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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乌纱txt下载     乌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段二四 死敌

    (祝大家平安夜愉快。)

    朱由校得到了那些帐目,叫来王体乾为他解说,朱由校自己很多字都不认识,看不太明白。他有三个很忠心的太监,魏忠贤、王体乾、李永贞。魏忠贤也不识字,但是魏忠贤自从照顾朱由校的起居以来,一直都忠心耿耿,朱由校认为能用得上。另外两个太监都是司礼监的,认清楚前途之后,就投奔了朱由校。

    王体乾长着一张圆脸,很是和善,一副低眉下眼的样子,走到朱由校面前便跪倒叩拜。朱由校歪在椅子上,缓缓说道:“案上有几本帐,你帮我看看。”

    “是。”王体乾小心拿起帐目,依言看了起来。朱由校又道:“读。”

    王体乾只得紧张地挨着读下去。过了许久,朱由校才说道:“这账本能说明那些官*商*勾*结谋取暴利么?”

    “回世子殿下,他们相互买卖,记得清清楚楚,完全能断罪。可这上边,老是提到一家,用桑这个字代替,不知是哪家,恐怕是暗语。”

    “哦?这桑家在里边是什么关系……”朱由校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心道就抓了几个小官,几个商人,珠子也没找到,回去在爷爷面前也没什么好炫耀的,莫不是还有大鱼?

    王体乾又翻了许久,说道:“多是做见证,但是算下来……”王体乾拿着一把小算盘噼噼啪啪地算了一会,“这桑家没有参与买卖,却净入八十万两。”

    “八十万?”朱由校瞪眼说出三个字,说的太快,牵动喉咙一痒,又咳起来。王体乾急忙磕头叫世子注意身子。

    朱由校心里盘算着,这笔银子要是弄回去,爷爷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快,去给锦衣卫传信,问那些牢里的人,桑家是哪家。”

    锦衣卫费了许多力,又弄死了两个人,却没人说出来,而且不知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将那个交出帐目的商人也给弄死了,这下断了线索。那些人抱定了死心,一人死了,至少给没被抓住的亲人留条活路。

    朱由校想来想去,想起这件事要不是张问透露玄机,还没人知道能这么炒作盐价,便唤魏忠贤去找张问。张问也不在家里,里边的丫鬟叫魏忠贤留下口信,等张问回来再告诉他。

    魏忠贤实在想不出什么有创意的暗语,想着那天朱由校来见张问,拿了一张没写字的红纸,他也依样画瓢,留下了一张红纸,说道:“叫他明天在家里等着。”

    丫鬟将红纸拿给现在家里地位最高的人,就是寒烟,寒烟正准备收拾东西去沈宅,便将红纸带了过去。为了隐蔽,寒烟等天色渐晚之后,才动身离开。

    张问拿到红纸一看,说道:“莫不是世子吧?”

    珠帘后面的沈碧瑶道:“张大人还是小心为上,说不定李如梓的人已经布置在杭州,这是他们投下的诱饵。”

    张问想了想,说道:“世子来了杭州,他如何得知的?要不是世子自己来找我,我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沈小姐眼线那么宽,也不知道是吧?我想设法联系上世子,告诉他长生珠在李如梓手上,让李如梓和东厂锦衣卫玩玩。”

    正在这里,突然楼外响起了一声口哨,然后五六个玄衣女子便奔进门里,在门口说道:“坛主,有敌人攻进来了。”

    沈碧瑶道:“张大人,你们快进来。”

    张问带着两个老婆忙奔进珠帘,他一进去,先去打量沈碧瑶长什么样,不料只看见一个窈窕的背影,还有丝间如玉一般的耳朵,然后沈碧瑶身边的人就把灯给弄灭了,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听见呼呼两声吹气,边上一个玄衣女子吹亮了火折子,走在前面,向里屋走去。沈碧瑶低声道:“跟紧了。”

    张盈掏出一把短刀握在手里,让不会武功的张问和寒烟走在中间,一行五个人,只有张盈和另一个玄衣女子能打,沈碧瑶可能也不会武功。但张问是见识过张盈的身手,这里的两个人,都是高手,看样子这楼还有秘道,张问心里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这***李如梓,真的要狗急跳墙了。

    一行人沿着一个楼梯走下楼去,楼上是一间摆放着各种杂物的屋子,走前面的玄衣女子寻到一个瓦缸,将它挪开,推来一块地板石,下边当真有一个秘道。

    几个人进了秘道,关上地板石。沈碧瑶低声道:“看情况,李如梓的人如果攻进来了,我们就从秘道后门出去。先等等看。”

    前边那玄衣女子将火折子熄了,顿时里面一片漆黑,连一丝光也没有。寒烟紧紧抱住张问的胳膊,吓得身体颤。周围只听见细微的呼吸声,还有洞子里浸水之后滴滴答答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得头上拼拼碰碰一阵乱响。沈碧瑶低声道:“完了,攻进楼了,咱们快走。”

    张问这时候才有些紧张起来,妈的,原来沈碧瑶手下那些高手还是不禁打。沈碧瑶给张问那两个侍卫,侍剑和侍书还在外面,恐怕也挂掉了。

    只听见呼呼几声响,前面那玄衣女子正在吹火折子,吹了一会,没吹燃,用摸出打火石嘎嘎捣鼓了一番,还是没燃,听得她说道:“坛主,火折子浸水了,打不燃。”

    沈碧瑶道:“拉住手,跟紧了,快走。”

    张问听罢忙向前面伸出手去,晃了几晃,然后一只冰凉的小手就伸了过来,抓住了张问的手。张问后边的寒烟也抓住了张盈的手,一行人摸黑向前面走去。走了一会,后面隐隐闪起了亮光,可能是刺客们追进洞里来了,张问大急。

    亮光越来越近,张问等人看不见路,无法奔跑,眼看跑不过别人,沈碧瑶突然说道:“玄月,拉开机关。”

    “属下遵命。”

    沈碧瑶拉起张问等人继续往前走,那被称为玄月的玄衣女子在洞壁上咔咔掰下了个什么东西,然后继续赶路,走一阵,又掰一阵机关。过了许久,突然后面传来了惨叫声,在这黑漆漆的洞子里面回荡,如鬼魅一般,张问不由得心下恶寒,死死抓住沈碧瑶和寒烟的手。

    这时那玄月又说道:“快到头了,小心些,别掉井里去。”过了一会,她又说道:“到了,别走了。”

    这时张问在洞口感觉到了微弱的光线,外边虽然还是晚上,总不像这地洞里,连一点光都没有。

    玄月用刀鞘将一根挂着桶的绳子拨了过来抓住,使劲拉了一下,然后纵身一跳,脚蹬在井壁上,麻利地爬了上去,。张问将脑袋向下一看,看见水里印着一个月芽。转头看沈碧瑶时,朦胧中看见一张瓜子状的白脸,五官也看不清楚。

    在张盈的帮助下,沈碧瑶抓住绳子,站在桶里,让玄月把她拉了上去,然后一个个都上去了。周围没有灯光,虫子唧唧乱叫,好像在城外边。

    沈碧瑶道:“我们这就去梅家坞吧,那里有一处庄园,可以暂时住下来,然后换个安全的地方,等我的人探明了李如梓究竟在哪里,找他报仇。”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沈碧瑶也准备用各种阴招对付李如梓了。但是张问想着刚才自己这边的人被追杀的落荒而逃,不是依靠机关秘道恐怕已经玩完了,看来光靠沈碧瑶还干不过李如梓,张问便道:“我得回去等世子,污那姓李的一下,让锦衣卫对付他。”

    张盈急忙抓紧张问的手道:“这个时候李如梓的人到处找我们,你回去不是自送虎口么?”

    “杭州城八十万人口,他们能知道我在哪里?只等有人到家去找,我便派人去问就是了,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搞死李如梓,咱们要这样躲一辈子?”

    沈碧瑶道:“那还是先去梅家坞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准备马车进城。”

    梅家坞在城西南不远,一行人没有代步工具,只好走路过去。张问这才大概看到了沈碧瑶的长相,眼睛大眉骨有点突,额头线条流畅但是没有张盈的饱满。面相下部分包括鼻子嘴巴下巴比较小,呈瓜子脸,可能是因为几代富贵的原因,食物精致,腮部也很娇小。神情之间有郁色。

    总体来说,全身轮廓呈流线型,看起来给人很精致的感觉。光线昏暗,张问也看不太清楚,特别是皮肤粗细就看不到,但是应该是很细滑的,她家里那么多银子,不缺饮食和药材调养。

    一行人摸黑走了许久的路,才到了一处隐秘的庄园,依山傍水而建,外面看起来就像几栋挨在一起的普通江南民宅,青瓦灰墙,进了第二进院子,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灯火辉煌,园林山水应有尽有。

    沈碧瑶皱着眉头,一脸的烦恼,不仅是遇到的事情烦,她一身弄得脏兮兮的,也是浑身不舒服,她是个非常有洁癖的人。

    她叫来几个心腹女子,安排张问等人的食宿,自己便进内院去了。张问和大小两个老婆吃了饭,然后就开始说情话,特别是寒烟没有武功,明天不能和张问一起回杭州,自然依依不舍泪眼婆娑,不必细表。

    张问坐在椅子上,养了一会神,听得张盈说道:“相公对世子说那颗什么长生珠在李家,世子会信么?”

    张问道:“不会信。我和世子接触了几回,觉得他压根就不信什么天象那一套,他可能就不信世上有什么长生珠。始皇帝到处寻长生不死之药,还不是作古了。始皇帝之后两千年来,别说是人,就是一个王朝,长不过几百年,短则几十年,哪里能万岁了?世子来浙江鼓捣一阵,我觉得,一是他对东林没好感,二是想弄些银子回去讨皇上开心。皇上最喜欢银子了……”

    “……我就说得了消息,长生珠曾经在盐商们手里,后来敬献给李如梓了。世子肯定就能查到盐商和李如梓的关系,进而查到被抓的郑悯是李如梓的女婿,现在李如梓的女婿都被世子给弄死了,世子还不干脆斩草除根?”

    张盈点点头道:“那相公上次为什么不说那些官商后边的人是李如梓?上回说了,明天我们也不必去涉险了。”

    张问叹了一口气道:“上回我和他说话的时候,根本就扯不到李如梓身上去。总不能说我们和李如梓有仇,叫世子帮忙报仇吧?他才懒得管你这些事。”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张大人就寝了么?”

    张盈站起身打开房门,见是一个丫鬟,那丫鬟施了一礼道:“少东家请张大人过去叙话。”

    张问想也没想,便站起身道:“那前面带路吧。”张盈也想跟着去,结果那丫鬟说只叫了张问,张盈只得作罢。

    在丫鬟的带引下,张问穿过几条陌生的廊道,走到一间屋子门口,那丫鬟向里面说道:“少东家,张大人到了。”

    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请张大人进来。”然后房门就打开了,玄月站在门口,张问走进去,见屋子十分宽大,里面还站着四个白衣少女,垂手侍立,北面有一道屏风。张问心道先前不是已经让我看见了容貌吗,还躲在里面干什么。

    这时沈碧瑶说道:“请大人到暖阁说话。”

    张问这才绕过屏风,走进了暖阁里面,只见里面放着薰炉、柜子、书架、椅子、几案等物,最大的家具是一张大床,用绫罗幔维遮着,这些东西都是朝廷品级命官才能用的,沈家完全不管逾制不逾制。

    这个摆设,应该是卧室,张问心道沈碧瑶倒不避嫌了。只见沈碧瑶梳着松扁髻,际高卷,已换了衣服,穿着浅绿长裙,柿袖绸衫。脖子秀长,让她的肩膀看起来很瘦削。瓜子脸秀丽非常,眼睛明亮传神,鼻子如玉,小嘴如胭脂,真当得起国色天香。

    张问又忍不住瞄了一眼她的胸部,这时候没有塞东西在那里的习俗,她胸前的衣服料子被顶得老高,可以想象那对玉兔非常坚挺。可惜少了个部件……张问顿时有些说不出的感受来。

    “大人请坐。”沈碧瑶的声音很清脆,就像琴弹出来的声音一般,又像清水滴答的声音,听起来却感觉冰凉冰凉的。

    张问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拱手道:“不知沈小姐有何事相谈?”

    沈碧瑶道:“沈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争下去也是无益,所以我明天要回家父那里去了……”

    “哦。”张问有些失落。沈碧瑶的意思是退出江湖,那张问以后又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不过站在沈家的角度想想,他们已经够富了,现在香火又不继,再冒险争夺确实没有多大的意思,就算再赚到一百万家产,没有香火了,传给谁呢?

    这时沈碧瑶的脸颊突然泛出两朵红晕,她打量了一番张问,相貌周正,体型也是耐看,终于说道:“今天请大人来,我是想……”

    张问见罢沈碧瑶那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脸上已经变得像涂了胭脂一般的红了,张问看了一眼她不断打量自己的眼神,猛地一怔,心道不会想用老子借种吧?

    本来沈碧瑶长得这么好看,张问是一千个愿意的,可是怎么总觉得很别扭呢?他顿时想到了种马。

    张问目瞪口呆道:“你不能找个其他理由?”

    沈碧瑶的身体微微颤,脸色突然苍白,咬着牙说道:“我不需要其他理由,我为大人做了那么多事,你也没帮我除掉姓李的全家,让他们一个个都碎尸万段……”她的眼睛红红的,那充满仇恨的目光让张问心里一寒。

    沈碧瑶又道:“这点事你也不愿意做?”

    张问愣了愣,说道:“那好吧。”

    沈碧瑶冷冷地走上来,拉住张问的手,就向那幔维中间的大床走去。两人脱掉鞋子,钻进幔维中,张问看了一眼沈碧瑶胸上顶得高高的衣服,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抓了一把。

    “啪!”突然张问的脸上挨了一巴掌,张问心下顿时腾起一股怒火,又不忍心打她的脸,便扑上去撕她的衣服。沈碧瑶急忙将双臂抱在胸前,头已经散开了,狠狠地盯着张问。

    张问见状坐在床上,叹了一口气道:“我看还是算了,你何必给自己过意不去?再说你看张盈的肚子现在还没动静,不定一次就怀上了的。”

    沈碧瑶冷冷道:“我算好了时间的,我不想让其他臭男人碰我,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给我个儿子,女儿也行。”

    张问愣在原地,愕然看着沈碧瑶,一点都不想干那事,过了片刻,张问爬了起来,愤愤说道:“老子不干这种事,你找别人去。”

    刚走到屏风门口,两个玄衣女子就挡在张问的面前。张问怒道:“让开!”回头对沈碧瑶道:“别忘了张盈是我的夫人,你想挑起内斗吗?”

    不料沈碧瑶冷冷道:“张盈就算是你的夫人,她也得听我的。”

    两个玄衣女子听罢,便扑上来抓住张问,其中一人拿了一团布,堵在张问的嘴里。张问奋力挣扎,想破口大骂,但无奈身无武技,无济于事。

段二五 御气

    清晨太阳刚刚露出了红火的头,绿的大地,红的太阳,颜色鲜艳,一切都那么美丽。张问却暗暗骂了一句,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他的背上火辣辣的疼,上面有好几道血淋淋的指甲印。

    庭院门口的斗雪红妖艳得像鲜血一般,张问看在眼里就像沈碧瑶一般的扭曲。他一脚踢了过去,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长袍下摆,灰布打湿颜色变深。张问回头看了一眼张盈,问道:“昨晚沈碧瑶说你就算嫁了我,也得听她的,是这样?”

    张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听相公的……要是你和她的意思不一样的话。”

    张问想了想张盈说的话,摇摇头,很快将事抛诸脑外,向门口停着的马车走去。一行四个人,张问和张盈,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女子,沈碧瑶让跟着的,她倒是不愿意张问死了。

    这是一辆旧马车,离开庄园,沿着路很快就上了大马路。早上的杭州城内外,人流很大,车水马龙,张问几个人混在这茫茫人海之中,他觉得很安全。杭州城郊的城厢,也是十分繁华,以石铺地,街道整齐,和城市没有多少区别,只是少些高大的标志性建筑和特别大的酒楼商铺。

    张问原来住的宅子就在城西南,进了城,没走多久就到了。他让马车停在街口转角处,然后让人下去转悠着盯着。等了接近一个时辰,才见有人去敲门。张问的人过去看了一番,回来说道:“有人找上门了。”

    张问心里有些忐忑,确实不排除是陷阱的可能,便问道:“那些人什么样的?”

    “有个马脸,半眯着眼睛,很高深的样子。”

    张问顿时笑道:“是了,去告诉他,我在后面跟着,别暴露了身份。”然后掏出印信让人带过去。

    那马脸半眯着眼睛装比,自然就是魏忠贤。张问跟在魏忠贤等人的后边,转了几条街,进了一个商铺,然后又换了马车,从后门出来,这才向世子住的地方赶去。

    世子住在锦衣卫的一个秘密驻地里边,张问等人在魏忠贤的带引下进了驻地。里边的人不让张盈等人进去,张问见了魏忠贤,也不再怀疑,就让她们三个在外院等着。

    穿过两个院子,几条长廊,就到了一个洞门门口,墙里墙外有许多穿黄衣服的锦衣卫和一些穿布衣的侍卫把手。魏忠贤对门口的锦衣卫道:“他是世子要见的人。”锦衣卫对太监的态度很恭敬,于是张问就跟着魏忠贤进了院子。

    这是一个小院子,刚一进来,就听见哗哗锯木头的声音,张问心道:世子恐怕又在干木工了,他是真喜欢那玩意。

    走到一个敞榭外边,张问就看见朱由校果然在做木匠活。朱由校的神情很专注,完全一副然世外的感觉,他放下锯子,又拿起刨子推来推去,地上都是木削,一会又拿折尺量,干得很卖劲。一个太监时不时拿着毛巾给他擦额头上的汗水。

    魏忠贤将食指放在嘴上,轻轻嘘了一声,低声道:“咱们等等。”

    张问点点头,也低声道:“做点活能活动筋骨,对身体有好处。”魏忠贤一撕嘴,做了一个笑容。

    等了半天,朱由校才坐到椅子上喘气,端起茶杯,喃喃说道:“今儿就到这里吧。”两个太监急忙打水上来给他洗脸洗手,一个太监这时才说道:“殿下,魏公公在门外等着,有一会儿了。”

    朱由校转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说道:“叫魏忠贤和张问一起过来。”

    “是。”

    魏忠贤和张问听了传话,这才走进了敞榭,魏忠贤纳头便拜,张问想了想,也跟着跪倒叩拜。朱由校嘿嘿笑了下,大概是张问以前都没跪过的原因,说道:“起来吧。”

    朱由校这会好像心情不错,也不咳嗽了。魏忠贤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来,讨好地说道:“殿下,刚刚张问和咱家说,平常做做活儿,对身子有好处呢。殿下越来越精神了。”

    朱由校哦了一声,看向张问道:“还真有这么一说?”

    张问拱手道:“道家佛家都有活动筋骨强身健体之说,先古之时,民风淳朴,没有官府治理,民自安之,故全民劳动也,所以下官认为,做百姓之劳,不仅强身健体,也能陶逸情操,与民同乐。”

    “呵呵……”朱由校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正是这样,我一拿起这些物什吧,就觉得浑身舒坦,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魏忠贤,去把昨儿我做的那木车拿来,赏给张问。”

    魏忠贤依言取出一辆小马车出来,双手递到张问手里,张问接过来,急忙叩谢,很仔细地看了一遍那辆马车模型,还真做得像模像样,口里啧啧赞了几声,“就是当世能工巧匠,也很难有这样的造诣啊。”

    魏忠贤道:“工匠怎能和世子殿下相比。”

    “也是。”张问顺水推舟道,“我寻思着,工匠做的多,为什么赶不上这件精品呢?”

    朱由校忙道:“真比工匠们做的好?”

    张问一本正经点点头:“多了一种气韵,非胸中有大慆壑,不能有这样的手法……就像琴一般,乐人与隐士,皆有好琴者,乐人无法彰显气度也。”心里却道:这世子原本是个聪明的人,奈何不太识字,心里面有想法无法借助笔墨表达,只好干这种玩意了。

    朱由校点点头,“张问说的不错,我有时候脑子里就是那么一闪,那种感觉……”

    张问补充道:“灵感。”

    “对,就是灵感这个词儿,这个词儿好,我就想用什么法子弄出来,能看到、听到,让它不只是呆在脑子里……张问,你随我来。”朱由校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太监们急忙扶住他,朱由校甩了一把,自己很硬朗地走出敞榭,一行人就跟在身后。

    张问心里装着事,但是却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其他事,寻思着先让朱由校和自己产生亲近感,等说起事的时候,他会觉得两人有共同话题,就更容易接受自己的观点了。

    几个人进了一间小屋子,那屋子里只有一张木塌和一个小几案,周围却贴满了黄绫,上面用笔墨乱画着一些图案,有的能看见是个模型样子,有的干脆只有几条线,乱糟糟的一片。朱由校说道:“我有了那个灵感的时候,就会记下来,呵呵,你们都看不懂,只有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问装作专心致志地看那些图案,其实压根不知道是啥玩意,和孩童们胡乱画着玩的差不多。

    又听朱由校说道:“我听说鲁班做的鸟自己能飞,我做的鸟怎么飞不起来呢?”

    张问道:“马车能动,是马力牵引也;风车能动,是风力牵引也;磨房舂谷,是水向下也。万事皆有力引,哪有自动的道理?下官认为,鲁班做飞鸟,是以讹传讹,不足为信。”

    朱由校失望地说道:“这样啊……”

    张问见状急忙说道:“但是也有玄妙的东西,可以以气御动。”

    朱由校道:“以气御动?是什么东西?”

    “京师郊外有个西洋人,叫利玛窦,就是叶向高在朝的时候上书皇上建教堂那个西洋人,世子知道么?”

    朱由校摇摇头,但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张问见状又继续道:“那教堂修的很别致,下官本身也对奇特的建筑感兴趣,有次就去听他们讲佛。他们的佛不是佛主,是一个叫耶和华的人,为了参悟佛法,叫人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流血过多就死了,他就成了佛……”

    朱由校哈哈笑道:“西洋人都是傻子。”

    “利玛窦就信那个叫耶和华的佛,他想叫大伙也跟着信,但是大伙都不信,却对他说的一些稀奇东西感兴趣,我也去听了,说是西洋的工匠做了一个东西,叫气转球,拿火烧,球就能自己转动。”

    朱由校兴奋道:“那个利玛窦还在京师么?”

    张问道:“好像万历三十八年的时候就死了,就葬在京师。”朱由校又问道:“你知道那种气转球是怎么做的吗?”

    张问摇摇头。朱由校失望地说道:“以后再见着西洋人,就叫他到京师来找我。”

    朱由校从柜子里掏出几个木头玩意,对魏忠贤说道:“拿上,我们去市集上卖。”

    张问听罢额头上冒出三根黑线,妈的你还缺这点钱么,恐怕朱由校追求的是那种平民生活的感觉。

    果然就听得朱由校说道:“老百姓做了东西,就拿去卖,然后买米,可以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唉,我有时候感觉就和一个囚犯一样,端本宫门口拿块石头是什么模样,闭上眼睛都想得出来了……”

    一行人作便装出了驻地,寻了一个菜市,就在口子上摆起了一个地摊,朱由校让大伙都站远些,自己在那叫卖起来。旁边挨着摆地摊的是一个卖蛇酒的,说能去风湿。

    喊了许久,无人问津,隔壁卖酒的生意反而很火红,朱由校脸上有些不快,却很投入角色。张问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朱由校热爱生活的一面。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到朱由校的地摊上,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番,说道:“多少银子,我全要了。”

    朱由校顿了顿,打量了一番那人的神色,问道:“你为什么要买?”

    那人嘀咕着说道:“你卖,我买,问那么多干什么?”

    “大胆!”朱由校冷冷喝了一声,那人急忙跪倒在地上,路人都侧目而来。朱由校道:“谁叫你来瞎掺和的?”

    张问见罢顿觉好笑,肯定是哪个太监叫人故意来买,好让朱由校欢心。却不料一下就被朱由校看出弥端来,他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正在这时,张盈走上来低声说道:“相公,我见到有几个人不对劲,小心一些。”

    张问心里咯噔一声,恐怕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外边的人不会认识朱由校,却极可能认得张问。张问想着昨晚上沈家那么多高手都打不过,光靠张盈和另外两个女子恐怕有点危险。

    但是朱由校出来,身边都是大内高手,张问忙向朱由校那边走了几步,一会袭击老子的时候,就像袭击世子一般。

    正在这时,一个男子走到朱由校旁边耳语了两句,张问猜测可能朱由校的侍卫也看出了弥端。朱由校便命人收拾了地摊,正欲离开,突然一个侍卫一脚将试图靠过来的行人踢倒在地。

    煞时间,周围就呼呼蹿出一帮子人来,张问急忙奔到朱由校身边,用身体挡住朱由校喊道:“护驾!”朱由校急道:“张问真忠臣也,快走。”

    顿时周围鸡飞狗跳,小摊小贩忙着逃命。双方的人刷刷拔出利器,转眼就打将起来,七八个人将张问和朱由校护在中间,急忙向菜市口退去。

    周围混乱异常,张盈等三人也不管其他人,紧跟着张问。张问看见后面一个头颅飞了起来,血箭直飙,两个拿刀的人就冲了过来,张问忙道:“盈儿,小心后面。”

    只听得噗地一声,张问后面的一个侍卫的喉咙上就插上了一根利箭,那人仰面摔倒,双手抱着脖子,双目瞪圆,腿上直蹬,还没死过去,痛苦异常。

    紧接着又一根箭羽飞了过来,张盈挥了一下刀子,准确地将箭挡开。这时后面那两个砍了别人脑袋的人已经冲近,提刀就劈,前面那人一刀向张问斜劈过来,张问大急,度太快,躲也来不及,突然那刀子一软,手连着刀从张问身边就嘡地飞了过来,在地上摔了老远。那人的手已经被割下,大声惨叫。

    张问撒腿就跑,张盈向另外那个人刺了一刀,那人举刀在胸前乱挥一阵,张盈急忙缩回手,向后一跳跟上了张问。另外一个玄衣女子拿了一柄软剑去攻那刺客,两人打将起来。

    张问回头见人群里一个人举着弓箭对准了自己,忙指着道:“快搞死那射暗箭的。”

    刷地一声,一支箭已飞了过来,与此同时张盈使劲拉了张问一把,张问身体扑了过来,躲过了一箭。后面那侍卫听见张问的喊声,已有了警惕,在面门前面挥剑抵挡,嘡地一声打开了那支利箭。

    这时张问旁边另外一个玄衣女子将一根竹管拿到嘴前一吹,那射箭的人就大叫一声,丢下弓箭,捂住眼睛惨叫起来。

    “啾啾!”张问听见两声闷响,就闻到一股硝烟味,两颗烟花破空而去。过了一会,就响起了啪啪的马蹄声,一队骑兵从菜市口冲将过来,将朱由校等人围在正中。张问见状长嘘了一口气。

    朱由校怒道:“将贼子尽数拿下!”

    骑兵冲将进去,杀入战团,刺客们急忙逃窜,又被射死几人。

    锦衣卫过去寻活口,一无所获,跑的跑了,死的死了。众人护住朱由校回到驻地,又调了百余人防备。朱由校坐在椅子上正怒气冲冲地训斥一个锦衣卫,那穿黄衣服的锦衣卫跪在地上像捣蒜一般直磕头。

    这时张问暗地里竟高兴起来,李如梓不是很牛么,想杀谁就杀谁,这下好,居然搞到了世子身上,够他喝一壶了。

    魏忠贤也站在张问旁边,他正害怕着呢,身子微微在颤抖,世子幸好没事,要是挂了,魏忠贤等一起出来的太监还不得顶罪?

    张问便低声说道:“那些刺客恐怕是李如梓的人。”

    魏忠贤瞪眼道:“你知道是谁干的?”

    张问低声道:“我只是猜测,魏公公可知道,上回死在锦衣卫牢里的,有个叫郑悯,是李如梓的女婿。这李如梓养着许多私兵,在浙江霸道着呢,今天这阵仗,连锦衣卫都死了好多个人,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能耐?”

    张问心道:这下连什么珠子也不必说了,免得让朱由校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

    魏忠贤听罢便弯着身子走了进去,在朱由校旁边耳语了几句。朱由校将那锦衣卫喝退,叫张问进去问话。

    朱由校铁青着脸,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冷冷说道:“张问,你知道是谁干的?”

    张问忙道:“下官不敢确认……昨晚上杭州生了一个血案,死的人是杭州的一个商贾,听说就是是因为得罪了李如梓,才遭此厄运。下官在浙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血案,一晚竟然死了几十口人,有这样势力的,恐怕没两家……”

    这时魏忠贤也在旁边帮腔道:“上回死在锦衣卫牢里的人,有个叫郑悯,就是李如梓的女婿。”魏忠贤说出来,以证明自己是有能耐有眼线的人。

    朱由校道:“李如梓是谁?”

    魏忠贤闭口不答,他根本就没听说过。张问便说道:“李成梁的儿子。一个叫李如柏,是军中大将;另一个就是李如梓,是个商人,许多商人和官员都与之有来往,势力不容小窥。”

    朱由校脸色苍白,咳了两声,闭上眼睛喘了会气,寻思着其中关联,又想起那本账上,有个桑家……桑、梓,桑莫不是表示李如梓?

段二六 覆灭

    朱由校坐在椅子上咳嗽了几声,回头看了一眼堆满木匠工具的敞榭,说道:“你们都下去吧,魏忠贤,去把上午没做完那只鸟拿出来。”

    等张问等人拜谢告辞之后,朱由校走进敞榭,脱了外套就开始干起活来。两个太监在旁边打杂,谁也不敢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朱由校将刨刀放到案上,回头说道:“今天这事,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叫锦衣卫如实报上去,明白吗?还有,我已经查明了,长生珠在一个叫李如梓的人手里。”

    魏忠贤急忙说道:“是、奴婢这就去给蒋千户传话。”

    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的身影,转头又拿起刨刀,哗哗推着木头,夕阳从敞榭西边照进来,让地上的木削都变成了金黄色,也让朱由校的脸上泛着沉静的金光,就像神仙一般。

    朱由校干了一会儿活,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坐下休息了一阵,他闭上眼睛养神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了郑贵妃的脸。

    这次朱由校被人袭击,闹将上去,郑贵妃又脱不了干系。朱由校这时心情平静下来,觉得自己的位置是越来越稳了。

    万历皇帝有两个儿子,一个就是当今太子,是长子;一个就是福王。万历皇帝更喜欢福王一点,因为太子的母亲是个宫女,万历甚至都不想承认太子是他的儿子,可惜起居注上有记录,就是他干出来的,没法抵赖。

    朱由校就是太子的儿子,皇长孙;郑贵妃是福王的母亲。

    几十年前,万历皇帝想废长立幼,可惜大臣们不同意,这就是国本之争,闹了几十年,党争就是这么越来越厉害的。后来的妖书案、梃击案,最后都扯到郑贵妃身上,成为大臣攻击对手的工具,弹劾对手勾结郑贵妃意图谋权之类的。“郑氏一党”,“居心叵测”,这些字眼用在对手身上相当诛心。

    朱由校完全明白郑贵妃对权力的**,可惜她每次都干的不好,次次引火烧身,到现在,原本喜欢她的皇帝都不太喜欢了。拿梃击案来说,她居然想用暴力手段干死太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指示的,总之这样的恶毒,男人怎么会喜欢呢?

    这次朱由校被刺客袭击,估计又要扯到郑贵妃身上去,于是太子和世子都是受害者,都是善良的人。朱由校想到这里,手上刨木头更加有力起来。

    朱由校甚至想着,等查抄李如梓家产的时候,弄点银子回去,同时弄颗珠子说是长生珠,让锦衣卫交到鸿胪寺去,爷爷就更加喜欢自己了。

    锦衣卫的眼线和密探遍布全国,不到一个月,就将李如梓的老巢查了出来。皇帝听了世子的汇报,又有钱又有珠子,而且是居心叵测有谋反嫌疑的坏人,便指示要彻查到底。

    长生珠不能出了差错,不仅要有锦衣卫的人参与,还要世子和太监们监督。在锦衣卫驻地里,便商量起怎么对付李如梓来了,听锦衣卫密探说李如梓府上藏有私兵,不定会遇到抵抗。

    相比之下,李如梓的亲戚李如柏等将领官员还好办些,都是朝廷里的官,直接招来问罪就是。

    这时一个太监走了进来,跪倒说道:“殿下,张问在门外求见。”

    朱由校想了想,对锦衣卫们说道:“张问是咱们的人,查出贼李如梓,也有他的功劳,让他也来出出主意。”

    锦衣卫听到“是咱们的人”,顿时对张问另眼相看,便叫人把张问带了进来。张问听说要他参与查抄李如梓,心里一万个愿意。张问还有些不敢相信,强大的李如梓,这么就要玩完了,一种复仇的快感涌上了张问的心头。

    旁边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高大汉子就是蒋千户,长得跟大汉将军一样的身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在皇帝身边当大汉将军。蒋千户想着上回被刺客袭击死了好几个兄弟,这时候便提议道:“殿下,要不让镍司衙门派兵去打,咱们只管收查东西就是了。”

    朱由校心道让官府也参与,李如梓的罪行就更多人知道了,正好让大臣们去搞郑贵妃,于是就点点头道:“也好。”

    张问想着镍司衙门那些兵不禁打,万一让李如梓跑了,不是白高兴一回?张问想罢压低声音道,“总督也是浙党的人……下官怕李如梓那宅子里有秘道,不多些人控制周围,万一跑了。”

    李如梓勾结的官员多是东林激进派,自然要叫浙党的人去干。

    众人觉得有理,朱由校便用皇帝给的圣旨,叫人传浙直总督调兵围剿。

    那李如梓的老巢在德清县的一个乡下地方,十分隐蔽,却还是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线。朱由校等人准备了一番,便带着人马向德清县赶去。同时总督府调来两千兵马,骑兵在前,骤然而至,将李宅周围尽数控制。

    朱由校和张问等人刚到李庄,就见一个穿红袍的官儿骑着马奔了过来,跳下马来,在马旁边纳头便拜。

    朱由校从马车上走下来,张问急忙退开几步,以免造成误会,让红袍官儿拜了自己。

    那红袍官儿长得尖嘴猴腮,张问见罢他的面相,心道不知道他是怎么混到大员位置的。只听得那人拜道:“下官浙直总督崔呈秀拜见世子殿下,下官一接到殿下的手令,便马不停蹄带兵前来护驾,不敢延迟。”

    崔呈秀完全不说朱由校手里有圣旨这回事,只说是听世子的命令,让朱由校听在耳里十分受用。

    “起来吧,都围好了?”朱由校问道。

    “围好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正是午时,头上的太阳正烈,朱由校用手掌遮在眉骨间,看了一番那宅院,内有箭楼,果然很牢固的样子。

    朱由校便带着众人靠近了些观看,崔呈秀急忙劝诫世子注意安全。

    “这里离那边起码还有两百步,弓箭也射不到,关什么事?难道他们还有炮?”朱由校说道。

    崔呈秀忙弯腰道:“炮应该没有吧,我们有炮。”

    朱由校饶有兴致地说道:“轰几炮看看。”

    崔呈秀听罢对旁边的人说道:“殿下有令,用炮轰击,快过去传令。”那人听了便爬上马背,向远处的军队里奔去。

    过了片刻,只听得轰轰几声巨响,朱由校张问等人急忙用手捂住耳朵。远处腾起了白烟,几枚炮弹打进了李宅的院墙,打得砖石瓦木乱飞,里面的狗汪汪乱叫。这乡村里,顿时热闹起来,远近都有人的说话嘈杂声,军营那边还有人哇哇直欢呼。

    朱由校抚掌笑道:“有意思,打仗都是这个样吗?”

    崔呈秀道:“回殿下,要是有敌兵,他们会冲过来。”

    朱由校哦了一声,说道:“叫大伙打进去捉人吧。”

    远处又放了一阵炮,将那围墙炸得一片狼藉,里面的楼宇房屋也是坍塌一片,然后一队骑兵从菜地里踩过去,乱放了一阵箭,便冲进了院子。

    过了许久,一个骑士从院子里跑了出来,下马跪倒道:“反抗的人都杀掉了,其他人关在院子里,请殿下示下。”

    朱由校忙道:“快把兵撤出来,让锦衣卫进去收查。”

    张问见罢这场并不太刺激的战斗,心道:高手再多,遇到军队也得玩完。火炮火枪,乱箭如雨,高手顶个屁用。

    朱由校让太监跟着进去,吩咐仔细寻找那颗长生珠。而李如梓一干人等被人从宅子里押了出来,准备押送京师问罪。凶多吉少是肯定的人,涉嫌刺杀世子,没有能活的道理。他原本觉得自己很安全很强大,祸从天降,到死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张问走到囚车面前,看着一脸沮丧的李如梓和他的儿女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时蒋千户走到旁边,很疑惑地看了张问一眼,不明白他张问高兴个什么。

    张问见罢蒋千户,从身上摸出一叠银票,悄悄塞进他的袖子,说道:“给兄弟们买碗酒喝。”

    蒋千户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角看了一眼面值,脸上一喜,说道:“这怎么使得、这……”

    “蒋兄弟,帮兄弟一个帮……问明白谁是李七妹……”张问压低声音道,“把那娘们的割下来,这点银子就当买她的玩意。”

    蒋千户想了想,说道:“这容易,这些人迟早都是死,少个东西没什么。”

    到了下午,朱由校找到了一颗珠子,大伙认为是长生珠,又翻出了许多值钱的东西,就准备打道回府,其他的事情,就留给锦衣卫去处理了。现款朱由校拿走,还有其他财产下边的人也能分一杯羹了。

    蒋千户寻了个空档,将一个瓶子塞到张问手里,说道:“问明白了才动手的,错不了,我用酒泡着,免得坏了。”

    张问心情很好,这玩意拿回去送给沈碧瑶,无疑是最好的礼物,谢了蒋千户,蒋千户又道:“张大人既然是世子殿下的人,咱们就是自己人,以后用不着这么客气。”

    张问拜别朱由校,和张盈等人一起乘马车回杭州。张盈和张问同车,她见张问一路上一个劲笑,忍不住说道:“相公现在仇也报了,不如离开官场吧……浙党和东林是不会饶过你的,两边都要弹劾,这官不当也罢。”

    “可我不当官了做什么呢?”张问有些迷茫起来,仇也报了,眼下心里除了轻松和高兴,反而觉得空落落的没有了目标。

    张盈道:“咱们家不愁吃不愁穿的,随便做点什么吧。”

    张问点点头,又道:“我的籍贯在京师,要是辞官了得呆在京师不准乱走……辞官也不容易,听说前任兵部尚书写了七十多次辞呈都没回应,一怒之下把乌纱帽丢掉自己走了。”

    回到杭州,张问直接回家,也不用躲躲藏藏了。李如梓栽到了锦衣卫手里,没有能翻身的可能,各处的财产商铺也会被尽数清理,那都是银子,锦衣卫没有不卖力的道理。

    张问掏出瓶子看了一会,又将瓶子从车窗扔了出去。这时张问突然想到,沈碧瑶既然因为身体的缺陷而自卑,没必要再拿这个东西去刺激她。

    他闭上眼睛,开始思索朝廷可能会怎么处置自己。虽然有世子这个大靠山,可现在作用还不大,朝中的大臣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朝中已经决定停止改盐政策,导致改盐失败的一应官员,都要受到严惩,张问作为盐课提举,现在外廷也没人帮他说话,无疑是替罪羊之一。

    东林这回可谓是一败涂地,李如梓牵连的那一帮东林激进派,都要被浙党攻击清洗。不仅牵扯到勾结盐商抬涨盐价,直接导致改盐失败,而且还要被浙党扯到郑贵妃身上去。

    浙党执政以来,一直将清理东林作为要方针,这回可谓是天赐良机。而东林的败北,和张问不无关系,所以吵起来的时候,东林肯定会顺带拉张问下水。浙党那边压根就管不住张问的死活,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张问意识到,这回可能其罪难逃了,不过有世子在后边说张问是自己人,死罪应该不至于,降级或者罢官是免不了的。

    想到这里,张问松了一口气,罢官就罢官吧,等世子做了皇帝,自然就翻身了。

    回到家,张问又翻出那本大明日记来看了一番,关于明朝后期,上面只记录了几件大事,其中就有努尔哈赤造反之后与明军的第一次大战,叫萨尔浒之战,以明军惨败结束。张问看到这里倒是没有多少痛心疾的心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是很在乎朝廷兴亡,说穿了,谁当皇帝关他张问屁事。

    不过看到后面,最后被蛮夷统治,张问就有点不太爽了。他想来想去,还是现在这种生活方式比较适合自己。况且如果改朝换代,张问还能做地主阶层么?好处都被女真人占了,咱们还有什么搞头?

    张问想到沈碧瑶,说不定国家灭了,她连富商也做不成了。当然张问自己也可能没法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了。

    留辫子,屈膝蛮夷?张问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别扭,就像一个女人,本来都嫁人以身相许了,结果被抢了去,被逼把自己献给另外一个人一样屈辱,一样不爽。

    正在这时,淡妆走到门口,说道:“禀东家,门外有人求见……是沈小姐的人。”

    张问道:“快请进来。”

    不一会,就有一个玄衣女子在淡妆的带引下走了进来,那女子带着帏帽,看不见脸。这种帽子常常是女人出门的时候戴,以免抛头露面,用皂纱制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薄绢,其长到颈部,以作掩面。

    那女子拱手道:“少东家听说李如梓覆亡,特遣属下来多谢大人。”

    张问摆摆手道:“这件事是相互协作对付共同的敌人而已,沈小姐不必客气。”

    女子又放低声音道:“昨儿少东家请郎中把脉,少东家有喜了……”

    张问啊地惊叹了一声,随即又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他倒是不在乎娶了沈碧瑶,不管怎样,她都怀上了张问的后代,张问倒是懒得计较她的身体缺陷或者心理缺陷。只是猜不到沈碧瑶是怎么一个心态,愿不愿意嫁给自己做妾室,只能先等等再看。

    张问又试探道:“沈小姐就为了这个事叫你来的么?”

    女子道:“少东家问大人,朝中大臣欲对大人不利,大人作何计较,是否要隐居一些日子?少东家可以作些安排。”

    张问瞪眼道:“那不是畏罪潜逃?请你转告沈小姐,我并无性命之忧,如果朝廷降罪要押送我回京师,请沈小姐照应盈儿和寒烟。”

    女子拱手道:“少东家只说了这些话,如果没有别的事儿,属下就此告辞,定会将大人的话带到。”

    那女子走了之后不久,张盈便走了进来,在张问前面坐下,张了张嘴,说道:“相公,沈小姐既然有心帮忙,何必要去受那活罪?”

    张问心道张盈为什么不吃沈碧瑶的醋呢?他想罢好言说道:“盈儿,咱们躲来躲去有什么用呢?等以后,如果真像那本日记说的那样,蛮夷入主中原,我们不是完全成了别人的鱼肉?还不如身在庙堂,说不定能出点力不是。”张问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只要世子登上大位,我定会得到重用。现在躲起来,啥也没有,咱们就是寄人篱下,日子久了,总是不太好。”

    张盈道:“沈老爷现在只顾着修道,沈家也没外人……”

    张问摇摇头道:“还是自己家好,这宅子虽然是沈家的,可她送我了就是我们的了,和直接住她们家不一样。”

    张盈面有担忧之色道:“官场险恶,相公要多加小心。”

    “李如梓这样的死敌都栽了,怕什么?”张问笑道,“放心,我自会小心。如果朝廷要招我进京,你和寒烟就先和沈小姐在一起,寻个机会,把我后娘接回来。”

    “相公放心吧,妾身一定将家里照顾周全。”

段二七 红丸

    六月初,天气越来越热了,杭州依然繁华似锦,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张问这些日子常常去衙门日常办公,因为这时候朝廷里对于浙江改盐怎么收场,估摸着也差不多争出结果了,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张问需要了解实时动向。

    一日,总铺收到了两份重要公文,传到了张问手里。张问一看邮符,一份是户部的,一份是吏部的。

    张问先打开户部的公文,内容是下令浙江盐课提举停止改盐,复开中折色,以疏通淤塞盐引。张问看罢,将公文递到旁边的黄仁直和陈安上旁边,说道:“终于闹腾完了,改回原样。”

    黄仁直听罢看了一眼张问面前另外一份吏部的公文,摸着胡须说道:“那另外一份,就该是大人的去处了。”

    陈安上看张问的眼光充满了佩服,半个多月前,张问就说过在这位置上坐不久,居然真的算准了。

    张问点点头,扯开漆封,将吏部公文浏览了一遍,说道:“居然是去辽东……这算是流放么?”

    黄仁直放下手里的公文,接过张问递过来的信纸,一面看一面说道:“听说被调去辽东的官吏,痛哭失声,纷纷要求外调,估计有点门路的都不愿意去,正缺人呢……兵部主事、武选清吏司,这是正六品的官啊,呵呵,恭喜大人,只降了一级。”

    陈安上也揖道:“贺喜大人,浙江的事办砸了,还是比下官高一级呀。”

    张问没好气地看向陈安上道:“改盐办砸了,是我的责任吗?被降一级,还是去辽东,要不咱们换换,你当正六品的官去辽东,我在这盐课司进油水如何?”

    陈安上摸了摸猴子般的脑袋,脸色难看道:“这官也不是想换就换的啊。”

    张问拍了拍公案上的印匣,说道:“好了,这印让给别人来用。陈大人,去叫人把帐目清理一下,报到户部去,我准备一番得回京诉职。”

    张问清点了帐目公务用印,然后和黄仁直离开了衙门。上了马车,张问才对黄仁直笑道:“比我想象的要好,起码还六品的官不是。在浙江呆了近一年,啥政绩没做出来,现在不进不退,还是正六品,也算是公平合理,呵呵。”

    黄仁直摸着胡须摇摇头道:“辽东可不是好地方,不然大伙也不会争着要外调了。”

    “主辽东事务的,看样子还是杨镐。东林这回实在是没底气去争了……好像听说杨镐的办法是四路合击,黄先生认为这法子好用么?”

    黄仁直半眯着眼睛道:“不管好用不好用,还没开始布兵呢,现在连大人这样远离朝廷的人都知道了,这样路人皆知,还能好用么?”

    张问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杨镐、袁应泰、熊廷弼等几个人中,我还是觉得熊廷弼要靠谱一点,可朝廷偏偏不用他。”

    黄仁直道:“此人不好相处,朝中大臣对他没好感……听说刚调到浙江学道,就叫人杖打了几个有钱有关系的生员,激怒了巡按御史荆养乔,两人正争相上书对骂。他每到一处,总是和人结怨,没办法……”

    “久闻熊廷弼大名,我还没见过他,不如今天我们就去拜会一下如何?”张问道。

    黄仁直不置可否,反正张问这样的小官,又没法决断军机,在辽东事务上持什么观点也没人在乎。于是二人转道去学道衙门拜访熊廷弼。张问在门口下了车,叫人送去名帖。

    熊廷弼并不清高,既然是同僚拜访,便出门迎接张问入内。张问打量了一番熊廷弼,见其身长约七尺,身宽体胖,脸宽,眼小,留着八字胡,四十多岁的样子,面向还算周正。

    张问揖道:“下官张问,拜见熊大人,因朝廷初召为兵部主事,不日将往调辽东,闻熊大人精于辽东事,今日冒昧叨扰,欲请教一二,以其致用,望熊大人多多指教。”

    熊廷弼听罢笑道:“原来是张大人,老夫略有所闻,略有所闻,你还能做兵部主事……不错、不错。”

    张问听罢熊廷弼话里有话,显然是挖苦张问在浙江乱搞一通,毫无建树不说,还惹了一身腥臊的事。张问心道此人说话果然不是很中听……不过张问事先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也懒得很他计较,自找不痛快。

    张问想罢勉强陪笑了一声,和黄仁直一起,跟着熊廷弼进了客厅。三人分宾主入座,皂隶上茶。熊廷弼先端起茶杯请茶,张问和黄仁直这才客气地端起茶杯,客气的那一套还是要做足的。

    熊廷弼对着茶杯吹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地说道:“张大人去辽东,是干什么去呀?”

    张问听罢熊廷弼的口气,心下就想刺激一下他,便说道:“大事有杨大人主持,下官自然就听杨大人差遣了。”

    张问提到杨镐,意思就是你到底没有杨镐混得好,人家眼看就能做经略了,你还在摆弄那几本四书五经。

    果然熊廷弼一听到杨镐,脸上就有不悦之色,哼了一声,公然对着张问这么一个外人说起同党大员的坏话来了,“他那个四路合击的想法,真是异想天开,分兵自弱是兵家大忌,努尔哈赤一定会集中兵力逐路消灭,老夫看他杨镐是拿大明的家底当儿戏。”

    张问早就听说熊廷弼一贯主张在辽东以守为战,便说道:“那熊大人的意思,辽东只能守不能战?”

    熊廷弼叹了一气道:“这道理不是很简单么?辽东地广人稀,实荒蛮之地,内地调军,士卒毫无战心,谁也不愿意死在那地方。只有依靠辽人守土,辽人有切肤之痛,才能奋勇保土,方是存辽大计。”

    张问听罢点点头,觉得熊廷弼倒是一针见血,有洞察人心的见识。

    去打仗就可能没命,人为什么要去打仗?有的是没有办法铤而走险要抢劫,现在的努尔哈赤遭了饥荒,就是出于这样的动机;有的是被人打到家里来了,要家伙反抗,保护自己的家园和财产,不打就得变成奴隶。

    而明朝内地调过去的这些人,要他们去流血进攻赫图阿拉,赫图阿拉和士卒们有啥关系?至少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战心全无,可以说是有原因的。

    如果收编辽东本地汉人,守卫家乡,保护自己的利益,就有切肤关系了,也难怪熊廷弼一向主张以守为战,这样确实保险得多。

    张问想了许久,又问道:“可是辽东原本就是我们大明的地方,现在努尔哈赤公然造反,如果坐视不管,岂不是养虎为患?”

    熊廷弼说道:“张大人此言差也,努尔哈赤虽然善战,但不足为患。老夫在辽东时,闻得努尔哈赤捉住汉人,便驱为奴隶,试问谁愿意做奴隶?这样下去,辽东人口只会逃亡严重、越来越少,我们再四面封锁,建州人自取灭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张问听罢很是赞同熊廷弼的观点,越来越觉得,还是熊廷弼主辽东靠谱,可惜张问说了不算,只能和熊廷弼相视叹了一气。

    因为熊廷弼在辽东呆过,张问又请教了一些辽东方面的信息,这才拜别熊廷弼,回家交代家事,准备北上京师。

    张问原本是打算让张盈留在浙江料理家务,但是张盈担忧张问的安全,坚持要跟着去。张问也觉得有张盈在身边要安全一些,便让张盈乔装成书童一起北上。他又去和沈碧瑶告别,同时把寒烟和吴氏交待给沈碧瑶,让她代为照顾。

    七月初,张问等人到达京师,他赶着去吏部交接公文,然后去兵部报道,等待派遣辽东。而张盈则在家张罗着人收拾青石胡同的院子,那是张问的祖宅。

    为辽东战事准备的兵马军械粮草等还未准备妥当,朝廷对于辽东经略的人选也没完全敲定,还在争论,所以张问报道之后,就在家里等着。

    他挂着六品的官职,但是廷议等场合也没资格去,相当于赋闲在家,偶尔去兵部衙门了解信息而已。

    张问原本以为朝廷现在关注的,肯定是辽东事务了,却不料次次去听到的消息都是关于红丸的,敢情朝中大臣争论的不是谁主辽东事,而是鸿胪寺炼出来的红丸。

    张问听到红丸这个词,想起大明日记上有记录一个红丸案,不过应该是泰昌朝的事情了……

    朱由校确实从李如梓府上搜出了一颗大珍珠,不知道是不是长生珠,但是不敢隐瞒,回到京师后,就将珠子交给了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自然也不认识,就找来鸿胪寺卿李可灼,问他是不是长生珠。李可灼见罢那粒大珍珠,通体晶莹,有暗红光辉,确实是稀世珍宝,便高兴地告诉皇上是长生珠。

    皇帝急令李可灼炼丹。李可灼用长生珠配以其他修道药物,其中含汞,所以炼出的丹药成红色,称为红丸仙丹。因为那长生珠个头很大,李可灼不敢私吞,只得全部做药,炼出了三粒。

    这时候辅方从哲获悉丹药的事,急忙上书皇帝慎用丹药。万历不听,方从哲连上奏书,并痛骂鸿胪寺的官员。

    后来方从哲担忧万历皇帝,说丹药既然有三颗,先用一颗试药,无碍之后才进献皇上。万历想着长生珠来之不易,自然十分肉疼,但是还是勉强答应了方从哲所请。

    既然是李可灼炼出来的药,自然就赏了一颗给李可灼先吃。李可灼吃了之后,万历和众大臣问他有什么感觉。

    李可灼道:“耳聪目明,精神更加好了。”

    万历正头昏脚痛,听罢便摇摇欲试,方从哲等人又再三劝诫,再等数日。万历见李可灼精神俱佳活蹦乱跳,早已忍耐不住病痛,便唤人献上丹药吃了一颗。

    第二天早上,万历竟然从龙塌上下床了,并说精神好了许多,头也不疼不晕了,众人大喜,万历厚赏了李可灼。这时太子犯风热,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太医束手无策,万历便将剩下的一颗丹药赏赐给了太子,太子吃后,风热渐缓。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第三天早上,皇帝和太子都一起死了……

    当哀鸣的钟声响起的时候,皇长孙朱由校还在端本宫的一个小院子里锯木头。他听到钟声,忙丢下锯子,奔到门口问道:“生了什么事?”

    这时太监王安哭哭啼啼地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皇……皇……”

    朱由校急忙嗷淘大哭,正想听王安说皇上驾崩,不料王安却说道:“皇爷和太子殿下都……都仙去了。”

    朱由校听罢心里一喜,心道:那红丸也太强大了,很快我就要被宣布继承皇帝位了吧。朱由校一边高兴一边痛哭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王安扶住摇摇欲坠的朱由校,哭道:“世子殿下,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您得赶快准备登临大位,主持大局。”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头戴白麻的艳丽妇人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朱由校后边的木头,红着眼睛冷冷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做那些玩意,快跟我去守灵。”

    那妇人就是抚养朱由校的李选侍,她打量了一番稚嫩的朱由校那细胳膊细腿的,心里也暗自高兴……可见万历皇帝和他的儿子死了也能给这么多人带来快乐。

    朱由校见罢李选侍,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蠢妇,朝廷这么多大臣武将,你想干什么?

    李选侍也不管朱由校愿不愿意,就叫身边的太监把他拖走,朱由校怒道:“我要见大臣,放开我。”

    李选侍冷冷道:“殿下的母妃早逝,我将殿下一手带大,你不听我的话了?”

    朱由校心道听你的话?老子马上就是皇帝了,天下都要听老子的。他一个劲挣扎,可不想被这妇人控制,急忙喊道:“来人啊,快把她赶走!”

    “赶我走?”这时李选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你喊喊,这宫里谁不听我的?”

    朱由校听罢心里一寒,急忙向后奔扯,一边喊道:“王安,把我没做完的东西好生收好。”

    李选侍听罢摇摇头,她想笑,但是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只得拉着一张脸说道:“还不快带世子殿下去守灵?”

    很快朱由校就现自己低估了李选侍的野心和疯狂,这厮和郑贵妃串通一气,把宫里都把持在了手里。朱由校压根不是去守灵,而是被关了起来。

    朱由校心里烦冷,心道妈的她们不会把老子杀了迎福王回来做皇帝吧?朱由校又想自己死了,福王还是不能做皇帝,太子还有一个儿子,就是朱由校的弟弟朱由检,可朱由检才几岁,不是更好控制?

    朱由校被软禁的时候,越想越不对劲,他压根没料到自己的爷爷和父亲一夜之间一起暴毙。万历和太子只要有一人在世,李选侍和郑贵妃算个什么东西,所以朱由校对李选侍确实戒心不足,没想到她们会这样突然难。

    这个时候,朝中大臣按照祖制,急忙宣布世子朱由校继承皇帝位,又见不到朱由校,早已急得团团转,无数大臣上书要求李选侍释放朱由校。李选侍垂帘听政,收到奏书,回复皇帝年幼,生母早逝,理应由她照料。

    大臣们不依,纷纷聚集在宫门外,要拜先皇灵柩。众官陆续聚集过去,在家的张问对家人说道:“拥立大功就在眼前,赶快去宫里。”

    张问穿好官袍,急冲冲地跃上马背,就要出门,张盈担心他的安全,也跟了上去。到了午门,只见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燝、吏部尚书周嘉谟等人站在最前面,后面一呼拉红青夹杂一大片官员。

    张问暗骂动身晚了,前面的位置都被抢了,急忙乱挤着靠上去弄个位置。

    午门紧闭,看样子是进不去,这时方从哲吼道:“先皇驾崩,群臣连灵柩也见不着,你们想干什么?”

    城上回应道:“我们奉了命令,不让开门,大臣们有事请上奏折。”

    方从哲气得山羊胡都翘了起来,回头对众官道:“事有缓急,大伙现在就推举辽东经略,谁敢乱政,立刻调集辽东四十七万大军勤王,诛杀乱贼!”

    众人听罢便推举杨镐为辽东经略,反正这人选早就差不多定下了的,扬言要杨镐立刻赶到辽东调兵。闹了一阵,宫里的人害怕,这时喊道:“上面来了命令,准许大臣进宫拜灵。但人数太多,恐引混乱,只许以下大臣:方从哲、刘一燝、周嘉谟……”

    过了一会,午门打开,一群侍卫执兵器挡在面前,让开一条缝,让方从哲等人进去。其他没念到名字的人,只有站着干等,张问却不管那么多,趁乱跟着挤了进去,张盈也紧跟着张问。侍卫们不认识这些大臣谁是谁,场面有点混乱,结果跟进去的,多了五六人。宫人也懒得清查,急忙就关上了午门。

段一 机遇

    机遇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但是遇到这种突然事件,谁也没有准备,只得依靠临场挥了。张问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这皇宫里面,闷热得厉害,要说舒服还比不上胡同里的破房子。

    一群人走进乾清宫,那里放着两个灵柩,皇帝太子一起去了,真的是个大大的悲剧。众人一走进去就开始大哭,伏倒在地死去活来,比死了全家还伤心。张问悄悄偏过头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老婆,张盈也转头和张问对视一眼,她自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被挟裹着跪哭,眼神很无辜。她穿着一身直身布袍,戴着四方巾,旁边有几个大臣也是这么一副打扮,大概是赶着过来的时候没有换衣服的缘故。

    张问从来没进过乾清宫,这时十分好奇,但是又不敢东张西望,只跟着众大臣一起痛哭。他只是隐隐觉得这大柱子之间的大殿很空旷,光线又暗,就像充满了腐气和阴霾。北面有九间暖阁,张问没去过,但是听说过,皇帝常常在暖阁里面呆着。召见大臣一般都在外朝的御门御殿,所以能被召见进那些暖阁见皇帝的,都是八辈子修来的阴德,祖坟上冒了青烟。

    众人哭了一阵,一个身穿红袍的老头直起身来,说道:“皇太孙不在皇上和太子的灵前继位,跑到哪里去了?”

    张问听得中气十足的声音,知道是内阁大臣刘一燝。这时又听得边上的老太监说道:“皇太孙在李选侍那里。”

    刘一燝怒道:“李选侍为什么不让新天子到灵前,她想干什么?”

    这时只见一个小女孩跑了出来,说道:“殿下在西暖阁里。”张问听得声音很熟悉,抬头看时,竟然是张盈的妹妹张嫣。

    旁边的张盈见到妹妹,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喊了一声,张嫣听到声音,向这边看来。这时突然从后面走上来一个太监,抱起张嫣就走。张盈想也没想,急忙追了上,众人见罢,也跟着拥上去,前面的张嫣在太监的肩膀上直挣扎,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我姐姐。”

    那太监抱着张嫣上了天桥,张盈正要追上去,几个太监拦在前面,呵斥道:“大胆,内宫禁地,岂是外臣能够进来的?”

    众大臣自持身份,自然不敢冲上去。张盈却不管那么多,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妹妹了,这时见妹妹被人抓住,顾不得许多,冲上去,左右踢出两脚,只听得“啊啊”地两声惊叫,两个太监乒砰就从天桥上摔了下去。

    张盈急奔几步,一下跳将过去,伸手就抓住了扛着张嫣的太监的后领,向后一提,那太监一个站立不稳,仰面摔倒,张盈急忙抱住妹妹,喜极而泣。

    而这时站在天桥下边的张问内心正在挣扎,上边那暖阁里,是后宫地方,有皇帝的妃子出入,没有诏命一个外廷臣工闯进去诛灭九族都不为过,所以下边那些大臣都不敢上前一步。但是现在张盈已经闯上去了,虽然她是个女的,但也是十分危险的,张问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老婆,难道要这样扔下她不管?

    同时张问记得刚刚张嫣说殿下在西暖阁里,张问犹豫着,是不是要冒险进去抢朱由校。能不能抢出朱由校?

    李选侍到底是朱由校的养母,万一以后她真的垂帘听政呢,张问这样蛮干,岂不会死无葬身之地?自从万历皇帝和太子一起死去,张问就意识到历史出现改变了,并没有像那本《大明日记》记录的那样延续,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这时张问脑子中浮现出朱由校那双带着稚气却深邃的眼睛,一瞬间不及细想,只是直觉这个人不会轻易让别人控制……明则保身,或是放手一搏,就在一念之间。

    时间太短了,张问脑子里想的东西多,最后还是凭借直觉。张盈就在上面,那是刺激张问的直接原因,张问没法把她一个人丢在上面。他吸了一口气,已顾不上犹豫,壮起胆子突突就冲上了天桥。下边的大臣都吃惊地看着张问和张盈两个人,他们不要命了?

    朱由校还不满十五岁,李选侍是他的养母,她又极得太子生前宠爱,同时和郑贵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大臣们只是用言语主张正统,并不敢过分行动。

    辅方从哲竟然扬言要调边军进京,东林党的人暗自高兴,这下浙党因为这么一句话,可得吃不完兜着走了。

    张问冲上去时,只见迎面冲过来七八个太监,吆喝着:“抓住他们,抓住他们,往死里打!”拿武器的侍卫都在外边,这乾清宫里谁也不敢带武器,就只有这么一帮子太监宫女。

    张盈急忙将妹妹护在身后,她是关心则乱,闯出了祸,这时也顾不得后怕,上去就是一脚,踢得那最前面的太监摔在地板上,嗖地一声滑了老远,哎呀呀痛叫不已。

    “殿下在哪间屋?”张问急忙问张嫣。张嫣指着一道门道:“就在里面。”

    张问抱着孤注一掷的胆气,顾不得许多,侧起身体就狠劲向门冲过去,“砰”地一声,将那木门撞开。

    只见里面有三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张问,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么胆大的人,连后宫的门都敢撞。一个着宫装的艳妇正是李选侍,她拉着的少年便是朱由校,旁边的太监急忙拦在张问面前。

    朱由校见罢张问,脸上懵懂的表情顿时一变,突然一挣,从李选侍手里挣脱开来,呼道:“李选侍欲对我不利,张问快救我!”

    那太监急忙转过身,抱住了朱由校,朱由校个子小身体弱,顿时动弹不得。张问听到朱由校话了,还怕个屁呀,对准那太监的胯下,一脚便踢了过去。

    只听得啊地一声惨叫,太监捂着裆部蹲了下去。张问抱起朱由校就跑,李选侍满眼惊慌,追到门口时,张问已经扛着朱由校奔到了天桥上,回头对张盈喊道:“盈儿,快走。”

    李选侍在门边眼睁睁地看着张问二人将人抢走,气得直跺脚,无计可施,她不可能追到先皇灵前去抢人。

    众臣见到了朱由校,纷纷叩拜高呼万岁,张问也急忙跪倒在地。朱由校惊魂未定,呆在原地愣。旁边的一个老太监见状以为他不知所措,便小声提醒道:“殿下,该叫他们平身了。”

    朱由校这才说道:“平身吧。”

    众人这才站了起来,完全不管北面安放的那两个死人,心思都在朱由校身上去了。

    方从哲想了想,说道:“按祖制,皇太孙应该先即东宫太子之位,臣等这就护送皇太子去端本宫即太子位吧,择日再到乾清宫继承大统。”

    众人寻思着先把世子弄出这危险之地,别再落到李选侍手里才是正事,都会意了方从哲的意思,便纷纷附和。同时这里的几个簇拥世子登位的人,那就是拥立大功的人员了,自然要叫人详细记录在案。

    朱由校脸色苍白,这时终于回过惊魂来,感觉自己就像在阎王爷那里游了一遭一样,给他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张问,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不顾一切来救自己。朱由校这时回顾左右,喊道:“张问,张问。”

    张问听罢朱由校谁也不喊,喊了自己,心里扑腾扑腾乱跳,身子骨轻飘飘的,感受简直比吃了仙丹还美妙,他意识到,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就在眼前了。张问急忙扑通一下跪倒在朱由校面前,高呼道:“微臣在。”

    方从哲和刘一燝等人见状,心里又是妒嫉又是羡慕,搞了半天,头功居然被这个无名小辈给抢去了。

    朱由校扶起张问,抓住他的手道:“你和我在一起,别走开,你是忠臣。”

    张问心下大喜,心道皇帝说老子是忠臣,当然就是忠臣了,急忙说道:“微臣侍奉皇太孙左右,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时方从哲说道:“銮驾来了,请皇太孙移驾东宫。”

    朱由校听到方从哲的声音,第一时间想起太监们说的方从哲的事,说他要从辽东调兵进京师来。朱由校猛然背心凉,浙党找个借口,竟然就可以随便从边关调兵?朱由校想罢忙说道:“你们都是忠臣,叫人把这里的人都仔细记下来,不得出了差错。”

    旁边的太监应了。方从哲等大臣这时心里才满心高兴起来,拥立大功啊,可遇不可求的事儿。为人臣有两件天大的功劳,一是开疆,二是拥立,没有其他什么功劳可以相提并论。

    众大臣簇拥着朱由校到了东华门内的端本宫,进了弘仁殿,正中就是金碧辉煌的皇太子座,两边有镜屏、纱画,画着忠孝廉洁的典故故事。朱由校看着那个宝座,眼睛放光,幸好北面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他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到宝座前,转身坐下,众人急忙叩拜余地,高呼万岁,反正现在皇帝也没有,喊太子万岁也差不多,迟早的事。

    司礼监、太仆寺等有司官员分站左右唱词,朱由校就算即了太子位,虽然有些仓促,但它是合法的,就已经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朱由校用颤的声音说道:“大家平身吧。”他看见张盈身边的张嫣,又喊道:“嫣儿,到上面来坐。”

    张嫣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听罢有些惶恐地看着四周,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去。张问急忙低声说道:“太子要册封妹妹为太子妃了,过几天就是皇后,快过去。”张嫣听罢张问的话,这才忐忑不安地小心走上去,坐到了朱由校的身边。

    朝贺罢,众人退出弘仁殿,刘一燝当着众人的面,对太监王安说道:“把太子保护好了,别再被人掳走。”

    王安是前太子的忠实太监,又是东厂提督,与刘一燝、杨链等东林官员关系不错。起先朱由校在端本宫呆的好好的,李选侍突然跑到端本宫,就把朱由校给弄走了。王安也没回过神来,所以大臣们才提醒王安别再让同样的事情生。

    张问没听见朱由校留下自己,只得和众臣一起走出了大殿。因为朱由校已经回过神来,他现在逃离了乾清宫,接下来是要怎么坐上皇位,这种时候他靠张问没用,得靠朝中的重臣,所以不能太厚此薄彼了。

    朱由校平安无事,众官员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许多事忙得不可开交,国丧还是次要的,有内宫里的人主持,大伙都琢磨着怎么把李选侍那帮人弄走,好让朱由校登上帝位,早日平稳朝局。

    张问在中央挂了个兵部主事的虚职,本来是要流放到辽东的,朝廷里当然就没他什么事,正准备回家呆着等朱由校登基封赏,他和张盈一起刚走到门口,就见到刘一燝正在那里,张问急忙躬身揖道:“下官见过刘阁老。”

    要是在以前,刘一燝肯定鸟都不鸟张问,直接大摇大摆走了便是,却不料这时刘一燝十分客气,还回了一礼,亲热地说道:“老夫贺喜昌言,真是养士百年,用在一时啊。咦,对了,昌言现在主何职?”

    张问听罢刘一燝的亲热劲,寻思着,经历了今天的事,自己可能会成为新天子宠臣,东林想拉拢自己。张问不动声色,心道以前老子朝不保夕,哭爹拜奶想加入东林党,可你们不接受,这会却主动热乎上了……这个世道,没有实力没有利用价值,谁甩你的帐呢?

    他想罢表面恭敬地说道:“下官现任兵部主事。”

    “兵部主事?”刘一燝怔怔地说了一句,心道他今天是怎么进宫里去的?要知道兵部主事还是什么武选司的,压根就不是要害部门。要害的官员,要么是大员,要么就是六科给事中,监察六部官员,品小但是说的起话。

    刘一燝马上表态道:“等下次廷议,老夫定然推举昌言换个官职。”

    张问陪笑道:“好说好说,下官先行谢过了。”

    拜别刘一燝,刚走没几步,又遇到了辅方从哲,方从哲正和几个浙党的官员说着什么话,看见张问走了过来,马上停止了说话,面带着善意的微笑对张问点了点头。

    同样,要是在以前,方从哲这样的辅大臣,连正眼都瞧不上张问这样的小鱼小虾,或者他根本就不认识张问,不知道官员里有这么一个人。

    张问走过去,依样揖拜问礼,方从哲同样说要推荐张问升官,张问应酬了两句就走了。

    走出紫禁城,只见黄仁直和曹安已在外面焦急地等待张问,见了张问,顿时一喜,黄仁直走在前边急切地问道:“老夫听说大人进宫去了,还救了世子,可是真的?”

    张问掩不住的喜悦道:“可不是,当时盈儿要去救太子妃,我这才冲到乾清宫暖阁那天桥上,听说世子在西暖阁房间里,想着硬闯内宫反正是大罪,一不做二不休,就冲进去抱起世子就走……”

    张盈也知道今天自己太冲动了,江湖出身的人,有时候不会去想太多牵连的事,张盈这时便红脸道:“妾身下次不敢了。”

    张问回头道:“盈儿今天是立了大功,不然我也没胆子上去,再说冲出来一群太监,光靠我一个人估计早就被捉住打死了。”

    黄仁直摸着山羊胡喜道:“这可算得上拥立大功了,大人平步青云就在眼前,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张问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咱们先回家去,国丧期间,可不能喜形于色。”

    几个人上了马车,张问这才说道:“这么短时间,东林和浙党都对我示好,黄先生以为,加入哪边比较好?”

    黄仁直端坐着,摸着胡须半眯着眼睛沉吟不已,良久才说道:“此时朝廷初遭大变,局势还不明朗,大人切不可心急。”

    按理浙党现在的势力是有优势的,但是变化之中也不知道谁笑到最后。张问点点头道:“今天在午门门口,方从哲扬言要从辽东调兵勤王,要是站在世子…太子的角度上想这回事,可是令人后怕啊。”

    虽然方从哲出点是好的,想胁迫李选侍释放朱由校,但是他轻易就能鼓动党羽调动边军,这本身就有失去控制的迹象。试想如果有一天他一句天子无德,就要调兵胁迫皇帝退位,那简直太可怕了。

    黄仁直赞同张问的观点,又加了一句道:“先皇和太子同时因红丸驾崩,这件事不会这么就完了,当时先皇服用红丸的时候,方从哲在场,东林的人难道不会以此为理由,弹劾臭骂方从哲等人害死先皇?老夫觉得,朝廷的力量对比即将生大变。”

    张问压低声音道:“据我所知,太子对东林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黄仁直点点头:“所以老夫建议大人暂时不要心急,看看再说。”

    这时马车外面的天空轰隆隆地闷响了一阵,张盈说道:“快下暴雨了。”张问挑开车帘,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和灰白的路面上点点的水痕,叹了一句道:“是呀,暴风骤雨即将来了。”

段二 门生

    朱由校在端本宫坐稳太子位后,众大臣立刻群起上书要求李选侍从乾清宫搬出去,以便朱由校顺利继承大位。其中东林党的刘一燝、左光斗、杨链等重臣最为积极,态度强硬。东林的舆论力量再次挥了强大的作用,李选侍再想自持养母身份死皮赖脸呆在乾清宫不走的话,恐怕就会在东林舆论的诱导下,名声变成妖孽了。

    李选侍无计可施,只得搬离了乾清宫,被朱由校下旨安排在宫妃养老的哕鸾宫。朱由校顺利继承皇位,昭告天下。他一入住大内,立刻依靠太监王安撤换了李选侍周围的一干人等,将李选侍困在冷清的哕鸾宫内。

    于是朱由校外靠主持正统的朝廷大臣,内靠实权太监王安,坐上了龙椅,君临天下。摆在他面前的,虽然是个烂摊子,却同样让他兴奋不已,一股王八之气压也压不住,在胸中不停回荡。

    大朝,在皇极殿,就是以前的奉天殿,进午门的第一个宫殿,隆重非常。文武百官齐齐向朱由校跪倒,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洪亮、高亢、理直气壮。张问跪在靠后面的位置,也扯着嗓子高喊,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隆重的大朝,心中激动万分,这里是天下的根本所在啊。

    现在坐着龙塌上的那个少年朱由校,系着多少官员的身家和前途。他苍白的脸上浮出压抑不住的红晕,他坐的龙塌旁边,放着一个香炉,香炉上刻着大明山河图形。朱由校看着那图,仿佛自己的手里就攥着那山河一般,他的眼睛如此深情,比看任何人任何东西还要深情。

    教坊司设中韶乐于殿内东西,锦衣卫设明扇于左右,一切都那么高调,那么正大光明、合乎礼乐之邦。朱由校轻轻咳了一下清清嗓子,朗声道:“众卿平身吧。”

    众人又高唱:“谢吾皇万岁万万岁。”这时内侍太监拿表走到龙塌侧前,高唱颂词,各大臣又高唱准备好的歌功颂德文章,朱由校立刻变成了千古圣君。

    朱由校饶有兴致地听完颂歌,说道:“众贤盈朝,论功行赏;论德定次,量能授官。”然后司礼监官员拿着祥云圣旨宣召,说完一个制曰,众人再次跪倒听宣。

    这是一道充满了欢快的圣旨,不仅大赦天下,而且那些有拥立大功的大臣,立刻就得到了封赏升迁。张问竖着耳朵听着,当听到张问两个字时,心一下就激动到了嗓子眼上。左佥都御史!中顺大夫!张问听到了这几个字,娘的,正四品!直接连升四级,什么狗屁兵部主事还武选司的官,还没坐热直接扔掉了。

    张问心里嚷嚷着:红袍啊,我穿红袍了。一品到四品的官服就是红色的,张问正好穿上红袍了。可惜暂时不能穿,因为还在国丧期间,红色这样有喜庆色彩的衣服是不能穿的。

    这是多么欢快的盛宴。圣旨又说加拨内帑一百万两白银,送辽东,充足军饷,比万历皇帝那会简直大方得太多了。众臣都觉得,大明天下终于迎来圣君,皆大欢喜了。

    但是当太监念道主持辽东大局的人选时,就几家欢喜几家愁了,其中关系微妙。圣旨宣称辽东军情危急,不可拖延,召熊廷弼回京诉职,就任辽东巡抚,暂时主持防守,继后由大臣廷议决定辽东方略。

    以前议定是由杨镐主持辽东,现在却换成了熊廷弼,虽然原因是国内遭变,暂时守土,而且熊廷弼也属于浙党的成员,不过这其中就有玄机可道了。嗅觉灵敏的官员立刻意识到,新天子对方从哲一党持不信任态度。

    大朝罢,众臣进表毕,朱由校说道:“朝事明日御门议决。”太监便唱退朝。于是张问便跟着众人退出了大殿,方出门来,便见左光斗正站在那里向张问看过来。

    左光斗在拥护皇帝的事情中,也出了大力,现在擢升为左都御史,也是升了两级,现在是正二品大员了,都察院最大的官职,张问的上司。

    张问见状忙走上去揖拜,左光斗很巧妙地没有表现出过度亲热,只是随和地说道:“昌言现在调到了都察院,现在百事待举,正是用人之机,你赶紧去吏部交接公文,到都察院挂名,分担一些朝事。”

    “是,下官这就去吏部领取公文。”

    左光斗听到张问自称下官,而没有自称学生,以为他是在计较浙江那回事。左光斗淡淡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昌言,咱们的职责是尽心为朝廷办事,保持正义和言路畅通,是不是啊?”

    张问点点头道:“左大人说的是,下官谨记。”

    “昌言还得赶去领公文,咱们边走边说。”左光斗一面走一边心道,东林马上就可以大翻身,你和老夫有些旧交情,又同在都察院任职,咱们结下师生之谊,何其光明的前景,还计较那些小事干甚?左光斗顿时心里有些鄙视张问,干大事的这么小肚鸡肠干什么。

    而张问心里面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他早就把浙江那档子事抛诸脑外了,根本就不是计较那些小事。那时候自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被两党抛弃。在官场混了这么些年月的张问完全理解。他一直寻思的是皇上骨子里好像就对东林没好感,要是和东林搅在一起,说不定会有后忧。

    大家都把朱由校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十四岁多点,能懂啥?张问却和朱由校接触过几次,总觉得皇帝的心思很难琢磨,决不能轻视。所以他肯定放弃东林党的光明招唤,也保持着慎重态度。

    左光斗回头说话的当口,趁机仔细观察了一下张问的面色,见他表情沉着,并无得意,也无恼怒。左光斗便试探道:“上回一逸赠送给昌言的集子,还在吗?”

    一逸便是左光斗的学生苏诚,跟着左光斗到浙江的那个中年文士。当时左光斗身边有两个门生,一个就是苏诚,一个是楚桑。

    张问听罢左光斗这么一问,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问张问愿不愿意拜入左光斗门下。张问有些犯难了,现在这朝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东林当兴,浙党完全落了下乘,极可能被大举清理出朝廷。可不能直接表明和东林为敌,张问又不是浙党的成员,犯不着自己往枪口上撞啊。

    今天大朝,皇帝下旨启用熊廷弼出任辽东巡抚,其实就是在削弱浙党(齐楚浙三党最强为浙党,故用浙党代替三党称谓)的兵权。熊廷弼虽然也是浙党的人,但是和杨镐不同,熊廷弼在党派问题上比较中立,他只在乎怎么办能成事,而哪党兴哪党亡并不在意。当初熊廷弼成了浙党的人,估计就是因为浙党当时很强大,要投奔过去才能当上辽东经略。

    另外一件事就是万历皇帝父子俩的死,和红丸有关,服用红丸的时候方从哲在场,那件事他真是踩了一个天雷,霉到了极点。后来制造舆论要求李选侍移宫的时候,方从哲等人又力不从心,喊得没人家响亮,这无疑又是一招败笔。

    总之看形势浙党是没招了。皇上对浙党的势力有戒心,这个且不说,就算皇上有心保浙党,估计也是力不从心,实打实的把柄在东林手里,皇上总不会承认说自己认为先皇死得好吧?无论是在皇帝眼里,还是在执政党眼里,东林都是打不死的小强,无孔不入。

    这时朱由校如果站在浙党那边,这党争肯定又会一不可收拾,将重演万历朝的杯具……以前万历皇帝就是扶持浙党,对东林十分不爽,内阁大臣刘一燝都是后期内阁实在缺人的就剩方从哲一个人,经过方从哲肯才让刘一燝入的内阁。

    张问心里盘算,一个脑袋两个大,只得说道:“下官好好保存着册子,常常拿出来诵读。”

    实际上张问早就将那册子扔在家里不知什么角落了,估计还在浙江,什么诗文他自从考上进士之后压根一句都不读。但是人家送的书,张问也不能说老子早就扔了吧?这不是公然挑衅么。

    左光斗听罢眉头一皱,这张问是什么意思?既然态度如此恭敬,常常拿出来诵读,为什么还不改口称学生?老夫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难道还要直接叫人拜自己为师?

    很快左光斗明白过来,张问是在客气委婉地拒绝拜左光斗为师。同时左光斗又糊涂了,张问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事不接受?

    左光斗叹了一气,低声问道:“难道元辅给昌言许了什么?”左光斗除了认为浙党也在拉拢张问,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要是真是那样的话,左光斗还真为张问惋惜,皇帝登基前夕就立了个拥立头功,多么好的苗子,可给糟蹋了。

    张问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下官绝不是浙党的人。”他可不想被人一起弄下水。

    左光斗心道可能是自己太急了,既然张问没有向浙党靠拢的意思,那暂时还不是敌人,便拱手道:“老夫还有点事,先去都察院,昌言拿了公文,就来挂名交接吧。”

    张问执礼告辞,态度很是恭敬。别过左光斗,张问便忙乎着四处奔走办理手续,领了印信官袍等物。不管怎样,他心里也是高兴得紧,怀里抱着红色的四品大员官服,正寻思着回家偷偷穿来爽一把。

    刚走到都察院门口,就见着左光斗的门生苏诚和楚桑,还有其他三个官员迎了过来,纷纷向张问揖拜执礼,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自称着下官,张问心里又是暗爽了一把。

    他暗自再次观察了一下左光斗那两个学生的面目,楚桑神情萎靡,还是那副落魄书生的模样,而苏诚则看起来精悍一些,目光有神,穿着整洁,身上的衣服一点皱褶都没有。

    苏诚笑道:“数月之间,张大人平步青云,让下官等好生羡慕啊。”

    张问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受了皇上隆恩,心里惶恐不安。”

    “这会都快酉时了,要不咱们一起吃个晚饭,就当欢迎张大人任职都察院如何?”苏诚看了一眼西边的太阳,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张问根本不想和这些人吃饭搅和,但是以后要在都察院混,也不能太高姿态了,谁也不甩帐。要知道皇帝赏识是一回事,做官是一回事,做官还得靠着同僚配合支持。张问便委婉地说道:“国丧期间,可不能宴饮啊,要是被人知道了,咱们几个少补了被参奏一本。”

    楚桑也点点头,很是赞同张问的话。

    苏诚却笑道:“吃斋饭,总没关系吧?”

    张问拒绝不过,想想一起吃顿饭也没关系,大不了一会自己请客付账便是,沈家有的是钱,沈碧瑶肚子里怀着张问的孩子,张问还缺银子么。再说在浙江干了一年的官,油水实在是顺带捞了一些。

    于是一行人乘车向南走出正阳门,走到外城清静一些的街面上,苏诚挑开车帘,打量着周围的饭馆食铺,准备选一处清淡一些又上点档次的饭馆。正在这时,苏诚急忙喊道:“停车、停车。”

    他指着那招牌读道:“清淡斋菜,正合口味。就这家如何?”众人都认为可以,看起来又清静又低调。

    于是几个官员走进饭馆,到楼上选了一间雅室,苏诚又令左右在周围看守,这才走了进去。张问见状吃饭还有手下守在外面,心道难道要说什么密事?

    数人谦让一番,最后让张问坐了上,各人坐定,因为这里张问的官最大。过了片刻,一个跑堂的便进来问道:“客官们吃点什么?”

    苏诚道:“你们店里有甚特色菜肴?”

    小二笑道:“哟,说起特色菜肴,就得数佛跳墙了。这佛跳墙是闽菜,又叫满坛香。据说唐朝的时候,有高僧玄荃,在往福建少林寺途中传经路过福州,夜宿旅店,正好隔墙贵官家以满坛香宴奉宾客,高僧嗅之垂涎三尺,顿弃佛门多年修行,跳墙而入一享满坛香。”

    一官员道:“你这出讲得好,说得咱们口水都流了。”说罢众人呵呵陪笑了一阵。

    “这么说来,今日咱们还真得尝尝这佛也要跳墙的菜了。”

    这道菜价格肯定不低,小二听几个人这么爽快,心下也高兴起来,满脸堆笑道:“客官们再要点什么?”

    苏诚道:“其他的,随意上一些吧。这佛跳墙我也听说过,里面有鸡、鱼翅、竹笋什么的,所以其他的菜要注意克相,像什么虾呀羊肝什么的,就别上了,这个明白吧?”

    “好勒,客官真是食中内行哦。几位需要什么酒,有女儿红、高粱酒……”

    张问忙道:“酒就算了,这国丧期间,咱们这样吃也算不上宴饮是吧。”众人都觉得有理,便说今日不喝酒。

    待那菜肴上来之后,张问看着那装着佛跳墙的酒坛子,里面啵啵还在沸腾,刚刚煮好。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后娘吴氏说的家乡易子而食的事来了,他寻思着,煮人也是放在这样的缸子里煮的么?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闲聊,说着说着,终于说到正事上来了。只听得一个官员纷纷地说道:“促使李选侍移宫那会,元辅就掺和着表了一下态,不冷不热的,大伙说元辅是不是和李选侍郑贵妃一党人有什么关系?”

    另一个听罢马上煽乎道:“先帝驾崩那会,元辅也在旁边,说不定那红丸就是郑贵妃和李选侍指示李可灼……”

    张问听罢脸色一变,忙说道:“李可灼也死了,这事死无对证,说不清楚的事,大伙还是慎言的好。”

    苏诚看向张问道:“怕什么,郑贵妃意图不轨,路人皆知,就是当着

段三 分庭

    张问借机尿遁,出了饭馆,寻到一辆两轮马车,便雇了马车溜之大吉。回到家才轻松了一头,苏诚等几个人实在是太激进,如果和他们一起用那种强烈的手段弹劾方从哲,以后不被当成东林的死党才怪。

    他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菜肴的香味,一个提着食盒的白衣少女见到张问,急忙避于旁边,弯着小腿道:“奴婢拜见东家。”

    张问看着面生,不禁问道:“你是刚来的?”

    张家这栋祖宅是二进的小院子,本来就不大,张盈听到声音,就走到洞门口说道:“家里缺人,我想着请生人不方便,就从沈家钱庄里带了两个人回来。相公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听曹安说你升了中顺大夫四品官衔,就叫人准备了一些菜肴,都热两回了。”

    张问将手里的官袍等物交到张盈手里,想着她专程准备了菜,不能说自己吃过了,让她失望,便说道:“我刚到都察院挂名,几个同僚要商量朝事,就耽搁了一会。既然准备了这么多菜肴,叫黄先生一起来吃吧。”

    他寻思着这么避着东林,终究不是办法,明天去衙门的时候还得用肚子突然痛不及告辞之类的谎言敷衍。现在家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正好顺便和黄仁直边吃饭边听听他有什么主意。

    不料这时张盈说道:“黄先生病了,他身边没有细心的人,我就接他到了前院调养,方便照顾。”

    黄仁直和张盈的交情不浅,以前同是沈碧瑶手下的人,常常一文一武相互合作,所以张盈对黄仁直很是关照。同时张问认为黄仁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幕僚,平时也是以礼相待。听说黄仁直没有儿女,遇到张问夫妇,老年倒也不算凄凉。

    张问听罢说道:“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病了?”

    张盈道:“那日下了场暴雨,黄先生回去的时候不慎淋了雨,不想就染了风寒。”

    张问又问了请郎中没有,表示一下关心,张盈自然是请了的。二人便一起去黄仁直的房里看望,刚进门,张问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黄仁直听见门响,睁开眼睛看见是张问,便要坐起来,张问忙道:“黄先生且躺着,好生休息。”

    旁边一个正在煨药的婢女急忙站起身扶了黄仁直一把,又给张问作了个万福。黄仁直靠在枕头上,喘着气说道:“老夫正要等大人回来有事相谈。”

    张问见他脸上红烫,可能还在烧,便说道:“有什么事等黄先生好了再说,先好生养病要紧。”

    黄仁直摇摇头,“老夫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么,老骨头还硬朗,人食五谷,得百病,是天道伦常,大人不必挂心……今天曹安去朝外接大人,大人因为有事没有一同回来,听说大人是和苏诚楚桑等人一起出去的?”

    张问看了一眼在旁边拿着扇子扇火炉煨药的婢女,转头看向张盈。张盈现他的目光,便对那婢女说道:“你先下去,我来看着药。”

    等那婢女出去之后,张问这才说道:“嗯,都是左光斗的学生。今天左光斗有意让我拜到门下,我委婉拒绝了。苏诚等人明天早朝要上书弹劾元辅,一是与红丸有关、二是督促李选侍移宫不力,最胆大的是想公然指元辅和郑贵妃有关系。”

    攻击政敌和前朝争权的郑贵妃有关系,并不是新鲜招数,妖书案、梃击案等大案都是这么干的,方法老套却很是有效。苏诚等人说着说着就要弹劾辅大臣,其实并非心血来潮,从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们没有说要攻击方从哲扬言调兵逼宫的事。东林党嚷嚷的时候,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黄仁直闭上眼睛养了片刻的精神,喘了一口气道:“大人自然是不会答应和他们一起做那件事的……”

    张问点点头,又听黄仁直继续道:“老夫听说大人升了四品御史,该穿红袍了啊,已是朝廷大员……老夫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大人要在朝廷立足,该何去何从。东林党不能掺和,浙党眼看就要倒台……大人何不另立一个党派?”

    张问听罢愕然道:“另立党派,是要和东林分庭抗礼?”张问沉吟不已,想着黄仁直说的这个点子,要自立门户谈何容易,不仅要收拢人员,还要对抗东林,有了政敌,稍有不慎就会受到攻讦。但要是成功的话,张问就真是有深厚根基的大员了,不是随便就能整倒的。

    黄仁直道:“夫人的妹妹做了皇后,大人又深得皇上器重,尽可顺势而起。东林咄咄逼人,方从哲一倒,浙党内部许多官员便会朝不保夕,这时大人便可借机拉拢保全,真是天赐良机。”

    张问越往细里想,越觉得机会很大,渐渐地,他表情从愕然吃惊变得兴奋起来,他看了一眼张盈手中拿着的包裹,里面是他的红袍官服,还没来得及放起来,他恨不得现在就穿来过一把瘾。这不仅是官瘾,而且是权柄和势气。每当张问看见别人浑身散王八之气,震慑众人的时候,他就艳羡不已,如今积累王八实力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能不让他兴奋不已。

    他压抑住兴奋,仔细一想,又想到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便对黄仁直说道:“我要是这样起势,就是依靠皇上皇后,如此说来,这个派系就应该称为皇派。要依靠皇上,以后得拉拢宫里的内侍,东林因此定会污蔑咱们是阉党……”

    皇帝不是经常能见到的,又看朱由校那身子骨,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天天上朝的生活,在一些迂腐大臣的责骂下,估计也得和前朝的几个皇帝一样,常常不上朝。所以要依靠皇上,得有太监帮助,才能和皇上保持联系,拉拢太监势所必然。和太监勾搭在一起,东林不骂成阉党才怪。

    黄仁直听罢说道:“大人保住自己人之后,尽量少掺和党争,便可以和那些纯粹依靠太监想升官财的人区别开来,被骂阉党也不怕,想今日的辅大臣方从哲不是经常被骂成奸党奸臣么,还有人被骂成妖党,还不是没事,人在其位,不被骂都很困难。”

    张问呵呵一笑,心道我最大的特长就是脸皮厚,根本不怕鄙视,如果仅仅是被骂,一笑了之而已。

    黄仁直又道:“老夫还有一事相求,有一个同乡,考了多年都没中举,现在他放弃科考,想找点事情做,已到了京师……这段时间老夫身体有恙,无法在大人之旁尽力辅佐,大人有事可找他商议。”

    张问问道:“什么名字?人靠得住么?”

    官做大了会有许多事务缠身,需要一些人辅佐操办事务,忠心的人越多越好,张问自然是愿意收有见识有能耐的幕僚。但是找幕僚才能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忠心靠得住,所以张问先问了这个问题。

    黄仁直道:“此人名叫沈敬,表字义方,四十六岁,正是壮年。老夫和他二十几年的交情,大人尽可放心。”

    张问心道考科举考到了四十多岁都没考中举人,真够背时的,不知道才能如何。虽然科举考的东西和经济治世没多大的关系,但是一个天分高智商高的人专心致力科举,肯定容易中一些。张问顿时不觉得此人多有能耐,不过只要靠得住,又通书礼,总是能用的。

    黄仁直却是不同,他是很早就放弃了科图,干别的事去了。张问认为黄仁直这样的头脑要是一心科举,总是能中的。

    黄仁直观察着张问的表情,猜得他的心思,便笑道:“义方的才学绝不在老夫之下,而且此人曾经游历辽东,好谈兵事,兵事老夫却是不内行,正好为大人储备人才。他没考上科举,是因为习性散漫所致,又好喝酒,云里雾里的,时光便蹉跎而过。”

    张问笑道:“那义方现在为何又想做事了?”

    黄仁直尴尬道:“祖产被他败了个精光,想弄份生计……”

    张问听罢哈哈大笑,“此人倒是很特别、很有趣。”

    黄仁直和张问一通畅谈,心情一好,精神头好像也好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坐了起来,也不靠着枕头。这时说到那同乡沈敬,也许是思念故人,想着马上可以共事,黄仁直心情转好,饶有兴致地说道:“义方虽有才能,但是一般人可能用不了。”

    张问道:“为什么?”

    “通常在巨宦之家,礼仪尊卑严谨,义方可能无法见容。给大人说个义方的轶事,一次老夫和他一起去家乡的父母官那里做客,言谈之间,他突然打起滚来了。知县不快,问之,义方言:世间打滚人何限?日夜无休时。大庭广众之中,渔事权贵,以保一日之荣;暗室屋漏之内,奴颜婢膝,以幸一时之宠。无人不滚,无时不然,无一刻不打滚。我突然想打滚,也就打滚了,为什么偏不打滚呢?”

    张问连叹有趣有趣,高才逸士,多不拘小节,又问道:“他是怎么打滚的?”

    黄仁直一时兴起,撩开辈子,盘腿坐在床上,想了想,就学着模样在床上滚了一圈,引得在旁边听张问和黄仁直谈话的张盈都嘻嘻直笑,张盈一边扇着炉子,一边笑道:“黄先生是返老还童了,这么来一出,敢情我给您熬的药也用不上了。”

    张问这才回过神来,扶着黄仁直道:“黄先生赶快躺下休息,您的病还没好呢。”

    黄仁直呵呵一笑,说道:“与大人相谈甚欢,这把老骨头好似也轻松了,老夫还躺着作甚。”

    张问心情也好了起来,什么礼仪尊卑,怎么赶得上随心自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人生好像有了方向,重新找到了乐趣。以前都去计较那些仇恨去了,可见仇恨对人的身心伤害是很大的。

    这时张盈把药熬好了,盛了一碗汤水端过来放到几上,说道:“等它凉一凉,这药还是要喝了调养的。”

    黄仁直点点头,又摸起了胡须。

    张问道:“沈敬现在在京师?”

    黄仁直说了地址,张问寻思着,既然黄仁直将沈敬说得才高八斗,恐怕是有些才能,以后说不定能堪大用,古时刘玄德三顾茅庐,自己起码要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亲自去迎回来吧。

    但是张问又想着这种自持有才在父母官面前都敢随地打滚的人,得激他一激,好让他把才能表现出来。想罢便回头对张盈说道:“明日我还要去早朝,盈儿派人去把沈先生接过来,在附近安排住下吧。”

    黄仁直听罢看了张问一眼,见张问面有奸笑,黄仁直也摸着胡须不置可否。反正那沈敬现在穷困潦倒,都靠着黄仁直这个同乡接济过日子,有体面的事情做,他肯定会来的,所以黄仁直倒也不急。

    第二天早朝,苏诚那几个人果然上书弹劾辅,浙党立刻自辩反驳,朝堂上顿时吵了起来。有司官员维持肃静之后,殿中暂时安静下来,方从哲立刻表态辞职。

    朱由校立刻下旨慰留。既然慰留,意思就是那几个弹劾的官员是诬陷,众人都静待下文,看皇帝怎么处置那几个官员。结果朱由校没有叫人把苏诚等人拉出去廷杖,也没有降级,连罚奉这样的敲打都没有。

    几个小官弹劾辅,其实就是在试探,不然直接由刘阁老和左光斗这样的大员弹劾,不是更有影响么。当然左光斗等人会出手的,等他们试出水深,志在必得的时候肯定会出手。

    朱由校这时候也是为难,他刚坐上皇位,位置还不是很牢靠,需要声势需要支持。这时候东林又完全支持皇帝,而且东厂提督王安也对东林很有好感,朱由校不可能为了浙党把自己弄出去冒险。再说朱由校对浙党也没有什么好感,浙党是各地大地主大士绅的代言,并不是什么善茬,如果不是东林与之为敌,皇帝想动浙党也得自伤元气。特别是方从哲,朱由校内心里对他还有一股子恐惧。

    几日之内,东林又起了对浙党全体各衙门官员的攻讦,各种理由各种把柄纷纷而来,浙党很快在舆论中成了奸党妖党,霸占庙堂的小人。

    这个时候,方从哲左右思量,和有私交的刘一燝达成了妥协。方从哲让出辅的位置,让东林停止纠缠红丸和移宫两件事,以免造成朝局动荡。

    方从哲多次上书请辞回乡养老,朱由校只得恩准了,赏赐了他一些东西,方从哲便离开了京师。他离开辅位置的时候,反而很高兴,人都精神了一头,好像丢下了烫手山芋一般。

    当了这么些年的阁臣,方从哲其实没干什么坏事,还很努力地为了朝廷做了几件好事,比如在万历朝的时候要求内帑赈灾、临德饥荒开仓放粮、酌减山东税收、增补地方官吏等等,特别是在万历皇帝软抵抗大臣的时候,方从哲十分辛苦地维持帝国的运转,有不可磨灭的功劳。

    可惜很多由文官写的书里,他成了十恶不赦的奸臣。只因为方从哲不可避免地卷入党争,逃无可逃。

    方从哲罢相之后,廷臣要求增补阁臣,很多人推荐德高望重的叶向高重新主持内阁。叶向高是三朝元老,论资历,论声望,现在朝廷无人可及,前朝就该叶向高做辅的,万历皇帝不允,内阁实在缺人,方从哲这才当上的辅。

    万历皇帝做了几十年皇帝,新天子朱由校和祖父不一样,朱由校才刚刚上台,所以他认可了叶向高。而且叶向高虽然是东林领袖,但是在党派方面属于温和派,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也在尽力平息党争,收拢人心,浙党和东林党都比较接受他。让叶向高做辅,对稳定朝局是有作用的。

    于是朱由校下旨,加叶向高为中极殿大学士,出任辅大臣。

    叶向高回京之后,参加的第一次大朝,在皇极殿的庙堂中,便中气十足、雄心壮志地向新天子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主张。

    安辽民、通言路、清榷税、收人心。其中用了大段儒家思想反复论证其政治主张的正确性。

    叶向高五十九岁,气宇轩昂、须飘逸,仪表方正、一身正气,无论从外表、举止、气质、口吻上看,都简直像是正义的化身,看到他朗朗而奏,一副志向高远的样子,大伙仿佛就像看到了中兴的希望。

    张问默默地站在大臣之中,很仔细地听完了叶向高的长篇大论。从字里行间里,张问只听到减税爱民两个词,没有听到切实可行的办法。以民为本谁都会说,减税爱民谁都会说,但是军费哪里来,帝国庞大的消耗哪里来?

    这时候虽然满朝文武都是满腹经纶,但是大部分人都认为叶向高的想法是好的,是对的,因为大伙都是地主。张问却在心里质疑叶向高。

    用叶向高聚拢人心是可以的,但是实干绝对不可能行得通。生活奢侈的庞大地主阶层,消耗了大部分财富,光靠减税来稳固统治,只是一句好听的话罢了。

    也许叶向高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不敢、也没有办法和那些人对抗,张问也不能。大明的生产已经很达了,帝国这时候却到了崩溃的边缘,大明需要改变,需要建立新的统治机制。

    那么办法是什么?张问一时也想不透,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萦绕,需要思索。

段四 雀争

    朝廷里又是风又是雨的,方从哲罢相,叶向高上台主内阁事,东林的左光斗、杨链、刘一燝等重臣掌握了主动权。在东林凌厉的攻势下,继方从哲之后,前吏部尚书又引咎辞职,东林推举党徒星出任吏部尚书,双方正在交锋。如果星出任了吏部尚书,那么就可以很明确一点,东林党将完全替代浙党成为执政党。

    这些事情,张问也管不着,只是静观其变,看星会如何作为。这几天黄仁直的同乡沈敬被接了过来,和黄仁直住在一起,张问便请二人到宅中的客厅见面,想看看这个沈敬是什么样的人,能胜任什么公事。

    张问自坐于前院北边的客厅里等候二人,只出屋门迎接。过了一会,黄仁直和沈敬便走了进来,张问与二人作揖告礼,入厅分宾主入座。张问坐于北,黄仁直坐于东,沈敬坐于西。在北方,是以左为尊,黄仁直先来,是张问的第一幕僚,自然就坐东面。要是在江南民间,黄仁直就该坐右手,习俗有所不同。

    张问端起茶杯,揭开杯盖吹气的时候,观察了一下沈敬,见他身材短小,差不多比黄仁直还矮了半个头,虽然才四十多岁,但是两鬓已经斑白,眼窝深陷,脸色暗黄,面部棱角分明,骨头粗大,故脸上看起来肉很少。身穿长袍,但是麻布的,还很旧。看来已经穷困了有一些日了,不过还好洗的比较干净。

    张问放下茶杯,随意找了个话题开始,“我记得有个修道的仙人和沈先生同名,对了,叫沈敬煮石。”

    沈敬强笑道:“惭愧惭愧。大人说的那个沈敬,恐怕是民间臆造。”

    沈敬煮石那是个道教的故事,说的是浙西有个人叫沈敬,自幼学道,后来云游至钟山,遇见一位老太婆,给了他一块白石,说是能煮成仙果。沈敬煮了十年还是一块石头,后来就泄气不煮了。后来那位老太婆又来到了,说你得到这石头,何不心怀虔诚、消除疑虑地煮它如果这样,不用十年便可吃了。如果心中疑信参半,虽煮上十年,仍然是吃不得的。然后沈敬就继续煮,煮成了仙果,忙沐浴清洁,将石头吃下去,顿时,他变回了童颜,须像漆般黑亮,心中清朗,身体轻捷。变成神仙了。

    “哦?”张问故意试探道,“人心至虔,将石头煮成仙果,也并非不可能,为何先生如此肯定?道与佛,都是教人向善,人之向善,如水之向下也。”

    张问说人心至虔,也不是不可能生的事,其实是在试探沈敬,借此了解他的观念,从而判断他的性格和思想。张问最怕高人逸士弄些玄虚,搞得人半懂不懂,又没什么实用。

    沈敬摇摇头道:“在我看来,人向善,和水向下,连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张问听罢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又听沈敬说道:“道是道,物是物,两厢毫无关系的事,为什么要扯到一起?比如事没有办成,是才能不济方法不对,和道德高下有何关系?”

    “格物明理,朱子精神,乃科举正理。沈先生如此看待经义,怪不得未中举人……”张问心下觉得沈敬很对口味,但也忍不住挖苦了一下。张问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也是科举正途出来的人,不过那些理学只用来考试,他骨子里的观念却趋向于实用。

    “那大人认为朱子精神是宇宙(天地黄黄,宇宙洪荒)至理?”沈敬听罢,有些浮肿,眼袋很重的浑浊眼睛突然很认真地看向张问。听黄仁直说他平时酒喝得很厉害,所以张问认为他眼睛的浮肿可能和饮酒过多有一定的关系。

    沈敬看着张问的嘴,很是关注张问的回答。张问明白了,不仅自己在选人才,人才也在选雇主。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有一帮有相同理念的人,才能聚到决策层,如果张问和沈敬的观念不同,可能沈敬宁愿只为张问写写文书之类的活。

    张问呵呵一笑,说道:“朝廷用理学教化臣民,明理懂礼,自然有朝廷的道理。只是经世致用之时,诸多玄理不定有用。”

    沈敬点点头,看向对面的黄仁直道:“黄兄果然眼光独到。”

    黄仁直摸着胡须笑道:“贤弟以后尽可与老夫全力辅佐大人,有朝一日大人若留名青史,不定你我二人也能挂个名,呵呵。”

    张问又道:“闻黄先生言,沈先生通兵事,且曾经游历辽东。请教兵事以何为本?”

    “大人这个问题问得太笼统了,具体事自然应该具体说。如果就统说兵事,我还是推荐孙子,孙子兵法虽相去千年,但仍然算得上根本兵学。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胜负之分,道、天、地、将、法五因决胜负耳。道为位,是正义,是天理,是民心。故大人所问以何为本,当以道为本。”沈敬侃侃而谈,话语平静,语言朴质,丝毫没有故弄玄虚的口气。

    张问来了兴致,又问道:“辽东事,沈先生觉得谁的方略比较靠谱?”

    沈敬毫不犹豫地说道:“如果非要选一个人,我选熊廷弼,至少可以守土。”

    张问听他话里有话,说道:“听先生之言,我大明只能守,不能攻?”

    “非不能攻……”沈敬摇摇头,端坐在椅子上,下半身却丝毫没有动,“守策,道在辽人保家护亲、抵抗侵略;攻策道在何处?建州本为大明之地,伐之为正义,但民心何在,道之不全。若非要攻,牵扯的就不只是兵事了。”

    张问年轻,血气方刚,觉得兵家攻略才够王霸,守来守去太憋屈,便不禁问道:“非要用攻策,该如何办?”

    沈敬道:“建州之地,如一块硬石头,啃之无味,故士卒不愿亡命以赴,所以攻策缺道。没有道,可以创造道。道有两策,一为利,一为魂。”

    张问欠了欠身体,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道:“何为利,何为魂?”

    沈敬半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人之趋利,是为人心。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虽然不能登大雅之堂,但不承认也无法,人是趋利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用募兵,以高额奖赏,战必勇。但有两难,一难怎么能投入大量军费?这就牵扯到户部财政和诸多官绅勋贵,绝非易事;二难钱投进去了,如何保证用到刀刃上,这又牵扯到官僚结构和理政效率……”

    “……二为魂,为何魂?东周末年,天下争霸,秦军一扫**雄霸海内,鞭笞天下统一河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有魂。鞅以耕战之策献秦王,全民尚武,士卒可以因战功进爵,甚至可以与士大夫平起平坐,故武人有魂。观今之大明,七品给事中可以在一二品武官面前横鼻子瞪眼,府兵被层层盘剥,如一群奴隶,魂从何来?故战弱也。集魂比集财更难,前朝戚继光,一生致力武备,尚且无法改变现状,何其难啊。”

    张问听罢难,并不愁,壮志踌躇地说道:“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只要方向正确,尽力去做,说不定能成功呢?”

    沈敬笑道:“如果大人做成这样的事,前朝张居正也无法相比上下,青史用千古名相定论绝无夸大。”

    张问与之相谈甚欢,寝食俱废。最后几个人觉得,先集财改观官僚理政效率这样的事比较容易些,什么提高武人地位这些会受到各家学派的攻击,估计刚提出来就会把自己变成妖党。当然,要干事,先配置党羽,拥有实力才是正途,想当初张居正也是不择手段许以官职利益推行改革,迂腐自视正直是没法干成大事的。

    不多久,张问又遇到了好事。本来应该是坏事,就是关于他老婆张盈的事。张问做了大员之后,渐渐引起了大伙的关注,现他和他老婆张盈是同姓,虽然没有血亲,但是按礼教这样的婚姻是不合法的,理应用杖刑然后离异。但是张盈的妹妹是皇后,谁也不敢太强烈地要求张盈离异变成寡妇,那等于是公然和内宫为敌,但是上书皇帝提出问题是必要的。

    朱由校也认为这是个很明显的问题,道理上说不通,但是张盈都已经嫁给张问了,要是强迫他们离异等于是毁了张盈一生的幸福。朱由校说张问有大功于社稷,又是皇亲,赐国姓,这样就和张盈的姓区别开了,并着内阁商议。对待张问不罚反赏。

    这个办法确实很牵强,因为赐姓朱只是一种荣誉,并不是平时就真的改姓了,比如前朝的太监郑和,受皇帝宠信,赐国姓,但他的名字还是郑和,不叫朱和。不过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是个棘手的问题,大臣中立自保,小官奋力弹劾。最后还是由朱由校下旨,赐张问国姓,张问娶了姓张的老婆就不了了之,有文人唾骂张问,不过仅仅是骂而已。

    因为张盈是皇后的姐姐,又是命官的正妻,故朱由校赐张问国姓的时候,顺带赐了张盈诰命夫人。赐四品恭人,抹金轴诰命文书,玉箸篆织文,由皇帝亲自下旨南京织染局织造。

    由是张问的圣宠达到了众人无法企及的地步,受到了这样的恩赐,张问不站在皇帝那边都困难,东林开始意识到,张问极可能成为皇派。

    张问趁机让张盈上书想念妹妹,欲到宫中探望,皇帝恩准,并召张问一同入宫面圣。

    他和张盈在午门下轿,正要进宫时,碰到了回京诉职的熊廷弼。张问和熊廷弼便在各自的轿前相互作揖告礼,然后走到一起寒暄。熊廷弼已经到部里交差,皇帝召见,正好和张问一起进去。

    现在熊廷弼复辽东巡抚,是正二品封疆大吏,比那时在浙江做学道的时候要高出许多,这时却态度大变。以前张问在浙江拜访熊廷弼时,他的态度有些轻慢,这时却执礼甚恭,十分客气,进门的时候,竟然不顾高低尊卑,谦让张问走前面。

    熊廷弼长得身宽体胖,圆脸额高,留着一撮指长的胡须,这时候谦虚起来,还像个谦谦君子,谁又想到这人一般情况下经常污言秽语随意谩骂别人呢?

    张问急忙拒绝,让熊廷弼走了前面。他在心里寻思着,这熊廷弼肯定是看着朝廷里浙党落败,怕去辽东之后被人在朝中攻讦,所以才想和张问攀些交情,因为张问受皇帝宠信现在已经路人皆知。

    二人说着客气话,在太监魏忠贤的带引下进了午门,过了御门,在乾清宫前面西侧的月华门过去,为西是一长街,门正对面有一道琉璃随墙门,正是膳房门。里面就是养心殿了。张问还以为会在御门召见或者在乾清宫,没想到被带到了皇帝休闲的养心殿。而张盈已经和张问分别,去坤宁宫见她妹妹去了。

    进膳房门,正对面为黄色琉璃照壁,其后为养心殿第一进东西横长的院落。刚进院子,张问便看见朱由校正撩着袖子光着胳膊在那忙乎。张问暗自笑,朱由校没忍几天,就重了木工爱好。

    而熊廷弼没见过新天子,见状十分吃惊,和张问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

    魏忠贤轻轻走到朱由校跟前,低声道:“皇爷,熊廷弼和张问来了。”朱由校这才现有人进来,便指着面前正在雕刻的东西道:“你们过来看看,朕雕得怎么样?”

    张问和熊廷弼依言走上前去,先跪倒在地呼万岁,朱由校道:“平身吧,来看看。”

    只见那里放着的是一个十座护灯小屏,上面雕刻着《寒雀争梅图》,形象逼真,当真是有些造诣。张问忙说道:“皇上这寒雀争梅,不仅形似,而且传神,是神形具备栩栩如生,要是上好颜漆,定然就更加好看了。”

    朱由校高兴道:“对,不仅是雕镂,从配料到上漆,朕都要亲自动手……熊廷弼,你看朕雕得如何?”

    熊廷弼瞪眼看了半天,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然,只说道:“臣对此没有多少见识,不过看着还真是挺精致的。”

    张问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还真为熊廷弼暗暗捏了一把汗,这熊大人有时候说话不太中听,张问生怕他说错了话。倒不料熊廷弼有求于人的时候,说话竟然好听起来。

    时值七月末,天气炎热,熊廷弼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紧张,熊廷弼说话和举止都很缓慢慎重。要知道被天子召见,可是件天大的事,沉浮往往就在瞬息之间。

    在本朝永乐年间,有个进士姓黄,受明成祖召见,明成祖问他为什么那样穿着,黄进士就说读《鲁论》,告终不可不详。明成祖以他懂礼明理,大喜,直接就封了山西布政使。而另外一个进士就是在天子召对的时候疏忽了,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正统年间,有个叫岳文肃的进士受英宗召见,说话的时候把口水溅到了英宗的衣服上,英宗十分恶心,大怒,将其贬为庶人。

    可见和天子相处,有时候一个细节就会产生很大的效应。

    张问心里也有些紧张,不过以前朱由校做世子的时候,他就见过朱由校,故现在倒没有熊廷弼这般紧张,张问表现得轻松得多。朱由校对比二人,更喜欢张问一点,可能是张问长相问题,也可能是和张问说起话来也很轻松。

    在熊廷弼和张问都很重视这次召见的时候,朱由校却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袖子还高高挽起,毫无礼仪可言。他只顾着和大伙研究他的雕刻,左右看了一阵,说道:“张问说的对,雕刻不仅要像,还要传神。你们瞧这两只雀争梅枝做游戏,小雀占了一枝,又想往上飞,大雀是该站稳高枝呢,还是应该反跳下去把小雀赶走呢?”

    张问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寻思着这话里的隐喻,心道皇帝是在隐喻朝局呢,还是隐喻辽东事?他想了一会,若有其事地说道:“皇上将两雀雕刻成这样的姿态,当真是耐人寻味,深得技艺之妙。大雀好似还未站稳,故小雀胆大飞上枝头戏弄大雀,哈哈,妙、妙,传神至极。微臣以为,大雀力气大,先站稳枝头,再居高临下攻之,小雀焉能敌呢?”

    熊廷弼也听明白了这是隐喻,什么大雀小雀,不是指大明和建州么?而且熊廷弼是要去辽东的,在去之前,皇帝召见,不是说辽东事是说什么?熊廷弼忍不住就说道:“回皇上,臣以为,辽东之事,只能以守为战,方是长久之计、存辽大策,绝不可浪战。”

    朱由校听罢看向熊廷弼道:“咱们说的是这护灯小屏上的刻画,你怎么扯到辽东事上去了?”

    熊廷弼手心里全是汗水,湿漉漉的非常滑手,他急忙伏拜于地,面色苍白道:“微臣……臣以为皇上是借物训示微臣,微臣搅了皇上雅兴,微臣万死。”

段五 姊妹

    熊廷弼伏倒在地,战战兢兢,他现在就像一根无根的稻草,身负辽东重任,朝中却再无大员为他争理,生怕皇帝再对他不喜。张问看到熊廷弼的样子,不禁想起自己在浙江时的处境,对熊廷弼有些同情起来。

    张问想罢便跪倒在地,说道:“皇上,熊大人身负重任,日夜思量,造成恍惚,这才不分场合,凡事都想到公事,请皇上恕罪。”

    朱由校笑道:“朕何时要降他罪了,你们都起来吧。”朱由校一边说,一边放下袖子,走到旁边案前的椅子上坐下,太监急忙端茶上来,又拿了一条洁白的湿毛巾给他擦手。朱由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哈地嘘出一口气,说道:“舒坦,张问说的对,要与民同乐,做点活儿,这身上真就舒坦了。”

    张问小心从地上爬了起来,躬身道:“只有皇上龙体康健,我大明才有根本,才是中兴之本。”熊廷弼也爬了起来,悄悄拿袖子擦了下汗水,转头看了一眼张问,眼神带着些许感激。

    朱由校看向熊廷弼道:“既然咱们都说到辽东事了,你马上也要去主持防守,你就说说看,要怎么做?”

    熊廷弼吸了口气,说道:“是,皇上。辽左,京师肩背;河东,辽镇腹心;开原又河东根本。欲保辽东则开原必不可弃。北关、朝鲜犹足为腹背患。时北西南三方有我大明精锐二十余万,以辽阳、沈阳、开原为中心,死死将建州兵困在赫图阿拉周围,令其得不到粮草补给。又有东面刘铤之川军四万、姜弘立之朝鲜兵万余威胁其后背。四面封锁,修堡筑垒,假以时日,建州必溃。”

    “照你这么说,我们在辽东集结二三十万大军只能坐等努尔哈赤那三四万人来打?”朱由校神色一正,目光很是慑人,“我们不打他,努尔哈赤不来打我们?建州叛变以来,连下抚顺、东州、马根单、清河、一堵墙、碱场……如果不予聚歼,终是我大明之患。”

    张问听罢心道朱由校对辽事、朝局是关心的,不然他不可能这么流畅地说出这些小地名。当下觉得,在朱由校面前,定要小心应付。

    熊廷弼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道真要那么好打老子双手赞成,平定辽东那是多大的功勋。他不敢和皇帝强辩,只说道:“皇上所言极是,微臣想到天下精锐集于辽东,不可不慎,便主张稳中求胜。”

    朱由校道:“好了,你下去吧,准备一下便去辽东,防守各路。”

    熊廷弼谢恩。因为皇帝没有说“你们”下去,所以张问躬身立于一旁,并没有走。等熊廷弼走了之后,朱由校问张问道:“你觉得熊廷弼说的可对?”

    张问道:“熊大人求稳,臣并无异议……臣对兵事也不甚精通,只是沙场本就是善变的,臣觉得熊大人有时太保守了,兴许会丧失一些战机。”

    张问如是说,有两层考虑:一是本着对大明的安危考虑,张问觉得熊廷弼的办法是可行而稳靠的,所以言语中支持熊廷弼;二是皇上显然对这样的打法不感兴趣,所以提出质疑,张问不能说熊廷弼对,皇帝是,所以后面加一句熊廷弼太保守了,意思是皇上在敲打他,是很明智的。

    果然朱由校听罢便笑道:“朕不敲打一下他,他肯定就停步不前,毫无建树。”

    张问忙道:“皇上英明。”

    张问又和朱由校说了一些闲话,然后拜恩从养心殿出来,走出午门的时候,张盈还没出来,他便在轿上等她,准备一起回家。

    这时张盈还在坤宁宫和皇后张嫣说话,两人见面细述衷情,后来又说各自的生活,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张盈穿着四品命妇装扮,这是礼仪需要,毕竟在皇宫里面。

    体衣是用丝绫罗纱做成的长裙,绿纹镶边,上面绣着云霞孔雀纹,长裙绣着缠枝花纹,戴着金坠子。冠上有珠翠孔雀三只,金孔雀两只,口里衔珠结。整个打扮有些复杂,平时张盈是不穿的,她喜欢简单的打扮,这时候没有办法才穿上。

    张嫣穿得倒是普通宫装,并未穿礼服,她看起来面目还是很稚嫩,说话也不拘礼节,但是在宫里呆了近一年的时日,总是懂得东西多一些了,不像以前那样一尘不染的单纯,知道了些人情冷暖勾心斗角。

    张盈大几岁,又在江湖上跑过许多年,忍不住要提醒她妹妹注意保护地位。张盈旁敲侧击地问道:“妹妹常常侍寝么?”

    “嗯。”张嫣听罢脸上一红,自然是经历了那事,这时在姐姐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她又小声说道:“皇上有时候自己睡,有时候和我睡,没和其他女的在一起过。”

    张盈听罢不由得打量了一番妹妹,只见她脸蛋娇嫩似雪,腮上有两朵红扑扑的红晕,胸部也在育了,体态柔软却给人丰盈的感觉,肌肤水水的,好像湿润的一般,当真是一个绝色美女,而且张盈是知道妹妹的,性格温柔善良,说话又柔软好听,怪不得朱由校看了张嫣,对其他女人都没感觉了。

    张盈低声道:“虽然皇上喜欢你,但是你也要居安思危,这样独占,会遭来忌恨,而且如果很久没有怀上龙种,朝中大臣也可能会干涉。所以你不仅要尽量得到皇上的宠爱,还要暗里结交一些好相处的嫔妃,帮助她们,相互合作,才没有人敢在背后说你的坏话,明白吗?”

    皇后张嫣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闭着小嘴吐出一个“嗯”的鼻音,然后点点头,很是听她姐姐的话,说道:“慧妃妹妹常常来和我说话,还有许多人也常常来,对我很好,下次见着皇上,说话的时候我就提慧妃的趣事,皇上很爱听各种有趣的故事。”

    张盈叹了一口气道:“宫廷争斗很险恶,现在还早,妹妹没有经历到,总之你要多加小心,在宫里,一旦失宠,以后再也没有人来看你了,连姐姐都见不到你。”

    张嫣突然肩膀一抖,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花容失色。张盈拉住她的手,好言宽慰道:“妹妹也不必太担心了,好好活着,啊。”

    张嫣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了李选侍,她在冷宫里疯了……还有坏人喂她脏东西……”

    “妹妹要记住,宫里没有好人和坏人。”

    张嫣听罢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两人说了许久话,一直到中午,皇后留张盈在宫中吃饭,张盈这才想到时间不早了,想着张问可能在等自己,忙谢绝了赐宴,告别张嫣,从坤宁宫出来。出了午门,果然见张问的轿子还在那里,急忙走上轿子,伸了伸舌头,抱住张问的胳膊道:“我和妹妹说着话,忘了时间,相公别生气呀。”

    张问愕然想着刚才张盈伸舌头的动作,顿觉娇柔可爱,哪里还有气,便将嘴靠过去,想去要那只可爱的舌头,张盈急忙道:“这里是午门,先回去吧,我上后面的轿子。”说罢正欲下轿,张问却一把拉住她,对外面喊道:“起轿,到家了一人赏一两银子。”

    外面的轿夫听罢兴奋地吆喝一声:“起轿喏,稳着。”一两银子啊,那是一个月的工钱了,抬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张问便和张盈同乘一轿,张问吸住她的舌头,顿觉如温玉一般润滑甜蜜,手早已不老实地抓在了她的胸前,轻轻揉了一揉,张盈已是面红如花。张问又从她的上衣下摆伸手进去,捏住那涨的红豆。张盈大张着嘴,却不敢出声音来,怕被轿夫听见了。

    她急忙小声说道:“别,一会被人知道了多难为情。咱们还是等回家吧。”

    张问涨红着脸在张盈耳边说话,吹着热气,想逗她兴奋,“你相公那根杵儿已经铁棍一般了,如此挺着,一会怎么下轿?”张盈听罢低头一看,果然张问双腿间的袍服被高高顶起,如一顶帐篷一般。

    张盈莺地一声娇呼,急忙把头埋在张问的胸膛上,小鸟依人一般靠着他,因为她从寒烟那里明白,娇羞这两个字对男人是极大的引诱。所以她虽然和张问已结为夫妻几个月,从来都不让自己太随便。

    果然张问见到她那副模样,更是在心里大呼难得娇妻,顿时口中生津,**非常,连吞了几口口水都吞不尽。

    张盈红着脸低声道:“我们在这轿子里动作太大了,恐怕不妥,要不妾身用嘴……”

    张问听罢先是愕然,然后急不可耐地撩开长袍,把自己那活儿从亵裤里掏将出来。张问想着上回略施小计调教,恐怕张盈因此向寒烟讨教了几招,这会居然愿意这般放开了,顿时十分有成就感。

    张盈用小手握住那杵儿,张问顿时愉快地哦了一声,全身都舒坦起来。她微张小嘴,伸出温玉一般的舌头在那蘑菇脑袋上试探地舔了一下,张问急忙抓住座椅,他的兴奋多半来源于心理上的满足,张盈很不容易才愿意这样干,所谓越是难得的东西越安逸,也怪不得张问就像洞房花烛夜一般兴奋。

    张盈和她妹妹的五官有些相似,嘴也很小,这么大个玩意含进去之后将小嘴涨得满满的,吞吐之间,那长杵上被抹得红通通一片,好像染了处子的鲜血一般。张问看了一眼她的朱唇,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今天张盈盛装入宫,故画了妆,唇上自然用朱唇纸捻过,染了唇红,这时在张问的杵上一阵磨蹭,自然就将他的活儿也染上了朱红。

    吞吐了差不多两炷香功夫,张盈估摸着快到家了,便急忙加快了度,直吸得张问额上青筋暴突。张问闷声道:“我快……”

    这时候张盈急忙撩起自己的长裙,情急之下,哗地将里面的肚兜撕烂,提翘臀就要坐上来,她不能浪费每一次可能得到孩子的机会。却不料张问看了她裙下的黑草风光,兴奋之下便喷射了出来,弄了老高,直接将乳白的粘液喷到了张盈的珠冠上和额头上。张问这时才长嘘了一口气,而张盈却急忙用削葱一般的手指在自己的额头上抹了一下,将那粘液抹到指头到,又伸到裙下将手指插到河蚌小嘴里。

    这时外面的轿夫喊道:“东家,到了。”

    张盈急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用长裙将下面狼藉一片的下身遮住,张问才扶着她下轿,直接向内院走去。张问的欲火还未完全熄灭,不知怎地今天觉得张盈特别漂亮可爱,忍也忍不住。

    刚走到卧室门口,张问便拦腰抱起张盈,正在这时,边上一个女子娇呼了一声,张问猜着是家里的丫鬟奴婢,也不在意,回头看时,见是淡妆。张问不禁问道:“你不是在浙江么,什么时候来的?”

    淡妆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道:“是沈小姐送奴婢上京来的。”

    张盈从张问怀里跳下来,说道:“上回妾身到沈家钱庄选人,想着她们对相公来说都是生人,便言语了一声,没想到沈小姐这么快就把人送来了……”

    “哦。”张问也不为意,拉住张盈的手,就双双入房,也不管大中午的太阳高照。

    张盈寻思着和张问都结好几个月了,自己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而沈碧瑶只和张问睡了一晚就怀上了,张盈心急不已,找了郎中问脉抓药,也是无效果。就想起了淡妆,这丫头模样身段都不错,又表态忠于张盈,张盈便想让她生几个出来,到时候抱一个儿子过继给自己养,也是可以的。

    这时候正是机会,张盈便回头对淡妆递了个眼色。淡妆羞红了一张脸,小心走进房里,反手关上了房门。

    张问见状愕然道:“你进来干什么?”他还没想到善妒的娘子会有那样的心思。

    淡妆浑身一颤,埋着头正欲转身逃掉,不料这时张盈却道:“床太乱了,你去把床铺一遍。”

    “是。”淡妆小声向里面挪动着步子,白裙下摆在微微颤抖。

    张问听罢不知所以然,但是欲火未灭,也顾不得许多,有丫鬟看着就看着呗,反正都是自己的人,张问一向觉得经义说的很有道理要博爱。他压根就不等淡妆去收拾床铺,直接就将张盈按到床上,开始剥她的衣服。

    两人就在淡妆的面前**大战起来,夏天天气还很热,二人剧烈运动的时候满身是汗,张盈那娇嫩的肌肤上布了一层湿漉漉的汗水,油晃晃的反光。

    这时候张问已上脑,看女人都觉得娇媚异常,不觉间现床边上呆站的淡妆,面腮通红,红红的小嘴微张着喘着气,身上凹凸有致,顿觉十分可爱。张问随意给她取了个名儿叫淡妆,这时看来倒也贴切,因为是奴婢没有画多少妆,可能就在脸上涂了点点胭脂保养,但是她生得唇红齿白,眉毛有些浓,睫毛也很长,头上的青丝像浓云一般密,毛很达,青乌的毛配以洁白的肤色,却看起来十分天然,让人不觉联想到青草满地,小河清澈见底的环境中戏水的姑娘。

    张问见罢张盈早已沉迷在快乐之中,眼神迷乱,便对淡妆说道:“快来摸夫人的胸,我腾不开手来。”

    淡妆依言慢腾腾地走过来,把小手伸到张盈的胸前,一把抓住。张盈那柔软的胸部正随着身体一上一下简谐振动中微颤颤地抖动,被淡妆的手把住之后,顿时停止了抖动。

    张盈的胸前最为敏感,被人抓住揉捏,顿时在上下夹攻之下呻吟不已。张问正跪坐在张盈的双腿之间运动,双臂撑着自己的身体,这时腾出一只手来,在张盈那黑草之间的小肉纽上捏弄,同时腰上奋力使劲。

    不出一炷香功夫,张盈已经青丝散乱,大口喘气,连呼受不了了,席子上已湿了一片。她趁机对淡妆说道:“你把衣衫脱了,侍候相公。”

    张问听到娘子都话了,还管那么多干甚,伸出双手握住淡妆的小蛮腰,便将她提上床来。去扯她的白裙时,张问已摸到冰凉一片,里面早已湿得不成样子了,这下正好,省去许多麻烦,张问便把自己的杵儿从张盈身体里抽将出来,按住淡妆,掰开她的两条**,就要把铁棍一般的东西往里送。

    这时淡妆看见张问那棱角分明涨红可怖的家伙,顿时花容失色,吓得牙关咯咯直响,急忙道:“东家,慢着点,东家……”

    张问哪管那么多,提棍就插,这时就听见啊地一声惨叫,他埋头看时,腿间浓密的黑草下面两丝嫣红的鲜血,随着淡妆洁白的腿根流到了席子上,感情这姑娘还是处子……

    他抬头看时,两行清泪顺着淡妆的脸颊流下,她疼得嘶牙咧嘴,嘴巴里面,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闪出一丝白光。

段六 笼鸟

    当稻子都收割完的时候,吏部尚书一职的人选提交到了内阁并票拟决定。在朝中各大臣的举荐下,**星毫无悬念地通过了内阁的认可,事情上报到皇帝那里等待批红。

    朱由校已经连续三天借口说身体不适没有上朝了,他拿到那份票拟的时候,仍然在忙乎着给他的那个灯屏上漆,张问说的不错,上了颜料,看起来更加好看了。日日重复那种上朝的礼仪,确实容易生出厌烦,一样的音调,一样的程序,大部分时候在说废话,就是说点实质性的东西,都要夹杂在大堆废话中,很伤脑子,而且那些文绉绉的奏词,朱由校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众臣私下里还说说笑话,比如某人哪天上朝帽子戴歪了之类的拿来说闲话,但是一旦进入庙堂就按部就班,毫无生趣,于是朱由校也觉得毫无生趣。

    司礼监的太监将票拟的奏折拿到养心殿,等了许久,等朱由校干活干累了,这才敢将奏折拿过去。朱由校坐在御伞下,先洗了手,然后将手放到一叠毛巾上面捂了捂,毛巾下面放着冰块。

    他擦干了手,慢腾腾地拿起奏折,翻开观摩了一番,有一半多的字压根不认识。本来写通俗些的文章他还能看明白个大概,偏偏这些大臣要写得如此复杂,让朱由校一句话都看不明白。

    不过他总算在一份奏折里看到了**星几个字,这几个人在最近的奏章里常常出现。朱由校便扬了扬手里的奏折,问那太监道:“这份是要**星做吏部尚书的奏折?”

    太监躬身道:“回皇爷,奴婢所知,其中有一份奏折,确是关于内阁票拟的增补吏部尚书一职的折子。”

    “哦。”朱由校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随即就把那份奏折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份,说道:“你叫啥名字,识字么?”

    “回皇爷,奴婢叫何费,识得几个字。”

    朱由校便拍拍案上的奏折,说道:“读这份。”

    何费弯着腰走过去,拿起案上的奏折,便满口之乎者也地读将起来。读完,朱由校只听明白个大概,大概是江西抚军剿平寇乱后上章报捷的奏折,便问何费那抚军击败了乱寇后是怎么干的。何费又看了一番奏折,看到“追奔逐北”几个字,紧张之下,看成了“逐奔追比”,说道:“抚军打败了寇乱,追赶逃走的人,追求赃物。”

    朱由校神色一冷,怒道:“他除了想着利,心里还有别的吗?本来平寇是有功,却一心追求赃物,不思根除乱贼,下榜安民,朝廷还给他俸禄干甚,叫司礼监批复,罚奉一年。”

    何费见皇帝震怒,急忙伏倒在地,连称皇爷息怒。

    对于这样搞死几百个起义军的地方小事,朱由校很快就抛诸脑外,又看向放在旁边的票拟奏折,这奏折却有些难办。**星出任吏部尚书,东林不是要霸占庙堂了?

    朱由校心里添堵,闷气攻心,嗓子眼一痒,忍不住又剧烈咳嗽起来。他捂住嘴咳了一会,看了一眼自己漆的那漂亮可爱的灯屏,心情好了一些,又站起身,拿起刷子细细填补了一番。却将那太监何费忘了,让他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朱由校忙活了一会,无意间现何费还站在那里,就说道:“去把王安叫过来。”

    过了许久王安才来到养心殿,王安身体已经福,但是此时却一脸病容,身体好像不太好。对朱由校行了叩拜之礼后,朱由校便命王安解说内阁票拟**星为吏部尚书的奏折。这样的大事,朱由校不能让一个自己不了解的太监,比如何费这样的人说说就完事的,起码要找有些能耐的人看看。

    王安神情自若,用平实易懂的语言解释了奏书里的内容,朱由校听着很通畅,但是朱由校从王安的言语之间听出王安是支持**星的。这也难怪,王安本就和东林的好几个大臣私交不错,而且性格很是合得来。

    王安说大臣们认为**星嫉恶如仇,正直干练,人品和才能都十分优异,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经大臣推荐,内阁票拟通过由**星出任吏部尚书一职。

    朱由校继续摆弄他的油漆雕刻,好像并没有听王安说话一般,但是心里却很有隐忧,王安在东厂和宫里都有一定的势力,现在东林又把持了朝政,这种内外勾结的局面是皇帝的大忌。

    朱由校不想让东林的人做吏部尚书,将朝廷搞得铁板一块,但是眼下如果和东林作对绝对讨不着好果子吃。比如现在朱由校已经开始常常不上朝,东林却没有太过分地责骂,要是搞得对立,估计朱由校很快就会成为无德昏君了。

    再说现在朝中除了势力强大的东林党,朱由校找不到强力的支持,他实在不想变成孤家寡人朝不保夕。朱由校一边漆着东西,一边问王安:“**星有什么有趣的事儿么,你说给朕听听。”

    王安急忙不余遗力地说**星的好话,想让皇帝喜欢**星。王安认为皇帝喜欢玩耍,便专拣**星的拜佛求仙、赏花观景、风情调笑之类的轶事来说,果然朱由校的表情带着微笑,心情似乎很好,很有兴趣地听着王安说这些故事。

    朱由校只是在心里想:王安为什么专挑这样的小事说,不说**星干的大事?

    **星干过两件影响有些深的事,一件是张居正死后称述“四大害”,那是破坏和废止张居正改革各项措施的攻击号角;第二件,**星在万历朝时,先将京察变成党争工具,创造了一种党争新手段。

    朱由校听完王安的故事,呵呵笑道:“不错,不错,这个人不错。现在众正盈朝,朝里的大臣都是有见识有德望的老臣,朕很放心,既然大臣们都说这个赵……”

    王安补充道:“**星。”

    “对,就是这个**星好,那就着司礼监批红吧。”

    王安喜道:“皇爷英明。”

    朱由校又道:“宫里很难有你这样知书达礼的人,司礼监的印还放着,诸多不便,王安,朕就任你为司礼监掌印吧。”

    王安听罢又喜又惊,急忙叩倒在地,嚷嚷道:“老奴何德何能,实不敢当此大任啊。老奴……”

    朱由校扶了一把王安,说道:“朕觉得你行,你就管着司礼监的印,啊,平身吧。”王安忙磕头谢恩,只觉得皇爷虽然不识字,什么也不懂,却还是有长处的,起码知道谁是忠臣谁是奸臣不是。王安认为皇帝像朱由校这样最好,不需要懂太多东西,安心享乐就行了,把政事交给正直的人办,照样是能办好的。

    这时王安朱由校一个劲看他的漆画,显然对什么吏部尚书已经不耐烦了,便叩拜告辞。

    今天朱由校批了两份奏折,一份是关于江西平寇的,一份是关于吏部尚书人选的。不能不说,前面那份处理得有些草率昏庸了,朱由校不识字,不可避免地要犯一些错误。不过他运气好,两份奏折同时出去,都起到了他愿意看到的作用。

    第一份出去,本该奖赏的却被罚奉,倒也没多大的事,地方官们并不缺那点俸禄,但是这样干显然让大伙哭笑不得,将朱由校那点能耐也看透了。第二份承认东林党的票拟,显然得到了大臣们的欢心,都认为朱由校是明君,虽然他常常不上朝干木匠活。而且又用王安为司礼监掌印,这朝廷就更加清明了。

    一时朝臣称颂,皆大欢喜,朱由校其实很愿意看见大伙都欢喜。

    朱由校继续玩弄他的小玩意,正逢养心殿侍候的太监换值,朱由校点魏忠贤上来侍奉。朱由校先问了“奉圣夫人”过得好不好之类的琐事。奉圣夫人就是朱由校奶妈客氏,从小很是照顾了朱由校的生活,朱由校心里有些感恩,同时客氏和魏忠贤的关系很好,朱由校是知道的,听说是结成了“对食”。

    对食就是宫女和太监的假夫妻,两人感情好了之后就黏糊在一起,但是太监没命根,不能干那事,只能一起吃饭,所以叫对食。

    朱由校又对魏忠贤道:“朕的奶娘孤苦,朕忙于朝事……那个与民同乐也是朝事,无暇照应,魏忠贤,你要多和她说说话,缺什么吃的,穿的,尽量帮衬着些。”

    魏忠贤道:“奴婢谨遵皇爷圣旨。”他心下十分欢喜,在这宫里头,只要得到了皇上的信任,那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谁敢说咱家的坏话,那就是谗言。

    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心道不知道这家伙中不中用,朕借你胆子去把王安给我搞下来,看你有没有那能耐。他想罢觉得应该说明白点,生怕魏忠贤这样的文盲不解圣意,便又加了一句,“朕听说你是王安的人?”

    魏忠贤急忙跪倒,紧张道:“奴婢是皇爷一个人的人,皇爷叫奴婢向东,奴婢不敢向西。”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你那么紧张干甚,你看人家王安实心办事,朕就赏了他做司礼监掌印,你要是把事儿都办得好,朕也能奖你升升职,明白吗?”

    魏忠贤连说了几声是,对皇帝的意思不甚明白,心道难道那王安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皇爷,让皇爷不喜了?魏忠贤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觉得大有用处,因为客氏也不喜王安。

    李选侍现在那般惨样就是王安干的好事,客氏居安思危,对王安很是恐惧,生怕自己有天也被他整成李选侍那般模样。

    在朱由校下令司礼监批准了内阁票拟之后,**星出任了吏部尚书。**星上台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干涉吏部给事中的人选。

    科都给事中是科道官中专门负责监督吏部事务的职能部门。吏科给事中的天职就是监视和制衡吏部尚书的,但是到这时候变成吏部尚书自己选择监视制衡自己的人,而吏部又是执掌全天下官吏任免权的天官冢宰,这等于是独霸朝纲。

    在这样的局势下,非东林党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哪天乌纱就没了。如果只是没有了乌纱还好说,可人家要弄你常常需要找点借口和把柄,一不留神,就是死罪,脑袋连着乌纱一起玩完。

    吏部和内阁连成一气,铁板一块,纷纷磨刀赫赫准备澄清宇内,大干一场。这时内阁又开始讨论辽东方略,认为浙党的熊廷弼靠不住。而且几十万大军囤在辽东,吃饭穿衣还另说,熊廷弼要修堡防御,那可是个吸银子的无底洞。

    东林掌内阁和六部之后,才明白前朝的方从哲多么不容易,只有那么点银子,不精打细算朝廷就得破产。让熊廷弼在辽东一个劲地花银子,朝廷是绝对不能承受的。

    于是在考虑各种因素后,内阁认为在辽东要采取攻势,尽快解决问题,才能让财政喘过气来,才能推行辅主张的减税爱民政策,赢得百姓称颂。

    东林党在内部选了选人,只有袁应泰的资格最适合,便推举调袁应泰入辽东主持大局。袁应泰也积极筹备,上陈方略。时内阁票拟以袁应泰为辽东巡抚,主持各方。

    朱由校得到消息之后心中隐隐不安,这时候朝廷已经被东林控制,辽东几十万大军的兵权又交到他们手里。朱由校担心自己可能会一步步变成傀儡,他虽然不识字,但是实在想干点事,不想在宫里混吃等死。这时候还好,起码什么事还得和皇帝说一声,不定什么时候都不需要经过皇帝,他们直接就可以办了。

    宫殿的屋檐下有一只雀儿叽叽喳喳地上窜下跳,却被关在精致的笼子毫无办法,朱由校看到那鸟儿,心中冰凉一片。

    现在朝廷嚷着要进攻,那就不能用熊廷弼了,只能罢免熊廷弼,启用主张攻略的大员。朱由校这时候寻思了一遍,什么众贤盈朝,这时候要用人的时候居然找不到一个好用的人,袁应泰是东林的人,朱由校也不觉得他有多大的能耐,所以不是很想用他。熊廷弼是主张守土的,还有杨镐是浙党的元老人物,东林绝不会允许启用杨镐。

    朱由校想来想去,不知道能用谁,张问这样的没有老资历,主持几十万大军的局面恐怕没人会支持。最后朱由校想出了两个办法,也是他防患于未然的后招。

    第一个就是以熊廷弼守土有功劳苦劳,现在没有大错,不能直接罢黜,所以皇帝希望能让熊廷弼挂辽东经略的头衔,坐守山海关。熊廷弼不是东林的人,让他守在山海关,起码把住了京师的门户,东面的边军不是想回京勤王就回京勤王的。

    第二个就是朱由校想用张问为辽东巡按,检核百官。朱由校认为张问是靠着自己才家的,肯定会站在皇帝的立场上,让他到辽东做御史,一有什么动静,朱由校可以很快知道真相,不会被把持了上下的朝廷官员蒙蔽。而且巡按是七品官,不需要什么资历,但是权力极大,而且张问是挂着四品御史的身份去巡按辽东的,对辽东的权力制衡很有好处。

    于是皇帝以同意让袁应泰出任辽东巡抚的条件和内阁讨价还价,最后内阁是同意了。毕竟现在皇帝还挺支持东林的,东林没必要事事和皇帝对着干。

    当张问得知自己将要出任辽东巡按时,略略吃了一惊,他没料到,整来整去,最好还是要去辽东。他急忙找来黄仁直和沈敬商议,做些准备。

    那日袁应泰上陈方略,着大臣廷议,张问也参加了的,所以知道了袁应泰的方略。而黄仁直和沈敬是张问的心腹,张问便对他们说出了新的辽东方略:“袁应泰的主张是一部分兵力固守开原、沈阳、辽阳,然后集结优势兵力于沈阳,向东稳打稳扎,收复抚顺城和抚顺关。同时命令东线的川军和朝鲜兵出宽缅,袭扰蛮敌后方,步步蚕食之。”

    沈敬听罢说道:“这个办法比以前杨镐上陈的方略要稳靠一些,但是据我所知,袁应泰于兵事不及熊廷弼,熊廷弼尚且不愿进攻,袁应泰去……恐怕不定能取得成效。”

    张问点点头道:“久闻袁应泰做过的事,此人宽厚有余,杀气不足,在险恶之地能否有所作为,我是不抱多大的希望……可照着朝廷的安排,兵权将尽在袁应泰之手,我能做什么,朝廷让我去做什么……”

    黄仁直半眯着眼睛,摸着胡须道:“启用大人,绝非东林的意思,他们怎么会想到大人呢?老夫觉得这是皇上的意思。”

    张问听罢往细里一想,顿时恍然大悟,皇上根本就没想要自己去做什么事,作用仅止于牵制东林的势力。张问有些郁闷地说道:“万一应泰事有不济,落了个大败,我这没做什么事没什么责任的人,估计也要受到牵连弹劾;就算想立个功也没有兵权。辽东这差事真的半点好处都没有。”

    黄仁直和沈敬都点头赞同张问,确实这趟差事有点吃力不讨好的性质。

段七 出关

    张问得知自己将会被任命为辽东巡按之后,意识到在此多事之秋当官,不懂兵事是不行的。他开始查阅各种资料,又屡次拜访兵部尚书张鹤鸣,讨教兵事,一段时间下来,他突然现自己对兵事很感兴趣,遂昼夜研读,寝食俱废。

    光看书谈论是达不到效果的,他开始期盼早日能去辽东实战场考察了。张问的心境渐渐从暗自郁闷到热血沸腾,读罢大明朝前中期的屡次大胜,犹自拍案叫绝,心情受了影响,一股振兴大明武功的豪情在他的心中不断回荡。

    张问读罢《武备志》中述说的各种阵法,摇摇欲试,但是在京师犬养太多青壮兵丁要被弹劾,张问便叫张盈到处选购了几十个年轻没有缠过足的婢女,在院中操练自娱自乐。由于张盈还要操持家中的事务,没有那么多时间,张问想着沈碧瑶私养了那么多女子侍卫,便让沈家送两个高手过来。

    沈碧瑶送来两个近侍,一个就是张问见过的玄月,另一个叫采雪。都是没有姓名的女子,从小就被沈家买来养着的,这样的名字都是沈碧瑶给取的。

    张问见玄月和采雪穿的那种黑色衣裙和帏帽很是好看,又便于活动,便叫人给他的三十几个婢女也仿制了些同样的衣服,穿在她们身上,整齐划一。张问大喜,寻思了一番,对那些婢女说道:“你们都是我的近身侍卫,我取个名儿,以后你们就叫‘玄衣卫’吧。玄月做队长,负责教授其他人搏杀技巧。”

    这时张问突然想起朝廷有个锦衣卫,自己弄个玄衣卫出来恐怕为人参奏,又急忙交代她们保守秘密。张问一有空就用玄衣卫来试验在书中读到的鸳鸯阵、两仪阵等阵法,又叫她们分作两队进行演习搏杀,后来觉得人数不够,又买了三十六个女子,称为右哨,由采雪带领,以前玄月带领的那队编为左哨。

    他这样捣鼓了月余,时间过得很快。九月中旬,皇帝召见。朱由校知道张问在朝中根基很浅,为了让他起到点作用,便赐尚方宝剑,授辽东巡按,出关代天子巡守。尚方宝剑虽然名义上可以代天子想杀谁就杀谁,但是一般情况下只能杀小官,大员随便杀了就等着被群臣攻讦进诏狱吧。

    于是张问就带着关防印信、圣旨、尚方宝剑等物,带着人出了京师,向东北进。一行七八十人,张盈装扮成张问的书童,玄衣卫七十二人装扮成家丁护卫,另外有黄仁直和沈敬两个幕僚。女扮男装的人很快被沿途接待的驿站和官员看出来,暗地里讥笑张问,一介好色文官去什么战场,出门还带那么多女人淫乐。不过因张问是文官,带着女人也没什么。

    他们从蓟州向东,出山海关,经过前屯、高台堡、宁远一线,到达锦州。一路上众官员将领酒肉款待,努力将御史照顾好了,以免张问那厮在朝廷里说坏话,有的没有阵营后台的,干脆自称学生,恭敬之至。张问逐次笑纳,只是谢绝了银子,那百十两银子他还没瞧上眼,不想被弄得一身腥臊。

    在锦州补充了一些给养,张问等就准备向沈阳进,因为巡抚袁应泰在那里,张问得去看看他怎么搞事,以好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打小报告。

    他们到长胜堡的时候,已经是十月间了,天气转寒,清晨起来的时候,水面上竟然有一层冰。在关内这时候可没这么冷,张问亲身体验了什么叫苦寒之地,人烟也很少,广袤的大地上偶尔才能看见一处村落。

    这时,张问看见地平线上出现黑压压一片的人,吃了一惊,心里顿时有些恐慌起来。因为已经出了山海关,这里又是靠近边墙的地方,他下意识里没什么安全感。张问回头看了一眼众人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心道万一是蛮夷匪寇得骑马逃奔,便下令众人都到马上,派出几个人去前面刺探那是群什么人。

    过了一会,张问心下一想,建奴离这里还很远,北面是蒙古,但是北面有边墙,因为没有大股敌兵才对。

    不久之后,去刺探的侍卫骑马回来了,说道:“东家,是大明的军队,由杜松率领。”

    张问听罢心道杜松不是在沈阳准备对付建奴么,跑到这里来干甚,便叫人继续前进,会会杜松。越来越近之后,张问这才看清了那群军队,前面的人扛着火器步行,骑兵在后面,还有一些偏厢车,结成阵营缓缓前进,军士们缩着脑袋精神不太好,不过倒是比较整齐,没有嘈杂声,只有盔甲摩擦的咔咔叮铛的声音、脚步声和时不时的马嘶。

    战车上都插着旗子,骑兵步军也有旗子分明便于指挥,旌旗猎猎连绵不绝,看起来煞是壮观。

    这时一队骑兵从阵营里走了出来,护着一辆四轮指挥车,车上站着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等人马靠近之后,车上的汉子就下车,步行过来,张问猜测应该是杜松,也从马上跳下来,两人远远地作揖问礼,然后才走到一起。

    走近之后,张问打量了一番杜松,只见他四十来岁的模样,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副旧盔甲,头上戴着一顶圆顶铁头盔。皮肤黄黑粗糙,长脸,脸上皱纹很多,让他看起来就像西北苦大仇深的老农一般的面相。

    杜松也看了一眼张问,见张问那张俊俏的脸和身上干干净净的官袍,怔了一怔,好像在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人了。杜松又注意到张问身边的青年动作轻柔,虽然穿着男装,好像都是些年轻女人,杜松不由得在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杜松一边看张问,一边执礼道:“末将杜松,拜见御史大人。”杜松挂的是都指挥俭事的职务,那是正三品官衔,但是武官,他认为见了张问这样的御史自称末将比较好一点。

    张问忙回礼道:“不敢不敢……杜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蒙古大饥,南下觅食,客尔克部有万人毁墙入塞,围长胜堡,末将受军门调遣,率军解围。张大人是要去沈阳么?现在这道不太安稳,末将调一标人马护送大人去沈阳吧。”

    张问看了一眼杜松后面的军队,说道:“杜将军军务在身,不便耽搁将军太久……我与将军同去长胜,看看战况如何?”张问听罢有仗可打,正想实地看看是怎么打的。

    杜松听罢脸色有些难看,要知道被个朝廷的文官盯着打仗,十分不爽。战场上不定每一小场都能胜,万一这厮不懂装懂,上一本折子说老子不会打仗,光吃败仗,那不是没事找事么。想罢杜松便要以战场危险大人精贵之类的话拒绝张问,不料张问看到他的脸色,已然猜到,抢先一步道:“杜将军请放心,您怎么打仗,我不会干涉,也不会乱上折子。我就是想看看实战场景。”

    杜松听到“不会乱上折子”,顿时又看了一眼张问,心道这人倒也善解人意,便不好再拒绝,说了一句大人注意安全,然后请张问上指挥车观战。张问致谢之后,便和杜松一起上四轮车,而玄衣卫的侍卫骑马跟在后面。

    “请大人居左。”杜松客气地说道。

    张问忙推辞道:“我只是观战,杜将军居左指挥才是,不能影响了战事。”杜松听罢这才坐了左面,然后下令大军继续前进。

    在途中张问了解到,这拨明军有万余人,只是杜松靡下的一部分,现在杜松所部的兵马总数已经达到六万,其余人驻扎在沈阳。

    张问暗自观察了一番杜松的行军阵法,其中不难现,行军也是有一定章法的,以防突然遇敌布阵麻烦。杜松将军队分成了四营,让步、车、马兵都靠在一起前进,这样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来袭,都可以在敌军到达之前组成有效阵营。

    张问对杜松有所耳闻,知道他在北方各地打了许多年的仗,肯定是有些经验,便将他的阵法和调度方法记在心里,等军队停下来吃饭的时候,张问便用纸笔将所见所闻记载下来。又将刚才估算的行军度记录在案,以便研究。

    吃完饭,再向前走一会,应该就快和蒙古兵接敌了,张问看着那些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明军士兵,有些担忧地试探道:“杜将军,这蒙古兵容易打么?”

    杜松笑道:“蒙古人早已不是成吉思汗那会的人了,现在遭了饥荒,整个一群乞丐,虽说他们来了万人,但张大人只管放心,此战轻松。一会张大人注意安全,别被流矢击中。”

    众军行了一会,杜松突然命令全军结成车阵,调头向北推进,张问问为何不直接进击。杜松道,此时有北风,如果出于逆风状态,对火器攻击不利,不仅影响射程和准确,而且烟尘向自己这边吹,整得大伙眼都睁不开。张问以为然,又急忙叫人记下这个细节。

    张问观察了一番众军的装备配制,有一半以上都使用火器,明朝正规军多喜欢用火器打仗,只有地方州县衙才大量使用弓箭,张问在上虞做知县那会,县里就没有什么火器。

    行了半个时辰,众军绕到北面。哨马来报,敌兵正在向这边移动,距离十里。杜松急令军队备战,隆隆的鼓声中,大伙开始忙碌起来,车兵忙着给车炮装填弹药,有的则在指挥下到阵前放拒马障碍,忙碌而井井有条。

    张问见罢心中大赞杜松,心道此将治军还是很有一手。

    组成防线的战车,主要是长辕双轮的偏厢重车,每辆上面装备两门弗朗机车炮。也有其他种类,如鼓车、将领的座车、火箭车以及装备有无敌大将军炮的战车等等。而骑兵和步兵则暂时躲在车阵里面,等待命令。

    杜松骑着马四处监督查看,下达命令。而张问则瞪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周围排兵布阵。他注意到兵士们使用的兵器,骑兵多用枪棒和钝器。张问又看到,很多骑兵在使用三眼铳,这种火门枪其实很落后,而步兵却大多使用鸟铳和子母铳、掣电铳、鹰扬铳这样的火绳枪。

    子母铳、掣电铳、鹰扬铳和鸟铳相似,都是火绳枪。鸟铳是明军仿制西洋的火器,仿制完后,明朝人又改进了一番,就形成了其他品种,子母铳、掣电铳、鹰扬铳等。它们是军火专家研制出集合鸟铳与佛朗机两种长处于一身的火器,这类火器形似鸟铳,却象佛朗机一样,射时用预先装好弹药的数个子铳,轮流放入铳管后部挖开的铁槽之内,大大提高了射。

    张问想起自己的幕僚沈敬是懂兵事的,便问他为何骑兵还在用三眼铳。沈敬道:“对付骑兵,目标大,不需要太多瞄准,三眼铳打完还能当铁棒使,敲马头一敲一个准。”张问想罢以为然,那三眼铳前面是玩意,敲人敲马确实好用。

    等了许久,张问感觉到大地在震动,同时耳朵里隆隆地闷响,蒙古的骑兵过来了。张问心情有些紧张,他还是第一次出身于这样大规模的战场。这里的战斗,动辄就是上万的军队,和浙江那会调几百个人打群架不是一个概念。

    张问回过头,脸色感觉到了北面吹来的冷风,夹杂着沙子,让人睁不开眼。头顶上的太阳高照,但是照在人身上好像没有什么热量似的。明军盔甲呈灰黑,在太阳下不反光,张问在书上读到,这样的盔甲在夜战时也有好处,以免目标太明显。

    蒙古人前进到视线内就停了下来,过了许久,稀稀拉拉几十个骑兵向明军的阵营冲了过来,刺探军情。

    等那蒙古骑兵靠近时,突然“砰”地一声巨响,一股浓烟从阵边腾起,外面一个蒙古人应声落马,阵中顿时一阵欢呼。然后又是稀稀拉拉的几声枪响,车兵用鸟铳打那些蒙古兵,只是零星射击,并没有大量开火。

    冲过来的蒙古人死了几个,调转马头向后走,边走边回头乱放了几箭。

    众军都看向一个方向,眼神里充满紧张,毕竟是玩命的活儿。蒙古哨骑退走之后,欢呼声停了下来,众人忙着检查自己的兵器,咔咔沙沙地轻响,偶尔有马叫和人咳嗽,此外没有其他声音,张问由此看出,杜松治军比较严格。张问实地经历,觉得明朝的精锐边军并不是士绅们议论的那样疲弱,至少张问看到的这支军队,还是有些战斗力的。

    风依旧吹着,荒芜的大地上卷起一阵阵的尘烟,远处呜呜响起了号角声。一队蒙古骑兵开始移动,绕道西北面。杜松见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只静待着别人攻击。

    西北面的蒙古人开始向前移动,到了一千步以内时,杜松亲自指挥大将军炮射实心弹。“轰轰”地巨大声音响起前,张问急忙学着其他军士将耳朵捂住,那炮声比打雷还要响,简直是惊天动地。

    对面攻击过来的蒙古阵营顿时被平射的实心弹洞穿了阵营,死了一串,那炮弹呼啸过的一条线,就像稻田里被吹倒的稻子一般。

    顿时,远处“啊呀呀”地怪叫起来,不知是嚷的什么,大概是妳妈逼、操妳祖宗之类的蒙古语,那些骑兵加快了度,像这边扑将过来,就像奔腾的洪水一般。

    “点——炮!”杜松拖着长长的声音大吼了一声。顿时战车上的士兵将火炬点燃了火索,咝咝燃烧起来。

    “轰轰轰……”火光闪烁,浓烟四起,周围一片喊打喊杀。这下张问什么也看不见了,风将放炮后的硝烟吹进营中,像有大雾一般,外面一片朦胧。张问只听见旁边的人咳咳直咳嗽,还有吆喝声,呐喊声,闹哄哄一片,他的鼻子里嗅到浓浓的刺激性硝烟味。

    炮声过后,每辆车的四个铳手分成两班,对着阵外轮射,同时藤牌手不断射火箭,听得砰砰响成一片,浓烟中火光到处都在闪亮,还有火箭射时“嗖嗖”的声音,热闹非常。

    等鸟铳手分别射完两轮之后,拥有子母炮管的弗朗机又装填完毕,再次炮攻击,零星射的火箭停止下来,在炮声响起前后,对着阵营外齐射。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一下子火力那样猛烈,可以猜测到,蒙古兵的肯定猛喝了一壶。

    战斗打响后,枪炮之声不绝于耳,声音极大,外面什么情况根本听不到。如此射击了一炷香功夫,杜松大喊停止射击。一个伏在地上把耳朵贴着地皮的军士抬起头喊道:“将军,蒙古兵退了。”

    杜松急忙喊道:“鸣鼓追击!杀啊!”说完自己跳将上马,带着骑兵从车阵中冲将出去。鼓声节奏变快,咚咚咚急促不已,好似有人在喊快点上快点上。

段八 应泰

    杜松组织车阵和蒙古兵接敌,从放炮起,火器响彻一片,又被北风吹到营中,雾蒙蒙一片。张问压根就没看清楚是怎么打的,只见得离得近的人在那操作火器,大概看明白了明军车阵的战法,而蒙古兵长啥样穿什么衣服他都没看到。

    骑兵追出阵营,步兵也跟着冲了出去,有的拿鸟铳的干脆把武器都给扔了,拔出腰刀就冲,将领大声呵斥站住,仍然喊不住。张问一开始以为明军真是太英勇了,过了一会,由于没有再射火器,烟尘被吹散,张问才看见那些步兵正冲到空地上抢着割脑袋。

    张问回头对沈敬说道:“看咱们大明的军士多喜欢银子,沈先生说的对,只要有银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沈敬呵呵一笑道:“可不是这样。”

    地上稀稀拉拉地摆着一片尸体,但总计也就千余具,明军视线不清,都是乱放枪,准确度自然谈不上,但却吓住了蒙古人,他们看着火力太猛直接跑了。

    杜松追了一阵,又率领骑兵折返回来,留下一部人马在长胜堡增强驻防,大部队进城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返回沈阳。张问随军过去,正好保障了安全。

    那指挥车坐着不舒服,张问又换乘了自己带来的马车,一路上,观察周围的地形地貌,无一不详细记录,又找来将官询问各城之间距离几何、步军车军马队行军度几何等等情况,都记在本子上,写一遍在脑子里的印象就深了,一般不会忘记。张问以前读经书就是用的这个办法,读几遍,抄一遍,帮助记忆。

    张问在本子上记录的信息很详尽,比如鸟统叠阵轮射,估摸每刻时间射六十次;混协军队行军一个时辰二十余里,骑兵行军一个时辰四十多里,急行军八十里。还有关于后勤辎重粮草的运输、护卫等等情况,他都一丝不苟地了解。

    沈敬黄仁直和张问坐在一辆车上。沈敬见罢张问一直忙个不停,大为感动,在他的厚棉袄里找了半天,弄出一个本子来,说道:“十年前我曾经到辽东游历,将一部分山川地貌、各城池距离都写了下来,不过建州那边没去,只有沈阳辽阳以西的地方,大人兴许用得着。”

    张问接过来翻看一阵,如获至宝,看得如痴似醉,和沈敬谈论其中的信息,昼夜不觉,很快就到了沈阳,沈阳全称沈阳中卫。

    张问随着军队入城,挑开车帘时,见城池雄壮,很牢固的样子。其中护城河就很壮观,宽度起码是三丈。城墙高大,是砖石建造,城周大约有十里,高两丈余,有两重城池,城墙宽约三丈,深约八尺。

    众军从西门永昌门进城,城门上的谯楼高大矗立,挂着一个大钟。进了城,就看见一条笔直的大道东西横穿,行直城中间,又见南北也有大道,两道呈十字形。杜松带着张问转向北街,向北走了一阵,有东西延伸的一条大街,过了牌楼,那街上就有许多衙门,是官府的所在之地。

    杜松着人安排张问下榻之地,带张问的随从过去,而杜松自己则亲自带着张问去巡抚驻地拜见袁应泰,同时他也要汇报战果,好让袁应泰上书为他邀功。辽东的府是辽阳,故督师沈阳的袁应泰驻地也是临时改造的。

    袁应泰带着一应官员迎接到辕门,相互执礼,袁应泰道:“老夫军务繁忙,有失远迎,请张大人多多见谅。”

    其实按制度,巡抚迎接巡按,最多只能迎到辕门,再远就有故意讨好之嫌了。在地方上,巡抚是二品,巡按是七品,相差十级,但是每每这两种官员平起平坐,只有迎接圣旨的时候才分个前后,其中礼仪崩坏可见一斑。

    “哪里哪里,军门多礼了。”张问一边面带微笑地回礼,一边打量着袁应泰,袁应泰中等身材,身体偏瘦,但是浑身打扮简洁,让人觉得很是干练,只是现在他的小眼睛里露出了疲惫之色,可见辽东巡抚也不是省心的差事。

    杜松又对他的上司袁应泰见礼,然后一行人到堂中说话。堂中左右坐着一干武将,而这些武将的老大就是袁应泰,,一个文官。这时候,朝廷要给兵权,一般都是委任文官,因为对武将的信任度较低,害怕他们一旦手握重兵就想造反。

    张问看了那些武将,自然基本都不认识,高矮胖瘦都有,穿的盔甲样式差不多,却新旧不一。张问这时候突然现一个熟人,秦良玉,她是堂中唯一的女将,所以张问扫了一眼就现了她。秦良玉微笑着向张问轻轻点了点头,张问也不便只和一个将领见礼。袁应泰介绍了张问,众将和张问一起见礼之后,张问就坐到了东面最前的位置。

    袁应泰又对张问说了一些客气话,这才继续和将领们商量事务,虽然张问不是东林阵营的,但他是皇上的人,眼下也不是敌人,袁应泰尽量对张问以礼相待,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杜松汇报了战况,斩多少,伤亡多少等情况。袁应泰说本官一定将功劳上奏朝廷,嘉奖杜松之类的话。张问听罢一开始还以为巡抚和将领们很是默契,不料袁应泰刚刚说要嘉奖杜松,杜松立刻就语气有些不善地说道:“末将刚刚打完蒙古人,军门却将来到沈阳的蒙古人收到城中,不怕生变吗?”

    袁应泰道:“围攻长胜堡的蒙古人,和来沈阳的蒙古人不是一个部族的,况且长胜堡的蒙古人是骑兵劫掠,而到沈阳的多是饥寒交加的牧民,岂能同视之?塞外大饥,这些饥民走投无路才来投诚我大明,如果朝廷不救他们,他们就要到敌人那里去当佣兵了,这不是白白增大了建州叛军的实力吗?”

    杜松冷冷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如杀之!”

    袁应泰听罢顿时对杜松不喜,说道:“我这是仿照先人的故智,用这些人来打建州叛军,休得再言。”

    杜松嘟噜了一句:“妇人之仁。”

    袁应泰听在耳里,大怒道:“放肆,顶撞上官,你眼里还有军法吗!来人,将杜松拖出辕门,棍五十,以儆效尤!”

    军士走进堂中,就要抓杜松,众将见罢,急忙跪倒在地,为杜松求情,众将纷纷道,杜松刚打胜仗就被惩罚,与军心不利。一人求情,大伙都求情,想着万一下次自个犯了什么事,起码有人帮衬着说情不是。

    袁应泰听罢沉吟不已,琢磨这其中的关系,一时难以下决心,众将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打了胜仗不奖赏,大伙就没打胜仗的动力了。众将都跪在地上求情,只有张问一个人坐着,让他十分尴尬,张问心道妈的还罗嗦什么,直接拉出去打就行了啊,打几十棍又死不了,否则现在顶撞,以后不定就会擅自做主不听调遣。

    正在这时,一个军士走到堂门口,单膝跪地道:“禀军门,秦千总有要事禀报。”

    “快传进来。”袁应泰说了一句,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将领,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和疲惫,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起来吧,杜松,本官看在你初胜西夷,也看在众将的份上,绕过你这一回。你且明白,再有下次,本官绝不轻饶。”

    众将听罢,这才拜谢袁应泰。这时一个女将已经走到了堂门,见众人都跪在地上,吃了一惊。这时候袁应泰已经答应饶过杜松,众人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女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单膝跪道:“禀军门,前方哨马刺报,建奴在抚顺和三岔儿堡增兵,有西进袭扰的迹象,末将得知后飞报军门,请军门定夺。”

    只见那女将是个年轻的妇人,不知是姑娘还是少*妇,张问听得叫她秦千总,心道莫非是秦良玉的亲戚?张问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见那秦千总最多不过二十余岁,皮肤呈小麦色,单眼皮、薄嘴唇,这样的面向看起来让她很单薄的样子。

    袁应泰听罢说道:“本官知道了,你且留下听令。”

    张问对建奴的战斗力、作战方式等不了解,对东面的地形也不了解,在兵事上也没什么经验,他倒是有自知之明,一句话不说,并不干涉军务。张问只能看人,总觉得这袁应泰不是很有魄力。

    秦千总刚刚见到众将都跪在地上,旁边坐着一个生人一句话不说,觉得有些突兀,又见张问穿着长袍,而其他将领都穿的戎装,她便忍不住看了张问一眼,一看之下,单眼皮的眼睛一眯,冷冷笑了一下,心道这地方却来了个这样的官儿。

    张问只在刚才看了秦千总一眼,这会却没注意她了。只听袁应泰说道:“既然建奴主动靠近,我沈阳正有大军,可以布置一次歼敌战……”

    袁应泰还没说完,杜松就接过话道:“末将愿为前锋。”袁应泰被打断了话,心里又是一阵不爽,皱眉道:“你急什么,本官还没说完,城中多有蒙古牧民,可招为前锋,我大明主力尾随其后,与建奴对敌,减少伤亡。”

    袁应泰说完又差遣了一个将领,命令他去挑选蒙古人,然后再部署计划。众将告辞,张问也告辞出门,刚走出辕门,突然背上一阵大力掀来,张问一不留神,摔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

    张问顿时心下大怒,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看是哪个***掀他。这时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哎哟,告歉告歉,末将不是故意的……”

    一看,是刚才进大堂禀报军情那女将,张问听她嘴里说着告歉,脸上却一点歉意都没有,心里有些恼怒,心道区区一个千总,老子一句话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还是罪有应得。但想着这将领是个女的,又姓秦,极可能是秦良玉的人,张问也不愿意得罪大将,这才忍下一口杀气。

    这时那女将却带着笑意道:“末将秦玉莲,刚才真的对不起哈,末将也没想到大人长得人高马大勒,却一碰就倒喏……”

    秦玉莲的川话让张问又想起了秦良玉也是四川过来的,顿时他的杀机全无。

    张问收住怒气,这才听出味儿来,他见识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女人的心思他很会猜测。张问听她先留下了名字,顿时明白这姓秦的可能是光看长相,略动春心。秦玉莲却不知,刚刚自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

    张问呸呸直吐口中的泥沙,他如果给秦玉莲安个殴打上官的罪名,就可以要了她的命。不过这时张问想着她可能是秦良玉的人,又想着这姑娘本无恶意,才收住了杀心,只冷冷说道:“一个带兵的人,要谨慎处事,才能活得长,你好自为之。”说罢抬腿便走。

    秦玉莲在后面呵呵笑道:“说话跟个老头子似的。”

    张问没有鸟她,叫人把自己带到住处,那是一个三进的庭院,他的侍卫玄衣卫平时住在二院,而黄仁直和沈敬两个男的住在前院。张问一回去,就问黄仁直和沈敬何在,侍卫将他带到一间屋子门口,敲了敲房门说道:“黄先生,大人来了。”

    黄仁直打开房门,张问顿时闻到一股酒气,走进门时,只见那沈敬正坐在床边上喝酒,已是醉醺醺的了。两人见了张问,都站起来执礼,沈敬不好意思地笑道:“这辽东的天气,不喝点酒还真扛不住……坐,大人这边来坐。”

    沈敬又给张问拿了一个碗,倒上酒,张问仰头灌了下去,哈地一声,然后说道:“建奴在抚顺和三岔儿堡,他们是想打沈阳的注意?”

    沈敬哦了一声,抿了一口酒低头沉思。而黄仁直没有说话,半眯着眼睛在那里摸胡须玩。

    “现在建奴四面环敌,建州又有饥荒,不寻机突破封锁情况不甚乐观,他们肯定是想攻取更多的地盘,得到更多的补给。”沈敬说道,“现在沈阳集结有重兵十余万,对建奴威胁最大,恐怕他们是想吃掉沈阳的兵马,让整个辽东的棋活起来。”

    张问道:“我在朝中听说建奴只有兵马三四万,我大明光是沈阳一地周围就有十余万,真的打不过建奴?前天沈先生也看到了,杜松部阵法有序,并非一攻就破的军队,建奴想用什么法子吃掉十几万大军?”

    沈敬道:“沈阳装备最精锐的军队,就是杜松的六万人,其他各路兵马,分散在周边各堡防御……如果有大将从中协调,又有开原铁岭的马林部威胁建奴右翼,大明尚有绝对优势,但是我进城的时候,现城中汉蒙杂居,顿觉这袁应泰不堪大用……”

    张问点点头道:“我进巡抚驻地的时候,他们也在说那个问题,杜松反对接济蒙古人,但是袁应泰不同意,正忙着招募蒙古游民做前锋。”

    两人说罢对视无语,这时黄仁直摸着胡须道:“老夫倒有一策,大人既然没有兵权,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借口巡视各地,到宽缅去,让刘铤率军趁机袭扰建奴后翼,有功无过。”

    张问叹了一气,说道:“我虽不精于兵事,也能看出,到目前为止,大明对建奴的局势还非常好,四面围困,如果一旦遇大败,让建奴占据了要地,在辽东广阔之地流窜开来,以现在朝廷的能力,要想灭火谈何容易?不知朝中谁有大才能凭借当下的优势歼灭建奴……我觉得此时让熊廷弼主辽东可能要好一点,看能不能把建奴困死在建州,不得伸展。”

    张问说完又沉吟道:“我是不是该上书皇上,说明这里的情况呢?”

    黄仁直听罢立刻劝阻道:“奏折会先经过通政司,现在朝廷里东林极多,很容易就能让大臣知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也和东林交往,如果大人弹劾东林推荐的人,恐怕会激起众怒。况且战场瞬息万变,就算能让熊廷弼主辽东,也不能保证完全成功,万一事有不济,大人将受到东林的奋力攻讦,那时谁也保不了大人了。”

    黄仁直只盘算着张问的乌纱帽,对辽东大局只字不提,张问在心里觉得他有些狭隘,但是往细一想,黄仁直说的确有道理。到时候事没办成,反把自己赔进去,有什么用呢?

    张问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结果来,只得说道:“我看还是等等再说,现在就跑了,总觉得不是滋味……我们应该明白,咱们的荣华富贵,是和大明朝的兴亡紧密相关的。”

    张问觉得自己没有兵事妙算之才,于是想不到事情会怎么展,更无法想出有用的办法解决,心里干着急,十分郁闷。他更加努力地到四处考察,学习军事知识。凭借着御史的身份,张问不断找老将老兵说话了解信息,事无巨细,无论是老兵们讲的往事,还是老将们说的经验,张问都细细记录思量。

段九 南城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黄仁直和沈敬这两个老头子更愿意缩在屋子里烤火、喝酒,特别是沈敬,好像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烤着火喝酒了。而那些烤火用的木柴多半来源于城中专门以砍柴出售为生的百姓。

    出城砍柴有一定的危险,张问就从一个老兵口中,听说了一个摔断了腿的樵夫,在家里半死不活的,还有个十来岁的女儿,生活十分艰苦。张问和那些文盲军士交谈了解实战兵事,效率不是很高,因为那些军士常常都是满口废话,时不时就扯到什么樵夫上去了,张问只能从大量的废话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最近张问常常去拜访的老兵,是东边永宁门守城的一个老军士,名字叫王贵,五十多岁了,周围的人喜欢叫他王老铳,听说十六岁从军,经历大小战事不下百次,经验丰富,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脱掉上衣向年轻人们炫耀他身上的伤疤,不过这会天气有点冷了,王老铳也不太受得了冻,一般是在家里脱了上衣炫耀。

    张问一有空就带着张盈和玄月去东边找那王老铳说话,一般是在城上的谯楼上,把总军官在一旁端茶倒水陪同,张问和王老铳说话。对于张问的这样的大官,王老铳能与之坐在一起,每次都是脸上泛红光,兴奋不已,平常守门的时候又多一件吹嘘的事儿了。

    张问听说北方夷族的骑兵厉害,便问王老铳各部落的骑兵是如何作战的,王老铳只能说一些看见的情形,旁边的陪同的把总也很有经验,又从战术布局上叙述了部落作战的特点。张问便叫装扮成书童的张盈一一详细记录。

    王老铳听着把总说着一些他不甚理解的战术,吧嗒着嘴,不甘冷落地说道:“想当年卑职年轻的时候,做过哨骑,可是很遇到过蛮族哨骑,特别是蒙古人,骑射当真了得,而且狡猾多诈,一般是故意败走,等你追上去,他再射顺风箭。”

    张问道:“什么是顺风箭?”

    王老铳道:“就是骑在马上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射箭,劲道相同的话,前面逃的人向后射的箭要远,就是顺风箭。”

    张问提着笔,在纸上画了两个图,想着为什么前面的人射的箭远。王老铳自然不知道原因,他只是凭经验。

    交谈了一阵,谯楼上敲钟,守备该换岗了,张问也不愿影响他们的工作,便起身告辞。把总和王老铳相随左右下楼,走到城门,张问见城门外面有队骑兵在练习射箭,虽然天上下着小雨,但这些军士还在训练,张问便饶有兴致地走出去观看。

    看了一阵,张问回头对左右笑道:“是了,我知道为何顺风箭射得远了。两个骑马奔跑的人,相互看应该是静止的,所以按理射的箭应该一样的效果才对,但是箭也要受风吹的影响。地上本没有风,奔跑起来,就会有反向的风了,相比地面的奔跑度越快,反风就越大。骑马跑在后面的人,向前射出箭,其箭羽的度,不仅是箭本身的度,还有马的度,所以相比地面,度就更快,受反向风的阻挡就更大,故追击的箭羽疲弱也。”

    周围的人听罢张问的论道,在脑子里压根转不过弯来,没听明白说的什么鸟道理,只听明白是说追击的箭羽疲弱,但是大伙都争相附和道:“大人高见。”

    却不料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哼了一声道:“沙场之上,又不是考经纶,您说这些有啥子用?”

    张问听罢心下有些不快,回头看时,见是那日将自己撞翻在地吃了一嘴泥的秦玉莲。张问见她见了上官还骑在马上,毫无礼仪,不由得在心里骂没有教养,当下忍住火气,反驳道:“武夫之见!我大明带甲之兵,车马步炮协同作战,岂是只知道喊打喊杀的人就可以调动协调的?不读书不明理之人,谈何布局?辽东前后巡抚经略,熊大人、袁大人,谁不是科甲进士出身?”

    秦玉莲见张问动气反驳,不怒反笑道:“大人漏了一人,李成梁可不是进士。”

    张问:“……”他想了想,随即又强辩道:“李成梁也不是不识字不明理,只不过不是进士罢了。”

    张问不想和这秦玉莲有什么关系,觉得这女人很是麻烦,说罢也不理她,转身就和众人一起进城。

    这时天上的雨停了,听得那王老铳叹了一句道:“今晚怕是有大雾。”

    张问回头好奇道:“老爷子还知天气?”

    王老铳笑道:“卑职可说不出什么理儿来,只是一大把年纪了,见得多,常常是这样,好长一段时间不下雨,突然下了阵雨,下完都会有大雾。”

    张问点点头,以为然,经验有时候确实还是很有用的,又问:“大雾天气,对火器可有影响?”

    “哟,这个可是影响大。大伙儿叫卑职老铳,卑职用过的火器可不少,别说现在常用的鸟铳、三眼铳、五连铳、轩辕铳,就是很老的碗口铳卑职也用过……哦,大人说大雾呀,得用火烤着火药,不然太湿了打不燃,而且看不见人,只能乱打,火器在大雾的时候用可不好用。”

    张问哦了一声,默记在心头,说到了火器,说的兴起,张问又想问问关于火器的其他经验,像炸膛、维护等事。这时却到了岔路口,王老铳拱手拜道:“卑职要从南边走,王樵夫家的父女俩还在家里饿着揭不开锅,卑职答应今天领了饷借些给他们。”

    张问意犹未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便装长衣,便说道:“本官和你一起去,樵夫如此悲惨,本官也多少接济些,聊表心意。到时候你也别说我的身份,省得麻烦。”

    王老铳听罢面上一喜,急忙赞张问宅心仁厚,要知道这样的大官出手可不是拿铜钱,随便摸出来就是黄的白的。其实张问只是想趁着想起火器的时候,多了解些信息而已,他又不愿表现得太急切,留下王老铳如此身份和层次的人彻夜长谈。于是张问想着左右也是说话,过去顺便做做好事还是可以的。

    这时张问又听见了秦玉莲的声音道:“敢情张大人还挺关心百姓疾苦嘛,您做父母官肯定好,可您干嘛要掺和兵事呢?”

    张问听罢心里又是一阵不爽,这个女人怎么说话不能好听点呢?他回头说道:“你跟着我干甚?”

    秦玉莲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因为秦玉莲是千总,张问左右的军士都没她大,所以就都听着就听着,而这时张问的老婆张盈终于忍不住了,冷冷道:“秦将军,你不懂什么是上下尊卑?”

    秦玉莲这才注意到张盈,打量了一番,噗哧笑道:“我说妹妹,你知道上下尊卑,可你装成书童,就要注意书童的身份吧?”

    张盈脸上一红,带着怒气道:“大人是朝廷御史,正四品命官,你敢在大人的面前骑着马,不怕军法王法吗?”

    秦玉莲道:“张大人有轿子不坐,偏要走路,末将有甚办法?”

    张问想和王老铳说话,坐娇坐车的话,总不能让一个低级军士同轿吧?礼贤下士可以,但还是需要注意身份。

    这时张问不耐烦道:“得了,本官懒得和你计较,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别在旁边叽叽喳喳,老子听得烦。”秦玉莲又驳了一句,好像觉得和张问斗嘴很有意思似的,张问不再理她,而转过头和那王老铳说话,借机了解火器的运用。张问不必自己会用火器,但需要知道它们是怎么使用的。

    一行人转过几条小街道,来到南城一处房屋破败的街面,街口站着一堆衣衫褴褛的人,见着张问等人,都涌上来,叽叽喳喳地说道:“老爷要力夫么?”“家丁护院,收账打杂担水,什么都能做。”“抬轿、侍候马料……”

    张盈和玄月见人里不仅有汉人,还有蒙古装扮的人,都十分紧张地护住张问,玄月见人冲过来,哗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喝道:“站住,我们不需要人,站远点!”

    众人通过街口,张问才叹了一句:“怎么还有蒙古人和百姓混在一起了?”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破院子门口,王老铳指着门道:“王樵夫家就在这里……咦,院门怎么虚掩着?”

    王老铳急忙跑进院子,张问也跟了上去,刚进院子,张问便看见院子堆着的杂物散乱一地,觉得不太对劲,见王老铳径直往里跑,张问忙喊道:“老爷子小心,不太对劲……”话音刚落,突然嗖地一声,刚跑到屋门口的王老铳“啊”地惨叫一声,肩膀上插上了一支箭,急忙用手把住,一股鲜血顿时从他的手指缝里浸了出来。这下王老铳又多了一道可以炫耀的箭伤。

    “相公小心!”张盈第一个挡在张问的身前,随从的把总军士也刷刷拔出腰刀,顶住屋门。张盈抓住张问的手,说道:“相公快出院门。”

    这时里面哇哇乱叫了几声,三五个蒙古跳了出来,拉弓便射,顿时一个军士中箭倒地。把总大怒,吼道:“杀!”几个军士提刀就冲上去,叮当打将起来。张问急忙退出院门,把总给了军士印信,叫他去城门叫援军。

    援军还没来,院内的军士已经走了出来,单膝跪道:“禀大人,杀了三个蒙古乱贼,捉了两个。兄弟们正在搜索其他地方。”

    院子很小,既然几个蒙古人已经被拿下,张问不觉得再有什么危险,便带人走了进去,见中箭受伤的王老铳正蹲在墙角里呻吟,便叫人过去救治。只听得屋子里哇地一声哭喊,张问遂和大伙寻着声音,推开漏风的破口,走到屋子里查看。

    屋子里和外面一样冰冷,这个曾经打柴为生的樵夫,自己却烧不起柴。张问等进屋一看,只见一个瘦弱面黄的小女孩正扑在床上大哭,脸颊上全是鲜血,是床上的尸体给她染上去的。床上鲜血淋漓,躺着一具尸体,大概就是那个王樵夫,不幸被人杀在床上。

    张问见那小女孩没穿裤子,衣衫被撕得破烂不堪,胸口的只微微凸起一点,还没怎么育,那光腿之间却有血迹,估计先前被那几个蒙古人给强暴了。张问顿觉是人间杯具,便脱下批在自己身上的大衣,给那小女孩搭在身上。他不知道说什么,又退出了房间,旁边的秦玉莲等人纷纷解囊,留下了一些金银财物,方出门来,听得秦玉莲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人那件大衣,得值几百里银子吧?”

    张问也不理她,又从腰袋里摸出一锭金子,走到墙边,王老铳正在那里让人给他包扎伤口。张问把金子塞到王老铳的手里,说道:“王樵夫被杀了,给他弄口棺材下葬,剩下的钱,帮忙照顾他小女。”王老铳看着手里的大锭金子,忙谢了张问。

    过了不一会,突然外面响起了砰砰的火铳声,众人吃了一惊,张问镇定道:“只有大明的军队才常使用火铳,不要慌张,定是援军来了。”

    张问又有些纳闷,增援的军士怎么在外面就放起枪来。这时一队军士走进院子,当前一个身披盔甲的将领向张问拜道:“禀大人,杜将军已经带兵马合围了南城,差末将护卫大人离开险地。”

    “杜将军,杜松?他怎么来了?”张问诧异道。

    将领道:“杜将军巡检城防,听得有蒙古乱民祸害百姓,百姓苦之,遂带兵平乱,严惩凶手。”

    张问心道凶手已经死的死,俘的俘了,还大动干戈干甚。这时张问突然明白过来,杜松想趁此事将蒙古隐患从沈阳清理出去。但是如此动静,巡抚袁应泰怎会不知,恐怕又要起争执。张问想罢急忙和众军一起离开院子,赶去见杜松。

    大街小巷上全是带甲军士,拿着火器长兵,踩得地面咵咵巨响,盔甲刀兵碰撞的金属声听起来感觉很是厚重。

    张问等人到了杜松中军前面,南城的大街小巷已经戒严,大街上源源不断地押出了蒙古人,被绳子栓着,形成一串,押出街巷。张问见到杜松,告礼之后问道:“杜将军是在干什么?”

    杜松那张粗糙的黑脸露出愤怒的神色,“为百姓除害!这些蒙古人,每日由官府给粮食,朝廷待之宽厚,他们却不知恩,掠杀无恶不作,残害百姓。我大明将士,不站在大明百姓一边,帮着蒙古人作甚?”

    过了一会,一些军士将那被害的王樵夫抬到了大街正中,杜松面对围观的百姓慷慨陈词谴责蒙古人的暴行,然后叫荷枪实弹的步军端着火铳对着被抓住的一群群蒙古人,还有骑兵按刀以待,准备当众屠杀蒙古人。

    看来这些蒙古人确实是野蛮惯了,百姓多受其害,纷纷叫好。

    正在这时,突然从北边过来一队骑兵,一骑飞奔而来,大喊道:“刀下留人!”杜松忙喊道:“给我杀!”

    那骑士吼道:“谁敢开枪?军门就在后面,你们敢违抗军门的命令!”

    众军不知道该怎么办,面面相觑。张问见罢眼前生的事,十分无语,大敌当前,还主副统军这样扯皮,算个什么事?

    杜松十分愤怒,夺过一个军士手里的火炬,亲自点燃了一门大将军车炮,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那炮内装着百余枚铁丸石子,抵着蒙古人群轰去,顿时死了一片,一炮就干死了几百人。百姓被震得一阵骚乱。

    这时袁应泰已经带着骑兵赶了过来,见到面前的状况,怒吼道:“违抗军令,按律当斩,来人,给我把杜松拿下!”

    袁应泰身边的骑兵冲将过来,拿着绳子就要去绑杜松,杜松身边的心腹竟然将火铳对准那些执法的军士,嚷嚷道:“给老子站住,想死就过来!”袁应泰见状脸色变得煞白,万一酿成兵变,杜松手下几万大军,情况实在不敢想象。

    张问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情急之下,请出尚方宝剑,举了起来,大声喊道:“皇上钦赐的尚方宝剑在此,谁敢乱来,先斩后奏。”

    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来,杜松手下也没预谋着要造反,这时不敢妄动。张问对杜松身边那群拿着火铳的军士怒道:“把手里的玩意放下,用兵器对着尚方宝剑,你们是想谋反么?”

    军士们看着对面拿绳子要捉杜松的人,犹豫不决,偏偏这时杜松正值火气上,竟然没有下令部下不能反抗。张问心道先避免生兵变才是大事,便对对面那些拿着绳子的军士喝道:“还不退下!是你们军门大,还是皇上大?”

    袁应泰自然也不愿意看到兵变生,正好张问拿出尚方宝剑,有了台阶可下,袁应泰便忙下令道:“退下。”

    张问对杜松说道:“杜将军,不可意气用事,误了朝廷大事。”

    杜松吸了一口气,说道:“蒙古人在城中为害百姓,有目共睹,军门是出于何心,要护着这些蒙古蛮夷?老子不服!”

段十 玉莲

    杜松扬言不服,袁应泰怒斥道:“祸害百姓者,作奸犯科者,一应按大明律严惩不贷。但是你抓的这些人,多数并没有犯法,你却欲不问青红皂白屠杀之,与纵兵祸乱何异?”袁应泰见重兵集于南城,恐生动乱,想将杜松和部下隔离开来,又下令道:“带杜松到谯楼问话。”

    这时杜松靡下的部将意识到杜松是当众违抗军令,这是实实在在的理亏,没有什么话说,袁应泰要斩也没有办法,便劝阻杜松道:“将军慎之。”杜松沉吟片刻,他并不想挑起兵变内乱,于公对整个明军不利,于私他的妻儿老小还在关内,他也不想变成汉奸乱贼,当下便拍着胸膛道:“老子怕什么?大丈夫就是掉脑袋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说罢杜松安排了诸将各自约束部众,交代不准擅自行动,这才赶去谯楼。张问也一同前去,在路上对杜松道:“杜将军请放心,军门不会擅杀大将,最多也就是上书弹劾将军。将军有大义之心,顾及大局,光凭这一点,我就会在奏折里为将军说话。”

    杜松听罢张问的话,很有道理,杜松一个三品武官,就算是违抗军令,袁应泰也不会傻着自己动手杀人,给自己竖敌,如果心有不满,最大的可能就是上书弹劾之,让朝廷来杀。而张问是新天子的宠臣,大伙都知道,如果站在杜松这边,对杜松是大大的帮助。杜松想罢便对张问说了许多好话。

    二人到了谯楼,刚进楼里,坐在上面的袁应泰就大喝一声:“杜松,给本官跪下。”杜松站着没动,一副顽抗到底的模样。

    袁应泰见状骂道:“犟驴,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不知道军法。你违抗军令,其罪难恕,来人,将杜松拖出去责打六十军棍!”

    几个军士扑将上来,杜松正欲开口谩骂,这时张问却道:“杜将军,还不快谢军门不杀之恩?”杜松这才回过味来,袁应泰只打军棍,并没有说要上书告状或者干脆将其押送回京,已经是非常宽厚了。

    不得不说,袁应泰的对人是很厚道的,杜松一寻思,心下有些感动,当下就跪倒在地,说道:“谢军门不杀之恩。”

    袁应泰点点头,脸色一变,依然厉声道:“还不快拉下去打!”军士来着杜松,被杜松一把甩开,“老子自己会走。”

    不一会,就听见外面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却没听见杜松的喊叫,他肯定是咬着牙硬挺。打完之后,人众将杜松抬进谯楼,只见他满头大汗,趴在门板上,光着背和屁股,已经皮肉翻飞。军士们打他的时候把衣服裤子撩开了的,以免布片陷进肉里造成伤口化脓。

    袁应泰见状又叫随军郎中为杜松上药,一变缓下口气道:“本官受皇上重托主持辽东,还得倚仗各位同心协力办好边事,可你公然违抗军令,本官不予惩罚无以服众。大敌当前,咱们应该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平复建州。本官哪里对不起你们?你这个姓杜的,何必和本官过不去?”

    杜松这才哎哟了一声,觉得袁应泰对人还算比较实心,虽然被打了,他倒是没想着记仇,呻吟着说道:“军门,末将可不是想和您过意不去,可蒙古人和百姓杂居,实乃隐患,末将不过是为了沈阳安危作想,并无私心。”

    张问见罢事情展到这个地位,心下松了一口气,袁应泰在某些方面还是有长处的,至少可以团结人心。杜松这厮在治军方面有些见识,可还是有明显的缺点,先不听调度就是矫兵悍将,实在让主将头疼。

    袁应泰道:“咱们已招募了不少蒙古人为攻击三岔儿的先锋,要是在城中大量屠杀蒙古人,招募的人如何用命?而且现在建州也在拉拢蒙古,咱们犯不着把人往敌人那边推吧?”

    杜松叹了一口气,“恕末将直言,军门那仁义之道在辽东是行不通的。咱们就算是屠杀了蒙古人,只要强盛,蒙古人照样会臣服;如果咱们在辽东吃了败仗,您就是年年送粮食,他们照样会倒向建州。一切都得用实力说话,仁义没有任何作用。”

    袁应泰有些怒气道:“杀伐只是手段,治乱安民才是根本,你与本官想法不同,只管听从命令便是。这次本官不是看在你的功劳苦劳上,只要上一本折子,你这兵也甭带了,到诏狱呆着去。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再有这样的事生,误了军机,本官绝不宽容。”

    袁应泰将事情平复下来,叫杜松释放了捉拿的蒙古人,又找人安葬了被炮轰死的人,调拨钱粮安抚其家属,并下榜安民。同时命令蒙古前锋并部分明军向三岔儿堡开进,攻打建虏。

    此时已经到冬月,天气寒冷,张问依然坚持早起,到各地巡察了解兵事。时蒙古兵从沈阳出,张问又到东门观看,并记录下人马数目,装备,士气等情况。

    张问忙乎这些事情的时候,常常遇到秦玉莲,有时是凑巧,有时肯定是她专门来看张问。张问自然对她那点心思很明白,想劝她几句,但又怕被她那张刻薄的嘴挖苦,也就暂时打消了念头。

    渐渐地见的次数多了,就混成了熟人,张问对她的反感和恼怒已经淡忘,有时还问她一些关于军事上的问题,秦玉莲很乐意解答,每次都详细阐述,尽量与张问多说话。

    这会儿张问正在东门外观察蒙古兵,秦玉莲又骑马走了过来,招呼道:“张大人在看什么呢?”张问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在估算蒙古前锋战力……秦将军,你看看,觉得这蒙古前锋比我大明官兵战力如何?”

    秦玉莲见张问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下有些恼怒,她今天早上刚换的新衣服,虽然穿在盔甲里面,但是领子那些地方还是能看见的。秦玉莲生气地挡在张问面前,张问这才看到了她的表情。张问顿时感觉到娇嗔,心下好笑,仔细一看,觉得这女将看久了还是挺耐看的,虽说皮肤没有张盈寒烟等人娇嫩,不过小麦色的紧凑肌肤看起来很健康,很有活力,从头盔里落出来的几缕青丝泛着太阳的流光。

    张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笑道:“我说今天秦将军怎么不一样,原来是穿了新衣服。”

    秦玉莲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想起先前张问的问题,这才说道:“这些蒙古饥民,不过为了一口吃食打仗,能有多大战力?要和咱们白杆军比,三个都比不上一个。”秦玉莲知道张问是个工作狂,只要和他说军事上的事,他就会说很多话。

    不料张问今天没有继续谈论军事,却看着秦玉莲道:“我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我是认真想说清楚,可不是开玩笑,你听了别口是心非地说些没意思的挖苦话。”

    秦玉莲有些怒气道:“我何时口是心非了?”

    张问头大,摆摆手道:“好,好,咱们不纠缠这种小问题。我就是纳闷,这么多官员将领,秦将军不和他们攀关系,成天介找着我干甚?秦将军既然是行伍中人,为人肯定喜欢爽快,免得相处起来别扭得慌,咱们就直话直说,你是不是有其他意思?”

    秦玉莲听罢脸色顿时绯红,与东面初升的朝阳颜色有得一拼,眼神慌乱,不知如何作答。

    张问见状说道:“虽说咱们认识那会有些小矛盾,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知道秦将军心眼挺好,却是个可以相交的人,所以不愿意看着你白费心思、浪费时间……”

    秦玉莲不等张问说完,满脸怒火道:“自作多情!我何时看上你了?我对你这样的小白脸可没兴趣。”说罢跳上马背就走。张问也懒得管她,正好说明白了省去一桩麻烦事,免得和这女将有啥关系,引人注意。

    这时城门那边一队官兵看到秦玉莲和张问在一起,顿时起哄起来。本来军中女人就少,秦玉莲模样耐看,而且是年轻女子,自然会被军士们关注,对她和张问之间的那点事,大伙茶余饭后都要笑谈一番。这时又看到秦玉莲和张问在一块,那些人干脆唱起四川民歌来: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干望郎来。娘问女儿呀,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以前刘铤唱的那山歌,在川军中好像很流行。

    秦玉莲骑马冲过去,马鞭就打,骂道:“没大没小的东西,谁叫你们唱这样的词……”

    张问做完自己的事,便上了马车,进城去了,也懒得去管那秦玉莲。却不料没过几天秦良玉就找上门来了,张问考虑到要和将领们处好关系,忙迎到门口,以礼相待。这时候张问已经明白了秦良玉和秦玉莲的关系,石柱宣抚使秦良玉是那小女将的姑妈。

    张问将秦良玉迎到客厅,找幕僚黄仁直、沈敬相陪,唤人上茶,分宾主入座。张问客套寒暄了几句,秦良玉笑道:“算起来末将与张大人也是旧识。”

    “是啊,当初在浙江的时候,咱们就见过了,多蒙秦将军与刘将军出手相助,才顺利平定了那帮盐匪。”

    秦良玉四十来岁,其先夫马千乘也是将领,两人婚后夫唱妇随很是恩爱。可惜后来马千乘因得罪税使被下狱而死,秦良玉成了寡妇,但是并没有因此谋反,而是继承了丈夫的职务,继续为明朝效力。

    秦良玉听了张问说的话,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她看了一眼陪客的幕僚,说道:“末将今日叨扰,不为公务,是为一点私事,可否与大人单独谈谈?”

    张问这才叫黄仁直等人下去,心里寻思着,我和你能有什么私事,恐怕是秦玉莲的事。老子虽然好色,幸好没碰她,不然这会还脱不了干系。

    果然,等黄仁直和沈敬告辞之后,秦良玉就说道:“是关于末将的侄女玉莲的事。”

    张问点点头,坦然应对,以待下文,他也没什么可慌的,一个指头都没碰,关老子何事?秦良玉见张问的神色,以为他是坦荡君子,心中生出一丝好感,说道:“张大人请勿见怪,我们那西南偏远之地,对礼教不甚严格,风俗使然,男欢女爱并非禁忌。也有丰收之后,集会让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风俗。”

    “这个我倒是理解。男女之欢本是人伦自然,诗经中多有记录……”张问乱扯一通废话,心道你侄女怎么样关老子鸟事,回家管教她去,找我干甚,如果要把每个看上我的女人都娶回去,那我每天也不用做其他事,一心侍候女人好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秦良玉十分尴尬,最后终于吸了一口气道,“我看咱们还是直说吧,玉莲已经有三天没有进食滴米了,末将从将官们口中知道一些情况,好像与大人有关……”

    张问愕然道:“秦将军请明鉴,我连一个指头都没碰她。秦姑娘身体要紧,还是抓紧时间开导开导比较好,年轻人容易干傻事。”

    秦良玉看了一眼张问,心道你不是年轻人么,口上却说道:“我和她说什么话都不管用,今日前来,就是想求张大人帮忙开导开导,就怕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愧对她爹娘在天之灵。”

    “我……我能如何开导?但是既然我也有责任,自然应该实心用事。只是有一点,我已有妻妾,有所为有所不为。这道理还是要秦将军去说比较好,秦姑娘就算愿意做妾,哪里赶得上找个如意郎君夫妻恩爱的好?这样的终身大事,秦将军作为她的长辈,应该让她慎重处置。况且本官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请劝说秦姑娘不要被臭皮囊迷惑了。”

    张问确实是不愿意娶秦玉莲这么一个武将为妾,家里的张盈已经够他受的了,再弄个强悍的回去,不打起来闹得鸡犬不宁才怪。

    秦良玉道:“可玉莲心里只有大人,我能有什么法子?”

    张问:“……”

    秦良玉又道:“玉莲说并非在意大人的面貌,而是喜欢大人做事认真、一丝不苟,没有因为是进士出身就自命清高,反而虚心下问。她知道地位有别,但是做妾总是配得上的,大人何不再考虑一下?”

    张问脸色难看,放低声音道:“不瞒秦将军,我要是到处沾花惹草,夫人可不是好说话的。我瞧着还是算了吧。”

    秦良玉好话说尽,却见张问死活不领情,心里也有些羞恼,心道咱们的人自己送上门做妾,你装什么大,多个女人有甚关系,这时有些怒气道:“那末将就不打搅了,告辞。”

    秦良玉走后,沈敬和黄仁直走到客厅,呵呵直笑,黄仁直摸着胡须道:“秦将军自然有此好意,大人何必拒绝呢?”

    张问道:“又不是我去招惹她秦玉莲的,凭什么要把麻烦往自个身上揽?她要是进门,就那副脾气和能耐,可不得天天和夫人切磋武艺?”几个人开了一阵玩笑,也就作罢。什么绝食上吊之类的玩意张问根本不管,这招式也太老了,女人三招,一哭二闹三上吊,张问可不会上当。不过因此和秦良玉产生了间隙,张问倒是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也没关系,不过一个武将而已。

    过了几日,张问又碰到了一次秦玉莲,见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人要是这么容易就去死,早死早生好了。

    张问碰到秦玉莲的那天,还遇见了一件大事。巡抚行辕收到捷报,蒙古前锋击败了三岔儿堡的建虏,控制了城堡,建虏败退到抚顺。袁应泰当即就把捷报传视各官员将领,以此证明他招募蒙古人做前锋的正确性。战告捷,一时沈阳的士气大振,袁应泰当即就开始部署第二步作战计划:夺取抚顺城,控制抚顺关一线的边墙,解除沈阳的威胁。

    袁应泰计划调马林一部从铁岭南下,扼守在三岔儿堡一线,并威胁建奴右翼,同时从沈阳调集精锐东向抚顺,与建奴主力决战,期间又让刘铤部寻机袭扰建奴后方,特别是破坏其后勤。

    众将纷纷请战,为攻击抚顺之前锋。袁应泰考虑到此战关系重大,遂抛弃私人前嫌,着调杜松为前军主力,率精锐六万出沈阳攻击抚顺。顿时沈阳城气氛紧张、大战在即,忙碌地做着各种战前准备,粮草、军火、马匹、车辆、后勤民夫等等。袁应泰在战争准备的时候,又展现出了他的特长,各种杂事都处理得十分妥当,各种消耗都计算得非常精确,将后勤安排的井井有条。

    张问见罢沈阳的状况,顿时对袁应泰又佩服了几分,虽说这人杀气不足,但是也不是一无是处,安排后勤是相当在行的。袁应泰心胸也很宽,并没有计较杜松给他难看的事,反而事事支持杜松,要求他全心应战,没有后顾之忧。

    六万大明精锐之师整装待,盔甲鲜明,旌旗猎猎,粮草器械弹药充足,军纪整肃,而且辽东干旱,天气晴朗少雨,就战争来说,又是一大益处,一切都让人充满了信心。

段十一 诱敌

    明朝万里长城横贯大明北疆,东面一直延伸到朝鲜义州,临近鸭绿江的出海口。辽东的大明控区也在边墙(长城)的保卫之下,边墙内,有许多军事重镇,从北到南,分别有开原、铁岭、沈阳、辽阳、海州、定辽、盖州、复州等卫,下设许多所,形成卫所防卫体系。

    其辽东边墙毗邻的都是蛮夷活动的地方,北面是辽河套、蒙古活动的区域;东面是建州、女真人活动的区域;南面是朝鲜。这些地区,都有边墙拱卫。其中东面边墙的抚顺关,是遏制女真人的重要关隘。

    努尔哈赤起兵之后,突破了抚顺关,占领了关内的抚顺城,直接威胁辽东重镇沈阳、铁岭。抚顺就在沈阳正东面,和沈阳同在浑河河岸线上。浑河在此地段是东西流向,沈阳在北岸、抚顺在南岸。

    袁应泰此次作战计划的目的,就是收复抚顺城,控制抚顺关,解除沈阳卫和铁岭卫的威胁,转守为攻,通过抚顺关威胁建州之地。为了此次作战,袁应泰调集杜松部六万精锐为主战兵力,同时以沈阳驻军、铁岭马林一部为呼应,调动十几万大军准备这次战役,对抚顺等地志在必得。

    沈阳的将领官员反复推敲作战计划,认为切实可行,基本没有问题,便投入实施。时值冬月,浑河还没有结冰,杜松部还未开拔,袁应泰已经为他铺好了所有路线,准备好了充足的粮食弹药,保证杜松部作战无后顾之忧。

    袁应泰先在沈阳南边的浑河上修了一道桥梁,安排杜松的进军路线是先度过浑河,然后从南岸挺进抚顺,避免建虏拒河而守。同时调军控制浑河北岸一线,使得杜松部左翼完全安全。

    张问和幕僚讨论袁应泰的这个作战计划,包括沈敬在内,都认为计划稳当可行。张问不愿意错过这次大战的机会,便到巡抚行辕请求去杜松军中观战。袁应泰不同意,要求张问和他一起坐镇沈阳,参与大局。但是在张问的坚持下,袁应泰才勉强同意了。

    这时杜松又不乐意了,对于张问这样的文官,大伙好像都不想让他掺和。张问好说歹说,最后保证不干预军机,也不乱上奏折,杜松这才勉强同意了,但是让张问别带着那些女人,不中用还是麻烦。张问寻思着他的什么玄衣卫,确实不太中用,不过是平日里调教着玩的,真刀真枪干上的时候,普通女人顶个屁用,便只带张盈和玄月两个前往。她们两个虽然是女人,但是身手是不错的。

    一切准备妥当,杜松大军组成阵营,过浑河,开始向东推进,一路上浩浩荡荡,旌旗蔽天。负责后勤的民夫和军队接近十万人,在袁应泰的统一调动下行动,输送粮草弹药,修路铺桥,修筑工事,战争确实是个庞大的工程。

    张问坐在马车上,看着这么壮观的场面,真的是热血沸腾,激动万分。天气晴朗,晴空万里,这广阔的大地上,上演着一个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必将载入史册。

    大军行了一日,便临近抚顺,杜松命令全军戒备,组成有效战斗阵营,缓缓向东,随时准备投入大战。这时哨骑来报,抚顺燃起大火,建奴焚城而去。杜松愤愤然命令军队赶到抚顺,大火已经燃得遮空蔽日,救火也没有用了,遂绕过抚顺城,继续向东逼近抚顺关。

    边墙是防御外面,现在明军从关内出击,边关的防御作用顿时大打折扣,而且明军拥有各式火炮,建奴想守关基本受不住,所以等杜松军到达抚顺关的时候,建奴已经遁出关去。杜松站在四轮车上破口大骂建奴是缩头乌龟,连一仗都没打就跑。杜松回顾左右道:“一帮打猎捡剩饭的乞丐,还想和我大明为敌。”

    不管怎样,明军要夺取抚顺城和抚顺关的目的已经达到,很顺利就扼守住了建州北部防线。只是杜松显然是鼓足了气扑了个空,心有不甘,想追出关去,但是经众将和张问等人的劝阻,要和大局统一行动,杜松这才作罢,差人向沈阳报信,报告情况,同时要求出关作战。

    张问寻思着这女真人造反以来,前期是连战连捷,战斗力应该不弱才对,可是在三岔儿堡连蒙古牧民组成的雇佣兵都没打过。说不定是有意诱敌深入,再寻战机打歼灭战,不可不防。

    三岔儿堡之战的时候,张问是详细考察过蒙古人的军队战力的,这时候通过分析,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便写信到沈阳,阐述自己的猜想,建议袁应泰慎重部署。

    袁应泰看了杜松的报告,第一道命令是命令杜松派出哨骑细作,摸清建奴的兵力部署,其他事宜待巡抚行辕商议后决定。而对于张问的书信,袁应泰只看了个大概,判断出不是要告状上书的内容,他顿时便丢在了一边。一个二十多岁的文官,靠着皇帝的崇信上位,能有什么本事,别浪费老子的时间。

    沈阳的将领官员讨论了一天一夜,认为建奴只有三万到四万兵力,而大明这边光是杜松一部就有六万作战军力,而且是精锐之师,是建奴的两倍,尽可以采取攻势,捣毁其地盘。其中也有个原因就是沈阳为了这次大战准备了这么久,结果一仗没打,确实很不甘心。如果只是派兵去把抚顺等地接手过来,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也太浪费了。

    于是袁应泰很快将命令到了抚顺关前线杜松部,令杜松率主力出关,先占据萨尔浒等地,控制苏子河,为沿河扫荡建奴各寨挺进老巢赫图阿拉做准备。

    杜松接到命令大喜,在左右将领面前赞扬袁应泰持重有眼光,遂率大军出关,第二天即冬月十二日便到达了萨尔浒。不料这时天公不作美,下起雨来了。雨天对使用火器不利,要使用火铳火炮很是麻烦,杜松即令扎营。他观察地形,现萨尔浒山是近左地区的制高点,近可守远可攻,便令大军在山上修筑工事藩篱扎下阵营,准备等雨停之后再行攻击。

    张问得知了杜松的命令之后,想起那王老铳谈论的经验,说晴了很久后下雨,雨停必有大雾,大雾又对火器军队作战不利。张问便急忙骑马赶到杜松车前,说道:“杜将军,雨后要降雾,对我军不利,定要防备建奴来袭。”

    杜松看着空中的雨幕,点点头道:“张大人所言极是,扎营之后末将会督促戒备,广设哨所。”

    张问道:“既然如此,何不先行退回抚顺关,待天气好时,准备妥当再行出击?”杜松听罢哑然失笑,随即又想起张问的官职和身份,停下笑容道:“大人此言差也。大军出战,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如果遇到这么点小雨就要退兵,那大伙不得笑话我杜松胆小懦弱?”

    杜松言下之意就是张问胆小懦弱,张问听在耳里,倒也不作计较,只是劝道:“将军这支军队,是大明精锐,还是要稳固谨慎些好。”

    杜松道:“朝廷养兵就是为了打仗用的,大人善于平治地方,对兵事了解甚少,末将统兵在外,当随机应变,恕末将不能掉头退兵。”

    张问想了想,杜松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毕竟杜松的经验要丰富许多,再说自己出来之前就答应过他不干涉调兵遣将,这时张问也不便强争,只说道:“望杜将军慎重。”

    杜松在萨尔浒山上构筑了工事,安营扎寨,并在四方安排明哨暗哨,又调斥候哨马四处打探,倒也是十分用心。

    十三日,一部哨马回到萨尔浒山杜松中军大营,报告苏子河对岸有一万多建奴壮丁在修筑城堡。杜松顿时坐不住了,这时张问又建议道:“建奴先在三岔儿堡诈败,又放弃抚顺城、抚顺关,有诱敌深入的可能,杜将军三思。”

    杜松沉吟片刻,又下令哨骑过河到左右刺探建奴主力,并不妄动。到了下午,杜松率领护卫亲自来到苏子河边,叫人探水深,现水浅之处可以徒步涉水。

    而张问一直就觉得建奴是在不断后退制造战机,目的就是想伺机歼灭、消耗明军兵力,由于有这样的想法,他就不断在寻找线索和证据佐证自己的想法,正好和杜松一起到苏子河边,张问就到河边考察。

    杜松叫人在水浅处骑马过河,然后又折返回来,对左右说道:“肥肉就在嘴前面,连修桥都省了。”这时见张问还在河边上转悠,便喊道:“张大人,咱们要回去了。”

    张问回头喊道:“杜将军,你过来看看,这水位是不久才降下去的。”等杜松骑马来到河边,张问指着河边上的水草和淤泥道:“你看,很明显河水本来是到这个位置,现在下了雨,应该涨高才对,为什么反而下降了?我猜测,上游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杜松一看果然有问题,说道:“大人心细,令末将佩服。”张问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道:“我是一直怀疑这里面有问题,这才多了个心眼,将军应该派人到上游看清楚了再说,不然万一半渡之时,河水陡涨,大军被拦腰冲成两段,可是大大的不妙。”

    杜松以为然,便马上派人到上游刺探。苏子河源于东南边的新完,向北汇入浑河,上游在南边,哨骑沿河刺探了许久,也没现弥端,可能在更上游的地方被改了河道。但是那边是建奴控制的地区,越向上走越容易暴露。损失了许多人马,依然没有现在哪里被改的河道。

    虽然没有现,但是从河边的水草和淤泥上可以判断,确实是被人动过手脚。杜松眼见着界凡的建奴在自己眼皮下修城堡,那是一万多壮丁,杀死或者俘获都是极大的军功,杜松就像一只猫看见了一条鱼在眼前晃悠,怎么也吞不下这口口水。

    杜松坐立不安:“就算建奴要耍什么诡技俩,短兵相接,也得要用实力说话,老子倒是想看看他要耍什么招。”遂与众将商议,在渡口布防加强戒备,并迅渡河,既然那改河道的堤坝离得有些远,建奴哪里就能恰好在半渡时放水的?

    商议罢,杜松立刻安排部署,自率四万步骑渡河攻击界凡,留下两万守寨。杜松分析道:“渡河大军有四万人,就算建奴全部兵力来袭,鹿死谁手也要决战后才知。而萨尔浒山的二万人依山而守,保障后勤,随时可以搭桥渡河以为策应,此万全之策。”

    张问总觉得这事儿不太稳靠,又唱反调:“既然我军有兵力优势,为何要分兵部署,给建奴创造战机?将军三思。”张问只能建议,也不愿强制干涉,一则杜松才是名正言顺的主将,自己这样的文官过分干涉容易让官兵们反感,二则张问又没指挥过实战,他自己也拿不稳,多次建议也有指手画脚之嫌了,只是张问实在忍不住要说。

    杜松自辩了一番,也不鸟张问,遂以副将马万良统率萨尔浒山军寨,自带四万兵马渡河往击凡界城。

    冬月十五日,杜松军全部渡过了苏子河,到了下午,果然水面暴涨,但是没能将明军冲成两段,此时杜松军已经全部过河去了。这时路远的通讯几乎就依靠快马,要想恰到好处冲断大军,确实很有难度。

    张问听到苏子河水涨,便叫萨尔浒山寨的主将马万良尽早在河上修桥,以便接应杜松军。当天傍晚,萨尔浒山上就听见了从河东传来的炮声,杜松攻击界凡已经迅开始了。

    萨尔浒这边,马万良按照张问的意思,叫人连夜砍伐木材,准备第二天一早便在河上修桥。

    第二天,雨停了,山间大雾弥漫,张问见状,心道那老兵的经验果然应验,雨后便起大雾。这时哨骑突然来报,山下现大批建奴,众军大惊。马万良立刻命令全军戒备,固守山寨。

    这努尔哈赤用兵果然精明,先诱敌深入、再分敌军、又得天时。现在大雾咫尺之间看不清人面,显然对装备简陋的建奴军队有利。反观明军,虽然兵力强势,但是现在是处处被动。

    那弥漫着大雾的山间,白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马蹄声,喊杀声由远而今,在清晨的山谷间回荡。人总是在恐惧未知,现在明军看不见状况,人心恐慌,情况十分不妙。

    马万良听着声音估摸远近,下令对山谷进行炮击。但是空气湿润,火药不易点燃,众军便用松枝等物做成火把,烤干火药,对着山谷放炮。准确自然谈不上,几步之内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不是有声音的话,连方向都不好判断。炮声在山谷间巨响,明军恐慌,不断炮击。

    其他军士也点燃了火把照亮,以缓解恐惧。

    张问见营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对马万良说道:“这样打着火把,不是成了活靶子么?等敌兵上来,拿箭对着亮点射就成了。”

    马万良听罢急忙下令熄灭火把,但是因为视线不清,大伙刚刚起床不久,军营很是混乱,调度不灵,传令的马兵到处喊话,火光这才熄灭了一些,但还是有许多人点着。

    这时呐喊声越来越近,大雾里嗖嗖射来一根根黑漆漆的箭羽,敌兵已经冲近。同时炮声铳声响彻山间,众军用火铳在寨前对着山下射击,为了点燃火药,又有许多人点起了火把。

    马万良想再下令熄灭火把,但是火枪打不燃,火力不行的话,等着被射吗?左右都是十分不利。

    张问站在营中,脸色煞白,他没有多少恐惧,好像恐惧这种感觉他从来就没有,张问只是非常郁闷,感受非常的不妙。因为雾中到处都是明军的惨叫,那些打着火把的人,成了点灯照亮自己的活靶子,死伤惨重,而明军拿着火铳却只能对着浓雾乱打。

    敌军的箭羽辐射范围越来越大,张问站的地方都有箭羽射来了,张盈急忙拉着呆呆站在营中的张问,躲到一辆战车后面。

    这时听见马万良的声音喊道:“把火把熄了!不想成靶子就给我熄了!”

    张问完全看不清楚状况,只能竖着耳朵听声音判断状况,马嘶、脚步声、铳声、炮声、惨叫声、叫喊声、吆喝声乱糟糟一片。一匹马从战车旁边经过,马上的骑士正在大喊:“将军有令,各部熄灭火把,违者斩!”

    “将军有令……啊!”突然那骑士从马上“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停止了喊话,转而惨叫起来。张问隐隐可以看见人影,对玄月道:“快去把他救过来。”

    玄月依令从车后冲出去,将那军士拉了回来。只见那军士左胸上插着一根箭,穿透了胸膛,恰恰从护心镜旁边穿过去,不能不说这军士实在倒霉,要是歪一点点,就射在胸甲上了。

    那军士还没死,嘴里吐血,按在自己胸口上的手上也染满了鲜血,瞪大了恐惧的眼睛道:“大人救我,大人……”张盈看了一眼伤口的位置,说道:“没救了。”

    张问听罢叹了一气,不再管那军士,让他躺在那里等死。那军士的手在地上抓着,想爬过来,鲜血从嘴里大量涌出来,嘴里语不成句,“我不想死,我……娘亲、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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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沉浮,谈笑间不过半尺乌纱;
金银亿两,抵不过笑靥如花。
翻开,一副大明朝的山水人物画卷就在眼前,如身临其境;机杼声声,丝竹管弦,娇娃轻唱,如在耳际。
沉思,暗藏杀机,盛衰难料;江山零落,谁人参破玄机,一手把玩日月,尽在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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