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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独麦客     穿越1630之崛起南美txt下载     穿越1630之崛起南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 欧陆风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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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20日,抵达阿姆斯特丹已经好一阵子的华夏东岸共和国驻欧全权特使高文刚,终于获得了联合省执政、奥兰治亲王、约克公爵的女婿威廉三世的接见。

    奥兰治亲王的脸色不是很好,据说之前刚刚从一场疾病中恢复过来,不过他说起话来却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感觉,比如他就直截了当地指责东岸人两大罪状,其一是在海牙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屠杀”时间,而且据说凶手还安然返回了东岸国内,以后还有重用;其二是无端侵占荷属南非的事情,令东印度公司损失巨大,同样也令联合省损失巨大。

    高文刚是外交世家出身,本身也是历练多年,因此对这些所谓的“诘难”回复起来非常简单和轻巧,都是程序性的话了,没甚难度,更何况别人也没真的为难他,只是发泄下心中的不满罢了。

    随后,高文刚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取消德维特兄弟二人的通缉令,发还其位于多特雷赫特市的家族地产,让约翰·德维特能够重返联合省的事情。而果不其然,奥兰治亲王对这事显得有些愤怒,一开口就拒绝了,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给高文刚留下。

    高文刚顿时明白,奥兰治亲王大抵是对共和派、对德维特极端厌恶了,这可能缘于他年幼时的经历。当年,在他父亲发动兵变妄图夺权失败后,约翰·德维特作为资产阶级共和派的政治代言人,就对他和他母亲执行了严格的监视政策,具体措施包括:1、撤换年幼的奥兰治亲王原本的护卫,换上政府派遣的护卫;2、由政府指派的教师接管奥兰治亲王的教育,当然这条执行得并不彻底,在奥兰治亲王幼年时,很多奥兰治派议员集体努力,成功地争取到了由其母亲教育奥兰治亲王的权利,且高昂的费用也由荷兰省政府承担;3、限制了弗里斯兰、格罗宁根、上艾瑟尔、德伦特等省的传统贵族对土地的投资和兼并,同时也限制这些人与奥兰治亲王过多接触,以削弱他的影响力,因为这些传统贵族里在军队中担任职务的比例很高。

    以上只是一些比较出名的大措施,更别提还有许多恶心奥兰治家族的小手段了——这些小手段未必是德维特下令执行的,但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敢于政治投机的家伙,为了向德维特献媚,他们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二十多年下来,奥兰治家族当真是受够了各种鸟气,家族财力、影响力都大大降低,因此当他们逮着一个好机会,一朝翻身上台之后,向德维特兄弟进行报复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了,虽然报复的手段让人看起来有些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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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欧陆风云(四)

    1679年12月11日,北海洋面上阴风怒号,波浪滔天。

    一艘来自阿姆斯特丹的商船在狂风巨浪中若隐若现,其桅杆上的帆布已经撤下了好多面,甲板上的水手们也小心翼翼地跑来跑去,不时拿着抽水机管子冲到某处,将灌进船舱的海水抽出去。

    高文刚脸色苍白地坐在船长室内,双手紧紧握着扶手,心里暗暗祈求这艘老旧的商船一定要挺过去,顺利送他抵达伦敦。同时,他也深切地感受到,冬季的北海有多么地危险,也难怪之前三次英荷海战,双方将领都尽量避免在这个时节交锋呢,实在是没法打啊——试想一下,波浪滔天的海面上,船只大倾角摇摆,这个时候怕是连火炮都固定不住,就别提射击精准了,那纯粹是奢望。

    在行经靠近泰晤士河口附近的海面时,遇到了四艘隶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它们可能是为了躲避恶劣天气,也可能是在海上遇到了法国人的私掠船只,因此慌忙逃亡伦敦暂避,高文刚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更高,因为现在的海况实在不宜进行战斗。

    当然了,这四艘船并不是东印度公司返航船只的全部,按照前面三次英荷海战的经验,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了躲避敌对船只的袭击,装载贵重商品的船只一般都会绕过苏格兰北端,然后在挪威卑尔根港驻泊,打听风向、修理船只,以便冲过最后数百海里抵达阿姆斯特丹。此番法荷战争,联合省舰队虽然一开始连连获胜,压制得法国人不敢出港,不过法国舰队经过这几年的紧急补充,实力大大增强,因此也开始化整为零,分散出击,对联合省展开了破交战,并且还在一些规模不大的海战中取得了胜利,比如加泰罗尼亚近海的战斗(该战使得荷兰海军精神领袖德鲁伊特尔负伤退役)、马提尼克岛海战等等。

    在这种情况下,荷兰东印度公司稳妥起见,又开始执行起了当年英荷战争正炽时的策略,即制定好计划,确保在北海洋面浊浪滔天的冬春季节出港或返航,以避开敌人私掠舰队可能的袭击,让贵重的亚洲货物能够安然运抵阿姆斯特丹。

    今天高文刚遇到的几艘悬挂着“VOC”标志风帆的船只看起来比较倒霉,遇到了恶劣的海况,可能船只之前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急需修理,因此结队前往伦敦靠泊,然后再想办法返回联合省。

    高文刚乘船的船只——原阿姆斯特丹商站的旧船,之前曾被荷兰人强征,刚刚索回不过半年,船况较差——与这几艘荷兰商船保持在了一个合适的距离,然后一前一后慢慢驶入了泰晤士河,最终在引水员的指挥下,于一处码头靠港碇泊。

    很快,得到消息的东岸驻英大使蔡振国亲自带人来到码头迎接高文刚,并且颇是小心地询问了他的来意——虽然大家同为二代,但比他大了八岁的高文刚如今赫然已是他的顶头上司,身份不同以往,因此必须谨慎对待。

    “顺便看看,英格兰我也很久没来了。之前一直在东地中海任职,西地中海去得都少,更别提北海了。而且,英格兰这个国家比较特殊,实力也很强,上任这么久了,不过来走一遭、看一看,实在说不过去。”坐上前往铁公馆的马车后,高文刚轻声解释道。

    蔡振国闻言点了点头,用一种附和的语气说道:“这个国家对我们东岸人来说,有一种奇特的魅力,我一开始摸不着头绪,后来仔细品味了下,原来是他们持之以恒地在工业生产上面进行投资的魅力。这一点,很对我们东岸人的胃口,这就是工业之美。”

    “就在上个月吧,南海运输公司的船只才刚刚送了一批采煤机械与设备到布里斯托尔湾一带,交给当地的煤矿业主。这几年,英格兰的采煤业发展很快啊,快得让我都有些吃惊。”蔡振国又说道:“英格兰毛纺织业大发展,国内大把的耕地被圈占为草场,森林渐渐也被开发起来,树木大量减少。再加上炼铁业和造船业的大发展,森林树木被消耗得更加厉害,因此现在英格兰的木材还是比较紧缺的,不但人民生活所需的木材不是很足,工业上也同样如此,这就催生了煤炭这种木材替代品的大发展。在黑乡铁工业区及威尔士的矿区,煤炭被广泛应用,不仅仅是工业,也包括人民日常做饭的燃料所需。所以,英格兰人从我们国家进口了大量的采煤设备,用于提升他们国家的煤炭产量。啊,对了,英格兰王国的煤铁储量实在是太丰富了,质量也好得惊人,且价格一点也不贵,推广起来非常便捷。”

    “这令我想起了东岸大草原。”高文刚听了后立刻说道:“一样是缺乏树木,不得不大量使用煤炭作为燃料,当然我们的煤炭多是劣质煤,远不如英格兰的。嗯,英国人买了我们的采煤设备,能用吗?或者说,他们能用得好吗?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我们国家矿上用的包括鹤嘴锄、卷扬机、抽水机、升降机在内的各类设备,都是由蒸汽机提供动力的吧?”

    蔡振国一听就明白了高文刚的意思,于是他解释道:“英国人自己有蒸汽机,也早就应用了蒸汽机,虽然质量比较差,性能也不行,但也是可以用了。他们买回来的这些机械,大可以自己进行再加工,接上蒸汽动力,进行采煤作业。当然效果肯定不如我们的,因为我们已经可以将蒸汽机小型化到一定程度了而英国人却不行,不过即便是这种在我们看起来多少有点差强人意的工作效率,对英国人来说,也是不小的进步了,这便时他们采购我们工业设备的最主要原因所在,一是好用,二也可以借鉴我们的设计,以便将来自己倒腾。”

    高文刚听后点了点头。他现在想起了,当初李晴李特使尚未归国任职之时,英国人就提出了与东岸结盟的提议——当然结盟意味着两国关系更加紧密,一些出口受限制的工业品也将对英国人开放——当时高文刚、蔡振国这类中生代官员隐隐还是持支持态度的,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影响欧洲大陆的重要支点,当时看英格兰比较合适。

    只不过李晴以及本土的一些大佬否决了与英国结盟并全面提升关系的提议,使得英国人的期望为之落空,那会高文刚还有些腹诽国内大佬思想老旧、过于谨慎呢。但现在看来,高文刚总觉得,以前李特使的担忧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这英国人实在太能折腾了啊!

    一万多吨的钢铁产量,超过法兰西、西班牙、德意志、意大利、瑞典、奥斯曼、俄罗斯等地区或国家的总和,黑乡、威尔士等地炉火遮天蔽日,加工铁器的叮当响从早响到晚;纽卡斯尔、布里斯托尔湾等地的煤炭产量与日俱增,不断给国家工业注入新的动力(历史上1700年英国煤炭产量已经突破300万吨,并到1760年时快速增长到600万吨,非常惊人);曼彻斯特、西莱丁等地区的棉、麻、丝、毛纺织品工业方兴未艾,为英格兰获得了无数的利润,更别提还有造船、玻璃、造纸、皮革、建材等支柱产业了,都在此次法荷战争中获得了巨大的发展,使得英国的工业规模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发展速度,你敢说英国人不会折腾吗?所以,高文刚内心之中终于也开始认真思考起了是不是给英国人上点眼药,拖慢一下它发展速度的法子——不是不让英国人发展,那样也不符合东岸人的利益,而是要让英国人的发展速度更“合适”——特别是英国的搂金利器毛纺织业,必须重点“照顾”一下!要知道,英国现在的各路贸易之中,黎凡特贸易、印度贸易、东印度贸易、东岸贸易、中国贸易都是大量入超,只能靠黄金和白银才能平衡。若不是靠着俄罗斯贸易、北美贸易及欧洲贸易的入超补贴的话,怕是英王查理二世已经下令暂缓贵金属流出了——这可不是开玩笑,历史上多次发生过,比如当年为了从波兰进口一批粮食,就需要国王特别批准允许白银流出,由此可见一斑。

    因此,基于这种考虑,如果重点打击一下英国人的毛纺织工业,使得其出口收入下降的话,必然会有效降低其经济的活跃程度,延缓其工商业发展的节奏。而这,似乎就要靠给英国人培养对手才能做到了,联合省的著名纺织城莱顿市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对象嘛,虽然目前其衰落的势头比较明显,但说不定还可以抢救一下。至于说为什么不大量出口东岸呢绒到欧洲来打击英国毛纺织品,这就比较复杂了,出口东岸呢绒肯定是要出口的,但想在重商主义思潮浓郁的欧洲横扫四方、大赚特赚,怕是也有些难度,因此这就要拉一些帮手了,毕竟任何一个国家的市场都不可能让你东岸人出超太多的,平衡不了双方的贸易额,这生意早晚也做不下去。

    心里这么想着,高文刚也觉得回去后就召集自己的班子开会,讨论一下此事的可行性。且这事说不得还是得靠联合省的共和派帮忙,毕竟毛纺织企业主、呢绒批发商们基本都是共和派分子,不找他们找谁?

    高文刚在英格兰一直逗留到了1679年1月中旬。期间除了办公之外(商讨对英、对俄贸易政策),也拜访了英国商界、政府和王室上层,谈了一些双方都很关心的话题,不过却没什么实质性的成果。尤其是重点谈论了英国政府在此次法荷战争的立场问题,得知如今英国王室倒是颇想参与到战争之中,但国会还有些犹豫,短期内看样子是没法参战了。不过英国人这种犹豫不决的态度,肯定也被法国人看在眼里,这多多少少也会给他们施加一点压力吧,以让他们不至于把和谈的进程拖得太长。

    1月18日,北海洋面难得迎来了一阵好天气,高文刚和一干随从们抓紧机会,乘船离开了泰晤士河,花了几天时间驶抵了位于海峡对面的法国勒阿弗尔港。在这里,他们给法国海关官员出示了一应身份文件,在来回沟通之后,顺利被放行,然后乘坐小船一路上行,最终抵达了法兰西王国首都巴黎。

    在巴黎卢浮宫,高文刚给法王路易十四递交了新的国书,明确了自己新的全权特使的身份,同时,也与法国人就上次一些遗留的商业问题进行了交涉。法国人打到现在,国家贵金属外流严重,农业上面还连续几年歉收,国内出现了不稳的苗头,想要和他们做生意,确实有点麻烦,上次路易十四给予了部分东岸商品正常关税就已经属于照顾性质了,这次高文刚想要继续谈其他商品的贸易,又谈何容易!

    要知道,法国人到现在也就对荷兰人做出了一些让步,许诺给他们一个优惠关税税率,以诱使荷兰人尽快退出战争,让法国可以将弗朗什孔泰、洛林及占领的部分南尼德兰地区吞下肚子消化掉。除此之外,他们没再对任何国家的商人让步,深受重商主义思想印象和贵金属外流困扰的财政大臣柯尔贝尔已经要求尽量在本国境内采购各类商品,以尽可能地将更多的白银留在法国。

    试问这个时候东岸人上门来谈生意,又怎么可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呢?除非你也在法国进口差不多同等金额的商品,但在目前基本没可能。所以,要想在现有基础上继续扩大法国市场的份额,还是得法国人缓一缓,贵金属外流没那么狠甚至开始回流的时候再说吧。

    高文刚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想最后努力一把罢了。如今看到努力失败,他也没多说什么,很快就离开巴黎,再度回到了勒阿弗尔港。他的下一站——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站——式西班牙王国,在那里,他将重点与卡洛斯国王谈一谈潘帕平原的事情。

    新大陆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回来多时了,西班牙人始终不给个说法出来,这像什么话?所以,这次高文刚就打算亲自上门了,看看西班牙人到底想拖到及时!

第四十四章 欧陆风云(五)

    高文刚等人乘坐的船只目的地是比斯开湾南岸的毕尔巴鄂港。

    这座巴斯克城市,在遗产转移战争期间,曾经作为东岸海陆军的临时基地,在打击法兰西王国沿海地区的目标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只是如今十年时光一忽而过,东岸人存在的痕迹已经渺无踪迹,站在甲板上的高文刚极目望去,试图在海港附近的一处小高坡顶部寻找当年东岸军人遗留的营地,结果一无所获,因为那里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处果园。

    一艘小小的西班牙单桅帆船慢慢划了过来。这是一艘检疫船,由12个犯了罪的刑徒划动,船头站了两人,穿着黑色的制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西班牙方面的卫生检疫人员,这些人一般都是由教会培训的。

    西班牙检疫人员在被用皮袋吊上甲板后,先是打量了一下甲板,然后开口询问了东岸人一些情况,比如这艘船来自哪里、船的名字是什么、船长是谁、船上有多少人、有没有人生病或死亡等等。出面接待的船只大副口齿伶俐地向西班牙人回答了上述问题,在看到他们都一一记录完毕后,按照惯例拿出了船只的航海日志以供检查,并轻声指出了日志中某页记载的某人死亡是因为晕船,且已经处理完毕。

    西班牙检疫官员面容严肃地仔细查阅了那一页的内容,良久之后才将航海日志收了起来,表示要带上岸去记录、拓印。与此同时,他要求东岸人在他们回来之前所有人、所有货物不得离开船只,并在船只前部桅杆的中部放了一只白色羽毛的大鹅,表示这艘船正在接受检疫,暂时不得进港。

    陪在高文刚身边的船长见状,不得不上前进行交涉,并且还避开了别人耳目打算送一小袋银币进行贿赂,结果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一脸肉痛地拒绝了,这令船长惊讶之余也有些吃惊:这些西班牙人今天吃错药了?要知道以往他们可是非常贪婪,对各国商人公然索贿的,这回送上门的钱居然也不要,真是奇了怪了!

    站在后面的高文刚自然也可能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也在不断地进行着猜测:他们在两个小时前,可就已经派小船进港通知过毕尔巴鄂港方面了,港口的西班牙官员应该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而现在问题就在这里,既然这些西班牙人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那么为何还敢如此做派呢?不要告诉我这是公事公办,西班牙人制定的规章制度从来就是狗屁,只要有钱就可以通融,从这个角度考思考的话,事情就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如今唯一的问题,大概这事到底是西班牙本地官员的个人行为,还是马德里宫廷方面的态度,两者所包含的意味,可是千差万别呢!

    西班牙人一去就是几个小时,东岸人无奈只得待在船上闲坐以打发时间。在这期间,一共有一艘船只入港、两艘船只出港,高文刚发现,那艘来自荷兰的满载靛蓝、地衣、胭脂虫等染料的商船只等待了大概一个小时,就获准了进入内港碇泊,这令东岸人的脸色更加之不好看了,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多,天色都已经有些擦黑了,几个大腹便便的西班牙官员才再度乘着小船划了回来,给东岸人签发了一系列文书,示意他们可以入港了。很显然,他们这个行为并没有收获东岸人的感激或友谊,得到的只是沉默对待,但看起来似乎他们并不如何介意。

    码头上有一位西班牙骑兵军官正在等待,他看起来似乎是受本地官员的命令,带领二十余名骑兵护卫东岸特使一行人抵达马德里。高文刚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请所有人在一间酒馆内吃了晚餐,便到西班牙人准备好的临时住处安顿下来了,期间并无其他西班牙官员出面接待,令人感到奇怪之余更是有些愤怒。

    这西班牙人的态度不对啊!难道这次是恼羞成怒了,对我们名为修路、实为侵吞潘帕平原东半部分感到不满?不太可能吧!东岸人欺负西班牙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侵吞土地更是频繁,河间沃土、智利中央谷地、南锥两河流域(芦荡河与宝兴河之间)怎么来的,难道心里没点逼数吗?那个时候西班牙人没发难,这个时候就更没理由发难了呀!

    临时住所内有一些西班牙人在服务,他们的皮肤多是黄褐色的,一度令人怀疑是摩尔人。不过考虑到卡斯蒂利亚人或巴斯克人也不怎么白,以及摩尔人早就被驱逐干净了,因此高文刚还是相信他们是西班牙人。

    这些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同时伴随着头、肩膀和手臂的大幅度动作,非常具有表现力,看起来就像是亚平宁半岛上生活的意大利人一样。他们身上的衣着很普通,棉布头巾、麻布外衣,两位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则穿着相对昂贵的呢布外衣,还带着有檐的帽子。反正闲来无事,高文刚便搬来了椅子,与这些人坐在院子里聊起了天,而这些人看在高文刚随从给大家分发的礼物的份上,也不介意随便扯上几句。

    高文刚了解的重点是有关西班牙经济方面的信息,比如商品紧缺程度、物价涨跌、赋税轻重等等,而这些正好也是这些底层西班牙居民比较了解的部分。通过与这些人交谈,高文刚模模糊糊地了解到,西班牙王国虽然是半途加入战争,可无奈体虚力弱,如今竟然混得比法国、荷兰还要艰难,面包、黄油、咸鱼等商品供应大为减少,就连西班牙本地盛产的橄榄油、葡萄酒、腌肉等商品的供应都不是很稳定,也是见了鬼了。

    此外,无论是是大西洋近海还是地中海沿岸,西班牙城镇都遭到了法国海军(抑或是海盗?)的疯狂洗劫,损失惨重。尤其是在他们的盟友荷兰人在加泰罗尼亚近海海战失利,领军统帅德鲁伊特尔也在战斗中很不走运地负伤后,西地中海简直就成了法国海盗的乐园,甚至一些来自北非巴巴里的海盗也趁火打劫,来到西班牙近海捕捉“白奴”。

    而最令西班牙人痛心的是,虽然他们的海军刚刚在加勒比海大发神威,击退了一支小型法兰西舰队,并通过长期围困的战术,连打带劝降,成功收复了整个伊斯帕尼奥拉岛,但他们的一支运银船队却在加那利群岛海域遭到突袭,被法国人夺取了两艘船,击沉了三艘,损失惨重!相信若不是荷兰人看他们可怜,允许他们今年不用支付所欠的债务本息的话,西班牙王国可能连军费都拿不出来了,想想也是惨!

    高文刚听了后也很是感慨。西班牙这个国家,工业基础自然是极为薄弱的,至今国内绝大多数工业品都是靠手工业者生产出来的,与法国、德意志部分地区的手工工场作业大相径庭,更别提如今已经初具气象的英国工场了。以这个国家盛产的羊毛为例,多年以来一直向荷兰、法国出口,然后进口呢绒,可见工业生产能力的低下——当然这也有该国金银流动巨大,导致通货膨胀严重的因素在内。

    所以说,西班牙这个国家是极度依赖海外货物进口的,当年暴富之时,就大肆从意大利、法兰西、英格兰和德意志进口各类日用品、工业品;后来穷困落魄了,则改由从国外吸引手工业者到西班牙定居的方式减少进口(马德里城那四万多法国裔手工业者就是明证),但说起来每年进口的货物仍然不少。

    但如今呢?三十年战争本来就被打成了残废,然后又被卷入了英西战争、遗产转移战争、法荷战争,家底基本上是一扫而空了,若不是那会靠卖地给东岸获得了一些救命钱的话,相信已经如同历史上那样两度财政破产了。

    因为战争导致的贸易逆差及金银大量流出,再加上国内粮食连年歉收、近海屡遭法国乃至北非海盗侵袭、运银船又遭到了重创,如此种种重压压下来,西班牙人到现在还没垮,确实已经很出乎高文刚的预料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西班牙王国的底气自然是十分虚弱的,东岸人即便再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考虑到种种因素,这个国家应该也不至于立刻翻脸,更别说区区南方新大陆的蛮荒之地了!所以,在这个时候,高文刚心里面已经基本确证了,西班牙人不敢对东岸怎么样,此去马德里可能会有一番面上的波折,但获得理想的结果应该不存在什么障碍。至于他这会在毕尔巴鄂港碰到的所谓“冷遇”,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西班牙人心里有火,趁机耍一耍小性子,发泄一些怒气罢了!

    想到此处,高文刚顿时心满意足,在打发驿所内一干西班牙服务人员走人之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他又好整以暇地让人去买了不少精致的食物,又开了一瓶从本土寄过来的龙舌兰酒,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早饭,这才跟着随行护卫的西班牙骑兵一起,南下朝马德里的方向行去。

    此去一路上基本都是行走在干旱的卡斯蒂利亚高原上。在这个西班牙最核心的领土上,一路所见到处是破败、贫穷和绝望,连年战争几乎榨干了这个国家最后的一分精力,人民税收负担极为沉重,生活日益艰难。甚至就连路上偶尔见到的伊达尔戈们,脸色看起来也比较焦虑,随行的仆从数量也远远不及在法兰西和英格兰见到的场面,看起来经济确实很艰难。

    这时高文刚内心里又有了吐槽的冲动,因为西班牙王国在美洲拥有面积辽阔、物产丰富的殖民地,居然还这么贫穷,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看来,西班牙人“祖传”下来的殖民地所产的金银和商品,目前基本上是被东岸、联合省、英格兰等国家用血管给抽走了,钱在他们手里也就是过了一下,然后就又去了别人的口袋,什么也没留下——哦,这样说其实也不对,因为这些过路的热钱很显然给西班牙人留下了通货膨胀!

    1679年2月23日,走走停停的高文刚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马德里,经通报后被西班牙宫廷派出的几名官员安排到了一处还算不错的宅院内,这里同时还住着来自联合省的外交时节,看起来就像是东岸首都东方县的国宾馆一样。

    在“国宾馆”内,高文刚不顾舟车劳顿,试图与那位来自联合省的特使进行交谈。不过不知道怎的,那厮看起来竟是十分警惕,一副不愿与高文刚多谈的模样,这令他多少有些讪讪。这荷兰红毛,心里怕不是还在忌恨之前东岸出兵夺取开普敦殖民地的事情吧,不然怎么一副被挖了祖坟的模样?

    不过荷兰使节——高文刚可以确定,这人肯定不是西班牙驻马德里大使,而是被从荷兰本土匆匆派来的带有某种目的的特使——来到马德里的目的,高文刚也很感兴趣,心里下意识猜测他们莫不是在商谈如何与法国人媾和?这可就有意思了,现在联合省内部分裂很严重,以资产阶级商人为基础的共和派控制了议会并极大影响了政府,强力推动整个国家走上与法国人单独媾和的轨道,并不惜牺牲盟友西班牙王国的利益,让法王路易十四得到弗朗什孔泰、洛林及部分南尼德兰城镇。除此之外,以土地贵族和军事贵族为根基的奥兰治亲王,内心之中却很不愿意现在就停止战争,对在埃诺举行的谈判态度也很消极,和谈的欲望不是很强,工作拖拖拉拉的。

    就是不知道这会住在这国宾馆与高文刚作伴的,又是哪路神仙的人,如果是奥兰治亲王的心腹,那么这人会做出什么事,可就很有意思了。

第四十五章 欧陆风云(六)

    1679年3月16日,在马德里等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之后,华夏东岸共和国驻欧全权特使高文刚,终于接到了来自宫廷的消息:卡洛斯国王即将接见他。这个时候,高文刚正在住所内撰写给本土的工作报告,一份有关西班牙近况的报告。

    “……西班牙自有船只航行新旧大陆之前的次数,在这个世界的80年间减少了75%以上。西班牙一度非常繁荣的造船业,也因为经济的崩溃、通货膨胀的高企及本土木材的匮乏而导致竞争力低下,今年萎缩得不像样子,大型战舰的建造已渐渐转移到了加勒比海的哈瓦那造船厂。与之相对应的是,联合省的造船业虽然已从顶峰衰落,但就规模而言,仍然傲视群雄,无人能比;英格兰则依托国内蓬勃发展的钢铁业、机械加工业、纺织业,以及渐渐兴起的东地贸易(与俄罗斯和波罗的海地区的贸易),令造船业快速崛起,无论是伦敦、朴茨茅斯、诺维奇还是布里斯托尔,都有相当规模的造船业,其中尤以伦敦为甚;法兰西王国的造船业发展则是国家政策和君主意志的产物,但不可否认发展极速,柯尔贝尔组织的‘重型船只’调查工作及路易十四的海军造舰计划,都给这个国家的船舶制造业注入了强劲的动力,使得其发展速度在整个欧洲也一枝独秀。”

    “……科尔多瓦、巴伦西亚、塞维利亚等地曾经有着规模不小的手工业,并以此闻名,但一百多年来已经急剧衰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地步了。强烈的通货膨胀、14%的买卖税以及各种由上帝的仆人来征收的税,都极大打击了西班牙的手工业,使得这个国家的工业衰弱到极点,市场成了外国商品的乐园。道路条件奇差无比,运输几乎处于原始的阶段,不用说和大规模修建了铁路、国道体系的我国相比了,就和英格兰、法兰西相比,都大有不如。这些交通上的劣势,进一步加剧了西班牙本土工业品的危机,即他们的居民可以在沿海或通商口岸以一个非常便宜的价格各种海外物资,甚至包括谷物——当然这是在他们口袋里还有余钱的情况下,像这两年,西班牙人无奈之下已经开始自己纺毛织布了,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单纯出口羊毛这种原料。”

    “……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低下无比,这使得无数的西班牙人不得不放弃他们的家园、牧场、商店和作坊,最后连这个国家也弃之不顾了,开始向海外寻求机会。这其实不怪他们,因为他们已经很难维持一定水平的生活了,不得不选择移民海外,这其中有相当部分移民到了法兰西,同时也有很多移民到了新西班牙或秘鲁。因为这种移民潮,旧大陆的西班牙领土上的人口始终增长乏力,塞维利亚、托莱多、布尔格斯、巴塞罗那、巴伦西亚、那不勒斯、米兰、布鲁日、安特卫普、洛林等大城市在最近数十年间就非常直观地丧失了很多人口,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人口更是已经由40万人减少到了20万,这个国家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了。”

    “……在贫穷肆意横行之际,西班牙的上层贵族和宫廷却在不断地搜刮、挥霍财富。长久以来,贵族们一直靠剥削新大陆的土著或进口新大陆特产而致富,又或者以与外国商人合作的商业投资保持盈利。毫无疑问,虽然这个国家的政府和人民比较贫穷,但这些顶层伊达尔戈们却是非常富裕的,他们彼此之间经常以黄金、珠宝和艺术品来斗富,居所力求华美大气,装饰奢华考究,出入则仆从成群,与普通市民、商人乃至下层贵族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比如,埃尔瓦公爵就有7200个金银器皿和9600具银器;斯迪格拉诺亲王就用黄金和珊瑚为自己的妻子制造座椅,这座座椅沉重得无法使用,但人家毫不在乎。啊,对了,教会在赤贫包围中却显得更加富有了,而且有越来越富有的趋势,因为不但普通贫民在痛苦之余会寻求心灵的慰藉,就连商人和贵族们,也有很大比例在临死前将财产捐赠给教会。教会手握巨额资金却又不投入再生产,只是一味地并购土地、牧场,有时候还绕着弯子突破教皇的禁令搞私人贷款,这似乎也是造成西班牙王国经济困境的一个主要原因。”

    写到这里的时候,秘书走过来告诉他卡洛斯国王同意接见的事情,高文刚轻吁了口气,待纸上墨迹干了后,小心地收回了公文包里,打算回来后再继续写。

    卡洛斯国王同父异母的哥哥、王子唐·胡安·何塞派了一队衣着华丽的骑兵前来迎接,并一直将他们送到了河西岸刚刚兴建好的一片宫殿内,等候国王的召见。

    高文刚趁机大量了一下这片宫殿,发现所有的材料都价值不菲。砖块应该是从荷兰进口的优质条砖,石头可能是从葡萄牙进口的优质青石,木料则可能来自波罗的海,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来自加勒比海。宫殿内部的装潢非常考究,名家画作、雕塑及其他艺术品有序陈列着,地面和墙壁上全是从奥斯曼帝国进口的顶级毯子,再加上一些金银器皿、珊瑚珠宝的衬托,整个宫室显得富丽堂皇,贵气逼人,而这还仅仅是一间会客的宫室内,真不知道其他宫室是个什么样。

    而且,在来的路上,高文刚还发现旁边还在起着大片的宫室,因此他现在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困惑,这西班牙王国现在到底还有没有钱?人民的生活都艰难成那样了,政府都债台高筑了,这王室居然还在大兴土木、挥金如土,这样真的好么?

    到最后,高文刚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西班牙贵族和王室是有钱的,而人民和政府没钱的现实。且这时候他也想起了,貌似著名的波托西铸币厂最大的一份收益就是哈布斯堡王室的,归属于国家的收益其实远没那么多,这或许能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西班牙王国的困境。

    最终接见高文刚的有两个人,分别是卡洛斯国王和唐胡安王子,后者去年刚刚发动了一场宫廷政变,将原本摄政的王太后安娜赶走,送至修道院幽禁,而在枢密院和军队中都有职务的他则成了马德里事实上最有权势的人。

    “我们很快将与法兰西王国展开和谈。”甫一坐下来,还在组织措辞的高文刚,立刻就听到了卡洛斯国王这么一番石破惊天的话。

    随后,站在国王身旁的唐胡安王子则轻声解释起了由来。原来之前与高文刚一起住在国宾馆内的联合省特使也是来劝西班牙人尽快和谈的,看来应该是由政府和议会授意的,而西班牙人在他的劝说下似乎对于法国和谈不那么抵触了。

    高文刚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仔细想想,无外乎威胁加利诱呗。现在的情况是,法国人在东线和北线都大获全胜,另外在意大利也取得了不小的优势,当地贵族甚至有借助法国人势力独立的风声传出,因此西班牙人的境况是相当不妙的。估计荷兰特使向卡洛斯国王许诺,帮他们保住富庶的南尼德兰,将弗朗什孔泰和洛林(反正在洛林卡洛斯国王也没太多利益)割让给法国人,同时要求法国人撤出占领的西属意大利领地、西属加勒比岛屿(如果有的话),尽最大可能保全西班牙王国的元气。

    当然如果这种理由无法说服西班牙人的话,荷兰特使还可以祭起经济大棒,即用贷款威胁西班牙宫廷就范。要知道,那些通过与东岸人做生意而恢复了不少元气的意大利银行家们最近十分低调,收紧了对这个国家的借贷(这其中自然不无东岸人的影响),卡洛斯国王只能指望荷兰银行家们了。这样双管齐下,再加上现实的困境,高文刚也觉得西班牙人纵然再不甘,也应该不会再打下去了,因此和谈也是必然之事。

    “与法兰西王国议和是正确的选择,但我想说的是贵国本就不应该卷入这场大战,这太不明智了,陛下。”高文刚觉得自己有义务再对西班牙人强调一下“好战”的坏处,免得日后再稀里糊涂去给别人当炮灰。

    “法兰西王国的野心必须得到遏制。他们不但对西班牙的国土感兴趣,同时也对王位有野心,这是不能容忍的。”这次唐胡安没说话,卡洛斯国王提高了声音说道。他的口齿很不清晰,说的话让人有些难懂,不过高文刚仍然勉强听明白了一部分。

    当然,他对卡洛斯国王的这个说法无法反驳,只能沉默。确实,西班牙人的逻辑很清楚,你法国人若是想讹点钱、割点地或要点商业特权的话,西班牙人虽然不情愿,但并不是不能谈的。只可惜你还对人家的王位感兴趣,这可就是要了哈布斯堡王朝的老命了,也难怪西班牙明明实力不济,可每次只要一有怼法国人的机会他们就不会缺席,原因就在于此!

    因此,高文刚在又了解了一些议和的细节后,便果断转移了话题,将重点挪到了此行的重点,即有关盐布铁路的修建和东岸人在潘帕平原上经营各类产业的问题。毫无疑问,高文刚再度提出这事,是令西班牙人比较难堪的,但却又是不得不提出的,因为东岸人对土地的饥饿感很强啊。

    “盐布铁路的修建对于改善潘帕平原的治安情况非常关键。要知道,现在那里的马匪出没频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很多城镇的维持。将军们告诉我,如果再不采取断然措施的话,这些马匪很可能会威胁到潘帕明珠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存在。”高文刚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了起来,只听他道:“我国政府对潘帕平原并无任何野心,我们所求的,无非是在当地合法的经营权罢了,为此我们的拓荒经营者们也愿意给陛下您缴纳一定数额的土地使用费及赋税。而且我相信,他们的存在,对潘帕平原比较突出的治安问题一定会产生比较积极的影响,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如今高文刚已经找上门来逼迫西班牙人表态,卡洛斯国王和唐胡安王子确实也不得不正面给出个说法了,即到底要不要满足东岸人的要求,如果不满足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上述这些问题,其实在此之前西班牙宫廷和枢密院已经讨论过了。当时在座的贵族、学者们一致认为,如果卡洛斯国王无法在土地上面满足东岸人的话,那么也许真如他们所说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城会遭遇到比较严峻的“治安问题”,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区能够扛下这种威胁,应该不是很乐观,因为东岸人之前已经丧心病狂到连军队都出动了,这如何能不让人感到胆寒!

    但如果答应得过快的话,也不行!因为无论是卡洛斯国王还是唐胡安王子,都无法确定东岸人的胃口有多大,他们的底线又是在哪里!现在大笔一挥满足东岸人的要求是很简单,可将来如果他们再对那条所谓的盐布铁路以西的土地感起兴趣来了呢?到时候怎么办?继续出卖或割让土地吗?那样怕是很难看!

    因此,卡洛斯国王这次希望,在与东岸特使的谈判中,加入一项限制条款,即规定东岸人在一定期限内无法染指盐布铁路以西的土地。这个期限可以定得长一些,比如五十年,西班牙的伊达尔戈们总觉得,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区的土地怕是早晚要丢得一干二净,那么他们要尽量延缓这个过程。否则,一旦让东岸人获得包括潘帕、查科、巴拉圭在内的诸多地盘,届时关键的查尔卡斯检审法院区(波托西银山就位于这里)可就完全暴露在东岸人的眼皮子底下了,那样实在太过于危险。

第四十六章 欧陆风云(七)

    高文刚与西班牙人有关潘帕平原东部的谈判来来回回持续了两三天。

    卡洛斯国王和唐胡安王子除第一天露面了以外,后面两天都是派手下人出面商谈,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对这种“无聊的口水战”感到厌烦的缘故。但不管怎样,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确实是上位者的基本素质,并且下面人也确实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首先,西班牙人最终成功地在达成的初步协议中,迫使东岸人同意了那条规定时间内不得越过铁路线西进的条款,而且这个所谓的“规定时间”被暂定为了二十年。这是西班牙人的胜利,他们成功地将气候温和、降水适中、土壤肥沃、地势平坦的潘帕平原西半部分远离了东岸人二十年。

    当然他们这种所谓的“胜利”又是非常可悲的,原因是他们并没有阻止潘帕平原东半部分的沦陷,最终还是同意了东岸国民可以前往这些区域经营包括农业在内的各种产业。是的,没错,用“沦陷”这个词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盖因无论是西班牙人还是东岸人,心里面都明白这等于是在事实上舍弃了盐布铁路以东的那部分土地了。

    试想一下,当数以万计的东岸农民、商人、手工业者、雇佣军、流放犯人蜂拥而至之后,谁能将他们赶走?他们在这儿开垦土地,种植粮食、水果、蔬菜,放牧牛羊,捕鱼养蜂,产业形成一定规模,东岸政府再或明或暗地派人前来管理,百分之一万不会走了!大家都不是傻子,这一点还是能想明白的,当初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即河间)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西班牙人估摸着,东岸人现在许诺给西班牙方面每年缴纳约十五万比索的“使用费”,另外可能再交个几万比索的所谓税收,一年撑死了二十万比索顶天了。这些费用,说穿了就是给西班牙方面的安抚费用,表明我们东岸人做事还是有底线的,是有规矩的,不会平白胡来。不过等十年二十年之后,怕不是东岸人就要再次借机生事了,即想办法将盐布铁路以东的土地白纸黑字弄到东岸共和国手里,且至多给西班牙人一两百万比索的补偿,说起来其实也就是个先租后买的路子罢了,最终目的还是吞地。

    不过这样也很不错了!君不见,遗产转移战争那会法国人抢南尼德兰的里尔、蒂耶尔等十多个富裕城镇,可给过钱?斯特拉斯堡自由市及附近多个城镇好歹还是拿半个伊斯帕尼奥拉岛换的,还是看在东岸人的面子上,但南尼德兰的那些能够提供不少赋税的城市,可就是直接明抢着拿走了,一比索也没给,且盟友联合省及亲戚奥地利在这上面也没帮西班牙争取利益,还不如东岸这个外人!

    更何况,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区不过是临时鼓捣出来没多少年的荒无人烟的地方,对西班牙王国来说利益甚少。其实只要保住了包括布宜诺斯艾利斯、罗萨里奥、圣菲等几个重要城市,再让东岸人承诺西班牙船只可以自由通航巴拉那河、拉普拉塔河的话,那么一切都好说,毕竟拉普拉塔对西班牙王国最大的意义就是运银船的备份航线。

    因此,在盘算着能从东岸人这里弄点钱花花,同时也能保证布宜诺斯艾利斯等地短时间内不会丢失后,考虑到国内局势的动荡和国外沉重的压力,卡洛斯国王和唐胡安王子最终还是对东岸人的要求点头了。目前,高文刚已经与他们拟出了一份协议文本,并打算在下个月就安排船只,将协议文本及其他一些重要外交信件,通过一艘风帆快速联络船送回本土,交由外交部和执委会审阅批准。

    而在忙完西班牙这一摊子事之后,心头一块大石落下的东岸驻欧全权特使高文刚,则花几天时间游玩了一番马德里及周边区域,然后才骑马一路东行,在巴塞罗那乘船出海,向东前往奥斯曼帝国的士麦那港,接下来他将在那儿待很长时间,处理一些重要事务。

    1679年4月28日,高文刚等人乘坐的船只抵达了奥斯曼帝国最大港口士麦那,而就在他们甫一抵达的时候,就接到了本地商站负责人的报告,奥斯曼帝国方面请求其尽快赶往摩尔达维亚,正统领大军屯驻于彼的卡拉·穆斯塔法阿加急召。

    本来呢,像高文刚这种身份的人,即便是奥斯曼帝国的大维齐科普鲁卢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怎么也不至于被一个丘八这么说召唤就召唤过去。特别是现在奥斯曼帝国连年战争,钱荒再现的时候(这个国家最近五年内经历了多次钱荒,每次都给贸易带来了巨大困难),东岸人在这个国家生意萧条,本就没太多动力四处活动。可谁让高文刚新官上任想做出点事呢,再加上卡法、哈吉、布尔加斯三地的商站也很多时候没去看过了,因此他最终还是打算北上黑海。

    而在乘船北上前往摩尔达维亚的过程中,高文刚也将驻伊斯坦布尔大使马拉提给带上了,并一路向他们询问了很多问题,主要是关于如今奥斯曼及黑海局势的。

    “奥斯曼帝国的经济濒临崩溃边缘。”马拉提在奥斯曼工作了怕不是有十几二十年了,一开口就让高文刚吓了一跳,只听他说道:“二十万大军的开支不是一个小数目,目前看来也就法兰西、奥斯曼这种有2000多万、3000多万人口的国家才维持得起。法国手工业发达,2300万人口,打了这么些年也撑不住了,奥斯曼虽然有三千万人口,但工业基础薄弱,内耗也大,政府税基少,且连年和波兰、俄罗斯、乌克兰哥萨克们开战,消耗巨大,现在已经显露出了很严重的疲态。”

    “怎么还没和波兰了结呢?现在俄国人在东乌克兰的兵力一再增加,已经从4万增长到7万了吧?奥斯曼帝国兵再多也经不起腹背受敌的局面啊,这是怎么想的?”高文刚真是有些无奈了,他离开伊斯坦布尔前往阿姆斯特丹赴任前,奥斯曼、波兰就在打生打死,去了那边后一度听说战事平息了,可现在怎么听来还没结束呢?

    “基本平息了,但小规模的战争始终没断过,因为奥斯曼人不但占着波兰的波多利亚地区,同时还控制着西乌克兰大部,这两地原本是波兰人的领土,换谁也得急啊,更别提索别斯基这种有雄心的国王了。”马拉提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科普鲁卢太贪了,波多利亚是他当年亲征夺下的,波兰人也签署了割地条约,是他的重要功绩,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多罗申科当年也是他力主收留并封为西乌克兰盖特曼的,现在他心灰意冷闪人了,西乌克兰首都都让萨莫伊洛维奇的人占了,这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理啊。所以,你看到了,奥斯曼人两面作战,同时与波兰、俄罗斯在两个方向开战,且西乌克兰的哥萨克们其实也不稳,对奥斯曼人比较敌视,这从小赫梅利尼茨基招不到什么人就可以看得出来。”

    话说,西乌克兰的哥萨克们到底也是基督徒,天然就对奥斯曼人极度不信任。目前虽然迫于形势被奥斯曼人统治了,但私下里与东乌克兰的萨莫伊洛维奇的勾连不要太多,几次战斗都直接防水,其首都奇吉林未经大战丢了就是明证。

    奥斯曼人没办法,只得把被多罗申科囚禁的尤里·赫梅利尼茨基(哥萨克大起义领袖老赫梅利尼茨基之子)从监狱里放出来,然后给了他部分人马和物资,封了一个“小罗斯及乌克兰公爵”的名号,让他做西乌克兰的傀儡,收复奇吉林。

    但是目前看来效果还是很有限,首先他的号召力没他老爹强,其次西乌克兰几乎被打成了白地,损失惨重,就连临时首都涅米罗夫城都是一片断壁残垣,试问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养军、怎么反攻收复失地?不得已之下,奥斯曼人还是得亲自上阵,从驻扎在摩尔达维亚防备波兰人的大军中抽调人马东调进入乌克兰,与小赫梅利尼茨基的人马一起,围攻萨莫伊洛维奇的哥萨克及俄罗斯军队。

    整个1678和1679年,奥斯曼大军都在与俄罗斯人苦战,最终在去年收复了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奇吉林。这场战争,东乌克兰和俄军固然损失惨重,但奥斯曼人的损失一点也不轻,在长达两年的拉锯战争中,奥斯曼帝国死伤了数万军人,消耗了无数的钱财和物资,再加上国内经济困难,损失的器械无法及时外购补充,只能重新试图自产,这简直就是恶性循环了。

    而且,东乌克兰的萨莫伊洛维奇虽然被驱逐出了西岸,但他一直不断派人潜入西岸,在带路党的支持下,不断轻松攻占一个又一个城镇,然后将人口强制前往东部,破坏当地城塞、田野和房屋,以往堪称精华地带的基辅附近地区已经成了一片渺无人烟的荒野,走上两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可见萨莫伊洛维奇行事的狠辣和彻底。

    与这个堪称枭雄的东乌克兰首领相比,小赫梅利尼茨基除了不断将沉重的赋税强加到残存的不多的百姓头上外,就只能四处镇压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乱了。而且,这种疲于奔命般的感觉、压抑到极致的气氛,也压垮了这个可怜人的内心,他变得暴躁、敏感、多疑和冲动,不但战争上连吃败仗,还动不动打骂、处罚下属,结果使得整个西乌克兰更加离心离德,几乎每个月都有哥萨克首领带着人马渡河往东投奔萨莫伊洛维奇。

    “这样看来,现在西乌克兰就是个纸糊的房子,全靠奥斯曼驻军维持着。一旦他们撤走的话,可能都不用罗莫达诺夫斯基公爵的俄军出动,光靠萨莫伊洛维奇本人,大概就可以一统第聂伯河两岸了吧。”高文刚拍了下大腿,有些扼腕地说道。

    之前他虽然在一些公文上粗粗了解了如今乌克兰的局势,可在与马拉提仔细聊了一番后,发现情况要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严重。可以说,现在奥斯曼人真的是陷进这个大坑了,至少是部分陷进去了,常年被拖着四五万比较精锐的人马在这里,那做什么事都很艰难。要知道,奥斯曼人虽然动不动就出动二十万大军,但那其中至少超过一半的人都是凑数的,这些来自阿拉伯半岛、巴尔干地区、高加索一带的仆从兵,心思各异,打打顺风仗还可以,若是战事不利有个风吹草动的话,怕不是就要如同中国历史上前秦苻坚的八十万征晋大军一样,一朝散尽。

    所以,奥斯曼帝国真正能打的军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全国也不会超过十万人,结果一半陷在了乌克兰,同时还要面对波兰人的压力,相信若不是奥地利人与他们签署了条约且还未到期的话,来自德意志的联军估计都已经杀进塞尔维亚了。

    “我们必须帮奥斯曼人‘减负’”马拉提说道:“即首先让他们停了和波兰人的战争,将屯驻在波多利亚和摩尔达维亚的大军撤下来,然后再想办法与俄国人和谈,两国各自约束自己境内的哥萨克,各安边境。说起来,这两国本来已经签署了条约,相安无事了,可多罗申科和萨莫伊洛维奇实在太过烦人,居然硬生生撬动了局势,让俄罗斯、奥斯曼、克里米亚三国都被卷了进来,打了整整数年时间,这到底是图个什么呢?国家统一吗?”

    “乌克兰的战火确实必须平息下来,不然我们的黑海贸易可就全面泡汤了,虽然目前贸易额已经下降到一个十分可怜的地步了。”高文刚点了点头,加重语气说道:“第聂伯河、顿河、多瑙河不能陷于无休止的战火之中!”

第四十七章 欧陆风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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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79年5月23日,在卡吉贝伊港(即现今的敖德萨港)靠港的高文刚一行人,在一队斯帕西骑兵的护卫后终于抵达了位于德涅斯特河左岸的一处营地,卡拉·穆斯塔法阿加正在这里等着他。

    德涅斯特河左岸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大的营地,驻扎了怕不是得有数万人,其中既有天下闻名的加尼沙里军团、斯帕西军团,同时也有奥斯曼帝国普通士兵,当然来自各地的仆从军士兵就更不少了:塞尔维亚人、匈牙利人、阿尔巴尼亚人、波斯尼亚人、保加利亚人、罗马尼亚人、希腊人、阿拉伯人、高加索人、鞑靼人等等,所有你一切能想象到的巴尔干或小亚细亚地区的民族都有。

    这些人语言不通,装备各异,训练水平也大相径庭,甚至很多中高级军官连自己手底下有多少人都稀里糊涂的。奥斯曼人又缺乏很好的协调机制,指挥起来简单粗暴,这在过去似乎可以,可在战争越来越精细的当下,似乎就有那么一丝不符合潮流了。

    当然我们也不能忽略这支庞大的军队里激烈的民族矛盾、宗教矛盾,基督徒士兵和穆斯林士兵互相看不顺眼,而基督徒内部信奉天主教、东正教的也有矛盾,更别提穆斯林内部矛盾本就尖锐无比的各个教派了,总之是太不和谐了,打架斗殴那是时常发生的,很多时候就连中层军官都会参与进来,也是没谁了。

    这些大杂烩般的士兵,充其量也就能打打顺风仗了,一旦遇到逆境的话,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比如后世中国解放战争期间委员长麾下见死不救的狗血戏码,在奥斯曼帝国这二十万大军里面简直就是司空见惯,不坑你就不错了,还想让我救你、配合你?做梦去吧!

    所以,奥斯曼人打仗的时候,其实真正能信赖的,也就是自己带出去的军队罢了。至于仆从军,利用起来就需要一定的技巧了,当炮灰勉强可以,做占领军还算够格,摇旗呐喊则非常擅长,但一定记住不能委以重任,比如守御补给线上的重要节点、担当方面作战主力等等,那很可能是要吃亏的。

    卡拉·穆斯塔法阿加是行军征战多年的老将了,对自己麾下各部分军队是什么德行非常清楚,因此他的驻地布防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即以加尼沙里军团为核心,外围则是奥斯曼帝国普通军队,再外围则是来自各地的仆从军,并且严格划分好了驻地,分派纠察队四处巡视,就怕这些人起了冲突,伤了和气。至于斯帕西军团和克里米亚鞑靼骑兵,则在利于出发的外围机动,同时配属给他们指挥的还有部分由埃及湖水马穆鲁克派来的人马。

    卡拉·穆斯塔法是典型的奥斯曼军人,粗鲁、豪放、不拘小节,这令素来不怎么喜欢丘八的高文刚微微感到有些不喜。不过穆斯塔法到底是出身科普鲁卢家族的贵族,受到的教育水平自然不可能如同那些下级军官一样低下,因此在与高文刚交谈时,还是收敛起了许多狂放、粗鲁的姿态,稍稍变得像一位贵族一样。

    也只是在来到卡吉贝伊港的时候,高文刚才得到了在此地开设了一家商品批发公司的商人(其实是国家情报总局探员)的紧急汇报,得知目前在任的法希尔·艾哈迈德·科普鲁卢大维齐病重,并且看起来无法恢复的样子。作为科普鲁卢家族的养子,常年领兵在外的卡拉·穆斯塔法·科普鲁卢很可能将被挑选为大维齐的继承人之一。

    这个重要情报一下子改变了高文刚预设的态度,使得他在面对卡拉·穆斯塔法阿加时变得更加礼貌,同时心里也觉得,自己这趟北上摩尔达维亚,看来是来对了,提前接触一个可能的大维齐人选,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当然他现在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像穆斯塔法这种科普鲁卢家族的养子也能被列为继承人,并且看起来顺位不低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他领兵作战的才能被家族大佬们给看重了吗?看起来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卡拉·穆斯塔法邀请了很多军官一起饮宴,在这场宴会上,异教徒们可以公然饮酒,看得出来奥斯曼帝国的宗教宽容度还是很高的(据小道消息,苏丹本人甚至有酒瘾,果然清规戒律都是针对下层人的),至少比天主教那帮一言不合就送你上火刑柱或打上三十年战争的家伙们要强多了。不过高文刚却没有如同那些希腊、塞尔维亚将领们一样选择葡萄酒,他喝的是咖啡,一种在奥斯曼帝国时而被禁止、时而被解禁的饮料。

    “来自新大陆的朋友,看到我们在波兰和乌克兰的处境了吗?士兵们缺乏良好的武器与敌人进行作战,以至于产生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亡。你们为什么不帮助我们了呢,已经很久没有满载武器和军资的船只抵达黑海了,我认为这很不好。”宴会进行到中盘的时候,卡拉·穆斯塔法阿加突然开口询问起了高文刚。

    而随着他的发问,周围很多将领们也将目光投注了过来,尤其是那些二线部队的军官们,他们以前用惯了东岸人的帐篷、弹药包、水壶、铁锹、工兵铲、军刀、长矛、火枪乃至火炮,现在骤然停了这些玩意,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奥斯曼帝国自产的替代品,且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差强人意(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减少贵金属的流失),试问这怎么能令他们满意呢?

    别的不说,就拿东岸人出口的军刀来说,耐用性和锋利程度都相当不错,一直广受骑兵弟兄们的喜爱。可现在呢,因为国家没钱了,只能减少进口(配备给了斯帕西部队),转而换上自产的劣质弯刀,且美其名曰“回归传统”,这不是糊弄人嘛!

    “因为贵国至今尚有大量武器、军资的货款尚未结清,其中最早的几笔,已经拖欠了四年之久了,这对我国军工企业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经营方面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事实上我们当然了解贵国对于我们优质军资的渴求程度,但请恕我直言,在这累计四十余万元的欠款没有支付完毕的情况下,我们是很难做到继续发货的。”高文刚回答道:“我们的军工企业也有自己的麻烦,克服不了上述这些财务方面的困难。”

    其实他说的已经比较婉转了,就国内两家大型军工制造企业而言,他们的厂领导已经发话了,以后奥斯曼帝国再购买军资,除了首付款以外,其余分期支付的货款需要找到有足够信誉的商人或银行担保,否则他们宁可不做这个国家的生意,以免让自己的经营陷入困境。

    当然这种话在现在这个场合说了毫无疑问,高文刚也清楚如今奥斯曼帝国财政的困难程度(以往重要出口对象法兰西、威尼斯、联合省的经济现在也不景气),怕是无法再像以往那样大批量采购东岸器械,这从他们又再度恢复以往的自产体系就能看得出来。

    卡拉·穆斯塔法到底也是科普鲁卢家族的成员,对如今帝国的困境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因此在听到高文刚这会提到的“财务方面的困难”时,顿时显得有些烦躁。只见他站起了身来,在案桌后面走来走去,好一会后才说道:“如果我们将一些战利品交予你们处理的话,你们是否可以……”

    “尊贵的阿加,以战养战养不活二十万军队。”高文刚提醒道。

    而这没有意外令卡拉·穆斯塔法有些烦躁,只听他说道:“你们不是需要人口吗?乌克兰人?波兰人?甚至俄罗斯人,都没问题。我的军队都可以给你们,你们所要做的是继续给我们提供军资,就像你们给贝克奇萨莱提供的一样。”

    “考虑到国内的人口政策、我们在贵国境内的商站财务状况以及船舶运力的限制,我们不可能无限制敞开对上述劳务工的引进。这些,都是有固定数额的,因为它可能会改变到我国的人口结构。”高文刚继续不紧不慢地回答。

    这个回答真的令卡拉·穆斯塔法有些生气了,他已经接触过东岸人的特使李晴。那个狡猾的家伙,即便是不同意你的意见也会将话说得很委婉,很少正面拒绝大维齐或苏丹的要求。但这个高文刚可真是,怎么说呢,说话直接、强硬得让人感到生硬!也就是东岸人敢这样了,穆斯塔法阿加觉得如果是摩尔达维亚大公站在他面前说这类话的话,很可能已经被他大揍一顿赶出去了!

    “我们在乌克兰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俄罗斯人要求以第聂伯河为界,并不惜为此诉诸战争。而且,现在哈布斯堡的奥地利人也在迫害接受苏丹庇护的匈牙利人,这有引发新的战争的风险。我们需要事先囤积大量的战争物资,应付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所以你们必须帮助我们、配合我们。”卡拉·穆斯塔法提高了声音,脸色也有了明显的变化,看起来如果高文刚再不识趣答应的话,就会触怒这位很可能被苏丹挑选为大维齐的贵族。

    高文刚一听心里面就有些呻吟。倒不是为了穆斯塔法阿加的无理要求,而是听到了奥地利人、土耳其人有在匈牙利爆发全面战争的风险。他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法国人撺掇的因素在内(以目前奥斯曼和法兰西的关系密切程度,可能性不低),但法国人肯定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因此东岸人必须做好奥斯曼帝国同时开打三场战争的准备。

    而一旦奥斯曼人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东岸人是不是要插手其中呢?盖因如果不拿出真金白银来支援的话,三线操作的奥斯曼人很可能会玩崩(即便真下血本支援了奥斯曼玩崩的可能性也很大),而且很可能将得不到什么商业上的好处!说到底,奥斯曼帝国保持稳定和平的状态,不四处出去装逼将国库打个底朝天,给华夏东岸共和国提供一个相对稳定的市场和奴隶炮灰的来源地,才是最符合东岸利益的。

    基于这种考虑,一旦奥斯曼人真的同时与俄罗斯人、奥地利人和波兰人开战,东岸为了不让以前经营的资本、商业网络及其他利益泡汤,还真就只有下血本赞助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当然了,最理想的状况,还是先想办法说服奥斯曼人与俄罗斯缔结和平条约,把乌克兰那一摊子烂事掰扯清楚了,解决后顾之忧,然后再想办法如何面临波兰和奥地利的威胁。

    让奥斯曼帝国归还波兰割让的东南部领土是不可能了,那么波兰这个仇就没法解。同理,奥斯曼帝国也不会放弃对匈牙利的野心,因此与奥地利的争斗就在所难免,更何况两国当年缔结的和约休战期也快到期了,估计伊斯坦布尔的苏丹心里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即一旦做好准备,就立刻出击,将匈牙利吞到肚里。

    高文刚不好评价奥斯曼人的这个想法对还是错。他只是从军事角度认为,现在的奥斯曼帝国在奥地利人面前,其实已经没什么优势了。奥地利军队人数虽然不多,但几万精锐还是凑得出的,且在与法国军队的多次交锋中积攒了很多经验,战斗力根本谈不上弱,十多年前拉杜河之战时土军在同等数量时其实就已打不过奥军了,只不过当时大家都没重视罢了。

    现在在有波兰侧翼威胁的情况下,高文刚只希望万一土耳其人真要进军匈牙利,那么最好见好就收,不要恋战,否则可能会遭遇到不可测的危机。当然如果法国人能够同时在西线牵制奥地利人的话就更好了,虽然那很可能只是个奢望。

    想到这里,高文刚大概已经知道该怎么回应卡拉·穆斯塔法阿加了,同时他也打算尽快写一封外交邮件送回本土,详细地向分管外交、贸易工作的执委李晴汇报下一阶段该如何调整对奥斯曼帝国的政策,他认为这非常关键。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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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财计(一)

    “吁——”地一声,梳着一头油光水亮头发的黄汉华勒住了胯下的卢西塔诺马,然后慢慢翻身下马,先是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疼的身体,然后将马鞭和缰绳交给站在旁边的一名卫兵,自顾自朝前走去。

    这里是环境优美的米林湖畔,鲜花似锦、绿草如茵,远方还有大片的梅林、果园点缀大地,时或这里,时或那里,花木葳蕤,吸引着初来乍到的游子的目光。

    伊河入湖口附近的某处干燥高地上,修建着一片占地极广的建筑群。该建筑群别墅场馆、亭台楼阁俱全,集东西建筑风格于一体,端地是实用、大气、美观。了解的人都知道,这是隶属于国营东方宾馆集团公司的产业,主要功能是度假、疗养、会议、休闲,平时也对外开放,但收费较贵,一般的企业还真很难承担得起费用。当然在有政府高层会议的时候,这个度假区是不对外营业的,专门为参加会议的代表服务。

    如今这个被称为米林湖疗养院的地方就已经被财政、金融、贸易系统的相关部门包了,来自中央财政部、贵金属管理总局、贸易部、税务总署以及各大银行、保险公司、债券市场的官员们在此济济一堂,参加由中央执委王炎、李晴二人牵头组织的会议。

    王炎此人今年也七十多岁了,在澳洲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苦熬了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很多人看其可怜,再加上确实也没更合适、更有资历的人选,于是在建国者会议开会时将其选为执委会委员,分管财政、金融、税务系统,也算是对他半辈子辛劳的褒奖了。

    会议到现在已经进行了好几天了,与会代表们详细讨论了下一阶段的很多大政方针,同时也提出了很多具体的措施与政策,并就前面推行的一些政策或条例的得失进行了评价,基本上可算是收获良多了。

    今天是会议的第五天,同时也是倒数第二天,从海珠岛商站站长、台湾银行副总经理职务上卸任归国的黄汉华,也被王炎叫到了米林湖疗养院,打算与他商议一下新税制的细节问题,免得在明天的会议上无的放矢。

    对了,黄汉华从远东离职归国后,目前在税务总署任司长,并且接手了引人瞩目的全国第三次税制改革工作,目前已经拿出了初步草案。只要这次会议上大家讨论后觉得没什么问题的话,在下一个财年就会开始择地试行,待平稳过度后即在全国大范围铺开。

    王炎在澳洲那个烂地方打拼多年,所见的除了袋鼠就是土著了,一个个呆头呆脑的,连带着自己脑筋也有些转不过弯来。因此,他今天特地将黄汉华这个“第三次税改”的重要参与者喊过来,就是为了再听一听起草者本人的意见,看看自己有没有理解错误的地方,免得到时候闹笑话,也是用心良苦了。

    “就从这次新增的三个税种说起吧。”王炎让秘书给黄汉华及其两名随员上了茶,便大手一挥,说道:“俺老王打打杀杀惯了,也不是太明白里面的弯弯绕,你给我简单点来,别整得太复杂。”

    黄汉华一听额头就渗出了些汗意,只见他示意了一下,右手边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从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找出了有关烟酒税、遗产税、统税的那部分,清了清嗓子,准备开说了——对了,此君是黄汉华在远东任职时的心腹之一,广东惠州府人士,参与了海珠岛商站及台湾银行的很多业务。

    这会只听他用还算沉稳的语调说道:“吾国在三代以前,酒禁甚严,自汉武帝时,始有酒榷。宋元以后,酒课逐增,渐为国家重要收入,然当时尚无烟草之税也。明朝海市渐盛,烟草由吕宋传入中国,流行颇广,迨至明季,种者渐多,尚未课税。”

    听这位才说了几句,王炎便睁着一副牛眼看了过去,有些花白的胡须也翘了起来,不过随即又释然了。这厮大概是跟随小黄从广州回来的,怪不得说话一股老学究气息呢,合着本就是在明国出生长大的啊。

    “此次西欧贸易风潮,适逢国内基建盛行,库款支绌,故特设烟酒专税,将其从消费税中分离出来,重点征收,以资挹注。吾国烟酒税收入共分两类,即烟酒税、烟酒牌照税,其中后者类似营业税性质。”眼镜中年继续娓娓道来:“吾国酒水,古来征收标准就极不一致,有按容器为标准者,如篓、缸;有以货量为标准者,如酒之斤两是也;有按商铺为标准者,如酒坊之铺面等等。至于烟,遍观西欧各国,基本是按捆或箱来征收,吾国则是按标准袋来计征。此外,古今中外诸国,尚有按烟酒之等次贵贱,而以货色标准者;按商铺结算之数目,而以进货售款之多寡为标准者,随地立法,漫无条理,税法繁杂,有碍商民之营业实多。”

    “据税务总署1678年召集各县官员、贸易企业管理层及财政部专家开会集议,举烟酒为专税,从消费税分离,另订税率;1679年中,税务总署烟酒税整理委员会成立,商讨《烟酒税稽征章程》,拟在昌顺、顺化、交河、东方、镇海、平安、罗恰、青岛等十五县试征;1680年初,《烟酒税稽征章程》正式完稿,规定每净重市秤百斤,征收四元一角五分;酒之定额税率,按各县所有之主要酒类,就其价值,为之区别等级,定其每市秤百斤所应征之定额税。至于酒税税率规定是否适当,推行之后,宜参酌实际之产销情形而时修订之。”中年男人继续说道:“只此一项,全国财政岁入可平添六十万元,作用巨大。”

    “六十万这个数字是你们估算来的吗?准确吗?”王炎突然插言问道。

    “这个,基本准确,是我们根据烟酒消费税逆推估算出来的,大体上差不太多。”这时黄汉华也出声了:“而且,考虑到目前的烟酒消费税部分是定额收入,各县瞒报漏报的商家肯定也不少,因此我们也做了合理的推算,最后得出了六十万元的数字,我认为是可信的。”

    “小黄你我是信任的,你说可信,那大概就是可信的。”王炎从兜里抽出了根卷烟,拿火柴点上后,微笑着说道:“继续往下讲吧,我听着呢。”

    “此次税改拟征的第二大税名曰统税,暂定对木材、面粉、棉布、食盐四类商品征收。此五种统税,就其性质而言,均为大宗物品之出厂税,其课取手续,系就产地征收,一税之后,任其通行全国,不再重征,以其合一物一税之原则。”眼镜男说道:“其中,面粉统一特别税之征课范围为凡国内所产机制或由国外运入之面粉含有盈利性质者,均征收面粉统税,非机制面粉则不予征收;面粉统税之税率按5%计征,以桶为课税单位,如本国机制面粉运销国外者,则于出口时每桶退还统一特别税2.5%;本国机制面粉于包装出厂时就地征收,国外输入之面粉,则在海关代收。此项税收,总署预计可达百万元之数,盖因面粉乃民食所资,贫富所必需也,故税金巨多。”

    “木材、棉布、食盐三种统税之征收类似面粉统税。其中,棉布统税按品质(棉纱支数)分为两大类,甲类税率4%、乙类税率6%,于产地工厂就地征收,以匹为课征单位,出口时照例退还一半税金;食盐同样以桶为单位征收,税率5%,出口时退还一半税金;木材税率按品质分甲乙丙三等,税率分别订为5%、4%及3%,出口时照例退还一半税金。这三类商品,总署预计可征得约八十余万元,加上面粉统税,故此次拟征收的统税总额应可突破180万元大关,收获可谓良多。”

    “嗯,统税有180余万,烟酒税有60多万,加起来不少了,可以干很多事情了哇。那么这遗产税呢,怎么说?这可也是重头戏了啊!”王炎问道。

    说实话,站在他的立场上,是不太喜欢遗产税这种东东的,盖因这是在从他身上刮皮,难以忍受。不过,这次税务总署提出的所谓遗产税,和他想象中的遗产税大不相同,甚至说起来殊为可笑,因此他也就勉强同意了,且料想通过应该不会有太大阻力。

    “古罗马时,即有遗产税,即课遗产价值之5%,作为战士之养老金。中世纪欧陆诸国,领主继承人欲继承爵位和产业,需向上级领主缴纳金钱;领民死时,其继承人同样需向领主缴纳实物或金钱,此即谓中古封建时代之遗产税是也。”眼镜男又介绍起了此番新增的第三种税,只听他说道:“吾国史上概无遗产税征收之普遍状况,故此番拟订条例时,参考中外,决定设立吾国之遗产税,区别于欧陆诸国。据总署1679年秋订立之《遗产税条例》四则规定,遗产税课征范围为无子女立嗣者,其嗣子女承受后者之财产时,应依该条例缴纳遗产税,以为承受财产确定权利之证明。至于税率,则规定凡承受数额逾二千元之遗产,应缴纳5%税率之遗产税;数额逾十万元者,应缴纳税金10%。此外,嗣父之债项及丧葬费用、嗣子女应需之教育费用,可先酌量扣除。条例最后规定,若承继人隐匿不报,所立继书、遗嘱、承继议约或分家书等,均无法律效力。若呈报不实,其隐匿之部分为无效。当然如果将遗产捐赠于公共事业者,自可免税。”

    “嗯,这遗产税订得还算符合实际,考虑到了国情。”王炎评论道:“在我们国家,如果连亲生子女也要征收遗产税的话,大部分国民怕不是要跳脚,阻力甚大。只收嗣子女的税,民间看起来还算可以接受,只是这样一来,怕是收不到几个钱喽。”

    “先易后难,先简后繁嘛。”黄汉华在一旁说道:“当继承人骤然继承大笔遗产时,其纳税能力大大增加,自然可问其一次性征收税金。况且这些税金用于国家开支,也是为广大国民造福,说是说得过去的。而且,我们还考虑了免征额,确保不过分扰及民间秩序,引发人民怨怼。”

    “嗯,聊胜于无吧,一年下来,多多少少也是个进项,虽然不可为恃,但收个几千块应该有的吧,可以把你们部门不少人的工资给开出来了,不错。不过,以后这遗产税若想扩大征收范围,到亲生子女的身上去,怕是会遇到极大的阻力。我老王这里也明人不说暗话,我是舍不得的,可不少钱哪,还是不如小黄你们这些年轻人思想开明,唉。”王炎站起身来,一边抽烟,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嗯,遗产税不用指望了,暂时对国家财计无甚大的帮助,重点还是着落在统税和烟酒税上面了。这样一来,咱们国家可就有包括契税、营业税、消费税、关税、动产税、不动产税、个人所得税、田税、印花税、烟酒税、统税和遗产税在内的十二大税收啦,不错,真是不错。遥想当年,第一次税改时才聊聊几种税,且还很不规范;第二次税改后,增加到了六七种,算是稍微规范一些了,税金也渐渐有了些起色,期间第一次超过了国营企业贡献的利润,是我们国家财税史上里程碑的事件;转眼这都第三次税改后,一下子又增加了如许之多的税金收入,国家财计大为宽裕啊,又可以开动好多项目了,不错。”

    说到这里,王炎也略略有些得意,这都是我们一手创立的事业啊,如今竟然也有了四百万国民,岁入也有两千万元了。真不知道当他们这披荆斩棘的开创一辈故去后,条件更好的二代、三代们会做到什么地步,真想看看这一天啊,要是老天能再给我们五百年时间就好了。410

第四十九章 财计(二)

    第二天的会议一直开到了下午才结束。

    在众人散会后,心情看起来颇为不错的王炎邀请诸人登上了位于疗养院东北角的一座三层高楼——望湖楼,打算在此一起饮宴。

    望湖楼始建于1660年,消耗了大量的百年老木料、青石、条砖等建材,一度让东方宾馆集团公司都有些牙疼,毕竟那会他们也在重新整修包括山后县疗养院、伊瓜苏县疗养院、顺化宾馆在内的诸多产业,资金压力不小。不过,望湖楼最终还是修建了起来,并在1663年正式对外营业,成了国内经商有成的大贾们心目中举办宴会的主要选择之一。

    今天的宴会,参与者其实并不多,不过王炎、黄汉华等寥寥七八人罢了,刚刚好凑了一桌。桌上菜色不好不坏,最显眼的几个显然是用澳洲进口的袋鼠制成的菜肴,这令诸人有些失色,袋鼠肉这种东西,如何能吃得?

    不过王炎却面不改色,下箸如雨,一杯酒的工夫,倒是已吃了十余筷。一边吃还一边砸吧着嘴,摇头晃脑,神色中颇多怀念之意,令人不由得怀疑,这东方宾馆一下子下单买了如许多的腌袋鼠肉、袋鼠肉干,莫不是这位爷的手笔?

    “税改工作会议今天总算是结束了,结果呢也比较圆满,大伙都没什么意见。”吃了几块袋鼠肉后,王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拿餐巾擦了擦嘴,朝在座诸人说道:“这些都是诸位共同的努力,俺老王眼睛还没瞎,都懂,以后大家只要勠力同心、一起拼搏,俺老王总要保你们一个好前程,不叫你们吃了亏便是。”

    其实,所谓的第三次税改方案在制定出来之后,已经在高层几位大佬和相关对口的干部们之间流传过了,大家该提意见的已经提过了,没提的自然没甚意见,因此这份草案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下一阶段就要开始试施行——今天的会议上也有下面人突然提议,是否将煤炭、红砖、水泥、石灰、大米等物资也列入统税征收之列,结果与会诸人吵吵嚷嚷的,最终不了了之了,当然这都是小插曲了,不影响大局。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煤炭、建材、大米这些东西呢,在华夏东岸共和国的应用其实是十分广泛的。尤其在东岸大草原这种地方,人口众多、经济发达,但十分缺乏薪柴,无论是工业生产还是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皆需购买煤炭制品,若是征收统一特别税的话,收入是很高的。建材也是一样,现在很多老区的民房宅院都几十年了,改建、扩建风潮正烈,建材需求十分之大,再加上国家大型基建工程的助推,这建材行业未来几十年长期景气大概是跑不了了,因此大伙提议除木材外,也对红砖、水泥、石灰什么的征收统税,以济国用。

    王炎、李晴等人考虑到一下子推出了三个新税种,能够征收到二百万以上的额外税款(考虑到退税因素,实际未必有这么多),政府短时间内应该是能心满意足了,因此果断予以否决。那是下一次税改的事情,现在就施行了,百姓负担增加,意见应该不会小,虽然东岸的赋税横向对比其他国家的话已经算少的了。

    “新增的这二百余万元的税款,基本上中央也都已经有了计较了,除拿出一半来作为卫生、教育开支及偿还旧债外,基本上都将用来投入到国防、铁路、公路、水库、码头、炮台、仓舍、场馆的建设之中。尤其是近年来日子颇是难过的军部,估计要有大进项了,特别是在西班牙的消息传回来之后。”王炎又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一边旁若无人地品尝,一边说着些闲话,当然这些“闲话”的等级看起来也太高了些,说是机密也不为过。

    刚才王炎提到了新增的税款中的相当一部分将被用于国防开支,这可能不是特别准确,因为按照计划将近八十万元的款项将被用到海军头上,陆军分到的钱不过区区二十万出头罢了,待遇上的区别那是相当明显。

    话说东岸共和国自从多年前与葡萄牙王国签署和平协议之后,就定下了裁军以节省开支的基调,并且在后来的数年内慢慢得到了落实。如今的东岸陆海军,经费开支可算是被压缩到了一定的程度,陆军可能还能借着法荷战争的东风“借尸还魂”蹦跶了两下,将一些不满编的营头给补足了编制,不过海军这些年却一直是过着苦日子了,每年得到的军费也堪堪只够维持,封存的舰船无法恢复、遣散的人员无法复征、老旧的船只无法更新,偏偏任务还真不能算少,多年以来三大舰队是群情激愤,接二连三地提意见,但却始终效果不佳。

    还好这次,海军终于走通了路子,得到了执委会比较一致的意见,可用1681年和1682年(1680年三项新税只在部分地区试征收)的统税、遗产税和烟酒税的一部总计八十万元,用于添置新舰、旧舰延寿大修、封存军舰检查保养(为加入现役做准备)、征募人员的费用,以期尽快将海军战力恢复到一定的高度。毕竟,现在欧陆各国的海军发展较快,不但英格兰、联合省的海军常备军(多为专业战舰)的规模越来越大,就连原先发展比较滞后的法兰西王国,都在君主的意志下大造新舰,实力提升很快,上次在加泰罗尼亚近海打败由德鲁伊特尔指挥的一支荷兰分舰队就是明证。

    因此,基于这种认识,东岸人现在也不得不加大对海军的投资,否则谁来维护你堪称不小的海外利益?靠与别人的交情么?对不起,这是葡萄牙这种小国的做法,东岸人还不至于如此衰颓!

    按照海军的计划,“执委会”级这种耗资巨大的战舰暂时就不要搞了,现有的“执委会”号、“东岸人”号、“解放者”号三艘维持起来已经很让人头大了,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更何况,这种战舰虽然火力强大,然重心过高,横渡大洋时比较危险,在波涛汹涌的海域——如欧洲的北海——作战时也颇多困难,船体结构损坏也大,维修起来费用着实不低,故说其一句性价比低并不为过。

    他们真正注重的,还是重新设计一款风帆、蒸汽混合动力的双甲板战列舰,就如同当初的“八月十日”级一样,以作为各舰队的主力担当。而与这款战列舰配合的,还有大量吨位不小的“节气”级炮舰——改型舰同样需要大改,海军要求加入蒸汽动力,这需要重新设计船身和重心,费用不小——及“星”级轻巡洋舰,以便在与敌人进行大舰队决战时可以作为辅助力量。

    这样规模的计划,耗资自然是不小的,一百多万撒下去其实真未必够用,因为这几乎等于是重新整备了半个舰队呢,耗资自然非是什么小数目。要知道当年第二次英荷战争期间,荷兰人花了一个冬天,在他们原本就很不错的基础上整备了舰队(改装船只、添置武器、征募人员、训练培训等等),一下子就花掉了一千多万盾。随后战争期间继续投资,最终硬是花费了超过一千万东岸银元的费用,才堪堪将舰队搞得比较强大,并最终击败了英国人,获得北海和地中海的统治霸权。

    东岸海军这些年马放南山,战舰老的老、退的退,再加上一些因为海难而失踪的船只,实力已经下降不少了,以前那种小修小补的政策已然维持不下去,到了必须大投资的地步了,否则敌进我退,海外利益便得不到保障。

    “以前我们收入只有两三百万元的时候,就感觉钱不够用。后来政府财政收入突破了一千万元,比起以前是大大增加,结果竟然还是不够用,且还到了举债搞建设的地步,真真是匪夷所思。现在可好,财政收入眼看着两千余万了,可怎么还是债台高筑,无钱可用呢?咱们国家这摊子啊,越铺越大,越大用钱的地方就越多,没钱了就只能举债,而当举债到了一定程度,渐渐负担不起债务本息的时候,也就只能加税了,想想也真是无奈。”听王炎说起国家日渐膨胀的开支,黄汉华也是心有所感,感叹着说道。

    “近二十年来各国政府支出之增加,已成显著普遍之事实,无可置疑。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时代发展,各国无论中央政府还是地方政府,不第新有职务或功能增加,即旧有职务与新职务之执行,亦较从前所谓,增加效率与完备。因之,公共支出,日形膨胀,不独吾国特有。”黄汉华的心腹、税务总署的处长、眼镜男这时也开腔了,只听他继续用着那半文不白的独特语气说道:“东岸乃新造之国,至今不过五十载,国用之增加,本就需较旧大陆诸国为速。况且吾国之政策,以扩张霸权为要,与以和平政策为事者之小国颇为不同,军务、外交、殖民、情报、司法、行政、卫生、教育、建设、农工商及公债费用等等,包罗万象,日渐繁多,军务、民政费用之增加,已灼然可见。”

    “而且,近年以来,政府之费用日增,社会与经济活动之性质,亦日趋复杂,因此中央与地方支出分划之问题,遂形重要。”这位被人称为“孔处长”的中年官员继续说道,看起来谈兴颇浓的样子:“吾国有国税、地税之区分,然就吾观之,亟待改进之处颇多,且亦为下阶段吾人努力之方向。上月税务总署成立财税划分委员会,专司研究中央、地方财源划分之大计。划分原则与中央、地方职务分配一致,简括述之有三:一、事之关于一般人民之利益者,应归中央;事之属于地方利益者,宜归地方。二、事之需要高深技术及智力者,宜归中央;事之需要精细监督者,应属地方。三、行动之需要一致者,应归中央;行动之因地制宜者,宜属地方。”

    “职务之分配,是财源划分之要素,兹根据此原则,分配各种重要之支出,属于中央财政支出举例,一者军费——安全为全社会最大之利益,故军费由中央支出;二者司法费——法律一致及执行统一,亦为全社会之利益,故由中央支出;三者外交费——外交以国家为主体,故无论中央政府外交之费用还是地方区县外交之费用,应均由中央开支。中央与地方俱有者,如警察费、教育费等。其中,警察之设,为保持国家秩序,固属大众之利益,按照原则,应属国家,但由地方政府主持,比较经济,且易于监督,故普通解决之法,由中央、地方政府分配担任。教育费者,初级教育与其所在之地方,具有密切之关系,应为地方支出,然教育事业关乎全社会之幸福,故高级教育应多由中央主办。属于地方者,如救恤费用、卫生费用、工程费用(除国家所营大工程外),多为地方利益而起,应为地方之支出,然特种情形下地方政府因需费太大或其他原因力不能举者,中央可酌情补贴。”

    眼镜男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其实核心内容就是中央与地方要搞分税制改革啦,这也是第三次税改的一个主要探讨内容,且不排除今后几年内就完善实施的可能性。以往的东岸政府呢,地方上财力相对弱小,权力也被限制得比较厉害,反观中央则将绝大部分税金及公业收入纳入囊中,以至于地方政府都要靠土地财政来续命。在这种情况下,还谈什么初级教育、医疗卫生事业的推广啊,不是扯淡么!

    这次执委会诸公也下了决心,觉得国家发展到现在,四百多万人了,原有的财税体制已渐渐不合用,需要继续深入改革,于是便酝酿起来了中央、地方的分税制改革——在以往的基础上,从中央财政收入中返还一定比例的资金到地方,给予他们更大的财力,以更有效率地利用有限的资金。

    这种改革,毫无疑问会对国家的财税体系产生极大的冲击,且中央政府的财力会变得较少,两千多万元的财政收入中究竟有多少属于中央、多少属于地方,可就很难说了。不过,这样的改革也是必须的,作为一个立志建设文明灯塔社会的国家,中央、地方权责和财源的划分,本就应该清晰无误,像以前那样粗陋,本就是不正常的。

    故分税制改革,势所必行!10

第五十章 潘帕(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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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就这样一边吃酒,一边闲聊,从分税制改革谈到各级政府财政,从交通建设投入谈到科研基金,直到月上中天,一行人才摇摇晃晃地散去,实在是有失国家中高级干部的形象。

    黄汉华在开完这一天的会议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事了,于是第二天就离开了米林湖疗养院,乘坐火车南下到了首都东方港。在这里,他处理了一下积压的事务,给处理人分派了一些任务,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登船,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位于潘帕平原的银海港。

    1680年6月8日,黄汉华及一众随员乘坐的信使班轮公司的船只抵达了银海港。距离拉莫斯神父被刺杀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个月之久,在这座东岸、西班牙居民两方杂处的怪异城市内,双方之间的关系仍然有那么一丝若隐若现的敌意。这种敌意非常微妙,但却又是真是存在的,黄汉华一登岸就感觉到了。

    老实说,居住在这里的西班牙人已然不是太多了,至少生意人、贵族什么的已经远离。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些挣下了份家业的西班牙移民或雇佣军罢了。这些人,除了银海港周边的麦田、果园、牧场之外别无他物,这就是他们几乎全部的财产,所以你让他们去哪里?你想让他们去哪里?

    若说他们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东岸异教徒的凶蛮大家都清楚。但这是大家几乎全部的财产啊,值得用性命相搏的财产,足以盖过许多恐惧,所以他们不走。当然了,西班牙人不走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则是东岸人数十年还算良好的声誉:他们不随意杀人,不随意抢劫,对于拥有过多土地的人,也会开出一个价格赎买(虽然这个价格在很多人看来过低),总之不会平白无故强抢你的私人财产。所以,这些西班牙人在等,在等局势的明朗。即便最后马德普拉塔被割让给了东岸人,他们也不会一无所有,不是吗?虽然东岸人的这种文明并不能扭转他们的仇恨。

    黄汉华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入城的。他有些可怜这些西班牙人,因为过几天他们就会陆陆续续明白了,他们的政府基本上已经同意东岸人修建铁路的要求,并将铁路以东的一切卖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价钱,这个“一切”既包括当地的土地、矿产,同时也包括那里的人!

    黄汉华等人径直去了东岸人控制的马德普拉塔新城,在提交了必要的身份证明文件后,他们被安排住进了县政府招待所。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这里休息个六七天的时间,等到县政府将散布在各定居点的税务官员(很多人是兼职的,故需要时间临时交接工作)都召集到县城集中后,再由黄汉华带来的人给他们培训国家即将在1681年全面推行的新的税收政策。

    是的,没错!他们就是来宣讲新的税收政策的,虽然整个潘帕、巴塔哥尼亚就一个盐城县会在明年施行新税制,不过按照上级精神,全国各县都要组织税务官员学习、培训,以便做到心中有数,同时也顺便探讨一下平时税务工作中遇到的问题以及历年积欠的税金该怎么收上来又不造成特别恶劣的影响。

    黄汉华作为第三次税改工作组的重要成员,自然也被分派了任务,那就是负责北巴塔哥尼亚地区、牛栏山地区诸县的宣讲工作,而目前看来他的第一站很明显就定在了银海县,一个设立没几年、民情复杂的县份,打算先把这个基础最差的县份拿下,然后再去牛庄、盐城、大梁、宣武、芦阳等十一县。尤其是宣武、大梁、盐城等县,经过多年的着力开发,如今已是全国有名的小麦产地,谷仓堆得到处都是,机制面粉产业也发展得好生兴旺,自是面粉统一特别税的重点征收区域,是得多花些心思了。

    而就在黄汉华等人在银海县住了两天,各乡镇官员正在往县里赶的时候,牛栏山地区行署专员兼牛庄县县长何源,也陪着西班牙王国驻东岸大使塞巴斯蒂安伯爵来到了港口,他们这是来对本地官员宣读东、西两国刚刚达成的协议的——西班牙卡洛斯国王签好名字的协议文本已经用快船送到了东岸,华夏东岸共和国执委会主席廖逍遥也已经在上面署名,协议已经正式具备法律效力。

    按照协议精神,东岸人可以在盐城与布宜诺斯艾利斯之间修一条铁路,这条铁路两侧各一里格的土地为铁路附属地,铁路经营者中央铁路公司可以随意处置,铁路附属地内的民政事务西班牙人不得干涉,军务需提前通知西班牙方面。这样的条款,基本上也说明这几千平方公里的铁路附属地已成为事实上的东岸租界,因为西班牙国民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都无法进入铁路附属地,东岸人的护路大队甚至可以对这些擅自越界的人开枪射击,理由都是现成的,即保护铁路的安全。

    此外,盐布铁路以东部分大概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也将对华夏东岸共和国国民全面开放!任何一位东岸国民都可以前往位于东方、镇海、青岛、平安、商城、靖江等主要沿海城市的港口,找到有关部门进行登记报名,即可前往潘帕平原经营各项产业,无需得到西班牙王国的批准。

    当然了,在那片辽阔的土地上,他们还是多多少少要受到东岸政府派遣的官员约束的,只不过力度肯定不如本土核心区域那么严密。甚至如果不是非要定居在银海、牛庄两县的话,他们一年到头都不用缴纳几个税金,自在得很。

    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区上下对于这个结局早已心中有数。这些殖民地官员们都是人精,在拉普拉塔居住多年的他们对于两国间的实力对比也有更深刻、直观的感受,对于卡洛斯国王最终下令“放弃”盐布铁路以东地区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事实上主动权从来没掌握在西班牙人手中,东岸人之前调遣的将近五千名士兵至今还没有完全退出潘帕平原呢,在这样的“真理”面前,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理解是一回事,但这种与东岸人一起勘界划线并最终签署协议(此为勘界协议,作为之前那份协议的附件)的活计,却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因为这可能会毁了他们的声誉,尤其是那些伊达尔戈们。到了最后,这个锅最终还是甩给了西班牙大使塞巴斯蒂安伯爵,这个悲情的男人也没有拒绝,而是沉默地接受了这个“肮脏的任务”,来到了银海港,向当地官员——同时也是西班牙王国在潘帕平原以东地区各殖民小镇、村子、庄园、军事哨所的最高管理机构——宣读卡洛斯国王的命令,同时与东岸人的代表何源一起发表例行公事的声明,宣布东岸国民可以在此自由屯垦。

    毫无疑问,这个活计是很令人感到难堪的,塞巴斯蒂安伯爵能够承担这份责任,无论是黄汉华还是何源,其实都是有些佩服的。将心比心,若是换他们在这个处境,怕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日后的前程肯定是一片灰暗。

    “大使先生,这片土地荒着也是荒着,不能生息那又有何用?如今交由我们国民来开发,出产粮食、水果、肉奶、蜂蜜、油料、蔬菜,也可以廉价提供给布宜诺斯艾利斯、罗萨里奥、圣菲、科尔多瓦、图库曼等贵国城市,产生效益自然不是一点半点。再者,我们已经承诺,每年向贵国支付十五万比索的土地使用费及一定比例的税金,这笔钱也足以做不少事情了,至少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区的其他地方的发展资金,是有了着落了。”看到塞巴斯蒂安伯爵的心情有些抑郁,何源便笑着宽慰起了对方,虽然他的这些所谓的宽慰之语听起来可能让他们的心情变得更加低落。

    “对的,得了这笔钱,贵国可以更好地建设地方。同时,我国海陆军也将接过这片土地及近海的防务,尤其是关键的拉普拉塔河,可以确保安全,贵国运银船若是改从此地出海的话当可无碍,那些对宝船队虎视眈眈的敌国海军、海盗们也一定会措手不及的。”应邀到场见证的黄汉华这时候也说道:“而且,现在贵国在旧大陆麻烦不少,首要敌人也是野心极大的法兰西王国。路易十四的军队占领了半个南尼德兰,财税重地丧失之后,贵国的经济状况怕是很糟吧?这个时候,可就要更加注重宝船队的安危了,像圣克鲁斯港宝船被劫事件的发生,本就不应该。”

    何、黄二人一唱一和,倒让塞巴斯蒂安伯爵苦笑了一下。只见他想了想后,很直白地说道:“其实,如果从利益角度来考虑,将拉普拉塔逐步移交到贵国手里,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坏事。卡洛斯国王的根本重地还是在卡斯蒂利亚、在加泰罗尼亚、在西西里、在那不勒斯、在米兰、在南尼德兰、在弗朗什孔泰,我们也不可能将首都迁到新大陆来,那是不可想象的。毋庸讳言,比起贵国对拉普拉塔的渴求,法兰西王国的扩张才更为可怕,因为这很可能会毁灭西班牙王国的荣光。所以,比起像马德里、巴塞罗那、巴勒莫、那不勒斯、米兰、布鲁塞尔、阿尔萨斯等地区被法国人占领,我更愿意丢失的是拉普拉塔。现在,我唯一的期望,就是拉普拉塔能够成为‘养料’,一种给伊比利亚的我们提供战斗力的养料,以更好地抵御疯狂的法国人,保证西班牙王国的独立与荣耀。”

    “没错,法国人更值得警惕。听说这次贵国与法国谈判媾和,想为刚刚成年的卡洛斯国王选取一位法兰西贵族女子为妻,我认为这并不合适。卡洛斯国王可以与奥兰治家族联姻、可以与德意志诸侯联姻、可以与瑞典王室联姻等等,都比法国王室更靠谱,前提是你们可以成功地让未来的王后改宗天主教,其实我认为这并不是无法做到的事情。”何源又扯起了如今已不是秘密的法西谈判中的一些流言逸闻,其中有关卡洛斯国王婚姻问题的无疑是最具爆炸性的消息。

    根据目前流传的版本,法王路易十四的侄女、奥尔良郡主玛丽是最可能的人选。何源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爆出来的,也许是法国或西班牙的敌对势力从口风不严的外交人员口中得到了消息,然后故意散播以增加难度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今卡洛斯国王已经成年,也是时候迎娶王后诞下子嗣了。要知道,像西班牙这样一个在欧洲、美洲、亚洲、非洲都有领地的庞大国家,继承人问题从来就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政治问题,卡洛斯国王有子嗣还好,自然继承这个国家没有疑问。可若是没有呢?那么哈布斯堡家族以及波旁家族(路易十四和特蕾莎公主的后裔)可就都有权利对马德里的王位提出要求了,那样乐子可就大了,爆发一场大战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卡洛斯国王现在真的是欧洲的风口浪尖了,就如同法王路易十四幼年时被忠于国王的骑士重重保护在一个城堡内一样,他们本身活着就是和平的保障,死了的话就会让数十万乃至百万人为之陪葬,这一点也不夸张。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东岸人是不是也该为此未雨绸缪了呢?古话说得好,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以卡洛斯国王如今的健康状况,他什么时候死都不意外,这就需要各部门做出预案了,即卡洛斯国王一旦暴毙引发大战的话,东岸将何去何从!另外,根据国家情报总局的资料,卡洛斯国王因为父母近亲结婚的原因,在人道方面有些困难,未来能够诞下子嗣,委实不乐观,那么这就更需要提前做好预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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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潘帕(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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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就在塞巴斯蒂安伯爵、黄汉华、何源三人在议论着潘帕平原及西班牙局势的时候,远在盐布铁路另一端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城外,盐布铁路筹备指挥部主任陈嘉正与勘测归来的蒙小虎进行着交谈。

    “听说西班牙人在旧大陆崩了,南尼德兰十省被法国人占了六省,弗朗什孔泰、洛林也被法军和德意志联军分据,几乎打成了一片白地,西西里岛至今仍在胶着的拉锯之中,法国军队仍然未被驱离,当地贵族也居心叵测。哦,对了,他们的比利牛斯山脉防线也快守不住了,继丢掉了鲁西永等地之后,加泰罗尼亚等地也不保险,形势十分危急。”拿火柴给蒙小虎点了根烟后,陈嘉笑嘻嘻地说道。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火车站——是的,他们已经不再用商站来掩饰了,因为没必要——经过戈什金建筑公司的突击施工,目前主体建筑已经完工,只剩下一些货场、仓库之类的附属建筑尚在建设之中,故陈嘉已经将他的指挥部从盐城搬到这边,以便就近接收本土的物资和人员,指挥铁路建设——当然在盐城那边他也设了一个办公室,派了得力手下在那督促,毕竟盐城县境内目前是唯一铺设了铁轨的地段。

    “不危急的话,哪有让你们趁火打劫的机会?”蒙小虎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窗户外忙碌不休的俄罗斯建筑工人们,说道:“其实这边还算好的了,我们是文明国家,至少不会做那太过分的事。我更担心的是旧大陆那边,一旦西班牙的卡洛斯国王去世,爆发起大战的话,不知有多地地方要被打成白地,又有多少人将葬身战火。”

    听到蒙小虎如此“圣母”的言论,陈嘉也有些吃不消,而且他们两人毕竟出身有别,他也不好明着跟对方就一些问题产生争执,于是便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啊,对了,蒙老师,我隐约听人说,西班牙那个刚刚成年的国王卡洛斯二世怕是没法诞下子嗣啊,这可就麻烦了,战争可能无法避免呢。”

    “谁说不是呢。”蒙小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只听他叹息了一声后,说道:“怕是执委会诸公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怎么说呢,我也就当个坊间传闻来讲讲,你也别当真,更别说出去,我听闻卫生部打算派一个专家组秘密乘船前往西班牙,为卡洛斯国王瞧一瞧病,看看还能不能重振雄风,毕竟咱们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一些稀奇古代的小玩意也多,这南方新大陆也出产一些奇珍异草,未必就不能出效果了。”

    陈嘉一听差点笑了出来,不过总算忍住了。他心里琢磨着,欧洲贵族们的生活从中世纪以来就糜烂不堪,一些神奇的药水或药丸也不是没有,手段未必就差了。他们到现在都没办法,那可能真的就没办法了,这就是命,不能不服。不过,以上这些都是坊间流言,未必就真实了,马德里宫廷也从来是否认这方面的事情的,这从他们开始积极为卡洛斯国王张罗媳妇就能看得出来,兴许国王陛下的病已经治好了或大为改善呢?这都是很难说的事情。

    “不过万事都要做好两手准备,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件事上。这不,执委会诸公现在也开始改革税制,说白了不是为了多捞钱么?而这些多捞的钱用哪呢?至少有一部分我们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用到军队上了!更确切地说,是用到海军身上去了。执委会这盘棋,下得大着呢,怕不是在为未来可能爆发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做准备呢。”蒙小虎又说道:“真到了那时候,我们肯定是要力保西班牙的,这个国家维持现状就是我们最大的利益。一旦让法国或者奥地利吞并了,则万事皆休,所以届时我们肯定是要出兵的,除非有人能够全盘满足我们的利益。我只是希望,这一天晚一点到来,百姓死伤也更少一些罢了。”

    蒙小虎这话说得陈嘉也深以为然。西班牙这个国家是东岸的禁脔,岂冗他人染指,法国人或奥地利人若不识趣,那么现在正在逐步更新装备、添置新船的海军就要教他们做人了!当然卡洛斯国王未来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清楚,兴许他明天就暴毙,兴许可以活到六七十岁,兴许没有后代,兴许有好几个后代,这谁又说得准呢?咱们还是关心眼下,做好自己的工作吧,太远的事情,以后再说。

    蒙小虎与陈嘉随后又聊了聊有关盐布铁路修建的问题,比如路线的选择等等,然后又一起吃了个午饭,这才散去。而离开陈嘉的筹备指挥部后,蒙小虎先是回自己的营地安排了一下工作,然后喊上了自己的护卫队长伊尼戈,让其带了几个精干部下和自己一同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城,打算与此次西班牙方面的最高长官、检审法院院长康斯坦丁·德·奥万多就盐布铁路的最终路线选择商谈一下,且如果双方对路线都无异议的话,那么事情基本上就可以定下来了,双方也可以在协议附件上签字署名,将这摊子事情彻底完结。

    不过,当他前往城中奥万多的官署拜访时,却被人告知,奥万多将军(或者说院长)已经离开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到乡下庄园休养去了,原因是生了一场大病,身体极其不舒适,已经无法履行职务。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一个星期前就已经派信使骑快马前往利马,向秘鲁总督阁下请求辞去拉普拉塔将军和布宜诺斯艾利斯检审法院院长的职务,因为他自承在去年东岸五千陆军登陆潘帕平原的事件中碌碌无为,令王国大失颜面,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工作下去了,故坚决请辞。

    蒙小虎听到这消息也是非常惊愕,同时也叹息不已。奥万多将军这个人,他还是知晓的,多年以来一直苦心孤诣地经营着拉普拉塔,同时小心翼翼地与东岸人周旋,尽一切可能避免与东岸人发生冲突,以免打断拉普拉塔的建设进程,以至于一度被保守贵族和教士们指责不休,同时也被东岸人暗地里嘲笑不已。只是如今看来,在潘帕平原之事已成定局之后,这个人竟然是请辞了这个秘鲁总督区有数的高级职位,看来是真的心灰意冷不想再干了,这令蒙小虎再度同情心泛滥,觉得唏嘘不已。

    与之同病相怜的可能还有西班牙驻东岸大使塞巴斯蒂安伯爵。这个男人如今的名声怕是也毁了,跟东岸人签署了勘界条约这个污点是怎么洗也洗不掉的,即便他是奉了上级的命令,但在贵族圈子里肯定会被“另眼相看”,这一点毫无疑问。蒙小虎隐约听说这个人,打算忙完手头的事情后就辞去大使的职务(实际上不辞职也干不下去了),返回伊比利亚老家的领地,依托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购置机器,经营实业,用实际行动教导西班牙的伊达尔戈们,不要再把财富捐赠给教会了,还是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吧,比如发展实业,因为这也许能够让渐渐衰落的西班牙重新焕发青春——被东岸人欺负了这么多年,有着辉煌历史的卡斯蒂利亚人总该学到点东岸人的长处了吧,这便是塞巴斯蒂安伯爵目前最主要的想法。

    蒙小虎不好评价塞巴斯蒂安伯爵此举是好是坏,他只能从经济角度来分析,此时的西班牙王国,经营实业的环境是很差的,投资打水漂的可能性不小,实业救国这条路能不能走通真的很难说。不过即便从最悲观的角度考虑,即便塞巴斯蒂安伯爵的产业最好败落了,至少也能为保守的卡斯蒂利亚留下一点积极的火种,虽然不知道这个火种能存在多久。

    而奥万多和塞巴斯蒂安二人同时去职后,势必也会导致盐布铁路勘界、签约工作的延后,这令蒙小虎有些烦躁。毕竟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太长时间了,不可能继续留在这儿,因此心里面一直想的便是赶紧完事,但现在显然不成了。

    心事重重地从检审法院院长的官署离开后,蒙小虎便在伊尼戈的护卫下,冒着飘起的小雪,再度回到了探险队的营地,一处租赁的西班牙庄园。有些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在庄园附近遇到了刚刚从南村港返回的阿尔瓦雷斯·罗德里格斯,并随即攀谈了起来。

    话说罗德里格斯家族这几十年来,真的是太过“挣扎”了。早些年的时候,他们与东岸进行贸易,发展很快,挣了很大一笔钱。后来东西战争爆发,他们受到波及,并在西班牙殖民政府及教会实力的压迫下,与东岸人断绝贸易了很久,一度从东岸贸易部重要外国代理商的名单上消失,一如当年的阿尔梅达家族。

    不过到了后来,他们终究是忍受不了了,开始与东岸方面进行接触,渐渐恢复了一定的贸易额度。特别是后来与河间地区保义县的赵科合作,大量供应牛脂、牛皮等特产商品,进口各类东岸工业品、日用品,生意规模愈发壮大,渐渐恢复并超过了以往的规模,这才重登了东岸贸易部的外商名录里,获得了一定程度的优惠(主要是银行信贷方面的便利)。

    现在,罗德里格斯家族的掌门人阿尔瓦雷斯算是看清楚了,在愈发强势的东岸人面前,无论是伊达尔戈们还是教会势力,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都只能步步退让,因此他便果断调整了家族战略,将重心投放到了对东贸易上面,并经过多年时间的发展,利用他们家族在拉普拉塔还算不错的分销网络及人脉关系网,再度一跃成了经营东岸商品的头号贸易商,在克里奥尔人当中影响力极大。

    对于这样的土生白人精英家族,东岸国家情报总局是肯定不会放过渗透、拉拢的机会的。这不,在他们多年持之以恒的努力之下,如今的罗德里格斯家族,与东岸之间的关系已经是千丝万缕,无法分割。东岸政府很多情报都来自于该家族的第一手消息,很多不方便做的事,也会让罗德里格斯家族代为办理,重要性还是很高的——按照东岸某些情报官员的话来说就是,说阿尔瓦雷斯·罗德里格斯是“西奸”可能过份了,但若是给他们栽上一个损害西班牙王国利益、里通外国的罪名,却也不能完全说是冤枉了他们,由此可见一斑。

    蒙小虎与阿尔瓦雷斯有过数面之缘,但关系并不能算是多深,因此两人的交谈也多是处于礼貌,泛泛而谈罢了。而通过与他的交谈,蒙小虎也了解到,现在罗德里格斯家族除了给布宜诺斯艾利斯附近的东岸建筑队提供食品、建材之外,已经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了西面,即代理东岸商品并将其贩卖到西面人烟稠密的圣菲、科尔多瓦、拉里奥哈、图库曼、胡胡伊、萨尔塔等地。甚至就连通往北边查尔卡斯检审法院区核心城市波托西的骡马商队中,都有很多罗德里格斯家族旗下的二级代理商,他们将各类东岸五金制品、药品、布匹、皮具、武器等商品运到盛产白银的查尔卡斯,然后输送回大量银锭、锡锭、金鸡纳霜等商品,生意做得真真是不得了。

    同时蒙小虎更看到的,随着东岸人在潘帕平原上的强势作为,越来越多的土生白人看到了半岛人与东岸人之间的差距,渐渐开始变得合作了起来,而殖民地官员和教会对他们的钳制也随着东岸人的强势而越来越无力。那么,如果这样的话,未来东岸人消化完潘帕平原东部,进而对西半部分乃至查科平原、巴拉圭也产生野心的话,可以想象阻力将会比想象中小很多,摧枯拉朽也说不定,这说起来倒是潘帕平原带来的另一个隐形好处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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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潘帕(十七)

    夕阳的晚霞把草地镀上了一层金色,冰封的湖泊一片银白。几位穿着火红猎装的少年,大呼小叫般地在冰面上划过,就像几朵篝火闪烁着宁静而温暖的光芒。天空碧蓝如洗,几爿孤零零的房屋矗立在荒草间,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军,沉默地坐在房屋门前,嘴里吧嗒着烟,神思已经漂到千里之外。

    按照东岸人编纂的南半球二十四节气来说,这会(1679年8月4日)已经是所谓的“立春”了。不过寒冷的天气告诉人们,春天还在遥远的巴西徘徊踟蹰,任凭呼啸的西北风扫过平坦低矮的大地,唯有一抹抹红砖青瓦,傲立在疾风和劲草之间,向每个初来乍到的人宣示着人类对这片人迹罕至的土地的征服。

    伊尼戈悄然出现在了几间红砖房前。老军霍然惊醒了过来,下意识地端起怀里的步枪,一看是老熟人伊尼戈,这才呸了一声,重又坐到了椅子上,用一副有气无力的语气问道:“伊尼戈啊,你怎么来了?劳司吉在乡场上呢,刚把家人接过来,怎么?找他的?”

    这里是弗朗哥镇,同时也叫新营乡,是一个今年上半年设立的小镇。这个小镇在一年前曾经被草原悍匪伊尼戈、“一吊三”吴翼飞等人攻破,现在休养生息了年余,仍然没有完全恢复以往的火力。在三个多月前,东岸移民部决定在此设立一个新的定居点,用于控扼这个地理位置比较关键且是火车必经之路的城镇。

    新设立的定居点仿马德普拉塔旧例,在西班牙人的老城镇外围觅地新建,被称为“新城”。不过新城目前的情况嘛,大家都看到了,就几间孤零零的房屋,用于存放一些铁路器材、罐头食品和武器弹药,说是军事哨所可能还要更像些,反正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居民屯垦点。

    而事实上也差不多,目前新营乡只有区区几十户先期抵达的定居农民,而且其中绝大部分所谓的“户”里只有一个人,即是独身前来这里闯荡的单身汉。这些人一般是在本土出生的二代、三代,没法继承家业,只能打点行囊离开相对繁华的老家,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开垦,就像当年他们的父母、爷爷那一辈披荆斩棘建设家园一样。

    “不,我是来打前站的,或者说是送人来的。”伊尼戈从马上翻身下来,拿马鞭掀了掀帽檐,疲惫地说道:“这地方看起来还不错。那些孩子哪里的,怎么不干活?”

    “仅有的那几个举家搬过来的家庭的孩子,野得很。再说了,这大冬天的,有什么活好干的?挖水渠、修水库吗?不,你看看那边那么大个水洼子,几十个人怎么够修呢?再说了,我们这里现在只有一个干部,还是嘴上没毛那种,成天和那个铁路上的技术员混在一起,溜须拍马,我看他是指望不上的。”老军撇了撇嘴,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继续开始吞云吐雾。

    “真的吗?那可太糟糕了!铁路还没出盐城县境呢,他忙活个什么劲?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既不是忙着修铁路,也不是农业生产,而是做好新来移民的安置工作。这项工作干不好,我看这厮是不想干了吧?”伊尼戈见惯了大人物,这说话的口气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只见他指了指隔壁那间用湖边的芦苇编织起来的棚屋,说道:“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件棚屋就立起来了,说是用作新至移民的厨房和柴房,另外他们还会额外营建一些棚屋作为移民的临时居所,我怎么没看到?在哪里?不要告诉我还没建起来,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可是会死人的,这个责任没人担得起。”

    “伊尼戈,你当了警备司令,到底底气是不一样了。”老军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皱着眉头说道:“可能和最近草原上出现了一股马匪有关,这牵扯了我们很大一部分精力。你看,王主任他们一个多星期前就出发了,陈乡长当时忙着为他们筹集物资和马匹,恐怕一些事情就没法照应周到了。”

    “马匪?”伊尼戈闻言一阵愕然。若说马匪,他们不就是最大的“马匪”吗?一年前他和吴翼飞二人,在国家情报总局官员盛德鸿的策划下,率领“马匪”攻破弗朗哥镇,震惊了整个布宜诺斯艾利斯。这才过了多久,草原上怎么又会冒出股新的马匪?该不会是西班牙人假扮的吧?

    老军似乎也明白伊尼戈的困惑,只见他摇了摇头,说道:“暂时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但也许正如你怀疑的那样,是梅斯蒂索人,有少数几个与他们照过面的牧民支持这种说法。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他们只有区区数十人,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

    伊尼戈点了点头,随后只见他左手抚剑,右手提着马鞭,快步走到了隔壁的芦苇棚屋前,掀开了挂在门口的粗毛摊子,往里一看,顿时大失所望:“马匪的事情暂先不谈。可这是什么意思?不光粮食、厨具多有短缺,就连燃料也十分缺乏,这搞什么?五天,只要五天后,就会有三百人被护送到这里来落户,成为新营乡的居民,结果这里根本没做好迎接的准备。这是什么,这是渎职啊!渎职!”

    老军一听就有些抓耳挠腮了,只见他把抢靠在墙上,然后比划着双手,情绪略有些激动地说道:“唉,粮食、炊具问题你不用担心,大部分都运到规划中的铁路线那边的仓库里屯着了。不过燃料确实是个大问题唉,薪柴严重不足,人们只能拿芦苇和茅草烧火,抓到什么就用什么,但仍然严重不足。可又没有人送蜂窝煤过来,这可真是让人头疼。你看,我现在为了烧壶开水泡马黛茶,都得四处收集干枯的茅草,可它们不经烧,一会就没了。”

    “附近的西班牙人怎么过的?”伊尼戈问道。

    “他们种植小麦、玉米,有麦秆、玉米杆子可以烧,平时在注意搜集一些茅草、芦苇的人,肯定没问题了。而且,你看到那片树林了么?西班牙人种的,有些年头了,那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薪柴来源,他们不需要煤炭,一点也不需要。”老军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伊尼戈晃了晃手里的刺剑,说道:“没有的话就去问他们借,借粮食、借薪柴,反正是借嘛。不是正有工作队在弗朗哥镇那里活动嘛,让他们想象办法,反正那些家伙们擅长嘴皮子工作。”

    伊尼戈的语气有些嘲讽意味,老军听出来了。但就他个人而言,其实他对那些工作队并没有什么意见,甚至对他们努力的工作也表示理解。那些工作队基本上是由外交、情报、宣传部门的基层公务员及一些兵团堡学员组成的,名字就叫“亲东工作组”,专门在盐布铁路以东的潘帕平原上活动,对西班牙人不多的一些城镇、村子、庄园或军事哨所进行宣传攻势,宣扬“东西两国携手并进,一起建设拉普拉塔”之类的言论,重点突出了东岸人在潘帕平原定居后对当地西班牙人的生活产生了多么积极的影响,比如面粉、咸鱼、水果、蔬菜、酒之类的食品生产量大增,日用品和劳动工具的价格也便宜了等等。

    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事实,只不过工作组说话比较有技巧、有艺术,夸张了一些罢了,尤其是当他们用“亲善”、“携手”、“合作”等词语将其裱饰起来的时候,说服力很明显会更强一些,这也就难怪国内一些人说他们这些工作组从事的不是“宣传”工作,而是“宣抚”工作了,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当然了,西班牙人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在那忙活来忙活去而无动于衷。尤其是那些四处可见的教士们,更是人精中的人精,早就在西班牙及被他们归化的印第安人当中散布有关东岸人的负面消息,比如说他们“邪恶”、“欺骗”,敢与他们合作的都是“卖国者”,死后灵魂不得安息等等,总而言之给东岸人的宣抚工作造成了不小的障碍,所到之处甚至遭受了西班牙人不少的敌视目光。

    不过西班牙人从意识形态领域抵御东岸人的侵蚀,东岸人当然也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比如,就在上个月的时候,本土宗教事务处就在全国范围内遴选了十多名业务能力强、能说会干的天主教神父,坐船来到了潘帕平原上,打算加入分布在包括马德普拉塔、弗朗哥镇、布宜诺斯艾利斯、南村港等地的所谓“亲东工作组”,开展宣抚工作。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神父都是仔细挑选过的,熟读经义、外形佳、脾气好,平日里就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形象,对于感化信众有着天然的加分项。而且他们经过多年的东岸教育,莫名地觉得自己身负解放西班牙统治区的落后民众的“文明使命”,在工作方面有着极大的热情,对于将羔羊从敌对教会组织手里抢夺过来更是抱有极大的兴趣。相信等这些人加入到工作组内并正式发挥作用后,目前有些停滞的宣抚工作应该会有一定的起色吧。

    伊尼戈虽然是西班牙裔,但他也在东岸人这边与西班牙人战斗多年,深知他们对异族人、异教徒有多么深的不信任感,因此对宣抚工作的成效不抱有信心,因为这在历史上已经证明过了。他始终认为,对付那些西班牙人最好的方式,还是不断地、大量地往这里移民,通过绝对优势数量的人口来稀释他们、淹没他们,最后做到同化他们,这才正道。

    比如,这次东岸移民部紧密贯彻中央执委会的精神,在近几个月陆续于潘帕平原上又新设立了数个定居点——分别是位于后世卡查理(Cachari)小镇附近的万集乡、位于后世劳奇小镇附近的牛屯乡、位于后世卡普林斯小村附近的留固乡、位于后世迈普小镇附近的三义乡、位于后世卡斯特利小镇附近的北塔乡、位于后世皮拉小镇附近的西塔乡、位于后世贝尔格拉诺将军镇附近的高园乡,算上新营乡的话就一共是八个定居点——初步计划安排一万余移民,这才是伊尼戈认为的正途,而不是吃饱了撑着去做什么宣抚工作,这完全是本末倒置嘛。

    哦,对了,有件事忘了交代下。伊尼戈这厮自从成功地完成了国家情报总局、宪兵队策划的几次行动后,论功行赏,被任命为了盐布铁路警备区的三位专职副司令之一,重点负责靠近拉普拉塔河南岸这片平原区的治安问题,主要任务是保障归化中的盐布铁路沿线城镇、铁路附属地的安全防务工作,位不甚高,但权却非常重,真的可以算是实打实的奖赏了,也算是对他这么多年来打生打死的补偿吧。

    因此,作为潘帕平原上东岸政府派遣的为数不多的中高级官员,伊尼戈这会在听到接待移民的条件多有欠缺且附近竟然还有马匪出没后,心情一下子就糟糕了起来,因此对着眼前这个曾经在怀远岛一起作战(当过伊尼戈的上司,因伤退伍后干脆带着安置费到潘帕平原重新开始生活了)的老军也没太好的脾气,只见他又检查了一下仓舍里的物资储备后,这才稍稍缓了下口气,说道:“还好,还有些吃食。不然的话,可能真的就要去西班牙人那里借了,那样可能会引起一些纠纷,处理起来也麻烦。不过如果真到了那地步的话,也没办法了,反正老子去年也抢过一次他们了,今年再抢一回的话又如何!”

    看着这个当了官还是一身匪气的伊尼戈,老军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他也丝毫没怀疑伊尼戈会不会做这种事,在他看来,潘帕平原已经被西班牙王国“割让”给东岸以换取苟安了,这上面的西班牙“遗民”们难道还能翻得起什么大浪来?他隐隐听说,在智利一带东岸人的警备队都已经“礼送”过几次境内的西班牙人出境了,比起那边,他们已经是比较客气了。

第五十三章 中央谷地(六)

    中央谷地最近有些不太平。这种不太平不是来自印第安人,而是来自当地的西班牙或梅斯蒂索人,主要原因是东岸共和国的政策出现了变化,这给正带队在中央谷地南段进行探险的林清波小队一行二十余人带来了不小的困扰。

    林清波今年二十多岁,祖籍福建泉州洛江,幼年时即被人拐卖给东岸搜罗移民的机构,然后远渡重洋来到了本土,因缘际会之下进入兵团堡学习。十年学习期满后又被东岸著名植物学家、博物学家王志杰看中,收为弟子。从此,他便成了东岸植物学、博物学界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近年来又学习起了考古学),经常前往各个学校讲课,声誉卓著。

    当然了,作为交换,他也不得不步上他老师的后尘,从此加入到了野外探险、勘测领域,经常与宪兵司令部、国家情报总局、梅毒病人统计调查局、地质部等机构的官员们一起,走遍全国乃至海外殖民地的各个边边角角,为国家调查资源、绘制地图、考察民情(一般是境内土著的情况)、勘测线路,辛苦那是绝对的,危险程度也不低,确实不是什么好活——但没办法,国内探险领域就那么些个人才,不上是不可能的。

    这次林清波带队来到智利中央谷地,主要任务就是仔细勘测界河(布埃诺河)以南这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平原、森林及山脉,绘制地图的同时,也大体上统计一下有哪些资源,比如森林里有哪些树木、动物,河流及湖泊面积大小及物产多寡,平原上可开垦为耕地的土地面积多少,山里面包括硫磺、石灰石在内的有开采价值的矿有多少等等。

    可以说,他们的工作决定了上级有关部门对某个地区投资的力度,也决定了当地经济发展的速度,重要性不言而喻。其实,对于像南智利地区这类偏远地区的主官们来说,不管土地上有没有矿产之类的财富,能够邀请他这些探险队、勘探队什么的来自家辖区内本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即便没有来自上级的投资,他们自己也可依据探险队整理的地图和情报,有的放矢地进行建设,效果自不是之前两眼一抹黑时能比。

    林清波他们就是应南智利地区行署的邀请,来到辖区内进行探险的(当然事先也已经由上级管理部门批准),界河以南的中央谷地是他们此行的第一站。然而也就是这第一站,就让他们遇到了一些麻烦,当然看起来也只是一些小麻烦罢了。

    “南铁公司的特许权在去年(1678年)年底到期后,政务院上下花了足足半年多的时间对包括原南铁附属地、南智利地区的民政、军务进行了梳理,同时开始在各县乡雷厉风行地推行起了本土的各项法律或规章制度,这一下子就引起了辖区内部分西班牙余孽的反弹,当然主要是在界河以南的中央谷地一带,嗯,就是如今咱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陪同林清波一行人考察探险的某位来自南智利地区行署的官员解释道:“我已经派小钱快马返回乡里搬救兵了,那里很容易就能集结起五六十个预备役骑兵,带足弹药和食水,对付一些炸毛的西班牙人、梅斯蒂索人或印第安人,问题不大。不过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应该要多注意一些自身的安全,尤其是林队长您这样的专业人才,我们可损失不起。”

    话说对于南智利地区六县十多万民众来说,1678年12月31日垄断贸易特许权到期的南铁公司,当真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存在。在1678年底之前,这家公司几乎拿捏着包括庆丰、清河、观海、柳城、毛林、博陵在内的南智利地区六县的经济命脉,这些县份出产的各类商品都被这家大型康采恩企业旗下的诸如南铁面粉厂、南铁皮革厂、南铁海产品加工厂、南铁造船厂等企业吃下,然后换成各类制成品,要么本地销售获利,要么出口本土或秘鲁获利,总之是上下其手,挣了不少钱,利润大头基本都被南铁拿走了。

    当然人家这么做的理由也是非常充分的。盖因上述这些地方本就是本土授权、南铁开发的,当初若是没有南铁公司投入巨额资金,若是没有他们花钱维持南太平洋航线接收移民,若是没有南铁公司与西班牙人反复交涉换取安全的环境,若是没有他们派兵派船与第三舰队一起威慑利马的西班牙总督,南智利地区也根本发展不起来,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

    这从南智利地区六县诸多定居点60%以上的干部出身南铁公司就可以看得出来,这家公司究竟是从无到有花费了多大精力才建成了这些地盘。即便后来本土政务院与南铁公司协商,将包括南智利地区在内的十一个县的治权尽数移交国家,以换取其他方面的利益。但说到底,即便在那之后,南铁公司对这些地区的影响力虽然逐年下降,但仍然维持在一个很高的水平,说是与政府一起双重管制也不为过。而或许也是出于这种原因,政务院至今也尚未成功地在当地推行包括税收政策在内的各种制度,十一县很多税收甚至还是通过南铁公司转交的,且一直持续到了大约1675年的样子,也是醉了。

    不过现在已经是1679年了,南铁公司的一切特权已经到期,在这种情况下,政务院终于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整顿与改革,第一条就是全面推行东岸法律,其中自然也包括著名的《宅地法》。按照这部法律规定,华夏东岸共和国国民只能拥有三十亩土地(当然事无绝对,有些地方会突破三十亩上限,达到五十亩),而南智利地区的毛林、柳城、博陵三县里数量达到了五六千人的西班牙人、梅斯蒂索人和印第安人中,许多人无疑是不符合条件的,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到东岸乡镇一级的政府机关报备,然后等待政府派员丈量土地,制定赎买计划。

    毫无疑问,这些原西班牙国民——因为界河以南是租借地,故他们很多人仍然保留着西班牙王国国民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的土地被东岸异教徒用一个“令人可笑的低价”赎买走的,因此他们在抗议未果后,便采取了比较激烈的对抗措施,比如武力对抗。

    当然西班牙人选择了一个比较错误的表达自己抗议的方式。东岸人立国至今,历经各种风风雨雨,可还真没怕过武力对抗呢!因此,上述三县的官员们严厉拒绝了各自辖区的西班牙人的要求,然后开始了武力镇压。作为重要通商口岸的毛林县最先动手,已经将治所搬到毛林港的南智利地区行署调动了大量民兵和警备队士兵,轻易击溃了西班牙人的反抗势力,稳定住了局面,然后配合派遣的各支工作组到地方,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地丈量及赎买行动,西班牙人无力阻止。

    而作为海军第三舰队母港的柳城县,动作和效率就要比毛林县差一些了,但也还算可以。他们兵力不是很足,不过从海军那里借了一些看守基地的士兵或水手,出动下乡扫荡,只伤亡了区区十多人,就稳定住了全县局势,随后也在上级政府的帮助下,开始了土地丈量及赎买工作。

    与这两个县相比,较为偏远、紧邻西班牙控制区同时也较为贫穷的博陵县,手脚就不那么利索了。他们只有少数民兵预备役,警备队士兵一个也无,在这点上甚至还不如那个管理越境垦殖的流放犯人的机构——板条屋监狱——也是没谁了。

    而偏偏他们辖境的西班牙势力又是最强大、最顽固的,面对的阻力最大,因此这锅米一下子就煮成了夹生饭,目前他们仅仅只能控制县城所在地博陵镇和交通要道望都乡的局势,并开始了土地丈量、清查工作。至于陆成乡、新处乡及广大的乡间地区,这项工作则完全没有展开,且局势也相当微妙,西班牙人的敌意非常之强,这一点林清波等人这段日子算是领教到了,同时心里也把博陵县的干部全家给问候了好多遍——这手艺也实在是太潮了吧,兵力不足就要提前做好准备,现在搞得有限的人马在各地疲于奔命,严重影响了人民的生产生活,你这县长怕是离下课也不远了!

    “我明白,我明白的。”林清波这会听了后,立刻摆了摆手,说道:“国家的政策是没错。这界河以南三县,虽说是从西班牙人那里租借来的,但说到底我们也是可以完全履行本国法律的,这一点没有疑义。所以,在这里推行《宅地法》收购西班牙人的土地,原则本没有问题。现在的麻烦,也就是执行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瑕疵罢了,理解,可以理解。啊,对了,西班牙王国没有对这事进行交涉吗?博陵三县里这么多西班牙商人、农民及他们归化的印第安人,我不信没人去利马那里告状,西班牙总督就没点反应吗?要知道,这些人可还没有放弃西班牙国籍的,对本国国民的状况不闻不问,不太好吧?”

    “当然有人去北边告状了,可说句难听的,现在谁理他们啊!”陪同的干部说起这事一脸不屑,只听他继续说道:“他们也就只能在口头上向我们发一些质问或抗议罢了,我看无论是地区行署还是首都的外交部,都没人将西班牙人的聒噪当一回事,或者说至少现在还没有,我们仍然按照既定计划行事,继续丈量土地、清查牧场和林场,然后按照国家有关规定赎买土地,一切都是按照规矩来。”

    林清波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当然知道如今西班牙王国在旧大陆深陷战争,情况危急,是没有意愿更是没有可能来与东岸人就这事硬碰硬的。博陵三县的西班牙遗民,吃了亏也就吃了亏了,没人能为他们讨个什么说法,自己担着吧,谁让你们的祖国如今积贫积弱,衰颓到了极点呢?

    当然了,若说东岸人如此手段,一点负面影响也没有,那其实也不准确。别的不说,东岸人在辖区强力推行一应法律,智利、查尔卡斯、利马、基多等检审法院区的西班牙人,可都看在眼里呢,他们对此持什么态度,答案不言而喻。

    也就是说,将来华夏东岸共和国若想挥师北上,占领包括智利、查尔卡斯、拉普拉塔、秘鲁在内的广阔土地的话,要面临的阻力很可能会呈几何级上升,除非你能够废除《宅地法》,承认西班牙贵族、大商人和教会手头控制着的数量庞大到吓人的土地的合法性,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且必然会遭到当地社会中上阶层的强力抵抗,成本无疑会大上许多。这一点,其实在潘帕平原那边已经有些苗头了,只不过还不是很明显罢了。

    目前东岸人在南智利地区的做法看来,基本上是不打算与西班牙人妥协,即不承认他们对巨量土地的占有权,要搞强制赎买,为此不惜武力镇压——当然最近几个月在西班牙利马总督派来的官员的抗议下,东岸人有所收敛,下手轻了许多,镇压时主要手段是把反抗的西班牙人“礼送出境”,即赶往界河以北,任其自生自灭。

    而这些人自然是不甘心失去所有财产,孑然一身返回界河以北的。因此,趁着东岸人对野外乡间控制力度不足的原因,他们四处搞起了破坏,一度让博陵县治安局势急剧恶化,很多生产受到了影响。不过,如今看来,无论是南智利地区行署还是博陵县地方,应该都不存在妥协的任何可能性。他们看起来就是想做个样板了,一个给未来进军人口稠密的北方时该如何处理类似事件的样板,说起来也是很有参考和实验价值的。

第五十四章 中央谷地(七)

    1679年10月4日,探险在继续,混乱也在逐渐平息之中。新处乡以东的湖区沼泽地带,一群东岸农民围在几个满头大汗的工人周围,一边谈笑一边看热闹。

    几位工人来自乡农技站,穿着天蓝色的牛仔布工作服,手里拿着各类工具,正在倒腾着一台小型蒸汽抽水机。这台抽水机是用来将沼泽积水排入普耶韦湖的,型制不大,但功率却不小,足足有5匹马力之多——至此我们也明白了,这就是如今在东岸已经非常流行的5匹马力蒸汽机,因为体型小、重量轻(相对的)、功率大,非常受农业、交通等部门喜爱,目前制造该型抽水机的国营大丰农机厂已累计在全国范围内售出了超过二千八百台,取得了非常惊人的经济效益。

    比如眼下南智利中央谷地的这个偏僻、荒远、贫穷的地方,竟然也采购了一台,用在了湖区周围的沼泽积水排干项目之中,只不过目前看起来好像出师不利,抽水机用了没多久,竟然就出了故障,让乡农技站几位专职伺候这台机器的工人们急得满头大汗。

    “气缸的密封出了问题,也许是环,也许是活塞,我不太能确定。”一位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学徒模样的年轻人赧颜说道,他手里拿着工具,脸上全是油污,脏兮兮的。

    “我当然知道是气缸密封出了问题。气都漏得那么厉害了,只要不眼下,得出这个结论很难吗?”一位嘴里叼着烟斗的大胡子中年技工走了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说我怎么就带了你这个笨徒弟?干点事怎么就这么困难呢?无论气缸哪里出了毛病,我们也没备件啊,难不成你想自己手工磨一个出来?去去,去湖对面的矿区里借点零备件过来,对,就乘船去,就报我的名字。另外,小刘,你再检查下其他部分,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明白了,站长。”被称作“小刘”的技工应了声,然后仔细捡视起了面前的机器,从气缸到连杆、从曲轴到泵体,检查得非常仔细,也非常专业。

    这台设备上的零部件,都是大丰农机厂、第二重型机械厂、大鱼河兵工厂石浦分厂、铁岭特钢、梅林铁路机械加工厂生产出来的,涉及到各种材质、尺寸和型制,加工精度也非常高,体现了东岸工业制造的最新水平。在此时欧洲还在使用脚踏式机床、水力机床生产铁质零件甚至木质零件的时候(只有英国开始尝试着使用蒸汽机驱动机床加工物体),东岸已经开始大范围普及蒸汽机床了,因为其具有振动小的特点,故加工精度可以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平。再加上东岸人这十几年在材料科学上取得了不少突破,很多新材料开始应用,比如机械加工上的锰钢刀头,就使得机床转速达到了一个更高的水平,稳定性、机械加工精度成倍提高。更别说,东岸人还发明了刻线机这种国家重宝般的神器,使得大规模标准化生产达到了可能(以往只能部分标准化生产,零件互换性较差),工业生产成本进一步降低,精度进一步提高,这些都极大促进了机械设备在全国的铺开。

    就像眼前这台5马力蒸汽机,其实和早期生产的也大不一样,这只和工业加工水平有关。打个比方,假如早期的这种蒸汽机只有30%的零部件能够互换,那么到了现在,可能就有百分之六七十能换了。而且即便不能互换的,二次手工加工一下,没准也能使用,这无疑是能极大降低维护成本的。

    反观欧洲的机械设备,因为缺乏普遍通用的量具(没有刻线机,无法大规模复制生产),他们加工的零件通用性不是很强,因为他们仍然是在通过古老的五等分法、十等分法给原料划刻度加工,前后可能存在不一致的情况。用这种零件加工的机器,出现部件损坏的情况后,就必须得去原厂寻找零件,且寻来的零件也不一定能用,因为尺寸可能存在微小差异,必须二次加工。这样的成本,确实是很高的,除非在蒸汽机明确具备巨大优势的场合,不然使用起来成本就未必比骡马、水力低多少了。

    所以,你便看到了,这么些年来,随着东岸出口的机械设备在欧陆各国使用的日渐增多,机械零部件的出口渐渐也成了一项规模不小的产业,并且增速呈越来越大之势。究其原因,还就是因为东岸机械零部件的高通用性和互换性,使得维护起来成本较低,间接促进了欧洲各国生产机械化的程度,当然也打压了欧洲各国机械加工业的进步。

    这种5马力小蒸汽机如今主要用在东岸大草原、河间及鸭子湖流域,南智利地区这种穷乡僻壤受限于多种因素(主要还是配额限制),引进得不多,以博陵县为例,也就在湖区一带购置了一台试用,与那些骡马抽水机、大型蒸汽抽水机(固定式的,移动起来非常困难)一起,排干沼泽积水,为当地的农业拓荒发挥作用。

    与这些抽水机一起行动的,还有挖掘沟渠的蒸汽锄、蒸汽犁。有这些机械的帮忙,利用天然池塘、湖泊、沼泽改造成水库,完后开挖灌溉水渠,也就变得一项轻松不少的活计了。甚至于,听说县农业局已经派专人前往西湖县的大丰农机厂,打算抢购一台蒸汽拖拉机回来,看看效果如何,听说这种拖拉机在巴塔哥尼亚一台用得很多,很频繁,无论是拉货还是拉别的东西,效果都非常不错。

    当然县里也不是没有人指出,这种功率为25马力的蒸汽拖拉机以及由此衍生而出的蒸汽玉米收割机、小麦收割机、大豆收割机什么的(取代以前的各型马拉式收割机),因为自身重量较大,只适合在土壤较为干硬的巴塔哥尼亚及潘帕平原部分地区使用,否则可能会极大地损坏农田和道路,造成不小的损失。

    而像南智利地区,因为气候湿润、降水丰富的缘故,土壤与巴西高原不少地区一样,较为松软。当重量惊人的蒸汽拖拉机一来后,会将田地毁坏得不像样,以至于农民们后期还得花费较大精力对其进行修整,还不如不用呢,还省点力气。

    这样的论调,自然也是有其道理的,因为河流纵横、降水丰富素有水乡之称的河间地区已经证明了,25马力蒸汽拖拉机及各种衍生机械的使用时是如何在农场上失败的。不过县农业局的态度也比较鲜明,他们认为,在人烟相对稀少、群山环绕、森林密布的南智利地区,即便这种蒸汽拖拉机完全无法用来耕田,那么也可以推广到林场和矿山上去。那些地方,可是不怎么害怕你毁地的,唯一可虑的,大概就是雨雪天气导致的道路泥泞,无法行走罢了。

    当然除了烧薪柴或煤炭的蒸汽机外,在南智利这些工业基础较为薄弱的地方,对传统风能、水能的利用自然也是非常普遍的,以降低对新式机器的依赖,提供他们的生产力水平。比如这会农技站技工将要去的湖对面,就有一座利用水能的大型蒸汽机,总马力超过了150,与后世历史上1682年南尼德兰木匠雷内昆为路易十四建造的马尔利机(为凡尔赛宫提供水源)差不多,后者的最大功率达到了124马力,应该是法国当时输出功率最大的动力设备了。

    公允地说,因为气候湿润,降水丰富,且河流、湖泊较多,南智利地区使用水力设备的基础是非常好的。尤其是那些木材加工厂、硫磺矿、石灰石矿什么的,真的需要蒸汽机吗?它们需要很高的加工精度吗?不需要吧!就像那些用来杂碎矿石的大锤,用水力设备足矣,因为其偏差一点完全没影响。甚至因为水源不够——有些地方因为水流流速较慢,驱动不了大型机械设备,故首先需要用水车将水送到高处,然后落下驱动水轮,这种情况下水力机械设备无法长时间运作——而中途停顿,也完全没有任何影响,这一点与机械加工业是非常不同的,所以我们便看到国家投入资金帮助南智利地区和博陵县在普耶韦湖以东的国营硫磺矿、石矿上面修建了一套大型水能利用系统,潜在功率150马力,可驱动包括水力锻锤、水力破碎锤在内的多种设备,用起来非常好。

    东岸人的这套系统,自然与法国人的大不一样,主要区别体现在设计、体型、可靠性及使用寿命方面。设计自不用说了,有着大量理论知识支撑的东岸人,与欧洲传统的水力设备的设计差别很大,体型更小,效率更高。而在性能指标方面,自然也大大领先,首先是可靠性高,不像法国人的那个故障率高,动不动停摆,这主要取决于设计及零部件加工精度上的领先;其次使用寿命也超过人家很多,这当然还是得益于设计及零部件材质的领先,不是法国人那种硬木、铸铁混合的设备可比的。

    所以,别看两家的水力设备功率相差不大,但实际使用起来差别可大着了。时间跨度长一点的话,法国人的这套系统能用到东岸人一半的功率就很不错了,虽然这在欧洲也已经是很亮眼的水力设备了,但要知道这是属于国王的财产,一般人可没财力建造这样宏伟的设备。

    欧洲人现在能有的,也就是仿制的各类东岸早期蒸汽机罢了。至于后期的比较先进的,即便他们利用各种渠道拼凑出了实物,但也无法复制,或者复制起来成本极高,可靠性也很低,完全没有使用价值。

    就这种还是在英国、联合省和北德意志这些技术比较发达的地区呢,在一些堪称落后国家的葡萄牙、西班牙和意大利各邦国,使用的蒸汽机——其中有些很难说是不是蒸汽机——还是非常原始的。这既是由于机械加工和材料科学方面的欠缺,理论方面的落后也是很明显的。比如,欧洲人在将近三十年前才对气压这种概念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遑论对其深入研究了,且这还是在东岸文明知识向海外传播的情况下才达到的,后世对蒸汽机做出重大改进的萨弗里、纽开门此时还是个毛头小子,欧洲的理论进步与其自己研究,还不如想办法从东岸人那里获取更加靠谱。

    当然这也不是说欧洲人就没法进步了,事实上英荷德地区的蒸汽机研究者们如果沿着现在路子发展下去,在资金充足的情况下,早晚会慢慢发展起来,并不断改进蒸汽机,使其达到很高的水平。但这究竟需要多少时间呢?

    要知道,东岸人可也没有停下来等你。随着基础工业的进步,东岸人已经能够设计重量更轻、体积更小、效率更高、功率更大的蒸汽机,不断推陈出新,将其应用到船舶、火车、工厂、矿山和农田之中。而且一些比较成熟的蒸汽机型号可靠性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平均无故障工作时间一升再升,全蒸汽动力船只的研发呼声再度高涨,三大国营造船公司已经重新从故纸堆里翻出了当年的全蒸汽动力船只的相关资料,并设立了课题组,开始做一些前期准备事项,就等中央交通部下达相关指示了。

    另外,东岸人发展了数十年的电学产业,如今也已经有了一定的成就。自然科学研究院电学所与第二重型机械厂在南锥雪峰湖畔深耕多年,制作了大量的电学仪器、仪表,培养了不少的相关人才,这些无疑已经极大夯实了这门科学的基础。比如潘氏父子搞的电解饱和食盐水产业,如今就已经有那么点意思了,现在他们想的,是打算在黄羊河这么一条落差较大、流速很急的河流上,觅址兴建一座小型电站,一边建造一边印证之前所研究的各种理论知识,为日后大规模的发展打好基础。

    所以,以后最可能发生的情况就是,当欧洲人花费了无数代价,在蒸汽机领域取得重大突破并投入巨额资金完全铺开的时候(这意味着短期内调头转向成本会很高),东岸国内已经渐渐完成电学方面的相关准备,然后一举推出诸如电动机之类的电力设备,再度与其拉开差距。而且这一次,不像蒸汽机那般原理简单、通俗易懂且有一定基础,之前全无涉猎、一片茫然的欧洲诸国,想要追上来可能就比较困难了。

第五十五章 中央谷地(八)

    “电力要取代蒸汽机,哪有那么容易。别的不说,光咱们国家在蒸汽机及相关产业上面投入的巨大的人力物力,就是极大的阻碍了。别说你们现在电学完全还不成熟,不具备实用意义,即便技术已经完全成熟了的话,这推广起来阻力也很大。你要知道,咱们国家的体制是什么样的,中央全盘部署、统一指挥,不把蒸汽机的残余价值吃干抹净,甚至趁机误导一把欧洲人的话,怎么可能让电力出来取代蒸汽动力呢?不可能的!”毛林港地区行署办公室内,一个浑厚的中年人正在发话,只听他用一种略显无奈的语气说道:“所以啊,老潘,你上门向我推销这些玩意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南智利地区素来贫穷,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所以你来找我拉赞助这绝对是错误的,没钱!而且不是我说你啊,上头每年拨给你们电学所的资金其实不少了,让你们正常研发绝对是绰绰有余的,别老想着一步登天嘛。按照科技部给的进步一步一步走就行了,多好,至于眼下这么着急上火的,恨不得下一刻就全面电气化么?这不现实,也很愚蠢!”

    被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损了这么一大通,这个被称为“老潘”的家伙也有些恼了,只见他涨红了脸,提高了声音朝他对面人说道:“赵专员,电动机和蒸汽机的优劣对比,我想我不用多做解释了吧?您这个层次的人,应该多多少少有些了解,那是大大优越的!也就是说,电学直指未来,代表着未来,现在不发展,未来是要后悔的。”

    赵科一听顿时有些头大,只见他将茶杯顿在木桌上,用有些无奈的语气说道:“潘副所长,合着我前面都白说了啊?那我就再说一遍,咱们国家在蒸汽机技术上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如果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带动上下游一揽子企业,无数人靠这个生活、靠这个吃饭,你说全盘推翻就推翻了啊?现实么?可能么?”

    “如今东岸电力公司也成立了,我们电学所在技术上面也取得了一些进步,如今也是时候开展一些更深入的动作了……”电学所副所长潘彦仍在辩解。他刚才提到的东岸电力公司是去年下半年在雪峰湖畔秘密成立的,为科技部下属的国营独资企业,密级很高,中央执委会成员马万鹏之子马小鹏任该公司第一任总经理,准备起步东岸电力事业。

    “东电公司的成立章程我是看过的,老潘。上面写得很清楚,验证电学研究的一些设想,整合生产简单的电学检测仪表、手摇式发电机及其他基础电力器材,并没有提到要开始商业化运营。说到底,这仍然是一个为科研服务的封闭式企业,并不是让你们来做商业化推广的。”赵科毫不留情地揭了潘彦的老底,只听他说道:“而且,东岸电力公司不但成立得悄无声息,怕是得到的投资也很有限吧?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那就是科技部的邱老大人(邱海洋,原义成地区行署专员,今年年初调任科技部部长)对你们电学所和东电公司也不怎么看好啊,不然至于就给你们这三瓜俩枣么?所以啊,我建议老潘你还是别想东想西的了,赶紧回去,老实点经营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为国家多培养人才,多改进技术,这才是正途。如果我所听没错的话,你们电学所至今尚未解决脉动电流周期化的问题,发热过于严重的情况也没能得到缓解,所以还是继续努力吧。要不,就学你兄弟潘仁一样,开电解饱和食盐水的公司制备氯气,不也是一门好生意么?国家在三年专利免费独享后,又以优惠价格继续授权你们家的那公司使用,已经很够意思了。不抓紧这个机会赶紧好好发展企业,到我这来折腾个什么劲呢,我们南智利地区是真穷,真没钱啊!”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赵科说的也没错。东岸电力公司成立以后,最拿得出手、技术含量最高的一台设备,大概就是一种被称为“自励磁场发电机”的小型发电设备了,纯手工打造,成本极为高昂。

    这种新型的发电机,与传统的机械式发电机(那些其实只能称作玩具,用在实验室内)不同的是,这种设备是基于电磁感应原理的杰作,即通过电磁线圈的电流就已经使磁铁的铁芯获得了少量的永久性的磁性,使发电机启动。而当发电机运转后,来自永磁发电机电流的一个分流便通过它自己的电磁铁,从而提供了所需的磁力。

    这种发电机比起以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不过却还不足以让人另眼相待。因为电学所和东电公司自己也清楚,这种自励磁场发电机的技术还远未成熟,各类零部件生产起来也极为麻烦,成本高得惊人。而且,很多东西在实验室的情况下还勉强适用,可一旦你将其成倍放大,想要通过其来兴建电站(哪怕只有一间屋子大小的电站)来发电的话,那就显得非常可笑了。

    所以,大概电学所的潘家父子也明白,向科技部乃至执委会申请建造发电站的计划被通过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所以才挖空心思四处拉赞助吧,只不过目前看来应者寥寥。毕竟电力这种东西,目前国家尚不准许私人资本进入,完完全全是在保密的状态下靠国家投资养着的,他们要拉赞助,也只能去国企或地方政府拉,但这又何其难也。无他,技术不成熟,没人愿意拿钱打水漂玩,新近调任南智利地区行署专员的赵科无疑就是其中典型的例子!

    潘寅在赵科这里又磨了一会,见实在没什么可能了之后,这才怏怏告辞。而在他走后,赵科也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很是无语:南智利地区现在正处在发展的节点上,自己还嫌资金不足呢,差点就四处化缘,又怎么可能胡乱花钱跟你去电学上瞎折腾呢?那可是一个无底洞,投入几十万元现金都可能没任何一点产出的无底洞,谁去谁死。

    “得,电学所那边纯粹是个大坑。咱们南智利地区目前看来最大的投资者,其实还是海军啊,柳城县如今几乎成了海军县了。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地方上多少心力多少事,若是南铁公司也能稍缓一下撤资的脚步的话,那就更好了,现在这边好几个县的经济都是靠他们撑着的,实在经不起折腾啊。”赵科从抽屉里摸出了一袋“南铁”牌五香鲸肉干,一边嚼吃着一边自言自语。

    话说如今南智利地区六县,最早设立的庆丰、观海、清河及地区行署所在地的毛林县基本是靠南铁公司撑着的。比如庆丰县,支柱产业就是捕鲸、捕鱼及人工养殖鲑鱼,这都是南铁渔业公司二十年深耕的结果,使得庆丰这么一个以破碎岛屿为主的荒凉县份,人均产值、人均收入都在南智利地区独占鳌头,甚至比商业发达的毛林县还要强上三分。究其原因,还就因为其每年捕获大量的竹荚鱼销往大西洋沿岸,同时依托捕鲸船队发展的深加工业(鲸皮、鲸油、鲸肉、鲸须等商品)也创造了巨大的利润,再加上其人口稀少,人均收入自然很高了,虽然这里确实很荒凉,气候也偏冷。

    观海、清河两县分据丰谷岛(奇洛埃岛)南北,是东岸人早期开发智利南部的粮仓,同时也是地球上马铃薯的发源地之一,出产大量土豆、小麦、玉米等农产品,同时捕鱼业、森林工业也相当不错。尤其是后者,南铁公司当初圈了很多林场,建立了不少木材加工厂及专用码头,极大活跃了地方经济。只不过如今听说南铁公司在转型,这些旧有产业已经陆陆续续抛售了不少,即便没抛售的也开始慢慢关闭,撤资走人的意图相当明显,这无疑令两县地方政府很是郁闷:我还没找着接盘的人呢,你就关闭林场撤资走人了?不带这么坑人吧?

    毛林县原本也是南铁公司的投资重地,比如南铁贸易公司就在这里与西班牙人进行贸易,获利颇丰。不过在一年前南铁为期三十年的贸易特许权到期后,这家公司失去了最大的依仗,虽然仍然靠着以前攒下的老关系、老渠道占据着最大的市场份额,但盛极而衰的趋势已经不可逆转。因此,南铁公司高层在今年通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动作,将南铁贸易公司部分业务出售(这些业务的出售,其实早在1678年底之前就已谈妥了),回笼了相当的资金。目前该公司只保留着部分仍然颇具竞争力的贸易业务,不过未来也不排除进一步抛售这些资产的可能,因为听说他们现在也是蛮缺钱的。

    毛林县在南铁贸易公司的动荡中也受到了一定的冲击。盖因部分购买了南铁公司业务和渠道的商人,并没有长久在毛林县经营的打算。他们要么去两洋铁路的终点阿劳坎县注册企业,要么将营业地点直接搬到了西班牙人的利马等地,这一下子让毛林县的市面上萧条了不少,政府收入有所降低,也是够让赵科头疼的。

    现在没有受到南铁多大影响的,大概就只剩柳城和博陵二县了。其中柳城成了海军第三舰队的母港,每年都能获得大笔投资,造船业、修船业、武器制造业及一些上下游相关产业发展迅速,养活了大量的工人,吸引了海量的移民,是南智利地区六县中发展速度最快的,县政府财政收入直逼地区首府,让毛林县一众人等面上无光。

    南智利地区未来的发展,赵科盘算了下,还是得着落在“贸易”二字上,即继续利用地利优势,重点发展与西班牙人的贸易,通过这个积累资金,然后再发展其他方面。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设想,因为以毛林等县的位置而言,于情于理都应该成为利马、基多、瓜亚基尔、巴拿马、阿卡普尔科等地西班牙商品在东岸国内的代理人,这是天尊赐给南智利十余万人民的财富,必须拿稳了。

    其次,人口的补充也极为关键,这就涉及到南太平洋航线的问题了。以如今移民部的尿性,其实已经不怎么往南智利地区分发移民了,即便有也很少,完全满足不了地方所需。因此,南智利地区六县的人口补充,还是得靠走南太平洋航线的移民船。可偏偏因为无利可图及海上风浪过大,船只失事率过高,走南太平洋航线的船只一直不算多,这可以捎带的移民数量自然也就不多了,因此颇让赵科头疼。他琢磨着,以后地区行署及各县政府,是不是该从紧缺的财政收入中拿出一部分,补贴那些常走这条航线的贸易公司或船长们(当然也包括国营运输船队的船只了),同时为他们提供更优惠的船只修理和维护保养服务,以降低他们的风险和成本,想尽一切办法增加南智利地区的外来移民人口。

    当然了,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条路子,那就是加大接收流放犯人的力度,而这其实之前刘建国在任时已经在做了,当初板条屋监狱垦殖系统的设立便是明证。赵科也不是什么有道德洁癖的人,他对流放犯人也没什么恶感,反正来了就是垦荒炮灰嘛,有啥?

    因此,之前他也已经写信给司法部的相关部门了,要求他们每年多输送一倍的流放犯人到南智利地区,以支持他们地方上的建设。赵科认为这个问题其实不是很大,因为现在本土很多地方因为人口已经没那么缺了,竟然对流放犯人也挑挑拣拣,不愿全部接受,再加上中央也有将犯人流放至边境地区的政策,因此南智利地区的优势还是很大的,几乎没什么竞争。这样一来的话,地区行署就可以内部操作一下,将本来应该派遣到界河以北越界垦殖的民众(这是政治任务,不得不派)扣下来留在核心地区,取而代之以流放犯人,岂不美哉?唔,也许那边除了著名的板条屋监狱外,又要设立一座新的监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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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中央谷地(九)

    1679年11月11日,正是一年中农活渐多的时节。

    兔儿岭监狱大门敞开,一匹匹驼满了粮食的骡子鱼贯走出厚木板钉成的大门。而在它们另一侧,一辆辆大车满载硫磺,正往监狱内的仓库行去。一些端着上了刺刀步枪的预备役民兵们,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这些正辛劳干活的流放犯人们,防备他们突然想不开搞些什么事情出来,虽然这可能性很小。

    兔儿岭监狱是今年上半年新设立的流放犯人监狱,自然,它也是越境的。这个监狱位于后世智利内尔图梅小镇附近,经济上以开采硫磺、种植耐寒农作物为生,目前共有约一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流放犯人在此服刑。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来,兔儿岭监狱位于板条屋监狱东北方的崇山峻岭之中,且恰好位于一条通往巴塔哥尼亚台地区朔方县的交通孔道中间,地理位置比较关键。而且附近盛产硫磺、石灰石,附近的湖里也放养了包括鳟鱼在内的很多水生物(冬天捕捞时收获不小,是流放犯人及其家属们重要的蛋白质补充来源),也有一些山间平地可供开垦种植,因此司法部和南智利地区行署联合决定,在这里设立一个以越境垦殖为主要目的的监狱,即兔儿岭监狱。

    因为地形条件的限制,兔儿岭监狱的流放犯人们并不像板条屋那边那般分散,而是比较集中。他们中一部分人伐木修路,一部分开采矿石,一部分人则在湖边充作力工,给山东面过来的小船装卸货物,还剩下的一部分嘛,则在监狱附近的平地里,种植粮食、蔬菜,兼且放牧山羊,总之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的垦殖小镇。

    今年夏秋时节,山那边的朔方县组织了一支骡马队经兔儿岭监狱前往中央谷地,结果大获成功。他们不但往监狱这里输送了相当的生活物资和劳动工具,同时也顺便和中央谷地的西班牙人做了贸易,将自家多余的呢布、皮革、干酪卖了过去,再在那儿进口了不少黄油、干果以及银条,获利颇丰。

    而随着这条贸易路线的打通,兔儿岭监狱的地位越发重要了起来。这不,就连南智利地区行署专员赵科今年都悄悄越过了界河,来到这片名义上还属于西班牙王国领土的土地上视察,这份嚣张也是没谁了,简直就没把西班牙人放在眼里。

    在监狱围墙外垦殖的流放犯人们平日都住在监狱里面,单身汉两人一间房,已婚囚犯则一家人分得一间房。赵科在监狱狱长的陪同下进入到了味道感人的监狱囚舍内,展开走马观花般的视察。

    囚舍都没有上锁,进门第一间囚舍里就住着两个单身汉,根据门上贴的发黄的纸条表明,他们一个是转正的波兰非国民,一个是明国移民。前者罪行是信奉邪教,后者罪行是偷了公家的牛羊,两人说穿了犯的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过,但在如今鼓励犯人流放(美其名曰流放刑期可以抵1.5倍以上的正常刑期)的大环境下,这些人都被各县乡法院、地区巡回法院的法官们一纸判决书给送到了边疆地带,以充实边境的人口数量。

    两个囚犯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像蜘蛛一样长满了毛,眼睑低垂,有气无力。赵科放眼望去,这个面积约二十多平米的囚舍内除了几件简单的木质家具外,什么也没有,连一颗铁钉都看不见,也是寒碜到了极点。

    这件囚舍的对面则住着一个满脸沧桑的老头,但看资料显示他才四十岁左右,来自明国松江府华亭县。原本是一位经营香烛生意的商人,没甚特殊才能,只靠着祖传下来的店铺一家人维持生活。来到东岸后,原本是到巴西高原一带垦殖的,结果他的家人因为一场疫病而死了个精光,他本人又犯了点事——将借贷自西北垦殖银行的粮种、牲畜给吃了,而且不止一次,最后已累计欠银行本息数十元了,结果直接被法院判决后发送到了智利——最后落了个流放的下场,也是惨。

    赵科有些怀疑,靠这些缺乏精气神的人,是否真的能够将垦殖工作做好。不过以想到板条屋监狱这些年运转正常,甚至已经以其为核心发展出了一个不小的定居区,他就释然了。人求生的欲望真的是很强的,即便是眼前他看到的这种“烂人”,应该也不全然是那种死气沉沉,活一天算一天的人吧?或许真如某些监狱干部们所说的,他们的这种要死不活、有气无力、麻木颓废,从某种程度上而言确实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保护自己不在漫长、危险且残酷的服刑期内被摧残过甚。而一旦他们服满刑期,被监狱方面授予完全归属于他们自己的土地之后,他们的积极性和对生活的渴望,一下子就被调动了起来,很多人甚至还会从老家将妻子儿女也接过来,一起在原本的服刑地一带定居,成为本地的新增人口。

    巡视完了全部两百多间囚舍后,赵科回到了监狱广场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恍如刚刚从地狱回到人间。板条屋和兔儿岭两座监狱,虽说给越境垦殖工作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可毫无疑问环境也是极差的,说白了这就是在用流放犯人们的健康和生命在换取东岸人对这些蛮荒土地的占有与开发。

    查完了囚舍,随后众人又去粮库、武器库、矿石场、马厩、食堂、浴室、柴房等地查看了下——说是监狱,其实这和一个堡寨也差不多,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尤其重点查看了一下粮库。赵科曾经在保义县督促农业工作多年,对农事还是非常了解的,因此重点询问了粮库里粮食的构成及来源,得知粮库里大概有将近三分之一是本地自产的黑麦和土豆,三分之一是来自南方的小麦、土豆、玉米和腌肉,剩下三分之一则由骡马队在夏天时从山东面的朔方县运来,一般是小麦和豆子,有时也有一些油料和其他高级食品。

    “粮食供应还算凑合,基本符合国家规定的流放犯人伙食补贴标准。我们的账目也是很清晰的,从南方或朔方县采购的各类食品的账都有据可查,伙食补贴剩余的资金,我们也按人头分发给了名册上每个流放犯人,确保不会贪污属于囚犯们的任何财产。”留着两撇漂亮的八字胡的监狱长信誓旦旦地向赵科保证道。他的态度很恭敬,因为从今年开始,板条屋监狱和兔儿岭监狱是归司法部与南智利地区行署共同管辖了,赵专员一跃成了他的顶头上司,由不得他不小心翼翼。

    “犯人们的情绪也非常良好,至今逃亡的屈指可数,且多数也已被缉拿归案。这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监狱安排的活计其实并不是很重,无非就是伐木、修路、挖矿、捕鱼、种地及运输罢了。哦,对了,还有轮流去湖边(后世皮里韦科湖)戍守,充当驿站驿丁及码头的力工,其实都是在囚犯们忍受范围以内的工作,所以并没有激起大规模的逃亡事件。”监狱长继续说道。而且,说到这里时,他也是十分自豪的,像附近的西班牙殖民城市里,经常有“米塔”制下被强制过来服劳役的印第安人,这些原住民们的逃亡比例是非常之高的(当然死亡率也很高),可见西班牙人是非常残酷地压榨这些人的,但显而易见的是即便如此,这些印第安人苦役的劳动效率还远远没有东岸人这边高,这除了双方文化和文明方面的差异外,更多的恐怕还是管理艺术的差距。

    “那就好,那就好。兔儿岭监狱沟通东西要隘,地理位置很是关键,再加上附近又盛产国内工业、军事都很急需的硫磺,经济价值亦是不小。当然了,刨除这两方面的作用,板条屋、兔儿岭两座监狱,也是我们国家向北进一步蚕食肥沃的中央谷地的桥头堡,作用也非常巨大。大家都知道,如今西班牙王国早不复百年前的盛况,国势江河日下,民众困苦不堪,军队连战连败。试问这样的‘败家子’,又怎么可能守得好祖上传下来的偌大家业呢?说不得,这智利的大好山河,就该我们东岸人来取之了。”此时众人已经转到了监狱门口,看着那些仍在忙忙碌碌运输着物资的流放犯人们,赵科朗声说道:“所以不要怕西班牙人,他们如今不过是没牙的老虎,虚张声势罢了。我听说北面的西班牙人在上个月过来交涉过,你们不要怕,他们不敢做什么的。”

    监狱长一听连连点头,说道:“那西班牙人确实是在虚张声势,甚至他们可能还是怕我们的。这次硬着头皮过来交涉,不过是因为我们兔儿岭监狱的设立,已经绕到了他们的后方,威胁他们开设在内陆的一些小型银矿的安全,于是派了百八十个骑兵过来威胁,不过咱们一点没怂,直接抄家伙与他们对峙上了,到最后他们也没敢开枪,灰溜溜走了。”

    话说东岸人在设立兔儿岭监狱后,虽然是贴着山边的,但确实在地理上离西班牙人那零零散散的十多个小型银矿区很近了,而且单从纬度上来说也已经绕到了比银矿输出港瓦尔迪维亚更靠北的地方,让当地的西班牙殖民政府感到有些难受,不得不出面交涉。

    但这种交涉,正如同刚才监狱长所说的那样,在西班牙人投鼠忌器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取得什么良好的效果的。到头来,怕是还如同历史上那无数次的交涉一样无疾而终,东岸人继续步步蚕食,西班牙人步步后退,最终失去脚下的那片土地。

    “西班牙人那帮杀才,黑眼珠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你看板条屋设立时他们压根就没管,兔儿岭设立后倒是急了,怕我们从这里出击抄了他们内陆的村镇和银矿。呵呵,算了,别理他们。他们继续开采他们的银矿,我们干我们自己的事情,大家两不相干好了。现在西班牙人也是摸不清我们的路数,下意识紧张而已,在知道我们对他们的银矿无意之后,他们大概就会消停一些了,毕竟他们也没勇气向我们开枪,那样的后果太严重,不是他们承受得起的。”赵科回应道:“不过你们多少还是要做好准备,囚犯不可恃,但预备役民兵一定要好好练。地区行署已经决定了,开过年后,将给你们及板条屋监狱各增加五十名预备役民兵,由南方六县轮流派遣,戍期至少为两年。”

    “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兵,这是有情况吧?”监狱长有些紧张了,嗅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因此急忙出言询问。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告诉你们也无妨。那就是司法部和地区行署已经决定了,明年将在附近区域增设两个监狱垦殖区,一步步将控制区向北推进。这自然可能引起西班牙人的些许惊慌,不过不要紧,我们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赵科说道。

    刚才赵科提到的两座新的垦殖区,分别是位于后世派亚科小镇附近的鹿原监狱及位于后世洛斯拉戈斯小镇附近的石河子监狱。其中前者还好,附近只有一些西班牙小村,人口密度不大,但后者附近却有西班牙银矿的存在,比较麻烦,一旦推进到这里的话,西班牙人可就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势必要做出强烈反应。

    监狱长不清楚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既然地区行署专员赵科现在都一脸笃定的模样,那想必也是有对付的法子的,那样自己也就不用操心了,还是多料理好自家低头的事情要紧,免得万一出现什么事情措手不及。

    1679年11月20日,在北边秘密巡视了一圈的赵科终于回到了毛林港。而就在他刚一坐到办公室的时候,等候多时的观海县县长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告诉他南铁公司刚刚宣布已将该县最后一部分货运码头及木材加工厂分拆出售或关闭,至此已从该县全部撤资。这个消息令赵科有些惊讶同时也有些理解,看来这南铁公司确实是有点缺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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