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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嵩山坳     清山变txt下载     清山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4节再叙前情

    在恭王府一大家子人的跪送下,在大格格泪盈盈的目光中,皇帝蹬上软轿,由侍卫们抬着,出了王府正门,向外行去。

    出了王府大街,皇帝在轿子中拍了拍扶手板,六福赶忙趋前几步,低声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先不回园子,转到肃顺府上去。”

    “主子……”六福想以天色渐晚为由相劝,不过在皇帝身边久了,知道他的性子,话已说出,没有更改的余地,当下和随行护驾的额里汗打了声招呼,轿子转道向肃顺府所在的二龙坑劈柴胡同而来。

    肃顺的府邸距离圆明园很近,距离恭王府却很远,到了黄昏时分,方才到了肃府,这里六福是常来常往的,门下人识得他,“陆公公,今儿个怎么得闲过来了?”

    六福一瞪眼,把下人的话憋了回去,倒不是怕耽误时间,而是怕轿子中的老爷知道了,自己免不了要挨一顿排头吃,“大人在府上吗?”

    “在,刚刚回来,正在洗澡呢。”

    “去告诉他,别洗了,有贵客登门。”

    能够在肃顺府上做门下人的,个个都是那种一按肩膀,浑身都动的灵动角色,看六福不复往日嬉笑颜色,知道是大事,赶忙飞奔进里面送信去了。

    肃顺正在洗澡,他刚才从煤渣胡同办理完公务回来,这样炎热的季节,即便煤渣胡同就是有这样一个名字,并无煤尘纷扬,不过只是来回奔波,也早就让他浑身上下遍染征尘了。

    他是个胖人,分外受不得热,每天公务完毕,回到府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洗一个热水澡。今天也不例外;由两个长身玉立的丫鬟伺候着,把衣服脱下,把辫子打散了,泡是温热得正好的水桶中,还不及用皂豆涂满全身,门外就有人喊,“老爷,老爷”

    肃顺心里这份不痛快就甭提了,一把扯下脸上的手巾,大声喝道,“又怎么了?”

    “老爷,陆公公来了,而且说,让老爷赶紧出去,有贵客到了。”

    肃顺一呆,霍然而起带起了满天的水汽,两个丫鬟慌忙走避,“老爷?”

    “快,快取衣物来来人,开中门,放爆竹”

    “哎,哎”

    “回来”肃顺一句话出口,又把他叫了回来,“只开中门就好,不要放爆竹了,还有,从正门到正堂铺红毡,让府里无关人等尽数回避,有敢私下窥探者,立刻打死”

    这边吩咐下人预备,这边肃三顺把两把的套上衣服,换官服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穿便装;想把辫子再疏起来也等不来了,只好随意的一捆,做成个马尾形状,光着脚套上靴子,提拉着衣角,从浴房冲了出来。

    到了门口一看,六福站在轿旁,正一脸无奈的向这边张望,似乎嫌他出来的太慢了,一眼瞅见他火烧屁股一般的出来,六福扑哧一笑低头在轿子旁边说了句什么。

    轿帘撩起,乾清门侍卫临时改任的轿夫压下轿杆,皇帝弯腰走了出来,迎面正看见肃顺,虽是彼此君臣大防,皇帝也忍俊不禁的呲牙一笑,“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打棍出箱吗?”

    肃顺左右看看,周围一片静悄悄的,他这才放下心来,上前行了几步,“主子,主子有吩咐就传奴才到园子里去就好,怎么……到奴才这里来了?让奴才如何担待得起啊?”

    “你是刚刚才回府吗?”

    “是。奴才刚才从煤渣胡同的神机营总署衙门回来。这,”肃顺也顾不得多说,当街跪了下去:“奴才衣冠不整,请皇上处罚。”

    “起来吧,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行礼?”皇帝打量了肃顺几眼,心中一动,一边负手入内,一边问道,“你刚才回来,这一天都在神机营那边处置公事?”

    “回主子爷的话,奴才早上先到户部,问一问公事,下午才到神机营办差的。”肃顺佝偻着身子在前面引路,“皇上,请这边走。”

    “你现在兼着的差事很多,都有哪些啊?”

    “是,回皇上话,奴才现在管着户部,兼着兵部侍郎,宗人府玉牒馆总裁,除此之外,蒙皇上提拔,奴才还兼管着内务府的差事。”

    “每日这么多的差事,可觉得劳累吗?”

    肃顺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这样问,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惹怒了皇上,要借机免去自己的一部分差事了?他心中狐疑着,嘴上支支吾吾的哼了几声,没有说出话来。

    就在这片刻折冲之间,几个人前后进到正堂,肃顺正室早亡,府里是两个姨太太管事,听说是御驾到了,两个姨太太晓事的知会下人,任谁也不能私自出去,一个个都给我在房里老实呆着正堂之中,只留下两个最伶俐和最漂亮的丫鬟,随时听用。

    饶是如此,仍然不行,额里汗带着人快步入内,把这两个丫鬟也哄了开来,弄得正堂一片肃静,气氛略显有点紧张。

    肃顺满头大汗的在正座前行了君臣大礼,也不敢起身,继续在地上跪着,等候问话,“朕刚才问你,这么多的差事,可觉得劳累吗?”

    “回皇上话,累,奴才也会觉得累,不过奴才想到自己累一点,皇上就能多轻快一些,也就不觉得什么了,再累的差事,奴才也甘之如饴。”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极好,不过,明知道做奴才的累,朕要是不替你分忧节劳,倒显得朕不厚道了。”皇帝嘻嘻一笑,“把你内务府大臣的差事免了吧。”

    “是,皇上体恤奴才,奴才定当日后全力报效皇上。”

    “免了你内务府大臣的差事,是为了给你旁的差事。”肃顺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都给皇帝看在眼里,心中好笑,他又说道,“从本年三月,朕在天津下旨,京内京外各级官员,准许自行陈请,限期戒断。京外大小文武官员,则限定在六个月内戒绝。此事,你还记得吗?”

    “是,奴才记得,皇上深以鸦片一物害人为大非,降旨命臣工自行戒断烟瘾,更给众人向善之机,实乃明君所为。奴才不胜钦服之至。”

    “眼下就快有四个月了,前些天朕听人说,载垣仍旧在府里躲着吸鸦片,此事你知道吗?”

    “这,奴才不知道。”

    “朕知道。”皇帝冷笑着,是不屑一顾的神色,“没出息的东西自上年,朕在热河的时候见到他,就和他说过,要他趁机戒掉那一口鸦片瘾,谁知道到了现在,居然还是没有效用?”

    肃顺干干的咽了口吐沫,载垣和端华的关系很好,两个人都是正牌子王爷,也都是只管领饷吃饭,正事不做的白痴,端华唯一比载垣强的,就是没有鸦片烟瘾,除此之外,就全然是一丘之貉了。不过碍于哥哥的面子,有些话他不好说罢了。因此一言不发,在那里跪着。

    “朕今天和礼部的人见面的时候,免了载垣御前大臣的职衔,朕想了想,他的这份差事,就交了给你吧?”

    肃顺心中大喜,脸都涨红了,声音更是无比的高亢起来,“奴才领旨,谢恩”

    他这样开心有个由头,清廷大臣的称号很独特,一般而论,凡是官衔中加入大臣二字的,无不是宗室亲贵或者一国的王公之流。

    便如同前文提到的‘某某衙门领王大臣’,便是其中之一。这是以亲王,郡王而兼着大臣职衔者,始能谓之;如果仅仅是一个亲王或者郡王,即无资格。而事实上,亲郡王必有大臣衔称,所以‘大臣’的名目也很多,最尊贵的、地位最高的就是御前大臣,此外还有随扈大臣、专操大臣等,地位最低的是散秩大臣。

    ‘大臣’之下便是大学士,内阁大学士,协办大学士等。再其次是六部各堂;之下是九卿、小九卿;最下是翰詹科道——此为轻贵职衔,便是翰林院等。

    御前大臣是从一品的高官,而且最主要的是,御前大臣有带引之权,平时面圣,是不必递牌子的,只要通传一声即可。比之管理户部,兼任兵部的差事,更加是天子近人。故而肃顺闻听之下,心中大喜过望。

    他的这幅形容,皇帝无一落空的全数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得意:权之一物果然是妙不可言便如同肃顺,自己想让他生便生,想让他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这等帝王之术,真是万试万灵啊。

    他在这里胡乱的想着,肃顺碰头奏答,“皇上,紫云姑娘正在奴才府里,皇上可要传她前来?”

    “哦,先等一等吧。等一会儿要是还有时间的话,朕再见她。这一次到你府上来,本是途径此处,朕想起来月初和你说过,关于户部的差事一事?”

    “是回皇上话,奴才本来想明天早上叫起的时候,将奏折上呈,……”

    “拿来,给朕看看。”

    奏折是黄锡用了三天时间方才脱稿的,交由肃顺誊写了一遍,就准备明天早上交内奏事处的,正好皇帝驾临,也就不必再多多耽搁了。肃顺让人到书房去取来写好的奏章,放在黄匣子里,转交六福,又后者呈递到皇帝面前。

    从中取出折子,《为停捐纳,开商税,以裕国课事》,下面写着:奴才户部尚书肃顺跪进,咸丰四年某月某日。

    “肃顺啊,”皇帝没有就看,而是饶有兴致的低头望着肃顺,“朕走了一下午,还没有用膳呢,就在你府里,叨扰你一顿吧?”

    “皇上能在奴才府中用膳,是奴才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恐过于粗粝,不敢进呈。”

    “你在家中不吃饭吗?你吃什么,就给朕上什么,最紧要是快一点,朕有点饿了。”

    “是,奴才这就下去预备。”肃顺又碰了个头,转身下去了。

    皇帝不再多说什么,展开了奏折,认真的看了起来:“……自我皇上登基以来,时及五年,励精图治,推行新政之余,至能除弊兴利,使天下各省民风恰然,实乃我皇上高屋建瓴,于天下百端圣明烛照也。”

    “……除弊之端,首在停止捐纳。奴才以为,捐纳之法自世宗宪皇帝朝起,即有所谓常例捐纳,并以此为户部每年之经常收入。至乾隆朝,每年约一百万两至数百万两不等。高皇帝一朝,用兵数次,而至末年,部库犹存巨款,可知捐纳收入,于国用亦颇有裨益。”

    “嘉庆之后,财政又盛如衰,捐纳之补助效用日形重要。例如嘉庆初年之平定教匪即有赖于三年所开之川楚事例,中年之军需及河工,又有赖于十七年所开之豫东事例。以嘉庆四年至道光二十二年外省所收监银而言,为数四千四百余万两,军需动用一千五百余万两,约占三一之数,解部之款为贰仟三百余万两,约占半数有余。于此可见,广开捐纳,实为嘉庆一朝补救财政之一要策也。”

    “……捐纳之法,在嘉道两朝之财政上,可说以收补助之极效,唯以开捐之期过长,故不免成强弩之末,难当大用,势所必然也。至此,奴才以为,征开商税以裕国课,正当时也。”

    “………………”

    御驾在外,不比在宫中弄那些食前方丈,加以天气太热,现做也来不及,肃顺脑筋灵活,先让人从饭堂盛来一小碗粳米鸭粥,配上两碟六必居的酱菜,给皇帝端了上来。把粥和小菜放好,肃顺在一边亲自打着凉扇,六福在一边伺候着。

    皇帝口中说是有点饿了,却始终放不下手中的奏折,六福连着催了几遍,仍自手不释卷,只是答应,却始终不肯动筷子。

    肃顺看看不是事,这样看下去,几时能够看完?上前低声说道,“主子,先用膳吧?天色愈加晚了。”

    “喔一次皇帝听进去了,放下折子看看桌上的粥米和小菜,浅浅的笑了,“这是你准备的?唔,”他连连轻击桌案,学着三国戏中刘备的念白笑道:“正和孤意”

    古人用餐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一顿便膳吃得沉闷已极,草草用过,皇帝放下筷子,“主子,奴才已经命厨下为主子准备了餐饭,是不是容奴才安排?让他们端上来?”

    “不用了。这一碗就足可疗饥,朕在园子里,也用不到很多的。唔,天气凉快了。”

    “是。已经是立秋之后的天气,晚来渐有凉意,主子要当心身子啊。”肃顺自觉这句话说得空泛至极,思量着找个什么由头让皇上开心一下,“主子,紫云姑娘那里?”

    “她现在在你府里?”

    顺点头,“正在奴才府里,由奴才的嫂子教授礼仪之学。”

    “你嫂子不就是郑王福晋吗?”

    “是。”

    皇帝考虑片刻,站起身来,“也好,见一见她。”

    “喳,容奴才传旨,让紫云姑娘接驾。”

    “不用弄得这么蛇蛇蝎蝎的,朕和她说几句话就回去。带路吧。”

    肃顺不敢再说,转身在前面引着路,带着皇帝到了后院,这里专门为紫云辟出一套跨院,由府里派出的丫鬟婆子负责伺候,兼管着稽查门禁,任何男子,包括肃顺,除了每天早晚请安之外,都是从来不能进入的。

    肃顺一边给皇帝解说着,一边快步而行,很快的,几个人到了院门口月亮门前,听见脚步声,有人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借着逐渐昏暗下去的光线,皇帝认出来了,正是郑亲王福晋费莫氏。

    费莫氏到了院门前,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奴才费莫氏,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奴才谢皇上。”丫鬟服侍着费莫氏站起,垂手肃立在一旁,等候皇帝发问,“这几天来,都是你在这里照顾她的吗?”

    “奴才不敢当皇上所言照顾二字,不过是尽一点奴才的本分而已。”

    “识得本分就是最好。”皇帝笑着点点头,“话是没错。不过,紫云出身贫贱,宫中的规矩也不是很懂,想来,你在教授她的时候,受了不少辛苦吧?”

    “紫云姑娘性情温柔,而又聪明伶俐,宫中仪制之行,奴才说一遍,主子娘娘就能够领悟于心。奴才,从旁指点,倒不觉得不辛苦的。”

    皇帝用手一指,“她可在房中?”肃顺和费莫氏同声应和的点头称是,“朕自己进去。你们不用去了。”说着话,举步向前,推开房门,进入到乌油油的黑暗之中。

    到屋中,四周一片寂静,立秋的天气晚来稍有凉意,清风入堂,香肌无汗,穿着轻纱罗长衫的身上无比的清爽,让人大感舒适。

    鼻管中闻到阵阵如兰似麝的香味,而且香味似曾相识,倒像是在哪里闻过似的,顺着光亮一步一步走进闺房深处,皇帝眼前一亮:这里的装饰与摆设,全然与当初在天津时候的一般无二。不知道是肃顺独出心裁,还是紫云舍不得津城所有,故而特为如此?

    同样的红木家具,同样的书架,墙上的字画,同样的多宝格,甚至是香炉,也是记忆中那般,冒着袅袅青烟,散发出触鼻心荡的气味。

    皇帝张大了双眼,正在左右打量,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正是多日不见的紫云姑娘,凤目含泪,在烛光下呆呆的望着自己,“好久不见了,云儿,你还好吗?”

    时隔多日相见,彼此身份天差地别,当初枕边的情郎,如今却已经是大清朝的皇帝陛下了紫云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时候也无暇细辩,依着费莫氏教授她的规矩,慢悠悠的跪了下去,“奴才,叩见皇上,奴才恭请皇上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起来。”皇帝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把臂仔细凝视着她,比之在天津的时候消瘦了很多,小腹隆起,显得无比娇柔,“你有身子,行动不便,就不要多礼了。”

    紫云从费莫氏那里知道,皇帝说出的话便是旨意,做奴才的,只有从命恭谨的份儿,不过这等来自皇帝的恩典,做下人的,是一定要谢恩的,当下作势欲跪,却挣脱不开,只好微不可觉的点点头,“奴才,谢主隆恩。”

    “哎,”皇帝叹了口气,挑起女子尖尖的下巴,“怎么,知道朕是皇上,倒让你我变得拘谨起来了吗?若是这样的话,朕倒宁愿让你不知道,还是叫朕甘四爷,心中更舒服一点。”

    紫云是在风尘中多年的,这等打蛇随棍上的功夫无人能及,眼珠一转,嘴角带出一抹笑意,“奴才谢皇上。”

    “谢什么?”

    紫云俏皮的一笑,“皇上准奴才叫您甘四爷啊”

    “哦,你是说这个啊?”皇帝展颜一笑,“好吧,朕给你旨意,今后无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朕四爷。不过,在人前可不行啊。”

    紫云蹲身万福,盈盈行礼,“是四爷,奴才记下了。”

    皇帝上前几步,伸出手去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孩子可还好吗?很乖吗?”

    紫云拉住男人的手,向下挪动了一下,“孩子知道他爹来了,高兴得在踢我呢”

    若不是现在时地均不相宜,皇帝真想就在这里和她行鱼水之欢了。满足的叹息一声,“朕得回去了,过几天,朕会让肃顺给你传旨,到时候,你和朕再在园子中相会吧。”

第165节连夜会商(1)

    第165节连夜会商

    孙瑞珍打起帘子,奕第一个进到堂中,其余的几个鱼贯而入,到了御案前,众人整衣拜倒,“臣等叩见皇上。”

    军机处每天早上的叫起是多年来的成例,而需要由军机处带到御前做正式会商的,一般而言都是国朝大事,这一天的第一桩事情就是桂良上奏,内中说铁路工程进展得很不顺利,一则是因为天气越加炎热,每日金乌当头,工地上的民夫做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中暑昏倒,为人抬下来,延医诊治的。第二是户部的工钱迟迟不能到位,几次向朝廷催讨,皆无下文。也引得各省民夫怨声载道,劳作起来,也分外的没有精神了。

    听孙瑞珍把桂良的折子念了一遍,皇帝低头看看下跪的几个人,“文庆,你是奉旨管着户部的,怎么户部这一次应该分派下去的工程银子还没有起解吗?”

    “是。回皇上话,此番铁路大工,廷议是以各省协款,并朝廷拨款共同支应的。不过奴才听恭王说,上一次他奉旨到江宁办差的时候,曾经和桂总督谈及此事,桂总督深知朝廷用度日渐吃紧,为表忠悃之意,有意在省内及协款各省自筹工程银子,朝廷所支的份额,也由他的治下分担。故而,奴才想,要是这样的话,则朝廷所应支付的款项,自然也就可以省下来了。”他碰了个头,又说,“此事,在七月初三臣等叫起的时候,也曾向皇上禀明,皇上也是俯准了的。”

    皇帝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朕记得当时还觉得很高兴,认为桂良孝心可嘉,下旨褒奖来着,是不是?”

    “是。”

    “既然他说过,能够从省内自筹,并与旁的协款省份通融办理,怎么又上了这样一道折子?”皇帝猛然领悟了过来,“可恶原来桂良上一次所言,不过是想在朕面前邀功来着是不是这样?”

    奕吓了一跳,皇帝语气不善,怕是即将有什么重谴之言出口,真到那时候,再想回天就难了,赶忙抢在前面碰头答说,“皇上,臣有话说。”

    皇帝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他确实是有下旨重责桂良的念头,却给奕先一步堵了回来,“好吧,你想说什么?”

    “臣以为,桂良公忠体国,人所共知,此番办差不力,并非是存心欺瞒君父,为一己私名奔走。不过是因为天下各省督抚分而治之,他不过是两江总督,又如何能够让山东、河南、浙江等地的巡抚惟命是从?”

    “你这是什么话?照你这样说来,倒似乎是朕给桂良的权力太小了?”

    “臣弟不敢。臣弟的意思是说,桂良此番失察,只是因为头脑一时发热,未能通盘掌握全局,只以为各省司员,都如同……圣心所念及的那般,于铁路大工之事踊跃投效,民间百姓更加是欢呼雀跃,与大工一节有财捐输,无财献力,方有今日之忧。”

    奕的话说得很隐晦,皇帝却能够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是说,各省尚未见到铁路之便利,便要拿出大把的银子供奉其间?等到铁路建成,有了功劳是皇帝的,是军机处的,是桂良及两江治下的,又如何轮得到这些出钱的省份来邀功?到时候白花花的银子花了出去,却一点好处也捞不到,又如何能够怪罪人家善财难舍呢?

    皇帝心中无声的叹息着,“此事,户部?马上安排有司,把两江所要求的银两数目尽快起解,铁路大工一事,关系到列夷对我天朝的观感,万万不能停止。”

    “喳。”

    “还有,桂良做事马虎,不经多方考量,就以虚言逢迎君父,糊涂至极着褫夺双眼花翎、黄马褂,并巴图鲁称号。也不用廷寄,明发吧。”

    “喳。”

    “真可笑”皇帝起身离座,走下御案,在谌福堂中走了几步,“我大清富有四海,如今朕与军机处见面的时候,倒要为银子发愁了?”

    奕再一次跪倒答说,“总是臣弟奉职无状,上劳圣忧,请皇上责罚。”

    “这样的事情也怪不得你。朕也知道,这几年传办的事情多了些,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昨儿个朕问肃顺,户部库中,只有九百万两不到的压库银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你们说是不是?”

    皇帝前天到奕的府中,君臣一番奏答的经过很快就成为街知巷闻的事情,听人说,离了恭王府,他并没有直接回园子,而是到了肃顺府中,说的什么却不知道,只是知道到了天色全然黑下来,方才从肃府起驾回宫。

    听他今天说来,倒似乎是为了户部的差事向肃顺询问了?只是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能在园子中说吗,一定要到奴才的家中去谈?

    奕一愣的功夫,文庆在旁奏答,“回皇上话,各省解饷之银,下月就开始陆续抵京了。到时候,府库充盈,皇上大可不必为此事发愁。”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奴才以为,自皇上登基以来,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上有列祖列宗保佑,下有百官黎民用命。风调雨顺年景竟似是一年好似一年。不提旁的,咸丰三年之时,户部库中存银二千三百万两,这可是只有在高皇帝盛年之时,方有的数目啊由此可知,皇上实在是继武仁皇帝、高皇帝之后,我朝又一圣明之君”

    文庆挖空了心思的大拍马屁,皇帝终究的年轻人,虽明知道这是身为臣下的颂圣之言,但思及数年来的励精图治,心中也不无得意之情,含笑摆了摆手,“你这个文孔修啊,就是天生了一张巧嘴”

    看他嘴角含笑的得意神情,众人还能不知皇上的心思?一时间颂圣之言大作,惹得皇帝龙颜大悦。

    绕室走了几步,他又走回到御案后面坐下,开始谈起了正事:“肃顺上了一道折子,朕看了,觉得所言之事虽不免受‘与民争利’之讥,却也是为国谋的好条陈,老六,你给大家念一念。就从朕做记号的地方开始念就好。”

    爬起身来,从御案的边上拿过条陈,“《为停捐纳,开商税,以裕国课事》……”翻开折子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在其中一行字的边上,有朱砂划出的一条痕迹,不用问,就是皇帝所说的‘记号’了。他来回扫视了几眼,确定能够念断句了,这才高声诵读起来。

    “伏思我天朝立国以来,列祖列宗以民生为重,圣祖仁皇帝更有‘永不加赋’之上谕,后世子孙奉行不悖,于百姓福泽可谓深矣。我皇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推行新政,漕粮,盐务、铁路、电报,军政良法缕缕更迭前朝弊政,百姓鼓舞,万方额手。”

    “然自咸丰三年起,英夷纷至沓来,与我天朝交往越加频密,我皇上高屋建瓴,为与列夷交好计,为我天朝国利民强计,凡远人来中国者,罔不待以怀柔,行以宽慰之法,更使得海外小民,略识教化。种种利惠之法,更且不一而足。”

    “新政善法推行之下,国用日渐不足,然我皇上一则圣心常念祖训,不敢稍有违背;二则略有补苴之术,未敢轻劳民力。我等臣下,忝为朝臣,却又焉得无愧于君父在上?”

    “因是之故,奴才夜不能寐,长校之下,冒死陈言,于天下各省,行商税之课,以充裕国课,一待军务各方大定,臣当再上条陈,以议裁撤之法。”

    接下去就是肃顺奏陈的,以扬州之地为首,推行商课之法的具体流程,洋洋洒洒写了足有上万字,奕念了好半天的时间,中途还不得不停下来喘息几声,方才毕功。

    听他念完,谌福堂中一片寂静,皇帝左右看了看,“怎么,你们认为肃顺折子中所言,征收商税之举,可有施行的余地吗?”

    奕想了想,把奏折放回到御案上,后退几步,跪倒下来,“皇上,臣弟以为不妥。”

    “怎么个不妥法?”

    “商贾本为四民之末,国家允准该等人捐纳出身,也从来只是权宜之计,不可作为常例行之天下的。今日肃顺所上,是更改我朝二百余年来的祖制,以政令立法,向商贾征税,臣弟以为,短时之内尚好,时间长了,恐至竭泽而渔之境呢”

    皇帝心中好笑,奕不是经济长才,这几句话说得支离破碎,怕是连他自己也未必能够相信哩转而望着其他的几个人,“文庆,你是管着户部的,你怎么说?”

    文庆对此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念头,正如奕所说,商贾是四民之末,最是为人所轻贱,若说能够从他们身上榨出些银子来,以充盈国库,倒未尝不可。只是,奕的态度鲜明,自己要是说出顺应皇帝的话来,就等于是无端的在军机处中得罪了首辅大臣,考虑片刻,还是觉得暂时不发表意见的为好,“奴才以为,此事事关重大,请皇上将折子发下,容奴才等共议数日。”

    “也好,折子发下去,军机处认真议一议,明天早上起来,我们再说此事。”

    从谌福堂碰头出来,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回到二宫门口的军机处值房,各自抹了把汗,命苏拉倒来酽茶,几个人都知道,‘利’之一字虽是君子不谈,却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而且皇帝指明了要明天听信儿,那,今儿个怕就是今儿个了。

    等了片刻,有宫中的小太监拿着奏折的副本到了军机处,交到苏拉的手中,做了登记,这才转身回去。

    孙瑞珍取过奏折,又仔细的看了一会儿,冷笑着放在一边,“这份折子啊,不是我瞧不起肃顺,凭他肚子里的墨水,还是写不来的。”

    翁心存一皱眉,此时争论这些蝇营狗苟的细节作甚?肃顺确实没有读过很多书,这份折子也一定是有人代笔的,只不过圣意如何在在分明,肃顺也不过是奉旨办差,再一说,以肃顺如今的帝眷,这样的话传到他的耳朵中去,不是平白生出事端来吗?

    他要占着自己的身份,不好随声附和,更不以孙瑞珍的话为然,转而说道,“王爷,修公,博公,皇上着我等今天就拿出可否在京中试行开征商税的办法来,不知道列为大人有何高见?”

    “我觉得其事不妥。你们看看这里写的,‘里下河百产之区,米多贱价,拿出请旨,敕派委员于扬州城附近之仙女庙,邵伯,宜陵,张网沟各镇,效仿前总督林文忠公一文愿之法,劝谕米行,捐厘助国,每米一石捐银五十文,计一升米仅捐银半文,于民生毫无关碍,而聚之则多。’”奕放下了奏折,转而对众人说道,“肃顺的折子中语焉不详,只有于米商捐银之法,其他百业,却并无提及,更加没有征税的章程,这样笼统,如何能够在一日之间做出决断?”

    “我想,皇上的意思也不是要求一蹴而就。不过是要军机处拿出共议之法,至于逐步推行,想来只要会同各部,总能够有法子的。”

    翁心存在一边端坐如仪的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慢吞吞的说道,“上月皇上万寿节庆之时,听闻皇上将内务府准备孝敬皇上的种种全数驳了回去,只是说如今国家不富裕,自己的生日,还是一切从简。”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我大清的天子,为国府用度之事,屈己若此,想来也真真是令我等汗颜”

    这档事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诚然,六月初的时候,为皇上万寿节将至,内务府请旨在山高水长召集群臣赐宴,观戏,赐酒,奏乐,为皇上寿诞之日庆祝,这样的一道条陈给皇帝驳了,不但如此,连往年赐食之外另有的赐文绮珍玩与亲近重臣的规矩,也为他以同样的理由一概蠲免了。

    事后想想,也真替皇上觉得委屈,只是众人为翁心存的话同时闪过一个念头:皇帝万寿节时的一番做作,大约也是为推行商税之法一事张目的吧?

    奕胡乱的摇摇头,此刻多想无益,“去,请户部六堂几位大人到值房来,共议商课推行细则一事。还有,让御膳房准备一下,随时伺候。今儿个怕是要连夜会商了。”

第166节连夜会商(2)

    户部六堂以肃顺和阎敬铭为首,进到值房中,先给几位大人见了礼,奕命人搬来座椅,容几个人坐下,这才说道,“皇上无比关切商税推行一事,命我等明天就要拿出成议来,这一次请几位大人过来,正是要请诸位各抒伟见,总要把商课之法弄得妥妥当当,上报皇上,下,也要让小民满意——这一次,大家怕是要多多辛苦了。”

    众人同时望向肃顺,折子是他上的,不论是否同意他在折子中提出来的主张,也不必详追文字到底是出于何人之手,这等做法也算是正色立朝,君子当为,倒让那些平日以为他不学无术,只是以弄臣视之的众人有刮目相看之感。

    黄锡和龙汝霖在起草折底的时候,也曾经向肃顺解说过其中奥义,肃顺更加知道这样的一条政令不会这么容易出台,所以早有准备,他说:“我等做奴才的,为君父分忧,正当其份。辛苦一点怕什么?王爷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下来就是。”

    奕一笑点头,“雨亭这话说得对。商课新法关系到我天朝府用之数,更加是皇上念兹在兹的大事,此次请几位大人过来,就是想商议一下,如何料理章程细则,并具体推行的。谁先来说说?”

    阎敬铭大小眼一起眨动,面容更显古怪,等了片刻,见无人搭腔,他先开口了,“我先来说几句吧。浅陋之见,只为引玉。”

    “好,丹初兄先来。”

    “我以为,在京中试行新法不可取。这有两个原因。其一,新法推行,本是为增加国库府用之数,肃大人折子中所说的,更加是以‘聚少成多,集腋成裘’之法,不劳民生,不害物价之方为基。京中虽百业咸集,然而终究都是一些小本经营,若是从这些人身上征收商课,势必要迫使这些人增高价格,到最后,倒霉的一定是小民百姓。这就与肃大人折子中所说的,‘于民生全无关碍’有伤了。”

    “嗯,”奕一边思考着,一边缓缓点头,“丹初兄所见深远,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呢?”

    阎敬铭迟疑了片刻,又说道,“这第二个原因嘛,京中大多商户,都与宗室中人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联系,一旦征税,势必会引起这些人的不满,到时候闹到皇上面前,不也是给皇上平增困扰吗?”

    这样的说话是很含蓄的,实际上,在坐的众人都知道,不但是朝中宗室,就是奕,心里虽然很是瞧不起那些商民,但府里的那些管家,下人,难道不是每个月都要从京中各商户之中取到大把的银子吗?

    文庆做了几十年的官,什么人的阅历都不及他深,揣摩入微,说话做事更加不肯冒昧,听阎敬铭的一番话说完,众人的脸色都不是那么怡然自若,知道这样的话题关系甚大,赶忙在一边说道,“丹初大言谋政,本是书生颜色。既然不宜在京中推行,那就看看那里更适宜吧?”

    “这件事,”文祥将身子向后一仰,带着点置身事外的意味,“我没有成见,请各位公议吧。”

    于是孙瑞珍以主持会议的姿态说,“既然京中不好,就改在肃大人折子中所说的扬州之地吧?那里地处繁华,盐米粮商大多,本来就是第一富豪之区。而且扬州地处江南,商贾辐辏,民风纯良,想来于皇上的新政,自当踊跃投效,操作起来,也比在其他各省要容易得多。”

    翁心存不以孙瑞珍的话为然,只是当初自己曾经受过对方的恩惠,不好硬顶着来,“英公,事情怕不会有这样简单哩从那些商人的口袋里拿钱出来,哪有这么容易的?不信你看看,等到我们这里有了成议,颁布天下,这些人一定是想法设法的托人请窍,只为蒙混过关。”

    “这不用怕,”肃顺说,“商民奸狡,也非一日。只要下面的人肯于用心办差,就不怕他滑溜如鳝。朝廷的谕旨在那里摆着,害怕他们敢抗旨吗?此事毋庸翁中堂挂心。”

    孙瑞珍暗中白了翁心存一眼,大声说道:“雨亭的话我赞同。”他说,“朝廷每兴一利,总也有弊端出现。当年鄂西林上书世宗皇帝,在云南等省行‘改土归流’之法,这样救庶民于倒悬之苦的善政,难道不也是给了那些当地的土司以可称之机了吗?”接下去他又说道:“只要选派有司弁员,在操作之机洞察其奸,也自然就可以防微杜渐了。”

    肃顺读书不多,最爱听这种前朝典故,闻言立刻问道,“是什么样的可乘之机啊?”

    孙瑞珍笑了笑,“此事,容改日再向雨亭兄解说。今天还是先谈商课之法吧?”

    几句话的功夫,众人大约的商定了征收商税的试行之地,奕看看时间不早,站了起来,“先用饭吧,用过午饭之后,我们再就章程细则和推行办法会商。”

    军机处是朝中第一重地,和内阁、六部不同的是,这里除了军机大臣、章京、苏拉之外,任何人都是不能随意进出其间的,也包括在内阁等地随处可见的各人的听差下人。这样一来,每天的早、中两顿饭如何料理就成了难题。

    一般而言,早饭是由各人的听差带着,送自家老爷到了隆宗门前,就不能再向里面走,交给军机处苏拉,集中加热食用。而午饭,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同样,到了嘉庆年间,有一年的夏天,某位军机大臣大约是因为食水不洁,连着拉了好几天的肚子,嘉庆帝仁厚有加,听闻此事之后,特意下旨,军机大臣及章京用餐,改为由御膳房伺候——以此成为惯例。

    御膳房是内务府第一利薮之地每天只是猪就要用到整整二十口其他鲜鱼水菜更是不计其数。其实,从乾隆时期开始,皇帝饮馔就已经不再由御膳房伺候。究其原因,主要是做得不好吃。

    皇帝饮食之物,大多先做成半成品,置于黄砂碗中,放在铁板上,下面燃起火炭,碗上再加盖一层铁板,照样点燃木炭,这样两层加热,以保温度。等到皇帝传膳,取出黄砂碗,倾于御用瓷器中,扣上盖子,即可进奉。

    这样时刻加热到最后几乎都成了粥样的饭菜,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所以从康熙起,便开始盛行小厨房制度,到了乾隆朝,大肆更张,成为惯常。至于御膳房的菜,不过是放在远远的,给皇帝摆摆样子而已。

    到了道光年间,御膳房更是早成赘疣,不过因为一来利益攸关,二来遵循‘有例不可减,无例不可兴’的祖训,方才保留至今。

    公务闲余,不可饮酒,众人围坐在一起,一面说话,一面进餐,倒也热闹。肃顺想起一件奇事,放下筷子问文庆道,“孔修,上一年冬天,我在行在的时候,有人早起当值,我看见他手中的灯笼上写着‘葫芦’二字,始终不知是何意,不知道可有解吗?”

    文庆一笑,“有的。凡是手提这样的灯笼的,都是军机章京。”

    “哦?”

    听文庆解释几句,肃顺方才明了。原来,京官上朝的时候,一二品大员年高者,特赏紫禁城骑马,通称朝马。可以坐椅轿,或年龄特长,得坐暖轿,自东华门入内者,在御茶膳房以西,与中和殿一条横线上的箭厅下轿;自西华门入内者,至内务府前下轿。其他的,都是东华门和西华门外下车。

    京中禁例森严,自尚书、侍郎至郎中多乘骡车,名为后挡车,无非宽大安稳而已。至车中人的身份,就要看车灯而视了。部院堂官,各书其衙门贴于车灯上,剪红黑纸为字,相间贴于车上,此外还有红纸剪贴的标志,京堂以上为‘方胜如急’,南书房,上书房翰林为‘书套’,军机章京为‘葫芦’——取缄口之意。

    军机章京入值军机处,错非是随圣驾出巡在外,极少能够有出差的机会。当然,能够得到外省打点的机会也就少了很多,所以基本上军机章京都是比较穷的。当然也有特例,如督抚被参,海塘河道兴工,需要择地勘察,按问大刑案等,一般而言,就是军机章京发财的机会到了。(这一部分的内容详见后文)。

    文庆把朝章故事娓娓道来,肃顺听得津津有味,似乎连午餐也用的更加舒畅了,不合奕笑道,“孔修,快不要说了,再说下去,一桌子的菜都要给给他吃光了。”

    文祥在一边也打趣说道,“肃六,你该不会就是打着这样的盘算吧?让我们说话,你自己好多吃一点?”一句话出口,众人大笑起来。

    用过午饭,歇息片刻,众人又再开始磋商,不过比之上午的温文儒雅,下午的商讨就紧张得多了,最大的毛病出在征收商课之时,是由省内自行收缴,然后解部,抑或是由京中派人坐镇地方,代为征缴。

    这两种办法各有利弊,户部自然是希望代为征缴,这样做法的好处有两处,第一是可以使征收中途不会有给人侵鱼之机;另外一点就是减平。

    所谓减平就是减低银子的成色。表面银数不减,暗中却已减少支出,估计每年各省由减平所节余的银数,约计有七十四万两,规定应解户部。但是行之既久,利未见而弊丛生,就因为减平的标准不一,易于蒙混。

    阎敬铭接曾国藩的遗缺,任职户部,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划一减平之法。上年十二月,户部奉旨预为筹划军饷,阎敬铭亲自主持会议,殚思竭虑,拟成开源节流之策各十二条。节流的第一策,就是各省减平,必须划一。

    “现在各省支发兵饷,多按减平发给,每两银子,有的扣三分六厘三,有的扣四分九厘三,有的扣四分。上年由你那里议定,一律扣四分,划一是划一了,丹初,你知道不知道,各省是不是实力奉行呢?”文庆是管部的大臣,接着说道,“老实奉告,不提旁省,就是直隶各处,亦未见得能够划一。”

    阎敬铭苦笑点头,“此事我也略有所知,故而此番希望能够由户部派人下去,亲自主持其事。一面收缴商税,一面锻炼本省的弁员。待到上了轨道,再将京中所派人员逐一找回,转由省内自行办理。诸君以为如何?”

    值房中安静了片刻,奕见无人再表示反对,点了点头:“下面该是什么了?”

    接下去要谈的就是商税征缴的种类和具体的征收办法。肃顺在折子中以为要一体办理,不必区分行商和坐商之别,设定下征收的额度,然后按章实行,不过却给奕否决了,“商税征收并无前例可循,若是不经实地访查,贸然定下具体数额,定得多了,将来一旦完不成,新政全然落到无用除;若是定得少了,难免为胥吏中饱。我看,不如还是如地税,丁税一样,责成包征吧。这样既能够办得圆满,下面的人施行起来,也更加的简便易行。”

    肃顺心中不以为然,他不大懂这种税收之间的各类明细,不过黄锡却是懂得的。在起草折子的时候,黄锡和他说过,有清一代,税收征收之法弊端重重。首先就在于没有策划和监督的制度,从上至下无人重视。

    除却海关关税——这一节还是在英人计划把持之下,中国人自己的海关税收,居然要外人来插手,在国际上都是闻所未闻的怪事——其他的税收种类,都是官吏包征的方式,例如地丁,漕粮、关(这种关是指常设关卡),盐课,茶课,都是有定额的,当地所属的税利和官吏的考成,自然也是以征收上来的成数定优劣。

    能够征收到足额的税金固然是优等,不能收足额的也有的是办法应付上司的考成,故而税收弊政层出不穷,不可枚举。

    这一次新增商税,照肃顺和黄锡两个人商议之下的决断,首先就应该打破税金设定常订额数,按照商户的收益,弹性征税。至于到底能不能完成,更加不是问题。税丁与商户往来沟通,是瞒不过天下人的,只要认真督促,上命下派,还担心底下的人不肯用心吗?

    不过他和奕的品秩相去甚远,不敢多说什么反对的意见,坐在那里,不肯再发一言了。V!~!

第167节共议新政(1)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色阴沉不雨,让人觉得透不过起来,一夜未曾合眼的军机处几个人同着户部六堂共同递牌子叫起。本来皇帝并没有要求一定要在一夜之间拿出办法来,不过奕想得很多,皇上屈己从人,令到身为臣下的自己心中不忍,这是其一。其二,一夜没睡,拿出完整的章程来,难道不也是邀宠之道吗?

    有了这样的两个原因,奕才不揣冒昧,连夜会商,只为第二天叫起的时候,能够有一个正式的奏答,呈送御前。

    皇帝倒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居然让几个人夜不能寐,他的本意只是想让他们拿出在江苏试行商税的成议来,至于推行的细则,不妨缓缓图之,所以这一天的见面,他只当是如往常一样的呢。只不过等见到众人就发觉了不对:“老六,怎么你们的脸色都不大好?”

    “回皇上话,臣等因为事情关系重大,商量了一夜,到现在不曾睡过。”

    “哦”皇帝脱口而出,虽未再说什么,但感动嘉慰的神色,已相当明显。“那,议得如何了呢?”

    “是。臣等商议,京畿重地,务须安稳,若是有商民不满新政之法,从中闹出事来,上劳谨忧,臣等万死难辞其咎。故而商议之下认为,总要找一稳妥之地,更且要百业咸集,则新法推行之际,一来可收聚少成多之效,二来,新法推行之际,略有出入之处,也好当机立断,予以处理。是故臣等以为,可以以肃大人折子中所提及的,扬州一地为试行之所。”

    “这是军机处和户部共议的吗?”见奕点头,皇帝随即说道,“好吧,准了。就在扬州试行。具体的呢?”

    “是。臣等议定,先在扬州所属之仙女庙,邵伯,宜陵,张网沟各镇据地设卡,开征行商税金,以百二之数为抽厘标准。至于试行之地的坐商,亦应同例办理。”

    皇帝终究是有着特殊经历的天子,只是一句话间就给他听出了毛病,不过暂时不必急,有的是时间可以开解指导。又继续问道,“那么,具体的收税办法呢?是由何人办理?”

    “是,臣等以为,先期试行期间,当以户部缉查司派员前往扬州,会同江苏布政司衙门司员共同处理征收事宜,待大事底定,则移交省内司员负责日常公务,京中所派的司员,届时也就可以功成而返了。”奕又说,“等到在江苏省内初见成效,臣弟以为,就可以以之推行全国,届时……”

    “办法嘛,倒是很好的办法。”皇帝打断了奕的话,他伸出一个手指,“不过,老六啊,你们所议的这个章程办法是只见其利,未见其害若是不能在推行之前,就先将商税征收之法中的种种漏洞堵上的话,等到看见弊端,再思补救之法,就嫌太晚了。”

    奕一愣,怎么还没有正式说,皇上就已经洞察到其中的疏漏了吗?他跪在地上碰了个头,“臣弟荒疏,所议之事难免有挂一漏万之处,请皇上教诲。”

    “先说你等提出的,在扬州试行商课征收办法一事吧。”皇帝胸有成竹的环视一周,说道:“扬州自古便是第一繁华之地,水路纵横,四通八达。坐商不提,单说行商,漕运虽在咸丰元年之机就已经改为海运了,但运河上帆影蔽日之景无日无之,这样多往来奔走于途的行商,只是在仙女庙等地设局抽厘,又有何效果?难道人家不会绕路而行吗?”

    “再说坐商,他们固然有迹可循,但其中的麻烦却更大。倒不是来自于他们,而是来自于征收税款的税丁。”皇帝冷笑着说道,“我天朝立国以来,在课税一事上所遇到的种种弊端,不用朕在这里向尔等详解了吧?”

    奕脸一红,没有说话。

    “再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就在于你们没有拿出一个日后推行全国的时候需要用到的章程办法来。你们看看,这里……”皇帝打开奕呈递上来的折子,指着其中的一句话念到,“……俟各省办理抽厘之后,应将收支款项按季报部。只有这样一个笼统的要求,你这不是干等着下面的人徇私舞弊吗?”

    “臣弟糊涂,臣弟糊涂。”奕听皇帝语气中带出了丝丝怒意,赶忙伏地碰头,口称有罪。

    “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不过啊,老六,你年纪还轻,很多时候难免看不到那么深,还要和列位同僚多多会商,不要仗着你的身份贵重,就在军机处中独断专行。明白吗?”

    训斥了弟弟几句,皇帝又看着阎敬銘,“阎敬銘,你是在户部做老了官职的,这样的漏洞也需要朕亲自提点你吗?老六自陈糊涂,朕看你才是真糊涂”

    阎敬銘丑脸通红,摘下大帽子放在一边,口中请罪说,“臣荒疏冒昧,见事不明,请皇上降旨处罚。”

    皇帝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啊。”对几个人发了一顿火气,他又说,“章程之中规定的抽厘比例,全然是你们闭门造车,胡乱臆测之数,到了下面正式推行的时候,少了不顶用;多了,这部分厘金的数目必然要分担到百姓小民的头上,平白增加他们的负担。又怎么得了?”

    肃顺听皇帝批驳奕,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抓住一个空挡,向上碰头答说,“皇上,奴才以为,抽厘之具体数额,不如交天下督抚公议吧?彼等人代天守牧一方,深通百姓疾苦。料想日后但有所见,也皆是为名疾呼之声。届时推行新政既可以使朝廷国课充裕,又不至成伤民之策。”

    “是不是公议,容朕再想一想。”皇帝把折子放在一边,“等一会儿你们回去再议一议。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朝廷总要想在百姓小民的前面,政令发布起来,才能使百姓喜闻乐见。”

    “是。臣弟明白了。下去之后当集思广益,将新法中种种疏漏之处补充清晰明确,再呈报皇上。”

    “嗯,这还算句话。”皇帝无可无不可的一摆手,“都跪安吧。”

    奕满心欢喜,不想最后落得个‘这还算句话’的评语,这意思是说他先前所说,都不算句话?皇帝不是有指责,在他听来,却很不是味道。委委屈屈的碰头而出,大步出了湛福堂,一路阴沉着脸,向二宫门而去了。

    回到值房,兀自郁郁难解,把大帽子往边上一扔,登炕歪身躺倒下来,“你们议吧,等一会儿叫我。”

    众人为之愕然。替他想想,也难怪他觉得委屈,十几个人一夜未睡,商议好的条陈奏上,不想皇帝没有半点慰切之语,反倒言辞冷漠的全给驳了回来

    看他一脸悒悒,虽是在众人中他的年纪最轻,却是身份最尊贵,旁的人也不敢多说什么,文庆无声的摆摆手,“那,王爷,我们先商量着,等到有了成议,再叫王爷起来?”

    奕就是再骄狂,也知道文庆是在婉转的奉劝自己,所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一旦遭遇君父重责就这般模样,日后给人知道了,上章弹劾自己一个对皇上‘心怀怨怼’,如何收拾?

    想到这里,奕只觉后背一片湿凉,骄矜之气化作冰雪消融,一骨碌身爬了起来,强自挤出一抹微笑,“实在是,年纪轻轻的,居然这么容易就中暑了?刚才出来的时候走得急了点,头重脚轻根底浅,失礼之处,请各位大人见谅。”

    肃顺呲牙一乐,“人吃五谷,哪有不得病的?王爷一夜未睡,面圣的时候趋走之间又着急了点,我刚才还想劝王爷慢点走呢。您看,身子不舒服了吧?”

    奕半真半假的一瞪眼,“既然知道,干嘛不早点说?又在我这里放马后炮”

    说笑几句,把刚才的一幕揭过去,众人重新坐定,再做商量。

    这一次的商谈又与昨天大不相同,阎敬銘彻底放开胸襟,当众折辩,慷慨陈言:“各省税吏征税之机的种种弊端难以胜言,这一次推行商税之法,照我说,正是要从根子上解决税吏贪墨、中饱的陋规。若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话,说什么都是白搭。”

    肃顺提高了声调,大声说道,“丹初兄所言极是,不过知易行难。黑眼睛盯着白银子,还能保证这些胥吏不会动心的吗?到时候如何保证这些人不能,不敢为一己之私做出违法的勾当?难道只凭圣人教化吗?”

    阎敬銘立刻驳了回去,“肃大人这话我不敢苟同,不能倚仗圣人教化,使这些人弃恶从善,还能有什么旁的办法?再派一些人管着这些人?那管着这些人的人,又由何人来监管?若是这样层层累积而来,只恐征收上来的税款,到时候还不够这些人的俸禄呢”

    他说话语速极快,倒像是在讲绕口令似的,把肃顺说得哑口无言,呆了片刻才说道,“丹初兄何必动气,这不是在商讨吗?”

    阎敬銘也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激昂,起身向肃顺拱拱手,“肃大人,列位大人,是阎某失仪了。”

    “丹初兄公忠为国,又何必过谦?这等为国不计己身的作为,倒真让我等心生敬仰呢。”

    争吵了半天,全无定见,军机处沉默的下来,过了半晌,阎敬銘呼的又站起身来,“我有一法,不知当不当说?”

    “说嘛,此刻我等集思广益,丹初兄只管说来。”

    “是,我以为,是不是可以奏请皇上,一方面选拔品行纯良之士子插手其间,另外一方面,”他考虑了片刻,心一横,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准许各省商户,自行办理?”

    奕几个面面相觑,若说前面提及的,选拔士子操作其事还能够接受的话,则后面说的,允准商户自行办理商税之事,就有点过于匪夷所思了。“不妥,不妥”孙瑞珍第一个大摇其头,“丹初所议大为不妥。简直是匪夷所思。”

    阎敬銘眨眨大小眼,说到背《朱子大全》之类的文字,我不能像你背得那么滚瓜烂熟,讲到理财,难道我这个皇上破格捡拔的户部尚书,又在部众任职多年的,倒不如这个理学大家了吗?

    心里这样,脸色便有些难看了。“英公,”他问,“倒要请教,怎么是匪夷所思?”

    “列位请想啊,本来商税之法是从商人口袋里往外拿银子,现在居然要商人帮着我们往上收银子,不提人家干不干,就是肯干了,又有谁知道他们应该征收多少银子,又有谁知道他们从中折冲了多少走?这不成了开门揖盗了吗?”

    “用商人不过是用这个商人在各商户之间的信用,让他来替我们打开局面。户部仍然是有监督之权的,如何说是开门揖盗?”

    孙瑞珍还待再说,军机处的门一开,皇帝的声音飘了进来,“孙瑞珍,旁的事还有你置喙的余地,这等经济方法,还是请通人如阎敬銘者,给你好好解释解释吧。”

    皇帝驾临,众人赶忙离座跪倒,恭请圣安,皇帝摆摆手,“都起来吧,在宫中呆着有点气闷,又放心不下你们这里,就过来了。起来,起来吧。”

    奕未敢起身,继续在地上跪着,“总是臣等做事无能,劳动圣怀忧虑,请皇上降旨处罚。”

    “刚才见面的时候,朕有一句话忘记说了,就是在折子中你们提及的,商税之法并无前例可循。既然无前例可循,议定之时,自然就难免有疏漏之处。”皇帝再一次摆手,示意几个人站了起来,“所以说,此次公议的成果虽不那么让朕满意,也很难把责任都推到你们头上,这不,朕亲自过来,就是想和你们一起商量商量的。都坐,坐下说。”

    屁股虚虚靠着椅子的一边坐下,静候皇上发问,“阎敬銘,你刚才的话没有说完,现在朕在这里,你把你心里想的,全数说出来。今天我们是为开前古未有之新政共商国是,言者无罪。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V!~!

第168节共议新政(2)

    有了皇帝的说话,阎敬铭更加胆子大了起来,“皇上,臣以为,不论新政抑或是旧法,总要由下面的部员和京外的胥吏承担推行操用之权,故而这些人等的品行,实在是关乎朝廷政令发布,是否能将皇上一番富国强命至意推行到实际的关键所在。”

    “故而臣以为,此番推行而下的商税之课,除却各省原有税利从中奔劳之外,还要雇请士子,从旁兼管,一旦发现有丁胥中饱情弊,即刻上报府道,查明定实之后,绳以重课。谅这些人纵然疲滑如油,亦难当王法如炉。一旦心中有了畏惧,自然也就不敢伸手挪用挤占了。”

    皇帝自如的翘起了腿,“这不失为一个防微杜渐的好办法,”他说,“朕刚才在门口听你说,其中还要商贾从旁协理,不过没有说完,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臣为坐商课税而想的办法。”阎敬铭趴到地上碰了个头,仰起脸来看着皇帝,口中答说,“臣荒谬浅见,还望皇上不以臣语出昏悖大动肝火,臣才敢一抒胸臆。”

    “你说吧。朕不生气。”

    “是,臣以为,商贾贪图利益二字,不过我天朝百姓,自幼受圣人教化,比之列夷各国的商贾,心中更是长存君父之念。这等心向良善之民,朝廷也当择而用之,便如同扬州一地,商贾辐辏,自古便是繁华之地,百叶咸集,可称一时之大观。而于其中,更有如盐业公会之所,专门负责同业定价、调理纷扰。前朝每有捐输政令,如该等人,从来也都是热情踊跃,朝廷也是常予以嘉奖的。”

    “臣想,既然坐商本店位于城镇之中,由所属之地的税丁登门收缴,难免大不雅致。本是朝廷正课,若是给税丁言语之中有不合时宜之处,倒引得小民百姓在旁看了,心中怜惜店家,于征收税课不利。与其如此,不如将此事交予同业公会,由其代为征缴,每月收缴到的额定数额,……”他停顿了一下,“除却按章程缴部之外,臣以为,还可以从公中的部分中分出一些,以资鼓励。”

    皇帝好笑的勾起了嘴角。真难为了阎敬铭,居然连退税这样的办法都给他想出来了?谁说没有人才了?阎敬铭就是一个大大的人才

    他只顾着思考,对阎敬铭的奏答没有丝毫表示,弄得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办法不能说不好,不过未必圆满。”等了片刻,皇帝开口说道,“特别是和你刚才说的统筹起来,纵观全局的话,更是有未尽之意。”

    不等阎敬铭说话,他继续说道,“朕给你们打个比方。便如同你阎敬铭吧,眼下正在入秋的天气,早晚之间也开始有了凉意。家里人怕你受了风寒,早早的把棉衣棉被翻找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有破损的,拿出去修补修补,有虫吃鼠咬的,不能要了,更加要置换新衣新物。”

    翁心存知道,皇帝总是习惯在一个一个小小的故事中阐述道理,这一次也不例外,于是格外用心的听着:“……府里的下人到了成衣铺,为你花钱购置了新衣物。拿回家来,给老爷随时预备着穿用。这样的一件衣物,你喜欢其上的颜色、绘样,便多穿几次;不喜欢,也可以束之高阁,今后再也不用——是你花钱买来的,是不是?自然的,也就全然属于了你。”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周围打量一圈,用手一指翁心存,“翁心存,朕说的这件百姓小事,你可能从中悟出什么来吗?”

    翁心存一边听一边想,听皇上说完,也大约的有了腹稿,滑落在地,跪倒奏答,“是,臣略有所得。”

    “说出来。让朕看看,你能够领悟到什么?”

    “是。臣以为,皇上以阎大人家事比拟国事。正如皇上话中所言及的,阎大人的家人买来的衣物,阎大人有处置之权,便如同商人为国缴税,等若便是出钱买了经营之权,朝廷不能再从旁阻挠。”

    翁心存的话不能说不对,不过和皇帝所想的,还是有一点距离。他左右望望几个人,给他看到的,同时屈身跪倒,奕口中答说,“皇上,翁大人所言正是臣弟等人心中所想。”

    “翁心存的话不完全是朕想和你们说的。”皇帝心中叹息一声,自己给出了答案,“百姓种粮,商贾借物生利,尔等身为朝廷所属,以精白之心上侍朕躬,这本是天经地义的,又何必朕在此多费口舌,与尔等分解?”

    “朕想说的是,商人便如同阎敬铭府中的下人一般,花了钱,购得了衣服,想穿就穿,想扔就扔。这是他的权力,而商人呢?他们同样是为朝廷缴税,也等若是花了钱,那么,他们花出去的钱,能够换回来的相应的权力呢?又有谁来过问他们?”

    这个问题是任何人也没有想到的,商贾之民,自来是为读书人所瞧不起的,今天皇帝居然说到该等人的权力之事?仔细想一想,这其中果然大有文章。之前未曾征收商课的时日也就罢了,如今开征在即,商人花了钱,却任什么也换不来,不提他们是怎么想的,就是自己,经皇帝一番提醒,倒也觉得这不大是个事了。

    肃顺触类旁通,在一旁进言答说,“皇上之意是说,也要容准商贾有立身之阶吗?”

    “肃顺你好大胆”奕猛的回头训斥,“你怎么敢这样和皇上说话?”

    肃顺吓了一跳,赶忙碰头:“奴才糊涂请皇上责罚。”

    “肃顺的话虽然失礼,却也可称其为理由。不过,朕不是要让他们有进身之阶。朝廷要的是读书的种子,而不是那些眼睛里只盯着阿堵物的商贾。”皇帝心里想说,‘最起码,现在还不要’,只是这半句话此刻大碍关系,不能出口而已。

    他接下去又说,“不过,朕是想,商人出钱为国,自然也要给他们相应的权力。这份权力嘛,就是允准商人见到所属州城府县中有人从中贪墨侵鱼之事出现的时候,有权力向有司衙门奏报。你们想一想,这些人出钱,本是为朝廷,有心孝敬朕躬,故而至此。一旦这些钱给那些下面的丁胥伸手截留卡要了去,便是从他们那里,自然也就不会放过。”

    “皇上圣明”阎敬铭大声说道,抬起头来时,一张脸兴奋得都红了:“只此一法,不但尽可消灭各省税丁贪墨之举,更为朝廷平添无数百姓御史。便是圣祖、世宗、高宗列祖列宗孜孜以求之刷新吏治之愿,也可望借此一事而成皇上圣明烛照,臣不胜钦服之至”

    文庆、文祥几个认真想想,阎敬铭说借此刷新吏治的话虽是过激,倒也实在是实情,若真能如此的话,各省税丁畏于商户有呈告之权,自然那些病民之举,操行起来,也就要好好的考虑考虑了。

    皇帝也为自己的话大有自得之意,微笑着摆摆手,“朕何敢比拟前朝圣明之祖?阎敬铭,你着相了。”

    阎敬铭憨憨一笑,没有说话。

    “朕过来,只是为尔等略解烦忧,其他的细则,更要你们认真磋商。不过也不必急在今天。等一会儿就散了吧,有事,等明天再说。”他站了起来,举步走向门口,又停下转过身来,对着跪满一地的众人说道,“肃顺,过半个时辰,你递牌子进来,朕有话对你说。”

    “喳。”

    把商税的问题和几个人解说明白,想来不出数日,这样一道可以用来大肆增加国家税收收入的法令就能够正式出台了。皇帝的心情大好,登上御辇,心中哼唱着无人知晓的歌儿,“六福?”

    “奴才在。”

    “今天晚上着尤佳氏在镜殿伺候。”

    “喳。”

    皇帝心中一动,“还有,不回万方安和了,转去萃景斋。等一会儿你到军机处,叫肃顺也到那里见朕。”

    一路到了萃景斋,皇帝来得突然,房中几女正在谈天说话,听内侍一声唱喏,忙收拾一下,迎了出来,在萃景斋的门前跪了一地,“奴才叩见皇上。”

    “今天可巧,你们都在她这里呢?”御辇一直到了门前方在停下,皇帝下来一眼落在抱着大公主的奶妈子身上,“秀慧,叫阿玛,叫阿玛”

    秀慧公主一岁了,圆嘟嘟的脸蛋红红白白,煞是可爱,张开上下各长了一颗门牙的嘴巴嘻的一笑,口水流的满下巴都是,奶声奶气的叫,“阿玛,阿玛”

    “好乖。”皇帝一把抱过女儿,吻了一下,“今天有没有吃奶?你知道你叫什么吗?你叫吃奶大王。”

    逗弄着女儿,夫妻几个进到房中,皇帝升炕盘膝而坐,众多嫔妃罗列周围,娇妻**,令皇帝心怀大开,“今儿个来,是有两件事要和你们说的。这第一件嘛,秀儿的生日快到了,到时候,朕会有一份大礼送上。已慰多年来服侍朕躬,主持六宫事的辛劳。”

    祯妃还没有想到什么,坐在她身边的兰妃却想到了,拉了祯妃的衣角一下,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向上挑了挑,这个动作涵义甚深,钮钴禄氏不明白,也顾不得多想,先跪倒谢恩,“皇上国事烦劳之余,尚圣心记挂奴才贱辰,奴才感激莫名。礼物之事,奴才不敢领受,能够服侍皇上,本是奴才的福分,焉敢有贪赏之念?”

    “这可不行。你于朕有服侍之功,在这宫中,更加有贤淑之德,这份礼物,朕是一定要送的。你就不必固辞了。”

    祯妃不敢再说,恭恭敬敬的碰头领赏,“奴才谢皇上恩典。”

    皇帝把女儿递还给奶妈子,“还有一件事,你们都下去吧,朕和钮钴禄氏说几句话。”

    众人心中都想知道他想和祯妃说些什么,不过有旨意,只得跪安而出,房中只剩下夫妻两个,皇帝拉起了祯妃的手,“秀儿,朕,又要有一个子嗣了。”

    祯妃口中说着,“奴才给皇上贺喜。”就作势欲跪,给皇帝拉住了,女子抬头看了看,却见皇帝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心中疑惑着问道,“皇上,天家子嗣兴旺,本是天家之福,怎么……”

    “是啊,诚然是天家之福。”

    “不知道是哪位妹妹梦熊有兆,怀了龙种啊?”

    “是,是,”皇帝于钮钴禄氏怜爱有加,更有几分敬重之意,有些话就不是那么容易出口了,“是,朕在天津认识的汉家女子。”

    “在天津?”祯妃迟疑了片刻,嘴角撇了撇,不再多说什么了。

    “本来朕与她也不过是露水姻缘,谁想她居然有了身孕?既是朕的子嗣,自然不能流落在外,所以,朕让她先在肃顺府中学一学规矩,过几天,就把她接进园子中来了。”

    皇帝风流多情,祯妃早有所知,不论是在热河临幸的尤佳氏,还是那香消玉殒的和公爷侧福晋,都让祯妃心中好不难过。她倒未必是吃醋,只不过挂念皇帝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上一年在热河,骤发重病,不也是为此而起的吗?

    她反握住丈夫的手,在他光滑白净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讷讷的说道,“皇上,奴才本不该这样说,只是,您身担四海至重,可要好生在意龙体啊。”

    皇帝脸一红,“嗯,这番话也就是你说,换了第二个人,朕也会以为她是在吃醋。”

    祯妃气得笑了,“宫中姐妹哪个不日思夜想着,盼着主子翻她的牌子,我听兰儿说,您上一次把她房里的连环也收了?这么多女子您还……哎”

    皇帝靠近了她一点,揽住祯妃的腰,贴近她的耳边说道,“朕刚才让人到妞妞房中传旨了,等过几天吧,朕翻你的牌子。”

    祯妃于**之事并不热衷,但少年夫妻,彼此又多日未能同床共枕,闻言还是给他的一番话撩起了旎念,羞得低下头去,“那,奴才就等皇上想起奴才的时候,再伺候主子了。”

    皇帝心中一荡,正待多多调笑几句,门口有六福的声音响起,“皇上,肃大人来了。”V!~!

第169节劫数难逃(1)

    自从拿了三万两银子交给肃顺,要他和六福在皇上面前美言,放自己阿玛一个四川盐茶道的差事到今天,又过了一个月,肃顺几次砌词找惠祥拿钱,赶上惠祥又是生来富贵,不知道银钱来之不易的公子,只要肃顺开口,就大把的银子奉上,一月有余,从他手中交给肃顺的银子,就超过了十五万两。

    惠祥虽然花钱如流水惯了,不会放在心上,但一月有余,只看银子拿出去,正事始终没有下文,也觉察出不对,派人几次到肃顺府上打听消息,都给他以种种借口敷衍出去。

    一来二去,惠祥大怒:惠大爷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吗?就是都换成咸丰通宝扔在水里,还能听响儿玩呢现在倒好,居然黑不提,白不提了?

    他几次登门追问,一开始的时候,门下人对他还执礼甚恭,好言好语相劝,只是说老爷不在家——倒并不是有意诳他,肃顺的差事极忙,每天能够在家的时候不多——到了后来,看他登门,就不大搭理了,迎到堂上,冷言冷语,连杯热茶也不予招待,弄得惠祥不尴不尬,灰头丧脸的出门而去。

    再到后来,便是连门也不让他进了,这一是因为肃顺现在实在没工夫搭理他;再则紫云进府,肃顺担的关系甚大,对门下人说,惠祥再来,只是说老爷我不在家,府中女眷甚多,不宜请他入内。

    惠祥几次来,甚至连大门都不得入内,心中更加恼火,他以为肃顺黑了他的银子,做贼心虚,避而不见。胸中横亘着一股怒气,便开始派人在肃顺府门前守着,一看见肃顺回来,立刻向我回报,一定要把他堵在府中不可

    这一天,府中派在肃顺家蹲守的下人飞快的跑来回报,说肃顺回来了。还带着十几个人,一同进府,不知道是做什么勾当。

    惠祥闻报之后,未及多想,气冲冲的带着人一路奔向肃府而来,到了门口,刚刚好,肃顺亲自扶着轿杆,一面吩咐着轿夫放低身段,慢一点走,一面走出府门,和惠祥几个打了个对头。

    “肃大人别来无恙啊。”惠祥的嗓门放得很是宏亮,“今儿个终于让我等着您了。”

    肃顺吓了一跳,他倒不是怕惠祥找自己要那十几万两银子的债,而是怕惊动了轿中人,摆摆手,示意轿夫先把轿子放平稳,低声和轿中人说了几句话,抬起头来,望向越走越近的惠祥,呲牙一乐:“惠大爷,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你少和我来这一套过门肃顺,惠大爷的银子有那么好拿的吗?四九城你访访去,我惠祥几时做过赔本的买卖?”惠祥旁若无人的大喊大叫,“今儿个惠大爷也不难为你,要么你拿银子,惠大爷转身就走,要么,”

    肃顺冷笑着看着他,“要么你想如何?”他问道,“你还想把我怎么样吗?”

    惠祥心中倒真是不敢将肃顺如何,肃顺近年来叠加提拔,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只是话僵到这里,万万不能打退堂鼓,“放屁你肃顺怎么了?你不过是下三滥的奴才我阿玛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我是皇上的表弟,不要说不把你怎么样,就是把你怎么样了,惠大爷也打得起这人命官司”

    肃顺生得圆圆胖胖,一张大脸红润有加,望之如同婴儿一般,这一刻气得脸色变得雪白,“好,好”总算他心中记挂着今天有重大的差事,不愿在此多生事端,强忍着咽下怒气,“放着你的,等着我的。惠大爷,等肃顺办差回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和我打这人命官司”说罢一挥手:“起轿”

    惠祥快速上前一步,一把按住轿杆,轿中人娇呼了一声:“啊?”

    他没有听清楚,即便是听清楚了,也混不当回事,只以为是肃顺家中的女眷呢。狞笑着望向肃顺,“放着我的?”他说,“肃顺,你想放到什么时候?等你今天走了,我恐怕就再难见你一面了吧?少废话,还钱”

    肃顺的脸色扳得紧紧地,盯着他,“惠祥,你要倒霉了,你信吗?你知道我今天办的是什么差事吗?”

    “不论你办的是什么差,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你想不还钱就从这走,没门儿”

    肃顺眼珠一转,打定了主意:今天就是拼着我办砸了差事,给皇上责罚,也要拉你下水,你个王八蛋想到这里,他故意向左右看看,“来人,把这个狂徒给我哄开。”

    轿子周围有几个身材极为魁梧的大汉,闻声过来就要招呼惠祥,他见势不妙,后退了半步,同样疾声招呼,“来人,给大爷我打”

    双方各自带着人马,就在肃顺府门前大打出手,上演了全武行与肃顺的住宅望衡对字的郑亲王府听见动静,也涌出一大群家丁,这些人认识肃顺,过来一问才知道,是有人前来搅事,于是也自冲了上来,混战到了一处。

    只可怜在轿子中的紫云姑娘,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皇帝下旨,册封她为云嫔,虽品秩只是个嫔,却也总算可以入宫伴驾,比之在肃顺府中两头不到岸,岂不是胜强万倍?谁知道轿子刚刚出了府门,就遇到这样一出?她听见惠祥和肃顺的说话,知道是有人来向肃顺追债,自己枉受池鱼之灾,吓得脸色雪白,躲在轿子中不停的念佛:“阿弥陀佛,神灵保佑,……”

    皇帝决没有想到这一次护持紫云入宫会出这样大的纰漏,除了肃顺之外,只有一个六福。也给吓得围着轿子打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惠祥不认识六福,只看到一个穿着青衣小帽的小厮,一副畏缩模样,他几步迈了过去,抓住六福的衣服领子向上一提,“看你这副德行,怕是个相公吧?你家老斗不肯拿银子,就把你带回去顶账”

    六福又气又恨,他知道老斗、相公是什么意思,怕惠祥真有心带自己回去,即使是片刻之间便会释回,仍是受辱不免,因此扯开脖子尖叫起来:“肃大人,肃大人救我”

    肃顺也是连躲带闪,百忙中回头一看,心中大喜惠祥这一次可是逃不开重谴了装作一副惊慌之态,大声喝道:“快,把他救下来”肃顺存心歹毒,到了这一步,兀自不肯叫出六福的名姓,只是胡乱咋呼。

    有家丁上前去意图解救六福,惠祥狞笑着挥起拳头,“砰”的一声,重重击在六福的脸上,六福顿时鼻血长流,委屈的嚎啕大哭起来。

    肃府的家丁和郑王府的侍卫上前,把六福救下,还不等肃顺上前问切几句,突然又听见一声巨响,然后是女子的尖叫声:“啊”

    肃顺转头看过去,这一下糟糕了轿子倾覆在地,轿中的女子披头散发的正在往外爬,一面爬一面呜咽有声,看上去可怜极了。

    肃顺大惊,顾不得六福,也顾不得殴斗的众人,跪行了几步到了轿子跟前:“主子娘娘,主子娘娘,奴才护驾来迟,死罪,死罪”

    紫云心中这份委屈就不要提了,惊惶之下,更觉得腹中阵阵抽痛,以手相掩,难过的问道,“肃大人,这……是为什么啊?”

    皇帝在园子中听到消息,勃然大怒降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褫夺九门提督西淩阿一切官职以白身戴罪立功,严厉缉拿所有参与殴斗之人。第二道旨意是免了京畿道御史沈淮的差事,原地立刻降五级

    第三道旨意是立刻命军机处行文两江,罢免江宁织造文端的一切差事,褫夺自道光十三年以来所有的赏赐,并即刻解赴京中,交刑部议罪。

    接下来才是对肃顺的处置。听六福委委屈屈的把经过说完,皇帝大约能够猜到是怎么回事,对这两个奴才朋比为奸的情形也是洞若观火。

    他有心将这一对儿混账同案处置,只是看肃顺满身泥土,御前请罪碰的额头青紫;六福形容惨淡,脸上和开了染料铺一般,又觉得好笑,摆摆手示意六福先下去,他对肃顺说,“肃顺,朕当初和你说过,只要你不贪墨,少和外臣结交,你就是偶有疏漏,也有朕给你担待,你自己说说,你记住了没有?”

    “主子……”肃顺呜咽有声,语不成句,更让皇帝厌烦:“闭上你的臭嘴”

    “……”肃顺吓得赶紧收泪,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皇上,“主子,奴才有罪,奴才罪该万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朕说错了你吗?怎么惠祥不来找朕要债,不去找曾国藩要债,偏偏就找你?”皇帝说着,动了真怒,“还不是你手伸得长?说,你答应惠祥什么了?”

    “奴才,奴才答应惠祥,说要替他的阿玛谋四川盐茶道的差事。”

    “好狗才”皇帝怒吼一声,突然飞起一脚,猛的踢在肃顺的下巴上后者全没提防,牙关突然闭紧,舌尖咬破了好大一块,大股的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肃顺看皇帝真的动怒,连呼痛都不敢出声,连滚带爬的重新跪好,抱住皇上的腿,说话都不清楚了,“黄山,黄山,都是奴才的过,您要出气,就拿奴才出气吧?可不要伤了龙体啊”

    皇帝心中又怒又悔不管怎么说,肃顺忠君见性之心从未或缺,无端下这样的重脚,也过于狠毒。只是这一次要是就这样放过的话,日后再难调教,故而心中大有怜惜,嘴上还是一片冷冰冰的:“放开朕”他说,“你自己说说,你这是什么罪名?”

    “奴才死罪,奴才忘记皇上教诲,”肃顺又是疼痛又是失悔,再一次落下泪来:“只求皇上保重龙体,无论有什么重责,奴才都甘愿领受的。”

    “六福?六福?”皇帝高声呼喝,六福赶忙进到殿中,他也给吓了一跳,怎么肃顺满嘴满下巴上都是血?连官服上都沾满了斑斑血迹?

    “去,传薛宝善和薛福尘进来。”

    肃顺嚎哭一声,放开皇帝的双腿,重重地碰下头去,“皇上待奴才天高地厚之恩,奴才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啊”

    “你少废话朕让他们两个人进来,是不想让你就这样流血而死,还要留着你将来明正典刑,以儆天下敢于贪墨之人效尤的呢”

    二薛到了御前,先给皇帝请了安,皇帝斜斜倚在炕上,头也不抬的摆摆手,一指跪在那里的肃顺,鼻子中哼了几声:“嗯,嗯”

    薛这才过来为肃顺诊治,他的伤不算很重,只是皮外伤,只是伤处有些尴尬,说话含糊不清,连几日之内用餐也要多加小心。嘱咐几句,二薛碰头跪安而出。

    皇帝理也不理跪着的肃顺,半躺半坐在炕上,心中在生气:倒不是气肃顺,而是气自己。明知道肃顺贪墨,只为几年来的君臣情谊,以致恶恶而不能去,谈什么整肃吏治?还天下百姓一个清廉世界?不过是空话罢了

    他不说话,肃顺更加不敢说话,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口中又苦又涩,还不敢用舌尖去舔,强自忍耐着,不知道皇上等一会儿会说些什么。

    沉默中,殿外有人跪倒答说:“皇上,西淩阿来了。”

    “让他在门口跪着”

    西淩阿也算倒了大霉。无端遭此大祸,只因为被波及的是皇上的宠妃,连同身上的官服,头上的顶戴,一股脑儿给剥了,这还是皇上正在用人之际,才让自己戴罪立功。

    下去之后不敢怠慢,紧急行动,将惠祥连同府里的家人,肃顺府里、郑亲王府里的侍卫,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抓了起来,先投入衙门的监狱中,这才赶忙到园子中交旨。

    跪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皇帝才让他进到殿中,和肃顺并排跪在一起,“西淩阿,朕让你担任九门提督的时候,你是怎么和朕说的?定当保京中一切平安,朕在城中稳如泰山,是不是这话?今天是朕的嫔妃,要是朕当时也在呢?是不是也要给裹挟其中,遭人毒手了?”

    西淩阿以头碰地,咚咚之声响个不停,说话间都带上了哭腔:“奴才死罪奴才辜负主子的托付,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牙关紧咬,恨得无可奈何,他知道,若说肃顺在这件事上要分担四成的责任的话,西淩阿怕是连一成也占不到,只不过,他身担京中治安责任,不能就让他如此过关,“西淩阿,朕已经命太医院为云嫔诊治,若是一切无事,算你捡了个便宜,若是她为此次惊吓之事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就要你顶罪滚出去,朕不想看见你。”

    “是,是是。”西淩阿暗暗侥幸,思量着出去先到太医院,问问云主儿的凤体如何,没事则好,若是有事,自己还得赶紧做绸缪之法呢他一句话也不敢说,连滚带爬的出殿而去了。

    皇帝从炕边偏腿落地,肃顺正要捧起靴子,却给他踢开了,“六福”

    六福进来,伺候他蹬上靴子,“传刑部”V!~!

第170节劫数难逃(2)

    刑部尚书赵光报了丁忧,部中差事交托给因为肃顺保举而捡拔起来的刑部汉缺左侍郎郑敦谨料理,闻旨进到殿中,碰头行礼:“臣郑敦谨,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京中出了这样的大案子,你都知道了吧?”

    “是,臣听闻一二,只是细情尚不清楚,请容臣数日,臣下去之后,将案中所涉及的人员逐一带到堂上,审明问清之后,再到皇上面前回禀。”郑敦谨一路行来,早已经打好了腹稿,碰头请旨说道,“皇上,臣以为,肃大人执掌刑部,又是本案中的事主,该否行回避之策,还请皇上示下。”

    “嗯,”皇帝的火气消灭了一点儿,用手一指和他并排而跪的肃顺,“朝廷有法度,大员涉案,照例是有律法相绳的。肃顺在这个案子中,也是事主之一,至于他是不是有罪,也要你们审明之后,再上报朕知。”

    “是。臣明白了。”

    “还有,惠祥和他的家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中行人往来处与朝廷命官大打出手,尤其是在肃顺已经和他讲明,此番出府,是有皇命差事在身的情况下,兀自不依不饶。”说着说着,皇帝又动了火气,“这样的狂悖之人,刑部要严厉处置要是再出现赵光当初因循庇护之情,朕断不能容当初那般轻易放过,你们要仔细了。”

    “是。臣等都记下了。”郑敦谨说,“臣等当以赵大人当初之事为鉴,上体天心,用心办差。”

    “就这样,下去吧。”

    打发了刑部几个人出去,皇帝手托着腮帮想了想:“肃顺。”

    “奴才在。”

    “惠祥知道不知道,云儿的身份?”

    “这,奴才以为他不知道。即便是事发突然,给惠祥见到了云主儿的真容,他也只当是旁的人家的女子。不会想到……是皇上的后宫之主的。”

    “你最好求满天神佛保佑他不知道。此事事关朕之令名,一旦口口相传之下,为小民污浊。肃顺,到时候,就是朕,怕也难以保全你了。”

    肃顺身上、嘴巴疼痛稍解,脑筋回复平时的灵动,听皇帝几句话说完,也由衷的变了脸色:“是,奴才明白。请主子爷放心,奴才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保全主子一世清名”

    皇帝无声的冷笑着,“你能够明白是最好。若是此事传扬出去,说不得朕就是一贯心软,也要学高宗皇帝诛讷亲之法了。”

    肃顺汗透重衣讷亲被高宗皇帝诛杀,是朝中旧有的故事,他最喜欢听这等前人轶事,故而早就熟稔于心——。

    这件事出在乾隆十三年,乾隆东巡期间,皇后在德州骤崩,有人说是投水自尽而死的。一时间于帝德不修,帷薄不靖的传闻甚嚣尘上,当时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谣言说,皇帝私通内弟傅恒的福晋,生下一个孩子,就是福康安。皇后投水而死,也是为吃醋所致。

    乾隆大动肝火,正好又出了两件事,其一是江南河道总督周学建百日内违禁剃头(详见前文),给抓到京中,刑部议罪斩监侯,后来又给发觉,他还有贪墨、纳贿、徇私弊事,数罪并举,赐自尽而死。

    其二是大金川土司沙罗奔犯边,川陕总督张广泗进攻无功,奏报到京,简派讷亲为经略大臣,率近旅讨伐。

    谁知道讷、张二人不和,竟至朝廷数万大军师老无功,给沙罗奔杀得大败,乾隆雷霆震怒,将张广泗押解回京,自己在瀛台亲鞫;至于讷亲,更是钦赐其祖遏必隆刀,由内侍赍着,立斩讷亲于军前

    表面上看来,乾隆如此动怒缘来有自,实际上,不过是杀大臣立威,挽回皇后投水自尽,百姓传言宫闱不靖所引致的负面影响罢了。

    此刻听皇帝提及旧事,肃顺心胆俱裂。猜到皇帝动了杀机,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倒霉蛋,要成为皇帝立威之下的第一个刀下鬼

    皇帝疲倦的一摆手,“你下去吧。”

    “皇上?”

    “去吧,去吧。”

    顺不再多说,又碰了个头,退了几步,转身出殿。

    他嘴上有伤,说话不便,更加以自己是案中事主之一,不能到刑部堂上去问案,免得和惠祥见了面,他咆哮起来,不好回答。当下传轿回府,先找郎中诊治一番再做计议。

    他府中自有郎中,诊治上药,不必多说。黄锡和龙汝霖也没有想到今天会出这样大的纰漏,两个人看居停大人满身是血,嘴唇肿胀的回来,都吓坏了,还当是给惠祥和他的家人打的呢。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皇帝盛怒之下,飞起一脚所致。

    听他把御前奏答的经过说了几句,龙汝霖忧形于色,“大人,此事,得想个对策出来啊。今天还好,想来等到明天,事情传扬出去,那些升斗小民懂得什么?只是看到天家有这样的事情出来,哪还有个不街谈巷议,弄得尽人皆知的?到时候,传到皇上耳朵里去,如何得了?”

    肃顺撅着嘴唇,说话很觉得麻烦,不说还不行,“是啊,我也正在为此事……发愁。”

    “还是先上条陈请罪为第一要务。”黄锡说,“只求皇上看在大人年来于朝事稍有微劳的份上,能够从轻处置。就算是邀天之幸了。”

    “嗯顺点头,“请罪是一定要请的。只是,皇上曾经和我说过,最恨的就是下面的人有贪墨之举,眼下的这一关,可怎么过得去啊?”

    “皇上最恨臣下取巧,学生想,以大人的圣眷正隆,只要能够到皇上面前痛陈己非,皇上也不会不念及旧情,骤然施以雷霆的。”龙汝霖说,“若是再能有人从旁缓颊,想来更会有事半功倍之效。小小处分或不可免,课以重刑,则断然不会。”

    肃顺想了想,心中也觉得龙汝霖的话是知己之言,只不过,皇上是怎么想的,谁知道?便是有往日情分,难道载铨和皇上之间就没有情分了吗?还不是说杀就杀了?一时间心中更恨惠祥:该死的,若不是你,我何来今日之灾?

    胡乱的想着,心中怎么也放不下对惠祥的恨意,看看天色尚早,正想传轿到刑部去一趟,门下人来报:“老爷,宝佩衡宝大人过府探望。”

    “哦,”肃顺打消了念头,“快请,快请。”

    把宝鋆请到堂上,身后跟着的听差奉上礼物,“上一次我去浙江办差,顺路买来几篓金华火腿,在我府中存放多日。知道肃大人素喜饮馔,更是无肉不欢,特为奉上……”他故意一愣:“糟糕,倒是佩衡冒昧了,这不,大人正在吃呢哈哈”

    肃顺知道宝鋆爱开玩笑,陪着他干笑几声,方才延请入座,“佩衡兄,今儿个怎么得闲,到我这陋居来了?”

    宝鋆倒也不肯转弯抹角,直入正题,“不瞒雨亭兄,上一年的腊月,我和惠祥在口袋底因细故不睦,吃了他好大的一个亏。我宝鋆不是那等打落牙齿咽下肚的仁人君子,这等大仇,总也寻思着要报复他。这一回他惹出这样大的祸事来,正好让我在岸边看笑话今日冒昧登门,就是想请雨亭兄帮衬,让我能够进到刑部大牢中,好好折辱他一番的”

    肃顺几个无不皱眉。想不到宝鋆的报复心如此之重?眼看着皇帝动怒,惠祥大祸临头,仍自不肯放过?转而想想,换了自己为一个*子给人家当街揍了,只怕行事之间较宝鋆只会有过之,而不会无不及吧?

    肃顺想到这里,拱了拱手:“若是能够有肃某效劳的地方,一定责无旁贷。”

    “其实不单是我,遭受惠祥连累的,如西镇常、沈东木,无不对这个始作俑者恨之入骨,肃兄,你这府里要大大的忙起来啦哈哈”

    肃顺无话可说,只能报以苦笑,“为雨亭罪孽,害的旁人无端受累,实在是惭愧的很。”

    “雨亭兄也不必如此嗟讶。天作孽犹可说,人作孽不可活。惠祥恶贯满盈,也是报应到了。与人无干。”

    几个人正在说着话,门下人又来回禀:“老爷,郑大人过府探望来了。”

    宝鋆见肃顺又有客到,而且是刑部主管审理此案的郑敦谨亲自到访,知道这二人会有公务相商,不在迁延,起身告辞而去。

    送走了宝鋆,肃顺命人将郑敦谨请到了堂上,郑敦谨便装而来,落轿行礼:“给大人请安。”

    “小山兄,请堂中说话,来人,奉茶”

    郑敦谨谢过大人,在堂中正座上坐了下来,先问了问肃顺的伤患诊治得如何,随即话锋一转,谈到了正事上:“大人,职下此来,是为惠祥一案,其中的关节处出入甚大,还要请大人示下啊。”

    “哦?是什么?”

    惠祥一案,轰动京师,九城兵马司衙门并大兴县衙将惠祥及家人全数捕获归案,随即有刑部将人犯从大兴县监狱提至刑部——惠祥有些害怕了,若说为了当街殴斗,怎么也是轮不到刑部出面的——消息闭塞之下,他还不知道这一次招惹到的居然是皇上的嫔妃。

    在狱中方才知道,自己此番闹事,居然惊了凤驾,惹得皇帝龙颜震怒,惠祥大惊,想托人赶紧到江宁城中找父亲出面,在皇上面前解救一番,却又听说,皇上以‘教子无方,昏悖成性’为由,下旨将阿玛也锁拿进京,一并审理,这一来不但己身遭殃,家门之祸,怕也已在不远

    惠祥终究不是白痴,惊慌之下,给他想到一个对策,只要不被追究惊驾的罪名,改为就为追债而引致的殴斗事宜问责,事情还有挽回的机会。因此他打定了主意,到了堂上,只说自己是为肃顺欠钱一事而来,双方言语不和,大动肝火,进而以拳脚相加,至于轿子中到底是何人,就说全然不知。

    这番话倒也并非虚妄,料想刑部大堂之上,断不会施以酷刑,只要能够抵死不认,想来也轻易不能以大不敬的罪名入罪。若是能够到了这一步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解决了。

    惠祥这番计较不能为错,不过与刑部司官打着的主意相去甚远皇帝为此事大动肝火,一来朝廷一品与宗室懿亲当街殴斗,大伤官箴;二来有意为紫云出气;三来也是有意借此机会重重的惩治一番那个借着姻亲之谊,在任上胡作非为的文端,故而以赵光当年之事告诫刑部司员,弄得谁也不敢卖交情与他——这样的打算,和惠祥的计划南辕北辙,用北京话来说,就是全‘拧了’

    将惠祥带到刑部大堂,总算顾及他三等承恩公世子的荣尊并未给皇上下旨夺去,倒还有几分礼数,身上并未加刑具,也不需他跪倒奏答,“惠祥,我问你。”郑敦谨开口问到,“本月二十六日,你率府中仆从三十二人,到肃顺府上,为追讨欠款与人言语不和,终至当街动手,可是实情?”

    “是实情。”惠祥答说,“因为六月初,肃顺为一事揪扯不清,向我借款三万两银子,本来当初说好了,到七月初一定归还,谁知道连续多日,我到他府上追讨,他始终以公务繁忙为由,避不见面,我心中恼怒,方才派人盯他的梢,一旦见到他回府,即刻向我回报。今天恰逢其便,他回府之时,给我府中的下人看到,我这才带人到他府门前,追讨欠款。谁知道肃顺全然不认账,我受不得激,与他当场动手。”

    “嗯,据肃顺所说,他这一次回府,乃是身担皇命,将在其府中做客的云嫔娘娘护送回宫,你却全然不当回事,不顾主子娘娘凤驾在场,以武力相逼,是不是?”

    “不是的。”惠祥大声说道,“我不知道轿子中所乘的是主子娘娘,否则,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惊扰了凤驾。这一节,请堂上几位大人明鉴。”

    “你不必惊惶。”在郑敦谨一边落座的刑部右侍郎桑春荣说道,“刑部断案,首在证据。绝不会为肃顺一己之言而轻易入人之罪。不过,肃顺所说,另有旁证。便是宫中的六福公公。你可知道此人?”

    惠祥一呆,“我……知道陆公公,只是未曾识荆。”

    “不对吧?今天在肃顺府前闹事的时候,你不是重重的打过他吗?”

    惠祥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糟糕,那个面目清秀的相公,不会就是六福吧?这下可糟糕了。V!~!

第171节惇王仗义

    第171节惇王仗义

    第一天的审案不过是推演案情,刑部司官做到心中有数,命人把惠祥带了下去,郑敦谨让人整理了一下审案记录,到园子里递牌子请起。皇帝立刻传见。

    问了问经过,郑敦谨把惠祥的答复说了一遍,皇帝冷笑着,是一派不屑一顾的神色,“惠祥在京中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多有御史弹章奏上,不过是因为他阿玛与朕的一番情意,方多方设法保全,如今竟至闹出这样荒唐失礼的事情来,可知惠祥其人倚仗权势,怙恶不悛,到了何等地步”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若说肃顺因为欠了他的钱,有意躲债,在言辞之间扯谎还说得过去,六福与之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又怎么会撒谎蒙蔽上下?难道只是为了报复这一拳之仇吗?”

    郑敦谨心中暗道,可不正是为了报复这一拳之仇?太监心眼小儿是人所共知的,没事招惹到了这些人,也总会为他们想尽办法报复,更不用提惠祥还重重的打过他?

    皇帝话中的意思很明显是在开脱保全肃顺,进一步想,自然也就是要拿惠祥开刀。所以心中明明不以为然,嘴上还是要顺着皇上的意思来说:“圣明无过皇上。惠祥为求能够免去大不敬之罪,自然胡乱攀咬。臣等心中原存着几分疑窦,经皇上一语点拨,臣方才如梦初醒。”

    皇帝又问道,“惠祥在问询的时候,可还老实吗?”

    “只有在言及六福公公的时候,惠祥稍有激动,其他的时刻,倒还心平气和。”

    “这不行。他仗着自己身为公爷世子,平日骄横惯了的。这样吧,”说话间皇帝做出了决断,“朕让老五也去,在堂上总要有人能够镇得住他才好。”

    “是。皇上思虑周详,见微知著,臣等不胜钦服之至。”

    皇帝扑哧一笑,“不用你拍朕的马屁,你也学不来。下去之后把这件案子料理清楚,才是你的本分。”

    郑敦谨脸一红,诺诺应着,没有说话。

    当天晚上,奕誴得知皇上选他到刑部听审,心中大喜他是粗略人,对这等朝廷刑律秋曹之地最是有兴趣,总想着找机会来看看,不过他管着宗人府,和刑部的差事全不搭界,不好贸然前往,这一次奉了旨意,想来可以好好的逛一逛了。

    刑部派来的司员给他请了安说道,“郑大人命小的通秉王爷,明天一早巳时在白云亭议事。……”

    还不等人说完,奕誴胡乱的一摆手,“行啦,我知道了,巳时在白云亭,我到时准到就是。还有旁的事情吗?没有了你就回去吧。”

    司员的话给堵了回去,没奈何只好碰头行礼,转身出府而去。

    到了第二天的一早,奕誴早早的用过早饭,梭巡到巳时,立刻命人伺候着更衣、摆轿,一路到了刑部大堂。

    本来司员是想和他说,巳时在白云亭议事,是刑部堂官之为,不用王爷亲自到场,王爷若是到的话,可以在过了午时之后,下午正式开始传两造到堂之后,他再监临,谁知道他不予人出口,就把司员打发了回来?

    郑敦谨几个正在说话,听人来报,众人都有点慌了手脚,怎么提前这么多?在大清会典上,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例。不过这时没有工夫去考查,只能先接了进来再说。

    亲王仪制尊贵,又是在衙门,自然依礼行事。阿勒精阿和郑敦谨是本部堂官,在大门外站班,其余的在二门站班。等惇王的轿子一抬进来,又赶到大堂阶沿下,肃立相迎,停轿启帘,只见惇王穿的是公服,一路跨出轿子,一路拱手,连声说道:“少礼,少礼。”

    照开国之初的规矩,一品大员见亲王都是两跪六叩首的大礼,以后礼数稍减,但也得磕头。不过惇王赋性简略,不喜欢闹排场,所以照他的意思,几个人都只是半跪请安。

    “刑部我还是第一次来。”他四面看了一下,兴致盎然的问:“这就是陆炳的‘锦衣卫大堂’吗?”

    他口中的‘锦衣卫大堂”是戏中的说法,但陆炳当过锦衣卫指挥,而刑部亦确是前明的锦衣卫,说得并不错,所以阿勒精阿答应一声:“是”

    “那么‘镇抚司’呢?在哪儿?”

    郑敦谨回身向西南、西北两个方向一指:“就是如今的‘南所’、‘北所’。”

    “听人说,北镇抚司有杨椒山种的一棵槐树,如今还在不在?我看看去”说着,惇王就要举步。

    郑敦谨大吃一惊,人称‘南监”北监’的南北所,是暗无天日的地方,岂能让亲王入目?而且看惇王一派莽撞的模样,眼前为这一桩大案更加惹得皇上动怒,言语之间主张严办,纠葛不清,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如果见了监狱中的种种不堪情状,回头奏报给皇上,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因此,只好硬拦,“回王爷的话,”他屈一膝说道:“刑狱是不祥之地。王爷金枝玉叶,万不宜到这种地方。再说,杨椒山手植的那株老槐,早就不知道在那年枯死,当柴烧了。”

    惇王很觉得有点遗憾,他倒不是发了恻隐之心,有恤囚之意,只为索性好奇,从来没有见过监狱是什么样子,想开开眼界,既然人家这么说,自不便坚持,便笑笑作罢。

    郑敦谨有点为难,过堂问询,是皇上钦准要惇王参与的,但等到结案之时,过堂画供,是不是也要他亲笔画行?

    稍微想一想,便知不符定制,决不可行。但不请他参与,又将他安置在何处?如果不是大堂正坐,便得请他到堂官聚会办事之处的白云亭去休息。无奈刑部地势最低,连附近的都察院,大理寺常要闹水,有名的水淹三法司。如今七月间霪雨不绝,白云亭宛在水中央,进出都用几案排成桥梁,又如何请惇王去坐?

    就在他这踌躇之际,惇王已窥出端倪。O喊一声:“子山”

    “是敦谨在。”郑敦谨很尊敬地回答。

    “你们过堂。”他指着东面说,“我就在那儿坐一会,你不必张罗我,办你的事。”

    “这,只怕屈尊王爷了。”

    “不要紧,不要紧我也不懂这律法条章,你就当我观审的老百姓好了。”

    这句话,大家都听了进去,也都有了戒心,惇王是奉皇命而来,焉可大意待之?众人暗暗都当了心,生恐弄出什么毛病,让他抓住。

    “山翁,”阿勒精阿低声说道:“惇王在这里,咱们不宜南面正坐吧?”

    “这话倒也是。”

    “我看这样子,咱们分坐两边,中间空着。大人看这个章程,使得使不得?”

    “妥当得很。”阿勒精阿环视同列说道:“咱们就坐了吧时候也不早了。”

    这一天的审讯和昨日又有不同,除了将惠祥再度提到堂上来,询问了一番之外,又将肃顺也从府中传到堂上,与之对供,二人堂上相见,惠祥恨得眼睛冒火,站在一边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打算着趁肃顺一个不注意,要扑上去咬他一口一般。当然,这也只是他心中想想,绝对不敢付诸实施的。

    肃顺理也不理惠祥,到堂上先给奕誴碰头行礼,随即起身,等候问话:“肃大人,昨日可曾是你在皇上面前领了差事,回府将客留在府中的云嫔娘娘送归圆明园的吗?”

    “是。”

    “那,惠祥前来向你讨债,你可曾与之说明,是奉有皇命在身?”

    “有的。”

    “他撒谎”惠祥大喝一声,打断了肃顺的做供,“列为大人,五哥,肃顺在撒谎他没有和我说过。”

    奕誴第一次到这样的场合来,心中大感兴奋,摸摸桌案上的惊堂木,又碰碰旁边的火签,觉得与自己在宗人府的衙门全然不可同日而语,惠祥的大叫吓了他一跳,用力一拍惊堂木,“别吵吵什么?”

    惠祥吓得不敢再说话了,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五哥,惠祥并未撒谎。肃顺所言,并非实情。他是有意罗织罪名,意图害我入罪啊”

    “你是不是有罪,难道刑部大堂上的这么多老爷会听不出来吗?再说,肃顺并非只有自己所说,还有宫中的六福公公,也曾经亲到刑部做供,难道他也会撒谎,罗致你的罪名吗?更何况,便是这二人都在撒谎,刑部诸公都是办老了差事的,这样的小可做作,也能够瞒得过人吗?”奕誴不屑一顾的一摆手,“当然是不会的。我说的对不对?郑大人?”

    郑敦谨脸一红,他是方正君子,最不愿意说谎话,心中知道奕誴并非如很多人所知道的那般粗豪,只是事关天子,他也不好辩驳,苦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接下来继续向肃顺和惠祥征询,双方的立场泾渭分明,一个说事先已经和对方讲明,另外一个抵死不认,案情走到死胡同中,最后奕誴站了起来,“都不必争了。我看,还是得询问三方。”

    惠祥赶忙说道:“五哥,昨日殴斗之时,我曾经殴打过六福公公,他对我心怀怨恨,故而他的话也不能作数的。”

    “呸”奕誴用力啐了他一口,“你也知道你殴打过陆公公?平白无故,你胡乱动手,也难怪你有今日之祸”

    训斥了惠祥几句,他说道,“不过你放心,既然皇上命我来听审,总不能弄个不清不白,含混了事。这三方之言嘛,也不是陆公公。我要进园子请起,求皇上降特旨,容我向云嫔娘娘征询一二。想来,主子娘娘总不会因为你惊驾非行,而胡乱入你之罪吧?”

    肃顺众人大吃一惊奕誴广为人知,是京中有名的荒唐王爷,居然给他想到这样一条计策?不提皇上是不是会准他所请,只是这份提议,就足以令人咋舌的了

    “王爷,主子娘娘身份贵重,如何能够到这刑部大堂粗鄙之地?更且说,当日主子娘娘给惠祥暴行惊了凤驾,如今……”

    “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要惊动娘娘,不过是询问一声。有了答复,不比现在纠缠不清要好得多吗?”奕誴说到就做,当下命人传轿,甩开众人在堂上,径自登轿而去。只留下满堂的部员,面面相觑,各自愕然。

    皇帝也没有想到奕誴会来这样一手,一时间心中大为失悔奕誴的性子直,道光皇帝当年的时候就每每亢言直陈,甚至有时候会弄到皇帝也觉得下不来台。这一次派他听审,原本的意愿只是想让他镇住惠祥,想不到他倒为惠祥打抱不平了?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又何必派他?

    心中想着,皇帝便有意将此事敷衍过去,“老五啊,云儿身子虚弱,本来有了朕的血脉,昨天经过这样一番惊吓,更加是脉象虚浮。朕命她在宫中好生安歇将养,这等事,总不好再惊扰到她吧?”

    “奴才以为不可。”奕誴瞟了一眼在一边随侍的六福,“陆公公在此案之中也算是苦主之一。所作之供,奴才以为难逃挟私报复之心,故而一定是要请主子娘娘的示下,方可知道当日惠祥在动手之前,是不是曾经听肃顺说过,此番办差的真相。还请皇上降旨,容奴才问个清楚明白,也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六福心里这份不痛快就不要提了不过自己和奕誴身份相去太远,实在是得罪不起他,而且,自从当年的黄花鱼进奉之事以后,太监们都有点怕了这个行事古怪的王爷,轻易不敢招惹他,站在一边,使劲用眼角‘夹’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帝想了想,“老五啊,刑部司官都是律法娴熟之辈,难道不比你懂得其中出入?人家都看不出来的,就你看出来了?”

    “皇上所说,奴才不敢苟同。奴才是不及这些人律法娴熟,不过奴才懂得人情。惠祥就是有再大的胆子,料想他也未必敢明知道主子娘娘凤驾在前的时候,仍自当街动手?”

    “笑话惠祥做得大胆的事情多了,上一年为他在京中为风月之事殴打宝鋆,你当朕不知道吗?”

    “此时与彼时并不相同。宝鋆终究是奴才,打了也就打了。而如今……”

    “不要说了。”皇帝提高了嗓门,质问道,“老五,你如此处处回护惠祥,是不是你也收了他的好处?”

    奕誴眼圈一红,委屈得几乎当场落下泪来,“皇上这样说,让奴才无地自容若是皇上以为奴才收了惠祥的好处,方才暗中回护,就请皇上降旨,免去奴才这份听审的差事便是了。”

    “混账你这是在要挟朕吗?”皇帝不由得震怒开来,“你回你的府中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刑部的官司,不用你再去过问了。”

    打发奕誴出去,皇帝休息了一会儿,一旦冷静下来,心中立刻泛起悔意。不提兄弟情深,只是这一次的案子,奕誴所说,也是有对无错,只为保全肃顺,就要以莫须有的罪名罗织惠祥的罪名,将来传扬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算了,惠祥该有什么罪,就定什么罪好了。

    一念至此,皇帝叹了口气,“六福?”

    “奴才在。”

    “传刑部,并肃顺等人到园子中见朕。”

    阿勒精阿众人不知道皇上的私意到底如何,进到园子中,碰头行礼,“刚才,老五来过,朕把他打发出去了。”皇帝一上来就直入正题,“事后想想,觉得他的话也并非无礼,所以朕又着人去问过云嫔。她说,事发之时周围一片慌乱,她也没有听清楚肃顺和惠祥的说话。既然事体不明,两造又各执一词,此事终究不能久拖下去。阿勒精阿,郑敦谨?”

    “奴才在(臣在)。”

    “圣人有言,人之初,性本善。想来惠祥略有人心,也断然不会明知云嫔在轿中,仍自狂悖犯上,故此,此事就以惠祥不知为准吧。”

    郑敦谨这一次倒是心悦诚服的碰下头去,“皇上择善固执,臣等佩服。”

    “不过,大不敬的罪名可以不追究,旁的事情也不能就此放过。”皇帝心中实在不愿意就此饶了惠祥,继续说道,“朕听人说,他在京中这半年来,仗着文端在任上搜刮而来的银子,每每花天酒地,放荡不堪这一次为了区区几万两银子,更加和当朝命官厮打在街头闹市,不顾仪制,不修官箴,可恶之极这一层刑部要认真追比,不可轻易放过。”

    “喳”

    “还有,文端自履任江宁织造以来,一贯贪墨,于下属横征暴敛,大行中保私囊之能事。只因为仗着和朕有姻亲之谊,全然不把朝廷发令放在眼里,着立即免去一切差事,永不录用,让他在府中闭门思过。另外,命宗人府严加看管,没事不要出来,也免得丢人现眼。”

    “是,臣等明白了。”

    “你们下去吧。”皇帝把刑部众人打发出去,留下了肃顺,“还有你肃顺,”皇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嘴巴动了几下,一句‘三字经’隐而未发,“瞧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朕都替你丢人为了十几万两银子,瞧你给朕找的这些麻烦?朕看你真是想钱想疯了”

    肃顺最怕的是皇帝不理他,这时候听皇上训教自己,不忧反喜,赶忙跪倒碰头,“是,是,是。奴才糊涂,奴才昏悖”

    “下一次再让朕知道你为一己之私,贪墨旁人的银子,你当朕就真是不忍心杀你吗?”皇帝怒声训斥了他几句,又想了想,略有些歉然的问道,“你的伤,可还要紧吗?”

    肃顺用力碰头,呜咽有声,“皇上关爱之恩,奴才粉身难报。奴才这一点小伤,早就不碍事了。”

    “为了你这狗才啊,嘿”皇帝苦笑着挠挠头,“等一会儿你下去到老五府上传旨,惇郡王奕誴建言有功,可称朝臣表率,着赏戴双眼花翎,并加食郡王双俸一年。”

第172节膛线问题

    第172节膛线问题

    文端押解回京的途中接到天使的传旨,对他最终处置正如皇帝说的那样,免差,夺爵,幽禁。连同惠祥一起,全数关在府里,不准出门。公爷的爵位,由惠瑞承继。

    这些原本都没有什么,不过在旨意中有一节,是要罚没文端几年来在江宁织造任上所贪墨的银子,总计是二百七十万两而且规定时限,要在两个月内,全数还清,不然的话,还会有重谴。

    文端碰头领旨,大大的咧开了嘴巴,银子他确实是贪得不少,不过惠祥更加是花钱的状元,仅仅是在江宁城中的时候,就养着三房小妾,平时养着的那些帮闲的篾片相公,更加是有十余人之多,文端的钱来路不正,自然也就是悖出悖入,如今皇上着意追查,要他父子归还,又到何处去筹措?

    此番惠祥惹出这样的祸事来,幸得奕誴仗义执言,方得保身家性命,这一层也是要认真打点的,所以在接旨之后,回京的一路上,文端愁眉不展,那副样子,倒像是到京中就要人头落地似的。

    一路苦挨着进到京城,文端本来还想到宫门口请安,若是能够蒙皇上宠召,舅甥见上一面,自己在御前哭诉难处,皇上发了善心,不求宽免,只盼着能够迁延数日,不也好过这火烧眉毛的窘迫景况吗?

    谁知道皇帝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命内侍到宫门口,把他的牌子递还,对他说,“皇上有口谕。文端毋庸引见,即刻回府,闭门思过。钦此”

    文端碰了个硬头钉子,灰溜溜的回府去了,至于回去如何料理那个给自己惹来一身蚁的混账儿子,不是皇帝要去过问的,现在他的精神全然给另外一件事吸引住了。

    自从五月二十七宝鋆几个人从浙江携后膛快枪还京,皇上命内务府营造司、工部武备司连同总署衙门共同拆解,绘制、烫样、制造的大清朝第一支后膛快枪终于制作出来了皇帝闻报大喜,亲自在山高水长召见参与制作的有功之臣。

    那支历尽辛苦制造出来的样枪放在紫檀木雕琢而成的长匣子里,由工部尚书龙启瑞捧着,到了御前,先把样枪交给六福,自己则轻打马蹄袖,与雷景修、奎照、宝鋆几个跪倒行礼:“臣等叩见皇上。”

    “都起来吧。”皇帝心情很好,笑呵呵的一摆手,示意几个人站了起来,“朕听总署衙门奏报,说是工部、内务府的奴才用心办差,用时不过两月,就将后膛七响快枪的样枪制作出来了?”

    “臣等不敢居功。这都是蒙皇上教诲,臣等知道,快枪一物,事关我天朝武备之力兴衰与否,故而臣等上体天心,日夜赶工,只为皇上强国圣意,能够早一日落到实处。”

    皇帝展颜一笑,“你们能够有这份孝敬主子的心,朕心甚慰枪呢?在哪里?呈上来”

    六福有意凑趣,一连声的催促捧着匣子站在一边的内侍,“皇上等着呢,还不快点呈进来?”

    匣子取来,在御案上打开,皇帝看过原型枪,这支自己研制的样枪,比之美国人生产的原型快枪粗大一些,不过总算是自己制造的,便是粗大一些,也是不妨事的。

    他把枪提在手中,又问道,“这支枪有多重?”

    “回皇上,装满子药之后,枪重九斤十三两。”

    皇帝掂了掂,“可能击发?”

    “是臣已经命人准备了子药,皇上若有意一试的话,请容臣装填。”

    “不用,把子药拿来,朕亲自来。”皇帝兴致不减,离了山高水长,来到外面,命侍卫架好鹄子,回头问道,“这支枪的射程有多远?”

    “这……”这个问题倒把龙启瑞问住了,样枪造好之后,也曾经试过火力,击发之间无比顺畅,不过具体能够打到多远,却并未做过正式的考量。

    肃顺看他迟疑了一下,知道他在这一节上疏漏了,赶忙在一旁进言道:“皇上,奴才想,龙大人等人急于向皇上报喜,故而行事之间略有疏漏,也是人情之常。更且说,射程远近,也要分谁来击发。皇上乃是天子,一枪发射之下,想来比之龙大人等在校场验射之时,一定也是远上很多的呢”

    皇帝扑哧一笑,摆了摆手,“去,告诉侍卫,将鹄子立于五百步之外。”

    人飞快的跑去传旨,侍卫们抬着鹄子又向远处走了好大一段距离,看看差不多了,各自散开,展开警戒。

    皇帝把样枪端在手中,用力把扳机下面的护手向下一压,顶上一颗子弹,屏息瞄准:“砰”的放了一枪。

    枪声响过,鹄子前的侍卫跑过去验靶,皇帝远远的等着,始终不见红旗挥舞,“肃顺,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朕没有打中?”

    肃顺和龙启瑞彼此看看,若说是射程不够也就罢了,若说皇上打枪居然脱靶,实在是面上无光。挪动着身躯跑过去,一面走一面在地上搜寻。只盼着是前一种状况,那才是皆大欢喜。

    找了一路也没有找到,肃顺无奈,只好转了回来,“皇上,奴才想,大约是五百步太远了。快枪的射程未能济如此之远,不如把鹄子摆得近一点吧?”

    皇帝没有想很多,点头允准,“也好,改为四百五十步远。”

    拉近了五十步,仍然是脱靶于是再次拉近,这一次直接改为三百步,仍旧是脱靶皇帝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削薄的唇片抿得紧紧的,“再放近一点。”

    一直放近到二百步,这一次终于在鹄子上击出了圆滚滚的弹孔,红旗舞动之下,肃顺第一个呼喝起来:“皇上神射堪比上古神射手养由基在世”

    “你闭嘴再喊,朕就问你惊驾之罪”皇帝的脸色半点也不见好转,急促的端起样枪,对着旁边竖立的几个鹄子连续放了几枪。虽然射程未必让人满意,但他的射击准头相当好,每一枪放过,鹄子的正中央,都会多出一个前后通透的窟窿。

    把枪中的几发子弹打光,他调转枪口,吹了吹镗口的硝烟,转头问道,“宝鋆?”

    “奴才在。”

    “你在浙江的时候,是不是曾经现场观临华尔等人放枪?当其时,他们的快枪的射程是多远?”

    宝鋆知道自己的奏答之间出入甚大,一个不好,就将工部连同内务府的司员全数得罪了。这样的事情他如何肯做?犹豫了一下他说,“回皇上话,奴才当日只是看到快枪威力无穷,至于射程,华尔等人放枪,是在浙抚杨大人的花园中,故而……请恕奴才办事不得法,并未注意。”

    皇帝冷笑一声,“来人,把上一次从浙江带回来的原型枪取来朕要比较着看看。”

    原型枪取来,又重新布置了鹄子,这一次,先放到四百步远近,皇帝一枪中的远远的看见侍卫手中的红旗来回舞动,皇帝阴沉着脸,又让放到五百步远,却并未中靶。第三次放到四百五十步左右,再次中靶

    “看见了吗?美国人生产的快枪,射程是在我天朝所生产的快枪的一倍左右。”皇帝把枪随手交给肃顺,转身进殿而去。

    好端端的一场试枪,最后居然落到这步田地,龙启瑞身为工部尚书,主持研发快枪其事,若是事有不谐,他第一个就是要被问罪的只是认真想想,样枪的每一个环节都是全然仿制美国人生产的啊,怎么在射程上,会有如此大的出入呢?

    思忖了片刻,突然给他想到了:若是说有所不同的,也就只有凭己方之力,未能及此的那一个环节了

    想到这里,他走到肃顺身边,谦恭的拱拱手,“雨亭兄,还请老兄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啊。”

    “这不是我肯不肯美言的事情,试枪的结果老兄你也看见了。要我如何进言?”

    “老兄有所不知,样枪生产,一如美夷原型,只有枪管一节,非是我等力所能及。故而才有今日所见之偏差。”

    “什么枪管?”

    “雨亭兄有所不知,美夷所产之枪的枪管中,有密密麻麻名为膛线之物,这等物什,实在非我等所能仿效,故而……”

    肃顺立刻听明白了,“你是说,只是因为没有这劳什子的膛线,故而射程不及彼物?”

    “正是。”

    肃顺手托着腮帮想了想,“若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原宥一二。”

    龙启瑞苦笑着点点头,“总要靠雨亭兄仗义直言,以消圣上不愉之意啊。”

    “那,你们等一等,容我进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进言再说。”

    龙启瑞笑着拱拱手,“一切就多多拜托雨亭兄了。”

    皇帝倒并没有肃顺所想那般恼怒,他进殿来拜倒行礼,皇帝正在用笔写着什么,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给龙启瑞几个人来向朕说项的吧?”

    “圣明无过皇上,奴才这点小心思,原也不敢想蒙蔽圣主。只是奴才以为,龙启瑞几个为国事操劳,便是细节之处偶有未偕,只请皇上看在他们办差尚算勤勉的份上,就不要与之一般见识了。”

    “笑话朕几时说过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了?”皇帝停下笔来,目光炯炯的望着肃顺,“你出去,传他们进来,朕有话说。”

    顺答应一声,退步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将几个人传了进来。

    龙启瑞几个苦累受了无数,谁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皇帝二次传召,不知道是福是祸,几个人心下惴惴,进殿碰头行礼:“臣等叩见皇上。”

    “朕刚才想了想,样枪的射程不及原物,必然是因为枪管之中没有膛线所致。”他说,“这也算是非战之罪。不是你们能够在几日之内就能够解决的。”

    龙启瑞感极涕零的碰下头去,磕得明亮如镜的金阶咚咚作响,“皇上圣明烛照。探察入微之处,更大开臣等茅塞,臣等佩服”

    “膛线是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枪管。这支枪的枪管,是不是仍旧如同旧式火枪一样,以焊接而成的?”

    “圣明无过皇上,样枪的枪管,正是武备司库中所存的焊接枪管。”

    皇帝摘下头上的朝冠,放在一边,心中感觉一阵阵的烦躁,“这样可不行啊焊接的枪管若是击发次数太多的话,是会容易炸裂开来的。不但起不到御敌之用,一个不小心,还会使己方兵士遭遇无妄之灾。宝鋆?”

    宝鋆没有想到皇帝的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闻言赶忙答了一声:“奴才在。”

    “朕记得,上一次和你同来京中,并且就购买快枪一事做中美两国中间人的那个什么文德斯先生,你是代表总署衙门与之接洽的,是不是?”

    “是。奴才奉旨与文德斯先生接洽,并托请他回国之后,与麦坎南枪械公司联络,购买快枪一千支,以备军用。想来,他已经接洽完成,只待启程了。”

    “这就是了。等到文德斯先生带同火枪再度到京之后,除了把货款与之结清之外,你告诉他,这一次的两国交往,他从中奔走,出力甚多,我天朝照例要有一份恩赏与他。”皇帝转而又说,“不过从下一次开始,着他回国之后,和麦坎南枪械公司议定,我天朝只要美夷生产的枪管,其余部件,一概不用。”

    他停了片刻,似乎觉得自己这样的说话有点强人所难,语气变得缓和了一点,“你让这个什么文德斯去问一问麦坎南枪械公司,能不能做到?若是能够做到的话,自然是极好,若是实在力有未逮,我们再想旁的法子。”

    宝鋆心中知道不妥:经商之道本来就讲究一个奇货自居,麦坎南公司出售的火枪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若说中国人要购买整枪,当然可以源源不断的接济而至;若说只购买其中的枪管配件,价钱难以保证尚在其次,花了同样的功夫制作出来的枪管,只能零散出售,叫人家如何肯答应?

    皇帝也觉得分外难过,大清朝并无现代意义上的兵工企业,甚至说,连正式的钢铁制造企业也没有,连一支无缝钢管也生产不来,又如何谈得到膛线技术?先期也只能靠购买别国生产的,以备使用了——说起来,还是没有术业专攻的人才啊

第172节前事未靖

    第172节前事未靖

    晋封为云嫔的紫云入园之后,住在朗吟园,和晋为玉嫔的连环居住的竹辻楼毗邻而居,在园子中安心养身,静等着生产之期的到来。

    初初进到园子中,居然就身怀六甲,难免惹人疑窦,更加上惠祥闹事惹出来的风波,云嫔深感面上无光,旁的人不论帝眷如何,总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只有自己——她的来历无人知晓,只说是在天津的时候,由天津府进献到驻跸的黄家花园,皇上临行之后,有了身孕,这才送到京中。

    这样的话连祯妃那样的老实人都瞒不过去,又如何能够瞒得过旁人?不过肃顺和府里的下人、郑王夫妇再三再四的叮嘱,倒不虞有走露风声之险。故而在宫中众人只知道,云嫔是肃顺进献而来,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

    皇帝的事情,众人不能过多腹诽,不过肃顺却更加遭恨,便是那一贯温和待人的祯皇贵妃,也越发的觉得肃顺不是个东西这个狗奴才,真是坏透了

    恶其余胥之下,对新入宫的云嫔,众女也很难亲近得起来,紫云是在风尘中多年的,人情冷暖,如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她有自知之明,一贯深居简出,平日里只以身子不方便为由,连众家姐妹在一起说话、谈天,也从不到场。免了彼此尴尬。

    皇帝几次在祯妃,兰妃房中看到众家嫔妃有说有笑,只是少了个云嫔,心中难免纳闷,找来六福一问,方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他身为天子也不好轻易置辞的,只能自己多多关注一番了。

    让龙启瑞一干人等退出去,皇帝眼神有些迷糊的望向头顶的藻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肃顺站在御阶下,知道他心情未必大好,更加不敢说话,山高水长殿中一片宁静。

    良久,皇帝长身而起,“肃顺?”

    “奴才在。”

    “云嫔进宫之后,行走趋拜之间大有规矩,可见当初在你府里的一番料理,你和郑王福晋功不可没啊。”

    “奴才不敢。云主儿生来慧黠,一点就透。奴才和奴才的嫂子,不过只是在旁边点拨一二而已。”

    “她在宫中住得久了,很想念当初在你府里,和郑王福晋一起说话聊天的时候。你回去告诉她一声,若是得便了,就进宫来,和云儿说说话。”

    “是,奴才记下了。”肃顺附和的一笑,“其实,奴才不敢欺瞒主子,奴才的嫂子这几天也经常在说,当初云主儿在府里的时候,每天到府里来,主仆两个说话谈天,也是一乐呢”

    “对了,天津的那个什么三姨,可有什么说话吗?”

    “回主子话,奴才正要禀明主子,那个三姨……”

    “她怎么了?”

    “她好像听到什么风声,奴才前日得到消息,说她进京来了?”

    “哦?”皇帝矍然张目:“她到京中来了?可确实吗?”

    “是。奴才上一次命府里的下人到天津办差,和她打过交道,所以认出她来了。不过她是不是为云主儿而来,奴才不知道。”

    三姨无端端的失了女儿,如何能够不急?到天津府、县衙门呈文上报,请求帮助找寻。天津府县也很重视此事,胡林翼亲自命天津县大老爷何穆派出三班六房,在左右市镇认真查找,不想还不等有个结果,肃顺从京中派去的家人,亲自到县衙登门拜访了。

    何穆很是一惊:肃顺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然知道,怎么好端端的,他府里的下人来拜见自己?命人将其迎进二堂,这个家人叫高九,是个汉人,北京人,秀才出身,用旗人的话来说,是个‘油子’,当年在京城中的时候,专门做一些装准头,吃讲茶,哄吓诈骗的勾当,后来有一次出了事,给当时任九城兵马司翼长的肃顺解救了下来,顺道将他收入府中,每月领几两银子,供老爷趋走。

    高九言辞便给,察言观色的功夫可称是第一流的,这一次紫云的事情,肃顺专门交托他来办理,临行前特别嘱咐他,“你这一次到天津去,有三件事要做,第一是要把紫云姑娘所说的话的底细打探清楚;第二就是要证实得明白,这数月以来,紫云姑娘在田园可曾接过什么熟客;第三,想来紫云姑娘出走,三姨定然不肯放过,你到天津去,拿我的片子,直接去见胡大人,把话和他讲明,他自会料理得干干净净。”

    最后肃顺对他说,“此事关系匪浅,若是从你的口中走露了半点风声,以致天子颜面无光,高九,便是扒了你的皮,熬成油卖了。你盘算着,能不能抵得过你的罪过?”

    不用他说,高九也知道这一次的差事不是那么好做的,奉命唯谨的诺诺而退,到下面账房取来几两银子,雇了一辆骡车,直奔天津。到了地头,找间旅店住下,换上一袭衣服,径直往田园而来。

    三姨为紫云的事情伤透了心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丫头的脾性会这样倔,一句话不留,也不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身边只带着一点散碎银子,就敢私自奔逃在外?门户人家的规矩极大,像紫云这般,若是抓了回来,立刻就要挨上狠狠地一顿皮鞭——只是,芳踪杳如黄鹤,到何处去寻找啊?

    便是这个时候,高九登门寻美来了。田园做的是开门买卖,任何人登门都是主顾,客人来的时候也不会顾及到主人家的心情怎么样,又或者姑娘是不是身体不方便。三姨还得装出一副笑容,来招待客人,通过名姓之后,三姨说,“高老爷,面生得紧,敢是第一次来吗?”

    “不错。”高九是在场面上久打交道的人了,到这样的地方更加不是初哥,迈步进到厅中,闲闲的走了几步,“久闻田园中紫云姑娘色艺双绝,今日特来,只想一朝相会,以慰平生。”

    “哎呦,高老爷您来得真是不巧。紫云,已经不再接客了。”

    “哦?这话怎么说?”

    “不瞒高老爷,六月的时候,有个来自浙江的丝绸商人,到了我这园子中来,和紫云一见倾心,非要给我这丫头赎身,您想想,紫云是我从小抚养长大的,本来是为了养儿防老,他这样说话,我如何能够答应?”

    高九心中冷笑,面子上却装得很感兴趣的样子,“那,后来呢?”

    “后来啊,这个浙江商人给我矮了半截,说非要娶我那丫头回家不可。您想想,男儿膝下有黄金,七尺高的汉子给我跪在门口,我那丫头也是日夜啼哭,两个人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我也没有办法,只得成全了他们。”

    “说起来,三姨倒是大善人呢君子有成*人之美,三姨这样做,必有后福。”

    “后福是不敢想啦。只盼着我那丫头和浙江商人回去之后,能够安安心心的过上几年好日子,等过一段,她想起来我这个千里之外的姨娘,能带着孩子来看看我,我就感激不尽啦。”

    说着话,三姨也真是动了心思,眼圈一红,赶忙抽出纽襻下的手绢,擦了擦眼角,“瞧我这老乞婆,高老爷第一次登门,居然就说这样的话?真正是着三不着两。”

    高九呲牙一乐,“见不到紫云姑娘,固然是遗憾,不过,听闻她能够有这样的好归宿,也算是不枉此行。”

    “高老爷这话真是在理。本来嘛,谁不想看见自家的丫头能够有个好归宿?”三姨说着,岔开了话题,“既然高大爷来了,就不必急着走。我这里除了紫云,还有旁的丫头,知情识趣之处,全然不弱于紫云,不如叫几个出来,请高大爷端详端详?”

    “也好。”

    三姨又叫出几个姑娘,由着高九挑选,他随意的看看,问问名姓,“不如就请碧荷姑娘今晚和我共谋一醉吧?”

    在来天津之前,高九已经经由肃顺指点过,知道紫云在田园之中,素来与碧荷交好,而且,碧荷为人心直口快,从来藏不住事,过往的经过,找她来询问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用了几杯花酒,高九把门中服侍的丫头打发下去,做出要和碧荷携手登塌的准备的样子,却并不急于上床,反倒双眸明亮的在和碧荷说话,“听你家三姨说,紫云姑娘从良了?只是不知道是那种?莫不成还是真从良吗?”

    碧荷也是门户中人,知道他话中的意思,这并不是在问紫云是不是真的从了良,而是八从良中的一种。而且最是只在戏文中见过,从来不曾有过的‘真’从良。听他说完笑了一下,“嗐三姨说说,大爷您就听听呗?这样的事情,又何必当真?”

    高九就怕她不肯有这样的语气,闻听之下心中大喜,表面上装出很惊讶、又很恼怒的样子,“怎么说?难道紫云姑娘并没有从人归去?这个老乞婆居然敢骗大爷我?就欺我是外乡来的吗?”

    “啊,不是的。”碧荷不知他是佯怒,赶忙拉住他的手,“九爷,是奴家说错了话,您可别当真啊?”

    “不行话说到这里,我非得和这个老乞婆掰赤个明白不可。天下ji馆哪有这样的规矩?大爷登门,居然拿一个旁的姑娘替换?”

    碧荷真的吓坏了,一旦吵嚷起来,不提传扬出去面子上有多么难看,只是三姨这几天为紫云的事情脾气极坏,高九闹完拍拍屁股扭头走人,一定会给自己惹来一身蚁她带着哭腔哀求道,“九爷,您别喊了,听我和您说,等到我说完了,您想喊想闹,都由得您,还不行吗?”

    高九看看差不多了,带着一脸怒气又重新归坐,“那好,你说。我听你怎么和大爷解释?”

    “九爷,您先喝杯酒,压压火气。”碧荷暗中恼怒自己多嘴多舌,好端端的接这样的话题做什么?“九爷您不知道,紫云妹子从良是假,不过,她不在这园子中,倒也是实情。”

    “那,她到底去哪里了呢?”

    “要是知道不就好了吗?”碧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九爷是不知道,紫云妹子上个月突然私自外逃,到今天,仍自下落不明”她又说,“这一个月来,三姨急得什么似的,天津府道县三处衙门不知道跑了多少回,也不知道派出去多少人去寻找,终究还是白费力气。”

    “这样说来的话,这个紫云姑娘是在园子中受了三姨的气了?要不然的话,怎么会好端端的突然外逃呢?”

    “哎九爷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要说委屈、受气嘛,我们又有哪个没有受过各位大爷的气?只不过,紫云姑娘是这田园中的第一流人物,三姨捧着还怕来不及呢,又怎么敢给她气受?”

    “这我就不明白了。”高九是一副给她的说话挑起了兴趣的神情,“既然并非受气,更加没有什么委屈,她这样出逃在外,总要有个缘由吧?”

    “缘由嘛,当然是有的。”碧荷半是不屑,半是妒忌的撇撇嘴,“说出来不怕九爷笑话,紫云妹子,怀了客人的种了”

    这正是到了关节之处,高九自然不肯放过,“怀了客人的种?啊,我知道了,她怀孕了?是不是?”

    碧荷瞪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样的话题惹他如此兴奋很是不解似的。高九看出来了,自失的一笑,“我只是觉得奇怪,像紫云姑娘这样的人,便是怀了孕,又有何妨?待到生下来……哦”他自作聪明的一拍额头,“我明白了。紫云姑娘定是待产去了,是不是?”

    “是,也不是。”

    “怎么呢?”

    “她是不是待产谁也不知道,不过,三姨不肯让她把腹中的娃娃生下来,她就是为了这个,而且要和旁人合起伙来簸弄她,她一怒之下,这才出逃的。”碧荷说着,打了个哈欠,“九爷,这下您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高九频频点头,又问道,“好妹子,和我说说,她怀的是谁人的种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觉得奇怪嘛”高九揽住碧荷的腰肢,在她脸蛋上吻了一下,“这样的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好妹妹,和我说说吧?让我也涨涨见识,日后回到京中去,和同好在一起,用之来消遣解闷。”

    碧荷大大的吃味了,一张清水般的脸蛋扳得紧紧的,“好嘛我说为什么这么急于知道?原来只是为日后拿我们这些姐妹做爷们儿之间的消遣谈资的看我再睬你的”说着,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了。

    高九赶忙哄劝,上下其手的扪胸摸乳,他是在风月场中打滚惯了的,放出风流手段,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弄得碧荷眼饧骨软,声音中一片甜腻,“九爷,抱奴家上床去吧,到了床上……奴家再和九爷说”

    高九虽是心中有事,也挨不过佳人软语哀求,用力噙住碧荷的双唇,两个人深深地吻了片刻,“等一会儿可不许不说啊?”

    一时间云散雨歇,两个人在榻上交股而卧,“好妹子,现在该和我说了吧?”

    碧荷只觉得浑身酸软,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再抬起来了,心中又有点奇怪,“您这个人真奇怪,怎么就对旁人的事情如此念念不休呢?”

    “好玩儿嘛”高九故意使坏,在她腋窝挠了几下,“说不说?说不说?”

    碧荷受痒不过,嘻嘻笑着讨饶,“好人儿,好人儿,别挠了,我和你说就是了。”

    “这才乖。”高九把她搂在怀中,听她继续给自己讲述。“要说紫云妹子,也实在是可怜,当初也曾经有过真心相好的,不过一待床头金尽,三姨的那番脸色,哼真够十五个人瞧半个月的。”

    “那后来呢?”

    “还能怎么样?棒打鸳鸯各自飞呗。一直到今年三月间,皇上御驾亲临天津,可巧,有一个在皇上驾前听用的,姓甘的老爷,到了园子中来,和紫云好上了。这一次她身上怀着的,就是这个姓甘的种。”

    皇帝在着肃顺分解此事的时候,曾经交代过他,不许外传此事,不过既然派高九到天津去,总要把实情相告,只是肃顺一再叮嘱,此事只限你知道,天津知府胡林翼知道,旁的人若是知道了,皇上一旦动怒,便是老爷我也无法替你担待,这其中的轻重,你自己多多领悟。

    因为这样的缘故,高九知道了皇上和紫云之间的一番风流际遇,心中念了几遍佛爷保佑,大着胆子问道,“你怎么知道?”说完他眼珠一转,故意激将,“你就知道一定是姓甘的?难道就不能是别人的?我看你也是为了搪塞我故意杜撰的”

    “才不是呢”碧荷果然中计,翘起上半身,乌油油的眼睛盯着高九,“这件事,除了紫云妹子,也就只有我知道。就是三姨,也不过是听紫云所说,对她腹中孩儿之父,也是未知其详的。”

    “紫云知道不必提,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若说我为什么知道?”碧荷嘻嘻一笑,“这甘老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啊,赶在我那紫云妹子红讯断绝之后的第二天来,你说是不是巧了?”

    高九立刻明白,接下去又问道,“那,在这个什么甘老爷离开之后呢?我听说,有个什么丁公子在园子中大闹了一场?几乎闹出人命来,是不是?”

    “嗯,那个丁五,着实让人讨厌,不过,他来这里闹事,是在紫云怀孕之后。”碧荷说,“至于什么之后的客人嘛?你知道皇上驾临天津之后,天津府的那个什么胡大老爷,居然让里正知会三姨,一月之内不可重开门户。你说讨厌不讨厌?要说胡大人倒是个好官,只不过……”

    碧荷后面的说话高九全然没有往心里去,听她把经过讲述一遍,计算一番日子,大约可以知道,紫云腹中所怀的,确然是龙种无误这一档的差事回京之后可保无虞,只不过,看三姨一副穷追不舍的模样,早晚会给她发现端倪。嗯,看起来,明天得到天津知府衙门去走一遭了

第173节前事未靖(2)

    第173节前事未靖(2)

    出园子回到寄寓的店房,高九蹉跎了半天的时间,把昨天晚上听来的事情认真盘算了一番,又亲笔写了封信,封好了口,交给同来的下人:“今天带回京中,亲手交给大人。大人看过书信之后,必有回复,你给我带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人不敢怠慢,雇了一匹马,赶回北京。果然,肃顺看过信之后,又手书了一封八行,交他由带回天津。高九接信在手,展开来看,内容只有很短的几句话:“接信之后,于便宜之时,与天津府胡大人详加磋商。并可将实情相告。”

    接到肃顺的回信,高九心中有数,看看天sè已晚,不好再到府衙打扰,只好安歇,留待明日再请见胡林翼了。

    第二天一早,高九早早的起chuáng,换上一身衣服,直奔府衙,到了门口,递上了自己的名帖:晚生直隶保定生员高九顿首胡抚台。

    胡林翼接过名刺,高九,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啊?有心不见,又怕有事,当即传其在书房一晤。

    高九执礼甚恭,规规矩矩的请安跪倒,碰了几个响头,“晚生高九,拜见老公祖。”

    “不敢,不敢。”胡林翼虚虚的扶了一下,“高小兄请起来说话。”

    行礼已毕,高九在客座落座,向胡林翼拱拱手,“学生在京中的时候,就久闻胡大人英明无双。尤以本年三月间,皇上御驾亲临津府,大人爱民如子,忧民如伤。大不以修筑跸道,毁弃民居为然,虽是有我皇上圣明烛照,也难掩大人忧民之急的这一番拳拳至意啊”

    胡林翼心中也是大为当初所为得意,闻言更加觉得舒服到心里去了。微笑着摇摇头,“不敢当,不敢当高小兄谬奖了。这都是上承皇上一片爱民圣心,润之方敢如此胆大妄为。实不相瞒,皇上的御驾进城之前,老夫的心都是提在嗓子眼儿的呢哈哈”

    高九自然又是吹捧了几句。胡林翼笑罢问道,“不知道高小兄此来,可是有什么见教的吗?”

    “大人言重了。高某才疏学浅,如何当得起见教二字?不过,此来天津,确实有一件大事要请大人从中帮衬一二。”

    “请说。”

    “不瞒大人,学生在京中,是在肃大人府上任一名听差,这一次到津府来,是有一封我家大人的亲笔信,着我转交大人的。”

    胡林翼脑筋一转,“可是内务府肃雨亭肃大人吗?”

    “正是我家大人。”

    胡林翼呆了一下,他自问和肃顺并无瓜葛,怎么他会有事找到自己?迟疑了片刻,展颜一笑,“那,不知道胡某有什么可以为雨亭兄效劳的呢?”

    高九从怀中拿出信,递了过去。胡林翼当场打开,开头是:“润之抚台大人见字如晤……”接下去直入正题,把当初皇帝驾临天津,和紫云两夕情缘,之后姑娘身怀龙种,进京投奔的事情了一遍,最后说,高九是他府中的下人,为人机敏,派他到天津去,一来是为了紫云姑娘府中所怀龙种是否确证;二来也是为了解决田园之主的三姨为紫云走失穷追不舍的事情。希望胡林翼能够从中转圜,将此事彻底压下。

    胡林翼把信看了好半天,一面看,心中一面想。他也算清流中人,不过和曾国藩、左宗棠、江忠源略有不同的是,他为人非常懂得变通之道——要是说得难听一点的话,就是原则xìng不是那么强——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为中法因为强拆教堂一事交恶的时候,给皇上上那样一份折子了。

    在胡林翼的心中,只有愿意不愿意做成事情,而没有能不能之说。为了达到目的,他是可以和任何人交好的。而绝不会因为对方与自己有政见分歧,而弃如敝履。

    把信看完,前后思考一番,就已经通盘掌握,不过却不必急于表态,而是笑眯眯的望着高九,“高小兄,不知道肃大人想让本府做成什么样呢?那个三姨连续投递文书,要天津府县派人详加查找,总不好强行驳回她的诉状吧?”

    高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真是想不到,胡林翼居然要和肃大人讲条件吗?他笑了一下,“此事干系重大,学生也不敢越俎代庖,我想,不如请大人进京一趟,去和我家老爷面谈一次?”

    “那倒不必。”胡林翼笑着摇摇头,他说,“就如高小兄所言,此事干系极大。若是三姨始终不肯放过的话,不要说公事上不能久拖不办,就是在堂督那里,怕老夫也是下不来面子呢”

    “那,老公祖以为呢?”

    “我想,总还要请高小兄回京一趟,求肃大人给堂督修书一封,将此事代为遮掩一番,本府方好做事。”

    “这样啊?学生不敢擅专。请大人容我几日,待回禀我家老爷之后,再定行止。胡大人以为如何?”

    打发高九离开,胡林翼命人将何穆请到府衙,略作寒暄之后,问道,“贵县,上一次田园之主到府里来,为紫云姑娘走失一事投递公文,此事可有下落了?”

    何穆满头大汗的赶来,听上峰语气不善,心中大是慌乱,“回大人的话,卑职无能,尚未有走失之人的下落。”

    “此事,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吧?”

    “是,大人所说不差,到今天为止,已经有三十二天之多了。”

    “虽然紫云姑娘是门户之人,无端走失,总也是让园中人日夜牵挂,更不用提她还有着身孕,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大人所见极是。卑职也以为紫云姑娘有着身孕,身体越发的不灵便,能够去到的地方实属有限,还行文直隶各处,多加注意,一旦得了消息,立刻派人过去查看,怎奈芳踪杳然,……”

    胡林翼想了想,又问道,“那,三姨可知道,紫云腹中的胎儿之父为何人吗?”

    “这,卑职也曾经在堂上问过她。她只是说,今年三月间,皇上驻跸津城以来,紫云姑娘只见过一个京中而来的甘四爷,只不过风尘相逢,又是lù水夫妻,从来不曾想过打探甘四爷到底是何来路。不过听紫云姑娘偶尔提及,甘四爷似乎是在御前当值的。”

    “哦?这话可确实吗?”

    “确实的。”何穆说,“那个甘四爷用来打赏紫云姑娘的,还是宫中常用来打赏下人的馃子金,外间再难得见。三姨把金子也带到堂上来过,卑职也见过的。”

    若是在高九到来之前,胡林翼真的会以为这个什么甘四爷是皇上面前听用的奴才,借着随扈到天津的机会,暗夜寻芳,造就了这一段孽缘,谁知道弄到最后,居然是皇上?这是不必、也不能和何穆说的。

    胡林翼想了想,对他说,“此事啊,我想,还是得把三姨找来,和她问问清楚。是了,她叫什么?”

    “她娘家姓汤。嫁到刘家。”

    “喔。改日把刘汤氏传到堂上来,本府亲自问话。把案情弄个水落石出,不提能不能找到出走的女子,也要让百姓说不出话来。”

    “是,是穆大喜。胡林翼若是肯于将此事接手过去,无疑是帮助自己解决的大问题,也顾不得多想这其中是否另有缘故,站起身来,一个劲儿的向知府大人行礼:“大人断案如神,这等案子若是能得大人相助,想来寻获走失女子,也定然是指日可待了。”

    胡林翼心中苦笑,“就盼着如老兄之言吧?”

    刘汤氏被带到知府衙门的二堂,因为是女子,不好大张旗鼓的升堂问案,便临时改在偏厅,给知府大人行了礼,胡林翼很和煦的容她落座,又把经过问了一遍,“刘汤氏,本府问你,你所掌田园,已经有多少年头了?”

    “回大人的话,已经有十七年了。”

    “这十七年中,可有人如紫云姑娘这般,因为怀了身孕,不告而别的吗?”

    “这,有的。”

    “有的?是几时的事情?”

    “这话说起来,是在十五、六年前了。小女子刚刚接掌田园,不懂规矩,门户中的一个姑娘有了身孕,等到发觉的时候,其势已然不及。我骂了她几句,我园子中的姑娘一时想不开,就带着随身的细软和一个丫鬟sī自出逃了。”

    “那后来呢?”

    “后来等到孩子生下来,她们母女两个又回来了。”

    “这就是了既然早有前例,你又怎么知道,紫云姑娘这一次不会是如此?躲到外地亲戚家待产,等到孩子降生,就会携子归来呢?”

    三姨想了想,摇头说道,“这一次……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

    三姨说,“上一次的事情,本是小女子不通之处多多,一再迁延之下,我园子中的姑娘腹大如鼓,若是再行打胎的话,只恐有一尸两命的危险。而这一次,紫云怀孕不久,就给园子中的下人发觉了,其时尚早,只是紫云心中不肯打胎,故而我和她争吵了起来,终至绝袂而去。”

    三姨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现在想想,她若是愿意生,就让她生下来呗何苦把孩子逼出园门,在外面受风霜之苦?”

    胡林翼真有心告诉她,紫云姑娘现在已经到了万方敬仰的富贵人家,你这番怜惜之心,全然落到了空处不过这只是他心中所想,万万不敢行诸表面的,反而装出一副戚戚然的神情,“你也不必过于自责。我想,等到有一天,紫云姑娘真的回来了,你们母女两个,还有的是一诉衷曲的时候。”

    “哎只盼着如大人所言吧。”

    “对了,紫云姑娘腹中的孩子的父亲为谁,你知道吗?”

    一提起这个人,刘汤氏满脸怒气,声调也骤然拔了起来,“知道就是从京中来的,一个姓甘的……”

    听她语出不恭,胡林翼用力一拍桌案,“说便说,不要口出不逊”

    给他这样一吓唬,刘汤氏吓了一跳,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怯生生的抬头看了一眼,“是。小女子糊涂。”

    “你接着说。”

    刘汤氏把那个什么甘四爷到园子中来,和紫云相会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大人,这一定是那个姓甘的,和他手下那个姓苏的奴才,联手从旁撺掇,把我家女儿哄骗在外。大人,您可得替小女子做主啊”

    胡林翼一愣,脱口问道,“姓苏的?又是什么人?”

    只听刘汤氏解释了几句,说了一番苏某人的体态容貌,胡林翼立刻知晓,一定是肃顺他又问道,“那,你可知道这姓苏的,是何人?”

    刘汤氏悠然叹息,向上答说,“大人不知道门户人家的规矩,进门就是客人,又如何能够容得我等问清身家,方才招待?不瞒大人说,来的人中,十个人倒有七个,是满口胡说的。”

    胡林翼觉得好笑,“这也是只认银子的报偿”他说,“你既不知道甘四爷是何等人,又不知道他府中的奴才是何等人,这样大海捞针一般,让本府到何处去为你寻找?”

    刘汤氏听他话中有推搪之意,心中大为恐慌,要是他不肯管,让自己到何处去寻找女儿?人急智生,给她想起来了,“大人,小女子有下情回禀”

    “说。”

    “是。甘四爷到园子中来的时候,曾经和紫云说过,他是在皇上手下当差的。”说着话,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胡林翼,只盼着自己的这番话能够起到一点效用。殊不知还是让她失望了,“在皇上手下当差?不瞒你说,便是本府,也可算是在皇上手下当差的。可知道他在哪一个衙门,做何差遣?又归何人所管?”

    胡林翼一面说,一面察言观sè,“你看,这些你全然不知道,难道要本府带着你到京中去,逐个衙门的找寻吗?真是笑话”

    刘汤氏虽然聪明,终究是风尘中人,为胡林翼用这样一番官腔哄骗的全然没了主意,只好黯黯然离开府衙,自行回园子去了。

    官府将公文发回,不予受理此案,让刘汤氏坐困愁城,女儿突然出走,让她的田园成为津城门户同行人家的笑柄再加以丁五公子的一番折腾,生意大不如前,刘汤氏心灰意冷之下,便萌了去意。

    只是若自己一人,倒还容易,园子中连同姑娘、丫鬟、假母、龟奴,一大家子人,又岂能说走就走?

    恰好,结拜的姐妹刘四妈到田园中来拜望,知道她心思不整,有意开解她几句:“三姐,不是妹子说您,紫云那个丫头的脾气啊,和您是一样一样的。遇到一点事,就钻牛角尖。自己母女,有什么不能谈的?要走到这一步?”

    刘汤氏叹了口气,“妹子,此时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左右你来了,姐姐正好有件事要拜托给你。”

    “是什么?”

    “这家田园,姐姐不想再做下去了。想请妹子接过去,总要给园子中的这些人,一个吃饭的地方。想来以你的见识,把她办得风生水起,不在话下。比之姐姐我执掌的时候,定是能够更上一层楼。”

    刘四妈愣住了。田园虽是暗门,在天津城中却是独享大名,除了来客心中那一份寻幽访美的心境之外,就是有紫云这个压箱底的宝物。若是在平时,她虽出这番话来,自己定然双手接过;而如今,境况已经大不如前了。

    这倒不单是为了紫云姑娘孤身远引,更主要的是丁五公子,为了和三姨当初定计不成,还让紫云姑娘sī自奔逃而出,丁公子真真动了怒气,当众放言:谁要是再敢光顾田园,就是和我丁五过不去

    丁公子在天津城中无人不知,更加是无人敢于招惹的狠角sè,这样的一个人,若是执意和田园过不去的话,则田园野就真的只剩下关门闭户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在这等时候,三姐请自己接手,无疑就是给了自己一块好大的烫手山芋将来钱未必能够赚得很多,人吃马喂的,每个月反倒要搭上一大笔银子。刘四妈一贯精明,这等自蹈虎尾的事情如何做得?

    不过话不能这样说,总要让刘汤氏收回荒唐的打算,还要感念自己的德行为尚。刘四妈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姐姐,姐姐若是有这样的心思,妹子自当应承下来,不为借机执掌园子,只为给姐姐门下的这些人一个事由儿,也该当如此。不过呢,姐姐,妹子倒要劝您几句。”

    “劝什么?”

    “姐姐,您执掌乐户多年,便连这一点点的扑跌都承不住吗?他丁五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狗少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权当他是在放屁。”刘四妈说:“姐姐又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人一蹶不振呢?”

    刘汤氏笑着摇摇头,握住了刘四**手,“妹子,你的话并非不对,只是替我想想,天津城有这丁五在,又哪里有我存身之地?日后他天天带人来捣乱,我这生意还怎么能做的下去?与其这样……”

    “天津不行,就到北京”刘四妈脱口而出,两个人都愣住了。“到北京去?”

    “是啊。”就在这一会儿的折冲之间,刘四妈已经想到了对策,“他丁五在天津张扬跋扈,到了北京,天子脚下,不要说是他,就是他爹,也只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丁五就是手再长,还能管得到北京吗?再说,”她劝道,“紫云那个丫头,不是也到了北京了吗?姐姐若是在北京重操旧业,一边可以做生意,一边还可以顺路探访紫云的下落。将来母女在京中,他乡相见,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刘汤氏给她的话说得动了心思,脸上的神采逐渐变得明净起来,“只是,妹子,北京那样的地方,我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初初到了那里打天下,难处多多啊。”

    “不怕的。我教给您一个好办法。”刘四妈说,“是这样的……”

第174节语出威吓

    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在津城办理各项文书,一时间men户中人都知道,田园之主的刘汤氏有意关了生意,另寻出路了。只是不知道,是真的脱身上岸,还是到旁处另起炉灶?每每有同业上men问候,刘汤氏只是微笑不语,于退身之后的打算讳莫如深,旁的人打听不出什么来,也只好罢了。

    园子中的众多下人、听用、龟奴,该发几两银子打发回家的,打发回家;那些年纪轻,眼光灵活的,则带在身边,最主要的是园子中的姑娘,紫云不在自己men下,要想到北京打天下,重张yan帜,手中总要有几个能够打响名头的姑娘,三姨在自己men下疏爬了一番,选中了一个名叫秀莲的,容貌上佳,曲文jing通,似乎是可造之才。

    三姨给她改了名字,叫金玲,作为进京之后的头炮。而除了姑娘的名字之外,men户的名字也要改换,三姨和刘四妈商议了好久,终于选定了一个‘天庆班’的名头。从天津到了北京,以杨梅竹斜街的宏兴店作为香巢。这是在胡同里的清yinxiao班与口袋底旧式娼寮之外,别树一帜,仿佛北道上流娼的做法。

    初到贵地,人地生疏,京中的豪客又不惯于这一套,因而men庭冷落,开销贴得不少。不过刘汤氏并不着急,一来是带着的银钱不少,暂时还不必顾虑,二来,她在来这里之前,经由刘四妈多方提点,心中早有盘算,得借个因由,才能拿‘金玲’这两个字传出去。有个上海流行的办法,不妨一试。

    原来风月之家的风气,南北不同,以南方来说,名ji之成名,以勾搭名伶为终南捷径,每天包一个包厢,最好是靠下场men的‘末包’,其次是‘九龙口’上面的‘头包’,到得所欢将上场时,盛妆往包厢中一坐,一身耀眼的珠光宝气,惹得全场侧目。

    ‘捧角’的规矩是,早到不妨,但所捧的角se的戏一完,即刻就得离座,所以谁是谁的相好,一望而知,不消半个月的工夫,名ji之名就借名伶之名很快地传出去了。

    不过,京城里戏园与戏班子,都跟南方不同,难以如法炮制,只能略师其意,变通办理。计算已定,唤宏兴店的伙计刘秃子取张局票来,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yin秀堂徐xiao香”,下面自称‘金老爷’。

    “什么?金姑娘,你还叫条子吗?”

    “怎么着?”金玲反问:“老爷我爱这个调调儿,不行吗?”

    “行,行”刘秃子知道金玲初到京中,有心打响名头,平日里脾气大,嘴上厉害,不敢惹她,敷衍着扭头就走。

    “慢点,刘秃子”金玲喊住他说,“以后别管我叫姑娘。”

    “那么,管姑娘叫什么呢?”

    “叫金二爷好了。”

    “是金二爷”

    徐xiao香是名震四九城的名伶,绰号活公瑾。名气大,脾气更大,看看具名,金老爷,不认识。让听差随便拟了个由头,借故不到。

    刘秃子办不成事,转身又回了宏兴店,金玲有点发呆,这些种种做作,都是三姨教给自己的,却没有想到,徐xiao香居然不出这样的条子?没有办法,只好把刘秃子找了来,和他商量:“二爷,您叫条子干什么?”

    金玲不便明言,是要借‘条子’的光,只说:“闷得慌,找个人来聊聊。”

    “原来二爷是想找个人消遣。那好办我给你老保荐一位好不好?”

    金玲无可无不可地问道:“谁啊?”

    “福寿班的朱老板。”

    朱老板就是朱桂芬,号佩芝,又号桂卿,本工武旦,兼唱花旦。金玲当然亦知其名,点点头说:“叫来看看”

    “包你老中意。”刘秃子说,“朱老板一身好功夫,一杆梨花枪耍得风雨不透,可真够瞧的”

    一面说,一面笑着走了。到柜房上写好局票,派人送到韩家潭福寿班的‘下处’。朱桂芬一看具名‘金老爷’,茫然不复省忆,问宏兴店的伙计:“这金老爷干什么的?”

    店里的伙计为了叫条子,已经跑了两趟了,如果这一次再落空,还得跑第三趟,所以有意骗他一骗:“是山东来的粮道,阔极了脾气也好。朱老板,你这就请吧”

    天气正热,朱桂芬懒懒的不愿意多动弹,实在不想出这个局。无奈来人一再催促,路又不远,心想去打个转也不费什么工夫。果然是个‘阔老斗’,long他个一两千银子,岂不甚妙?这样一想,便兴致勃勃地换了衣服,出men上车,由樱桃街穿过去,很快地到了宏兴店。

    “有位金老爷住在那儿?”

    “来,来朱老板,”这回是刘秃子招呼,“跟我来。”

    进了金玲所住的那座院子,他指一指北屋,转身而去。

    朱桂芬穿过天井,上了台阶,照例咳嗽一声,然后径自推men而入。北屋是里外两间,外间客座,里间卧室,从棉men帘中透出阵阵鸦片烟味,不用说‘金老爷’是在里面等。

    等一掀men帘,朱桂芬愣住了。那里有什么金老爷,是个二十多岁的yan妇躺在烟盘旁边。莫非是走错地方了?这样想着,赶紧将跨进去的一条腿又缩了回来。

    “佩芝,干吗走呀?过来”

    这让朱桂芬更为困惑,站住身子问道:“这是金老爷的屋子?”

    “是啊”

    “请问,金老爷呢?”

    金玲格格地笑了,笑停了说:“我就是金老爷。怎么着,你没有想到吧?”

    朱桂芬不答,踌躇了一会,决定留下来。为的是好奇,先要long清楚这位‘金老爷’是何身分,再要看这位‘金老爷’拿自己怎么样?

    于是,他笑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真的管你叫金老爷?”他问。

    “店里叫我金二爷。我本名叫金玲,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一说金玲,朱桂芬想起来了,失声说道:“原来是从天津来的金姑娘啊”

    金玲笑笑不答,指一指烟盘对面说:“来,躺着替我烧一口。”

    ‘相公’伺候‘老斗’,烧烟泡是份内之事。朱桂芬心里很不情愿,故意拿北方‘优不狎娼’的规矩作借口,歉然笑道:“金老爷,我们的行规,可不兴这个”

    金玲一听就明白了,他是故意倒过来说,心中冷笑:你别昏头你当你自己是嫖客?这样想着,便随手拉开梳妆台,两指拈起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了过去。

    “你这是……?”朱桂芬愕然。

    金玲斜睨微笑,“叫条子不就得开销吗?”她说。

    这是很不客气的话。但朱桂芬不敢驳她,京里优不如ji。道光以前,相公见了jinv,得请安叫‘姑姑’,如今的规矩虽不似前,但果然认起真来,朱桂芬在理上要输。而况,金玲此刻又是以‘金老爷’的身分叫条子,情况更自不同。朱桂芬无奈,只好道谢接下。

    一接了银票,便得照伺候老斗的例规行事。朱桂芬撩袍上炕,拈起标签子,烧好一个‘黄、松、高’的烟泡,装上烟斗,然后从袖子里chou出一块雪白的纺绸手绢,抖开了擦一擦烟嘴,才将烟枪隔着灯递到金玲唇边。

    金玲并没有烟瘾,备着烟盘只为待客方便,就是要朱桂芬打烟,亦不过借故安排一个同卧并首的机会。因此,几筒烟一口都没有吸下肚,喷得满屋子烟雾腾腾,却将朱桂芬的瘾头勾了起来。

    “你真是糟蹋粮食”他笑着说。

    “原是chou着好玩”金玲问:“你呢?”

    “我是烟嗓。”

    “那,你chou”

    朱桂芬巴不得这一句。用极干净俐落的手法,一连chou了八筒,不好意思再chou了。

    “你说你是烟嗓,这会过足了瘾,唱一段我听,行不行?”

    “怎么不行?不过,没有弦子,干唱也不好听。”

    “那就xiao嗓子哼一段。”

    朱桂芬想了一下说:“我来一段‘醉酒’。这出戏与众不同,调men要低才够味。”

    哼了两句,发了戏瘾,朱桂芬起身一面唱,一面做身段。一双眼似张似闭,飘来飘去,刻尽醉酒杨妃的dang漾chun心,将金玲勾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看看是时候了,朱桂芬一个反身衔杯的身段,从背后弯过腰去,‘噗’地一口吹灭了烟灯。

    从这天起,金玲跟朱桂芬两三天就得会一次面,每会必得关上好半天的房men。日子一久,梨园中谁都知道,朱桂芬做了‘津men姑娘’的面首了。

    生意大好之下,客人更多了起来,刘汤氏一面招揽生意,一面暗中打听:“可知道皇上驾前,有个姓甘的大人吗?他府中有一个奴才,是姓苏的?”客人问了不少,每一个都瞠目不知所云,便是有知道的,也只是答说:“也有姓甘的,不过他府里是不是有姓苏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刘汤氏不死心,按照客人说的地址找过去,每每失望而回。不过北京这个地方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听来客清酒闲谈之下给她知道,皇上的宫中多出了一个嫔妃,据说是在天津的时候承欢之后,有了身孕,然后给皇上纳入后宫的。

    刘汤氏心中一动,不会就是我家的紫云吧?事关天子,她总算未及当众吐露,心中想着,便问道,“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在天津多年,倒不曾听说过呢?”

    “你哪知道?”说话的人报之一笑,“皇上的起居,有的是人伺候,也轮得到你来知晓?”

    “那,”刘汤氏故意装出一副不相信来人所说的表情,“听您这一说,倒像是皇帝老子的起居是由您伺候的一般,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也未必知道多少,不过,我的一个朋友,是在肃大人府上当差。这些话,也是听他说来的。”

    “肃大人?又是谁啊?”

    “肃大人你都不知道?内务府总管,御前大臣肃顺呗如今说起来,他可算是朝中第一红人。”来客多用了几杯酒,舌头有点发紧,“要说起这位肃大人啊,也就问我了。问到旁人,只怕还真不知道哩”

    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刘汤氏像个最好的听客,眼睛一眨不眨的注意着,此时她已经全然知晓,当初到她的田园中来的,就是肃顺至于那个甘四爷的真正身份,也就呼之yu出了

    她虽然不懂什么天子一言一行皆为天下法的道理,也知道关系太大,决不可轻易示人。心中思量了半天,打定了主意:亲自到肃顺府上走一遭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个姓苏的奴才?

    肃顺从园子里陛辞出来,乘轿回府,刚刚下轿,就有下人来回禀,“老爷,有客到。”

    “是谁啊?”

    “来客没有说,不过她说自己从天津来,是个什么田园之主。”

    肃顺大吃一惊赶忙问道,“人呢?在哪里?”

    “xiao的让她在men口听候了。”

    肃顺犹豫了一下,本来想命人把她轰出去,转念一想,既然三姨能够找到这里,躲着不见终究不是办法,“那,可有什么人和她通行吗?”

    “没有,只有她一人。”

    “让她进来吧。”肃顺说,“我在二堂见她。还有,我有事和来人商谈,其他人一概挡驾。”

    下人答应一声,转身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刘汤氏到了二堂men廊之下,抬头看看,正是当初在天津有过几面之缘的苏姓奴才,和那时候相比,苏某人仪容全不相同,身上是一品仙鹤的补服,搭手的长几上放着凉帽,顶镂花金座,中饰东珠一颗,上衔红宝石,看上去威风赫赫。

    三姨心中有点慌luan,便是此行自己全然站住一个理字,也难耐对方位高权重。大清朝一品大员的威风,又岂是她这样一个风尘nv子所能轻捋的?心里胡luan想着,上前几步,跪了下去,“民妇刘汤氏,给大人请安。”

    肃顺任由她碰了几个响头,看着她跪在地上,他的心中也很觉得为难,该当如何处置呢?自己刚才出园子之前还和皇上说起,皇帝没有太多的表示,似乎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回府就有债主等候,处置得不好的话,纵然不惧她哭闹,传扬出去,皇上的宫室之中居然纳进了一个men户nv子,天家的脸面何存?到时候,皇上一定会责怪自己不会做事

    故而沉yin良久,肃顺心中叹息一声:“三姨,好久不见了。”

    刘汤氏就怕他不说话,一听他开口出声,妇人呜咽一声,重重地碰下头去,“大人,大人民妇苦啊”

    肃顺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不过想想也知道,紫云姑娘是田园中第一支撑men户的nv子,骤然奔逃在外,又给皇上收入宫中,三姨失却了这样一颗摇钱树,日子虽不至于过不下去,生意也一定是大受影响。只是,紫云姑娘现在人在深宫之中,万万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自己言语中稍稍露出一点松软的口风,三姨就会顺杆爬上来,到时候,就再也揪扯不清了

    一念至此,他硬下心肠,半带着呵斥的语气说道,“你哭什么?有什么话就说。”

    刘汤氏不敢再哭,强自忍住眼泪,抬头向上梭巡的瞟了一眼,“大人,民妇不敢求大人旁的,只求大人能够将我那丫头送还,xiv子……”

    “笑话一字入宫men,九牛拽不出你当那是什么地方?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肃顺拍案痛斥,“我上一次见到云主儿的时候,听她说,你和丁五定计,有意谋害她腹中的龙种,只是这一条落到实处,就让你人头落地”

    刘汤氏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原来那个甘四爷竟然真的是大清朝的咸丰皇帝。楞了好一会儿,才呆呆的问出一句,“我家nv儿怀着的,真的是龙种?”

    “三姨,不是本官不能通融你的难处,只是,紫云姑娘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初你田园中的nv子,你也再不要以她的姨娘自居。否则,一个消息走露,传扬出去,不但你要遭殃,只恐连云主儿也要为你连累。”

    “怎么说……连紫云也要遭殃?”

    “你不明白?我来告诉你。紫云姑娘出身低贱,一旦为人所知,只怕就有人攻讦她以风尘nv子,魅惑君上,甚或玷污天家血脉。若真是这样,只怕连皇上也不得不忍痛割爱了。”他又说,“紫云姑娘总是你教养呵护长大的,一旦落得这样的下场,你这个做姨娘的,心里就能忍得住?”

    刘汤氏从来不曾经过这样的事情,思前想后,觉得肃顺的话句句在理,只是心中挂念之意难以割舍,她又说道:“那,大人,民妇该怎么办啊?难道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的nv儿了吗?”

    “此事再也休提”肃顺立刻拦住了她未尽之言,“我听说,你在京中重旧业,另张yan帜了?”

    刘汤氏叹了口气,“哎”她说,“津城之中麻烦多多,民妇心中又以为nv儿到了京城,这才带着园子中的一干人等,到京中来,一来是谋一口饭吃,二来,也想就便找寻nv儿。”

    “你既然到了京中,我们两个人又有几面之缘,能够帮得上你的,我都会赐以援手。只是云主儿之事,刘汤氏,你最好不要打什么混账主意,从今天起,你就当从来没有养过这个nv儿,更加不曾见过她。你明白了吗?”

    这等若便是在和她讲条件了。如果刘汤氏老老实实的北京呆着,不敢也不会胡说luan道的话,那么,将来一旦有事,肃顺可以从中提携一二,若是不从,只怕就是祸不旋踵了

    刘汤氏权衡了一下这其中的利害,果断的做出决断,“大人放心,民妇晓得怎么做的

第175节天家之乐

    听闻殿外一声内侍的唱喏:“皇上驾到”朗yin园中的众人忙离座而起,连腹大如鼓的云嫔也在宫婢的扶持下慢悠悠的蹲身跪了下去,听到脚步声响起,众nv一片莺莺燕燕之声:“主子爷吉祥。”

    皇帝倒没有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在,迟疑了一下,“哎呦,今天人来得倒很齐整啊”随意的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谢皇上。”众nv站起身来,皇帝逐一扫了一圈,落到其中之一的脸上,“哦,郑王福晋也来了?”

    过往之事不可再提,费莫氏也不敢埋怨皇上,更主要的是,死者已矣,挂念无益,倒是应该好好想想生者——也就是丈夫——的前途更为重要。自从因为尤佳氏产下双胞胎,皇帝大赦天下,端华为之从宗人府中开释回家之后,只是担着一个散佚大臣的头衔,日常用度虽有王爷的一份俸禄,加上六叔不时的帮衬一二,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还是得请皇上赏赐一个差事,有了差事,才能有进项,一家人的日子,才有重现旧观之望。

    不过朝廷有体制,权柄之于上,做奴才的,没有开口求官的余地。端华只好请太太出面,走一番夫人路线,希望能够借后宫之中的裙底chun风,拂出一番官运亨通。听皇帝问道,费莫氏再一次跪倒请安:“奴才费莫氏,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起来吧。”皇帝让她起身入座,问她,“端华最近可还好吗?”

    “蒙主子爷垂问,奴才丈夫一切安好,只是近来闲在府中,他总在念叨。”郑王福晋心下惴惴的说着,抬头在皇帝脸上扫了一下,看他并无不愉之se,这才壮着胆子继续奏答,“我家王爷说,自己年纪尚轻,白白领着一份朝廷的俸飨,却不能为祖宗基业献计出力,实在是愧煞”

    “喔帝‘喔’了几声,没有继续问下去,似乎仍然没有启用端华的意思。他不说话,旁人不敢轻易出言,场面一时间僵了下来。

    还是云嫔,仗着自己近月来椒房独宠,用手在自己隆起的xiao腹上抚摸着,笑呵呵的对费莫氏说,“嫂子,您府里刚才的那个奴才,说笑话还没有说完呢。结果怎么样?”

    皇帝也给紫云的话逗起了兴趣,“哦?是谁说的笑话?能够都得主子开怀一笑,朕回头有赏。”

    他说完,费莫氏身后的一个年轻太监跪了下来,“奴才不敢。奴才只求主子娘娘日后为皇上生一个龙jing虎猛的xiao阿哥,长大了,为皇上带兵出征,保我大清江山万万年。”

    “说得好就应该养着多多的阿哥,保我大清绪统不缀。”皇帝满意的笑了笑,“起来,把你的笑话说一遍,朕也听听。”

    太监爬起身来,从头开始讲笑话:“说有三个活死人,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住店打通铺。张三觉得腿痒,就拼命挠,挠得指甲上血乎乎的,仍旧不解痒……”xiao太监朗声说着,“挠到天明,才看见挠的不是自己的腿,李四一条腿被挠得血淋淋的,还在呼呼大睡……”他没说完,紫云和屏yu己笑得前俯后仰,手里瓜子儿撒了一地,咳嗽着问,“那王二麻子呢?”

    xiao太监说:“王二麻子半夜niao憋得起来解手,偏那夜下雨,房檐往下滴水,他就以为没niao完,一直站到天明……”

    这句话一出口,连皇帝也忍俊不禁的扑哧一笑:“果然好笑”

    “奴才谢皇上。”

    “起来吧,”皇帝问道,“你叫什么?”

    “回主子爷话,奴才叫李进喜。”

    这个名字在皇帝脑子中转了一圈,眼前一亮,“你说,你叫什么?”

    李进喜心中奇怪,怎么皇上的耳音不是很好吗?又答了一遍:“回皇上话,奴才叫李进喜。”

    “李进喜?你是郑王府的奴才吗?”

    “是。奴才自xiao在郑王府里长大,蒙主子爷给奴才赐了名,叫进喜。”

    皇帝有心问问他是几时净身的,只是身为皇帝,问及奴才这样的问题,大不合适宜,点点头,“嗯,既然是在府里养起来的,日后更要比旁的人多孝敬主子和主母,明白吗?”

    这番话说得不清不楚,只是出自御口,便等若是旨意,李进喜忙不迭的碰下头去,“奴才领旨”

    “下去吧。”

    皇帝驾临,费莫氏不能多做耽搁,和紫云使了个眼se,跪安而出,由那个李进喜搀扶着,自行出宫回府去了。

    六福捧过内奏事处呈递上来的折子,放到炕上的御案上,在皇帝身边久了,知道主子的脾气,又调了满满一砚海的朱砂,准备好笔,这才退到一边。皇帝随手拿起几本,都是一些京内外臣工呈上来的请安折子,这样的折子他看得多了,没有什么更多的可以留批,放在一边,等一会儿着六福在上面画一番就可以。

    再拿起一本,是户部尚书阎敬銘为推行商课一事,与肃顺等户部堂官拟定的商税征缴章程,共计八条如下。第一条是立宪详报,严加考核,各省设立总局,以下州、道、府、县、集、镇各设立分局分卡,行事之间由总局发给‘循环印薄’每日将‘某货若干,详细登载。’积至一月,共收银钱若干,限于次月之内申送总局核明;按三个月分属叠造细册,详请督抚奏报,并将细册随印送部。

    二,商课征收,当以全国治下同为一本,厘定科则,以杜弊混也。查商贾运送货物,jing粗轻重,原属不齐,总应以买卖之价值为凭,核定科则方为平准。

    三,chou收各省市镇坐商厘税,宜严禁虚报也。查各州县市镇百货并集,零星xiao贩应免其chou收,其坐贾资本较为雄厚,应责令牙行经济等据实呈报,由局员亲自查验,按则chou收,填用执照给领,不得任听胥吏讹诈索取,至滋事端。

    …………

    长篇累牍的奏折,皇帝看得津津有味,阎敬銘着实是个人才,连同杜绝各省卡局严杜透漏之法,华商隐匿虚报、各省催缴委员侵冒、各省历年chou收商课勒限奏报,并最后一节的洋商洋yao等物的收取办法罗列明细,以自己的观点看来,也只有在正式运作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现在很难列在章程中的漏dong可供填充,余者,竟是很难妄加一词了

    看罢移时,皇帝拈起了笔,在折子的留白处写道:“览。商课本为增加国课之良法,户部所议章程甚妥。奏准施行之下,当通行各省,遵行不悖。若有因故延误、敷衍、搪塞,并捏造借口,于章程所列条款阳奉yin违者,各省除即予革退,并治应得之罪外,尚要追究上司、直至一方督抚。”

    “另。朕观户部所拟章程,尚难称圆满。其一则并无税收额度之款。若依照前朝旧例,是必各省委员于公务绝不动心,形式之间苟且之意难免。长此以往,则良法亦难以为用也。”

    “其二,款中并无各省局、卡之立定限制。单以此节为论,即须因地制宜,时有变更。如在水路,有水涨宜于设立此处,水落又宜于设立彼处者;有水落暂宜裁撤,水涨始复添设者;”

    “陆路方面,有已设卡局之处,并无总隘可扼,不能不分设子卡者,有未设卡局之处,商贩绕越争趋,不能不另议移设者。”

    皇帝心中想着见到的关于厘金弊端的内容,UU小说毫不停顿,洋洋洒洒的写了下去,“于收款而论,则百货销数随时地而衰旺,有旺在chun夏而秋冬渐行衰减者,有旺在秋冬而chun夏忽行冷寂者,上月较之下月,每有参差,此处畅行,推之彼处,又难一律。故户部所拟征收定额,庶几难矣”

    写完再看,皇帝心中思考,既然自己从中挑出了漏dong,自然就要能够想到解决之法。其实说起来,厘金弊端重重,想要解决,就要从一开始的推行之先,就把根基扎好。若是等到各省督抚纷纷上折子来说话,直指商课之中的漏dong,事情就难办了。

    脑子中回忆着自己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他伸过手去,拿起案边放得温热得刚刚好的**喝了一口,正待将脑中所想罗列成文,men口又有nv子说话的声音:“啊,这大热的天,姐姐怎么来了?快请到屋中说话吧?”

    皇帝转过身躯看去,真诚的笑了开来,“你们两个人怎么来了?”

    祯妃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在这里,chou出别在衣襟纽襻上的手帕,盈盈见礼:“主子爷吉祥。”

    跟在她身后的佳妃有样学样的蹲身请安,“皇上吉祥。”

    “本来还想着过去看看你们和孩子们呢可巧,你们就来了?朕的大公主呢?”

    秀慧大公主刚刚学会走路,最是好动的时候,由宫中的nai妈子牵着xiao手,摇摇摆摆的进到房中,“阿玛”

    “好乖”皇帝轻笑着,从炕上弯腰抱起nv儿,放在自己腿上,“有没有和弟弟妹妹玩儿啊?喂阿玛问你,弟弟妹妹今天听话了吗?有没有哭?”

    一连串的问题问过,大公主只是嘻嘻笑着,在阿玛怀里厮磨撒娇,却不说话:“怎么了?哦,阿玛知道了,他们不乖,是不是?”

    men口又有nai妈子抱着双胞胎姐弟进到房中,皇帝不等她们行礼,就命人把一双儿nv抱到自己近前,两个孩子大约是刚刚才睡醒,jing神头极大,挥舞着手脚,嘴巴里唱着歌,皇帝一时兴起,抬头看了看,“嗯,教养得不错。赏nai妈子哔叽缎一匹,金花软缎十匹你这大个子nv人,穿上这缎子衣裳,必定是格外出眼。”

    nai妈子大喜,抱着xiiao主子跪倒谢恩,“奴才谢皇上赏赐。”

    “还有,”皇帝转脸望向站在一边含笑侍立的尤佳氏,“六福,记档。尤佳氏诞下佳儿麟凤,大有功劳于天家,着晋封为佳贵妃。”

    尤佳氏听得都有点发傻,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切来得是这样快内宫之中,只有两个贵妃,一个是祯皇贵妃钮钴禄氏,还有一个是生下大阿哥载澧的瑾贵妃阿鲁特氏,前者不必提,皇帝对她情分深重,前些时日闲谈的时候说起,到了今年十月间,祯妃过生日的时候,要有一份大礼颁赏——虽然皇帝没有名言,不过宫中很多人都知道,祯妃大约是要进位为皇后了。

    而阿鲁特氏,因为诞下大阿哥载澧,xing情变得很是骄横,很让皇帝不喜,她的阿玛赛尚阿数月前更被褫夺了一切官职,赋闲在家,如今她虽名为贵妃,实际上,听说皇上已经很久没有翻她的牌子了。

    她只顾着思考,连谢恩都忘记了,还是祯妃碰了她一下,才想起来跪倒:“奴才谢皇上恩典只是,奴才想,奴才进宫未久,……”

    “你就不必琢磨那些固辞的奏答了,你也说不得体。”皇帝对自己的嫔妃是很宽容的,笑眯眯的摆摆手,“来,都坐下,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正好今天人来得齐,六福,就在朗yin园传膳。今天晚上,我们不论君臣,只说夫妻情谊。”

    祯妃在一边说道,“皇上,可莫是哄骗我等?”

    “这样的事情,又岂有说笑哄骗之理?”

    “既然不论君臣,只说夫妻情谊,那,奴才请皇上的旨意,不如就将众家姐妹一起宣召到园中,并大阿哥,和皇上共叙天伦?”

    “也好”皇帝把已经墨迹干透的奏折一合,“就依卿所奏六福,听见主子娘娘的话了吗?还不去传旨”

    六福有意凑趣,清亮的嗓音答了一句:“喳”转身跑了出去。

    这下可真的是热闹起来了,连同瑾贵妃阿鲁特氏、兰妃叶赫那拉氏、瑜妃赫舍里氏、珍妃旺察氏,连同大阿哥载澧,都到了朗yin园中,旁的人也就罢了,一月之间总能够雨露承恩,只有一个阿鲁特氏,自从当年在热河为佳嫔回府省亲一事胡luan出言,惹得皇帝不快之后,夫妻两个不要说独处,就是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了。偶尔在其他的姐妹房中见到了,也是冷冷冰冰,全不复当年夹道朱灯,独承恩宠的惬意岁月。背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道暗中给六福塞了多少回银子,却如同石沉大海,并无半点下落。

    今儿难得得祯妃一言以进,皇上降旨,虽不是单独宣召,也足够阿鲁特氏心怀大开的了。进men随众行了礼,一把拉过儿子,“还不给你皇阿玛碰头?”

    载澧跪在地上,砰砰砰的撞了几下响头:“皇阿玛,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听已经六岁的大阿哥童声清脆,中气十足,皇帝也觉得很高兴:“起来吧,今儿个借你姨娘的光,等一会儿多吃一点,啊?”

    “是。儿子领旨。”载澧已经学得很懂规矩了,说完又加了一句:“儿子谢皇阿玛的赏

第176节天家之乐(2)

    和阿鲁特氏多日未见,在云嫔所居的朗yin园相会,皇帝心中没来由的一软,nv子善妒本是天xing,她自xiao养尊处优,选到自己身边,又是第一个诞下皇子,难免心中越发的骄傲,却不想自己居然给了妞妞这样大的恩典,自然也就怪不得她吃味儿了。

    想到这里,原本心中尚还积存的一点不满早就烟消云散,由谅解转为怜惜,又怜惜又转为疼爱,皇帝四下张望了一下,“今儿个用完晚膳,趁着天se还大亮着,朕和你们玩儿一会儿牌,怎么样?”

    众nv同时愣住了,宫中嫔妃闲来消遣,也不过是教子为乐,或者就是打打牌,多年以降,除了那个模样长得无比俊秀,脑子却总是笨笨的赫舍里氏仍旧不大会之外,其他的,无不是个中高手,今天皇帝怎么想起来和大家打牌了,而且,他会打牌吗?

    兰妃眼珠一转,“皇上肯陪奴才们打牌,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皇上,输了一样要拿银子出来的啊?”

    “你们是不是不相信朕会打牌?”皇帝一派洋洋自得的神se,“不瞒你们说,朕可是很会打牌的。你们没有听过这句话吗?三nv一男,必定赢钱?”

    众人一片大笑“哪里有这样的话?一定是主子爷自己杜撰出来的。”

    “是不是杜撰,等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皇帝为这轻松的氛围所感,笑意盈盈的说道,“不过,朕可要说在前面,要想看看朕是不是真的会打牌,你们可不许让着朕。”

    “能够从主子这里赢钱,奴才们盼还盼不来呢”叶赫那拉氏说,“只要主子爷输了钱,不发脾气就好。”

    “放心,朕旁的没有,要说这牌品嘛,朕自问第二,天下就没有人敢说是第一了。”说着话,他把象牙筷子一放,“六福?准备桌案”

    内侍宫婢看出皇上的心情大好,故意奉承,摆好了桌案,一人数了二十个围棋子儿做筹码,每一个代表一两银子,皇帝自然是坐在东风,其他的三人分别是瑾妃阿鲁特氏,兰妃叶赫那拉氏和祯妃钮钴禄氏,其他的人在各人身后或站或立的观战助威。更有宫婢在皇上身后打着扇子,太监前后忙碌,伺候**、茶水听用。

    皇帝的牌打得极好。而且他几乎从不看牌,用手一摸就知道是什么,这是两世为人带来的成果,只是这时候的麻将和他所熟悉的,略有不同,可以吃、碰、听、胡、就使得每把牌的速度大大的加快了:“九筒”

    “碰”皇帝从桌面上捡起两张牌,凑成一副,一边得意洋洋的笑着,一边故意和另外三家捣蛋:“xiao心啊,已经三副落地了。”说着,随手拿起一张,打出去:“东风。”

    钴禄氏羞涩的一笑:“对不起啊,瑾妹子,起手就抓到的东风,谁知道现在才碰出来?”瑾妃没有说话,只是一笑。

    接下来又该皇帝抓了:“哈又是一张九筒。杠”伸手再一抓:“自*,杠上开花,胡了给钱,给钱”

    身后站着的嫔妃内侍无不失笑,皇帝居然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兰妃都没有怎么能够摸到牌,就输了第一把,捡起五个筹码递了过去:“皇上,您可不能这样?”

    “怎么了?”

    “奴才还没有摸到牌呢,您就胡了?照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奴才这个月的用度,一会儿就都要输光了。”

    “赌场无父子,你不知道吗?”皇帝嘿嘿笑着,把围棋子收拢到自己身前,拿起两个来,向前一递:“yu儿?”

    屏yu一呆,赶忙上前:“皇上?”

    “这个,给你。这叫吃喜儿。今天除了和朕打牌的几个姐妹之外,人人有份”

    yu嫔几个没有想到,不打牌居然也有钱可以拿,嘻嘻哈哈的过来,纷纷讨要:“哦,这可不行,赢了再给你们,放心吧,用不到几把牌,她们的围棋子儿就都到朕这里了。到时候,你们拿着棋子儿,去找她们。可不许赖账啊”

    瑾妃难得和皇上在一起,有话不敢说,祯妃不把这几两银子放在心上,只是在一边看笑话,只有一个兰妃,撅起了嘴巴:“皇上,您不公平要是早知道这样的话,奴才也在一边看了。左右也有银子可拿。”

    “那好吧。朕和你们说好了,朕赢了,旁的人吃喜儿,你们赢了,朕给双倍,这下行了吧?”

    这个条件总算可以让众人满意,于是牌局继续。一打下来兰妃几个才知道,难怪他敢说这样的大话,三nv根本不是他的敌手。每一次的牌抓起来,不是自*就是吃胡,根本不给三个人翻盘的机会。十五把牌不到,六十个围棋子儿全到了他的口袋中,“哈这下服气了吧?”

    祯妃推牌而起,叹了口气,“皇上刚才说,奴才还想着,等到了牌桌的时候,总要赢上几把,让皇上输上几两银子,现在看看,皇上果然是天亶聪明,一理通而百理明,这打牌xiiao消遣,也可见一斑。”

    “算啦,朕不过是和你们开开玩笑的。”他把手中剩余的那些筹码向前一丢,“你们与朕是夫妻,朕又怎么能真的赢你们的银子呢?传扬出去,人家还以为朕养不起你们呢笑话不笑话?都拿回去吧。”

    把牌桌拾掇干净,夫妻几个围坐在房中说话,“皇上,”瑾妃说,“天se渐晚,大阿哥明日还要上书房,容奴才叩辞。”

    “嗯,你下去吧。”

    瑾妃心中一片悲凉,她这是以退为进,现在的时候尚早,而且大阿哥有宫中的嬷嬷伺候,原也是轮不到她多管的,她希望皇帝能够慰留一番,也好证明对自己恩眷未去,谁知道皇帝似乎是没有领会?居然不做任何的挽留,就将自己打发出去了?话已说出,不能收回,瑾妃委委屈屈的跪下去请了个圣安,这才由宫婢太监陪着,一路出殿去了。

    殿阁之中的众人并未多想,继续在一起说着闲白儿,“皇上,昨个儿奴才去到上下天光,给乌雅氏母妃请安,母妃她老人家说,七叔的婚事,蒙皇上俯准,选定了兰妹子的妹妹,实在是一段佳话。她想亲自到皇上面前来谢恩。”

    “哦,这可不行。天下间没有这样的规矩,哪有做母亲的,给孩儿谢恩的?”皇帝摇头摆手一起来,转而说道,“尤佳氏,朕听人说,你爹……你阿玛和你额娘进京了?”

    尤佳氏脸一红,低下头去,“是。奴才的阿玛和额娘进京了。”

    “可是有什么事吗?”

    “这,奴才不曾见过,不知其详。”

    “赶明儿个让你房中的奴才出宫一趟,去看看二老,嗯,朕也有一份心意,着其赍到府中,算是和你一起为二老尽一尽孝心吧。”

    佳氏不敢怠慢,忙不迭的跪倒谢恩:“奴才代阿玛,额娘叩谢皇上恩典。”

    夫妻几个又说了几句闲话,皇帝站了起来,“天晚了,都回去吧。六福,起驾”

    出了朗yin园,皇帝坐在轻步撵上,轻拍着扶手板,“到抑斋去。”

    抑斋是瑾妃阿鲁特氏的居所,皇帝这一次回京,驻跸圆明园之后,命她从茂育斋中移出来,改居抑斋,从名字中的一个‘抑’字上就很可以听得出来,圣心于她的所言所行,有不满之意。

    宫中的那些宫婢、太监都是些势利xiao人,跟红顶白更是拿手好戏,不要说是旁的主子跟前使唤的奴才,就是自己房中听用的,眼见得主子落了势,照顾得也不是很殷勤了。long得瑾妃经常夜来落泪,不知道哭过多少次。好不容易今天皇上记念起自己了,最后却落得冷冷清清的下场?瑾妃心中这份难过就不用提了。回到房中,连梳洗也懒得梳洗,就准备这样沉沉睡去。谁知道过了没有多久,有内侍前来传旨:“着瑾妃阿鲁特氏今晚在抑斋伺候。”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瑾妃赶忙命人准备香汤沐浴,又换上一袭衣物,侧着耳朵听着,外面有‘吃’、‘吃’、‘吃’、太监开路的声音,她知道,这是御驾到了。踩着花盆底,到殿外跪倒,远远的,轻步撵由远及近:“奴才阿鲁特氏,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御撵不停,一直抬到房中,皇帝才起身,回头望着避猫鼠一般怯生生的阿鲁特氏,男子的心中大为软化,“秀儿,这些日子以来,可有想朕吗?”

    “皇上”阿鲁特氏呜咽一声,哭拜于地,答非所问的说道:“以往种种,全是奴才举止荒唐,言语之间昏悖不可问,引得主子动气。还望主子宽恕奴才不敬之罪。”

    帝上前一步,扶起了她,拉着她的手,夫妻进到房中,烛光明亮,桌上到处都污浊,皇帝一开始还有点奇怪,但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缘故,怒气勃发之下,大声喝道:“六福?”

    “奴才在。”

    “把这房里掌事的太监jiao慎刑司,打一百皮鞭不敬主子的狗奴才”

    瑾妃吓了一跳,正待出言劝阻,皇帝先开口了:“秀儿,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不要忘记,这些下溅的东西,不好好教训一番的话,总是学不会规矩”他叹了口气,又说道:“你是朕的嫔妃,更是皇子之母。他们都敢如此不敬,日后,不是要连朕也不放在他们眼里了吗?六福?你还等什么?”

    “啊,是”

    六福下去jiao办差事,皇帝握着阿鲁特氏的手,揽住她的腰肢坐到床边,“秀儿,朕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这些时日,可有想朕了吗?”

    瑾妃略显苍白的脸蛋一红,“想了。奴才好多次都梦见皇上了。”她chou噎了几声,又说道:“只是醒来一看,才发觉不过是一场美梦。追思过往,益知奴才所行非是之处多多,皇上仁厚,不加以挞伐,反倒语出慰婉,实在让奴才汗颜无地”

    “还记得当年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过的吗?你是勋贵之后,在宫中尤以你的家世最称豪富,时时处处要给姐妹们做出表率,不可以家世自居其大。是不是?”

    这话和当年夫妻两个的说话有一点出入,不过是不可以辩白的,瑾妃羞得脸一红,低下头去,“对了,孩子呢?”

    听闻内侍传旨,阿鲁特氏猜到皇帝可能还要和孩子说说话,让嬷嬷照应着,暂时不要着孩子休息,听到这会儿皇帝问起,赶忙让人把载澧叫了过来。

    平日的时候,载澧早早的就要上床休息了,困意上涌,孩子没有什么jing神,不过皇帝在这种事情上确有心得,随意的和儿子说了几句闲话,眼见得双眸逐渐清亮起来,知道困意消退,这才正式问道,“朕今儿个和翁师傅见面的时候还问起你的功课。听翁师傅说,你的国语始终学的不好,可是的吗?”

    载澧跪在地上,低头想了想,“儿子不敢。只是,儿子想,国语如今只是在上书房聊备一格,以示国人不忘本而已。其他地方,全然无用。……”

    “全然无用?”皇帝冷笑着盯着他,“朕倒不知道,原来国语在你心中是全然无用的?那你说,什么才是如今有用的呢?”

    “儿子以为,”载澧听阿玛语气不善,心中害怕,又跪了下来,“儿子不敢是儿子听同学说来的,如今有用的,是那些经世……之学。只不过,这些学问,儿子从未听师傅教过,也不通到底是何意。”

    “连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国语无用?看起来,你长大了,又是一个和你五叔一般无二的荒唐东西”

    阿鲁特氏不愿意为儿子影响到夫妻难得的温存,给载澧使了个眼se,孩子趴下又碰了个头,蹑手蹑脚的出去了。“皇上,孩子还xiao哩,您为国事烦劳了一天,回到房里,又何必和孩子动气?”

    “yu不琢不成器啊。”皇帝任由nv子的手在自己的肩头rou捏着,舒缓着一天的疲惫,“朕的子嗣不多,二阿哥、三阿哥还是吃nai的娃娃。载澧是大哥,日后给弟弟妹妹们做出表率的,可你瞧瞧他现在的样子,朕当初的顽皮他学了个十足十,朕的灵透,他可一点也没有得到”

    阿鲁特氏chun情上涌,在一旁xiao声嘀咕道,“那,就请皇上再赐给奴才一个子嗣,奴才一定好生教养,等到他长大了,做擎天保驾之臣”

    皇帝楞了一下,失笑起来,“好朕就再赐一个。”说着话,反手将她拉过来,揽住她的腰,semimi的一笑,“怎么了,很想朕了吗?”

    “奴才哪儿敢啊?”阿鲁特氏壮着胆子答说,“宫中姐妹众多,皇上心中能够有奴才一席之地,奴才就……”她从炕上爬了起来,“主子,奴才伺候您休息吧。”V!~!

第177节商贾之道(1)

    折子发回,交军机处共议,奕忙于总署衙门那边的事物,加以这等经济之法,在他而言实非长才,也就顺水推舟,将折子交给了户部尚书阎敬銘:“丹初,此事非你大才不可。便能者多劳吧。”

    阎敬銘正在低头看着皇上的朱批,眼中看,心中想,闻言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向奕扯开丑脸一笑,又低下头去,阅看了起来。“丹初,看得如何了?”肃顺在一边问道。

    “皇上明鉴万里,实在令我等为臣子者汗颜无地啊”这倒并不是阎敬銘故作颂圣之语,肃顺上了一份请求朝廷开商课以增国课的折子,其中引经据典,罗列大观,不过却只是提出了一个笼统的构想,具体操作起来,还有太多筚路蓝缕的事情要逐步推行。

    这一次户部主稿所奏议的八条章程,在户部和军机处传阅过一遍之后,都以为是见微知著,再无可钩抹添注文字之下,方始封奏的,却不想,只是一天的功夫,皇帝就从中挑出这么多的漏洞?看看朱批的文字,竟似是比奏折的原本还要长,还要多了真难为这位主子,身居九重,是怎么想出来的?

    肃顺刚才看过御批的文字,想了一会儿他说,“既然皇上慧眼指出其中疏漏重重,我等不如就按图索骥,先派人到下面去看一看,走访一番之后再说?”

    文庆摇摇头,脑后的小辫子来回摇摆,“缓不济急啊。”他说,“雨亭,你想想,若是从部里派人下去,来回之间,耗费时日不说,下去的人,地方上总是要款待一二的吧?如今各省都在和朝廷哭穷,再来上这样一出,岂不是更给他们有了口实?”

    “那,修公以为呢?”

    “此事不如就由各省督抚共议,拿出一个推行各省切实可行,而又不至于引起反弹的章程来,届时,想来就能够面面俱到了。”

    阎敬銘不以为然的一笑,“修公这话职下不敢苟同。”

    他这样说话,自然引来众人投以关注的眼神,“丹初兄有何高见?老夫洗耳恭听。”

    “高见是不敢当了。”阎敬銘把折本合上又打开,“我听各位所说,不免局限于一城一地。你们看这里,”他用手点指着朱批上的文字,复述了几句:“‘……商课本为良法,各省推行之际,当切实体悟朕心,万不可疏忽大意,任由地方委员营私舞弊,从中有所侵语。’”

    他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又说道,“上一次皇上御驾亲临军机处值房,曾经多有圣训:便如同商课推行之机,可以由征缴的商户行以监督之权。就是大可以杜绝商税征缴之间,税吏、委员舞弊的不二良法。”

    “哎老阎”文庆托大的叫了一声,“你这话未免离题太远。刚才叫大起的时候皇上说得清楚明白,着我等认真商议,就各省推行商课之法,重做会商。你怎么提到派商贾厕身其中,行以监督之权的事情上去了?”

    阎敬銘不慌不忙的点点头,“修公所言极是。我正要说到这里……”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相视而笑,似乎是在笑话文庆过于唐突,不等人把话说完,就横加指责,阎敬銘却没有笑,他继续说道,“便说这各省收款的额度一事吧。不论是京中,还是省内自行派遣,都是一些读书人,论及商贾每日、每月进项、、收支、盈余多少,只恐一个个也只能做瞠目结舌状了。”

    “那依丹初之见哩?”

    “我想,不如就先在京中,选派户部衙门的司官,下去认真访查一番。等到那些商贾知道朝廷重视,皇上垂爱,自当踊跃献策,百计谋干。用不到多久,京中各行各业,一年之中的收成多少,朝廷就能够了然于胸。届时,以此推行全国……”

    肃顺听到这里,伸手一拦,“丹初,我倒要请教,京中与各省可能通行一法吗?若是不能的话,又当如何?”

    “这也不妨事的。”阎敬銘胸有成竹,回头说道,“我想,便是不能一体通行,总是有以借鉴的。若能如此的话,再加上各省大吏实力奉行,严密稽查,委员士绅庶能洁己奉公,在商民而言,则可无扰累之忧也。”

    他的一番话说完,值房中安静了片刻,奕一拍双腿,站了起来;“阎大人所言极是。就以此成文,具折上陈吧。”

    皇帝看过折子,把军机处连同户部两位堂官一起叫到湛福堂,“这份折子,朕看过了。阎敬銘,这一定是你的主张吧?”

    “臣不敢。这是臣与户部同僚,共军机处几位大人,一起研祥出来的。浅陋之见,不值一哂。其中更多有……”

    皇帝制止了他的说话,“好便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清明在躬,朕看得很清楚的。这一次户部和军机处能够这么快的拿出条陈来,将来推行得法,朝廷国用充足,当以你等今日所谏,列为第一大功”

    “奴才等不敢,”肃顺第一个碰头答说:“这都是皇上指授方略,又将其中舛误之处一一点明,臣等方能得奏肤功,若说有功,皇上才是第一大功臣呢”

    这一次,皇帝没有再说有功不能归于上的话,转而谈论起了其他,“那,阎敬铭所说的,选择京中百业以为探访巡查,你们想从哪一行开始呢?”

    “臣等以为,民以食为天,当从粮商开始为好。”

    皇帝心中一动,追问了一句,“朕昨天听说,尤佳氏的双亲到京来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肃顺立刻碰头,“是。奴才知道。尤杉和太太挂念女主子,和两位少主子,从热河到了京中,现在厝居在奴才的府中。”

    皇帝大大的白了肃顺一眼,似乎不以他这般逢迎为然,只是今天议政之际气氛良好,不想为一点小节斥责,“以粮商、米商、盐商为探访对象倒也无妨。这些人家业雄厚,而且足迹遍及全国,若真的能够坦诚相告的话,想来即便不能细入毫芒,将来总是有一个参照。”他说,“就这样办吧”

    “是。臣等下去之后,自当会同各部司员,认真访查,以求早奏肤功。”

    “有了结果,随时来奏。肃顺,你留下,朕还有话和你说,其他人都跪安吧。”

    众人碰头行礼而出,谌福堂中,皇帝也从御案后站了起来,“尤杉和尤太太到京中,只是为了探望女儿吗?”

    肃顺以为皇帝留自己下来,要为自己结交贵妃府中有一阵大大的训斥的,谁知道居然不是?碰了个头答说:“是。奴才昨天在府中和尤杉做静夜长谈,他只是说,佳主儿的母亲心中着实挂念孩子,这才不揣冒昧,进京来了。”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看皇帝的脸色,又进言道,“主子要是不喜的话,奴才回府,立刻打发他们回去?”

    “算了。这夫妻两个又不是官身。便是离了属地,也是天理人情所致。既然来了,就让他们在京中住上几天。至于尤佳氏嘛,回头再说吧。”

    “皇上这番仁孝治天下的圣心,想来尤氏夫妻定当感戴。”肃顺说,“皇上,奴才倒以为,尤杉此番来得正是时候。”

    “嗯?”

    “奴才总是在想,不论米商、粮商还是盐商,若是于旁的行业,大约还能就朝廷征询之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对自己的本业,为贪图重利计,怕他们很难如实回禀。若是那样的话,一家一户尚还不显,我大清这等粮米商人众多,集腋成裘,其中的差漏之数,可就大了”

    “你这话倒也不能说是腮腮之虑,朝廷要向这些人征询,就不能不相信人家,只是,若是这些人打着这样的主意,也确实是很让人为难的事情呢”

    肃顺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心领神会的碰下头去,“请皇上放心,奴才知道如何做的。”

    皇帝没有说话,鼻子中哼了一声:“主子,奴才想请主子的示下。”

    “什么?”

    “若是尤杉夫妻想……”

    皇帝当然知道肃顺想说什么,无非是尤杉和太太想再见女儿一面,想事先请旨,自己在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方才敢于透露一句半句,不过北京不比热河,后妃出行,影响极大,若是没有一个很正当的理由的话,便是有一个‘孝’字做借口,也难挡那些清流又上折子,说什么在此‘国用日蹙之际,后妃出降省亲,实非时地所宜’之类的话。更有一个很主要的是,尤氏一家人是热河人,京中并无居所,这夫妻两个还是厝居在肃顺的府邸。更容易惹人物议。因此,他只是沉吟着,没有说话。

    “主子,不如奴才先下去,谈一谈尤杉的口风之后再到主子驾前来回奏?”

    “也好。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容朕再想想。”

    肃顺回府,龙汝霖和黄锡正在陪着尤杉说话。尤杉是商贾,从来不为读书人喜欢,更不用提龙汝霖和黄锡都是以名士自居,心中实在不愿意与之来往,只是碍于居停大人的面子和尤杉的身份,不得己奉承几句。谁知交谈之下,才发觉尤杉并不是一身铜臭,肚子中居然还有些墨水。

    原来,尤杉将女儿送入宫中之后,摇身一变,成了皇亲。身份转变,来往的友朋也大有不同。他知道自己没有读过很多书,生怕因为言辞粗鄙惹人笑话,便开始放下身段,先找儿子请教,年纪大了,自然是悟性好,记性不好,尤公子又是新婚不久,小夫妻整天腻在一起,老爹无端给自己派了这样一个差事,难免心中不愉。再加以老爹往往昨天教过的,今天就记不住,他这个做‘老师’的,却不能打也不能说,只有耐下心来,再重头来过,日子久了,大感头痛。

    尤杉自家事自家知,倒是能够静下心来学习,特别是这一次启程入京,在热河府中由儿子狠狠地恶补了一番,由让儿子用笔把应该记住的记下来,路上研读默诵,才算能够充得下场面。

    已经进入到八月,正是桂花蒸的时候,几个人就在肃府的花园中摆下桌案,围坐闲谈。尤杉干干的咳了一声,开口说道,“皞臣先生,翰仙先生,而二位都是通学之士,这一次到北京来之前,老夫在府中读书,听得一句:‘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却不知是何人之作啊?”

    他这般生硬而做作的挑起话题,让龙汝霖和黄锡心中好笑,“这是东坡所做,赠刘景文诗中的两句。”黄锡答了几句,“全诗是这样的: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我听人说,东坡宦辙不曾到过燕都,这两句诗,倒实在是道尽了北京的天气哩”

    这句话出口,却让两个人对他有刮目相看之感了:“诚然尤老所言甚是。”

    “我还听人说,老杜一生不留海棠诗,可是真的吗?”

    黄龙二人楞了一下,只是,他们都是腹笥宽博之人,又如何会给尤杉的一番话难住?“东坡七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尤老大约是指这首诗而言的吧?此事史家无征,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黄锡接上了他话,“我倒以为,人生际遇,有幸与不幸,草木又何尝不是如此?海棠未能得老杜品题,是海棠的不行,如果海棠能言,当老杜在蜀地之日,一定会像李琪乞取东坡的诗一样,请老杜留下篇什。”

    “若是那样的话,海棠就俗了。”尤杉朗然吟诵了一句,“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

    由尤杉提起,话题转为诗文之道,黄锡和龙汝霖大发阐论,从李杜到义山、放翁,滔滔不绝的说了开来。尤杉只是凭着从儿子那里搜罗来的一点文采在支吾,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听他们两个旁征博引,口若悬河。一时间心中有点后悔:应该让儿子也跟着一起来的。

    便在这个时候,肃顺回府了。V!~!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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