉头嘛,妾身可没有吃醋,官人只要常常到妾身这里来,多些姐妹妾身还觉得热闹呢。”寒烟乖巧地说完,就等张问说起张盈的善妒,张问果然没有让寒烟失望,叹了一气道:“要是夫人也这么想,这家里就是乐土了。”

    寒烟道:“姐姐不是这么想的么?今天她还对妾身说:相公喜欢吴夫人,我也知道,我盼着相公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吃醋呢,可这种事世人不齿,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可是对相公不利。我们得想个法子,先让吴夫人换个身份,反正外人也不认识吴夫人,那时候再接回来,不是都解决了吗?”

    张问听罢一怔,说道:“盈儿真的这么说?”

    寒烟听张问连称呼都改成了盈儿,顿时将张盈佩服得五体投地,直觉得张盈的身影顿时高大起来,简直是女中豪杰。

    “可不是,姐姐天天晚上都霸占着官人,妾身才不想帮她说话呢,可姐姐那份心让妾身觉得,官人疼姐姐,那是姐姐心里向着官人呢。”

    张问心道:没想到张盈是这样好的人,险些误会了她。

段二十 碧瑶

    “打凉水来。”张问说了一声,他刚刚用青盐漱了口,正坐在椅子上,等着人侍候他洗脸。他浑身酸痛无力,身上还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染了风寒头脑四肢都不利索一样,一宿没睡,头也昏昏沉沉的,所以想用凉水清醒一下头脑,一会还得去衙门。

    寒烟在暖阁里轻轻打着鼾声,睡得正甜,张问却不能这么睡过去。

    淡妆端着一铜盆的清水走进来,说道:“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东家试一下会不会太凉了?”

    张问走过去往脸上浇了一把水,冰冷的水让他一激灵,很是刺激。洗了脸,又吃了早饭。站在旁边的那白衣少女淡妆又说道:“前晚东家让奴婢打听了盐价,昨天奴婢又问了厨娘,她说已经涨到了四两五钱。”

    “四两五钱?”张问听得心里一惊,以前的盐价是三钱,现在个把月时间,生生涨了十五倍,太不可理喻了。四两五钱,盐商就是运粮去东北换盐引,成本也远远低于这个价格。张问感觉这中间肯定有人操纵。盐巴作为生活必需品,其价格已经远远出了本身的价值。

    张问穿好官袍,一面收拾了准备去衙门,一面寻思着如何搞明白盐价是怎么回事。想来想去,这事还得去问沈碧瑶,沈家在商界混迹了几代,人脉也不少,肯定明白其中的玄机。

    正在这时,张盈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张问那张纵欲过度的脸,面有不乐地说道:“相公也要将息些身子骨。”

    张问无言以对。这时张盈又说道:“沈小姐来杭州了,派人来叫相公抽空过去一趟。”

    “我还正想找她呢,不料刚一想她,人就来了,省去许多麻烦。”张问不假思索就随便搭了一句。不想张盈听在耳里却变了味,把张问有事想见沈碧瑶的意思,品成了纯粹想她。

    张盈对张问这种博爱很是不满,可既然都嫁了他,也没有办法,这时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知道沈小姐被致残成什么样了吗?”

    张问好奇道:“什么样了?”

    张盈低声道:“被李家七妹的人割了,所以沈小姐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男人。”

    “这么歹毒!”张问听得心下都是一寒。又听得张盈说道:“这件事只有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人中间,除了我,其他人离开了沈家都变成了死人。”

    张问心道沈碧瑶肯定是自卑加心理扭曲所致,怪不得搞得神神秘秘的,还有那么多洁癖,像上虞那座六进的院子,就是被税厂占了一回,她就不住了,几万两银子啊。还有以前她住的那地方,简直是一尘不染,连道路都是用布擦。同时张问又觉得她挺可怜的。

    张问想了想,叫人去衙门说一声,身体不适,今天不去衙门了,转而去见沈碧瑶。沈家财力雄厚,在杭州不只张问住的那一处宅院,就在西湖旁边,还有一处。张问便在侍剑等侍卫的带引下去了沈碧瑶住的地方。

    那宅子是个钱庄,前面做生意,后面的内宅住人。大凡有关系,又有钱的商贾,都会开钱庄,这个行业可以说是暴利行业。市面上流行的银子有真假成色之分,铜钱也有制钱、私钱,价值不一,有的铜钱一千五百枚换一两银子,有的却要三千枚才值一两,商人做生意在兑换的时候有诸多麻烦,都要借助钱庄。钱庄也兼营借贷和存钱,收取利息,投资各个行业,是周转很快的生意。不过因为涉及私钱,没有官府的关系风险很大。

    张问已经换了直身布衫,一副平民的打扮,侍剑本是沈家的人,这会儿给钱庄的人打了招呼,便有人将张问等带进了后院。张问暗地现周围明哨暗哨密布,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奇怪。

    向北走到一处洞门时,带路的人都停了下来,只让张问和侍剑两个人进去,因为侍剑以前也是沈碧瑶的侍卫。

    进了洞门,两个身穿玄衣,头戴斗笠,用黑纱蒙面的女人正站在那里,一个女子冷冷地说道:“张大人这边请。”那声音冷得像刀子一般,毫无人情味。

    走到一处竹楼面前时,张问见着周围依然是洒满了花瓣,干净得不像在尘世中一般。竹楼周围种着几丛修竹,此外别无他物,旁边有几个蒙面玄衣女子走来走去。楼梯前边也有个同样的女子,张问完全分不出她们有什么不同,那女子看了一眼侍剑,说道:“你现在的身份,不能见坛主。”

    侍剑只得留下,张问一个人进了竹楼。竹楼的里边,挂着一帘珠帘,张问知道沈碧瑶可能就在那珠帘后面。

    果然这时就响起了沈碧瑶那比丝竹管弦还要好听清脆的声音,“本来这时不该叫张大人来涉险……”

    张问听罢涉险二字,忍不住问道:“沈小姐有什么危险?难道是李如梓听到了什么风声?”

    沈碧瑶道:“恐怕是这样。”

    张问心里咯噔一声,想起刚刚在外院看到的那些如临大敌的人手,便问道:“李如梓会遣刺客行刺么?”

    “说不清楚,但是我觉得李如梓用刺杀的方式不太好……沈家这些人,不比李如梓的人差,他们没有绝对优势,李如梓有优势的是官府的势力,我猜他们会借助官府动手,张大人是沈家的盟友,所以我到杭州来,是想问问张大人在东林党内有没有靠得住的人。”

    张问想到的只有左光斗,左光斗已经向左右表示,要收张问做门生,其他的人,张问觉得不太靠得住,又问沈碧瑶道:“除了我,沈家没有别的关系么?”

    沈碧瑶道:“东林激进派的一些官员,以前是我们的人,但同时又是李如梓的人,靠不住,只有张大人可以信任。”

    张问听罢,又想起早上张盈说的沈碧瑶被致残的悲惨经历,顿时心里腾起一股子豪气来,他不仅要自保,还要保护这个可怜的女子,绝不能坐以待毙。虽然底气有些不足,但是张问依然在沈碧瑶面前表现出自信道:“左大人是都察院御史,三品大员,已与我有师生之谊,而且不是激进派的人,我可以让左大人设法保全。”

    “张大人与左大人交情还浅,不知在生死关头靠不靠得住。”沈碧瑶一下就说出了关键的地方。

    张问头大,他只有二十多岁,中进士也不过几年时间,家族血脉又单薄,哪里来的交情深厚的关系?

    张问想了想说道:“不能对左大人说出这中间的私人恩怨,只要将事情牵扯到政见上。我们与李如梓一党政见不合,他们因此要是往死里整,左大人一定会站在我这边,奋力反击……对了,盐价为什么涨了十五倍?沈小姐可知道其中玄机?”

    沈碧瑶道:“无非就是那几个盐场勾结,又有李如梓一党撑腰,你用五钱买我的,我用六钱买你的,这样买来买去,盐就涨上去了。”

    这和炒房价和地价有些相似,炒来炒去,百姓都没有地,只好变成佃农无产者。

    张问听罢冷冷说道:“这就对了,朝中东林为了对付浙党,都在设法将改盐失败的责任往对方身上推,李如梓一帮奸商可好,为了谋取暴利,加改盐的失败,浙党一旦调查清楚,不以此为凭据攻讦东林?这事左大人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沈碧瑶叹了一声气,说道:“只能寄希望于此了,我们在官场上的势力,也没法和李如梓比的。沈家在各地的商铺,特别是钱庄涉嫌私钱,这次损失……”

    张问忍不住问道:“你们有多少资产?”

    沈碧瑶沉默了一会,张问也没有说话,这个问题确是问道了沈家的核心信息,不定人家会说。正想着时,不料沈碧瑶开口说道:“有百余万。”

    张问听罢心道:朝廷为了一百万军费你打过来我咬过去,没想到一个商贾,也有百万资产,真的可以说是富可敌国,而且张问觉得沈家肯定不是最富的。

    “既然沈小姐有钱,你设法打通关节,收集盐商们操纵盐价的证据,我去设法将事情牵扯到政见上去,我们分头行动,放手一搏……对了,上回我那份把柄……”

    沈碧瑶道:“本想毁掉,但觉得还是还给张大人比较好,我已经带来了。”

    这时一个白衣少女从珠帘里面走出来,将张问那份通奸的把柄放到了桌上,张问翻开一看,确无差错,看来沈碧瑶是真的信任自己。

段二一 红纸

    沈碧瑶给了张问一副字,说这副字价值五千两银子。张问从长盒子里拿出来,缓缓打开一看,是楷书字体,字体方严正大,朴拙雄浑,大气磅礴,有颜真卿的风采。打开一半之后,现内容是麻姑仙坛记,果然是颜真卿的字……或是临摹。

    张问无法判断这样一副逼真的字是否是真迹,又想起刚刚沈碧瑶说价值五千两,恐怕不是真迹,真迹肯定不只这个数,张问便问道:“是哪朝的临摹体?”

    沈碧瑶道:“北宋。张大人去见左大人,应该用得上。”

    张问想了想,学生送恩师字画雅物,是没有关系的,便收下了。张问将书法卷起,放进盒子装好,拱手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们就这么办吧,告辞。”

    他也看不见沈碧瑶,执礼之后便转身欲走,这时沈碧瑶突然喊住他。张问又转过身问道:“沈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沈碧瑶的声音有些颤:“我总觉得左光斗靠不住,他能做到三品大员,没有东林党内部的拥护,是不可能的,这时候李如梓又和许多东林人士交好,左光斗恐怕不会轻易和东林内讧。”

    张问心道我当然明白,但是现在还有什么法子?但口上却宽慰道:“左大人心里有百姓,不会眼睁睁看着浙江百姓吃不起盐,我有办法,沈小姐请宽心。”

    沈碧瑶又道:“如果事情没成功,张大人能不能再来一趟?”

    “好。”张问随口答了一句,走出了竹楼。

    当迎面的凉风吹来时,他头脑一冷,竟突然有些怅然若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沈碧瑶。他突然很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张问摇摇头,心道都这时候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张问拿着沈碧瑶给的那副字,便去都察院分司找左光斗。迎接他的,是左光斗的学生,上回给张问送《浮丘诗文集》的那文士,一身简朴的布衣,但是肯定是都察院的什么官儿。

    “未请教师兄高姓大名呢。”张问笑着问道。

    文士道:“不敢,不敢受师兄尊号,免高姓苏,苏诚,表字一逸。张大人里边请。”

    张问听罢心里冰凉一片,这苏诚上回是叫张问昌言,现在改口成了张大人。张问顿时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希望了,沈碧瑶说的不错,左光斗能做到三品,绝非仅靠正直就可以的,听左光斗的学生苏诚的口气,张问猜想着恐怕李如梓的人已经和左光斗联系过了。

    但是已经来了,张问不能转身又走,看了看手里的字画,妈的老子还不如卖了把钱散给城西那些贫民,便转身将盒子交到了侍剑手上,自己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左光斗接待客人的屋子非常简朴,这时候张问因为心里不爽,看着这简朴的环境心道:你一个三品大员,门生遍布天下,大伙没点表示?偏偏要做出这么一副模样来。

    左光斗穿着便装长袍,见张问走了进来,随和地招呼道:“昌言请坐。”

    “下官拜见左大人。”张问拱手行了一礼,只称呼了左大人,既然人家都没把你当门生,何必把脸贴到屁股上去呢?

    张问在西边的椅子上坐了。左光斗自坐于北面,端起茶杯请了茶,然后说道:“不知昌言过来有何要事?”

    张问试探道:“浙江市面上的正盐,已经涨了十五倍,合四两五钱银子一斤。现在米价一石才七钱,一斤盐巴相当于六石多的米的价格了,七百多斤米呀,普通百姓是吃不起盐了。”

    左光斗一脸悲痛道:“老夫巡检浙江,看到这样的情况,也是揪心不已。老夫已经上书皇上,尽快罢除开中纳米,只要纠正盐策,盐价很快就能平稳下来。”

    张问心道现在两党相争还没个结果,哪边的人来顶罪?尽快纠正……张问心里猛地一凉,麻痹的,老子坐在盐课提举的位置上,不会拿我顶罪吧?这下可好,拿老子顶罪,两边都满意,算是打个平手。军费也弄足了,各方的私人腰包也胀了,那我找人喊冤去?

    还有另外一些人有冤无处喊的,大家都胀了,被盘剥了的百姓找谁喊冤去?随便什么党,都是地主,能找谁?

    这时只见左光斗用怜悯的眼光看着张问,说道:“这样的盐策拖一天,百姓就多遭一天罪,咱们不能只顾着斗来斗去,得考虑百姓,要尽快设法了结此事,昌言明白吗?”

    张问目瞪口呆,敢情人家是在考虑百姓疾苦呢,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东林党这么有骨气,当然不会虚了他浙党的人,那人家为什么肯和解,不是为了百姓着想么?

    得,太正义了。

    张问觉得,当初在京师午门为了保命,临阵脱逃,实在是留下了莫大的后患,这会就显露出来了。把张问弄到盐课提举的位置上,其实就是两党一起布置的一条后招,万一相持不下,就拿张问做挡箭牌。

    怪不得李如梓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张问,那样干,等于是自送前途,李如梓除了相信张问是真的懦弱,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其实张问当时根本没看那么远,刚当几年官,怎么能什么都看透?

    “是,下官明白了。”张问颓丧地说了一句,这会儿,就算哭爹喊娘装可怜装孙子,也没有用。

    张问走出都察院分司,沮丧到了极点。想想他这辈子,真的是一个茶几,充满了各种杯具。没招谁没惹谁,老老实实一个地主,最心爱的女人被人害死了,悲剧从此开始。

    他的悲剧源于不服输,本来李如梓一家子就够强大了,他硬是要去碰,硬是不服,又没根基,光靠着一股子气考上了进士,结果呢,当了官,想玩过别人也不容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走投无路。

    要是当初他低头了,服气了,还能老老实实做他的地主,过着小日子。很多受欺凌的人,就是这样过来的。

    张问铁青着一张脸回到家里,衙门也不去了,这时候天上下起了瓢泼的大雨,张问站在雨里,身上湿了个透。

    张盈打着一把油纸伞,走到雨里,给他遮住雨,两人默默无语。

    张问的脑子有些混乱起来,这时候他想起了沈碧瑶,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原因,张问今天老是想起她。沈碧瑶也是个悲剧,从周围的信息了解到,她应该是长得国色天香,也没招谁没惹谁,就是叶向高的孙子要娶她,结果被人把给剪了,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这时候淡妆打着伞走了过来,说道:“东家,门外有人要见您。”

    张问一句话也不想说,站着呆。

    淡妆拿着一张红纸过来,又说道:“这个名帖是门房收的,可上边没写字。”

    张问看了一眼那张红纸,心里一激灵:朱!难道世子还在杭州?

    这时候张问心里又有了希望,对了,张盈她妹妹张嫣不是很受世子喜欢么?张问想起那本大明日记,朱由校的皇后可真是张嫣。

    张问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急忙向门口奔了过去,后面打着伞的张盈急忙追了上去。

    张问命人打开院门,走了出去,见着街上停着一辆马车。这时车帘撩开一个角,伸出一只白手出来,向张问勾了勾手指。

    雨水顺着张问的额头流到眼睛,刺得张问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手指……

段二二 世子

    那只惨白的手,就像阴曹地府里的手一般,偏偏张问无法抵挡住诱惑,因为那只手里有世人都想要的东西,权柄,或者说是将来的权柄。张问有些木楞地向马车走过去。

    雕木车门轻轻开了,雨点落在车门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张问像落汤鸡一般走了上去,马车箱很矮,他只能弓着背站着,身上的雨水顺着长袍,打湿了车底。

    “坐下说话。”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那声音还带着些许喉咙没有完全变声的稚气。张问便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

    对面的少年就是朱由校,一脸毫无血色的脸,病态的白。“咳咳……”朱由校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张问这时候才感觉出冷来,浑身湿透,冷得直想颤。

    “你知道盐价为什么涨这么快吗?”朱由校缓缓地问出一句。

    张问现在也顾不得许多,老实地说道:“有人在后面操纵。”

    “哦?”朱由校略略吃了一惊,“那你说说,怎么个操纵法。”

    张问道:“本来高价食盐销量锐减,很多百姓都买不起盐,从市面需求上看,盐价绝不会涨得那么快,但是盐商相互勾结,又有勋贵权贵分利其中,有恃无恐,趁此盐政繁乱之际,买来买去,抬高盐价,借机牟利,如此而已。”

    朱由校哦了一声,说道:“你手里有凭据么?”

    张问道:“没有。”

    朱由校沉默了片刻,头部突然一阵眩晕,他的脸色更惨白了。张问见罢朱由校的脸色,心里暗暗提心吊胆。

    朱由校出来的时候,万历皇帝的身体已经恶化得很厉害,万历是扁平足,又有关节炎,连下床都很费力。当今太子的身体也不容乐观,常常头昏眼花四肢乏力,多年的危险和压力完全压垮了太子的身体。朱由校虽然年轻,精神有时候也有些恍惚,这会儿天气不好,他又犯了头昏乏力的毛病,脑子里常常一会东一会西的胡思乱想,刚刚还问盐价,一下子又想起长辈们的身体,进而不知怎地想起朝局来了。

    于是朱由校就说道:“张问,你觉得东林好,还是浙党好?”

    张问有些怨气地说道:“都不好。”

    “他们现在好像要拿你去顶罪……所以都不好是吗?”朱由校随口说道。

    张问不由得有些佩服起朱由校来,他自己也是刚刚才悟透两帮人的险恶用心,敢情朱由校躲在这市井之间,什么都看明白了。张问想了想,抱着一丝希望说道:“这些人,根本没把世子放在眼里。”

    朱由校品味了片刻张问的话,嘴角抽*动想笑一下,不料嗓子眼一痒,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喘了一口气说道:“我帮不了你,就算皇上也帮不了你……不过要是你拿到真凭实据,我倒是可以帮你拿到东厂去。”

    张问听罢心里一寒,就像突然站在了深渊边缘一般,文官勾结东厂锦衣卫?这绝对是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阉党,就是这种人,遗臭万年。没有哪本史书说过阉党的好话,如果说被廷杖打死,身体死了但是会留名青史,是早死早生的话;阉党死后还要被万世唾骂,是永世不得生。

    我要做阉党才有生路?这条路实在不是什么好路,当官的,多是家产丰厚的地主,求利是方面,更重要的是为了名声和声望,让子孙后代膜拜敬仰。

    朱由校没听到张问的回话,又喃喃说道:“朝廷就是想收五十万两军费,却弄成这个样子,底下的人完全不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办……张问,我问你,有没有法子让人都听皇上的?”

    张问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太笼统了,便实话实说道:“下官不知道。”

    朱由校有些失望,冷冷地说道:“就该把不听话的人都杀掉!”

    张问感受到一股毒辣的杀意,沉默无语。

    朱由校的头脑又烦疼又反晕,精神更加恍惚起来,眼睛里有些失神,他心里想:都杀了,我不是成了暴君了?而且杀人太多,谁来拥护我呢?朱由校咳了两声,说道:“这些人,不是和皇上唱反调以此博名声的,就是中饱私囊之后忘本的人……”

    张问道:“世子殿下所言极是。”

    朱由校下意识对张问产生了一些好感,这个人和自己的看法相同,和其他官吏不一样。朱由校便说道:“张问,你设法弄到那些人,特别是官员的实据,我才好给锦衣卫的人打招呼,没有也行,只能严刑逼供了。”

    张问自然知道被锦衣卫抓捕的官员,是用些什么惨无人道的方法严刑逼供的,这时候他想象一下,竟然有些兴奋。

    炒盐价的那帮商贾,多与李如梓勾结的官员有关,张问心里非常愉快。他心道:让两党的人都明白,老子是随便给人背黑锅的吗?

    他也不管什么深渊不深渊,至少跳进深渊坠落的过程,迎面的风是非常的有快感。

    朱由校想了想,又最后问了张问一遍:“你能弄到凭据么,比如他们买进买出的帐薄。”

    张问想了想道:“这样的东西,除非强行破门收查,否则不好弄到手。”

    “哦。”朱由校冷冷地说道,“那只好严刑逼供了。”

    张问压抑住兴奋道:“这样也好。”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几天,张问便在盐课提举衙门得到了消息,许多官员莫名被锦衣卫带走了。衙门里的官吏听到风声都十分胆寒。

    同提举陈安上在签押房见到张问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大人,被锦衣卫抓了,还能放出来吗?”

    张问愕然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你知道临江知府钱若赓吗?”

    陈安上将猴子一样的脑袋摇晃了几下。张问又说道:“万历十年进去的,现在还在里边。”

    “万历十年!”陈安上瞪圆了双目,“那不是被关了三十六年了?那老爷子犯了什么事?”

    张问低声说道:“不知道,没听说有人审过他。”

段二三 长生

    陈安上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和一份礼单,轻轻放在张问面前的那本《大明律》下面,陈安上低声道:“上回那份子不合大人的心意,下官等重新写了一份,请大人过目。”

    陈安上那公鸭般的声音一放低音量,听起来就断断续续的,就像声音沙哑了一样。

    张问低头一看,那血红桌围上的东西,银票等正好放在那本大明律下面,完全是个讽刺。他大咧咧地拿起那本书,像扔垃圾一般随手丢在一边,先把银票放进袖袋里,才去看那礼单。

    陈安之见罢张问的动作,脸上顿时一喜。不料这时张问却说道:“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了多久了,收了你们的心意,真不好意思。”

    “大……大人,怎么了?”陈安上的脸色一变,心疼地看着张问的袖子。

    张问心道眼下这光景,浙党见东林栽了,肯定忙着痛打落水狗;而东林那边,李如梓肯定能算到是张问在从中搞鬼,会叫人弹劾张问,拉他下水。张问还是难以脱罪,不过抓官员是锦衣卫干的事,锦衣卫是皇家的人,张问有世子那个关系,只要放心进去等着就行了。

    反正盐课提举张问是坐不住了。张问当然不会和陈安上说这些,只说道:“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但你们有这份心,我还是很感动的。”

    陈安上欲哭无泪。张问站起身,说道:“这衙门里的事儿,陈大人张罗着办,我就不来了。”

    张问大摇大摆地走出衙门,侍剑和侍书警惕地护在左右。张问长长嘘了一口气,上了马车,对外面骑马的侍剑道:“去沈宅。”

    刚走到街口的牌坊前,张问就听见有人敲车门,是侍剑的声音:“东家,夫人来了。”张盈走上车,和张问坐到一起,问道:“相公是要去找沈小姐吗?”

    张问点点头,说道:“我们一家人,可能暂时要分开一段时间,你们和沈小姐在一起,她一定有安全的地方。”

    沈碧瑶城里乡下那么多地方,总有隐秘的地方可以藏起来,而且她手下那么高手,也不怕李如梓来阴的。张问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等世子朱由校上位的时候,李如梓一帮人,个个都得死!

    这时候张盈低低地说道:“我们一起随沈小姐隐居不好么?”

    张问摇摇头,冷冷说道:“李如梓是我们的死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我要看着他死了才能睡安稳觉。”

    到了沈碧瑶的宅院,那里的前院本来是个钱庄,现在却关了门。张问叫人敲开门,一行人进了院子。见沈碧瑶的地方,依然是上次那个竹楼。

    沈碧瑶在珠帘后面能看见张问和张盈两个人,他们却看不清楚沈碧瑶,只看得见一个影子,只听得沈碧瑶说道:“张夫人也来了,恕妾身不方便见面,这厢有礼了。”

    张盈站起来,拱手道:“属下拜见坛主,无论何时,属下都尊敬坛主。”

    这时沈碧瑶道:“别,你既然嫁与张大人,和我就没有这层关系了,否则让张大人如何与妾身见礼呢?”

    张问听得头晕,便说道:“别扯这个了,都是自己人,怎么称呼一个样。沈小姐,我娘子和寒烟二人,就随你去,请代为照顾。我在此谢过。”

    沈碧瑶道:“张大人送来的消息,左光斗已经和东林妥协,浙党那边也没有人,张大人真的没事么?”

    张问沉吟道:“可能有点事……但是我有进士身份,不能这样突然就消失了,留下来总是有翻盘的机会。你放心,当今皇长孙,定然是要继承大位的,我们有张嫣的关系,世子也有心拉拢我,机会是有的。”

    沈碧瑶道:“李如梓与张大人,不是政敌,是死敌,他会不择手段的。”

    张问想了想,煽动道:“你知道李如梓在哪里么?沈小姐手里既然有人,何不先下手为强?”

    “不知道,他也不能肯定我在哪里,这宅子里现在全是我们的人。但是张大人来了两趟,李如梓可能会怀疑我也在这里。”

    沈碧瑶不慌不忙,显然是这宅子构造上有什么玄妙,刺客想混进来或者攻进来不太容易。她倒是更担心张问的安全,张问常常在外面行走。

    张问也是左右为难,这么就离开了官场,性命是可以保住,可就没翻盘的机会了;还招摇着在外边走吧,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给捅死了。李如梓已经意识到了张问的危险,根本和政见无关,他才不管朝局会怎么样,弄死张问再说。

    正在张问一筹莫展的时候,又听沈碧瑶说道:“我一个月前听到一个消息,说鸿胪寺的官员在为皇上配制长生红丸,缺一味药,叫长生珠,是稀世珍宝……钦天监的官员观天象说珠子在浙江。张大人又说世子也来浙江了,世子也不能轻易出宫,他会不会为了那长生珠来的?”

    沈家的商铺遍布全国,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可张问听得头大,什么红丸就够玄的了,居然观天象就知道在浙江,这不是逗皇上开心瞎胡闹吗?虽然天象是禁止民间研究的,谁敢说天象那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但张问觉得天上那些星星能关注一颗珠子就奇怪了。

    不仅张问不信,世子朱由校也不信,但是皇上和太子信。鸿胪寺丞李可灼将红丸的原理在皇上面前说了一大通,虽然都是什么气啊什么脉啊之类的,但咋一听真的是有理有据,而且钦天监的官员也说确实有这么一颗珠子,掐指一算,在南方……这么珍贵的东西,万历又怕底下那些人用什么手段给贪了,就叫自己的孙子下去在暗地里盯着点,一面又嘱咐锦衣卫也注意珠子。万历皇帝谁也不信,连孙子也不信,于是两边牵制,谁也别想贪了他的珠子。

    于是世子就到浙江来了,朱由校到了浙江,根本不在乎那颗什么珠子,他压根就不信。见浙江的盐价一塌糊涂,反倒关注其盐价来了。但是朱由校只是个世子,虽然极可能继承大位,可现在手里暂时没有实权。

    他听张问说是一帮官*商*勾*结在后面搞鬼,就想顺便在浙江干点事。朱由校想抓那些人,就得靠锦衣卫,但是锦衣卫也不会听世子说抓谁就抓谁,朱由校一开始是想张问交点真凭实据出来,也好叫锦衣卫抓人,可是张问没有。

    朱由校郁闷了几天,终于想到了办法,找来锦衣卫的人说有了长生珠的线索,便例举了张问给的那些官商名单,把人都给抓了。其中就有李如梓的女婿郑悯,这郑悯在官场上还混得顺风顺水,可没想到突然祸从天降,被锦衣卫给逮了。锦衣卫才不管你是谁,混得再好都不管用,抓了就抓了。

    朱由校为了表现出自己是为了那颗珠子,就亲自到了锦衣卫分所旁听审问。一个锦衣卫千户军官走到朱由校旁边说道:“世子殿下,姓郑的说不知道。”

    “不知道?”朱由校只说了三个字。

    千户便恭敬地说道:“末将知道该怎么办了。”千户走进牢里,里边还有几个身穿黄衣服,佩带绣春刀的人,千户说道:“用刑,知道了为止……”他看了一眼柴火上啵啵沸腾的开水,“正好水开了,给他洗刷一遍。”

    几个人扑上去,将郑悯的衣服拔了个精光,按在铁床上,用滚烫的开水浇在犯人的身上,然后趁热用钉满铁钉的铁刷子在烫过的部位用力刷洗,刷到露出了白骨。

    遭刑的人叫得撕心裂肺,大伙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不一会,郑悯不叫了,一个锦衣卫将手指在他鼻子前一探,说道:“千户大人,他死了。”

    于是千户又从石梯上走上来,躬身对朱由校道:“郑悯遭了罪,死了。”

    “什么?”朱由校瞪眼道,马上又咳嗽了几声,忙用手帕捂住嘴,“谁让你把他弄死的?”

    千户:“……”

    朱由校道:“郑悯也没什么罪,现在死了,你怎么向上边解释?”

    千户道:“世子殿下要找那个要紧的东西,不用刑他不招。”

    朱由校一副苦闷的样子:“这事不能搞得人人皆知,要是被外廷的人知道了,不连带皇上一起骂?得给他们弄个罪名。”

    “是、世子殿下说的是。”

    “去问其他的人,买卖食盐的账簿在哪里,不说的就用刑。”

    “是。”千户回到牢里,摸了摸脑袋对其他说道,“不要审问‘那个东西’了,审问‘买卖食盐的帐薄’在哪里。再抓个人出来问。”

    其他人依言走到里面,抓了另一个披头散的人出来,那人带着百十斤重的枷锁,已然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半死不活地被拖到千户军官的面前。

    千户依朱由校的言又问了一遍,那人噜噜了几声,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千户便说道:“那只好又用刑了。”

    那人从乱中突然看到地上的尸体,露出的森森白骨,吓了一跳,终于来了精神,大声道:“我招,我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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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介绍:
宦海沉浮,谈笑间不过半尺乌纱;
金银亿两,抵不过笑靥如花。
翻开,一副大明朝的山水人物画卷就在眼前,如身临其境;机杼声声,丝竹管弦,娇娃轻唱,如在耳际。
沉思,暗藏杀机,盛衰难料;江山零落,谁人参破玄机,一手把玩日月,尽在乌纱。
……乌纱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乌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乌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