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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独麦客     穿越1630之崛起南美txt下载     穿越1630之崛起南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二章 东行使(一)

    在正式接见朝鲜王国东行使赵初彦一行人之前,黄汉华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并花了一天时间处理了一些积压已久的政务。

    政务多是有关税收情况在各地的反馈,包括税金的征收情况、民间对此的物议以及征收过程中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这些东西,按理来说并不是他应该管的,或者说不全部应该由他来管,但税务总署署长、副署长都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早就不怎么管事,平时也就负责签签字、发发福利和奖金,日常工作基本都甩给了下面的司长。而因为分管财政、金融、税务的执委王炎对黄汉华的看重,因此他接管了这里面超过六成的政务,同时还担任税务督查一职,当真是忙得脚不沾地,不过看他样子似乎却很享受,毕竟权力让人迷醉啊!

    黄汉华很认真地看完了这些文件与报告,并一一认真附上了自己的处理意见。有些比较重要的,他还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贴上了纸条,写了满满数百字的批注,并将重点圈了出来,以便让上级或同僚们审阅。

    税务总署目前是财政部下辖的单位,不过过阵子很可能就要独立出来,成立国家税务总局,单独办公,再不受财政部这个“婆婆”的管教,可谓是大有前途。不过,一旦税务署升格为税务总局,就怕是要被很多人盯上了,因此,黄汉华打算趁着这次税制改革的东风,多做一些实事,拿出一份漂亮的成绩单,在单位升格改制之前,就成功接任一位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副署长的职位,然后顺理成章地升格为副总局长。否则的话,一旦单位改制完成,这副总局长的职位就要耀眼多了,竞争也会凭空激烈不少,黄汉华可不想届时和许多来头不小的神仙妖怪们竞争。

    “将这些文件分门别类,封入档案袋中,然后送交几位署长批阅。”摇铃将秘书叫进来后,黄汉华将一大叠文件放到了桌角上,说道:“听说议会里有议员非议我们地方上的税警暴力执法,手段过于‘残忍’?”

    “是有这么一种说法。”秘书点了点头,小声汇报道:“主要是蒙虎议员和几位老奶奶,说我们的税警凶横野蛮,没一点国家干部的样子。没事时喝酒打麻将,征税时跟个土匪似的,要注意下形象。那些人不缴税是不对,但不应该被如此粗暴地对待,这只会对国家形象产生负面影响,多收的那点税款未必能弥补得了。”

    “不要管他们。他们说的时候听听就行了,礼貌点,别和他们硬顶。”黄汉华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道。

    开什么玩笑,也不看看现在收税有多难!早些年的时候,政府威望很高,警察、特工横行,民众战战兢兢,地方上又有许多惯于执行命令的退伍军人基层干部,因此收税效率很高。但现在立国已经五十余年了,基层已经经历了两代人,虽然其间也掺杂了不少沙子(新移民和转正非国民),但地方上的关系仍然不可避免地复杂了下去,颇有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很多早些年还颇有些锐气的基层官员,如今干了这么多年,早就是暮气渐生,再不复当年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了,对于收税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自然是不愿意沾手,甚至还勾结一些村民想方设法转嫁到外来户身上,引起了很多民间纠纷。

    因此,面对基层执行力开始慢慢降低的现状,东岸政府不得不被动地开始了一些改革措施。对于他们尤其重视的“钱袋子”问题,更是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各地税警室的设立、税务官员的增多乃至税警营的横空出世,无一不体现了这个思路,即他们已经不太信任基层乡村官员的自觉了,开始使用其他手段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

    所以,建国者议会(原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里有一些“圣母”发表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言论,黄汉华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在他看来这并不代表主流,绝大部分议员对于加大征税力度还是持支持态度的。毕竟东岸民风彪悍,地方上没点“有本事”的税警坐镇,光靠嘴皮子说破天也收不回来几个钱。

    “蒙虎议员的言论并没有得到多数人的支持,甚至就连他儿子孟小虎也不是很支持,他认为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即可,征税手段的粗暴可以慢慢改进,但现在绝不能因噎废食,因为进一步推广小学教育、改善医疗卫生状况以及兴建各类基础设施,还是需要大量的税款支撑的。”秘书回答道:“对了,司长,部里面让赶紧划拨一笔十万元的款子过去,听说他们要汇给青岛县卫生局,以便在那里建立一家医院,名字好像就叫青岛纪念医院,一切规格都仿国内最现代化的平安纪念医院,耗资不小。这事是平安县方面重点提出的,据说年初他们县召开政治协商会议时,来自各行各业超过一半的代表要求,说他们县好歹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城市,不能没有顶级医院,甚至如果政府答应修建青岛纪念医院的话,他们全体政协代表愿意共同捐资五万元。卫生部一看有人送钱,于是就拍板定下了。”

    “卫生部也来打秋风!”黄汉华的心情突然就变得烦躁了起来,无奈地说道:“你看看,你看看,所有批评、所有恶名都他娘的让我们税务署一并承担了,然后收回来的税款还没捂热呢,就去到了各处。而且财政部这帮大老爷们也是逗,每年年底做的下一年度财政预算简直就跟放屁一样,随意增加项目、增加投资,以至于年年超支,寅吃卯粮,举债度日,这还像话么!到头来没钱用了,还是给我们税务署施加压力,真是坑人。”

    秘书面无表情地扶了扶眼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这里也没有外人,说话不虞别人听见,黄汉华的一些惊人之语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秘书在看他发泄得差不多了之后,及时转移了话题,只听他说道:“司长,别忘了明天上午朝鲜王国使者赵初彦要来拜访您,届时可能需要给他们讲一讲课。”

    “行,我知道了。这帮朝鲜人,来了也好几个月了吧,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黄汉华烦躁地拆开一盒烟,点起一根后,说道。

    话说这个朝鲜王国使团去年年初的时候就抵达了义成港,当时还参加了义成炼铁厂的落成典礼。后来,因为使团首领、东行使赵初彦不慎染病,养了两三个月,期间所有人不得不留在当地等待。

    赵初彦身体痊愈后,便和使团一起乘坐“显宗大王”号武装运输舰继续西行,中间在开普敦外海遇到了恶劣天气,船只受到了极大的损坏,不得不开进港口内修理,这一来二去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7月下旬的时候,“显宗大王”号离开***开普敦,顺着本格拉寒流北上,经葡属安哥拉殖民地、新库尔兰后,横渡大西洋,于9月份抵达了东岸北端的交河港。在这里,他们再一次修理了下船只,同时抛售了一些从朝鲜及沿途各国带来的货物以筹集经费,也是苦逼。

    “显宗大王”号最终于10月底抵达了东岸首都东方港,并受到了华夏东岸共和国外交部的热烈欢迎。对于他们万里迢迢来到东岸,分管外交、外贸的执委会成员李晴表达了惊讶和赞赏,并鼓励他们在东岸多走走、多看看,多开拓一下眼界,多认识一下不同的事物。

    赵初彦这人说实话在朝鲜两班当中还是比较开明,比较具有“国际视野”的,要不然朝鲜君臣也不会商量出让他担任东行使了。只不过他的这种开明,如今看起来还仅仅是在那一堆学了程朱理学的保守大臣中比较开明、比较有见识,但当他们到了国外,这种所谓的见识看起来就很是有些可笑了,直让人感叹朝鲜的保守与落后——后世洋人称这个国家为“隐士国度”也不是没道理的。

    而就在黄汉华与秘书在税务署办公室内谈论朝鲜王国使团的时候,二十岁就考中生员(朝鲜科举的生员,地位较高)、文科及第,历任权知承文院副正字、艺文馆检阅、礼曹佐郎等清要职务的赵初彦,也正在国营东方宾馆的房间内与随员们闲聊。

    来到东岸也有好几个月了,赵初彦原本因为饱学儒家经典而产生的傲气已消磨了大半,不过看起来似乎对东岸这个上国——其实就是宗主国,朝鲜君臣还扭扭捏捏不好意思承认——的种种奇怪现状有些不满。

    比如,原本听闻上国名字中带“华夏”二字,赵初彦还满怀期待呢,结果这么一圈逛下来,他现在内心里已经不承认东岸是“中华”,并且都写在了自己的随行记录里。

    在他看来,东岸国虽然兵甲犀利、豪富无双,但人与人之间交往时的“礼”,与外国交往时的“德”非常欠缺,非常功利,可以说是唯利是图,让他好不适应。举个例子,朝鲜使团因为出行经费不足,故随船携带了包括高级毛皮、药材及其他朝鲜特产在内的诸多商品,沿途又采购了一些东南亚、印度或东非特产,统一带到了东岸销售。在他们船只曾经停靠过的各种港口,东岸商人与其锱铢必较,几乎不让他们占一点便宜,让赵初彦心里老大不痛快。

    而在抵达东岸首都后,他们将包括熊皮、海獭皮、貂皮、锦缎、整参及文房四宝在内的诸多特产,作为国礼先给了东岸外交部门的官员。而作为回礼,东岸人提供的商品虽然也很不错,但就价值而言,却与朝鲜这边差相仿佛,这更是令赵初彦气得不行。

    他犹记得,当初国中有人去明国首都北京时,虽然路上会被辽东总兵的人马勒索财物,但进了京城后就像回到了家一样,明廷不但将他们安排得好好的,还派人陪他们游逛,有时候还会参加皇家的一些典礼,得到的赏赐不计其数。更重要的,朝鲜人献上的折扇、帽子、纸、砚台等所谓的国礼(其实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可见朝鲜君臣的小家子气),总能换回几十倍乃至上百倍的回赐,往往让一众出使的人笑得合不拢嘴——仅有的几次得到回礼较少的情况,也不至于让他们亏本,可以说朝鲜人是超喜欢去北京的,比如当年万历皇帝过个普通生日(12岁生日)还要派使团去,也特么的是没谁了。

    所以,从这方面来看,赵初彦觉得东岸国不够大气,“礼”不行。如果再将他们不读圣贤书、不敬名教这种事综合起来看,这个东国显然称不上华夏。在赵初彦心中,也只有当初那个将他们从倭寇手中拼死解救出来的大明,才有资格称华夏、称中华,而素来仰慕中国“礼义之邦”,并很好地学习、践行了这套价值体系的朝鲜王国,则是“小中华”。如东岸国、荷兰国、佛郎机国之类的国家,虽船坚炮利、富甲一方,确是蛮夷之辈,国中自然是道德底下,人民自然是丧心病狂。在这方面,朝鲜这个小中华还是有优势的!这是赵初彦最近愈发坚定的观点。

    “终日蝇营狗苟,追逐铜臭之利,以奇技淫巧为荣,漫不知礼义廉耻之为何事。长此以往,将何以警心目乎?至此果知东朝之人不尚斯学也。”这是赵初彦上一封报告文件内写下的一段话,应当很是能够反应他如今的心态。他虽然较为开明,但并不代表他就认可东岸人的一切,说起来赵初彦甚至还不如明末李贽、湖北三袁等学者开明呢,在朝鲜那个隐士国度的土壤中,确实也产生不了什么思想大家,赵的开明,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也不知道当他此行结束时,又能够有多少收获。

第一百零三章 东行使(二)

    1682年3月26日,原定于今天在财政部大楼税务署会议室内会面的黄汉华、赵初彦等人,不得不临时宣布推迟会面,原因是税务署内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黄汉华不克分身,因此便将会面的日期向后挪了三天,赵初彦也同意了。

    而在税务署因为内部原因推迟会面的这段时间内,朝鲜人则被东岸外交官员的陪同下,参观了位于首都近郊的大鱼河干部进修学校。对于这所培养了诸多基层干部的专门学校,朝鲜人还是颇有兴趣的,不过在参观了一圈并旁听了一节课之后,赵初彦便失去了兴趣。因为在他看来,这种课程培养出来的只是“术”,即教人们怎么做官的,小道尔!像四书五经之类的煌煌大道,反而只是作为课外读物修身养性之用,这何其之谬也!更别说,这些学生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甚至只能说是粗通文墨,写的字也不好看,他们——其他许多甚至还是低贱的军汉——也能堂而皇之地坐在首都的学校里,简直是有辱斯文!

    旁听课程结束时,朝鲜使团给旁听教室内的约二十名东岸学生赠送了礼物,主要是一些折扇、笔墨、朝鲜帽子等等。许是因为很少见到这种异国礼物的缘故,这些学生们在等朝鲜人讲完话后,立刻一拥而上,将这些礼物瓜分干净了。这个场景令朝鲜人有些惊讶,赵初彦甚至起了“所谓日日劝讲而所教者何事”的感慨,认为这就是东岸人不敬名教、不遵儒家、不习经典的后果,全然不考虑这些人多是退伍军人或在基层打熬多年的公务员,文化水平本就不高,朝鲜人要是遇到同样的场面,怕是不等东岸人讲话结束就蜂拥而上将东西抢完了。当然赵初彦怎么想、怎么看是他自己的事,东岸人也没必要去改变人家的看法,只要带着他们多走走、多看看,相信朝鲜人即便再不屑,面对气象迥异、发展快速的东岸社会,只要他们不是石头人,总会有所触动的。

    当然了,比起课程结束后东岸进修干部们分礼物时的场景相比,朝鲜人似乎对课程所学的内容更加不屑乃至愤恨。其直接导火索是东岸教师就程朱理学对儒家文化圈思想的束缚进行了重点批判,对于明后期李贽等人带有人文主义的文艺复兴思想进行了赞扬,并对其最终没能掀翻压抑思想、人***望的程朱理学表示遗憾,这无疑是碰到了朝鲜人逆鳞了。

    赵初彦不好当场发作,不过也是脸色难看,私下里跟自己的副使、随员们连连摇头,轻声感叹:“邪说盛行,孔孟程朱之道蒙尘失色。此乃伪学,行当毁撤,必不能久存于天地间,诸位断不可习之!”

    其副使更是一个顽固不化的人——当然这是在东岸人看来顽固不化,但在汉阳城,其已经颇是能接受新思想了,只不过初次遇到这种触及灵魂深处的挑战,自我反应便是下意识地保护——就着赵初彦的话低声批判道:“邪说横流,禽兽逼人,圣人道统将至于灭绝,国家将至于沦亡。这东朝与鞑虏何异,竟敢自称华夏,可笑,可笑,可笑至极!”

    在结束了这次有些新奇同时也有些恼怒的干部进修学校课程旁听之后,当天晚上,校方也特地去城中知名酒店订了一桌餐,打算好好招待这些来自朝鲜的客人。而在大伙一起乘坐舒适、宽敞的东岸四轮马车前去的路上,赵初彦也悄悄掀开了车窗上的帘子,打量起了外面的精致。

    这个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节了,穿着制服的点灯人一一查看街道两边的煤气灯,并将其点燃。明亮的灯光将石板街道照得有些发白,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路边不时还驶过一列满载下班的工人和政府雇员的马拉轨道车,这一切都令赵初彦感到颇为新奇。

    他的两个仆人这会也跟着坐在旁边,看着街道外的景色,本来兴奋地想窃窃私语的,不过一看自家老爷的脸色不是很好,于是便明智地闭嘴了。其实,在赵正大、赵光明——这里不得不提一下,朝鲜普通人原本是没有姓氏的,但这些年在东岸人的影响下,一些相对开明的两班贵族也开始允许普通人有姓氏,比如赵初彦就给自己的这两位贴身仆人赐姓赵——这等没怎么读过圣贤书的人看来,这东朝上国当真是什么都好,住得舒适、吃得美味、行得快捷、衣服耐用,而且最关键的是,这里似乎没有严格的阶级等级划分,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经商、从军以及担任政府公职,这一点对他俩而言当真是在梦中一样。

    此时的朝鲜王国,基本上已经形成了严格的等级制度,两班、中人、平民、贱民划分得清清楚楚,什么阶级的人可以干什么工作,能够做到什么程度,能够拥有怎样的社会地位及财富,基本上都是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的。说起来,这也是一种另类的种姓制度了,不过比印度人要好上一些,盖因平民、贱民在立下大功的情况下,也是可以提升阶级的,印度却很难。不过不管怎样,朝鲜王国这种保守的封建社会形态中,似赵正大、赵光明这类奴婢出身的人是没有任何人格及尊严可言的,朝不保夕说的就是他们,哪像东岸社会这般明面上没有任何血统、身份上的歧视。

    前两天他们也跟随老爷租了辆马车,走得远了一些,到郊外乡村地区看了看。结果所看到的景象令他们非常吃惊,东岸的农民都住在质地不错的砖房内,且房屋颇为宽敞、明亮。这样一套砖房宅院放在朝鲜的话,非得是平民中的富农或中人才能拥有,一般人哪敢想象。可在这东朝上国,确是最底层的普通人也能有了,而且不光有宅子,还有牲畜棚,棚里的小牛犊长得非常健壮,让人看了更是目瞪口呆。

    赵正大当时被主子命令去数了数,结果发现全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大牲畜,以牛居多,间或也有不少马、驴、骡子,数量总在8-10头的样子。这样的水平,在朝鲜也是不多见的,总得是一些比较富裕的农户或有着一官半职或技艺在身的中人阶层里才可以见到,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因此这就十分可怕了。东朝上国富甲一方,倒也不是虚言!认识到了这一点,赵初彦的脸色当时颇有些不自然。

    不过,东岸普通农民的富裕也只是让赵氏主仆不自然了一下,但闻讯而来的东岸村长的介绍——在气量狭小的朝鲜人看来,简直就是吹嘘——之下,得知东岸人晚上睡觉甚至不用关门后,赵初彦的脸简直是气成了猪肝色,内心里已经将这个村长的话批成了妄语:不习经典、不读诗书,不经圣人教化,人皆善逐利,喜铜臭,如何能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赵初彦是万万不愿承认这一点的,因为一旦承认了这点,就意味着东岸人的“教化”起了作用,使得普通百姓的觉悟也提高了,这样反过来推论,岂不是东岸人所学习、所追求的东西是正确的,而朝鲜人所坚持的儒家经典是错误的么?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因此赵初彦认定这个村长在吹牛皮,虽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已经产生了那么一丝怀疑。

    马车很快驶过了灯火辉煌的街道,然后拐进了一个相对热闹的院子内,已经先期赶来这边订餐的东岸外交人员已经等候多时了。到了这个地方,赵初彦也不好再说什么让大家都不高兴的话了,而是言笑晏晏地和几个陪伴多日相熟的东岸外交官员打招呼,并难得大气地表示今晚这顿由他出钱,这当然是被东岸人婉拒了。

    晚上的宴会倒么给赵初彦及几位佐二官员太大的冲击,毕竟他们在朝鲜王国也是两班贵族,山珍海味吃得也多了,对东岸人弄的一些菜色也不以为意。充其量觉得他们果然豪富,菜肴里金贵的香料、蔗糖等调味品放得比较多罢了,但这点确实在他们的理解之内。

    宴会上唯一给他们带来冲击感的仍然是明亮的煤气灯。东岸煤气公司研发的这种照明系统如今已经到了第三代,不但以前易出现的异味被消除掉得几乎问不出来,就连噪音都小了很多,稳定性也要比以前更佳,因此即便朝鲜人已经见过几回了(朝鲜人小气,订的最便宜的宾馆房间确是没有煤气灯),但每见一次都要被吸引一回。赵初彦甚至琢磨着,等将来启程回国之前,是不是也问东岸人订购个几套带回汉阳城,进献给宫廷的话,一定会让自己的圣眷更隆一些。

    席上有人问起了如今朝鲜人丁几何、经济发展得怎么样。赵初彦虽然对这些问题不是很喜欢(他还是更喜欢与东岸学者进行义利之辨),但还是如实回答了,称朝鲜人口六百万有几,粮食、蚕桑等国家根本近些年发展迅速,国家呈现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这些情况,虽然比较笼统,其中也不乏藻饰之辞,但大体上还是准确地。而说到这里,赵初彦内心也是一动:话说似乎也就是从成为东岸的属国的时候起,这朝鲜的好日子就来了,虽然东国人蛮横凶残,几与鞑子无异,时不时就来敲诈一笔,让朝鲜君臣好不烦恼,但说真的,几十年来白银、铜钱倒是大量流入了朝鲜境内,以往动不动就闹的钱荒如今已经绝迹很多年了。而且不光如此,这市面上的商品种类也丰富了许多,国中就有依附于自己的商家,自己曾几次听他们说如今迎来了经商的好时光,整个国家收入增加,从战争摧残中走出来的数百万百姓生活转好,这说起来确实是东国人之功。

    这么一想,赵初彦就又有些纠结了。从实在的方面来讲,他是真的不愿承认东国人的好的,不过他们的强势降临又确确实实增长了朝鲜的经济——经济这个词,也是赵某人到了东岸后耳濡目染最多的一个词了——这种认知让他很是沮丧:难不成古来修身齐家平天下的佳话都是假得?圣人绝学就真的不能经世济国么?反倒是东国人这种妄称华夏、不传名教、不懂礼仪的丧乱之国,居然能把国家治理得蒸蒸日上。赵初彦本能地想否认东岸人的这种能力,但铁一般的事实又摆在他的面前,让他欲驳无力,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即便承认了东国人在繁荣经济、治理国家方面有些小本事,但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喷点”,因为这样的国家民众终日逐利,喜争竞,善钻营,腥臊恶习遍布全国,人伦大礼不复存在,直让饱学之士觉得斯文扫地。听说他们自称是前宋苗裔,不知道异日他们驾鹤归西之后,在九泉之下遇到列祖列宗,又该有怎样的面目去面对人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让祖宗蒙羞了吧,赵初彦想道,而这个想法终于又让他略有些痛苦的心灵舒服了不少,觉得自己过往的人生终于没有被全盘否定,还是有意义的。

    宴会结束之后,赵初彦与同僚们与东岸官员一一拜别,然后再次乘坐马车返回了东方宾馆。在房间里洗了一把脸之后,赵初彦才终于有空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一下这段时间来的得失,同时也警醒一下自己的内心。他总觉得,来到这东国大地上以后,他虽然一再警惕,但仍然有了些不好的变化。按照东国人的话说就是,意识形态领域受到了冲击与侵蚀,虽然思想防线不至于失守,但如果不好好省身的话,难保异日也会变成那等无礼义廉耻之辈,那样可就全毁了。他赵初彦来东岸,是想看看他们富强的奥秘的,不是为了否定自己过往的人生的,东国人好用的则用之,不好用的则摒弃,但一定要记得,东学不能作为根本!

第一百零四章 东行使(三)

    1682年3月29日,中雨。

    税务署派来的马车轻盈地停在东方宾馆门口,一名内务部警察礼貌地请朝鲜东行使赵初彦及其随员登上了马车,并一人发给了一套橡胶雨鞋。

    财政部大楼内施工时做得不是很好,场地积水严重,因此下雨天总需要人穿雨鞋。幸好如今东岸手头掌握着两大橡胶来源——分别是新华夏岛的橡胶种植园产出及从葡属巴西进口的部分——硫化橡胶技术又日益成熟,因此诸如雨衣、雨鞋、实心轮胎、枕头及各类容器之类的橡胶制品产量很大,目前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容忽视的产业,凸显了其巨大的经济意义,由此也可见橡胶确实是一种非常优良的材料。

    赵初彦等人打量着手里的这种价值不菲的橡胶雨鞋,颇有些感慨。在朝鲜王国,下雨泥泞的时候,也只有两班贵族可以穿着密密缝制的皮靴走路,像中人或平民,却只有穿着草鞋了,即便有皮鞋也舍不得穿,因为价格并不便宜。

    但在这东国,橡胶这种他第一次听说的材料却给人民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虽说其价格还略微有些高,导致民间蓑衣、油布雨衣什么的仍然很有市场,但应用已经较为广泛了,至少军队、公差已经大规模应用,听说他们还在扩大橡胶种植园面积,这日后在更大范围内推广,应该跑不了了。

    财政部大楼很快就到了。在门口警卫那里检查完毕了证件之后,马车继续前进,并停在了一处宽敞的广场上,然后一行人下车步行,前往税务署所在的位置。赵初彦一边走一边观察,这个所谓的财政部应当就是户部了,分别行使征课和支度的只能,朝鲜王国也有,并不稀奇。只是,他们这个大楼看起来比较气派,汉阳城的那座是大有不如的,这是两国国力真实的差距,想到这里,赵初彦就有些感叹。不过随即他又猛然一个激灵,曾子尝曰三省己身,才能警醒心目,不被外物所惑,打从来到东国人的地盘上,自己感叹的次数是不是多了点?

    赵初彦对自己的这种现状有些疑惑,也有些惶恐。对于自己的日常语言中越来越多地夹杂了东国人的词汇更是惴惴不安,自己是不是已经背离了大道了,开始越来越多的按照东国人的思维模式思考问题——阿且,思维模式又是东国人的词汇——假以时日,自己是不是也会慢慢蜕变成一个功利性十足、整日争竞逐利的蛮夷之辈?须知,“礼”这一个字贯穿于整个华夏社会之中,东国人不遵名教、不懂礼仪(这可不是指礼貌之类的肤浅玩意,而是三纲五常之类的关系到社会秩序、人身依附、行为准则之类的东西),自己要是慢慢被同化成一个不懂人伦大礼、不遵三纲五常的无耻之徒,那么干脆还是抹脖子算了。

    黄汉华亲自在会议室的门口迎接了赵初彦一行人,然后将所有人到引到了会议室内,正式开始了会谈。双方一开始都是泛泛而谈,主要是黄汉华在讲,赵初彦在听,并是不是发言提问。黄汉华从如今东岸正在轰轰烈烈进行着的新一轮税改谈起,讲了税收的意义、税种的分类、税率的制定原则、税金的征收状况、民众的反应等等,讲了洋洋洒洒一大堆,也不知道朝鲜人是不是真的听明白了。

    随后,他又讲了海外殖民地的税制,如新华夏岛、澳洲及朝鲜人非常熟悉的远东三藩的税制,讲到了各殖民地经济的发展、老百姓对赋税的承受能力。这个时候,之前大部分时候都在旁听的赵初彦突然发话了,只听他问道:“东朝税敛重乎?”

    “不重!”沉吟了一会后,黄汉华如实回答道:“甚至可以说有点轻,盖因我们政府的收入来源多样化,并不指着田里的那点东西。当然,农业、渔业和牧业是根基,民以食为天嘛,只有这些吃食极大丰富了,才能更安心地发展商业。我们东岸共和国的农业生产效率不低,近海渔业资源丰富,海产品的渔获量很大,再加上拉普拉塔巨量的野牛资源,所以说我们国家的食品供给是非常丰富的。粮食剩余量多了,工业、商业、服务员才能发展起来,政府的税收自然也就多了。这里面的根本,还是生产力水平的提高。”

    赵初彦默默咀嚼着黄汉华话里话外的意思,发现越嚼越有味道。按照他们的话来说就是,现在朝鲜农业生产力水平低喽?想到这里,他又——为什么说又呢——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比起上国,敝国这课税可谓重矣,士民多苦于此。我有一族人,耕百亩地,岁中最丰则纳银七八两,粮、布若干,(朝鲜这几十年白银、铜钱流入巨大,已渐渐开始改革掉原本的实物税征收方法,采用银、钱、帛并举的货币制度,故这会赵初彦谈到耕田的人缴税用银计算),不稔则二三两。嗯,大率耕百亩地的话,有年则收二百斛,次则百余斛,饥岁甚至只有六七十斛。中人十口之家,才可以自给。此外还有杂役,如出牛驴牲畜、筑城修路伐木、养苑马、进贡品等等,色目繁多。贫者丰年还可勉力支撑,若遇上天灾,就只能典子卖女以偿之,故胥民怨咨焉。”

    说实话,黄汉华之前的话让赵初彦颇有些震动。因为在他看来,东岸百姓的税负实在是太轻了,轻到不可思议。他们有不错的砖屋,有大牲畜,粮食多到甚至去酿酒(朝鲜历史上歉收时每一次都会颁布禁酒令),还有许许多多的鱼肉,生活水平甚至比得上朝鲜的中人。要知道,中人在朝鲜的地位可不低,一般都是医生、捕快、乐师之类的职业者,收入水平处于中上层,结果也就和东岸普通百姓——至少首都附近的百姓是如此没错——差相仿佛,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因素在起着作用呢?

    是了,这位黄司长也说了,他们近海有很多鱼虾,南边的荒原上也有许多的无主之牛,所以百姓生活富裕。但除此之外真没别的原因了吗?赵初彦想说没有,但多日来的见闻告诉他,不是的,还有别的因素!比如东国人的种子就是好,长出来的麦子饱满,产量还多。另外,他们有许多的牲畜,还有很多好用的机械,所以一个人可以耕三十亩地之多,这就保证了足够的粮食富余量了。在这一点上,即便朝鲜的百姓再勤劳,也是远远比不上的,更何况两国的税负水平更是天差地别,这就注定了两国百姓生活水平的差异。

    “余尝患我国之贡额烦重,民不堪命。少时出使燕京,睹清国之现状,发现亦如此,自此谓诸国皆然。”赵初彦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口后,苦笑着说道:“直至今日,余才知重税病民并非举普天下皆然,上国却是践行了圣人的爱民之心。”

    其实,赵初彦更是发现,在“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一条上,东国人似乎做得也更为出色,只不过他从来不敢在公开场合谈论这一点。时至今日,赵初彦也对东国人的政治体制有了一定的了解了,知道这个国家没有所谓的皇帝,国家元首曰“执委会主席”,似乎是通过缙绅会议选举出来的,各级官职所有人也都可以担任,不像朝鲜那样规定好了哪些由两班担任,哪些中人担任。

    在这一点上,《孟子》的这句话难道不是东国人践行得更好,而朝鲜人虽然嘴上日日诵之,实际上却没把圣人的理念当回事吗?难怪有东岸学者曾撰文指出,中国、朝鲜、越南等国的儒家学者被程朱理学毒害得不像样,学圣人只学了个皮毛,流于表面,反倒是东岸人重信守诺、善待百姓,人民安居乐业,百姓不受乱世动荡之苦,如果这不是王道乐土,那么还有什么有资格被称为王道乐土?这话虽然有往自个脸上贴金吹嘘的嫌疑,而且这个国家无君无父,很难说是否可以一以贯之,但就目前来说,看样子做得还不赖,至少比朝鲜王国要好。在这一点上,赵初彦即便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朝鲜或中国在践行孟子“王道”思想、建设王道社会这一方面要比东国人好。

    而且,东岸政府还允许民众批评自己(有没有用先不论),地方上的县乡一级还有小规模的缙绅会议的存在,每年都开会讨论国计民生。这些来自社会基层的建议或批评,有的会被政府接受,这一点就很令赵初彦感慨颇深:“长民者每以黎庶为蠢蠢,而侈然以肆于其上。殊不知民虽至愚而神,其是是非非一出于公心,有不可以威势屈利口诱焉者也。”

    当然,赵初彦这里的“民”未必指的就是普通小老百姓,而是指地方上的生员、缙绅,认为他们爱憎分明,说话多出于公心,比朝堂上的“肉食者”们来得更加直接。因此,在认识到东岸人地方政治协商会议的存在及作用后,就很是感慨了,认为这有上古遗风,虽然会议代表内强制规定了普通农民、手艺人、商家、武夫们的比例令他感到有些不满。

    只是这样的认识,只能让赵初彦的思想更加混乱。现在的东岸,在赵初彦的印象中极为复杂,一是他们的课程丧心病狂,不尊名教、不学经典、不讲大礼,百姓追名逐利,全国一片腥臊浮躁之风;二是他们对官吏好,对百姓也好(甚至就连残疾人都有一定的福利,虽然少得可怜),国家富强,人人安居乐业,充分体现了孟子的仁政爱民的思想,同时也有了圣人口中的“大同社会”的几分影子——他们是不学儒家经典,不继承华夏道统,但所作所为却又暗合古仁人的经典思想,建设的目标也是奔着孔圣人的大同社会去的,这难道不比那些口上日日念诵孔孟之学,实际上却行的吃人礼教之腌臜下作破事的人强吗?正如东岸人批判程朱理学时所说的,“礼”这种集交往礼仪、社会秩序、处事哲学等在内的东西本没错,但如果过分强调这一点,并将其上升到宗教的程度,那么就不可避免僵化然后走歪,最终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

    这个时候,赵初彦的额头上已经微微见汗,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因为再想下去问题就要来了,即到底谁才真的是继承了古仁人的理念、继承了华夏传统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他赵初彦可以选择的话,他认为可以合二为一,综合东岸与中华两家之所长,当然是以儒教为主、东学为辅了——其实,连赵初彦也没有发觉,在东岸这些时日的潜移默化之下,他的思想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偏移,要知道最初他对东岸的一切都是很排斥的,甚至直到几天前,他还对东岸人批评在朝鲜和明国极为流行的程朱理学感到怒不可遏呢,结果现在却又经历了这样的转变,思想完全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让人颇为可怜这位屡屡被重塑三观的中年男人了。

    赵初彦最终完全是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税务署返回宾馆,甚至下接下来三天的课程都没参加,而是让底下人去学习了,他自己则躲在房间内捋清思想,撰写文章。东岸此行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在一本名为《东行录》日记体裁的文集内,并时不时拿出来翻阅,认真思考一下。他不知道这本《东行录》回到朝鲜后万一印刷出版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只知道来到东国这一遭后,整个人的思想、灵魂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虽然他并不全然认可东国人的东西,并且对一些还很是深恶痛绝,但这并不能掩盖人家很多好的方面。他只希望待回到朝鲜之后,能够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辩论、思考,那样也许对朝鲜的未来有很大好处——当然他也不是那种为了天下可以牺牲自己的圣人,一些可能会引起极大非议、对自己不利的内容,却也需要多加删改,免得遭了无妄之灾,这便是赵初彦的想法。

第一百零五章 葡萄牙使团(一)

    而就在隐士国度朝鲜都派出使者来东岸访问的时候,曾经与东岸有过过节的葡萄牙王国,也派出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外交使团,远渡重洋来到了东岸首都东方港,进行国事访问。

    使团带队的是著名的路易斯·德·门多萨·弗塔多·伊·阿尔布克尔克公爵,前果阿总督,葡萄牙国内极有威望的大贵族。而使团的成员中也有非常多的贵族子弟、商人、航海家及银行家,且很多都是颇负盛名的,并不是什么无能之辈,由此可见使团的高规格。

    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如今的葡萄牙王国,愈发认识到要保住乃至扩大自己的海外利益,与华夏东岸共和国合作是最理智的。理由都是很现实的,那就是东岸人经营南非、新华夏岛数十年,虽然在彼处的舰船数量未必比荷兰人多多少,但因为根基深厚,殖民地人口众多,因此可持续战斗的能力是最强的。更别说,这个国家的殖民地与葡萄牙殖民地靠在一起,如果不友善处理关系的话,将来的下场怕是不太好。

    当然还有印度方面的因素!在葡萄牙人看来,如果说现在还有一个国家或势力可以将他们从印度的窘境中解救出来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是东岸!以前他们曾经将这个目标放在英格兰东印度公司身上,但这家殖民企业虽然也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恨之入骨,无奈实力多有不济,同样被荷兰人压制得很厉害,之前一直与葡属果阿殖民地抱团取暖,只能延缓葡萄牙人的败势,却无法真正扭转他们的局面,更何况近些年来这家公司已经将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利润丰厚的与清国的贸易之中,对葡萄牙人的支持力度有所减弱,因此让果阿方面非常不满。

    而现在他们把目光打到了东岸人的头上。之前两任果阿总督都不约而同地执行了与东岸合作的政策,这背后没有葡萄牙王国政府的指示是不可想象的。而在塔沃拉总督与东岸代表莫烈鳗正式确立了合作关系之后,里斯本方面也派出了一个规模庞大的使团,漂洋过海来到了东岸,打算将这种合作关系进一步强化,以保障自己的利益。

    阿尔布克尔克公爵出身名门,祖上曾经担任过葡属印度方面的总督,在当地沿海修建了很多商站与堡垒,控制了阿拉伯海、红海、东非海岸、印度海岸及南太平洋的许多海域,建立起了稳固的海上霸权。当是时也,阿尔布克尔克指挥的葡萄牙舰队在印度及东南亚纵横无敌,屡战屡胜,几无敌手,显示了葡萄牙王国如日初升的强大实力。

    不过如今过去了一两百年了,葡萄牙王国的强大早就成了昨日黄花。经历了被西班牙合并的数十年噩梦般的统治以及新兴实力荷兰东印度公司持续打击——当然也不能忘了华夏东岸共和国对葡萄牙王国舰队的致命一击——他们的实力大幅度下降,且很难弥补,毕竟其狭窄的国土、稀少的人口是硬伤,商业渠道又不如荷兰人那么广泛,那么衰弱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别的国家衰弱就衰弱了呗,顶多不过好日子了,但葡萄牙王国则不行!原因无他,祖上传下来的遗产过于丰厚,已经超过了他们能够掌握的极限,这就很成问题了!正如东岸古谚语所说的,小儿持金于闹市,这葡萄牙王国如今便是小儿了,而小儿若想得到一个好下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一个壮汉做靠山,如今才可能免于被其他壮汉分食的悲惨命运,虽然这过程里免不了要被靠山大占便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东岸人无疑就是这样一个很好的靠山。尤其是在葡萄牙人通过多年研究和打探后,得知东岸人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洁癖”,即对于有着大量原住民——比如黑人——的土地不是特别喜欢,即便占领了一些类似的殖民地,也对当地的土著展开了残酷的驱逐和屠杀,这在葡萄牙人看来是可耻的“浪费”行为,须知那些原住民可也都是财富啊,竟然都赶跑或杀掉了,真是莫名其妙。

    看看东岸人赶走原住民后的土地吧,千里无人烟,生产经营活动完全停滞,荒芜的大地成了野生动物的乐园。而且他们从别处迁移过来的移民和流放犯人完全不足以填补原住民为之一空后的空档,殖民地的经济在短期内可谓是呈下降态势的,也不知道这些东岸人图的是个什么,单纯是为了占领土地吗?这可真够奇怪的。

    不过,东岸人的这种殖民模式,注定了他们一段时间内是无法像当初西班牙王国、葡萄牙王国那样狂飙突进地占领大片土地了。因为这些伊比利亚人的殖民行动之所以能够鲸吞如此巨量的土地,说白了是与当地原住民的妥协,即原住民仍得以居留原地,混血印第安人乃至印第安人大量充斥于军队、政府机关当中,比如秘鲁总督区的殖民军队里数量最多的就是印第安人,其次是混血印第安人,“绅士”(即白人)的数量则是最少的。葡萄牙人的殖民地也是如此,甚至印第安人的比例还要更高于西班牙人,可以说大部分的军队都是由印第安人充任的,其次则是黑人,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何在葡萄牙人的殖民地印第安人、黑人的地位如此之高,以至于很多人取得了不低的社会地位,比如当年与东岸人作战的黑人将军迪亚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所以,东岸人的这种殖民方式比较令邻居“安心”,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是无法短时间内快速鲸吞大量的国土的,而且有的土地上原住民实在太多,根本不可能驱逐或杀戮干净。那么这样一来,便使得双方之间有了合作的基础,所以葡萄牙人找上了门来。

    阿尔布克尔克公爵一行人第一时间受到了中央执委李晴的接待,并在东方宾馆内设宴招待了葡萄牙使团。通过葡萄牙人递交上来的国书,李晴如今对他们的来意也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说白了这次就是葡萄牙人上门送礼送好处,以换取东岸人在赞比西河流域、安哥拉一带及印度海岸的支持。更准确地说,就是之前在果阿双方达成的协议的升级版!

    李晴粗粗了解到,葡萄牙人愿意在葡萄牙本土提供一个基地给东岸海陆军临时驻扎、休整,就如同当年英国人将多佛尔港提供给东岸用于执行对法国沿海的打击与劫掠一样,这对于东岸军队在欧洲——至少是西欧这一片——的持续作战至关重要。葡萄牙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知道东岸人现在越来越多地将精力投注到欧陆上来,对于取得一个稳固的前进基地也非常感兴趣,因此果断进行押宝,同意将北方小城维亚纳堡作为给东岸海陆军休整用的基地。如果有必要的话,双方可以签订一个合约,东岸人只需支付极少的费用,就可以拥有在当地建设码头、军营的权力,同时葡萄牙王国承诺稳定供应该基地食水、药品和部分武器弹药,同时也为东岸战舰提供维修保养服务,基本上满足了东岸军队需要一个干涉基地的需求,因此引起了李晴的极大兴趣。

    此外,葡萄牙人还允诺,东、葡两国可执行全面的“门户开放”原则,两国本土及海外殖民地之间完全可以实行零关税贸易。这样一来,东岸人可以将商品非常轻松地卖到葡萄牙、巴西、安哥拉、葡属东非、葡属印度、帝汶岛、澳门等地,然后低价进口产自葡萄牙的酒类、橄榄油、干酪、马匹、奴隶、海产品、干果、橡胶、象牙、椰子等商品,这对于双方都有极大的好处,唯一受损的大概就是葡萄牙本土及殖民地政府了,因为关税收入严重降低了。不过,葡萄牙人多年来也研读过一些东岸撰写的经济著作,认为这样可以繁荣商业,刺激进出口贸易,政府从这上面可以获得大笔税收作为补偿。

    另外,葡萄牙商人也可以从东岸本土及海外殖民地进口各类商品,如在欧洲十分紧俏的机械设备、五金制品、纯碱、染料、高品质棉布、药品、生丝、茶叶、瓷器、染色皮具、马车等等,然后想办法销往其他地区。虽然如今荷兰人把持着波罗的海、地中海的贸易霸权,但葡萄牙人好歹祖上阔过,真沉下心去钻营,未必就一定没有市场了,至少如今他们与法国大西洋沿岸的很多城市贸易就很频繁嘛。

    从这一点上来讲,葡萄牙人说要与东岸实行全面的自由贸易,看似国门洞开,但到底谁占谁的便宜更大一些,委实很难说呢。葡萄牙人是将国内市场尽数让给东岸人了,为此可能流失大量贵金属,可如果他们低价拿到东岸的各类商品,然后销售到法国、北非和意大利半岛,未必就不能收获大量贵金属。这样两相一抵消,没准葡萄牙人还是赚的呢!

    当然葡萄牙人这么干,等于是放弃了自己工业进步的可能,将自己国家定位成了东岸工业品的倾销地和集散地。这种对本国工业毁灭性的影响也许会持续很多很多年,直到东岸人某一天对一些低端产业玩腻了,不想干了,转移出去,葡萄牙人才有可能通过承接产业转移的方式获得发展本国工业的机会。不过,葡萄牙是一个小国,人口也只有一百七八十万人,发展工业与法国、英国竞争本就不太现实,那么还不如早点投靠东岸,卖身卖一个好价钱,做东岸商品的买办,倒也不失为一个赚钱的路子。

    李晴对葡萄牙人的心思洞若观火,不过这对东岸也有利,不是吗?该着急的是英格兰人,原本已经彻底倒向他们的葡萄牙王国,如今看他们不给力,居然又给自己找了一个“爹”,虽然这个爹主要是用来保障葡萄牙的海外利益的(在欧洲,葡萄牙还是需要英格兰人的庇护的),但多多少少与英格兰的商业利益构成了竞争,这肯定会引得他们不喜,不过谁又在乎呢?谁让你英格兰人在锡兰岛被荷兰东印度公司打得像屎一样,连亭可马里这个重镇也丢了,说起来还是得怪你自己不给力,没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最后,葡萄牙人还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即如果东岸政府事先与葡萄牙王国取得谅解的话,那么就可以在其国内招募雇佣军,前往双方都认可的区域作战。或许是怕东岸人不明白,阿尔布克尔克公爵更是隐晦地指出,如果东岸人在黑海一带有什么“疑难”的话,那么也许可以在葡萄牙王国招募一支人数不超过三千的志愿者及若干水手、船只,前往黑海一带“执行任务”。这里的“志愿者”,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其实就是葡萄牙王国陆军脱了军装换身皮而已,这些人前往黑海沿岸作战,主要敌人基本上可以确定是俄罗斯人、东乌克兰了,另有极小可能是波兰人,但都无所谓了,葡萄牙王国并不担心与他们为敌,更何况还是以雇佣军的名义。

    老实说,葡萄牙人的这个提议真的是震惊了东岸方面,以至于外交大佬李晴一时间都有些失神。要知道,东岸人的黑海贸易经营多年,在多瑙河、第聂伯河、顿河流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自然不可能让人随意破坏。但这么多年来,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掌控得比较直接的力量,导致干涉能力不足,比如若是东、西乌克兰的哥萨克们再次大打出手,威胁到东岸人的利益,而奥斯曼帝国又限于多种因素无法参战的话,东岸人直接出动雇佣军怕是最好的方式,以前没这个条件,但现在葡萄牙人送上门来,雇佣军的来源就有了。

    这可确实是一个重磅炸弹啊!李晴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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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葡萄牙使团(二)

    1682年4月5日夜,大雨倾盆。品书网 voDt

    东岸最初的大型建筑执委会行政大楼内,****廖逍遥拉了窗帘,将淅淅沥沥的雨声关在了外面。而在屋里,外交委员李晴正怡然自得地抽着烟斗,翘起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显然心情是极好。

    “这一场秋雨一落,大概一发不可收拾了。乌江、黑河、巴拉那河水位大概要暴涨了,很多地区防汛局势紧张,不知道我们多年来兴建的防洪设施能不能顶住这一波。”廖逍遥舒服地坐在皮沙发,看着煤气灯明亮的火焰,说道。

    “至于那么担心吗,我的主席大人。”李晴闻言嘿嘿一笑,说道:“当几十年来的建设是白费的?当初立下的在河间地区五十年投资一千五百万元的水利设施建设计划,这些年来一直都很好地履行了吧?好吧,这几年财政有些混乱,投资有所减少,但至少之前是一直到位的。那么还担心什么,再大一些的洪水来了也不怕啊!唯一可能遭殃的,大概是那些鬃岗地形内围出来的沼泽吧,养的鱼虾怕是要跑掉不少。不过咱们国家本以海鱼海虾为主要消费品,这些内河沼泽鱼塘的损失应该不大,局限于极少数地区和极少数人,保险公司还赔得过来,放心吧。”李晴惬意地抽了口烟,说道。

    “说得也是。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是怕有人非议,有钱开发别人的国土(指理论仍属于西班牙王国所有的潘帕平原),没钱整治自家的池塘,嘿嘿。有些人哪,是真烦,动不动在会议放炮。”廖逍遥也笑了,只听他说道:“有时候真觉得当这个家很累啊。我们都老了,当年一起登陆的五百多号人现在还剩几个,你、我也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了,是时候让位给年轻人了,我想他们也已经等得很急了吧。”

    “是啊,下一届也是我们的最后一届了。不过,我看硕果仅存的老伙计们怕是连11位执委都凑不齐了吧?”廖逍遥苦笑了几下,随后他便摇了摇头,避开了这个令人扫兴的话题,将心转到了葡萄牙阿尔布克尔克使团身:“说点别的吧,葡萄牙人那事,你怎么看?他们的要求要不要答应?这方面你是专家,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葡萄牙使团提出的条件已经被整理成并送交了各位执委会成员们审阅。廖逍遥作为****,则由分管外交、外贸的执委李晴亲自来汇报。两人在装修豪华的小食堂内吃完饭,然后又各自带了秘书,到廖逍遥的办公室内加班讨论——明天廖逍遥将亲自乘船前往潘帕平原视察,以示国家开发这片肥沃平原的坚定决心,因此今晚必须谈个明确地态度出来。

    “葡萄牙人提出这个条件,看似突然,其实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个人认为,这不是他们一时冲动的想法,而是长期痛苦徘徊后所作出的符合自己利益的选择。”李晴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个国家其实挺郁闷的,先天条件不怎么好,沿海地区怪石嶙峋,适宜建港口的城市不是很多,连种地也不是很合适,人民相当贫穷。远离海岸的地方稍微好一些,总算有些平地可以种粮食瓜果蔬菜,放牧牛羊,但面积也不是很大,因此能够养活的人口不是很多。这个国家最大的特产,大概是盐了,主要位于锡图巴尔一带,其实是北部波尔图一带的葡萄产区及酿酒产业,至于其他的羊毛、橄榄、水果、粮食都要排到后面了,且规模也那样,满足自家国民生活所需后少量出口而已。”

    “因此,狭窄逼仄的环境和并不肥沃的土地,早早逼得葡萄牙人向外界想办法。他们是北海捕鲸及新大陆捕鱼产业的早期参与者且一直活跃到现在,他们还是与非洲大陆的异教徒较早进行贸易的一批人,他们更是航海先驱,印度和国航线的开拓者。说起来,在整个16世纪,葡萄牙王国是集井喷了一批人才的,尤其是第一任阿尔布克尔克公爵的同龄人,可称是葡萄牙王国的黄金一代。”李晴继续说道:“只是国家也有气数之说,葡萄牙王国集出了一批英杰,耗尽了国家数百年积累的气数,然后人才断档,加之他国崛起,这地位维持不住,衰弱也难以避免。”

    “你别讲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了,说点正经的,秘书班的可都在旁边记录呢。”廖逍遥指了指窗户边两位默默坐在那里记录着的秘书班的工作人员,说道。

    “哈哈,行,不扯这些了。这人老了啊,信这套,唉。”李晴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道:“其实吧,还是我刚才说的,这个国家先天条件不好,力量孱弱,正所谓小儿持金过闹市,怎么会不被人惦记呢?西班牙人最先动手,强行合并了这个国家,然后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甚至连一段时间内,英格兰人都对他们动过手,这葡萄牙要是不衰弱也太神了。唔,貌似我们在二三十年前也动过手,给了葡萄牙人重重一击。我要是葡萄牙摄政佩德罗王子,恐怕真的是焦虑得睡不着觉,毕竟现在手里还颇是有一些祖传下来的遗产惹人眼红,这是祸事之端了。”

    “所以说,葡萄牙人是出于焦虑感所以来寻求盟友?”廖逍遥问道:“但这次事情的直接导火索应该是锡兰岛最后一个据点亭可马里的沦陷,是东方的问题。”

    “当然了,我的主席,锡兰岛是直接导火索,但长期以来葡萄牙王国的忧患意识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了,葡萄牙人提出我们可以驻扎最多两个营的人马在维亚纳堡,这表明他们并没有打算将本土安全寄希望于我们身。事实这也不可能,两个营是挡不住数量动辄几万的外国军队的,他们本土安全的保障,最主要的还是来自英格兰王国,你看他们多年来的政策知道了,对英格兰始终给予了巨大的让利。”李晴分析道:“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对于他们本土的安全起不到作用了,事实还是有的。以我们对西班牙王国的影响力,这两个营的驻军摆在那里,本身是一种态度,西班牙人若想要入侵葡萄牙,怕是要三思而行,更何况在经历几次西葡战争的失败以及财政的巨大困难之后,西班牙人早对此有心无力了。基本,葡萄牙人是寄希望于我们队西班牙施加影响力,保证他们陆地的安全,而英格兰王国则保障他们海的安全,其实事情没多复杂,说穿了这么简单。”

    “呵呵,葡萄牙人倒是打得好算盘,居然想到请两个打手。不过我们看起来较亏啊,不但要影响西班牙人不要轻举妄动(虽然他们现在是没这个能力了),同时也要保障其海外殖民地的利益,这劳心劳力的,还是不如英国人自在。他们将葡萄牙的海外贸易整合进了自己的体系内,保障葡萄牙的海外贸易线同时也是在保障自己的商业利益,还顺手搂了葡萄牙那么多的好处,这种操作才是让人大为钦佩啊。”廖逍遥让一位秘书给自己煮了一壶茶,一边喝一边说道:“而且葡萄牙人也是聪明,知道光靠开放市场,帮忙设立印度商站之类的事情怕是不足以打动我们,同时荷兰人催逼得又很紧,所以,直接允许我们驻军其北部。这个饵,甚是香甜,我们不得不吞啊!”

    “廖主席你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晴从沙发坐直了身子,收敛了脸的一些笑容,严肃地说道:“其实,我们国家发展到现在,已经五十余年了,各项积累已经到了很大的一个地步,已经可以支撑我们国家在国际奉行更积极、更进取的外交政策了,以维护我们国家的利益。葡萄牙王国地理位置特殊,北可以进入斯开湾、北海,东可以进入西地海,南可以影响到北非的摩尔人,我们在这里取得一个立足点,虽然目前看起来仅仅是象征性(因为驻军有限),但想想办法,未来总会成为我们干涉欧陆局势的重要基地。”

    “呵呵,积极扩张的外交政策,现在在国内年轻一代当很是流行啊。这些人,生长在咱们国家快速升的年代,没有经历过早期的艰难困苦,对于未来抱有很强烈的乐观情绪。其实,从某种程度而言,这并不是坏事,因为国家未来数十年正需要他们用这种锐意进取的态度去进一步开拓空间。我们作为国家的奠基人,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以后这面红旗,是要交到儿孙辈手里了。”廖逍遥放下茶杯,也正色说道:“今天和老李你谈了这么久,我也基本有数了,这次葡萄牙使团的事情,后面你还得多费心,我明天要去潘帕平原打气鼓劲了,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来办。阿尔布克尔克提出的建议,我看原则没啥大问题,都可以答应,是细节可能需要你们再商榷商榷、打磨打磨。后面的话,国家还是会制定相应的计划。第乌岛商站要加大投资力度,多派遣优秀干部去那边开拓局面,当然了,作为我们在印度一切殖民或贸易活动的基础,海军第二舰队的实力更是要得到加强,这一点不能轻忽,我会嘱咐相关部门制定预算的。”

    听廖逍遥这么一说,李晴顿时明白他的心意,因此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该怎么办了。下一步,基本是和葡萄牙阿尔布克尔克使团磨洋工了,争取多挣一点好处出来,但合作的大方向基本是不会变的,这一点相信届时葡萄牙人很快也会明白。总的说起来,这次葡萄牙人赶了一个好时候,遇了一个东岸对外扩张商业和政治影响力的当口,送门来的他们卖了一个还算不错的价钱,双方可谓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1682年4月7日午,准备了一天材料的李晴带着诸多随员们,与葡萄牙阿尔布克尔克使团开始了新一轮的磋商。而与此同时,海军部也喜从天降,得到了一笔金额为十万元的预算外资金,并明确指出用在新华夏岛的第二舰队身,对一些服役期较长的船只进行大修并做延寿处理。

    此外,他们还被告知,加紧制定第二舰队的船舰采购与人员增募计划,明年政府将会对第二舰队进行投资,以增强华夏东岸共和国对印度洋的绝对控制力,请他们做好相应准备。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无疑令海军下又惊又喜,陆军方面又妒又恨,国内民生部门是咬牙切齿,当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当然陆军也不是没得到“安慰奖”。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得知,未来葡萄牙王国的维亚纳堡一带将会修建一座专属于东岸人的军营,可以在那儿驻扎至多两个营的部队。另外,葡萄牙王国也允诺关键时刻可以出兵——以掩耳盗铃的操作方式,即葡萄牙王国先解散一部分军队撇清关系,然后由东岸人出钱雇佣,最多不超过三千人——帮助东岸政府在情况紧急的时候干涉某些地区的局势,如乌克兰大草原的局势。

    或许有人认为三千名葡萄牙士兵顶个球用,但多一点是一点,东岸人在黑海一带目前只有哈吉港有一支规模很小的护卫部队,有葡萄牙人提供的这“三千人授信额度”,兵力应该会宽裕很多了。他们再配合在克里米亚汗国招募的骑兵的话,组成一支步骑混合的部队,应当不成问题。这支部队当然对付不了俄罗斯、波兰的正规军,但在应付小股哥萨克的袭扰时,还是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的,而这其实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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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好客之海的局势

    “黑海地区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葡萄牙阿尔布克尔克使团的到来,在令外交部门鸡飞狗跳的同时,也让相隔不远的国家情报总局的大院内忙碌异常。刚才是已经升任副司长的盛德鸿在问话,他现在已经是分管奥斯曼帝国的方面官员,因此也是非常关心素有奥斯曼后花园之称的黑海地区的局势的。

    “不是很好。”一名穿着黑色制服的分析员从一个档案柜内翻出来了一大捧文件,然后从中挑出了几份,一边查阅一边回答道:“虽然目前俄罗斯和奥斯曼方面已经达成了协议,不再处于敌对状态了,但俄罗斯人并没有全数离开,他们在第聂伯河左岸还有数万驻军,被划分给俄罗斯帝国的基辅城同样也有数千人马,俄罗斯人看样子是不会放弃乌克兰的了,因为这里的条件实在太好了。”

    俄罗斯与奥斯曼达成协议是在去年(1681年)。按照协议,双方之间的疆界正式确定以第聂伯河为界,左岸归受俄罗斯控制的乌克兰哥萨克酋长国,右岸则是奥斯曼立的傀儡哥萨克国的地盘,不过名城基辅却被划分给了俄罗斯人。

    这份协议,基本上还是客观地反应了两国的实力对比的,即奥斯曼帝国现在摊子铺得太大,敌人太多,加上新上任的科普鲁卢家族的大维齐想趁着宿敌奥地利王国的主力大军屯驻在国外与法国人对峙的有利时机,在匈牙利一带占点便宜,因此他们实在没有精力在黑海北岸与俄罗斯人纠缠不休,故这份基本上还是维持原状的协议对奥斯曼帝国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外交成果。毕竟现在他们的积威仍在,新兴国家俄罗斯在面对叱咤风云两个世纪的奥斯曼帝国时仍然有些底气不足,因此最终还是与奥斯曼人签订了和平协议。

    协议最终是在克里米亚汗国首都贝克奇萨莱签订的,克里米亚汗国作为奥斯曼帝国在黑海北岸主要的投送力量也参与了协议的谈判。双方最终决定停战二十年,西乌克兰清空基辅中部和南部地区,将本就残破不堪的这块区域作为两国之间的缓冲地带,各方各自约束东、西乌克兰,不得随意挑衅。

    可以说,这份协议对奥斯曼、俄罗斯都很不错,对克里米亚汗国也不能说不利,但对原本是统一国家的乌克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二百多万乌克兰人民们来说,却是大不利的,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国家和民族的继续分裂,乌克兰大草原仍将陷入悲剧之中。

    这个结果,相信曾经争斗了一辈子的多罗申科以及萨莫伊洛维奇都是无法接收的,就连刚刚被奥斯曼人处死的小赫梅利尼茨基都很反对。原因不言自明,他们都是乌克兰人、都是哥萨克,虽然彼此敌对,互相厮杀,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实现乌克兰这个国家的独立与统一。只不过乌克兰的实力太弱了,周围的敌人又太强大了,因此一步步沦落为了奥斯曼、波兰、俄罗斯等国争夺乌克兰大草原的工作,陷入了悲剧般的结局。

    现在西乌克兰已经完成了奥斯曼人的傀儡,甚至就连他们立的傀儡公爵小赫梅利尼茨基都因为控制不了部下而被处决了,负责监视他们的克里米亚汗国也是心狠手黑之辈,以后他们的苦日子还长着呢,还有的被人家勒索和蹂躏呢。

    而东乌克兰呢,其实也好不到哪去。他们甚至都要被取消乌克兰哥萨克酋长国的名号了,取而代之的是沙皇治下的“盖特曼辖区”,或者被称为“小俄罗斯”,由此可见俄国人的态度。尤其是最近俄国人往东乌克兰各个聚居区——因为西乌克兰政府的不得人心和屡战屡败,东乌克兰占据了大义名分,吸引到的人口也很多,故第聂伯河以东地区这些年快速繁荣了起来——派驻了很多官员,这很明显是想分各级哥萨克的权,并最终将这个所谓的“小俄罗斯”收入囊中。

    或许有人说俄罗斯统治了乌克兰,也许东乌克兰百姓就会免除战争之苦,安宁和平地生活了。事实证明这只是可耻的臆想,在莫斯科方面看来,他们治下的东乌克兰只是一个防备、阻挡克里米亚鞑靼骑兵北上的一个天然屏障而已,以免被这些凶狠的游牧民族侵入到柔软的腹地,摧毁当地的城镇和农业设施。所以,东乌克兰的百姓始终没有获得多少喘息之机,俄罗斯人不断要求他们出钱、出粮、出丁和马匹,与屯驻在当地的俄罗斯军队一起(这些俄国军队的给养也许东乌克兰的百姓负担)进行编组训练,作为抵抗鞑靼人的第一线。而第一线嘛,大家都懂的,是很容易被突破的,因此也没有任何投资与建设的必要,只是一个屏障和缓冲区罢了,所以这就注定了东乌克兰的悲剧。

    东岸人设在哈吉港的商站不是吃白饭的,多年来他们已经深深地渗透进了近在咫尺的克里米亚汗国,在其首都贝克奇萨莱的上层人物及黑海北岸的封建庄园主中间拥有很多“线人”,为东岸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情报,因此对于如今乌克兰大草原上风云变幻的形势了解得还算及时,并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而乌克兰如此乱局,自然也使得东岸人担心自己在当地的投资和市场能否得到保障。尤其是俄罗斯崛起的态势日渐明显,奥斯曼帝国却暮气沉沉,克里米亚汗国虽然还未显现衰弱的迹象——甚至在近些年国力还有所提升——但毕竟与俄罗斯不是一个体量的,一旦爆发大战的话,未必就能扛得住俄罗斯人可能调集而来的十万大军,黑海这个“好客之海”,也许在不远的将来就会脱离东岸人的掌控。

    “俄罗斯这头蛮牛啊!”盛德鸿闻言呻吟了一声,然后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庞大的俄罗斯帝国就如同一头有着无穷力气的蛮牛,我们曾经用力扳着它的牛角让其转了个方向,不再东向和我们作对。如果这头蛮牛又开始向南冲撞了,我们现在得再想想办法,让其将重心转向西面,去和波兰人、瑞典人死磕。”

    “司长,我们有必要这么针对俄罗斯人吗?这似乎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即便俄罗斯人真的占领了整个乌克兰大草原,将克里米亚人赶进了南面的半岛上,对我们也不一定就是灭顶之灾吧?我们的顿河、第聂伯河、多瑙河贸易仍可持续吧?”年轻的分析员给盛德鸿端来了一杯浓咖啡,不解地问道。

    “你说话的口吻就像是个商人,而不是一个合格的情报员。”盛德鸿瞥了一眼对方,说道:“这种事情是可以用生意来衡量的吗?奥斯曼帝国、俄罗斯帝国、法兰西王国乃至中国、印度,这些巨大的大陆国家都是我们的遏制对象,不要因为困难就不做了,那么我们每年申请经费是干什么呢?喝咖啡看报纸?俄罗斯帝国一统整个黑海北岸,对我们的三河贸易来说却是未必就是坏事了,甚至可能因为政治上的统一还带来诸多便利,但这点钱能够弥补我们在战略上的巨大损失吗?别以为我们只是个四五百万人口的新大陆小国,就觉得遏制俄罗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有些事早做比晚做好,晚做比不做好。”

    “诱使其西进是我们最主要的战略之一,这除了适当加强对俄罗斯的影响力之外,在黑海北岸给他们增添更多的阻力也是重要手段。我们已经加强了克里米亚汗国的实力,同时在黑海北岸引入了熱那*亚、威尼斯等国的势力,如果能再引入一些其他欧洲国家,同时增强我们在当地能够控制或影响的力量的话,才是给俄罗斯人施加压力的王道。”盛德鸿又说道:“所以葡萄牙人这个时候投靠我们就很重要了。他们国家也缺粮食,经常向阿姆斯特丹市场求购,如果我们将其引入到黑海北岸,像熱那*亚人、威尼斯人一样在当地设立诸多商站和码头,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情。”

    有关黑海北岸粮食产区的事情,东岸人与威尼斯、熱那*亚有过私下里的协定,那就是一旦因为俄罗斯人的原因出事,那么大家可以组建一支联合部队加入奥斯曼帝国一方进行干涉。这两个意大利国家与俄罗斯之间的贸易份额几乎没有,来往也很稀少,而且相隔数千里,与俄罗斯作对并不存在什么负担。因此,两国组建起一支数千人的武装力量,应当不成问题。如果再算上东岸人在当地掌握的大约千人的武装力量,以及葡萄牙人答应的三千人的话,这支部队的人数最多可能会扩充至接近一万人的样子。

    这一万人,可都是装备、战术都高于俄罗斯的西欧军队,战斗力还是要超过普通俄国军队的,虽然因为语言不通、劳师远征的原因会导致战斗力和士气有一定的下降,但仍然不失为一股强悍的力量,配合克里米亚汗国的数万骑兵及西乌克兰的哥萨克步兵的话,未必就不能顶住第一波攻势,等到奥斯曼帝国调整方向,将精锐主力调派过来稳住战线。

    “当然战争手段是我们的最后手段,因为胜负谁也没法预料。我们迫使俄罗斯西进的最好的办法,还是与他们维持一定程度的经贸联系,即让他们慢慢依赖我们的商品和技术(但又始终学习不到最先进、最前沿的东西,甚至连次一级的都学习不到),关键时刻我们威胁断绝贸易、不再提供技术帮助,让俄罗斯人的脑袋清醒清醒,这才是最好的方式。”盛德鸿说道:“俄罗斯这张牌如果打得好了,对于我们在广阔的中欧地区谋取各类利益,也是有着非常巨大的作用的。”

    分析员听了连连点头,不过心里面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他曾经深入研究过俄罗斯这个国家,知道他们的民族性格,总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东岸人通过各种手段威胁他们不准南下侵吞黑海北岸的时候,俄罗斯人未必就会买账,甚至可能还会非常愤怒,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尤其是在沙皇权力非常大的情况下,这种手段是会产生什么效果,其实真的是很难说的,不过这个时候就不必跟自己上司顶嘴了,以后有时间再和他说吧。

    “后面我们可能会与陆军部的人一起合作,派人前往里斯本,考察一下葡萄牙军人的装备和战斗能力,了解一下他们究竟有没有本事与俄罗斯人正面放对。如果不行的话,可能需要建议以摄政的佩德罗王子为首的葡萄牙政府加大对陆军的投资,提升其战斗力。怎么样,小秦,有没有兴趣去里斯本外驻,那里即将设立的办公室还缺人,我们司要抽一个人过去,我希望这个人是你。”盛德鸿放下手里的白瓷咖啡杯,笑着问道。

    “司长您要我去的话,我当然没意见了。”分析员小秦说道:“葡萄牙陆军其实还是可以的,比西班牙的强很多。早些年的时候,英国人帮助他们进行了改造,后来法国与西班牙战争期间,来自巴黎的施霜贝格公爵又对葡萄牙陆军进行了整训,引入了法国的军事训练及后勤体系,因此战斗力提升较快,后面两次会战击败数量占优势的西班牙陆军就是明证。如今时间没过去太长,我认为葡萄牙陆军退化得还没那么快,如果我们提供帮助的话,他们的战斗力将会恢复到很可观的程度。”

    “嗯。”盛德鸿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又叮嘱道:“同时也要注意搜集葡萄牙和英国之间的各种情报。我们在那里有了落脚点并获得全面的市场之后,这事应该会很好办。葡萄牙人现在仍然与英国打得火热,通过调查葡萄牙人的资料入手,应该可以从侧面了解到英国工商业乃至政界的不少消息,且一定发极具参考价值。当然了,这些都是你需要向分管伊比利亚的莫司长负责的,希望你能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好好干吧。”

第一百零八章 翻脸与翻书

    1682年6月的法兰西王国,已经慢慢恢复了一丝往日的繁华。在这个国家的心脏巴黎城,法王路易十四刚刚结束了一场奢侈的宫廷宴会。作为华夏东岸共和国驻巴黎时节,林定之也受到了邀请,他携带自己的夫人参加了这场宴会,并包括科尔贝尔、卢瓦在内的诸多路易宠臣进行交谈。

    “陛下还是很怀念莫里哀,虽然他已经去世九年了。”宴会结束后的小憩时光里,一位矮小的中年男人坐到了林定之的对面,评论道。

    林定之知道这个男人,拉布吕耶尔,今年37岁,巴黎小公务员的儿子,家里有点钱,送他学了法律,同时还花钱捐了一个小官。本来拉布吕耶尔的命运就如同巴黎千千万万的官僚子弟的命运一样,每日里互相间勾心斗角而又争相对上司献媚,以求得一官半职的晋升。不过他这个人机遇比较好,因为文武双全的缘故,被孔代亲王看中,做了他孙子的家庭教师,就此开始了发迹。

    后来,因为孔代亲王的缘故,拉布吕耶尔被其他一些大贵族所看重,获得了出入宫廷的机会,这既给了他梦寐以求的往上爬的机会,同时也使得他这种没什么根脚的人受到了巨大的歧视。而且他这个人不善于拉关系,更不是很擅长阿谀奉承别人,虽然有些才能,但总是冷言冷语的,时间长了自然没多少人愿意给他好脸色,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风言风语。

    这些冷遇都使得它更加愤懑,开始以更加尖刻和讽刺的语言来批评他看不惯的东西。比如,林定之就听说他打算在写一本描述巴黎上流社会各色人等的书籍,并用“皇家动物园”来形容这些贵族、官员们,挺有意思的。

    今天凡尔赛宫内表演的是莫里哀经典剧目《吝啬鬼》,这部描写守财奴阿巴贡的喜剧简直绝了,主角吝啬到甚至连“祝你有个好时光”都不肯说,只愿说“借你个好时光”,诸如此类的讽刺场景被莫里哀刻画得淋漓尽致,受到了各阶层的一致欢迎,出来的前4年内演出了47次,是仅次于《伪君子》的演出频率第二高的剧目。

    法王路易十四无疑是非常欣赏莫里哀的。当初《可笑的名媛》出世时,路易十四将莫里哀的演出团队召入宫中演了三次,并赏赐了数千利佛尔;《想象中的绿帽》在卢浮宫小波旁剧场演出时,路易十四一连看了9次;1663年演出《凡尔赛即兴》时,路易十四大为欣赏,并不惜训斥那些无能却又很会极度的皇家剧团的酒囊饭袋,随后他邀请莫里哀共进晚餐,赏赐了他一笔较为丰厚的年金,这些都使得外界对莫里哀因为尖刻讽刺世情所带来的批评声大为减少——这种批评声在莫里哀娶了阿蒙蒂(与莫里哀同居了20年的情妇的女儿,而这个女人当初同时与包括莫里哀在内的多人交往,很难说阿蒙蒂是谁的女儿……)之后达到了顶峰,以至于巴黎主教都以莫里哀没做临终祈祷为由拒绝他于教地,最后还是路易十四给主教下密令,迫使主教屈服,同意莫里哀在“黄昏日落时安静地安葬在蒙马特大道旁的圣约瑟墓园的角落里”。

    “莫里哀先生是自斯卡拉穆洽先生之后最有天分的剧作家兼演员,他结束了意大利人的喜剧时代,开创了法兰西戏剧的新时代,并风靡各国宫廷,为推广国王的名声和法兰西的荣光,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毫无疑问,他担得起国王对他的那些赏赐和褒奖。”林定之这话其实也不是虚言。事实上莫里哀及他的好友高乃依这些法国文化人,与孔代亲王、蒂雷纳子爵一样,在另一个战场上为法国作战,将军们攻城略地,为国家开疆拓土,莫里哀们强势输出法国文化,这种软实力也千万不能小视,暗地里不知道为法国谋取了多少隐性的好处。

    林定之这话倒也不是虚言。事实上法兰西王国在整个欧洲——好吧,至少是中西欧一带没错——确实是引人瞩目的,是流行文化的发源地。比如在很多年前,奥地利宫廷仍然用手抓取食物吃的时候,法国宫廷就将刀叉传了过去,后来巴黎的上流社会流行的书籍、服饰、戏剧什么的,都很快会流传到其他国家的贵族阶层,并引起疯狂效仿。

    这种效仿,一方面给法兰西王国带来的极大的经济消息——镶嵌着宝石的华美服饰、高档舞会用品、醇美的葡萄酒、美丽的雕刻、堂皇的绘画、镀金木器、印花皮革、漂亮的印刷品、彩色陶器、等等供个人享乐用的奢侈品伴随着法国的文化输出,大量出口到了欧洲各国的宫廷、贵族乃至富商家中,为法兰西王国带回了大量的贵金属。

    另外一方面,这种文化上的辉煌瑰丽也极大改善了法兰西王国的形象,使得法国宫廷隐隐有凌驾各国之上的意味,各类人才被巴黎的精彩与壮丽所吸引,纷至沓来为路易十四效力,这无疑是增加法国的实力。此外,其他国家在与法国竞争时,心气上天然就会矮一截,使得他们不如法国人那么自信,这无疑是很不利的。

    总而言之,法国的强势文化输出对于整个国家的好处不言而喻,特别是在这个国家还拥有着相对辽阔的领土、两千多万的人口及骁勇善战的军队的情况下,就更加不得了了,也难怪其他国家都要联合起来对付法兰西这个怪胎,实在是不联合不行,除非法国人自己作死,不然谁都没机会!

    在这个年代,也许别的国家的统治者未必能看出这里面的道道,或者即便意识到了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没有系统的认知,不过在系统研究过这里面奥秘的东岸人面前,一切都显得那样地自然。林定之作为国家的中高级外交官员,也是学习过这类课程的,对于法国人在文化上面的成功自然有着清晰、深刻的认识。

    只可惜东岸人到底与他们不属于一个文化圈,差异太大,地理上的间隔又太过遥远,因此东岸流行的华服锦袍、精美食物、印刷制品、歌曲戏剧、体育运动及其他一些生活方式,却是很难流传到欧洲来,或者即便传来了,也因为种种因素而影响力大减,效果并不佳。

    现在的东岸,在欧洲人的印象里,还仅仅只是“安逸富足”、“技术先进”、“军队精悍”、“信仰异教”等几个刻板的印象,说起来还是隔着一层面纱的。不过这比起几十年前可要好上太多了,要知道在最初的时候欧洲人可是认为在东岸大草原上登陆建国的是鞑靼人呢,东岸首都东方港早些年在欧洲人那里就有“鞑靼港”的称号,现在这个名称几乎已经销声匿迹了,欧洲人对东岸人的印象也更加正面,由此可见几十年来东岸共和国实力和影响力的快速增长。

    拉布吕耶尔对这里面的道道不是很清楚,不过天分不错的他长期观察下来也有一个个模模糊糊的认识,因此闻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随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一样,出言问道:“听说陛下已经决意扩大贵国商品的进口配额和种类?林大使,不得不说,你们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并且果断抓住了其中的机遇。法兰西的市场,并不比荷兰市场小多少,你们久违这个市场太久了,以后会发现这里面的精彩之处的。”

    “谢你吉言。”林定之端起了手里的酒杯,与拉布吕耶尔碰了一下杯,说道:“加深经贸联系,是符合我们两个国家的共同利益的,这一点毋庸讳言。诸位先生们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大家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或许,真如一句老话说的,国与国之间翻脸当真比翻书还快,而翻脸之后的和好的速度亦是同样惊人!曾几何时,东岸与联合省之间好得蜜里调油,双边贸易做得极大,一度形成了几位稳固的合作关系,三次英荷战争期间东岸人都果断派出运输船队给荷兰输送大量物资,让英国人恨得咬牙切齿。而东岸与法国人呢,素来比较冷淡,甚至在遗产转移战争期间,东岸舰队还羞辱性地将尚未“发育”起来的法国西方舰队堵在敦刻尔克港内,然后炮击了其诸多沿海城镇,让路易十四大为光火,敕令提前完成五年65艘重型战舰计划,并且还追加了新一轮的海军投资。可以说,当时法、东关系是较为恶劣的,这一点大家都有目共睹。

    可现在呢?联合省那边,奥兰治亲王威廉上台后,因为种种原因,东岸与联合省的关系一落千丈,荷兰人不断撕毁协议,将订单转交给英国人,这令东岸人大为光火,并最终导致了他们出兵攻取荷属南非殖民地,这进一步将两国关系推向了深渊。后来,虽然随着共和派势力的回潮,使得两国关系有所恢复,贸易额也比之前跌到谷底的状态改善了不少,但终究还没有回到以前的程度。相对应的,两国关系同样没回到以前的程度,也许永远都不会了,只要奥兰治亲王在台上一天!

    而在发现与联合省改善关系比较困难之后,东岸人果断调整了外交策略,开始亡羊补牢,尝试与法国和好。而法国人因为在欧洲外交上的孤立(周围都是敌人或潜在的敌人,谁让你想侵吞人家的国土呢……),对于和东岸改善关系一拍即合,两国在巴黎迅速进行谈判,然后达成了一揽子协议,让海牙方面非常不安,甚至就连与东岸人交好的共和派议员们都私下里来信询问,可见东、法之间这种关系的快速转变让很多人都变得极其不适应。

    而东岸在与法国改善关系之后,因为两国都有着共同的盟友奥斯曼帝国,双边关系便更加巩固。东岸在今年年初往法国拉罗谢尔港出口了一大批生产军工器械的机器设备后,法国人便投桃报李地开放了更多的商业市场,反正他们问谁买不是买,受损失的是德意志和意大利地区的手工业者罢了,谁又真正关心呢?

    “现在贵族里面的蠢货太多,不过总算在这件事上做对了一次。”拉布吕耶尔的话一如既往地尖刻,只听他继续评论道:“其实直到昨天还有人提议与奥斯曼帝国解除事实上的联盟关系呢,你说蠢不蠢?奥地利人是我们和土耳其人共同的敌人,本就应该协同打击,但居然有人以宗教因素为借口要求与他们翻脸,这真是可笑。”

    “你这话可一点都不虔诚,拉布吕耶尔先生,这或许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就像莫里哀先生那样。”林定之说道。

    “像他一样在临终前没有神父愿意来给他做临终忏悔么?呵呵,我并不担心这一点,我的叔叔在教会里做事,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拉布吕耶尔哈哈一笑,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道:“与信仰异教的国家合作并不可耻,事实上这些年来奥斯曼帝国帮我们吸引了很多奥地利的主力部队,使得他们不能全力体育我们抗争,只能依靠那些一盘散沙的德意志诸侯兵,这自然是屡战屡败了。而我们呢,说实话也帮奥斯曼帝国吸引了不少火力,至少在过去几年内,因为我们与奥地利王国的持续交战,吸引了他们大量的兵力,这给了麻烦缠身的奥斯曼帝国(彼时同时与波兰、俄罗斯起了龌蹉)极大的帮助。现在听说他们因为匈牙利又与奥地利人闹僵了,估计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派使者上门来与我们商量,继续帮忙牵制奥地利的主力了吧?反正那些人马还驻扎在我们的边境外呢,吸引也很简单,就是不知道他们能做到哪一步了。不过说实话我不是很看好,因为奥地利军队的战斗力一点都不弱,虽然不如我们法兰西的陆军,但也绝对不容小觑。即便是一支偏师,我怕奥斯曼帝国那种混乱的军队,也不一定能干得过,除非他们的兵力占据了绝对优势。”

    拉布吕耶尔这话说得林定之心有戚戚。在他看来,奥斯曼的陆军确实因为来源复杂、机构臃肿、信仰不一、战术落后、装备简陋而极大影响了战斗力,如今虽然他们刚刚在匈牙利取得了一次胜利,但那是建立在奥地利人步步退缩收缩兵力的基础上的。如果他们不见好就收的话,天知道后面会怎样,不过这却不是东岸人能左右得了的了,希望他们运气不错吧。

第一百零九章 东风与西风

    “哈吉港真是这个半岛上的另类城市。”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吴翼飞接过部下扔过来的一个酒壶,痛快地喝了两口,然后哈哈大笑说道:“说是一个外国人城市吧,偏偏不像,到处都是穿着东岸服饰的人。说这是东岸城市吧,那更是大谬,六千居民一半以上獐头鼠目的,还说着各种奇怪的语言,操着各种口音,这他娘的就是个怪胎!”

    他的部下是明人出身,同时也是之前他在潘帕平原纵横时的老伙计,这会听了后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说道:“都是一帮波兰、乌克兰逃奴,低贱到极点的人儿,说獐头鼠目都是轻了,还不如那些自愿偷笑过来的卡尔梅克人和鞑靼人。”

    话说哈吉港(后世塞瓦斯托波尔)原本只是克里米亚汗国的格莱大汗批准东岸人设立的一个商站,后来国营南海运输公司获得了码头五十年的运营权,附带的还有码头周边的一大块土地,总有个数百平方公里的样子,且花费极少,算是以较小的代价给东岸人取得一个立足点的典范了。

    而为了维护、运营码头,东岸从本土往这儿派遣相当的技术人员常驻。与此同时,外交部门、情报部门、贸易部门、军队系统都往这儿派遣了相当多的官员、普通干部、技术人员和士兵,这些人加上家属,已经达到了两千人上下的样子。此外,因为这里凸显出来的商机,国内也涌来了不少商人及其雇员,这些人有的单身,有的人拖家带口的,有的人则在哈吉港结婚生子,总数也相当不少,大概有大几百人的样子。

    最后,东岸的道教总会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派遣大量的道士来到哈吉港“传播天尊的荣光”。因为这里基本是东岸人说了算的缘故,因此他们的传教行动比较顺利,码头及周围的商业区内已经有了三座道观,甚至听说他们现在已经打算兴建第四和第五座道观了,一座位于周边的小型农业区,一处位于与克里米亚鞑靼人进行贸易的地区,以传播信仰。

    这些道士怎么说呢,非常舍得砸钱,不断给愿意来参加宗教活动的人派发御寒衣物、食水以及其他物品,很是吸引了一批穷困潦倒的人过来。吴翼飞有时候都咋舌,牛鼻子们果然是有钱,也不知道是国家的拨款还是他们自己经营产业得来的,派发起东西来那叫一个豪爽啊。而道教总会这么砸钱砸了多年后,也确实吸引了相当一批波兰人、乌克兰人和鞑靼人改信,特别是那些被东岸人买来做体力活的波兰人、乌克兰人(满五年后不少人选择定居了下来),基本都成了天尊的信徒。

    所以说,哈吉港这么一座常住人口不超过六千人的商业港口城市,确实是一个“怪胎”,附近的克里米亚、乌克兰、波兰、俄罗斯、奥斯曼以及摩尔达维亚等地,找不出任何一座城市和它一样。它就是独一无二的,有着东西交融的独特文化,在黑海之滨慢慢发育、生长当然目前这样道教总会的人仍然不是很满意,因为这里华夏文化的氛围还不够浓厚,东风还没能压倒西风,还需继续努力。

    吴翼飞如今担任哈吉港的警备队队长。他的前任刚刚在顿河河口那片地形复杂的土地上,死于一场抢劫阴谋之中,至今不知道是奥斯曼人干的还是俄罗斯人干的,抑或是草原上游荡的马匪,没有任何头绪。

    其实这在黑海一带本就是常态。动荡的局势、贫穷的生活、连天的烽火以及散落的溃兵,都使得治安局势极度恶化,老百姓的正常生活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更别提商业贸易了。东岸人的哈吉港商站这几年就不得不提供一定距离的送货服务以维持贸易额不至于下滑得太过厉害,之前在卡吉贝伊一带就遭受过至少两次袭击,虽然击退了据说是摩尔达维亚大公麾下越境抢劫的骑兵,保住了货物,但也着实死伤了不少人手;后来,在第聂伯河右岸东岸人自认为安全的地带了,也发生过不明身份武装人士袭击的事情,死伤了不少人,货物也被抢走了一部分,现在东岸方面已经暂停了第聂伯河右岸部分地区的贸易,或者要求当地商人自行过来提货,实在是安全形势堪忧。

    吴翼飞这个老马匪走马上任之后,手下警备队里已经只剩下不足千人了,去掉留守城市维持秩序的人马,确实抽不出很多人到外地维持贸易路线。他虽然为人彪悍无比,喜欢好勇斗狠,但这并不代表他没脑子。事实上,在为国家情报总局和宪兵司令部工作的这几年内,他已经被“驯服”了,同时也学习到了不少东西,知道什么情况下该做什么事。

    比如这次在盘点了下手头的实力后,他果断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转而建议上头调整策略,对一些市场该放弃就放弃,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尤其是第聂伯河沿岸的贸易,不能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那里现在已经成了一片险恶之地,草原上到处是穷凶极恶的马匪,派多少人过去都不够填的。多瑙河、顿河一带局势相对宁静(虽然治安也很差劲,但比无秩序的乌克兰要好很多),可以作为重点经营,虽然这两地因为税卡多而利润有些薄。

    今天吴翼飞就刚去城里请示回来,得到了一个积极的回应,心情高兴之下打算去城外一个波兰人开的饭馆内吃喝一顿,当然是带上自己几个心腹部下了。

    开饭店的波兰老板多年前被东岸人买来,一直在哈吉港码头上装卸货物。苦熬五年之后,按照东岸的政策,他获得了自由身份,可以申请入籍,因此转正成了东岸国民,目前在城外与克里米亚人的贸易市场外围了开了一家饭店,经营各类食品,生意还不错。

    这个波兰人娶了一个鞑靼寡妇为妻,这个寡妇除给他带来了开饭店的本钱外,还有两个从小在哈吉港长大的便宜儿子。吴翼飞见过这两个半大小子,现在在饭店里帮忙,他们的服饰其实非常有意思,概括起来就是圆领、窄袖、左衽、长袍,腰间系着红带子,很明显不是东岸人的传统,当然更不是欧洲人的服装样式,反而是带着一股股浓浓的草原遗风。按照东岸本土出版的一些服饰样品书籍来看,大概是我“大宋”时期北方游牧民族契丹人的样式吧。吴翼飞也看到过饭店女主人的服饰,直领、左衽、长袍,有点蒙古女人团衫的意味,但并不是拖地样式的,应该是为了适应繁重的劳动而改良的设计。

    由此也可以看出,作为蒙古人建立的金帐汗国的遗民,克里米亚鞑靼人(格莱大汗就是拔都的后裔)的文化中确实带有很浓重的东方草原的元素。当年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确实给所过之处带来了巨大的改变,像鞑靼人这样混血了数个世纪已经渐渐被当地人所同化的部族,依然顽强保留了大量来自祖先的文化传统,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大哥,这哈吉港听说下一步要建城墙了,城内各项商业设施也要完备起来,听说伊斯坦布尔的马大使还要从国内请民政官员过来进行管理。这这这,这可是正式设官立制了啊,鞑子的朝廷就不管管?”一名老伙计拿衣袖擦了擦一张长条凳,然后殷勤地招呼吴翼飞坐了过去,笑着问道。

    “别叫我大哥,叫我队长,说过你们几次了?还有,克里米亚汗国的不是鞑子,而是鞑靼人,别乱说话,引起外交纠纷你担着啊?”吴翼飞给了老部下一个白眼,大摇大摆地坐了过去,说道:“放心吧,这建城的事情格莱大汗也是同意过的,并且还额外批了不少土地给我们,现在面积怕不是得有咱们老家益都县那般大了。按照上头的说法,这得有一千五百平方公里以上了,哈吉港得称哈吉县喽。不过这个大汗也是有意思,一看自己的宗主国奥斯曼麻烦缠身,匆匆与俄罗斯人签署了停战协议后跑了,他就有些难受了,担心被俄罗斯人攻击,因此开始向我们示好,又是租地(哈吉港周围其实就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荒芜之地),又是低价出售奴隶的,当真是让人看了眼花缭乱。”

    “那可不。”老部下大声叫来了波兰老板,点了一些常见菜色后,笑着说道:“签署二十年停战协议是奥斯曼、俄罗斯分别控制下的两个乌克兰傀儡国,理论上来说,俄罗斯人是可以直接奥斯曼帝国的,且不违反协议,当然这事实上不可能,鞑靼人远远还谈不上安全呢。”

    “呵呵,你小子也知道啊!”吴翼飞抓起一个杯子,一边倒起了酒,一边说道:“是的,没错!俄罗斯人现在确实不太可能对奥斯曼帝国动手,可若是对克里米亚汗国动手动脚呢?这就很难说了!而且,奥斯曼人临走时可是嘱咐过克里米亚汗国当好西乌克兰的‘看守’的吧?波兰人可是对西乌克兰一直虎视眈眈呢,而且奥斯曼帝国将当初波兰割让的东南部波多利亚省也并入了西乌克兰公国的国土内,这块土地上人口稠密,且基本都是波兰人、立陶宛人,元气大伤的右岸哥萨克们能够压住,也是个问题呢。一旦出了事,还是得鞑靼人来擦屁股,奥斯曼人现在可没空,他们能不紧张嘛。所以,他们现在一切都得靠自己,对于鞑靼人来说,一切能够给他们带来好处的外部势力,都是值得结交的,这其中对于他们在经济、军事和其他方面都有重大帮助的我们,自然是重点拉拢对象了。克里米亚人可不笨,不过是些许荒地和奴隶罢了,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值钱的物事,如果能换来东岸在关键时刻的援助,那可就十倍、百倍地赚回来了,他们可着实精着呢。”

    其实,吴翼飞说得倒也没错。克里米亚人现在确实有点彷徨的感觉,虽然这些年他们的实力增长了很多,但比起庞然大物般的俄罗斯来说,仍然不够看。甚至他们就连在面对波兰人的时候,如果没有奥斯曼或俄罗斯相助,也是打不过的,故现在他们的形势真的有些微妙,急需外部势力力挺,且这个势力最好是比较受奥斯曼信重的东岸共和国,其他势力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至于他们的宗主国奥斯曼帝国,. 早就已经尽起大军,号称二十万(真是数目也差不多,虽然其中混杂了很多后勤辎重人员),浩浩荡荡进入了匈牙利境内。在受控于奥斯曼的部分匈牙利贵族军队带路党的引领下,打败了当地许多效忠于哈布斯堡王室的匈牙利贵族武装,并且还击溃了一支规模为数千人的奥地利军队。

    而他们的对手奥地利王国的主力部队如今还驻守在莱茵河以东地区与法国人对峙着,在本土及东线部署的部队非常少,因此不得不紧急收缩兵力回撤,同时四处求援,请求各国派出援兵帮助抵抗奥斯曼人。他们的请求还是得到了基督世界不少国家的相应的,纷纷表示要出兵出钱,帮助奥地利王国抵御摩尔人的入侵对他们来说,这已经不是欧陆争霸了,而是异教徒国家的大举入侵,是世界的东风妄想压倒基督徒世界的西风,这怎么可以,必须得到阻止,故纷纷出兵出钱,奥地利王国的形势稍稍有些好转。

    当然了,虽然奥地利上下如临大敌,但尚在匈牙利境内徘徊的奥斯曼人,却仍然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深悉自己军队内情的穆斯塔法大维齐想要见好就收,但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部下群起反对,法国使者也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大维齐率兵西进,摧毁奥地利王国。因此,这场因为匈牙利的利益争夺而骤然引发的战争,其局势还远未明朗呢。

第一百十章 加紧行动

    “这炮台有必要兴建吗?附近还能有威胁到我们的势力?”1682年北半球的盛夏已经来临,就在奥斯曼帝国在匈牙利搞风搞雨的时候,远东海参崴港附近的某处工地上,大量来自朝鲜的苦力夫子们正挥汗如雨地忙活着。

    这里是东岸岛西北段,后世俄罗斯岛与金角半岛之间的狭窄水道沿岸,重金从东岸本土聘请的工程师正对着图纸指指点点。在他们面前,一群毕业于烟台学院或黑水交通学院的年轻工程技术人员(他们的课程自然不能和本土比,学习的内容较为肤浅)正跑来跑去,指导着来自朝鲜的民夫们干活。炮台的修建是一座富有技术含量的系统工程,需要大量的数学人才、力学人才参与设计,然后派出富有施工经验的工程师前来指导修建,最后还要有军方派出的优秀炮手前来安装、调校大炮,以使其发挥最佳性能。

    只是正如刚才某位军官所问的,在这座岛屿上修建炮台,有必要吗?是,东岸人的舰船数量是不够,还要分散在各处,平日里港湾内未必会有几艘战舰,可能无法封锁住从外海过来的敌人船只。可问题是在远东洋面上,有谁能威胁到东岸人吗?仅有的威胁就是那些来自欧洲国家的舰船罢了,可他们都是生意人,犯得着与东岸人死磕吗?要说郑氏的船队来袭击,那还是饶了他们吧,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这些炮台规模都不是很大,一般般而已,同时还连带着陆防要塞一起兴建了,周围还有训练场,日后将部队的会操演练场所设在那里倒也是不错。至于说修炮台就修炮台吧,老实说这也不算过分,后世大英帝国的海军那么强呢,为何还在自家本土和海外殖民地修筑了大量的炮台呢?都是有备无患的事情而已!一个国家的防御体系,必然是不止一层的,那太薄弱,荣誉量也太少,反正是一些火炮之类的东西,本土生产一点都不贵,充其量长途运输过来有些麻烦而已罢了,但也是可以承受的代价。更别提修建炮台的劳动力都是“自带干粮”的朝鲜夫子,那就更没什么问题了,修吧!无所谓了!

    “哪儿来那么多话?修了炮台就多一份保险,反正又不用你出钱,成本最大的一块(人工建筑费用)朝鲜人已经承担了,你还想怎么样?有这么个大便宜可以占,就偷着乐吧。”陆小峰呵斥了一下下属,说道。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陆小峰对下属刚才的这话也不是一点都不赞成,事实上他更想将这些朝鲜人用于修筑城区的主体建筑。不过既然黑水开拓队队长陈科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执行就是。

    “夏天是海参崴一年中最好的日子了啊!”看着前方海天一色的盛景,陆小峰的心神也不由得为之摇动,同时也在想着这么壮美修秀丽的山川,怎么能够就让给鞑子呢?不管是当地的鱼皮鞑子还是已经进了北京城的建州鞑子,都得靠边站,这是华夏东岸共和国的土地。虽然这里有些寒冷,有些偏远,但渔业资源远比暖和的地区丰富好几倍,高级毛皮和巨型木材这种极具经济价值的东西也相当不错,更别说还有金矿了。

    当然了,这里最大的好处是竞争对手少,可以不用投入太多的资源就能圈占大量的土地。现在他们已经解决了西线的俄罗斯方面的威胁,可以专心致志地解决来自清国的麻烦了,这已经是他们控制内、外东北唯一的竞争对手了。

    现在唯一的障碍,大概就是清国方面已经与东岸展开了和谈,想要在外东北一带取得和平。之前他们已经在宁波一带与南方开拓队达成了共识,双方以目前实际控制区为分界线,暂时休战议和,开放贸易。但在与登莱方面的和谈中,则不是很顺利,拖拖拉拉延续至今,开拓队队长刘建国始终未曾点头,不过双方之间的战事却已经不复存在了,连小规模的战事都极少了,似乎是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从这一点也可看出,宁绍、登莱一带和平发展已经渐渐成为了主流,人民有追求更安稳生活的本能需求,虽然双方仍在边境上屯驻着大军不敢撤走,但至少应该不怎么开片了,这就是进步,不是么?

    不过这只是南方的两个藩镇。在位于最北边的黑水开拓队方面,陈科却对和谈不那么赞成,觉得还是要趁着目前的机会加紧行动,从清国人手里争夺更多的地盘,收拢更多的土人,为将来形势出现变化时跑马圈地打好基础。清国人要是哪天实在受不了而放弃了整个满洲,那么东岸人绝对会高高兴兴地去捡起来,将清国人发迹的关外全部占下。而到了那时候,只有关内的满洲人,若想自己不亡国灭族,估计也只有和汉族地主士绅合流一途了。只是那样一来,还有满洲人这个族群吗?这条路说起来,其实也是一条慢性死亡的路子罢了,和前一种较为激烈的亡国灭族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其实满清朝廷现在也挺郁闷的。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与南方开拓队方面达成协议的时候,其实还挺惊喜的,觉得这下可以大大地松一口气了。可随后他们发现,合着马文强点头也只能算宁波这边一家的事啊,登莱和东北那旮沓,还得自己一个个分头谈,这可真是气歪了老鼻子了——其实这既有东岸人刁难清国的因素,也有实情在内,因为东岸的远东三藩,早就被拆分了,虽然登莱主队隐隐最大,但也只是三藩名义上的最高军事主官罢了,其他藩的外交、财政、贸易等方面,则很难插手,虽然影响力也不低就是了。

    得知这种情况的清国朝廷也没办法,急于求和的他们只能又分别派出使团,前往登莱和黑水谈判议和。其中登莱方面还好说,态度虽然不甚积极,但到底还是在谈。但黑水方面就很操蛋了,满清的使团在冰天雪地里走了不知道多久,人和牲畜都冻毙了不少在道途之上,还是连东岸人在外东北的最高官员陈科的办公地在哪里。沿途陪同他们的一些东岸官员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是装不知道,总之等到春天来临后才在雅克萨那一带找到了陈科,他去年整个冬天都在那儿办公(前年则在伯力,大前年在庙街,可谓是行踪飘忽……)。

    只可惜陈科让清国使团上下失望了,他对和谈不甚积极,甚至可以用态度恶劣来形容,并且谈了没多久就借口开春巡视跑去了黑龙江下游的几个县。一直磨蹭到上个月,双方才在哈尔滨堡重开谈判,不过进度那也是慢得可以。

    从这些举动中了解到上司意思的陆小峰,立刻加紧了在海参崴一带的行动,不断将手头不多的军队派出,四处搜罗、拉拢土人部落,同时坚决打击铁了心投靠清廷的女真部族。甚至于,就在本月初的时候,他们还在部分女真仆从兵的协助下,于乌苏里江之畔击败了一支规模为千余人的清军步骑。此举极大削弱了清国在这片区域内的威望,使得大量原本保持中立的部落开始倒向东岸,就连原本倾向于他们的部落也开始与海参崴方面暗通款曲,变得左右摇摆了起来——世代生活在关外严酷之地的土人部落,比任何人都要现实,也更看重眼前的利益,清国露出颓势,那么就别怪他们不忠,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下个月会有两艘船从虾夷地岛的钏路、厚岸两地开过来,会有一批毕业于黑水交通学院的毕业生随船而至,你们做好接收工作。魏老先生因病退休荣养,终于不再把人才都攥在手里了,虾夷地那边才多大点地啊,两个县不到的地盘,居然配备了那么多知识干部,简直是浪费嘛。”陆小峰似是突又想起了什么,朝自己的下属吩咐着说道:“现在魏副司令已经是无官一身轻,陈科陈队长全面接手了工作,东岸朝鲜公司和东岸日本公司不能再胡闹下去了,必须要为地方出力。”

    话说到这里,陆小峰终于露出了点愤懑之情——如果说之前他说话还本着为尊者讳的原则有所遮掩的话,那么这句话就充分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来远东地区也好些个年头了,特别是基本都待在黑水开拓队辖区,陆小峰对魏博秋控制下的虾夷地岛及两个贸易公司的怪现状已不是一无所知,各种风言风语也听了不少,多年下来内心中已是信了几分,只不过一直没说出来罢了。

    直到之前魏博秋因为身体状况欠佳(一度卧床不起,差点没挺过去)而卸任了几乎所有职务,请求在虾夷地岛养老,登莱和黑水方面分别接收了东岸朝鲜公司、东岸日本公司之后,很多事情才逐渐明朗了起来,且随着李卡多、陈硕等魏系铁杆的纷纷调职(“高升”回本土部委任职),魏系势力开始逐步瓦解,原本水泼不进的地盘慢慢被北方两藩分时殆尽。

    如今一批毕业于黑水交通学院的学生能够分配到海参崴及附近的其他几个乡镇任职,这在魏博秋尚在的年头,基本是不可能的,盖因那会早就被分配到虾夷地岛及他掌控的两家公司了,甚至还有一些比较信重的人被偷偷派到北美,到他捣鼓的那个北美民主自由联邦任职定居,也是没谁了——那个国家至今也只有数万人,且还是在归化了一些印第安人的基础上才达到的数字。北美的印第安人彪悍骄傲,与这个殖民政权之间的矛盾极为尖锐,三天两头爆发激战,不但使得这个新生国家匆忙停止了扩张的步伐,同时还损失了不少青壮,日子过得那是颇为艰难。

    而现在魏博秋又已经下台,他的心腹手下也逐渐被调离,从虾夷地岛前往北美希望岛的航线已经悄无声息地废止,相关人等也在最后一次规模庞大的远航之中销声匿迹。在失去了一个长期的输血点之后,北美民主自由联邦未来的前途如何,可就要全靠他们自己的努力了。要知道,现在远东三藩在台上的基本都是二代官员,而本土政府中的老同志也日渐凋零,愿意为魏博秋打掩护、提供支持的人已经遍寻不着,他们已经不可能得到任何来自外部的援助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明白了,陆专员。”下属立刻眉开眼笑地回答道:“海参崴是作为未来的统治中心来建立的,因此城区范围规划得极大,各个主要建筑之间离得实在太远了,之间甚至还有着长毛荒草的土地,实在是不成样,正需要大量的人口和干部来填补空缺呢。宁波地狭人稠,要送一大批民众过来,黑水交通学院再送一批干部过来,如果朝鲜人和登莱方面再提供一些钱粮、牲畜的话,那可就都齐活了,简直完美!”

    “怕是还不止如此吧?听说东岸日本公司已经被陈队长派去的工作组直接接管了,现在正在大力搜罗日本的浪人武士什么的,到我们这里来充当地方治安主力。毕竟那些野蛮人实在太难以管理了,畏威而不怀德,只能用那些日本浪人来对付。那些小矮子们,唉,我是认识几个,对敌人狠,对自己他妈的也狠,我是服气的,拿他们来治治通古斯野人,我看很合适,对症下药。”

    听他们这么聊着,陆小峰的嘴角也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弧度。这魏博秋一退,登莱那边不敢说,可对黑水确实是一重大利好啊,无论是经济上、民政上、军事上还是其他什么方面,当真是让出了不少利益。这样一来,陆小峰觉得底气更足了,也确实是应该加紧在满洲的一些行动了。

第一百十一章 哈尔滨

    “黑水开拓队1682年7月23日指示:投诚通古斯酋长萨木尔、蒙古贵人奥尔格勒,在汉蒙学校进修完毕,获得华夏东岸共和国陆军预备役上尉军衔,现命令你二人回乡,管理松花江以东、宁古塔以西三十二屯的土地、草场、牛羊和森林。你二人要尽力为政府征收赋税,实物税和现金税皆可,对农牧民之间的纠纷进行裁决,对清国的袭扰进行抵抗乃至反击。萨木尔,你要尽力约束自己的部族,勿要让他们欺凌安置过来的南方移民,同时严查辖区内的间谍,一旦发现即行处决,勿要让双面人得以存在;奥尔格勒,你是系统学习过军事的专业人员,且统领三个连的蒙古骑兵,要尽全力为拓荒移民赢得一个安定的生存空间,将敌人的势头坚决压制下去,让他们兴不起与我们对抗的念头。另外,萨木尔、奥尔格勒,你二人同时也要严令辖区内有未出嫁女儿的农牧民将自己女儿嫁给新来的南方拓荒移民,不得自相嫁娶,更不得嫁到清国控制区内,以便让我们的新移民能尽快安定下来。如果你们没有很好地做好此项工作,那么必然受到国法的严惩,将被处以公开的笞刑,违反此项规定的农民也要被课以罚金,绝不宽待!哈尔滨第三巡回法院的长谷川法官将监督你二人的工作,勿得懈怠,切记切记!”哈尔滨堡内的某件办公室,现役陆军上尉贝振声仔细阅读完了一封从庙街县加急送来的命令书,然后在上面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并让勤务兵拿来哈尔滨警备司令部的公章给盖了上去,算是正式生效了。

    话说哈尔滨堡、模范堡设立也有些年头了,东岸人在这里与清国人厮斗多年,最终占到了上风。现在,他们早就稳稳地站住了脚跟,并且将防区一再扩大,归化了更多的土人部落,并进行了成功的编户齐民工作,实力大增。反观他们的对手满清八旗,在失去了俄罗斯哥萨克的策应帮忙之后,颇有些独木难支的感觉,宁古塔都统辖区是废了撤,撤了废,现在已经到了渐渐声势不振,部族离心,树倒猢狲散的地步,也是没谁了。

    基本上可以这样说,现在清国在松花江以东的影响力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点,从黄台吉世代一代又一代人苦苦经营打下来的基础,差不多已经被这些不肖子孙们断送了大半。而失去了对地方部族的影响力,你凭什么再命令他们缴税、出丁、出兵呢?而没有了这些部族提供人员、粮食和物资,那么单凭你大清那几座有驻军、有官府的小城寨,又能顶个屁用?说不得最后还是被人拔掉了!

    所以说,生活在满洲的这些部落民们非常关键,他们的人心向背决定着东岸和满清在这片肥沃的黑土地上的最终胜负。毕竟,人口始终是这片渺无人烟的大地上最宝贵的财富,没有人口,就没有战争潜力,那么一切都是虚的,吃进去了多少,最终都要连本带利吐出来!

    东岸人通过多年持续不断的努力,现在基本已经在松花江以东打开了局面,通过东、北、西三个方向施压,基本对宁古塔形成了合围,而这也是满清政府一度提议废弃这个重要据点的最主要原因。可以说,现在东岸人只要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就可以将宁古塔彻底拿下,将清国势力进一步向南挤压。只不过如今看来他们更愿意用相对平和一点的模式,少损耗一点自己的实力,通过影响、控制仆从部落的形式,将满清逐走。毕竟炮灰最大的价值就在于此嘛,而他们与满清“互相伤害”后产生的生存空间,自然可以由山东、宁绍乃至其他地方的移民来填补。

    “遵照黑水开拓队队长陈科之命令:今有通古斯部落酋长那顺从松花江以西举族来投,愿意定居在我方控制区,并缴纳各项税收,承担包括兵役在内的各项义务。陈队长同意了那顺部的请求,并恩赐一批呢绒、棉衣、烈酒发给该部,同时承诺支出三千元军饷由那顺发放下去,此项费用由哈尔滨堡国库开支。陈队长许该部三百户世袭军职,屯驻于松花江以西6号堡寨,为国戍边。因归顺途中遭脑温城清军截杀,那顺部粮食、牲畜及其他物资损失殆尽,全族人口徒步行走,历尽千辛万苦,以野草、树皮、果子充饥,健康状况不佳,故哈尔滨堡国库同时应开支部分粮食给该部赈济,上级恩赐之财物、现金也应尽快拨下,以令该部尽快恢复生机。另,召那顺10月前至海兰泡港述职,若逾期不至,哈尔滨堡警备司令部可采取断然措施。”

    阅读完这一份文件后,贝振声先是沉吟了一下,然后摇铃叫来了自己的一名秘书——因为哈尔滨尚是军管区,警备司令贝振声同时身兼军、政两方面职务,故在民政事务方面配备了两名秘书协助——向他询问:“那顺部都安置好了吗?”

    秘书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脑海中自动浮现了之前那个势穷来投的部落,因此立刻点头说道:“安置好了,司令。警备司令部当时紧急救济了一批军粮和衣物,台湾银行的韩经理也捐献了二十头大牲畜及两吨陈粮,这些当时您还赞许过的。”

    “嗨,瞧我这记性!”贝振声懊恼地拍了一下前额,无奈的苦笑道:“最近太忙了,连续两个通宵,不但身体有些熬不住了,就连这脑袋都有些不太好使,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那个谁,对,那顺,他现在在做什么?”

    “陈副司令给他们发放了一些仓库里的旧武器,并批了一批箭矢、弹药,让他们到大约三十公里外巡视去了。这个部落大概能有个好几百壮丁,规模相当不小呢,陈副司令非常满意,就让他们顶在西北方充当我们的第一道防御线。”秘书说道:“当然司令您如果要更详细一点的信息,还是得去找陈副司令,这是他经手办理的,我们民政方面的也只知道个大概。”

    “嗯,我明白了。”贝振声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新的命令下来了,有你们民政方面的事情。这份从庙街发来的命令一会你抄一份,里面有哈尔滨国库开支粮饷的部分,你们酌情办理吧。我的意见是,即便现在我们手头的物资并不是很宽裕,但要尽量不要克扣,如数发下去吧。毕竟要让人家卖命的,钱粮要给足,这一点胸襟我们东岸人还是有的。”

    秘书粗粗扫了一眼那份命令书,顿时心里叫苦不迭,这可是又要出血了哇!不过既然上级已经议定,自然也没他这个小小的秘书置喙的余地,照章办理就是了。至于说日后钱粮的缺口从哪里补,他想来想去,就只有多打报告向上级申请了。实在不行的话,问台湾银行的人临时“借”一部分也是可以的,反正他们财大气粗嘛。

    不过这里也不得不提一下。虽然东岸人从南方的登莱、宁绍迁移了不少移民过来,甚至就连日本都有小部分浪人过来定居,但在哈尔滨堡、模范堡这一线,人口还是少得可怜,开垦出来的土地面积自然也很少。而且这片地方因为气候寒冷的因素,一年只能收一季,且只能种黑麦、燕麦等产量较低的作物,因此粮食收成是有数的,并不能说是宽裕。再加上大量的非生产性的政府职员、军人及其他的纯消费人口的存在,哈尔滨堡每年甚至还需外调少许粮食、很多肉类进来调剂,不然怕是也很难坚持。

    不过,钱物、粮食即便再紧张,这个时候也必须咬牙支出了。说到底他们毕竟是军管区,生产并不是第一紧要的任务,扩张势力范围和影响力才是最主要的,因此像是安置投诚的那顺部之类的事情,以后肯定还会很多,特别是在东岸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的当下。

    “你们这些人啊,就是善财难舍。”看自己秘书那一脸肉痛的模样,贝振声立刻便笑了,只听他说道:“放心吧,今年我们的报告递交上去,应该很快就会有大批钱粮拨下来的。现在的北满,对我们东岸共和国来说,那就是一个熟透的果子,马上就可以摘下了。而一旦控制了这些地盘,那么恢复地方上的经济和社会秩序,就成了我们的义务,这显然是需要开拓队高层给予援助的,单靠我们肯定不行。所以,库里的那些家底,也别藏着掖着了,都拿出来吧,要是能多吸引一些部族死心塌地来投,那就不算亏。”

    秘书闻言连连点头,随后又只听他问道:“贝司令,听说上头在和清国进行和谈,我们这还在对宁古塔和脑温城两边动手动脚的,怕是不太合适吧?上级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杞人忧天,庸人自扰!”贝振声不屑地评价道:“谈判哪有可能那么快达成?你知道陈科陈队长提的什么条件么?他提出两国以满洲中部的分水岭为界,北边归咱们东岸,南边仍由清国统治,清国人是必然不肯同意这种划界方式的,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将被迫放弃分水岭以北的大片地盘,将所谓的祖宗土地丢给我们东岸人,清国的朝廷怕是不会同意这种荒唐的提议。因此,这次的谈判还有的谈呢,估计南方登莱那边谈妥了,咱这儿还遥遥无期呢。陈科陈队长就是不想与他们议和啊,你还不明白么?”

    秘书听贝振声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宁古塔什么的还好说,这脑温城清国是怎么也不可能不战而丢的啊,盖因这个重要节点的位置实在是太关键了:从这里往西,就是呼伦贝尔大草原,然后再往西,就是漠北蒙古,说起来都是满清的基本盘,所谓满蒙一体是也。而且,从这里往西、往北,还可以联系到俄国人,这条线清国人很显然并不想无缘无故断掉,故脑温城是怎么样也要力保的,不可能在谈判桌上就让给东岸人。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来,如果东岸人不修改条件的话,双方之间的谈判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谈成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从这一点引申一下的话,登莱开拓队在辽东的土地(鸭绿江右岸丹东、宽甸、东沟三县)势必也将成为双方谈判时的一个焦点,如何处理,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陈队长的意思其实很明显了,那就是不和谈,继续打、继续渗透,继续扩大地盘和影响力。清国现在麻烦缠身,在这关外苦寒之地的力量投送也很不顺畅,我们怕毛啊!”贝振声嗤啦一下点了一根火柴,将塞得满满烟斗引燃,美美地吸了一口后,才说道:“反正这事陈队长会总揽一切的,你们也不用过于操心。钱粮不足了,上头自然会帮想办法的。”

    话说自从多年前远东三藩被拆分,各行其政之后,现在三藩各自的利益分化也比较明显。处于江南繁华之地的南方开拓队,地方上要求和平与贸易的呼声是越来越高,对于不断挑衅清国以至于损害地方利益颇为不满,故就连马文强也不得不稍稍考虑一下他们的意见。而登莱方面呢,因为历史的原因,这里没有如同宁波一样大量保存旧有的士绅、商人阶层和社会关系,一切都是重新开始,故政府掌控力极强,不过对他们来说建设胶莱新河以东的王道乐土才是根本,因此对于与清国议和也较为热衷,毕竟现在中国局势大变,没必要再这样强力牵制满清了,更何况即便和谈了满清也不大可能将驻扎在青州府的十余万军队撤走,他们还没那么傻。

    最后就到黑水开拓队了,他们的利益始终在于扩张,这几乎是上下的共识。因此,在服从本土对远东三藩的最高指示的大前提下,适当考虑自己的利益来决定诸多对外政策,就显得顺理成章了。毕竟远东三藩不是没有思想、感情的机器人,不可能没有私心杂念,没有自己的想法,国家利益和地方利益如何调和,始终是为政者最应该考虑的东西。而黑水开拓队目前来看最大的利益很明显了,那就是全取北满!

第一百十二章 凤凰城

    “黄衣贼竟然想要凤凰城,这真是岂有此理。”刚刚因功升为都统的崇年听闻了家奴打探来的消息,一时间大惊失色,连手中的茶碗都没抓住,直接掉地上摔了个粉碎。

    不过,这会崇年却顾不上洒得地毯上到处都是的茶水了,而是直接出了屋,站到廊檐下,看着这个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奴才,提高了声音问道:“可靠吗?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主子,打沈阳那边传来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多人都在说这事,说黄衣贼提出的议和条件是我们割让凤凰城,弄得很多人人心惶惶的。”

    “混账,既有皇上旨意,又无朝廷公文,这凤凰城就还是我大清的,你慌什么!”崇年闻言悄悄松了口气,训斥道。凤凰城及周边地带在去年刚刚被清廷升格为都统辖区,崇年因为战功卓著而被提升为凤凰城都统,是其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高位,每每思之都不由得心神激动,这皇上待奴才们真真是太好了,不粉身碎骨实在是难以报答如此君恩啊!

    当然了,崇年能够升上凤凰城都统的位置,除了多年来他作战英勇、积功甚多之外,没有太多的人前来竞争,却也是关键因素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因素。清国入关几十年了,这关外八旗即便辟居苦寒之地,相对较为艰苦,腐化的速度慢了一点,但这么多年下来终究是不能和老奴及黄台吉时代相比了。生活的安稳、物资的充足使得他们失去了那种锐意进取的开拓精神,穿上了暖和衣服、吃起了饱饭的他们的精神头,甚至还不如东岸人从外东北招募来的山丹人。那些人矮壮敦实,言辞木讷,但骨节粗大、发达,浑身有着一种爆炸性的力量,也不是很怕死,披上了东岸人的衣甲,打起仗来每每令关外八旗感到胆寒,不敢直撄其锋。

    比起他那些有点惜命的同族人,崇年算是相对比较英勇的了,而且武技、胆略、见识都不错,曾经正面厮杀击毙过不少山丹人,甚至还杀过两名东岸现役军官,在关外八旗——至少是凤凰城这一片——威望很高,故当地没几个人敢和他竞争。而凤凰城之外的地方呢,大家也不是傻子,有好日子过,何必到凤凰城这个直面黄衣贼第一线的地方自找不痛快呢?那得是多想不开啊!所以这一来二去,这崇年竟然成了唯一的人选,因此很快便走马上任了,统领起了这方圆一两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土地。

    崇年也不是傻子,在关内、关外都厮混过的他自然之道自己上位过程中的诸多曲折,也知道他屁股底下这个位置不好坐,一不小心就要被东岸人寻了空隙杀过来小命不保。甚至即便东岸人没有干死他崇年,他却有可能因为种种事情被朝廷下旨拿问。没办法,这个位置实在是太显眼了,很多人虽然因为畏惧、害怕而不愿意来当这个都统,可却并不代表他们就愿意看到崇年在这个位置上干得风生水起,因此只要一逮着机会,肯定就会往死里黑崇年,直到这个出身低微的人倒大霉为止。

    所以,这次崇年的家奴去沈阳给上司送礼的过程中听到某些风言风语,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谁让他如今正处于这个风口浪尖上呢,只能生受着了。

    训斥完这个奴才后,崇年内心也有些烦躁,只见他在屋里慢慢踱了两圈,然后才轻轻叹了口气,让马弁去牵了战马,一溜烟出城巡视去了。

    夏日的凤凰城景色是顶好的,纵马驰骋而去,漫山遍野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偶有一些牛羊徜徉其间,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崇年虽然是个军汉,但也是有着欣赏美景的能力的,对于这片自己治下的土地也一直有着某种朴素的感情。遥想当年祖先在朝鲜人的压迫下挣扎图存的时候,那有多么地艰难,如今百年时光匆匆而过,建州女真一路崛起,竟然入主了北京城,当起了这中原花花世界的主人,这是何等的豪情!何等的功业!我崇年难道就不能学一下先祖,在艰难困苦之下矢志奋发,将这黄衣贼挡在凤凰城之外,使其不得向内越过一步!

    战马继续往前飞驰,崇年沐浴着落日的鲜艳紫红的霞辉,穿过一片片丛林、一块块草场,最后停留在位于一块农田边上的建筑工地旁。工地上原本有着数百个从关内汉地征发而来的夫子,对着已经基本完工的堡垒进行着最后的修缮,只不过这会天色已晚,大部分都已经撤走了,只有十几个人留在那里给城墙铺草皮。

    堡垒是土、木、石混合结构的,基本上可以说是逮着什么材料用什么,可以驻扎个一两百名士兵,控制山间的一条小道,是凤凰城外围的预警设施的组成部分。这种堡垒地基基本都是石质的,主体结构是土木混合,而为了抵御东岸人的大炮近距离轰击,这种堡垒城墙修得极厚。而既然修得厚了,那么出于成本计,就只能修成土墙了!

    崇年眼前的这个堡垒就是,土墙非常厚,大概有9-10米高,外面抹了一层粘土,然后撒上大把草根捣实,接着再盖上长满草的土块,使其与内层渐渐融为一体。这种堡垒的修筑方式,其实并不是清国人原创,而是从俄罗斯人那里学来的,当初他们在东方最初的几个堡垒就是这么修建的,非常坚固——历史上的雅克萨城堡也是如此,主体结构木质,外覆泥土,最外层则是厚实的草块,被康熙亲率的大军围困了两年,期间不知道遭受了多少大炮抵近轰击,一直岿然不动,可见其实用程度。

    如今清国人将这种筑城方式学了过来,虽然很可能仍然抵挡不住东岸人一些大口径重炮的轰击,但这种炮难道运输很容易吗?难道可以带着到处跑吗?难道每支部队都配备了吗?怎么可能!因此,清国人这种堡垒只要能防住规模不大的东岸军队的攻击就可以了,真遇到东岸大队,那么还是洗干净了脖子等死吧。

    而且,这种土城还防火,比起单纯的木头寨子在安全性上要好许多,建造又廉价,那么大面积推广自然也是应有之事。如今的凤凰城周边,就修建了很多这样的城堡,开始逐步取代以往的那种木头军寨,虽然比起东岸人的砖木混合结构的炮楼、堡垒、粮库还大有不如,但比起以往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了,这就足够了。

    堡垒旁边有不少农田,种植的是小麦,这会已经长了老高了,绿油油的,一看就让人心头欢喜。崇年知道,这些平地农田基本都是满洲八旗的,但这并不意味着种田的人也是八旗!这十多年来,随着东岸人可劲地在鸭绿江畔折腾,满清朝廷不断从关内调兵、调粮、调物资,以便能够与东岸人抗衡。尤其是康亲王结束那次,组织了一两万军队进攻东岸人控制下的丹东、宽甸二县,彼时为了支撑这两万人马的长期作战,清廷不知道动员了河北多少百姓转运物资、钱粮,征发了多少人到前线充当夫子。

    战争结束后,这些人有的返回了家乡,有的人则被清廷留了下来,就地在沈阳、铁岭、开原一带,租种八旗贵人们的土地,养活自己的同时,也未关外八旗积攒一些粮草。这些人加上山东大旱、地震时偷偷跑去辽东半岛垦荒的,这关外大地上来自河北、山东二省的汉人怕不是有七八万人之多,且基本上有了合法的身份。

    再到了近些年,因为关外局势始终未能得到改善,东岸人不但在丹东、宽甸两地站稳了脚跟,居然还抽冷子新建了一个大东沟县,给清廷的压力可谓是大增。因此,为了改变这种不利的局面,清廷不得不选择增加部署在关外的兵力,但关外八旗的数量是有限的,即便加入了一些从蒙古草原上拉来的骑兵,也不能短时间内就翻倍增加。因此,清廷反复思量之下,最后还是只能忍痛调关内汉军北上,到这辽东大地上布防,以补充巨大的兵力缺口。现在这些汉军还是执行轮换制的,即北方各省、各府轮流派兵、派粮到关外戍守,但焉知时间一长之后,这些“行军”不会变成“坐地户”呢?要知道,唐朝时边境有事,一开始也是总管带着行军前去征战,事毕回师,但时间长了以后呢?天宝十节度的名号总听过吧?

    崇年就很担心,如今这种局面持续下去,当大量汉军长期在关外驻扎与东岸人作战,大量汉民涌入关外种地放牧提供战争资源之后,这关外大地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一副模样,还是满洲人的满洲吗?而且,现在关外八旗成年男丁充当战士的比例实在是太高了,一场战斗结束之后,半个屯的人家戴孝哭丧都不稀奇。这样长时间持续下去的话,八旗子弟会不会越打越少呢?

    八旗子弟当兵打仗,汉人种地放牧,崇年总觉得这种模式不太对。但具体哪里不对,他又只有个模糊的想法,还是上次城里一位汉军旗老先生提醒他的,说是中原古代某朝曾经有过的旧事,回去有时间再找人问问吧。汉人的历史实在太长了,不论什么事情似乎在古代都能找到活生生的例子,借鉴很多。

    崇年在堡垒周边放慢马速转了一圈,然后停了下来,走到了堡垒大门前,一位头戴避雷针的将官立刻出来迎接。崇年认得他,正白旗的一位牛录章京,是附近几个堡寨的共同指挥官,这里是他的本部,驻扎着一百位满蒙八旗兵丁以及差不多同样数量的来自关内河南的火枪手。

    崇年看着那些汉军火枪手就头疼,很想就此将他们遣回去,但又知道这不可能,关外如今少不了这些汉军官兵的存在,不然防线上可能就处处漏洞了。但崇年仍然非常纠结,内心之中害怕这些人长期盘踞下来,繁衍生息,最终将这“满洲”变成“汉洲”也未可知。

    汉人实在是太多,而满洲人又实在是太少了!

    “好好守着,皇上不会忘了咱们的。”崇年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眼前这位部下的肩膀,说道:“如今辽东贼势猖獗,你我更要尽忠职守,报皇上大恩。”

    说完这话,崇年竟然起了一种悲凉的感觉。满洲龙兴之地,努尔哈赤的子孙竟然也在这里被挤兑得如此艰难,这何其之谬也!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皇上英明神武,将国家治理得蒸蒸日上,将大伙的装备、战法革新了,然后再积攒大批钱粮,与黄衣贼决一死战,彻底夺回辽东的失地。

    虽然如今皇上和朝廷正在与黄衣贼议和,但崇年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在消化了荷兰红毛和英吉利商人带来的西洋制枪、铸炮技术以及各种新式战法后,振作起来的“我大清”虎贲之师定能重整旧山河,将这可恶的黄衣贼一举赶下海去。崇年还就不信了,大家都没有三头六臂的,打起仗来都得真刀真枪地干,谁还能比谁强太多?听说如今那批令人胆寒的蓝衣贼业已离开了辽东,那么还有什么可怕的?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奴才们还不是干就是了!

    巡视了这一个较近的堡寨后,崇年看天色也不早了,便没再继续去其他地方,而是与马弁们打马返回了凤凰城。这个时候,城里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上,不少商铺、食厮已经热闹了起来,崇年见状脸色更加冷了下来,手里的马鞭抽得更急了!这些商铺、食肆什么的,多是跟着那些汉军客兵过来的家属开办的,属于满蒙八旗子弟的很少,这更是加剧了崇年的担心,心里更是不痛快了起来——再这么整下去,这关外千里山河怕不是要变色,那样自己还打生打死个什么劲,还不如送给黄衣贼得了,那样还更省事呢!

第一百十三章 益都县

    “姜大人,这边请。”青州府益都县旧衡王府内,从烟台出使清国的特使姜云帆刚刚抵达,就下榻在这里。清国朝廷这次将姜云帆一行人安置在收拾出来的前明衡王府内,待遇之隆,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姜云帆在刘建国身边参赞军机、政务数年,对清国内情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因此对他们这套破格的礼遇并不以为意,安然自若地与随从们住进了这间虽略显破败,但看起来仍然非常不错的老旧王府。

    跟随姜云帆前来青州府的,有来自登莱开拓队军事、民政、情报、商业、法律及其他方面的官员二十余人。在接下来的一段不短的时间内,他们将与姜云帆一起,与清国的谈判代表展开唇枪舌剑,为双方缔结一份正式的和约共同努力。

    姜云帆很快与随从们选好了各自的房间,同时将行李、包裹也放到了临时充作仓库的一间屋子内。十多个面容狰狞、彪悍无比的山丹武士,则携带武器站到了这些房门外,充作护卫——随行护卫能够携带武器,这是东岸人竭力争取到的权利。

    衡王府内当然也有一些清国安排的护卫,多为满蒙八旗子弟,这会看着东岸使者带来的那些髡发、着甲护卫都有些发憷。这些家伙,一副凶蛮之像,腰间束着皮带,上面挂着箭壶和磨刀石,左臂挂着弓,右手执着箭,满脸风霜之色,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从满洲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善战之士。

    在前明的时候,这些人被称为鱼皮鞑子,向来是破阵死战的主力,发挥着一锤定音的作用。不意东国人经营虎尔哈、索伦旧地多年,竟然慢慢消化、吞并了这些野人,并且渐渐编成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部队,素来令各处清军极为头疼。

    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挺讽刺的,盖因如今所谓的八旗子弟中就颇有不少当年黄台吉从外东北抓来的鱼皮鞑子的后裔,可这些人在关内生活多年,虽不能说养尊处优——中国大陆的局势其实也不容许满蒙八旗养尊处优,悠游度日——但却也早没了祖先的血勇之气,在看到这些刚从大山里出来没多久的山丹人时,竟然有些不敢直视。于是,当东岸官员过来抗议他们还滞留于此的时候,这些人好似如释重负一般,立刻收队走人了,让姜云帆看了颇有些忍俊不禁,这些堕落的八旗子弟啊!

    “才从顺国那边回来不过半年,就又来到了这清国地界上出使,是把我当成了外交多面手了啊,可我明明是学法律出身来着。”在稍稍修葺过的书房内,姜云帆甫一落座,便与此行的副使、从黑水方面调来的廖建功一起叙话。

    廖建功在黑水开拓队辖区任职多年,之前曾担任过库页岛地区行署专员的职务,现在被调到了登莱开拓队,据说要担任登州地区专员的职务。不过也有人说,他的这个登州地区专员职务也只是暂时的、过渡的,他最终的去处,应当是前往宁波,接替明年就将回国任职的南方开拓队队长马文强,算是对他在远东扎根多年的努力的最好回报。

    至于说登莱开拓队队长刘建国,原本差不多明年也将回国任职了,不过据说他本人想再留一年,亲眼看到胶烟线铁路全线通车之后再走。毕竟这是他任期内最大的项目了,也是他最关心的项目,于情于理都要等到一切妥当后才走,相信上头也会考虑这一点的。而他的接班人呢,其实也已经确定了,那就是本土大名鼎鼎的郭汉东中校,他刚刚离开南非,返回本土陆军部任职过渡一下。

    因此,虽然此行廖建功是自己的副手,但姜云帆却对其非常尊重。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无法竞争远东三藩任何一个开拓队队长之职,因此对于可能掌管南方开拓队的廖建功非常尊重,这会竟然直接令秘书给二人煮了一壶自己珍藏的来自东非大陆的咖啡,也是舍得出血。要知道,这些来自乞力马扎罗火山的咖啡豆(阿拉比卡种,当地土人受东岸人影响后种植的)是他花费了巨大代价和无数人情才弄来的,平时珍爱异常,这会竟然拿出来与人分享,已经算是大出血了。

    “这次刘队长基本上计议已定,与清国人和平。”待秘书将咖啡摆上来后,姜云帆先是很陶醉地闻了一口香气,然后才说道:“但和平也有条件,首先就要要求清国人承认目前双方的实际控制线,并以此为界,今后不得再随意声索对登莱二府的主权,除非双方签订另一份协议重新定义登莱二府的地位。”

    “这一点应该不难做到。”廖建功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赞叹了一声后,才看着姜云帆说道:“不过是承认既成事实罢了,清国高层还没那么迂腐,不至于那么掩耳盗铃。他们本身愿意与我们和谈,就已经代表了承认目前双方的实控线了,这并不是问题。”

    “是的,这是前提,如今看来已不成问题。那么,按照刘司令的嘱咐,想办法让清国方面拆除胶莱新河西岸的军事据点,让莱州、青州交界处成为缓冲区,就成了我们在这一方面最主要的任务了。啊,对了,还有不能让清国方面干扰我们胶莱新河运河的挖掘,这也非常重要,必须着重提出。”姜云帆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就是不知道清国方面在这件事上面的底线是哪里。不过如果换个思路来想,他们既然打算承认我们队登莱二府大半区域的占领,那么放手让我们将胶莱新河疏通完毕,应该也是大概率事件。至于说拆除莱州、青州交界处的一些军事堡寨,大概很难让他们做到,撑死了可以减少一些驻军罢了,而且这多半也是他们愿意做的。”

    秘书很快又端来了一些大丰食品公司生产的特级饼干,二人遂一边吃喝一边聊着,就两国边界问题充分交换了意见,对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谈判做到了心里有数。而谈完了这个边界问题,姜云帆自然而然地将话题转到了商业贸易方面,而这素来是东岸人关注的重点。

    “说起贸易的事情,似乎很多人都很关注啊。我启程离开前,台湾银行的韩金还专程上门来拜访了,似有劝说我们尽力与清国人达成协议的意思在内。我当时走得匆忙,未及和他仔细商讨,不过就我感觉而言,与他类似的商人当不在少数。”姜云帆说道:“登莱发展了这么多年,地方上经济繁荣,商业资本积累得较为雄厚,有进一步扩大贸易的冲动了。而胶烟铁路的修建,感觉上是对这些商业资本的极大促进,与清国之间开放贸易,已经是不可阻挡的大势。在这一点上,我们最主要的任务,主要就是从清国人那里争取到最优惠的税率、更多的开放口岸以及更多的商品进出口贸易配额。廖专员,你在这方面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我们再合计合计。”

    “差不多就这些吧,一时间我也没什么补充的了。不过我总觉得,登莱的商人们这么热衷与清国贸易,怕是未来要失望哦,他们经营的那些产品,在清国真没什么销路。真正能捞到好处的,大概还是如台湾银行这类有着诸多优质商品在手的企业,像优质毛皮、南洋珍奇、鲸鱼制品等高档玩意儿,还是有一些市场的,但也不算太大。”廖建功在黑水地区多年,知道丢失北满大部及外东北全部后,满清朝廷损失有多大,至少人参、貂皮、东珠之类的皇室、高官奢侈品是少了许多,一旦开放贸易,这部分的需求将会很大。

    “也是,英国人、荷兰人都只能卖军工制品给清国人,其他商品的销路实在太惨了,也就一些廉价的粗呢因为耐穿而在港口城市有一定的销路。他们与清国的贸易,必须输出大量的贵金属才能平衡,不然也是做不下去的。所以我们与清国贸易,真的很好吗,怕不是同样会流失大量贵金属,变相资敌哦。”姜云帆无奈地笑了笑,说道:“不过无所谓了,开放贸易是大家的共识,谁也阻挡不了,那么我们就去谈呗,时好时坏总要看看才知道。”

    随后,二人又聊起了与清国大规模贸易可能带来的影响,比如是否会使得清国财政实力有所增强等等。不过谈到最后,二人觉得还是不用太过担心,因为清国现在的麻烦真的不是一般地大,即便增加了些许财政实力,可能对于整体形势的改善,还是无济于事。

    他们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麻烦,大概还是对顺国的战争了。他们之前已经在四川战败,被驱逐到了川北、汉中一带,形势岌岌可危;而湖广前线呢,却又因为人为的因素而水泊纵横、堡垒林立,根本不适于大规模军队的展开,况且还面临着东岸海军炮艇的威胁,因此基本是僵住了,一如江南那边与顺国在江西边境对峙着一样。保守估计,现在顺国大概吸引了清国六成以上的部队,当真是第一大患。

    而除了顺国后,满清在西域也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那就是已经一统卫拉特蒙古诸部的噶尔丹。这个准噶尔的统治者灭掉了南疆的叶尔羌汗国,控制北疆,同时开启了与中亚哈萨克人的百年战争并初步占得了上风。现在,这个危险的男人将目光转向东面,对硕大的清国感起了兴趣。

    当然他还没自大到现在就挥师攻打清国,那与找死无异。噶尔丹的第一步战略,还是进军处于满洲人控制下的漠北蒙古,先征服这里,整合草原上的人马,增强自己的实力——这一点尤为关键,盖因漠北蒙古能够为噶尔丹提供大量的“本族”人丁,这对于他控制南疆摩尔人(这里用摩尔人指代,大家懂的……),压服中亚哈萨克人非常重要。但毫无疑问,噶尔丹的这个战略同时也是在挖满清的墙角,瓦解他们满蒙一体的战略,因此必然与北京朝廷产生激烈的冲突。

    与准噶尔蒙古的冲突,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应付的。这个称雄西域的蒙古政权,有自己的兵工厂,熟悉火器尤其是大炮的应用,战斗力很强,连俄国人都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兵力较少了,但几万精锐骑兵拉出来却也不难,这就需要满清动员几倍的步骑来应付了,毕竟防守总是相对被动一些的。

    综上所述,满清朝廷现在在西南应对着大顺政权的进攻,在西北则面临着新兴的准噶尔蒙古的强势挑战,在东面还有东岸人持续不断的骚扰和攻击,日子过得可谓艰难。姜云帆、廖建功二人觉得,满清最现实的选择,是与东岸人议和,然后果断结束在四川的残局,利用川北及汉中尚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优势,收缩兵力防守,遏制住顺军北上出蜀的通道,集中精力先解决准噶尔蒙古的威胁。

    而也只有解决了准噶尔蒙古的威胁,满清朝廷才能稳固住自己的根基,然后再对南方徐徐图之。否则的话,一旦失去了蒙古这个重要的基本盘,单靠满洲八旗还如何控制偌大一个中国?依靠汉人文官和武将吗?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怕是山河变色就已不远。

    “现在就是不知道满清在西南是个什么打算了,是战是守没个准信。而我们的情报、外交人员也才刚刚获准进入川中,各项关系尚未建立起来,传回来的信息多有模糊乃至自相矛盾之处,再过个一年半载大概就要好一些了。”放下了手里的白瓷咖啡杯,姜云帆微笑着说道:“现在那里是魏博秋的学生、前东岸朝鲜公司老总陈硕之子陈明在管着,两个月前他刚刚被任命为成都商站的站长,全面负责川中一应外交、商业和情报事务,希望他能将那里的担子跳起来吧。”

第一百十四章 CD府

    “这李顺王朝也真是有意思,和满清学移风易俗倒是学得挺快,这才多久啊,一应李唐制度倒是立了起来,也是让人无语。”成都府内原吴氏族人的大宅院内,新上任的商站站长陈明撇了撇嘴,轻声自言自语道。

    他来得较早,大厅里还没几个人,因此倒不虞别人听了去。不过他这番做派还是让副手苦着一张脸,悄悄扯了扯他衣袖,算是提醒了。

    这会屋里坐着的大概有七八人,看样子都是武人,就是不知道是左营还是中营的人,大概是前者吧。陈明仔细观察着,发现这些人的装束很有意思,头戴红抹额,上身穿着绣有辟邪文的衣袍,下身穿着袴奴,脚蹬靴,是典型的唐代橐鞬服。很显然,这些人都是武将,虽然没带器械,但说话嗓门粗大,眉眼间顾盼自雄,这种气质文臣养不出来。

    其实,李顺政权崇慕唐朝,又何止现在才有!早在当年李自成在西安建立草台班子政府的时候,就对唐代的制度非常推崇,这大概和他姓李同时陕西出身有关,虽然他自认的祖宗是党项人李继迁。

    后来李自成进北京,虽然基本沿用明制,但也要把名字改头换面,带了许多唐代特色。如设置在各省、战略要地的节度使、防御使登,武散官的果毅将军、武威将军等,总之是那叫一个喜感,那叫一个不伦不类。

    再后来山海关一片石惨败,大顺朝廷仓皇南奔湖广之后,制度就更是混乱了,唐制、明制夹杂使用,丞相、学士互相乱叫,武官服饰杂乱,文臣穿着常服上殿,简直比李自成时代还要更草台班子。也难怪那时候的地方士绅们看不上这帮人,确实逼格有点低。

    李顺政权真正的正规化,还是在李过时代的后期,吸收了不少文人士绅的大顺政权,各项制度慢慢开始了正规化。再加上东岸人从旁协助,输送了一批培训过的大顺官员,终于使得这个拥有三十万大军的农民军草台班子慢慢转变成了受世人重视的严肃政权。

    这个时候,李顺政权制度的“唐化”再度迎来了高潮,且看起来更加正规,比如眼前这些武将们的装束,活脱脱一个李愬雪夜入蔡州后见宰相裴度的装束,让人看了颇是感慨。

    “站长,这大顺和李家是陕西人,朝中重臣、大将也多数出自陕西或者是陕西人后裔,对唐代文化有所偏好,却也寻常,没什么值得指摘的。”副手看了眼已经有些喧闹的门口,低声说道:“站长可切勿再说这些话了,影响不好啊。”

    “知道了,知道了。”陈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看着门口涌进来的一堆穿着青绿之色的文官,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转而看着面前一个酒盅,干脆自斟自饮了起来。

    这波人应该是成都及周边的府县官员了,当然也有不少是刘忠贵幕府的要员,其中尤以节度掌书记刘奇为重,此外还有一些推官、巡官、判官之类的职事官。看得出来,这次是大顺在成都的文武官员的一次重要聚会了,并且还邀请了陈明等来自东岸的客人。

    人来得多了以后,宴会厅内不可避免地嘈杂了起来,很多熟识的人凑到了一起开始闲聊,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陈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李顺政权的官员,心里嘀咕着这些人的精气神倒是不错,这可能和他们正处于上升期有关,以前他去过福州的郑氏幕府,那官场文化真是让人惨不忍睹,有着一股很浓重的会党香堂气息,这大概和他们的出身有关。

    有一些人看到陈明这等“奇装异服”的人感到奇怪,也端着酒杯上来打招呼。不过陈明对这些低级官员不是很感兴趣,本不欲搭理,但考虑到日后可能还要与他们打交道,因此便耐着性子一一结识了下,很是喝了不少酒。

    刘忠贵是最后几个来到的。他穿着一身绣着“大雁”的节度使袍衫,据说还是皇帝李来亨赐下的,以嘉奖左营攻伐四川的功劳。陪伴刘忠贵一起进来的,有都押衙何征、都虞侯曹玄礼、衙前都知兵马使刘正己(刘忠贵长子)、左厢兵马使张光翠、右厢兵马使张景春等人,都是刘忠贵比较亲近的部将了。

    因为清军尚盘踞在川北的原因,再加上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左营总权将军刘忠贵已经获得了四川节度使的头衔,正式开衙建府。这其实在大顺军中也是惯例了,比如当年郭升率军进入江西,拓地千里,就领了江西节度使的头衔——早在1644年的时候,郭升其实就已经得到了永昌皇帝李自成授予的山东节度使的头衔,这对他来说并不新鲜。

    当然刘忠贵是左营老大,严格说起来早就自己管自己多年了,这次在成都建了幕府,也不过是将原来的班子全套移植过来罢了,顶多再吸收一些四川的降官。但李来亨颁了圣旨,赐节旄,到底有所不同,说起来是正式了很多,也更有官威了。

    刘忠贵入场后,节度掌书记刘奇、支度判官林成龙、营田判官赵有容等核心文官也迎了上去,然后按次序入座,宴会厅内的声音顿时为之一轻。坐在陈明身侧的官员看起来品级不高,一打听,原来是一孔目官,不过观其形色、习惯,应该是武人出身,且还是现役。陈明一开始有些不解,待仔细一想,这人有可能是在战场上立下了功劳,需要升赏,但军中职位有限,一时无法安置,便给了个幕府的孔目官来解决职衔问题,但本职应该还是在军中效力。

    毕竟,孔目官虽然品级较低,但干系重大,在幕府内负责“管理档案、勾检稽失、文案发付”,很明显不能让粗枝大叶的武人来干。所以,陈明断定这厮仍在军中效力,至于真正的孔目官的本职工作,大概是由衙内的如“驱使官”之类的吏职人员在干。

    主座上的刘忠贵开始讲起了什么,因为离得较远的原因,且刘忠贵的声音也不大,故陈明听得有些不太真切。不过大致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那就是清军仍盘踞在川北少许州县,汉中一带亦有清军大队,诸人不可掉以轻心,待整顿一段时间后,刘忠贵还要亲率大军北伐,即便不能夺下蜀中屏障汉中,至少也要把川北的几颗钉子给拔除了。

    陈明听了暗暗点头,看来这刘忠贵还没有得意忘形,知道如今自己面临的局势。川北门户掌握在敌手,对于立足于蜀中的政权来说,那当真是如芒刺在背、骨鲠在喉,必欲除之而后快。而之前刘忠贵其实已经组织过两次大规模的攻击了,只可惜在汉中清军的死命增援下,均无功而返。尤其是现在清军委任的方面大将赵良栋,其人有勇有谋,在汉中整训新军多年,虽然在大顺军队手里败过一两回,但其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借着川北有利的地势守得有模有样,让刘忠贵很是头疼。

    而恰逢那时候左营刚刚拿下成都平原一带,周围很多府县虽然“闻风而降”,但还没派官员和军队前去接收,南部一些府县甚至还受到了“西营余孽”的蚕食,内部形势并不乐观,更别提还要消化投降后的吴氏政权的官员、兵马了,总之是一堆的事情,稍有处理不慎的话,就可能酿成严重的后果。

    因此,彼时刘忠贵在两次北伐受挫后,便果断退了回来,开始着力消化控制区,以稳固根基。川中自古以来就非常富庶,尤以成都平原左近为甚,若是好好经营的话,未来就是其最大的本钱和依仗。对这一点,刘忠贵还是有着清醒的认识的,因此,他甚至还派人不远千里去了马当要塞,与东岸人进行商谈——虽然私自交通外国很是不妥,但刘忠贵就是这么做了,也难怪一直有人说他跋扈,是“骄藩”——请求他们到川中开设商业机构,与川中商人展开贸易。

    这事在一级级上报到南方开拓队队长马文强那里后,没经多少波折就批了下来,然后陈明便走马上任,被派到了离宁波十万八千里的成都出任商站站长。陈明的父亲陈硕已经回本土工商部任职,而他原本一直在虾夷地岛的钏路县工作,偶尔协助东岸日本公司参与在日本东北诸藩的私下贸易,贸易经验丰富,故被派了过来,同时也管着外交、情报事务。或者说,外交、情报工作才是他的重点,至于生意上的事情,说起来都是附带的了,能赚很多钱固然好,不怎么赚钱也无所谓,反正其他两项工作一定要做好。

    陈明的成都商站已经开了有段时日了,目前在正常采买川中药材、锦缎等商品外,也通过各种途径往这里转运包括武器、战马、甲具在内的战争物资,不过受限于交通问题,规模都不是很大,只能说聊胜于无吧,所得利润在维持商站正常运转的同时,也就只够去收买一些线人以刺探消息。

    当然陈明也时不时地将一些从马当要塞传来的情报有选择地透露给刘忠贵及其近臣知晓。比如,前阵子他就将西域噶尔丹与清廷之间的那点破事整理成册,告知了刘忠贵。刘忠贵听了后久久沉默不语,像他们这种人,是很难如同东岸人这样具备全局视野的,即便有些这方面的意识,也限于条件因素而无法搜集到足够的情报。所以东岸人献上的这些消息,对他而言是弥足珍贵的,因为这很可能预示着清国陕甘绿营的动向,而相对善战的陕甘绿营无疑又是刘忠贵这个四川节度使所面临的最主要对手,他们如果不能全力支援汉中一线,那么对左营而言无疑是重大利好。

    而通过刘忠贵对这些情报消息的热衷程度,陈明也基本判断出了这人有野心,肚子里很可能就在盘算着如何北伐汉中,继而攻入八百里秦川,打回陕西老家的主意。只是他这样谋划,长沙的李来亨会同意吗?要知道,刘忠贵攻伐四川,就已经惹得李来亨侧目了,以至于派了个老将张能过来,名为支援,实则监督,且至今仍占着东川的重庆府一带不走,分刘忠贵之势的目的非常明显。

    所以,陈明觉得刘忠贵出蜀攻入秦地的可能性不是很大。相比这个,南下攻打贵州、云南倒是可能性非常之大,但也不大可能让其担任主力了,必是李来亨主力亲动,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而这个认知同时也令他颇是为难,顺国如今已然掩有湘、赣、川三省了,湖北也占了半个,地盘并不算小,兵力也是非常雄厚,如果再让他们料理了南明,夺占了滇、黔、桂乃至闽粤之地,这南北朝的格局可就完全确立了呀,这无疑是不符合东岸人的战略的。毕竟诸侯并立总比南北朝对峙要强上许多,东岸人上下其手的空间也会更大。

    但现在看来这种趋势似乎已经有些苗头了,南明政权愈发作死,清国麻烦缠身,大顺政权的外部压力在一日日缩减,保不齐哪天就全军南下,进攻南明了。要知道,南明的孙可望、李定国近来隐隐传出不和,文臣士大夫们又对这些西营流贼看不过眼,内部向心力是一年不如一年。试问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李顺的兵马呢?当年孙可望、李定国在贵州、川南大战吴三桂的盛景,怕是一去不复返了,西营的军心士气,比起当日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而这无疑便是顺国的机会。

    而除去西南三省的直辖地盘外,名义上归属南明的广东、福建以及地位比较含糊的浙南鲁王政权,竟也是没一个能打的,这就比较要命了。陈明就觉得,顺国真要不顾忌后果的话,大抵上是可以横扫整个南方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如今,就看东岸人能够把马缰扯得多紧了!

第一百十五章 广州湾

    “你们这些混蛋,就知道你们最近没好好训练,手艺都荒废了吧?怎么,来了广州这个花花世界,一个个都迷得五迷三道了?”香山县野外的一处荒地上,一名军官看着面前奔驰而过的骑兵,笑骂着说道。

    这是一处骑兵训练场,来自浙江新军第五师的部分骑兵正在进行着骑射训练。训练的道具都是一只雕刻成兔子形状的木头,每个人依次骑马而过,边跑边射,以先中者为胜,负者下马跪着饮酒,胜者骑在马上饮酒。

    之所以在这个热兵器已经大行其道的年代,还训练这种冷兵器时代的绝技骑射,说起来还是为了不荒废这些人的手艺。是的,没错,这些骑兵主要是来自外东北的蒙古人以及部分游牧的通古斯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这骑术自然是十分高明的。而且,在外东北那片严酷的土地上,射箭本来就是每个成年男子需要切实掌握的最重要的技能之一,因此他们的箭术都还不错,尤其是使用骑弓进行骑射的时候。

    考虑到几个新军师的骑兵团里充斥着这类来自草原上的牧民,因此上级便规定骑射仍然是骑兵的考核项目之一,不过却仅限定于这些“带艺从军”的蒙古人或通古斯人,在山东应募从军的汉人骑兵则不需要考核这些项目,他们需要苦练的是马上劈砍术及骑枪冲刺术——虽然东岸骑兵从来不是野战的主力,不需要他们像波兰翼骑兵那样集群冲阵厮杀,但一些基本技能还是要操练的,即便平时不怎么用得上也得练。

    “好,这一轮是莫日根赢了,上酒!”身材高大的连长跳下了土台子,招呼旁边的几名士兵抬来了一担酒,那是从北方运过来的茱萸酒和菊花酒,是军中健儿们最喜欢的饮料之一了,素来是对勇士最好的奖品。

    莫日根是一个蒙古汉子,闻言立刻咧着嘴笑了,只见他高高兴兴地接过他人递过来的酒碗,几大口干了后才恋恋不舍地将其还了回去。不过,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乐子,那就是大声嘲笑着那些跪在他马上饮酒的战友们,让那些粗胚一个个咬牙暗恨,发誓下次一定要夺回第一,不能让这个傻货专美于前。

    “你们这些爬在地上的夯货,别和我没脸没皮的,这次且饶了你们,下次若还这般熊样,老子非得给你们来一顿鞭子。”连长走下场来,一边踢打着那些跪在地上喝酒的骑兵,一边破口大骂:“想当年攻打新昌县时,老子我一张弓就压得城头上那帮孙子们抬不起头来。现在让你们射一只不会动的假兔子都这副德行了,真上了战场能射中几人。是,清国、顺国的许多弓箭手比你们还差,但这又如何?老子对你们的要求就比他们高,怎的,有人不服吗?”

    就在这个连长和麾下士兵在进行着日常训练的时候,全权负责整个广州湾一带事务的汤墨羽陆军少校,也正和一干随从们远远参观着。在看到这些来自北方的骑兵训练的场景后,非常满意,转头对一同前来参观的海军军官陆孝忠说道:“论骑射还是得来自草原上的汉子,论冲阵还得看波兰大鼻子的铁甲重骑,不过咱们的骑兵主要是用来追亡逐北的,是用来快速机动的,不要求冲阵,他们这样就很不错。”

    其实,正如刚才汤墨羽少校所说,因为东西方军事思想的差异,东岸对骑兵的理解是传统的“离合之兵”,认为骑兵最大的特点和优势是其机动性,而不是冲击力或别的什么。这可能和自古以来的文化有关,西方政治上分裂,诸侯林立,拥有小块土地的贵族极多,因此两个贵族开战的话,如果不想多惹麻烦的话,那么就只能局限在一小块地域内作战。这样一来,双方就只能临之以堂堂之阵,正面厮杀了,故骑兵多为重骑兵。

    但在中国,因为地域辽阔、政治统一的关系,骑兵在大范围内的机动成为了可能,抄截粮道、突袭后方、快速行军等等,每一种都是战略方面的作用,而不是局限于战术方面的冲阵厮杀。

    东岸人的骑兵战术杂糅了中国古代离合之兵的思想,又因为早期骑兵多为哥萨克轻骑,因此也吸收了不少草原汉子的战术,因此从风格上来说是纯得不能再纯的轻骑兵战术。陆军野战主力从来都是炮兵,然后才是火枪手,骑兵在野战时最主要的作用就是用来追砍溃败的敌军,因为步兵要维持阵型,不可能跑得多快,追亡逐北还是交给四条腿的骑兵靠谱。

    当然东岸本土也不是没有重骑兵的存在。在裴大德少校统帅的两个独立骑兵营中,就有两个连的重骑兵,骑乘的战马是本土多年培育出来的丘布特马(即在丘布特河流域培育、放养的马匹),甲具坚固、美观,且因为材料科学进步的因素,比旧大陆同等级的要轻上一些。至于最关键的战术战法嘛,则是从被贩卖来的波兰重骑兵战俘中挑选的佼佼者所传授,这些人被授予正式身份并领到了一份高薪后,热情被重新激发了出来,为这两个连的重骑兵幼苗倾注了不少的心血,使得其粗粗有了模样。

    “南方少马,骑兵若是用得好,往往能够发挥出其不意的作用。”汤墨羽虽然是步兵出身,但对骑兵的作用还是认识得非常深刻的,只听他继续说道:“不过我们的战马多来自北方,对南方环境很难适应,死亡率估计不会很低,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得动点脑筋了。战马可都是很金贵的,死一匹也不少钱呢,若是成批死亡的话,我想山东的刘司令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

    “现在这里有一个营的骑兵,足足三百多骑,战马460余匹,都是费了很大劲才运来的。为此鄞县的马司令、登莱的刘司令二人联合支出了巨额军费,如果出些什么事的话,确实很难让人接受。”陆孝忠附和着说道。他本身虽是海军军官,但也有一匹战马作为在岸上的代步工具,三年来已经死了两匹了,都是受不了当地的环境气候而生病死去,马儿确实是一种娇贵的生物,因此他也很担心。

    “后面还有两个营呢,整个第五骑兵团都要过来,而且还有第一混成营的一个骑兵连,那些首都大爷们更难伺候啊。整整1100多名骑兵,两千余匹战马,如果算上挽马的话,得上三千匹啊,还有诸如驴骡之类的其他役畜,烦人的日子还在后面呢。”汤墨羽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说道:“我的海珠岛商站可要多预备些物资了,尤其是药材。随军而来的兽医数量肯定也是不足的,还需要究竟招募一些,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医马儿的病,希望可以吧。”

    “嘿嘿,那是。澳门城里的葡萄牙人也保有一定量的马匹,这么多年了,他们总该有些经验了吧,倒是可以请他们来帮一帮忙,反正这些家伙也不敢不从。”陆孝忠的军舰就经常在珠江口附近晃悠,故澳门的葡萄牙人对东岸历来非常恭敬,因此让他们帮忙的话,他们若是脑子正常,应当不至于拒绝。

    “是的,你倒提醒了我,这事得尽快去办。这一千多骑兵,在未来可能发生的广东之乱中,将会在不少场合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因此不容有失。”汤墨羽闻言说道:“尤其是敌不备快速抢占战略要点什么的,少了他们不行。”

    话说,广东现在的局势真的是非常紧张了,盖因李成栋已经有月余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了,仅有的几个如新泰侯之类的老臣被允许入府见了一面,出来后也都沉默不语。至此,众人都明白,李成栋的离世怕是就在这阵子了,这个在原本历史上在中国大地上造下无数杀孽的屠夫一般的人物(这个时空也没少杀人),在东岸人的这个时空其运气倒是颇为不错,活到了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且还在广东这个花花世界爽了很多年,人生没有太多的遗憾了!

    不过,李成栋没有遗憾地走了,但却遗留下来一个巨大的隐患,搞不好就会将广东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即他的养长子李元胤和亲生儿子李元皓之间的争斗,这是可能让广东分裂乃至换天的,不可不慎。

    目前,和东岸人关系较为密切的李元胤还在犹豫之中,犹豫着要不要在养父李成栋去世后,立刻起兵攻打李元皓。因为按照规矩,他是李成栋的长子,是惠国公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现在看来广州城里的李成栋却想将大位传给亲儿子,一些老臣出于种种因素也支持李元皓上位,而不是较为英武、个性鲜明的李元胤。因此,这就是双方之间的矛盾根源所在了,一个处理不慎,就是一场继承战争!

    东岸人对广东可能爆发的战争非常担心,他们一方面派出使者前往潮州府,与李元胤进行了密谈,要求他保持克制,勿要再李成栋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妄动刀兵,那样将会失了大义。与此同时,他们也派出了使者紧急前往广州,打着探视李成栋的名义,与李元皓进行了交谈。结果并不是很乐观,李元皓似乎并不怎么能容得下自己的这位便宜大哥,看起来很可能在继承了惠国公大位,获得了广州、惠州等精华地带的资源后,就立刻兴兵讨伐李元胤,占领潮州府,让李元胤连割据一方都做不到。

    东岸人对他们之间的战争本不是特别感兴趣,但问题是听说顺国江西节度使郭世安已经派了一万多名精兵抵达赣州府后,他们就有些担心了。另外,福建郑氏也不是好鸟,在其间来来回回使着坏,就想让广东打起来,然后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这样一种局面,自然让东岸人无法接受。因此,他们一面动用各种关系做最后的外交努力,一面开始往广州湾一带集结兵力、舰船,为出现最坏局面做好打算。目前,集结到这里的部队就只有这么一些骑兵,不过在下个月(10月份)的时候,包括炮兵、工程兵、辎重兵之类的技术兵种也会陆续抵达,第一混成营的首都大爷们也会在月末时分悄然抵达澳门城,暂不露面。

    总之,随着南方开拓队与清国的全面和平,登莱开拓队与清国谈和也有了眉目,故东岸人已经可以抽调大批部队南下到广州湾一带,对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变局做好万全准备。按照计划,除少部分在海珠岛商站附近公开露面、驻扎外,其余均暂时驻扎在澳门、香山一带,低调行事。直到形势变得万全不可收拾的时候,才会有上级派来的总揽全局的官员统一指挥,展开行动——说白了,就是如果干涉失败,事已不可谓的话,那么就立刻大举出动,将广州城给占了,捞取最后一把好处。

    南方开拓队方面曾经仔细核算过,要想顺利搬空广州城的话,大概需要1-2万比较能打的部队。此外可能还需在当地招降纳叛一部分人马,协助搬运人口、财物及粮食等,不然也是没法完成的——毫无疑问,这是一项大工程了,堪比东岸人当年在淮安府的行动。南方开拓队方面应当会选派一位能征惯战的宿将前来指挥,以策完全。

    当然了,事情也未必就会走到这一步,只要广东二李能够互相克制住,并且外部势力不过分参与的话,那么形势就还是可控的,只不过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比较低罢了,故东岸人提前进行了一些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要知道,东岸其实现在还是比较缺人口的,本土经济飞速发展,土地开垦迅速,急需人口过来填坑,广州城的人口正好可以解了燃眉之急。

第一百十六章 中央谷地(十)

    “行尽奚山路更赊,路旁时见百馀家。风烟不改卢龙俗,尘土犹兼瀚海沙。朱版刻旗村赐食,青毡通幰贵人车。皇恩百岁加荒景,物俗依稀欲慕华。”1682年9月初,朝鲜王国东行使赵初彦一行人骑马走在智利中央谷地南段的一处平原上,领头的赵初彦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就念起了这段诗。

    这是北宋熙宁年间苏颂出使辽国时所做的诗,名为《奚山路》,大意是他奉命出使辽国,路途十分遥远,在进入辽国中京地界后,看见道路两旁有许许多多的店铺、民居和酒坊,与唐时卢龙塞附近的风俗非常相似,没有任何改变。那些酒坊门口挂着木刻的红招牌,用来招揽客人。

    陪同赵初彦的外交官员级别不高,是一位军转干部,本来就没什么文化,因此并不能够听明白这位来自朝鲜王国的使者嘴里念叨着什么,只是觉得他似乎在念着一段抑扬顿挫且颇有韵律的东西——请原谅这个可怜的家伙,他在战场上打打杀杀立下了大功却无处安置,最后只能转业塞到外交部里,玩诗歌这些东西并不是他所长。更何况,这次还是赵初彦临时起意要到智利一带看看,外交部根本没什么人愿意陪他到那个偏僻角落里玩,因此就轮到了这位仁兄,也是没法。

    不过他听不懂,跟在赵初彦身后的几位副使、随员什么的却都听懂了。他们多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每个人都有功名,此刻听赵初彦这么一念诗,虽觉得和周围景色有些相和,但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仔细想了想,似乎是在讽刺东国人不遵圣人,不传名教,久浸胡风,已离华夏道统越来越远。在这一刻,他赵初彦仿佛化身成了出使辽国的宋朝臣子苏颂,在进入辽国地界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指指点点,那种文化上的自信令赵初彦如痴如醉,稍稍抚平了最近几个月以来思想上受到的痛苦冲击。

    赵初彦在念完这一首诗后,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只见他直接拨转码头,朝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小的村落行去。

    村子看起来不小,大概有一百多户的样子,因为靠近交通要道的关系,一些有头脑的村民在路口搭了个棚子,售卖包括腌肉、咸鱼、糕饼之类的在东岸常见的食物,同时也提供一些自酿的酒水。当然如果客人需要点名需要茶水的话,这个小小的饭馆也能提供绿茶、马黛茶、白茶等多种茶水,也是奇了,这大概和博陵县城里设了一家孙春阳南货铺的分店有关,同时更说明了茶叶进口量在东岸已经增长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地步,以至于乡下地方的小店都有茶水卖了,虽然这仅仅是产自宁波的较为低档的砖茶。

    这时众人已是行了半日,腹中都有些饥饿,因此赵初彦便提议去那小店内坐上一坐,吃些食水,大家自然无不遵从了。店家看到这么多人了,一时有些惊慌,下意识地便想拿起靠在木墙上的长矛御敌,不过一看来者却是一群衣着光鲜之辈,一下子又松弛了下来,笑吟吟地招呼两个自家子侄(同时也是帮工)去厨房知会自家婆娘,让她感觉准备酒水吃食,这是有大生意上门了。

    赵初彦不喜饮酒,因此直接让仆人赵正大上前嘱咐店家直接上茶,店家连连应是。饮茶,在如今的东岸,无论是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还是高层的政治生活中,都是不可或缺的,与咖啡、酒并称东岸三大饮料。更何况东岸人自诩前宋苗裔,而自宋朝以来,中原饮茶之风便愈演愈烈,因此东岸人嗜茶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而且,从饮食习惯上来说,因为有着潘帕平原和巴塔哥尼亚台地提供大量廉价的牛羊肉,同时近海的渔业资源也非常丰富,东岸人平日里吃的鱼肉非常之多,奶制品也不少,因此非常饮用茶水以助消化,因此饮茶文化在东岸风靡南北也就很寻常了。

    东岸消费的茶叶,大概有一半产自宁绍一带,其余有产自浙南、浙西鲁王控制区的,有从福建郑氏那里采购的,有从清国商人那里走私来的,当然也少不了从顺国那头买的,总之都是来自中国大陆,除了极少一部分在河间北部云笼雾罩的玄武高原上种植的茶以外。

    店家给赵初彦上的茶是从福建买来的武夷绿茶——同时这也是荷兰人、英国人在中国采购的数量最大的一种茶了——味道自然谈不上多好,但也绝不会很差就是了。陪同朝鲜人的那位东岸军转干部却没点绿茶,而是径自点了一壶奶茶,然后招呼几个随从警卫一起饮用。这种奶茶是用粗制的廉价砖茶外加盐、乳煮成的,除了茶叶以外,恰好都是东岸产量非常丰富的物事,因此也是较为流行的。

    不过这种喝奶茶的习俗,在赵初彦看来就更是呵呵了,完全是一副胡人做派嘛!匈奴人、鲜卑人、契丹人、蒙古人哪个不喝奶茶?中原人有几个喝奶茶的?东国人妄称华夏,没想到竟然习得这种胡风,真是可悲可叹。而听说这种喝奶茶的习俗最初是传自东国的一些世家大族,那就更是可笑了,他们还好意思自称大宋苗裔?骗谁呢?

    赵初彦在这厢暗地里腹诽东岸人的胡风夷俗,不过那厢几个东岸人却吃得很开心,对此一无所觉。或者说,即便他们发现赵初彦很不屑那又如何,一个仆从国的使节的看法,很重要吗?值得东岸人为此大惊小怪吗?本国牛羊这么多,奶制品自然十分丰富、廉价,马、牛、羊的乳制成乳酪,营养丰富又好保存,是东岸人居家、待客的常备食品,大伙就是爱吃了,管你甚事了?

    这不,这会七八个东岸人围坐在两张八仙桌前,喝完奶茶后,又让店家端上来了八碗乳粥。这种乳粥,也是东岸传统食品,由乡间常见的野菜外加马、牛、羊乳熬制而成,最是廉价,而且香气扑鼻,非常受普通老百姓的喜爱。尤其是在稻米产量很高的河间地区,百姓们早晚经常吃乳粥,特别是在官方宣传多吃乳制品能增强小孩体制、身高之后,就更加流行了。

    赵初彦喝了一杯茶后,店家的一位侄子小心翼翼地端上来了一碟点心,上面有两色食品,分别是蜜糕和松糕,与中原的有些类似,但又有所区别,也不知道源自何处。赵初彦拿筷子夹起一块尝了尝,发现用料相当不错,这令他很是惊异。他是老饕了,自然尝得出那松糕是用松子、核桃在蜂蜜中浸泡后,和以糯米粉制成的,且糯米粉中也加了不少蔗糖,因此味道相当不错。

    这种认知,更是让他沉默了,因为小小的一个东岸乡下地方,都用如许多的材料来加工各种美味的食品,并且还能够销售得出去,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在朝鲜,这种松糕或蜜糕(不加松子、核桃的简化版松糕),不是不能见到,但多见于两班贵族家中,中人偶尔能吃一些,但绝对不会是常态,因此非常珍贵。可在东岸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个乡野地方的小店也能随时备着这些在赵初彦看来并不便宜的食材,而且很显然平时还有人消费,这一对比就很明显了。

    朝鲜,还是太穷了啊!而且不光朝鲜,似乎中国大地也穷了一些!观前人出使中国时的笔记、游记,即便是在北京这种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也不可能做到如东岸这般富庶,这个或许就是东国人常挂在嘴边的“生产力”的差距吧!赵初彦默默思考着。

    不屑归不屑,但差距还是要正视的!在这一点上,赵初彦并不想当那可笑的缩头乌龟。

    当然其实赵初彦想得也有些夸张了,盖因并不是所有东岸乡村野店都会如博陵县望都乡某村的这家店一样的。即便是在东岸,蜂蜜也不是什么便宜的物事,根本不可能让普通老百姓也当成日常食品来消费,更何况松子、核桃仁的产量也没丰富到大众食品的程度。这家店之所以如此,只不过是因为靠近交通要道,时不时有军人、工程员、技术员、官员来来回回罢了。这些人的消费能力较强,档次也较高,故这家店才备了这些食材,面向的也多是这些高端消费者。至于普通消费者嘛,其消费层次很显然就是如今正吃着乳粥、馒头的那帮家伙们的层次,虽然这在赵初彦看起来也相当不低了。

    诸人吃茶喝粥间,一支运输队在路边远远地路过,一个精瘦的汉子骑马来到了小店近前,然后直接粗着嗓门大喊,让店家赶紧做几筐易携带的吃食出来,他们不便停留,还要加紧向北赶路。店家闻言赶紧跑了出来,与汉子协商一番后,定下了要四大筐炊饼、胡饼、肉油饼、馒头的意见。

    炊饼、胡饼、馒头(牛肉馅的)都是现成的,直接就可以装筐,肉油饼则需要去锅里油炸一下,故汉子还需要等上一等。汉子也不以为忤,这时运输队大队已经远去,汉子与几个一同前来采买干粮的随从便要了一张桌子,直接点了些吃食狼吞虎咽了起来。

    赵初彦发现,他们点的东西还挺多,且并不便宜,计有松子糖粥、糕糜、灌浆馒头——有些类似前宋时著名的开封灌汤包——荡羊饼子、灌肺油饼及馄饨。赵初彦觉得,这些人应该是公差一类的人物,在朝鲜是属于中人阶层,收入不能算低,但也绝对不高,应该是消费不起这些东西的。

    这个时候,他已经麻木了,再也不管这些东岸“中人”们谈笑着吃饭喝茶,专心对付起了面前的松糕。同时,他心中也有了一点模模糊糊的想法,即回国之后,向大王痛陈厉害,要求革新。当然这种革新并不是如同东国人这样丢掉甚至毁弃自己的传统文化,他们太功利了,太浮躁了,虽然国富民强,但赵初彦并不认可这种模式。

    他的理想模式,还是以儒家名教为主干,辅以一些新技术的应用,以提高那啥——好吧,是社会生产力,让国家的财富大面积增长。但这种社会财富的总体增加也不是漫无止境的,赵初彦觉得至少不能让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如同东朝这般人模狗样的,社会秩序必须还是控制在儒家士绅和两班贵族手里,这种高生产力状态下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则最受赵初彦青睐,而且他相信其他人对此也是持赞同意见的——大家祖上立了大功得下的荫庇,自己又苦读诗书这么多年,怎么能让那些不懂礼教的商人及下贱的工匠遽然上位呢?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当然赵初彦没有仔细思考过,他的这种设想到底能不能实现,到底是不是空中楼阁。他还没这种意识,即便在东岸各处转了这么久了,但没有深入居住、学习、了解个十年八年的,他又能有多少深刻的认识?能有目前这种利用新技术提高社会生产力的念头,就已经算是不枉此行了,还是不能要求太高。

    至于说他理想中的新田园牧歌的封建社会生活,在朝鲜王国会发展成什么样,能不能持续下去,会不会半途而废,这就很难说了。总之,一切都看后续发展吧,谁也不是万能的,不可能预知几十年以后的事情。

    半小时后,大伙差不多都吃完了。赵初彦有些会账,但想起已经不是很丰裕的财务状况,他还是默默放弃了,任同行的东岸外交官员付账——朝鲜使团靠售卖药材、毛皮、特产得来的资金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赵初彦最近甚至已经开始给东国贵人们写毛笔字以获取润笔费,这在文人看来是雅事,赵某人还不至于拉不下脸来不做。

    随后,整理收拾完毕的众人便离开了小店,继续一路向北,朝界河(布埃诺河)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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