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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嵩山坳     清山变txt下载     清山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8节商贾之道(2)

    尤杉虽是一介商贾,这种事关朝廷礼法的大关大节还是多少知道一点的,只是拗不过太太哭求,才携妻进京,尤太太很热衷,只盼着皇上能够降恩,让自己母女再见一面;尤杉倒想得很开,只把此次之行,当做游乐之旅。所以等到肃顺回府,并不问托请的事情,只聊闲天。

    和他相反,肃顺倒是有所图,陪着说了几句话,转而问道,“老兄这一年来,生意做得如何啊?”

    “托大人的福。这一年来的生意倒也没有什么差错。”尤杉面有得色。他的生意做得相当大,山东、河南、两江,都有他的店铺,而且,自从妞妞进宫,又深得帝宠之下,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围拢上来,主动为其提供便利,生意越发做得大了。

    若说有什么遗憾的,就是没有一个可以克绍箕裘的儿子,可以承继家业,不过临行的时候得知,魏氏怀了身孕,将来诞下子嗣,自己的年纪还不算很大,大可以教养一番,做一个跨灶之子。故此他现在真可谓是兴致一起来,心情好得紧。

    “要说起来,还是老兄这样的好。既无官场侵扰烦累之苦,又有富贵适意之乐,实在是令人羡慕啊”

    尤杉赶忙摆手,“不做官,又何来所谓的贵?不过是数十年积蓄,略有所余,也只是小康而已。又怎么谈得起适意?大人过奖了。”

    “这个不忙谈。”肃顺装出一副饶有兴致的神色,身子前探,问道,“尤老兄,我不懂你们这些做生意的,一年下来,风里雨里,辛苦二字不用提,可能够赚得多少银子?”

    尤杉迟疑了一下,心中大起狐疑,好端端的,他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也想谋一杯羹吧?转念一想,倒非是坏事。肃顺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若是他真的肯于加入到自己所掌的天苍粮号,日后只是凭着他的名字,在这十八行省之内,简直就可以横着走了。

    因此,他也大感兴趣,“大人,莫不是也有心学那陶朱公吗?”

    陶朱公就是范蠡,助勾践灭吴称霸之后,看出来勾践是可以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之辈,上书勾践,请求归隐,勾践不准,有范蠡就带着珍宝珠玉,与他的家人乘扁舟出海北上——有一说,范蠡是携西施一起归隐的。

    后来范蠡到了齐国,改名叫鸱夷子皮,鸱夷是用牛皮或者马皮做成的酒囊,用的时候虚能受物,腹大如鼓;用不到的时候,不妨掩而藏之。范蠡以此自况,正是君子用行舍藏的意思。

    后来范蠡在山东半岛沿海一带经营盐业,发了极大的一笔财,齐国人早知道他的名气,有意请他出来做国相,范蠡拒而不受,又怕对方纠缠,索性散尽家财,跑到了鲁西与河北交界的定陶地方,这里是‘尧’的故土,春秋时属于鲁国,周敬王三十三年,宋国灭曹,不久又归入齐国的版图。这个地方称为“四达之冲”,在春秋时最为多事,会盟征伐,几乎年年都有,胆小的人视此为危邦,决不敢住。

    而范蠡别具只眼,以为“此天下之中,诸侯四通”,是贸易有无的绝好地点。于是在此定居,改姓为朱,本地人称他为“朱公”,别地方的人,冠以地名,称他为“陶朱公”。

    陶朱公做生意非常有手段(这一节不是重点,略去),几年的功夫又成了巨富,后人仰慕,把他尊为做生意的祖师爷——尤杉虽然读书不多,这一层却是知道的。

    听尤杉语出玩笑,肃顺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等商业之事嘛,肃某是不懂的,也不想过多的参与。只是觉得好奇。尤老兄给我解说几句啵?”

    陶朱公的故事知者甚多,不过肃顺今天要听的不是他的那些奇闻异事,而是想知道所谓的‘生意经’,这在龙汝霖和黄锡就只能瞠乎其后了。尤杉见他不去请教府中清客,反来询问自己,觉得大有面子,左右无事,便说了起来。

    尤杉的祖上是热河本地人,他的高祖叫尤自豪,自幼丧父,靠寡母的十指刺绣为生,深宵刀尺,骨立形销,尤自豪大为不忍,后来听人说,学戏可以挣钱,便向母亲吐露心意。

    母子一番对泣之下,便将儿子托人送到一家戏班去学戏。本工学的是旦角——在过去,有一个极为丑陋的规矩:唱旦角的,天经地义就是师傅的娈童。

    尤自豪分外不能忍受,不肯、不愿甘身雌伏之下,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后来终于忍受不住,从戏班跑回了家中,母子大哭一场之后,尤自豪决定去从军。

    试想一下,以他可以学旦角的清秀相貌,一旦远离故土,从军在外,不说能不能吃苦,只是这副弱小的身子骨,又怎么禁得住兵戎战事呢?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老母亲怎么也不同意,后来终于架不住儿子苦求,就答应了。

    事有凑巧,尤自豪投军之际,正好是康熙年间著名的三藩之乱大起的时光尤自豪给分到绿营,在王进宝的麾下听用。

    满清入关不久,绿营兵士识字的不多,其实不要说兵士,就是著名的马鹞子王辅臣,也是大字不知几个的粗人。尤自豪在戏班念过几天书,识得字,人长得又非常俊秀标致,王进宝便把他招揽在身边,做一些文牍和来往公事的差事。

    后来有一次,甘肃提督,也就是王进宝的顶头上司张勇到军营查看,见到了尤自豪,心中很是喜欢,有意把他要过来,在自己身边使用,王进宝很舍不得,便想找借口不给。

    张勇和王进宝私交极好,两个人说话是开玩笑惯了的,便笑着问他,“是不是断袖余桃之爱,难以割舍啊?若是的话,我就不要了。”

    话传到尤自豪的耳朵中,年轻人大怒当年就是在戏班中,为了不肯受辱才来投军,想不到到了军中,居然还是为了容颜秀丽给人背后议论?等到张勇回去之后,他立刻来找王进宝,请辞在中军的文案差事,要到前敌去,哪怕做一名小兵呢,也要让人看看,尤自豪也是血性汉子,不是只靠脸蛋儿吃饭的。

    王进宝深以为悔,心中更是大大的埋怨张勇不该乱说话,只是尤自豪去意已决,无论王进宝怎么说,也不改初衷。最后弄得他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下来。在王进宝想来,当一个大头兵,又如何比得起在中军帐中,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小尤只是一时想不开,让他吃几天苦,到时候再将他调换回来就是了。

    哪知道尤自豪秉性峻厉,很能吃苦,一直到康熙十四年二月下旬,王进宝领兵以皮筏子渡黄河而东,援守兰州,屡立战功,尤自豪每一次都亲临战阵了。不想在兰州一战中,尤自豪负伤,截去了左臂。

    兵是当不成了,不过朝廷于战争中死亡、负伤、残疾的兵士,照例是有一份抚恤银子的。尤自豪拜别众多上官,形单影只的回到热河,母亲倚闾盼儿,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眼看着儿子左袖空空的回来,又惊又喜之下,又是好一场痛哭流涕。

    儿子已经过了二十六岁,尚未成亲,这在当地是很讨人嫌的一件事,老太太有意用抚恤的银子先给儿子成家,不过尤自豪在军中数年,外貌虽仍在俊逸,却体有残缺,婚事一拖再拖,就在老娘深觉不安的时候,任谁也没有想到,张勇带同王进宝一干人等,到了热河。

    陕西一战,张勇所部功劳极大,他本人也由靖逆将军进封为靖逆侯,连同其子张云翼,也蒙恩以四品京堂任用——这一次张勇是要进京陛见、述职、领受封赏去的。

    百战名将驾临热河——当时的热河,还没有避暑山庄,只不过是直隶行省中一个小小的、破旧的村落而已——这样的一个地方,来了这样的大员,全镇都轰动起来,一省总督亲自迎接,预备下官厅招待。不想张勇谁也不见,命听差一律挡驾,自己带着人到了尤家,来探望卸甲归田的尤自豪。

    所属长官如此厚德,尤自豪自然感戴莫名,张勇临行之前,又给他留下一笔不菲的银两,容他度日所需。到后来,尤自豪娶妻生子,开始在热河城中做起了粮米生意。

    等到传到尤杉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尤家的天苍号粮栈生意已经做得很大,长城内外,两江上下,都有他的分栈。

    听尤杉说到这里,龙汝霖长长地‘哦’了一声:“学生当年读书的时候,也曾经读过又南公的《式古堂记》,其中说,‘军中有尤姓者,貌如处子而悍勇无比,惜援守兰州一战,因伤至疾,遂不知所踪也’。想不到就是令祖啊?”

    尤杉不知道龙汝霖口中所说的“又南公的《式古堂记》”就是张勇之子张云翼所著的文集,楞了一下,他苦笑着说道,“大约是的吧?身为人后,居然不知高祖当年风光之事,实在是惭愧。”

    “别说那些了。”肃顺打断了两个人的说话,“还是和我们说说你做生意的事情吧?”

    “要说做生意嘛,不过还是秉承先祖的家训,以务完物无息币,货勿留,无敢居贵。几句而已。”

    “好”龙汝霖和黄锡大声叫好:“想不到,自豪公不但阵上杀敌勇冠绝伦,就是这等商用之道,也能够如此领悟其中三味啊”

    尤杉当然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不过他所知道的,大都是从经商之中得来的实际经验,和文句之中的本意已经大有出入,含笑点头,他又说道:“便如同这粮米生意吧,贱买贵卖本是通则,只是要知道哪里的价钱最低,可以买进,什么时候粮米的价钱最高,方可卖出,这其中的关节出入极大,倒不是一言一语能够说得清楚的了。”

    “那,尤老兄,粮米生意,在各省之间运行之际,可也是要交税的吗?”

    这一次,尤杉连话都不说了,只是低头微笑,端起茶杯浅浅的啜着。肃顺立刻知道,这等事便是皇上所说的,税吏当差之际,漏洞重重的所在了而且不必尤杉说,他也猜得出来,税是一定会缴,只是却不是以为国家正课,而是流入了不知道哪里的胥吏和长官的个人腰包

    心中想着,肃顺口中问道,“尤老兄,你经商多年,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吧?”

    杉点点头,“年轻的时候,随老父天南地北的倒是走过几处,这几年不行了。事情都交给下面的人去打理,走不动喽”

    “那,各省、各地的行情,老兄也一定是很熟悉的了?”

    “什么行情?”

    “各种行情。百业咸集的各种行情?”

    “哦,这样的大话可不敢说。所谓隔行如隔山,旁的门规行情,只能大约的知晓一二,若说熟悉,还是得问人家当行之人哩。”

    肃顺心中盘算,听尤杉说话,似乎有未尽之意,大约是为了经商之人天性如此吧?自己和他关系匪浅,仍旧这样推挡,要是容他回了热河,再由旁的人来说,只怕是更加没有效果,左右商课之事早晚都要明发天下,自己现在和他说了,也不为违例犯禁。

    “尤老兄,近日朝堂之中,出了一档新鲜事,你可知道?”

    “这我哪里知道?”尤杉笑了,“可是什么新鲜事?”

    “这一件新鲜事,是和尤老兄有关的。”

    尤杉立刻坐直了身子,“哦?”了一声,“可是我家小女……在皇上面前……”

    “不,不不不。和佳主儿无关的,只有老兄你切身相关,”肃顺赶忙说道,打消了他心中的惊惶,然后说道,“是这样的……”

    尤杉大吃一惊“朝廷要征收商课?”他看看坐在一边的龙汝霖和黄锡,只见两个人面色整肃,可知肃顺不是在开玩笑,心中一片慌乱。其时,商人在社会中的地位甚低,不但比不上读书人,连农人都是不能比拟的,即使有那发财之后,捐班领照,也只是为了貽封妻、母,自己有一天上堂的时候,能够不必下跪,用来装点门面的目的高于一切。

    在民间看来,这些人一个个满身铜臭,言语粗鄙,是分外不值得交往的。多年以降,商人的团体也只好因势利导,自发组织起来,成为一个一个因地划分的商业协会,例如徽商、晋商等、以图自保自助之用。

    尤杉所掌管的天苍号,在直隶一带是很大的粮米货栈,他也是热河一地粮商总会的会长,各家粮号守望相助之下,生意才能做得风生水起,如今听肃顺说,朝廷要开始征收商课,一来不知道收税的额度是多少,二来也不知道如何一个收缴方法,第三,也就是最主要的一点,商课征收之后,是不是又会多出一部分支出,给各地的官员凭空多出一份孝敬银子?V!~!

第179节税法弊端

    第179节税法弊端

    有清一朝,税法上的漏端极多,首先说,对于商人税利的征收,只有营业税,而没有诸如地税,国税等其他的名目;关税倒是有的,不过有此名目,征收之际全凭税吏一言而决,其中的漏洞更多。

    更加主要的一点是,没有丝毫可以供朝廷稽查、考核的标准,比较起能够正式领到票据做出入关卡的凭证的关税而言,塞给税吏个人的贿赂银子实在是等而下之,九牛一毛,所以大多数的商人总是选择后者,拒绝、搪塞、躲避向朝廷纳税。

    而再有一节,便是朝廷并没有规定某一处关卡的纳税额度,总是为公办差,即使收不到足数,也有的是说辞向朝廷交代,陈陈相因之下,这等税法上的弊端,就造成了朝廷日渐用度不足,只有靠捐纳来作为增加开支的办法了。

    尤杉是商贾中的大佬,这其中的漏弊他也很清楚,不提旁的,自从他掌管天苍号多年以来,每个月从江苏、浙江北运而来的粮米,所经一途,所huā的各方打点的银子,就不下一万两

    若是国家再征收商课的话,只怕层层加码之下,南方的粮米运到北方,成本会大大的增加,到时候米价上扬,百姓怨情汹汹,自己虽是管不来这一层,不过因势利导,生意恐怕会大大的不好做了

    思忖良久,他想,既然肃顺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知朝廷已有成议,要想规避开来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听听这其中有什么细情,然后赶快回热河,召集同会中人,再做商量了。

    想到这里,他问道,“那,大人,可知道这商课征收之法,是以何种作为为主呢?”

    肃顺心中冷笑,就怕你不问他这一次主动向皇上提及征询尤杉,本也是偶然得计的一条固宠之法,具体的做法嘛,就是要以尤杉这个大粮商为机,抢先一步做为新政的桴鼓之应,一旦事成,不但自己在皇上面前能够大大的受到嘉奖,就是宫中的尤佳氏,为了其父如此知情识趣,皇上也一定会更加的宠爱几分的。

    因此听尤杉问完,他说,“要说日后推行而下嘛,恐怕像尤老兄这样身家庞大、裘带雍容的,还要从中大大的出力哩”

    妞妞进宫,皇室照例要给妃家一份赏赐,于他,除了一些惯常的赏赍之外,还有一份是内务府六品主事的名衔,听肃顺语带讥讽,尤杉苦笑摇头:“大人取笑了。”

    “这是皇上的旨意,本官如何敢于取笑?”肃顺很正sè的说道,“尤老兄有所不知,皇上深恨各省税丁接差务之便,从中侵鱼。故此,推行商课之间,大有如你等这般人的用武之地此事并非诳语,你不要当做儿戏。”

    “啊,是是,皇上的圣旨,谁敢当做儿戏?”尤杉又问道,“只是,其中有我等商贾用武之地,此话是何解呢?”

    “是这样的。”肃顺把皇帝有意降旨,将各省商业协会中的勤勉忠肯之辈并同当地贤良士子,可以在缴税过程中监督其事的朝议给他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老兄的天苍号是热河、直隶省内首屈一指的大粮栈,老兄又是商业协会会长,更且于皇上有懿亲之谊,此事,可要当仁不让啊”

    尤杉楞了一下,肃顺的话不是开玩笑,等到朝旨发下,旁的地方不用提,热河一地,只怕所有人的眼睛都会盯着自己,这不是因为自己财雄势大,只是为了女儿入宫伴驾这份懿亲之谊,嘿真是祸福难料啊

    他想了一会儿,向肃顺拱拱手,“既然皇上有旨意,我做奴才的,自当第一个奉力报效。请大人说吧,要我捐多少?”

    “此事我可未敢擅专,总要听听主子爷的意思之后再说。”肃顺轻描淡写的宕开一笔,把这件事拖延了下来。

    第二天会同户部和军机处到御前,就商课施行之法君臣说话的时候,肃顺把此事向皇上做了回禀,“……尤杉有这份于天家的孝敬之心,奴才想,主子也不妨顺应了他?还可以为天下众多商贾做出一个大大的表率。日后商课推行起来,种种烦忧,也自当迎刃而解了。”

    皇帝听他说着,眉头逐渐皱了起来,“肃顺,你是怎么和尤杉说这件事的?”

    肃顺没奈何,只好又重复了一次,谁知道皇帝对他这种胡乱行事大为恼怒,“肃顺,你糊涂了瞧你办的这hún账差事”

    肃顺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吓得连连碰头,“奴才糊涂,奴才糊涂”

    “朕要的是今后将商课之法推行全国,谁让你要尤杉报捐以用了?日后传扬出去,人人皆会以为,朕行事之间一如当年的朱洪武那般,向富商沈万三下手,以霸道手段,将其家产悉数抄没,徒贻笑柄,为后人取笑。你就是打着这样的盘算,是不是?”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肃顺以头碰地,咚咚直响,“全是奴才胡乱悬揣圣意,至贻忧君父,奴才死罪,请皇上饶恕奴才这一回吧,奴才今后再也不敢了”

    周围众人看他吓得浑身颤抖,心存怜悯的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更多的人,则是不耻其仗着近来大邀帝宠,为人飞扬跋扈,今日受辱,也算是应有此报,所以都跪在一边,谁也不肯出一言以图解救。

    肃顺心中大恨眼见周围没有人出声搭救,万一皇上说着说着来了火气,把上一次为贪墨惠祥的两银子的前情想起来,一朝赐死或者不至于,临以重罚,只是一句话的事心中越想越怕,趴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奴才该死,……请主子恕过奴才这一遭吧,呜呜呜”弄得谌福堂中一片凄凄惨惨,令人不忍猝闻。

    奕在一旁跪着,看看不是事,向前爬了几步,“皇上,臣弟有话说。”

    皇帝也没有想到肃顺遭自己训斥之下,满堂大臣,连一个帮他求情的人也没有。有心收回,蓬扯得太满,万难回头,听奕说话,他点点头,“嗯,你想说什么?”

    “臣弟以为,肃大人行事荒悖,不过却也是一片公心。商课新法推行在即,也正需要肃大人这般有魄力,有胆识的大臣从中出力献策,至于其与尤杉所言,尚未流传到外间,想来仍是有收回余地的。”

    “是,是顺赶忙答说,“这些话只是奴才和尤杉在府中所言及的,旁人……”

    皇帝用力瞪了他一眼,“你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奴才便是你肯去说,也要他肯于相信才是的。”他摆了摆手,“你滚出去,回府之后料理一番,过几日,朕亲自到你府上召见尤杉。无用的东西,就会给朕找麻烦。”

    肃顺不敢说话,碰了个响头,躬身退了出去。

    奕听皇上有意驾幸臣下府上,还要亲自向尤杉解说,心中大不以为然,不要说肃顺领会错了,就是对了,又当如何?还不是皇上想趁这个机会出宫冶游一番?

    当下碰头答说,“皇上,臣弟以为,尤杉虽与皇上有懿亲之谊,然主从有别,便简派能员到肃顺府上,将此事与之分解清楚也就是了。又何必劳动圣驾亲往?”

    皇帝笑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朕又想借这个机会,出去闲游?”他说,“不是的。朕亲见尤杉,只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商课之法,在朝廷之中的分量不轻而已”

    “是。皇上教训的是,颁布新法,本就是该让国人重视其事,将来推行下去的时候,地方委员、税吏、士绅、学子知道皇上圣驾亲往,拨冗召见商贾,自当小心谨慎,再不敢敷衍以对。这样一来,不但开征商税,以裕国课的目的能够达成,更可使天下人看到皇上务实的一番圣心。于我大清江山基业,也是大有裨益的。”

    皇帝微笑着点点头,“孙瑞珍这番话说得很对。”他说,“朕就是要在我大清疆域之内,树立这样一个标尺,使得人人务实,再不要弄那些huā里胡哨的表面文章,不论是现在的商税新法推行,还是日后从政之间,都是要以此为准”

    用过晚膳,皇帝招尤佳氏shì寝。妞妞本就生得极美,生过一双儿女之后,饮食调理,保养得法,更显得珠圆玉润,屏增艳丽之sè,在这众多姐妹之中,她承欢的次数是最多的。

    欢好一番,两个人交颈而卧,皇帝搂着她光滑温热的娇躯,头并着头和她躺着,一只手将她是tuǐ扳起来,揉捏着一双玉足,和她说话,“妞妞,你爹娘进京来了。”

    皇上喜欢自己的一双小脚,故而进宫之后,妞妞并未就此放开,反而继续缠足,以欢愉帝心,给丈夫捏着,妞妞往他怀里贴紧了一点,低声答道,“是,奴才知道了。”

    “其实,朕知道,做父母的一片心意,总是期望儿女能够诸事顺心,万般如意。若是能够每日见到,承欢膝下,自然是极好。只不过,哎朝廷有祖制,就是朕,也不好轻易降旨,容你出宫。”皇帝叹了口气,对她说,“妞妞,你可想你爹娘吗?”

    虽然尤佳氏听得出皇帝的言下之意是说,只要自己叩请,皇上还是会俯准。只是,就正如皇帝说的那样,朝廷有祖制,当初在热河的时候,降恩旨容自己回府省亲,但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再,宫中这么多姐妹,都不曾回府探亲,只有自己一再出宫,传扬出去成什么样子了?

    所以,心中明明想见爹娘一面,表面上还要扯谎,“妞妞不想的。前些时日,爹娘还有家信送抵宫中,在信中说,爹娘一切安好,哥哥嫂子也好,而且,嫂子已经有了身孕,要我放心。”她笑了一下,把脸埋在丈夫的xiōng前,听着他的心跳,慢悠悠的说道,“奴才现在只想教养好二阿哥和颖慧公主,等到他们将来长大了,给他们的皇阿玛分忧节劳。”

    她这样说话,皇帝更觉得心中怜惜。自己宫中的女子,紫云不提,自幼失去双亲的教养,到如今早已经不知下落,连环家住在山东,路途遥远,不必多说;只有一个妞妞,深得自己眷爱,父母远路而来,想见一见都不行吗?胡乱的想了想,他心中打定了主意:“妞妞,要不这样吧,左右朕此去是要有正经事和你阿玛谈,你额娘在肃顺府中无事可做,朕下一道旨意,让费莫氏带她进宫来就是了。”

    尤佳氏大喜过望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皇上,您莫不是在哄骗奴才?”

    “岂不闻君无戏言?”皇帝心情大好,“嗯,就这样办。等明天,朕就传费莫氏进宫来,到时候,你让嬷嬷把孩子也带着,给老太太看看。”

    “是。奴才谢皇上恩典”

第180节税法弊端(2)

    第180节税法弊端(2)

    八月初九,皇帝一袭便装,在军机处几位大佬,和六福、额里汗的扈从下,到了肃顺的府上。

    进到正厅落座,众人雁翅形排列两边,皇帝左右看了看,“伯彦讷谟祜?”

    “奴才在。”

    “传吧。”

    “喳”伯彦讷谟祜到外面,去传尤杉。他也是做大生意的人,不过往来都是商贾,还没有什么,这一次觐见,想到咫尺天颜,只觉得两手捏汗,喉头发干,更讨厌的是,腹下一片坠涨,有了尿意。看伯彦讷谟祜出来,原地跺了跺脚,请下安去:“大人?”

    “尤老兄,您不用怕,皇上xìng子最是温和不过,而且,您还是皇上的岳父,只是这一层翁婿之情局着,就是有一点疏漏,也不当事的。”伯彦讷谟祜为人厚道谦虚,还了一揖:“等一会儿就照在府里演礼的时候来就好。”

    “大人,我……我想解手。”

    “诶?”伯彦讷谟祜一呆,“怎么这个时候?皇上还等着呢先和我进去吧,奏答几句之后,容我给你请旨,先让你下来,然后再正式答奏。”

    尤杉也知道,皇上在厅上传旨召见,是万万容不得拖延的,只得强自憋着,随着他进到里面。等到了huā厅,只见静悄悄地,声息不闻,及至shì卫一打帘子,才看出huā翎宝石顶的一群王公,shì奉着一位年纪在二十多岁的男子,雍容华贵,双目炯炯的——皇帝原来这么年轻尤杉似乎有些不能相信似的,动作便迟钝了。

    “行礼”伯彦讷谟祜提醒他。

    见皇帝的仪注,早在家里演习了无数遍,但此时不知忘到那里去了?尤杉一直走到皇帝面前,才扑通一声跪下。这已经算是失仪。等到一开口奏报履历,说了个‘臣’字,就又出错了。

    尤佳氏méng皇上赐姓,选入宫中,同时也赏给了尤杉一份内务府六品主事的职衔。内务府等于算是皇帝的内管家,隶属于这里的,都要称‘奴才’,他一开口就说错了,再加以心中惊慌,连后面的话都忘记了

    随shì的众人看他跪在那里,抬着头直视龙颜,张口结舌的样子,又想训斥,又觉得好笑,场面一时间无比尴尬。尤杉出了满身的热汗,说来也怪,尿意反倒就此消退了不少。

    皇帝呲牙一笑,“怎么了,朕很丑吗?还是脸上有什么污浊?不会啊,朕出来的时候,新洗的脸呢”

    尤杉经由这一番折冲,终于想起来应该如何奏答了,起身拜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口中说道:“méng恩赏赐内务府六品主事,奴才尤杉,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推及屋乌之爱,对尤杉倒很是宽容,不多做计较他刚才的失仪之罪,“要是在百姓小民府中,你与朕有翁婿之情,焉有连面都不曾见过的道理?只是在这天家,很多事啊,也就不好以常理度之了。”

    “是。奴才明白的。奴才小女,蒲柳之姿,能得shì奉皇上,本是奴才阖府、并奴才祖宗之福。只是奴才**,自幼娇惯,处事之间,难免荒唐,还请皇上恕过。”

    “她啊,”皇帝宠溺的笑了几声,神情间一片怜惜和倾慕之sè,“不说此事了。朕这一次拨冗传召,第一嘛,是想和你叙叙家人之情;第二呢,你此番入京,也算是天假其便,朕朝中的这些人,”

    他在周围随便的指了指,“各有专才,要说让他们吟诗作对写文章,或者领兵开赴战场,与敌人一决雌雄,都是擎天之臣,只是说到这经商之法,小民百姓疾苦,和你比较起来,就瞠乎其后了。所以,朕降恩于你,御前奏答,就是想问问你,这多年以来,行走各省之间的时候,所闻所见之事。”

    这一层意思是肃顺在回府之后早就和尤杉说过的,他也早有准备,闻言碰头答说:“是,奴才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就对了。今儿个朕就是要你直抒xiōng臆,只管说来。”

    杉舔舔嘴chún,把这几天来打的腹稿和与龙汝霖、黄锡商讨过的奏答再回忆了一番,这才开口说话——。

    天苍号的粮米生意到了尤杉老父这一代,已经做得很大了,北至吉林、盛京、南到江浙一带,都有粮栈收米,卖米。自然的,这样的生意做起来,日进斗金之外,每个月用于各路打点的银子,也不在少数,其中尤其以关外和西南之地的运输最为麻烦,原因是北有盗贼,南有关卡。前者不提,单说后者。

    云贵半片天,崇山峻岭之间,各处关卡林立,在这些人而言,路径此处的商旅,是可供盘索的第一财源。各地关卡归县里的巡检负责,验货的方法也无比简单,用一根长长的铁签子,向货物包裹中一插,拉出来闻一闻,,纳税之间并无成文可以参详,全凭手眼估计,说你是一等米粮,就按一等收税,说你是二等,你就可以少huā几文。其中漏洞重重,不胜枚举。

    十七年前,尤杉老父尤继隆年迈,和太太商议了一下,准备将家中的生意交给孩子们,自己和妻子安享含饴弄孙之乐,不过由兄弟中的哪一个来掌管家业,却很费了一番脑筋。

    秉着家有长子、国有大臣的理论,家业应该由尤杉承继,再加上其时他们三兄弟均已经娶妻,但只有尤杉的太太生下了长子,另外二房仍旧没有子嗣,所议尤继隆决定,将家业交给老大。

    不过身为母亲的,心中最是疼爱幼子,又不好明白说出来,于是,以考察和磨练计,她和丈夫献计,让府里的管家,带着老大和老三一起到西南的贵州省去一次,同时带着丈夫的手令,让两个儿子从敖仓提出粮米合计十五万石,运到云贵两省去售卖。路上的行止,一切由兄弟两个共同议定,实在决定不下来的,请教管家尤有得。

    尤杉也读过几天书,不过不是很精通,但政出多门是行事之间的大忌,他还是明白的。这样兄弟两个议定妥当之后再定行止,很显然,二老的心里还是偏向三弟多一些。

    自己和太太商议了一下,尤太太幼承庭训,这样大的家务事根本就不懂,也没有置喙的余地,说不出什么来。没有办法,尤杉只好憋着一肚皮的疑huò,领着弟弟和老管家尤有得几个人上路了。

    敖仓是在河南荥阳,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也就是当年楚汉纷争时候的战略要冲。而敖仓,当然已经不是先秦年间那个闻名天下的储粮之所,不过地方仍然是那个地方,重新使用而已。在这里把粮食装上船,以当年萧何援送刘邦战略物资的反向而行,逆水西上,进潼关,就是关中地界了。

    潼关是入关中的第一大关卡,贰佰余船的粮米登岸之后装车,改走陆路前行,到了潼关,照例要查验,验过排票之后,税吏拿铁签子在米袋子上插进去、拔出来,送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拈起几粒米看看,“一等大米,照章每担五十文。”

    城门口有税检官,手中的算盘打得飞快,很快给出了总计要缴纳的税款:“合计七百五十两整。”

    一行人从热河到河南,再到陕西,都是由尤杉的三弟尤樟管钱,他在家中很是得老父的宠爱,加以家道富裕,要什么有什么,心中根本没有金钱的概念,闻听对方报上数目,就准备拿银票过去交钱。却给尤杉拦下了:“老三,等一等。”

    “大哥,有事?”

    尤杉终究是经历过一番的人,知道这七百五十两的税银交与不交还是在两可之间,从祖上积攒下来这些家底不是容易来的,能够省一文还是应该省。故此拦下弟弟,和他耳语了几句,又让下人打来水,先洗了洗脸,看看这会儿过往的行人商旅不是很多,便走了过去:“给各位大人见礼。”

    潼关这里尤杉也曾经随父亲来过,不过当时所见的不是这个人。他知道,税检官是个很肥的差事,很少能够有长期霸占下去的。不用问,这一次的这个,一定是哄得上官满意,才调派至此。

    新任税检官姓穆,是个胖子,体型很是肥大,一边在城门下的yīn凉地儿用大帽子扇风,一面抬头瞄了尤杉一眼,是个年轻人,满身风尘,容貌倒是蛮清秀的,再伸长了脖子看看,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骡车队,上面装的都是麻袋,他在这里担任税检,已经有一段日子,一看就明白所为何来,当下笑着点点头,用一口西北口音很浓的官话说道:“免了,免了。你这小哥儿,是来和老爷撇旱船的吗?”

    尤杉知道,撇旱船就是聊天的意思,憨笑着说道:“老爷若是有这样的雅兴,可否容小的到老爷的府上去?小的旁的不会,要说起说话,在小的家乡,还是能够称得上能手的。只是现在嘛,大人公务繁忙,小的不敢多多打扰。”

    “你这后生,倒不是个瓜娃。”税检官说道:“既然不是找老爷撇旱船,你来做什么?”

    “不瞒大人,这一次小的送粮米入云贵,本来是要在敖仓起运一等之物的,只是,今年收成不好,江浙一带的粮米歉收,不要说是一等米,就是往年的三等米,也是不足数的。”尤杉回头一指排得如同长龙一般的骡车,“大人,您看,这一百多辆车上,装得全都是三等米。”

    “又如何?”

    尤杉从怀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推了过去:“大人,小的可不敢说贵属下看错了,只是天气太热,弟兄们浑身大汗,眼huā缭乱之际,一点点小的偏差,总是有的。大人您说呢?”

    税检官旁若无人的把银票打开来看了看,随手放进怀中,用力招呼一声:“喂马小三,你个瓜瓜娃人家后生运来的是三等米,你如何给报成一等?还有,车里只有六万石米,其他的都是豆饼你给鹅重新验看一遍”

    有了长官的一句话,税丁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以三等米六万石、豆饼九万石的货物重新开具缴税凭据,三等米每担是二十文,豆饼每担只有十二文,加在一起,不过贰佰贰十八两银子,加上给税检官的一百两,也只有三百多两银子,省下了一倍都多

    顺顺利利的进了潼关,天sè已晚,兄弟主仆几个找个地方住下,骡马队则交由下人照应,在客店中洗漱用餐,尤樟问起了哥哥:“大哥,干嘛要省下这笔银子啊?又不是huā不起?”

    “话不是这样说的,老三,这一次要是按照规矩办了,日后呢?天苍号的车队再从这里过来的时候,人家知道我们不会做事,只当我们是肉头摆弄,到时候,不但公事公办,而且还会平添很多麻烦。”

    “麻烦又怎么样?我们行得正,坐得端。还怕那些胥吏从中搞鬼吗?”

    尤杉也是读过几天书的,深知弟弟所说的话不是不对,只不过,这些税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要都是照章办事,这些人没有油水可捞,一定会在旁的地方折腾你。到时候,不但要huā更多的银子,还要惹出一肚皮的冤气,与其如此,不如现在就和他们打好交道,心中想着,他嘀咕了一句:“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尤樟为哥哥这种不能择善固执的做法大为不满,草草用过几口饭,转身回屋去了。

    尤杉和尤有得说了会儿话,看看天sè逐渐昏暗下来,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大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哦,我到那个穆税检官家中去一次。路左相逢,总也是有缘,应该登门拜访一番的。”

    从随身带着的物什中挑拣了几样本地难得一见的礼物,尤杉出了客店的门,按照在城门外问来的税检官所在的住址到了穆宅,穆税检倒没有想到白天不过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这个后生就真的登门拜访了。

    西北人生xìng豪爽好客,高兴得不得了,赶忙命人把尤杉请到屋中,后者送上礼物,是在京中买来,专为做此等之用的小玩物,一个暖手的香炉,一支白玉臂钏,还有一对碧绿翡翠的镯子。

    穆税检和妻子都是粗人,不以为这是尤杉家中放着很多,专门用来拉近关系的赝品,只当为了这微不足道的小小援手之德,就让人家大肆破费,心中很觉得过意不去,当下招呼婆娘:“去,还不给贵客打水来洗脸净面?就知道傻笑。你个瓜婆姨”

    一句话出口,尤杉也笑了开来,再开口的时候,换上了称呼:“老伯,今后天苍号的粮米,少不得还要从贵县通行,到时候,还要请老伯多多通融啊?”

    “可还是由你这娃亲自送来吗?”

    “这,若是得闲的话,小侄自当亲自料理。”

    “那不行。”穆税检说,“若是你来,没有话说。鹅亲自给你洗尘,若是旁的人,还是得公事公办。”

    尤杉正在一愣,穆税检大笑起来,“你这娃老叔和你说着玩儿呢”

    尤杉说到这里,皇帝挥挥手,阻止了他继续的讲述,“你刚才说,尤樟曾经问过你,你和他言说,若是一切照章程办理的话,日后麻烦重重?到底是什么样的麻烦?”

    尤杉跪在地上,额头热汗流淌,倒不是为气候炎热,而是惊恐所致。皇帝推行新法,事关商贸大计,而自己居然在奏答中说什么:“能够少惹一点麻烦就少惹一点的话?”心中一片慌乱,重重地碰头答说,“皇上赎罪,这都是奴才当年做事糊涂……”

    “朕不是要追究你当年之过,只是想知道,那些税吏都有什么yīn狠的手段,可以用来消遣你等?”

    杉抹了一把冷汗,继续说道:“要说起消遣那些不肯拿钱出来通融的客商,税丁的办法实在是数不胜数。奴才做的是粮米生意,若是言语不和、又或者税丁有意刁难,便让你把粮包全数打开,散落得满地都是,最后随意看看,无有所指,再让你包裹起来,其中只是这份人力翻转、粮米散落遗失,便已经是不小的损耗;若是有旁的商物,更加有的是办法为难你。奴才当年亲眼所见,一个装着十几篓桐油的商旅,只是为了舍不得一百六十文每篓的税金,就给不耐烦起来的税丁借故将他的油篓全数掀倒在地,油水撒满街面,那个商旅苦不堪言,当众大哭起来。”

    皇帝的脸上丝毫不见喜怒之sè,只有呼吸逐渐加重。身边的人跟随他久了,知道他的脾气,越是这样,越是心中恼怒异常六福惴惴然的端了一杯茶过来,放在一边,“主子,喝杯茶吧。”

    皇帝把杯子拿在手中,浅浅啜了一口,嘴chún就着杯沿,“唔,你接着说,你接着说。”

    杉说,“这等弊事,不但只有潼关一地,奴才走南闯北,经过的地方多了。可说是无处无之。一年之中,只有临到年尾,上官开始逼迫税收额度款项的时候,这些人才会收敛一些,其余的时候,都是以中保为第一要务。故而,不论各县治下,巡检,都是第一……”

    他跪在地上奏答,看不见皇上的脸sè,忽然,皇帝一扬手,把茶杯扔在了青石板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这是什么茶?”

    尤杉的话自然给打断了,奕几个也赶忙跪了下来,“皇上息怒税吏种种不法,也是此番dàng涤弊政所必纠的漏处,只要各省切实用心,想来,这样的情事,自当可以缓解。皇上就不必为此等人动气了。”

    “尤杉,朕问你,商户之间,于这等税丁不法之事,可都是如你这样,亲身经历的吗?”

    “是。奴才回皇上话,税丁jiān狡,不但奴才深知,奴才的同业者,也无不深恶痛绝。都说,若是能够抵消这样的漏法,便是每次多出一点钱,也是心甘情愿的。”

    挥退了尤杉,皇帝沉默了片刻:“阎敬銘?”

    “臣在。”

    “尤杉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是,臣都听见了。尤杉虽是商贾,心中仍大存君父之年,想来不但是尤杉,天下的商贾,亦是‘询谋佥同’,心向朝廷的。”

    阎敬銘在一边陪听良久,加以皇上这一问,知道上头是什么意思,当下侃侃而谈,“况且说,商贾往来,受税丁之苦久矣。朝廷若能颁行新法,更有一节,新法之中允准商贾从旁起监督、呈告之权,彼者méng皇上垂恩,更以天心望重,自当认真将所属府县种种积弊探听属实之后,会衔上奏,届时,皇上的一番圣德如天,也就更可以落到实处,而不会如前朝所行,本来是善法,只因为办事之人崇尚奢靡之分,而流为口惠。”

    皇帝转脸看向一边跪着的奕几个,手指轻轻地在太师椅的扶手板上敲击了几次,“军机处,明发。各省选拔品行纯良、实心诚恳之商贾,同赏以八品顶戴,会同所属州县办理商课推行细则。其中商贾于商课之法有所不能认知,着由各地学政、典史详加分解,在正式推行之先,一定要日后经手其事之人做到融会贯通,不可再有各方阻碍是为上法。”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日后商课推行之机,容准宣召的商贾参与其事,于各地情弊更有向府县呈告之权,所呈告的内容,所属司道官员,要在三日之内给出答复,实在不能决断,要向上奏陈的,也要在三日之内,与呈告之人解说清楚,绝对不可以因人害事各省官员,若有敢于徇sī情弊的,朕断然不能轻饶。”

第181节册立皇后(第二卷终)

    第第二卷终)

    八月十五中秋节,往年这样的日子,是所谓的‘huā衣期’,前三后四,外省督抚大员把一些不会太让人心情愉悦的消息暂时压下,改为呈报治下风调雨顺、祥瑞频出的消息奏闻,以驳君上一笑——这都是多年来的成例,皇帝和大臣无不心知肚明。不过今年的情况有了一点变化。

    八月十一的时候,礼部尚书倭仁会衔上了一份奏折,内中说:“我皇上御宇以来,已历五年,中外仰望、四海归心,皆言皇上英明神武,继武前贤,更替有度,可称我大清创业之主也。……”

    说了一些官话之后,他在折子中说,“然皇上元妃早丧,中馈无人,令天下臣民夤夜记挂。臣身为礼臣,责无旁贷,静夜长思,冒死上陈,请皇上于后宫之中选贤良德淑之人,晋位中宫,以安天下,则百姓幸甚,天下幸甚矣。”

    这份折子呈上去,皇帝心中思考了很久。当初他就有立后之念,不过权柄操之于上,立后是乾坤大事,更加要出自于皇帝的恩典,旁人只有碰头谢恩的份儿,如今倭仁上了这样一道奏折,难免会让他觉得,这是他和钮钴禄氏商议好了,借这个机会发挥而至的——若是那样的话,事情就要严重得多了。

    但皇帝随即一笑,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钮钴禄氏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自己还不会了解吗?既然倭仁上了这样一个折子,干脆就准了他,也算是为当年之事给他一份酬庸吧。

    于是,在山高水长叫大起的时候,皇帝对众人说,“倭仁上了一份奏折,朕看过了,也想过了。所奏甚是有理,便如这折子中所说的:备位中宫,上可进辅弼之德,下可安天下之心。难得他这样不避忌讳,忠肯敢言。实在是朝臣表率啊。”

    倭仁立刻出列跪倒,“奴才不敢。”他说,“奴才不过是心怀国事,也就顾不得一身荣辱了。”

    “朕就是要尔等这样为国事不惜己身的忠义之气”皇帝让他站了起来,“朕决意立祯皇贵妃钮钴禄氏为后。倭仁,你是礼部尚书,孙瑞珍,你是分管礼部的军机大臣,此事,由你二人担任正副天使,表文拟好之后,由朕亲自阅览,持节册封;然后,由翁心存任专使,告祭天地、太庙、社稷。朕将亲诣奉先殿,行告祭礼。”

    “是。”

    封后是国之大事,诏旨颁下,礼部、户部、内务府分头忙了起来,有着非常详尽而严密的规制,后家上溯三代,都是要给予追封,钮钴禄氏的父亲任职广西右江道,咸丰二年的时候就故去了,当时追封为一等承恩侯,原配追一品夫人;钮钴禄氏之母姓姜,进封为侯妻,同样的,也是一品夫人。

    到了此番立后,更要将后父的品秩由一等承恩侯升为三等成恩公,其他的例如皇后的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都是一概追封为三等成恩公、公妻、一品夫人的。这些都是一些惯常规制。

    比较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一系列礼法。皇帝于八月十六日从圆明园起驾,临太和殿,宣制册立皇后,以恭亲王奕为首,在朝所有王公大臣、六部九卿行庆贺礼(两跪六叩首),随后命孙瑞珍和倭仁持节、斋册、宝册,当众宣读。敕文都是用的《尚书》中的典故,骈四俪六,抬头极多。也不必赘述。

    旨意发下,祯妃难得一见的换上了朝服,先穿香sè龙纹朝袍,再穿下幅八宝立水,两肩前后绣正龙的朝褂,披上金约,挂上珊瑚朝珠,最后戴上朱纬薰貂,满镶珠宝的朝冠,到皇帝的寝宫中叩谢皇恩,并请皇上收回成命:“奴才能得shì奉皇上,本是家门之福,何敢上邀天命,备位中宫?请皇上收回旨意,在宫中另选其他的姐妹,母仪天下吧?”

    皇帝笑了,“秀儿,你和朕恩情久驻,非是常人可比,更何况,朕说过的话?几时有不作数的?朕当初答应过你,在你生日到来之前,会有一份大礼相送,这一次,你知道了吧?”

    祯妃心中一片jī动,又一次跪了下来,“奴才贱辰,méng皇上圣心记挂。……”

    皇帝拉着她的手,坐到了软榻上,“秀儿,你还记得当年吗?当年你和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祯妃羞得脸蛋一红,“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时候的皇上,”

    “怎么了?怎么不接着说下去了?”

    祯妃壮了壮胆子,说了下去,“皇上那时候,好淘气啊。”

    皇帝扬声大笑起来;“对你说得对极了那时候,朕真的是很淘气呢”

    钮钴禄氏是在奕詝的元妃萨克达氏之后入府的,其时是在道光二十七年的秋天。萨克达氏是一个德优于才、才更优于貌的女子,年纪只有十五岁。

    奕詝的年纪也不大,而且身为后来人,深知养身的重要xìng,房帏之中分外淡漠,每天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写字、经由师傅杜受田教导着看一些前朝的名折,以为将来所用。对自己的福晋,完全没有半点兴趣。

    新婚不久,天xìng顽皮的奕詝就惹出一场祸来,带着府里的额里汗、佐齐、阿勒精阿几个从府中骑马到了天津,美其名曰是为皇上和皇祖母购买天津著名的小吃十八街麻huā,实际上只是为一逞自己的口舌之yù。

    不想这件事做的很冒昧——道光二十六年之后,老皇帝圣心默准,选定了奕詝作为后世之君,不想他多年已降,顽劣不改,将来一旦登基,再有这等荒唐之举,甚或有可能危机社稷,老人家如何能够不怒?

    当下出人意表的下旨,认为奕詝自进入上书房以来,‘多方顽劣,怙恶不悛’让‘宗室méng羞’,命时任御前大臣的惠亲王绵愉到贝勒府上去传旨,将他关入宗人府,在府中闭门思过,认真读书,直到有了改悔迹象了,方始放出来。

    奕詝顽皮成xìng,宗室无人不知,不过以往的每一次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在众人想来,这一次大约也是同样的。不料老皇帝真的动了怒气,不但把奕詝关了起来,杜受田为学生所累,也给皇帝训斥了一番吗,而且皇帝的语气很重,其中说,“早知道有你这样的师傅,朕还不及亲自教授他的学业”

    杜受田又羞又惭,碰头而出,回到府里,老人大大的难过了一场,所为教不严、师之惰。学生惹怒父皇,他难辞其咎,多方夹杂在一起,杜受田大病了一场。

    奕詝给关在宗人府高墙内闭门思过,心中大为后悔,额里汗几个被打了一顿鞭子,遣送出京,到外省任职武官,临行之前自己和他们连面都没有见上一次;老师为自己遭阿玛重谴,还生了重病,他年轻人心中愧疚,加以深秋时节往返奔载于途,在宗人府中也生病了。

    闻报之后,道光皇帝吓了一跳,奕詝虽然调皮,却很聪明,而且也很孝顺,每天三次的晨昏定省无一日或缺,所以对他种种荒唐的行为,皇帝也总是眼睁眼闭,怎么这一次,孩子是受不得委屈了吗?

    派董承祥到宗人府去代天问话,奕詝说,“儿子不是因为受了委屈,只是为了觉得对不起老师和我府中的那几个奴才,故而心中愧疚,以致生病。”

    道光听完董承祥转述的话之后,心立刻软了下来,却又不愿意就这样放过这样hún账东西,一边传太医到宗人府中去给他诊治,一边到了慈宁宫,去向皇太后问计。

    皇太后也是姓钮钴禄氏,听完皇帝的话之后,老人沉吟了片刻说,“四阿哥的脾气,皇帝又不是不知道,便是每每重罚,又能有什么效用吗?也不过是起一时之用,过不到几天,还是故态复萌。”

    “是啊,儿子也是为此事发愁,如今有儿子,他总还能有个畏惧,一旦儿子不在了。”道光皇帝说完之后,心中立刻后悔这样的话几乎就是指明了,自己一旦身故,绪统之人便是四阿哥,否则,上有天子,奕詝又怎么会没有个畏惧之人呢?只是话已经出口,不能收回,只盼着皇太后未必能够领悟就是了。

    皇太后当然听得出来,故作未知,“那,皇上就给他选一个能够镇得住他的主子,不就是了吗?”

    道光皇帝顺势而下,“是啊,母后教训的是,儿子会留意的。”他又说,“只不过,母后,四阿哥天xìng顽皮,很难管束,儿子本来想,给他成家立室,回到府中,耳鬓厮磨之间,自然也就没有那等胡闹的心思了。如今看来,倒是儿子想错了。”

    “我看,那个富泰家的丫头,也未必是个有福气的。”皇太后说,“还是在从宗室近枝之中,再给四阿哥找个侧福晋,这一次找个忠厚老成,又有fù德的,让四阿哥收收心。”

    “母后说得极是,儿子下去之后,就让他们着意找寻。”

    这件事过去之后,果然,道光皇帝选中了广西右江道穆扬阿的女儿,也是姓钮钴禄氏的秀儿,指给奕詝,做了侧福晋。

    秀儿人很小,于归的时候只有13岁,含苞待放、青涩无比,根本拢不住丈夫的心,实际上,两个人一直到道光二十九年,还只有一个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哩只是在道光皇帝看起来,自己给奕詝指的这个侧福晋,实在是立功非小

    从宗人府放出来之后,奕詝收心养xìng,再不做那等荒唐的勾当,每天在书房读完了书,到宫中给阿玛、祖母请过安,就径自回府,闭门不出。他本来就极聪明,这一番用功之下,自然学业大进,令得上至皇上、皇太后,下至杜受田等上书房的师傅,无不交口称赞。

    一句话说完,皇帝和祯妃都想起了当年的往事,钮钴禄氏问道:“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说吧,是什么问题?”

    “皇上天亶聪明,当年顽皮,本也不过是童稚之行。只是,怎么后来突然就不再……顽皮了呢?”

    皇帝扑哧一笑,“秀儿,你和朕的情分最久,朕与你自然与那些人不同。有些话,若是旁的人问起,朕二话不说,立刻一顿板子打杀了……”

    他一把拉住了身边的女子,“你不要害怕,朕只是想告诉你。至于你说的,朕后来为什么收敛xìng情,再不做荒唐举动,实在是因为朕心中害怕”

    “害怕?”

    “是啊。你想想,九州万方,所有的事情都要朕一言而决。任何政令发布,任何官员的任免,哪怕出现一丁点儿的差错,到了下面,都是会引起百姓怨声载道的弊端。故此,很多事,都要想了又想,思考了再思考之后,方可付诸实施。以上种种,不要说朕每天再没有了顽皮的精力,就是有了。……也要克己复礼,一切从国事出发,再也不能为一己好恶,乱作乱行。”

    他说的这番话很浅显,秀儿完全能够听得懂,女子感受着丈夫心中的委屈,悠悠的叹了口气,靠进丈夫怀中:“皇上,奴才旁的不知道,只知道皇上的奴才的天,天若yīn沉不雨,奴才的心里也不好过。只能每日焚香祝告,恳请天下无事,皇上的脸上能够多见笑容,不为国事忧烦,就是奴才最大的心愿了。”

    皇帝心中一片感动,对她说,“秀儿,你能够有这样一番忠君爱夫的心思,上天必定眷顾。你将来,也必有后福。”

    祯妃调皮的一笑,她说,“后福,奴才可不敢要。”

    “那是为什么?”

    “奴才能够shì奉皇上,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若是再饕餮不足,意图后福的话,只怕福未到,祸却已经先要临门了。”

    “你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皇帝惊异的问道,言下很是不相信的样子。

    “奴才本来就会的嘛”祯妃娇俏的笑了一下,“不过,朝廷有法令,宫中有祖制,奴才不敢轻易进言。”

    皇帝满足的叹息一声,把祯妃揽如怀中:“秀儿,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朕的皇后了。告诉你吧,朕不但要让我大清国富民强,再现先祖辉煌,还要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让朕和你,成为这一大片的土地的主子”

第1节前情回顾

    第1节前情回顾

    七月中旬,正是北京城一年中最溽热的季节,不过置身于圆明园的天然图画之中,殿阁深远,清风入户,进门坐定不久,就有香汗全消,心底舒畅之美。

    过了巳时,兰妃、瑜妃、瑾贵妃、玉妃、云妃几个到房中来给皇后问安,各人带着的宫婢、太监在外哄着精力旺盛的几个小阿哥,小格格嬉闹,童稚的笑语欢声传进来,不时惹得众人长身向往探视。

    到了咸丰七年,皇帝的子嗣序齿已经排到了七阿哥,除了载澧、载滢、载滪分别是瑾贵妃、佳贵妃、瑜妃所生之外,还有云妃生下的载沚,皇后生下的载湀、兰妃生下的载渢和瑾贵妃生的载淟。阿哥之外,公主也有四个,皇帝取名分别是秀慧、颖慧、灵慧和钰慧。

    每天早上起来,到皇后宫中请安,是众多妃嫔第一件要做的事情——皇帝国事愈加繁忙,每月传召妃嫔shì寝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也只有皇后、佳贵妃等很少的几个人,其他的人,未méng皇上宠幸久矣。

    “哎”瑜妃轻轻地叹了口气,当初选秀女的时候,她艳冠群芳,承恩最多,但自从生下三阿哥之后,皇上的恩宠日衰,再加以有尤佳氏和紫云入宫,这两个人一个美艳娇憨,一个风情万种,把个自幼在旗下人家长大的自己全数比了下去,想起来都让人觉得难过。

    “瑜妹妹,怎么了?大清早起来的,就唉声叹气的?”

    “妹妹不敢。”瑜妃赶忙说道,“只是思及皇上,现在每日里国事操劳,可几时是个头啊?皇后,您见主子爷的时候多,该劝的时候也得劝劝主子,要珍重龙体啊。”

    “你当我不劝吗?”皇后摇摇头,也是很无奈的神sè,“眼下的事情太多,皇上本来就不大到我宫中来,有时候来坐一会儿,不到片刻,就又有人递牌子进来,皇上就得立时起驾……”

    兰妃在一边插口说道,“听说昨天晚上皇上又是一夜未睡?佳妹子,是不是?”

    昨天晚上是佳贵妃在湛福堂伺候的,闻言点点头,“是啊,我是二更天睡下的,那时候皇上还在灯下批折子,到了快天亮,我起来一看,皇上还在批折子。”

    彼此都是自家姐妹,佳贵妃又仗着皇上宠爱,说话就不很顾忌了:“下面的这些人也真是可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定要让主子日忙夜忙的,连休息也休息不好?”

    兰妃立刻说道,“皇后,您是天下之母,要是有机会的话,不如把这番话给下面的那些奴才们说说?也省的皇上心中有话,不好开口?”她又说;“前几天我见到皇上,主子的脸sè不好,要是长久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这样的话终于让皇后动容了,思忖了片刻,对外面招呼,“莲英?”

    李莲英本名李进喜,他本来是郑王府的太监,咸丰四年的时候,在肃顺府中一见,皇帝过了不久,下旨将其招入内宫听用——这对于郑王端华来说,是极大的荣幸,嘱咐了一番,将他送入深宫,皇帝给他改名叫李莲英,在皇后宫中听用。

    他是那种非常有脑筋的,做事勤快不说,主子的眉眼高低无不注意,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大得皇后的宠信,把他升为宫中管事太监,听用至今。可以说,如今宫内的太监中,以六福和李莲英为首,其他的所有太监,都要唯这二人马首是瞻。

    听到皇后传召,李莲英撩起门帘,进到房中,进门先跪倒:“奴才在。”

    “你到前面去看看,主子和军机处见完面了吗?若是见完了,和主子爷说,就说我请他来一次,有事和他商量。”

    “喳。”

    皇后想了想,“回来。”

    “是,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不用你去看了,我亲自过去。”皇后起身,把怀中抱着的女儿交给嬷嬷,随意的一摆手:“都下去吧,等回来,有话我再找你们。”

    兰妃有意跟随,又知道于理不合,只好随同众人蹲身行礼,目视着皇后踩着huā盆底,登上轻步撵,一路抬着,向湛福堂而去了。

    皇帝正在和军机处议政。咸丰七年的二月,两江总督桂良奏报了一条大好的消息,从江宁到上海的铁路经过两年余的构建,现在已经进入最后的扫尾阶段,桂良带两江治下文武官员并两江百姓,恭请皇上御驾亲临江宁,登上火车,做第一次的试运行。皇帝大为意动,登基已经有八年之久,足迹却不过热河、盛京等地,这一次恰逢机会,想到江南去走一走,了。

    而且此番出京,还有着一个极为冠冕堂皇的借口,比之高宗每每奉母南巡东游,以尽人子之孝道,说来更让人容易接受。故此,当时他把这份折子交下去,由军机处公议。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派奕出京办理铁路开工大典的差事之前,皇帝就有意亲自到江宁去,仿前朝圣祖、高宗之遗念,行南巡之政。谁知道给朝臣驳了回来,都认为铁路施工,耗费民工数百万计,其中良莠不齐,难免鱼龙hún杂,圣驾轻出,一旦有一个闪失,不是说着玩的。

    皇帝也不好过多驳斥,而且彼时不及此时,经过八年多的休养生息,清朝的国力比之当年践祚之初,有了太大的变化。国库中的存银在咸丰六年年底,各省关税、饷银、商税解到之后,总数达到了史无前例的一万万零七百余万两虽然这样的数字在开年之后就要用去大半,却也是盛世皇朝的征兆,在这样的时候,皇帝把桂良的这份折子交部,于是军机处的众人知道,皇帝要出京南巡的念头,怕是不能阻拦了。

    天子离京,仪式浩繁,百官扈从之外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京中根本之地,要有人留守监国,军机处会谘内阁商议了一下,最后选定,由大阿哥载澧留京,恭亲王奕,军机大臣、上书房大臣翁心存理政辅国。

    上报到御前,皇帝不准:“此番到江南去,那里是翁心存的老家,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君子不取。不必留翁心存辅政,改派孙瑞珍留京,辅弼六弟,理政监国。”

    咸丰六年,文庆以病而殁,文祥也是老病侵寻,又为了一件政事,给肃顺攻得灰头土脸,不愿意再在军机处碍眼。一再封奏,请求皇上免去自己军机大臣的职衔,皇帝慰留几次,又格外赏假,容他病体痊愈之后,再行当值,文祥认为,自己受恩深重,也就更加不肯尸位素餐,一再坚求,皇上无奈,只好俯准所请。

    军机处出了两个空缺,一个补的是兵部尚书柏葰,众人都说,赛尚阿、曾国藩、奕山在天津练兵有法,其中柏葰出力不少,选他入军机处,也算是众望所归;而第二个空缺,在朝臣想来,一定是户部尚书肃顺的,旁人不论是帝眷还是分量,都难以与之相抗。谁知道朝命发下,居然不是肃顺,而是选了怡亲王载垣进军机处?

    仔细想想,这个任命虽然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到了咸丰六年,肃顺身担多职,户部尚书的本职之外,还兼着兵部shì郎、御前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宗人府左宗丞等等一系列的职务,再让他进军机处,权柄过重,是祸非福。

    而他不进军机处,权柄丝毫不衰不说,载垣是昏人,凡事都要向肃顺请教,可以说,载垣入职军机处,就等于是肃顺身在军机处一样。届时,无军纪之名而有军机之实,倒是比侧身其中,在周围一群道学家之间,屏显自己言辞粗鄙,要来得舒服得多。

    除了这些原因之外,皇帝还有另外一层想法,南巡从来都是靡费极重,百般伤民的举措,自己这一次到江南去,名为火车试运行,实际上,也是一番铺张扬厉之举,各省督抚,有的甚至都没有见过皇帝,赶上这一次皇帝驾临,还不可了劲儿、拼了命的孝敬?种种需索地方上的举动,一定会给百姓造成极大的困扰——而要解决这样的问题,就非肃顺出面不可了。

    所议,他特意把肃顺找到御前来,对他说:“你先一步出京,替朕打前站。”

    “是。奴才明白。就如同戏文中的先锋官一般,为主帅开路。”

    “你现在有很多时间看戏吗?”皇帝和肃顺君臣相得,尤其是在sī底下召见他的时候,说话也就略脱了形迹,“肃六?”

    他这样叫着肃顺的名字说:“朕让你打前站,确实有这样一层意思在里面,另外一层意思嘛,帝皇南巡,无不有扰民之苦,尤其是地方上的督抚,竭诚孝敬,难免疲累。朕让你这一路过去,把朕的话给他们带到。沿途不允许各省大员假借朕南巡之机兴以土木,只可将原有行宫殿阁略加修饰。要是有人敢抗旨不遵,朕不饶他们”

    顺用力碰头,“皇上圣心之中常记挂天下黎庶,想来百姓但有所知,也必当感念圣德,争相报效。”

    “肃顺”皇帝猛的一瞪眼,“你当朕是什么人?可以容尔欺凌的?你是不是想和朕说,沿途行宫,皆是百姓自发捐资兴建,不关当地督抚的事情的?”

    肃顺吓了一跳,他确实有这样的心思。其实此事和他倒没有很大的相干。自从江宁至上海的铁路完工,沿途的山东、河南、直隶督抚就都知道,皇帝一定会选在一个时候南巡,只不过一来不知道时间,二来不知道走水路还是走陆路。

    身在地方,消息灵通自然不及京官,而京中消息最灵通者,莫过于肃顺。故而从过完年开始,以上几省派来的到京中肃府打听消息的专差奔载于途,可说是无日无之。那以炭敬为名,送达肃顺府上的银子,也不知道有多少

    肃顺自从咸丰四年惠祥的事情出了之后,给皇帝臭骂了一通,轻易不敢收受赂遗,不过,有一个人的银子,他还是拿了——便是新任山东巡抚的椿寿。

    椿寿是在桂良的折子呈报之后,皇帝论功行赏,椿寿以江苏藩司之职,在任上为铁路构建多方筹款,立功极大,而且更加主要的是,他和曹德政一起,劝解、归拢了大批漕帮剩余漕丁到铁路工程中来,可以说解决了皇帝念兹在兹的一大难题——因为以上的几个原因,皇帝简派椿寿做了山东巡抚,接替调任四川总督的张亮基的遗缺。

    到任之后,椿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省藩司的劳崇光找了来,叫着他的字说:“辛阶兄,我méng朝廷提拔,皇上恩典,指派了这山东巡抚,正该有以孝敬,上报皇恩。辛阶兄以为呢?”

    劳崇光担任藩司已有数年,张亮基外调陕甘总督,他以为巡抚的位子一定会是他的,不想椿寿半路杀出,抢了一个先机。心中难免有抑郁之情,只是他知道,自己和椿寿有两件事是不能比的。

    第一就是他为铁路一事出力匪浅,身为江苏藩司,调派钱粮,征用民夫,是其一;其二就是椿寿在京中有一个非常强有力的奥援,便是肃顺。椿寿之子崇实与肃顺是拜把子的兄弟——从这样一层关系来说,肃顺和椿寿见面的时候,还要执子侄之礼呢

    所以不论如何的心里不舒服,劳崇光也只好奉命恭谨的听着:“大人说的是,人若无心,与禽兽何异?更何况皇上捡拔大人开府鲁省,也是治下百姓的福气,就从这一点上来说,也是更加要戳力报效的。”

    “所以我就说嘛,和辛阶兄搭班子唱戏,定然能够让治下百姓交口称赞。”椿寿笑着说,“不过我想,皇上富有四海,何物无之?huā了钱进到宫中,皇上喜欢不喜欢,谁也不知道,倒不如另辟蹊径,辛阶兄说呢?”

    劳崇光是做老了官的,闻弦歌而知雅意,“只是不知道这‘蹊径’是如何的‘另辟’法?”

    “我有一个办法,辛阶兄为我参详一番……”

第2节前情回顾(2)

    第2节前情回顾(2)

    椿寿和劳崇光议定妥当,命府里的一个守备,姓赵的,到了京中,找到肃顺府上,递上巡抚手书的八行,除了问候之外,信中还说,有府中赵守备奉上冰敬银十五万两,请大人予以赏收。

    这样的重礼交托,必有大事相托,肃顺考虑了片刻,命人把赵守备传到堂上,“你家大人的信,我看过了。不过无功受禄,外惭清议,内疚神明,还是由你带回去吧,我再修书一封,也劳你带会济南,面交世伯。”

    “卑职不敢。”能够为椿寿从府里选出来,到京中办这一趟差事的,自然是那等灵动之人,赵守备更是其中佼佼,闻言单膝落地,用一口极标准的官话说道:“大人,小的在济南城中,久不到京城,却也听人说,大人您是最体恤下人的,务必赏我一个脸儿”

    赵守备含着笑,哈着腰,“这一次来,我家老爷说了,着我在大人面前请下一句话来,若是大人不收,小的办砸了差事,我家老爷一定说我不会办事,轻则骂、重则打,碰得不巧,还会免了小人的职。到时候,一家八张嘴,怎么得了?大人,您就行行好,点个头吧”

    一番话说得厅中几个人齐声发笑:“你这惫懒小子,真正是会说嘴儿。”肃顺笑骂道:“老世伯想从我这里请下一句什么话啊?”

    赵守备停顿了一下说:“我家老爷着我覆上大人,圣驾若是南幸的话,不知道是好走水路,还是走旱路呢?”

    肃顺点点头,心中也很钦服椿寿这般知情识趣,再加以自己和椿寿的关系非同一般,也就不再隐瞒了,不过话不能直白着说,“圣意若何,岂能是我等可以悬揣的?不过,我听说,皇上有意把高宗皇帝当年用过的龙舟,拿出来重新粉刷一遍了。”

    赵守备立刻明白,趴在地上重重地碰了几个响头,大声说道:“大人的这番恩情,我家老爷日后定有回报”

    打发走了赵守备之后不久,皇帝把他招到御前,有了上述的一番对话。肃顺心中叫苦,椿寿的银子自己拿了,也告诉了他,皇帝要顺水路直放江宁,如今皇帝要自己打前站,并知会各省,力行简约,……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吧?

    一念至此,只听皇帝说到,“肃六,你于朕的一番忠心,朕知道;你办差之际能够破除情面,不以人废事,朕也清楚。故此数年来不次提拔,不过,如今你身为朝中重臣,各省督抚于你这朕面前的红人,也一定多有孝敬吧?嗯?”

    皇帝登基八年,权威日重,几句话说完,肃顺汗透重衣,以头触地,大声答说:“奴才不敢自咸丰四年惠祥一事之后,奴才再也不敢伸手拿钱。其实,奴才méng皇上恩典,赏的差事多,每月多有进项,奴才又没有什么huā钱的地方,所以……。”

    皇帝高居在御案后,望着他,“你能够这样想,万事有朕保全。”他突然问道:“椿寿派人到你的府上去了吧?”

    肃顺更加害怕,赶忙说道:“圣明无过皇上,椿子密确实曾经派人到奴才府上来过,给奴才送来三千两的银子。来人说,这笔钱只是他以世伯之尊,给侄儿huā用的。奴才想,长者赐,不敢辞,就勉为其难的收下来了。”

    这个理由实在是荒唐得无以复加,皇帝也给他的话逗得笑了:“有一套居然不用等你这个做侄子的孝敬,他做世叔的,反倒先孝敬你了?天下间的好事,莫以为过”

    这一次,肃顺连话都不敢说了,趴在地上,咚咚碰头不止。

    皇帝叹了口气,“你这一次去江宁,直隶省内不必提,山东是必到之境。你替朕带句话给椿寿。”他想了想,慢吞吞的说:“朕选你做山东巡抚,是看在你办事有力,处置得法的份上,而不是你是什么人的世叔,什么人的阿玛好生的做,将来有的是用你的机会。不要闹到最后,身犯律法,连累了自己的儿子。”

    “喳”肃顺用力碰了下头,把皇帝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奴才到山东之后,一定将皇上这番旨意当面向椿寿宣讲。”

    “还有,”皇帝又说;“你到山东之后,告诉椿寿,若是他没有重新构建行宫便罢,若是已经建了,就赶快停工。有这样一笔钱,用在什么正途上不好?成天想着邀宠,于他没有什么好处。还有你,拿了人家的银子,日后给人知道了,早晚生出事来,此番到山东,把钱还给人家。”

    肃顺碰头如同捣蒜:“奴才都记下了。皇上不以奴才所行大非而骤加……”

    皇帝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他说,“肃顺,这是朕第二次为贪墨之事训诫你。也是看在你多年来办事勤勉,对朕尚可称忠恳的份上,你自己估量着,再有第三次,你当是何等下场,嗯?”

    肃顺出京不久,军机处具折陈奏,请旨由大阿哥载澧监国、奕、翁心存留京辅政,给皇帝驳了。

    其实,奕很知道,肃顺虽然不在京中,但京中的事情无一日不是由载垣和端华派人与之接洽,可以说,所有载垣的奏对,都是肃顺遥制的结果——这也分外让奕觉得奇怪,这样的事情皇上未必不知道,既然知道,却又处之泰然,到底打着的是什么主意呢?

    今天君臣几个正在议政,说的是从美国购进枪管的事情,“朕接到两广总督陆建瀛的奏报说,从美国柯尔特公司购进的最后一批快枪枪管,共计一万七千根,已经运抵广州码头,正在日夜卸船,一待卸船完毕,就将运抵内陆,交由湖广总督徐广缙并汉阳火器局手中,加快打造。”

    “一万七千根枪管一分为三,便是五万支快枪。将来这种快枪装备神机、光武二营。则京畿之地稳如泰山,皇上见人所不能见,想人所不能想,实在是圣明在上,臣等不胜钦服。”

    皇帝笑了一下,“老六,你不会颂圣,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但你自己觉得别扭,朕听了,也丝毫不觉舒畅。今后,还是免了吧。”

    奕脸一红:“知臣者莫如君。”

    “旁的事情不必提,只不过这快枪枪管能够和美夷达成协议之举,容闳从中出力甚多。吏部?给容闳记大功一次,并加四品工部主事衔。还有,”他又说:“荣禄、锦华二人,随同容闳赴美,交涉其间,也是出力不小,各赏五品顶戴,吏部加一级记录在案。”

    “喳。”

    咸丰四年的时候,因为后膛快枪的射程始终因为快枪膛线的问题不能得到解决而未能尽美,令人心中抑郁难宣。美国人只答应将成枪售卖,却不肯卖零件。在和美国人的商议时候,容闳担任翻译,眼见得担任谈判正使的宝鋆急得双眼通红,口焦舌敝,在一边看着,分外替他难受。此事终于没有达成,中国方面没有办法,只好继续每月huā钱,购买整枪。

    后来,容闳在同文馆教习的位置上上了一份奏折,自陈在美国多年,于当地风土人情熟稔在xiōng,若是能够走一趟美国的话,相信能够说得动美国商人同意,出口枪管到中国。

    容闳是同文馆教习,七品小吏,照例不得呈奏,要由本部长官或者都察院代奏。于是他就将奏折交给了领同文馆事物的军机大臣文祥。谁知道文祥对他这种言辞荒唐的奏折根本不以为然,不愿意代他出奏。容闳问了几次,文祥托辞掩饰,容闳也无可奈何。

    最后没有办法,容闳找到肃顺府上,托请他把这份奏折呈递到御前。肃顺正想去文祥而后快,很高兴的答应了下来,把奏折呈上,皇帝看过之后大喜,立刻把文祥找来询问:“同文馆的容闳,给朕上了一份奏折,内容是说,他能够说动美夷,将枪管与整枪分离开来,单独售卖,你知道吗?”

    文祥一看肃顺那份似笑非笑的样子,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心中恼怒,碰头答说之际,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他说:“容闳此语,不过是市儿妄言,请皇上下旨,杀掉他算了。”

    皇帝很不满意:“你怎么这样说话?不说容闳在同文馆中教习后辈,尚有几分功劳,就是没有功劳,朕又怎么能因为他上了这样一份奏折,而杀掉他呢?”

    文祥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又悔又怕,连连碰头,自陈有罪。皇帝恨他胡说,故意不理。从这一天开始,文祥的帝眷就开始转衰了。一直到咸丰六年,他以病体沉重请求致仕,皇帝答应了。

    容闳的这份折子很为皇帝所重视,有意将他招到御前来,亲自问一问他到美国之后的对策,不过朝廷有制度,皇帝不能召见四品以下的官员——特旨也不行最后皇帝让肃顺和宝鋆去问容闳,到底有什么样的好办法,能够说动美国人回心转意?

    容闳的汉语表达能力始终不是特别好,回答之际很让人觉得费解,便又写了一份奏折,请求两位大人代为呈递。在这篇折子中,容闳提出了两个办法,第一,派遣学生到美国去,学习对方的技术,回国之后,学以致用;第二,便是通过和美国的汉那根工厂的合作,在中国内地开设火器工厂,由中方出钱、出人、出地。美国人出技术,出指导,除了生产中国需要的枪管之外,还可以依照美国的技术,在日后生产威力更大的火器成品。

    皇帝认为派遣留学生到美国去,为时尚早,不过后一种办法,无疑是引进外资为国所用的一条上善之法,于是便下旨,由宝鋆做正使、容闳做副使、荣禄、锦华做随员,出访美国

    这件事在咸丰四年的年底,当时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士子清流认为派人到美国那样蛮荒烟瘴之地去,无疑羊入虎口,不但此番差事难如圣意所期,就是这几个人,怕也是今生今世再难得见故土了。一时间不论认识不认识的,纷纷到宝鋆府上一致问候,甚至有那xìng情jī昂的,居然对宝鋆说:“佩衡兄此去,如果殉国,后事都在我身上”

    这样的声音连皇后也听到了,有一次对皇帝说:“您当年也说过,此去美国,万里之遥,烟瘴之地,红蕃出没其间,若是宝大人他们这一次去,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得了啊?”

    皇帝叹息着说道:“朕也是没有办法,美夷始终不肯答应此事,到后来,甚至连会商之际,都不在出席。朕也只好派人前往彼国,与之当面商讨。而且,容闳是去过美国的,听他说,那里的士绅百姓温文有礼,并不全是生吃人肉的红蕃。”

    和皇后解释了几句,皇帝更有了将此事做大的主意,于是命人知会美国领事馆,向对方正式提出照会,中国大清朝政府,派出专使赴美,与美国政府商讨双方多边合作事宜。

    美国人没有想到中国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时任驻华总领事的威廉.佐尔先生立刻通过已经架设到山东济南的电报线路,将此事传回国内。

    在咸丰五年的一月二十二日,宝鋆持节,从广州启程,五月初,经历九十五天的海上漂泊,终于抵达了美国的纽约港。受到了美国人方面至高规格的欢迎。

    纽约州州长翰亭顿.罗恩、美国国务卿、参众两院的议长亲自到纽约港码头迎迓,一见面之下,美国人几乎笑出声来——他们没有见过中国人,当时在美国虽然也有中国人,不过更多的是居住在旧金山等地,纽约的华人极少,即使有一些,也是从事最粗重的下等工作,完全没有机会见到这些政治上流人物。

    见到宝鋆一行的时候,罗恩州长一时间还不知道来者是男是女呢怎么每一个人的脑后,都垂着一条大辫子?看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古怪到了极点,在这时令已经进到六月的天气里,依旧穿着长长的袍子,也不知道他们热不热?

第3节前情回顾(3)

    第3节前情回顾(3)

    在来到美国的路上,宝鋆几个人有两处难关要闯,第一就是晕船,众人吐得昏天黑地,难得踏上土地,好不容易能够看见一个海岛,船舶停靠其上,补充粮食、淡水的时候,众人都像是脱缰的马儿一般,不顾身份的嬉笑一场;第二就是时差问题,过了本初子午线之后,时差之苦日渐明显,外面分明是晴空万里,舱中的众人却是昏昏yù睡,等到夜sè降临,却精神十足?

    宝鋆一开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当是越发远离文明之地,便愈受到影响。向容闳征询,他也莫辨其详。不过时差是个适应的过程,等到生理上逐渐接受了这种变化,也是安之若素了。

    除了这些之外,扬帆汪洋,听容闳为众人解说当年留学时候的趣事,闲来写一写《西行游记》,倒也并非苦事。当时的美国,西部地区尚未开发,真正是蛮荒之地,富饶之区全在东部,所以这一艘船要从太平洋进入大西洋,绕到美国的东部去——在纽约下船。

    一路艰辛不必多讲,等到在纽约下了船,遥望着两岸林立的大厦,初到贵地的宝鋆众人看得双眼发直,真是想不到,在大洋的尽头,居然有这样一片如同幻化出来的土地?一直到容闳提醒,众人才回过神来,和到港欢迎的美国人相见。

    在到来之前,容闳教给众人握手之礼,不过宝鋆完全不听:“此番到夷地,本是为君父分忧,我等万不可因为身在异乡,而忘却自己的本分,故此,握手行礼这等不通礼法之举,万不可行”

    听他说得坚决,容闳不好勉强,以副使兼任翻译职衔,先行和罗恩州长说了几句,美国人于这等细节上的功夫是很出名的,事先也早就有过了解,也专程学过一招半式,悯然一笑,学着中国人的样子拱了拱手:“这样如何?”

    在纽约住了几天,除了和罗恩州长及美国政府的官员就两国友好合作商谈之外,宝鋆还接受了美国记者的采访,在采访中他说:“我奉我国皇帝陛下的谕旨到贵国来,就是要和代表我大清国和贵国就双方均感兴趣的合作展开公平而公正是磋商的。可以说,任何一个人和任何一个国家,只要他是抱着合作的前提、友善的态度前往我大清国的话,我想,遥远的距离和辽阔的海洋,都是不会成为阻碍他前进的借口的。当然,我国也在此郑重承诺,凡是这样的人到我国来,我大清国人都是抱着欢迎的态度的。”

    这等来自东方神秘国度的使者,给美国人带来了从来没有过的观感。宝鋆长得相当俊秀,荣禄、锦华、唐文治几个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担任副使兼任翻译的容闳,在美国生活多年,英语熟练不用提,说起美国的民俗风光,特别是他在耶鲁大学毕业的经历,更是连大多数美国人也不曾有过的。所以,这一行的使者在美国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和欢迎,每日里商业协会约请,政客请见,忙得不可开交。一时间在纽约兴起了一阵骇人听闻的‘中国风’。

    在纽约盘桓数日,众人乘坐美国方面提供的马车,前往首都华盛顿,除了会见美国国务卿之外,还得到了美国总统的接见。双方交谈之下,美国方面提出,希望能够将两国关系在彼此友好的领事馆一级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并且双方互派大使,美国方面愿意为此提供一切中方需要的帮助。不过这件事不是宝鋆能够擅专的,当时只好答应对方,一切等回国之后,向皇帝陛下禀明之后,再予以正式的答复。

    美国人知道,不论是国体、政体还是民风民情,两国都有着太多的异同,国政大事,全凭中国的皇帝一言而决,所以也并不着急逼迫。

    接下来,宝鋆与容闳一道,会见了来自底特律的汉那根枪械制造公司的代表,也是公司总经理是罗伯特.汉那根二世一行人。

    这一次的会谈在一开始就相当的不顺利,美国人并不是傻瓜,只是在中国进行的商谈,就使得他们知道,中国人已经仿造出了除了枪管之外的所有枪支零部件,只是出售枪管的话,利润额下降得非常多,若是再将这种技术传入中国的话,日后哪里还有美国人发展的余地?故此,汉那根二世一再表示,若是要购买整枪的话,自然不妨,若是要购进枪管,则会商就不必再谈下去了。

    容闳在美国生活多年,底特律虽然从未落足,却也知道,那里是赫赫有名的工业城市,生产、出售、拥有钢铁技术的工厂,包括拥有军工技术的企业不只一家,所以此行之前,早已经打好了盘算,和宝鋆耳语了几句,在一旁说道:“请原谅,先生们,既然我们的合作不能达成,那么,请允许我们暂时离开,还有来自底特律曼施坦因钢铁厂的条顿先生在等待着和我们做商业上的交流呢我们要失陪了。”

    汉那根二世很有点慌乱起来,看看同来的公司同事,伸手一拦:“中国先生,请等一等。”

    宝鋆顺势站住了脚步,好笑的回头问道:“什么事?”

    “中国大人先生,如果贵国政府同意,以汉那根公司作为贵国唯一军械装备供应商,则我们的商谈还能够继续下去。”

    “这件事,我要回国向我国皇帝陛下禀明之后,方能够给予贵方明确的答复。”宝鋆说,“不过我想,这样的条件是很难能够答应下来的。毕竟,我大清朝与英国的多家公司,也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很难只允准一家公司成为我们的……”

    容闳翻译到这里,停了下来,“汉那根先生,请允许我和我方的代表再商议一番,请您和您的同仁稍等片刻,可以吗?”

    “当然,当然可以。”汉那根离席而去,宝鋆还不明所以:“他们怎么走了?”

    “大人见谅,这是卑职自作主张,暂时中止了会商。”容闳用他语速很慢,但语音很好听的嗓音说道:“大人,您刚才的话给了卑职一个念头,既然美国人不愿意和我们分享,不如就此中止,转而求诸英夷列国?另谋出路?”

    宝鋆眨眨眼:“你是说,英夷也有同样的技术?”

    “这,卑职仍是未知,不过想来此项技术便如同火车一般,美夷有,难道英夷就没有吗?”

    宝鋆深以为然的点头:“话是不错,不过……”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妥,此事大大的不妥”

    “怎么呢?”

    “你想,若是和美国达不成协议,回到京中,另行与英夷沟通,到时候一定有人会问,既然如此,何不就在京中与英人商谈,一定要劳师远征,耗靡巨费的到美国一趟吗?”他苦笑着望向容闳:“容老兄,若是我等落得个这样的风评之语的话,你想想,此番饱受风涛之苦,就成了自贻伊戚了”

    容闳终究不是官场中人,给他的一句话提了醒:“那,照大人之见,难道我们就一定要在美国达成协议之后,方可归国吗?”

    “我想,汉那根公司也未尝不好。若是能够和他们达成协议,自然是上上之选,就是不能,日后也可以说是朝廷不准彼方所提的条件,到时候,再由皇上降旨,与英人磋商,于我等就有利无害啦。”

    一句话出口,容闳、唐文治众人无不皱眉即令学问深厚,寸心之间如此昧然,又怎配称得上君子?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众人对宝鋆的态度就开始有热转冷。

    和汉那根公司的商谈始终没有进展,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报,说有几个客人请见容先生。

    容闳告罪一声,到了门口,入目所见,立刻大喜:“巴特拉特先生麦克林先生”一语说罢,容闳冲上几步,和对面的两个人分别拥抱在了一起

    来者一共有四位,两男两女。分别是巴特拉特先生和夫人,麦克林先生和夫人,都是容闳在美国的老朋友,后者还是他在美国上学时的老师。

    彼此分开之后,麦克林夫人望着久别相见的朋友,lù齿一笑:“已经有三年了吧?我的朋友。若不是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呢”

    “对不起,瑞贝卡。”容闳笑着点点头:“本来是想这一次到斯普林菲尔德去的,不过您知道,我这一次来,除了各种来访之外,还有太多的商业公务要处理,只好等到过几天,再到家中去了。不想……,哦,杰瑞还好吗?”

    瑞贝卡是麦克林太太的本名,当年毕业于霍克山女校,到孟松学校教授生理、心理两门课程,当时和容闳同至美国读书的两名中国学生,一个叫黄胜的,因为生病,早早的回国了;另外一个叫黄宽的,因为学费赞助人的问题,转而赴英国求学——入当时极有名的爱丁堡大学学习西医,七年之后,以全系第三名的成绩毕业,回国悬壶,声誉极隆,号称是好望角之东最负有盛名的外科医生(关于黄宽,后文详述)。

    “他们都好,只是经常和我说,不知道几时才能见到中国学生。”

    容闳真诚的笑了开来:“来,和我进来,给你们介绍几位来自中国的朋友。”

    虽然是sī交拜访,但身在异国,处处都要存一份忧馋之心,故此把几个人请到宾馆的房中,给宝鋆几个做了介绍,宝鋆也就罢了,在总署衙门多年,见过一些来自外国的女子,倒是荣禄和锦华,正是年少慕艾的岁月,眼见两个身材高挑,言笑晏晏的西洋女子走进房中,白皙丰腴的脸颊,澄蓝若水的眸子,虽是年华不在,却更有一番成熟的魅力,两个人一下子红了脸,原本很熟练的英文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甚至还把两个女子弄hún了:“您好……,麦克林太太,您好,巴特巴拉太太。”

    两女微笑起来,“我是麦克林太太,她是巴特巴拉太太。”

    荣禄更加红了脸蛋,他生得相当俊美,面红耳赤之下,格外显得好看:“对不起,对不起。”

    彼此分宾主落座,说了几句过往的情事,荣禄两个也放开了襟怀,陪着有说有笑起来,倒是宝鋆和唐文治,根本听不懂他们在交谈什么,独坐一边,很觉得难堪。有心离开,又于理不合,只好强自忍耐。

    容闳注意到了两个人的不自在,故意把话题扯到宝鋆身上:“这位是中国总署衙门的大宪,宝大人……嗯,”他想了想,认真思考了一番在美国人能够理解的政府职能机构,“大约相当于美国的国务卿一般的衙门吧。”

    “哦?”巴特巴拉霍然张目,转而望向宝鋆,“那,不知道在贵国的政府之中,这样的职衔,也是可以经常和总……皇帝陛下见面的吗?”

    听完锦华的翻译,宝鋆兴有容焉的抬高了下巴:“是的。在我大清朝,只有像我这样品秩的官员,才能见到皇帝陛下。”

    巴特巴拉太太听完,问容闳:“容,你也曾经见过中国的皇帝陛下吧?”

    “还不曾有此等荣幸。”

    “怎么呢?”

    容闳苦笑着摇摇头,在美国生长的人而言,中国本来就是一个无比神秘的国度,中国的皇帝更加如同笼罩在五里雾中,让人完全mō不到头绪,此番容闳访美,正是代表中国政府而来,麦克林四人到访,一来是老友欢聚,二来也想有请教益,为日后课堂之上,多一份教学谈资,谁知道因为官职卑微,居然没有见过皇帝?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又和容闳订下了再见之期,这才起身告辞。

    旁的人也就罢了,荣禄却眼前总是晃动着两位美国太太明亮的眸子和更加明亮的笑靥。找了个空闲,他到了容闳房中:“老师,这一次来的,是什么人啊?”

    容闳给他介绍了几句,然后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荣禄不善撒谎,脸一红解释道:“当年老师在美国的时候,常住在麦克林太太家中吗?”

    “一开始是住在巴特巴拉先生家中,麦克林先生家,是在上中学之后,才偶尔驻足的。”

    荣禄点头,想了一下,他又说道:“老师,若是公务得暇,老师是不是要到麦克林先生家中去做客?”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有些腼腆的问:“那,老师,学生能不能与老师同往?”

    容闳为难的摇摇头,“仲华,非是我不愿携你同往,其实,你有意探访,不但于麦克林一家是无上嘉宾,就是于你能够更多的了解美国风情,也是大好机会,只不过,他们所住的地方距此遥远,公务繁忙之际,很难有时间拜访,不如等到下一次吧?若是你我能够有机会再到美国的话,我一定带你登门拜访,你看可好?”

    荣禄很觉得遗憾,只是容闳的话并非虚妄,刚才听几个人说话的时候,麦克林先生也说,此次到纽约来,只是乘坐马车,就走了三个小时之多。想来道路不算很近,就依老师所说,留待后日,再图相会吧。

第4节前情回顾(4)

    远道归来,一场没结果,路上无话,回到北京,也真如宝鋆所料,河南道御史边宝泉上了一份弹章,弹劾此番出访美国的正使宝鋆和副使容闳,其中的警句是:“……临行之先,大言震耳,有‘此去必当扬国威于域外’之语。然耗费靡资之下,一无所得,人臣之耻,莫以为过”在京中传诵一时。

    宝鋆还罢了,容闳却给吓得够呛,等到众人到了圆明园jiāo旨请罪,容闳跪在宝鋆的身边,连头都不敢抬起,等候皇帝处置。

    皇帝却完全不以有人上章弹劾而有追究的意思,问了问这一次的行程,美国的风土人情,等到把美国总统转jiāo中国大皇帝陛下的亲笔信奉上,他的心情简直大好起来:“这样说来的话,美国人有与我天朝更多jiāo往的意愿喽?”

    鋆答说:“奴才此番远渡重洋,到了美夷之国,也曾经与其国人多方会晤。奴才以为,该国虽语言文字、风俗地理与我天朝相去万里,然民风倒还淳朴,百姓倒也安分。这等两国jiāo往之事,更是美国念兹在兹的大事,故而,奴才以为,并非虚妄之词。”

    皇帝心中骂了一声:荒谬不再理他,转而望向一边跪着的容闳:“容闳?”

    “臣在。”

    “你这一次去到美国,虽然并无尺寸之功,不过,朕也不会因为他人之言而加以处置,你不必惊惶。”

    容闳心中长出了一口气,碰头答说:“臣全无办事之能,耗费国帑数以万计,皇上不以为非是,反得君父宽宥,臣感佩无地。”

    皇帝以一种开解他的愁怀,又像是在向众人宣讲的语气说道,“两国之间的jiāo往啊,从来也没有一时一刻就能够得偿所望的。天朝与美夷之国相距万里,彼此更有太多的分歧之处,朕当年在圆明园召见英使的时候就说过,总要求同存异,共谋发展之道,方才是两国jiāo往的不二法则。边宝泉?”

    “臣在。”

    “你的折子,本是为朕谋之言,不过,却不是为国谋。若只是为了一次无功,就将出使大臣问责,今后,又有哪一个肯于为国出力?”

    皇帝的眼睛在九州清晏殿中转了一圈,继续说道:“今后,不但是美国,英法等国也是要派专使出使,会同各国共商国是的。你们不要总把眼光盯在那黄白之物上。君子使物,不为物使的道理,还用得到朕来为你们宣讲吗?”

    “是,皇上天语教诲,开臣茅塞,臣记下了。”

    经过了第一次的美国之行之后,皇帝对中美两国的密切jiāo往越发的重视起来,咸丰六年之后,再一次派遣容闳、荣禄为使,去到美国,这一次的任务除了和美国商界达成更多的合作之外,也开始谈到了两国互派大使级外jiāo官,在彼此的首都成立大使馆,以增进了解,化解问题的议题。

    而这一次的出访美国,取得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成果——美国著名的柯尔特枪械公司主动找上mén来,要求和中国合作,不但答应出售枪管,而且同意,在中国境内,由大清政fǔ指定的任何一处所在,帮助中国人建立自己的火器局。而对方的条件只有一个,今后中国所使用的武器,要全数由柯尔特公司承办。

    宝鋆将对方的条件通过电报发回国内,呈报到御前,这一次皇帝准了。不过中方要求,在咸丰七年之后,最晚到咸丰八年,火器局就要在美国人的援助下承建起来。否则,美国人提出的条件就算自动作废。

    中美之间的这种蜜月级的jiāo往,引得英国人心头火起英国自问是最有实力的西方国家,如今中国人有工业上的请求,却不与己方接洽,反倒不远万里,和美国人联系?难道就认为美国人的工业比英国更加jīng良吗?

    因为这样的缘故,新任英国外相的伯明翰勋爵给驻华公使文翰发来电报,要他向中国政fǔ施压,为增进中英两国的密切合作,与总署衙mén展开jiāo流。

    咸丰四年的时候,中英两国就英国人提出的修约条款闹得不欢而散,伯明翰回国之后,将此番中国之行并无尺寸所进的成果向首相、外相做了汇报,特别是提到中国人有意在境内全面禁止鸦片贸易的政策,更是引得英国上下一片哗然。

    鸦片贸易额极大,是英国人不容有失的,中国人如此油盐不进,看起来还要仿效当年之法,派兵舰到中国沿海省份,发上几炮,中国人听见炮声,立刻就都吓得niào湿了裤子——则万事可成了持这种观点的,以首相巴麦尊为旗帜。

    英国人做了两手准备,先是在咸丰五年的年中,派遣伯明翰再一次到了中国,希望借助外jiāo途径能够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另外一方面,巴麦尊考虑到会谈一旦失败,就要施以雷霆

    不过在英国,政fǔ要对外动兵,不是简单的事情,英国下院的一个名叫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同为首相所在的辉格党成员,却对这种不惜借助武力,以达到售卖鸦片目的的做法大为不满在上院公开指责巴麦尊,‘居然肯为了在自己国内都早已经被明令禁止的害人之物而派遣军队去到遥远的大洋彼岸,其目的只是为了伤害同样是上帝子民的其他国家,这难道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真正的绅士,应该的作为吗?’

    这样的声音得到了一些靠钢铁、军工、技术类的商团提供政治援助,而进入议会的议员们的极大赞同,同时,也得到了很多英国商人的附和。英国上下为是不是再一次派兵,吵得沸反盈天。

    到最后,由议院表决,这一次,令巴麦尊失望了。议院以压倒xìng的投票结果,否决了首相的动议。便在这个时候,中国方面的消息反馈回来,事情有了一点变化。

    在这一次双方的商谈中,中方做了一点变通。就是从咸丰四年起运抵到各地港口的鸦片,以yào物之用流通各省,同样是以咸丰六年为期,到期之后,不允许英国商人再运送鸦片入境——到了咸丰六年,要是还有未能销售完毕的鸦片,在贸易法案中规定,剩下的鸦片,一律充公

    这个条件在中方看来已经是放开了怀抱,英国人却仍自不满:伯明翰不大清楚,文翰却是深知,在中国境内,有大批从云南等地出产的烟土,虽然质量不及印度所产,但胜在走私运进,不用缴税,所以售价很低,lòng得英国鸦片没有什么销路。

    后来有个上海知县,名叫曾继浦,字杭生,也不知道怎么走通了肃顺的mén路,上了一份奏折,提出一个很古怪的点子,这种方法说白了,就是从英国人手中掏钱。

    具体cào作是这样的:中国允许英国售卖的烟土主要是存在上海、香港和广州码头仓库中的合计六万七八千箱,每箱除了照章上税之外,再由英国鸦片商人格外报效白银各一百七十五两,作为查禁私土经费——一旦走私烟土被查禁,则合法烟土的销路自然就会变得畅旺起来。

    英国鸦片商人为走私泛滥伤透了脑筋,觉得一百多两的报效银子虽然ròu痛,好在是分薄下去,人均倒是能够承受的程度。而且,若是不肯的话,等到了期限,鸦片全数充公,更加是血本无归,便答应了下来。

    曾继浦走通肃顺的mén路,把折子递了上去,皇帝不准。和英国人新签订的鸦片法案中明文规定,英国鸦片在中国是作为yào物销售的,如果准了这道条陈,则百姓一定会以为,朝廷于鸦片弛禁,复吸之风大起,再想管,可就太难太难了

    故此不但驳了曾继浦的折子,还命桂良将其严加申斥了一番,就是肃顺,皇帝也连着数日没有好脸sè给他看。吓得肃顺哪敢多说?

    到了咸丰五年,宝鋆、容闳一行人从美国回来,虽然没有取得任何的进展,总是两国关系开始升温的预兆,文翰立刻向总署衙mén递jiāo了照会,邀请大清国皇帝陛下仿照与美国jiāo往之前例,派遣有司,到英国一行,为更加增进两国友好,做政fǔ间的会商。

    奕把照会奏报到御前,皇帝没有说话,而是问他:“总署衙mén是怎么议的?”

    “臣弟以为,当年皇阿玛在世的时候,和英人签订条约,其中也有‘将来大皇帝施恩于别国,准予英国一体均沾’之语,故而,臣等想,是不是也可以派人到英夷之国走上一次?”

    “可有人选吗?”

    “这,还不曾有过,臣弟想,报请圣裁之后,再由衙mén中挑选jīng力充沛,不惧风làng之苦的年轻人前往英夷之国,商谈之际,扬国威于域外。”

    “宝鋆几个刚刚从美国回来不久,旅途劳累,不宜再行奔波,转告英使,等过上几年,待条件成熟了,朕再派人前往。”

    “喳。”

    肃顺出京一趟,回来之后,向皇上奏报,直隶、河南、山东三省百姓见到‘誊黄’——也就是皇帝的诏令,由让百姓知晓的必要的情况下,会用黄纸誊写一遍,在各省、府、道、县张贴通衢,名为誊黄,俗称就是皇榜——之后,深以皇上爱民如子,忧民之伤,诚乃国之圣君。旨到之日,百姓无不鼓舞,士绅联名请愿,说皇上有一片爱民圣意,百姓更应孝敬。故此,由各省士绅联名,托奴才将万民请愿书恭奉御前,请皇上俯准。”

    六福把折子接过来,奉上御案,皇帝没有急着打开,“虽然百姓于朕有孝心,朕也就更加不忍使彼等疲累过甚,南巡之前,朕的这番话要明发天下,也免得下面那些人,借朕南巡的机会,四处需索不停。”

    “是,皇上的这番圣意,奴才定当一字不落的记下来,晓谕各方。”

    君臣几个正在说着话,听外面一声唱喏:“皇后驾到。”

    众人一愣。皇后贤良淑德,国人共见,更主要的是,她从来都识得大体,只是替夫分忧,安抚宫中众多姐妹,于政事是从来不会过问,在皇上召见群臣的时候,也是从不到场的,今天是怎么了?

    思考间,凤驾到了mén口,众人跪倒行礼:“皇后千岁。”

    “都起来吧。”皇后向上望了一眼,果然,皇帝的脸sè不是很好看,和他做夫妻久了,知道丈夫的身体特征,每当熬夜不睡的时候,总是脸sè发青,今天也不例外。

    彼此是夫妻,更是君臣,她不能多看,上前几步,盈盈间蹲身为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帝从御案后面转了出来,笑眯眯的走到皇后身前,“你今儿个怎么来了?有事?”

    “臣妾不敢以一己之私,劳烦圣忧。只是,臣妾在宫中听说,皇上一夜未曾合眼?心中记挂,这才不顾朝仪,贸然而至,请皇上降罪。”

    皇帝有心想说,这样的事情等散了朝会再说不好吗?看皇后一脸关爱,不忍驳了她的好意,又咽了回去:“好吧,朕记得了。”

    皇后却并没有完,回身望着下跪的几个人,“恭王?”

    若是在宫中闲话,皇后对奕的称呼从来都是以民间的叫法,称他为‘六叔’,不过现在时地非宜,自己要说的话,也是事关天子,便叫他的官称了。

    奕赶忙碰头:“臣在。”

    “主子的身子贵重,你在公是他的臣子,在私是他的血亲兄弟,要帮着主子节劳才是的。你们每天晚来坐拥高卧,倒让主子彻夜不眠,这成话吗?”

    “是。皇后教训的是,都是臣等奉职无状,上贻君父之忧。今后定当勉力cào持,以释圣宪。”

    皇后说完,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来,“皇上,臣妾失礼了。”

    她来这样一手,让皇帝也倍觉尴尬,其势又不能说什么,勉强的笑了一下:“你一片诚心,朕岂有不知?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皇后甜甜的笑了一下,再一次行礼辞驾,这才转身出去了

第5节咸丰南游(1)

    第5节咸丰南游(1)

    咸丰七年七月二十三,御驾从正阳men出城,文武百官跪送,沿途除了御前卫之外,另有从神机营选拔出来的jing壮兵士,由佐齐统率,一路护持,浩浩排出三五里路远。

    皇帝早有南巡之意,故此沿途各省更是早早的就做好了接驾的准备,皇帝命肃顺先期沿途观风察吏,把那些繁文缛节一概蠲免,从通州登舟,顺水而放,第三天就到了德州码头。

    德州本来有圣祖、高宗南巡时修建的行宫,不过百十年下来,早已经破败不堪,腐朽锈浊,触目可见。椿寿听肃顺带来的皇上的口谕,不敢大肆铺张,只得命人加以粉饰一番,聊以备用。

    不论是走陆路还是走水路,德州府都是御驾必经之地,他不敢、也不想学胡林翼当年在天津上演的那一出戏码,将跸道全数重新铺垫、整饬一番。

    这还不算,赵守备回来之后,椿寿得知,御驾会在七月中旬走运河出行,其时正是草木茂盛的时候,故此,他作出了一个前人从来没有想过的决定:在跸道两侧,种满了草皮、uā木。让德州府每天派出人,定时护理,总要在御驾到来的时候,呈现一番绿草如茵,uā团锦簇的模样,以博君父一笑。

    这种做法大为奏效,肃顺领命出京,到了山东,由椿寿陪着,从德州码头到行宫走了一遍,心中大为满意:“旁是不说,只是子密老兄这番灵巧劲儿,怕就已经把桂燕山比下去喽。”说完他问道:“这样的满目青绿,怕是uā费不少吧?”

    椿寿在一边作陪,一面走,一面给他讲解:“卑职不敢,不过是百姓有孝心,下属有忠君之念。职下计算了一番,这样的一路铺陈下来,不过几千两银子。想来戋戋之数,能够让皇上满意,又不会劳伤百姓民用。正契合了皇上爱民如子的圣意呢”

    肃顺点点头,“就是这话喽。”他说:“皇上顾念百姓,我等做奴才的,全力报效之外,也要上体天心,不可有需索情状,否则的话,就是百姓不说话,我也不敢念及旧情了。”

    “是,是,是。子密万万不敢。”

    进到行宫,肃顺到皇上的寝宫和给随扈的妃嫔居住的房中一一看过,“嗯,不好。”

    椿寿知道,肃顺是皇帝面前的第一红人,皇上的喜好无不知晓,听他说不好,那就一定不好,忙问道:“大人,何处还有疏漏之处?请大人明示,卑职这就命人整改。”

    “给主子居住的寝宫不好。”肃顺转过身来,左右上下打量了一番:“主子生来怕热,你看看我?”

    他摘下大帽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进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热得通身是汗。到时候主子爷进来了,难道也要浑身大汗淋漓的召见臣工吗?”

    椿寿难过的咧开了嘴巴,山东一地到了夏天本来就热,而这一次皇帝南巡,又和圣祖、高宗时不同,前者都是选在四、五月间出行,到了最热的时候,已经返驾回热河或者圆明园了。所以在行宫暂住,还不会感觉什么。现在,则不行了。“那,”椿寿是很慌lun的神那怎么办呢?”

    肃顺也没有好的办法,四时之变,非是人力所能更迭,只能暂时放下此事,转身到了外面。椿寿和劳崇光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到了外面树荫uā影之地,早有人准备下了桌椅板凳,椿寿还特意找来几个清闲篾片,都是见多识广,无所不知,吃喝嫖赌,无一不jing,尤其是人情熟透,善于揣摩心理的,在一旁作陪。

    听居停大人把话说完,众人也都是面面相觑:“大人所言在理,总要想个办法,让皇上避暑啊。”

    劳崇光浑身大汗,到了树荫下,微风拂体,方觉得舒爽了很多,闻言更增苦恼,“总不能让皇上总在这树荫之下吧?”

    肃顺突发其想:“怎么不能?”

    众人同时抬头:“大人,您说什么?”

    “我有个办法,你们看看行不行?”

    肃顺的办法是这样的,皇帝御驾出行,总要是在过了七月,其时天气已经过了中元节(就是鬼节),白天难免还会溽热难熬,到了晚来,秋风骤起,罗衣生寒,就无碍了。

    所以,要担心的,也只有从御舟到行宫的这一路上,进到行宫之后,由椿寿皇上请旨,请他在园子中观临民间百姓的献艺——山东省内有的是这样的民间艺人,认真挑选几个,供皇上消遣,等到晚来,再请入宫休息。

    椿寿大喜:“大人果然好计若说旁的,这山东省内还需搜罗,这种种民间手艺,俯拾即是。”

    劳崇光一皱眉,这等以方技邀宠,在他心中大不以为然,只是肃顺说的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皇帝是什么样的脾气秉全然不知,若真是因为细故而引致龙颜震怒,入仕三十余年,辛辛苦苦,就全然付诸流水了。所以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在坐的有个篾片,名叫张一义的,问道,“大人,只是不知道皇上喜好什么?”

    “少年天子,总以新奇热闹为主,最要紧的是,宫中从未有过的uā样。譬如,我昨天看见一班耍猴戏的,就很可以进奉。”

    “那似乎太亵慢了吧?”张一义有些不以为然。

    “不然,事先说明白了就不要紧了。只要猴子不撒野,决无妨碍。”

    “好吧要先跟耍猴戏的问清楚。”

    “我看,”另一个清客建议,“泺州的皮影戏倒不错。”

    “不”张一义立刻否决,“宫中有的,皮影戏称为‘过锦’,皇上早就看得不要看了。”

    “不见得,”一个叫马大隆又有独特的见解,“要看演的是什么?宫中的‘过锦’,当然是法雅音,大罗神仙之类,如果另外换一种皇上所没有见过的题材,一样会看得下去。”

    “那么,请教,该当什么题材呢?”

    “诙谐好笑即可。”

    “有一出戏很妙。”原来建议的那清客说,“可惜,太‘荤’了”

    “荤的好,荤的好”肃顺急急问道:“戏名什么?”

    “叫做‘瞎子捉jiān’”

    “妙极,妙极”肃顺抚掌称善,“光听这个戏名,皇上就非看不可。”

    “确是很妙”另有人附和。

    这一下,张一义索不开口了,只听马大隆调度,和肃顺商议了一番,一共选中四档节目。他一面派人去接头,一面用黄笺正楷写好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进奉杂戏一堂,恭请宸赏。臣山东巡抚椿寿恭进。计开:猴戏、过锦、口技、上绳。”

    虽然戏码和名目已经定了下来,不过却不能就这样贸贸然的进奉御前,还要由椿寿、劳崇光作陪,肃顺主审一番。审看之前,先要仔细商量演出的次序,椿寿问道:“皇上是一面传膳,一面观赏,还是膳罢进奉?”

    “一面传膳,一面看。”

    “既如此,先看猴戏,次听口技。”马大隆接口说,“这两个节目,拿出来就是,上绳要搭架子,得有些时候。看完绳技,再看‘瞎子捉jiān’,哈哈一笑,替皇上消食。再说,‘过锦’必得天全黑了来看才够味。”

    肃顺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转而问道:“马先生贵处哪里?”

    “不敢”马大隆谦恭地答说:“敝处江都。”

    “原来是扬州自古繁华之地,好地方。”肃顺又说:“马先生可别走回头我们聊聊。”

    “是,是”马大隆心中大喜:“大隆待命。”

    接下来便是审看节目,虽说是江湖上常见的玩艺,却确有与众不同之处。平常的猴戏,无非猴子骑车、骑狗,这档戏却全是猴子,大i一共四只,翻跟斗、叠罗汉,uā样甚多,最妙的是双演“过招”,打的是“太祖洪拳”,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极少lù出m手m脚的猴相。收招的时候,恰好双双朝北,跪下磕头。

    肃顺也不说话,只是坐着,椿寿摆摆手,示意退下,再唤上来一个,却是先拉起一道锦幕,幕中出来一个老者,干瘪瘦i,貌不惊人,穿一件海青è的i褂,是儒士打扮。走上前来,将手中折扇,塞入袖中,尘扬舞蹈地拜了下去,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草野无知,见过大人。”

    椿寿在一旁代为介绍:“大人,这是治下i民,姓者,艺名叫万年。”

    肃顺觉得好笑,“怎么,百家姓里还有者姓的吗?”

    “者万年?”椿寿叫着老者的名字,对他说,“拿你名姓的来历给大人说说,若是能逗得大人开怀一笑,有你的好处。”

    万年趴在地上碰了个响头,这才说了起来。他是山东本地人,自幼父母双亡,连个名姓都没有,后来从军,报名的时候,征兵官以他没有名姓不收,者万年没有办法,便请长官给他想一个,长官说:“之乎者也,都可以做名姓。”

    者万年念叨几句,以为就是这个‘者’字叫起来最响亮,便姓者了。至于万年,是从军之后,和军营中的一个兵士学口技之术的时候,由师傅给他起的,寓大清万年之意。

    听他说完,肃顺扑哧一笑:“好好的演,若是能够雀屏中选的话,日后多加磨练,等到皇上御驾到了,有你邀宠的机会。”

    “是,i的不敢不尽力伺候。”者万年看肃顺还很好说话,胆子大了起来,又说:“i的不敢期满大人,i的同行知道i的能够在军前献艺,不知道有多么羡慕呢。”

    “少和我说嘴儿。”肃顺笑着一摆手,“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达溜达。”

    验看过者万年的口技,接下来是皮影,人在幕后,比划得活灵活现,肃顺看不大懂,也就不大上心,可是不久之后,注意力便为皮影所吸引了,实在因为题材太新奇,眼不见物的瞎子,单枪匹马回家捉jiān,好像是不可能的事,而这出皮影戏耍,居然将不可能化为可能,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原来瞎子目盲而耳聪,捉jiān是用个拙法子,手持菜刀,堵住房夫一举一动,闻声辩形,比目明还要清楚。瞎子老婆帮着遮盖,帮着声东击西,谁知徒劳无功,因为瞎子以逸待劳,心思极静,能够dng烛机先,刚有动作,便说破了她,以致左支右细,进退失据。这皮影戏是一个人在幕后耍,手中牵线,口中唱白,词句虽俚,却极为新鲜有趣

    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一个戏码,上绳了。所谓上绳,就是杂技。先是在抄手游廊的两侧,离地两丈六七尺高,悬上一根钢弦,在黄昏的光线下看得清清楚楚,然后是由两个姑娘,一个穿红、一个穿绿;对襟袖子札脚腰系一条白绸汗巾,弓鞋纤i,而轻盈如燕,一左一右,翩然而至,拜倒在众人面前面前。

    子丹霞、碧霞叩见大人”

    “你们是姊妹俩?”肃顺说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是”丹霞答说:“我们是同胞姊妹。”

    等她们姊妹抬起头儿,肃顺认真打量。同胞姊妹,相貌不同,姊姊是瓜子脸,妹妹是鹅蛋脸。谈姿è是妹妹胜过姊姊,长眉入鬓,一双凤眼。但论韵致,碧逊于丹,丹霞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瞄来扫去,显得分外妖娆。

    肃顺略有识nv之才,在二nv的脸上来回扫了几眼,就看得出来,姐姐已非完璧,倒是那个妹子,还是室nv。

    当即问道:“你们多大年纪?”

    姐妹两个一个十八,一个十六,自幼随养父走江湖,已经有八年了。肃顺又问:“你们走这样的钢丝,有把握没有?”

    “有把握,请大人放心。”丹霞有意献技,连同平日里要使用的网子也不要,带着妹妹爬上钢弦,表演了一番。

    二nv献艺完毕,肃顺让椿寿把她们带下去,又将二nv的师傅叫了上来——名为师傅,实际上便等若是养父。

    老者姓林,虽历江湖,未见世面,是极老实的样子,跪倒在肃顺面前,只叫:“老爷”

    “那姊妹俩是你的养nv?”

    “是的。不是亲姊妹,不过从i在一起长大。”

    “都有婆家了没有?”

    “都没有。”

    “都没有?”肃顺不信,“大的像开过怀了?”

    “不敢瞒老爷。”林师傅嗫嚅着说,“去年八月里到山东东昌府荏平县八里庄,有个王七公子——”

    “好了,好了”椿寿在一边朱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让姓王的破了你nv儿的身子,是不是?”

    “是。”

    “这就不去说它了——”椿寿犹豫了一下,突然问道,“慢点走江湖的什么都不在乎。fei水不落外人田,你自己享用过没有?”

    林师傅愣了一下,方始会意,指天发誓:“老天爷在上头,i的拿两个孩子都是当亲生nv儿一样,哪能做那种没天日的事”

    椿寿很满意地点点头,肃顺又问道:“i的呢?”

    的可是规规矩矩的姑娘。”

    肃顺做到心中有数,这才不再多问,摆摆手,让林师傅退了下去。A!~!

第121章Fire的演唱会(终)

    第121章Fire的演唱会(终)

    D的表演已经结束了,除了再一次让歌mí和歌手们震撼,感叹韩权佑在圈内的强大人脉,竟然全部邀请到超级组合,并且还是属于一个不少,全体成员一起参加,这让所有人都有些嫉妒韩权佑的人脉。

    虽然D的表演很精彩,但在反应上,却无法跟之前的FK.L以及BabyV相比。所以在依依不舍送走了D,叫喊了一会D的组合名之后,歌mí们才渐渐反应过来,这可是韩权佑的首场个人演唱会,而不是D的演唱会。

    现在这么叫喊D有什么用,人家本来就是韩权佑邀请来的表演嘉宾,表演结束了自然就要走,你就算是哭死也没有用。既然是这样,那么还不如叫喊韩权佑,让韩权佑这个主人早一点出现吧。

    更何况,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韩权佑的人气和号召力以及影响力,要远比D强大的更多。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歌mí们渐渐的开始叫喊着韩权佑的艺名来,用着歌mí们自己特有的方式,催促着韩权佑能够早一点的登台亮相。

    终于,伴随着歌mí们震耳的欢呼声和尖叫声,在千呼万喊之中,韩权佑再一次出现在舞台上。

    只见韩权佑一身黑sè礼物的打扮,头发也微微上扬,给人一种十分精神的感觉,白sè的衬衫,一脸淡淡带着绅士的微笑,完完副从童话世界走出来的王子感觉。

    “啊”这一刻,女歌mí们再次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瞬间是受到了韩权佑这一次出现的刺jī,竟然瞬间突破了原有的境界,功底大大增强好几倍。

    原本还能够忍受和坚持得住的男歌mí们,在这一刻,终于是坚持不了解,一个个咬着牙,紧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疯狂尖叫的女歌mí们,下意思的跟对方保持距离,虽然仅仅只是微微倾斜身子而已。

    当然,也有功力不到家想要展示自己尖叫功力的女歌mí,这样做的后果只有一种,那就是走火入魔。这也终于让严阵以待,做好了一些准备的工作人员有了用武之地,而奥林匹克体育场停车场的救护车和医生们,也终于可以一展身手了。

    “几个?”站在指挥室内,朴振荣看着疯狂的歌mí,对着刚刚进来的一名工作人员淡淡的问道。

    “六个”工作人员十分简洁的回答着。

    “六个吗?”朴振荣不由皱了皱眉,喃喃的念了几遍,突然表情一变,一脸严肃的道:“现在权佑还没有表演更为疯狂的节目内容,就已经有六个歌míjī动的昏倒了过去。看样子等一下会有更多的歌mí昏倒过去,这样可不行,目前两辆救护车实在是太少了,再去联系,我们需要更多的救护车和医生,同时叫工作人员们做好准备,一旦发生歌mí昏倒的情况,第一时间把人送到救护车那里去检查和抢救。”

    “恩,我知道了。”工作人员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去安排朴振荣所交代的事情了。

    “大家好,我是Fire韩权佑”站在舞台上,韩权佑淡淡微笑着跟着现场的歌mí们打招呼,再次让现场女歌mí们的声音增加了好几分。

    这一情况自然被指挥室内的朴振荣看的清清楚楚,看见这个情况,朴振荣不由大步走到一旁的麦克风前,拿起来麦克风对着一旁的音乐师点点头,在音乐师点了一下自己面前一排设别的按钮之后,朴振荣急忙的开口道。

    “权佑,别太刺jī歌mí了,在这样下去的,恐怕歌mí们会昏倒的更多。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两辆救护车明显不够,我已经叫人去跟医院联系了。你先稳下,别闹了,直接表演吧,等一下恐怕还有的我们忙。”

    朴振荣的话顺着从韩权佑的耳边麦克风第一时间传到韩权佑的耳朵里,听到朴振荣的话,韩权佑不由愣了愣,原本准备跟歌mí们再聊上几句的打算也放弃了。

    刚刚歌mí们昏倒,这个韩权佑也看见了,不过对于自己出现歌mí昏倒的事发生,次数多了,韩权佑也渐渐习惯了。再加上刚刚看见工作人员第一时间把歌mí们救扶了出去,韩权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听朴振荣这么,仔细想了想,韩权佑也觉得,还是听听朴振荣的话,别玩过火了。

    想到这里,韩权佑深吸了口气,笑着道:“还有最后二首歌曲,是日文,但因为一些原因,我就不演唱了。(帮幸田来未创作的崛起之歌,至于原因,没什么原因,就是随便找借口不唱)另也是英文歌曲,我想邀个美丽的小公主跟我一起合唱,大家欢迎。”

    说完,韩权佑第一个带头鼓起掌来,而歌mí们虽然不知道是谁,但韩权佑都这么说了,歌mí们还是tǐ配合,tǐ给面子的。瞬间,潮水般的掌声响了起来,欢迎着即将出场的那个韩权佑嘴中的小公主。

    在掌声中,只见一身穿着白sè公主服的韩胜妍,有些害羞的低着头走了出来。感觉到韩胜妍有些紧张,韩权佑笑了笑大步向着韩胜妍走了过来,然后拉起韩胜妍的手,牵着韩胜妍慢慢走向舞台中央。

    “轰……”看见韩胜妍,这一下所有人都震惊了,这个人到底是谁,怎么不认识啊。而且看这个女人的年轻很小,难道是韩权佑的女朋友吗?

    一时之间,各种猜测不断的出现,一些过jī的女歌mí,看着韩权佑和韩胜妍如此般配,也不由嫉妒起来了,甚至开口大骂起来。

    “啊~是胜妍”不光歌mí们有些sāo乱了,就连艺人区也变得sāo乱起来。这不,具荷拉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双手捂着嘴,一脸不可思议的惊呼起来。

    “真的是胜妍”几秒钟之后,KARA成员再三确定,那个站在舞台上,犹如童话世界的公主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好姐妹韩胜妍。一时之间,KARA四位成员,也是一脸的羡慕。

    羡慕韩胜妍能够有韩权佑这么一个好哥哥,羡慕韩胜妍能够在站在十几万人的舞台上,这可是KARA四个丫头,平时根本就不跟去想的事。

    “咦~竟然是这个孩子,难道这个孩子跟权佑有什么关系吗?”看着韩胜妍,李孝利不由皱起眉头喃喃的念了起来。做为过来人,李孝利很清楚练习生的艰辛,所以在平时,李孝利也是特别关照公司的练习生,不然的话,当初李孝利也不会帮韩权佑把SS501弄到SS公司去。

    对于韩胜妍,虽然不至于说上熟悉和亲密,但也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这个韩胜妍,就是自己公司的练习生,并且还是即将准备推出的新人女子团队组合KARA成员。要知道,KARA被DPS确定准备出道,也是经过李孝利这个公司一姐的点头的。

    呃~不得不说,从这一点当中,就可以看得出,李孝利在DSP公司的地位。就算公司推出一个新人,也必须要让李孝利知道和点头,或许整个韩国所有经纪公司当中,单纯的艺人,只有李孝利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姐,怎么了,你知道这个孩子?”李孝利的话被一旁的李真听见了,不奇的问道。

    “嗯~没什么,只是有些面熟,其实是我认错了。”李孝利摇摇头道,同时心里暗暗决定,到时候等演唱会结束了,一定要询问一下韩权佑,到底跟这个孩子是什么关系。

    因为韩胜妍的再三坚持,所以韩权佑和韩胜妍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告诉李孝利。不然的话,要是让李孝利知道韩胜妍是韩权佑的妹妹,那么以后肯定会对韩胜妍多多照顾。以李孝利在DSP公司的地位,特别照顾韩胜妍,那么韩胜妍自然也会被公司特别照顾,这可是韩胜妍不愿意的事。

    不然的话,真的想要玩特殊,被人关照和特殊对待的话,还不如直接答应韩权佑宣布两人兄妹关系,那效果和影响,要远比通知李孝利强得多。

    看见歌mí们有些sāo乱,尤其是听到其中夹带着一些怒骂声,韩权佑不由皱起了眉头。对于歌mí们的反应,韩权佑是无法改变和控制的,韩权佑能够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可能的保护韩胜妍。

    “不用怕,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当下面的人是一群大白菜就行了,放松一点,要开始了。”感觉到牵着韩胜妍的小手传来的力量增大,知道韩胜妍这是紧张,韩权佑不由安慰鼓励的韩胜妍,并且把当时D大哥们第一次带自己登台的话搬了出来。

    “恩”这个时候,人都站在舞台上了,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不能掉头跑掉吗。因此,韩胜妍也只能够深深吸了口气,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所幸,这个时候,音乐开始响了起来。因为是从未在亚洲区域,甚至可以说除了加勒比海区域,其他的区域都没有表演过的歌曲,所以对于响起的旋律,歌mí们都感到十分的陌生。

    这一下,歌mí们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仔细听着响起的旋律,心里一边猜测着,这到底是什么歌曲,难道韩权佑又创作了什么新的歌曲。

    没错,这首歌曲就是《Yrus》,原本在拍摄《加勒比海盗》时,在加勒比海观看飓风启发的灵感再加上盗版所创作出来的。要说,现在韩权佑这首灵感的刺jī再加盗版创作出来的《Yrus》,其效果和质量,要远比原版的《Yrus》强得多。

    《Yrus》这首歌曲本来就是属于一种轻音乐,并且还是那种特别温馨的歌曲,所以从一开始歌曲响起的旋律,就能够给人一种安静温馨的感觉。

    “IksrdfalllovyflblDsideyrrt”拉着韩胜妍的手稍微用了用力鼓励安慰的韩胜妍,韩权佑牵着韩胜妍来都舞台的最前面,轻声的演唱起来。

    结束了自己的演唱部分,韩权佑一脸微笑的看着身边的韩胜妍,给韩胜妍加油打气。

    随着马上就要轮到自己演唱了,这个时候韩胜妍也没时间多想什么,多年练习生的培养,使得韩胜妍下意识的lù出微笑,举起麦克风唱了起来。

    “sureYsrveBelvls”

    听到韩胜妍的歌声,尤其是那歌声的平稳,韩权佑也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全神贯注的投入到演唱当中。

    《Yrus》这首歌曲的特点就是歌曲简单旋律优美,歌词简单明确,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甚至是达到了你要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在深夜里一个人静静的听着这首歌曲,你会有一种想哭,但同时也有着一种淡淡的温馨,是甜蜜忧伤的歌曲。(哎~疯子再次推荐一次,《Yrus》真的很不错,值得大家去听听)

    《Yrus》绝对是一种温馨,温馨到能够让人安静和平静下来的歌曲。随着韩权佑和韩胜妍的演唱,整个奥林匹克体育场也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嘈杂声,只有韩权佑和韩胜妍两人的歌声。

    听着优美旋律的《Yrus》,虽然很多人不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但优美的旋律,足以让人感到满足和温馨,原本手紧紧牵着的情侣们,牵着爱人的手也变得更伟大大力,视乎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的爱人,自己是真的喜欢你。

    当《Yrus》结束,不管之前是怎么看待韩胜妍的人,此时都纷纷站了起来,第一次安安静静,没有说出任何话,只是用着自己最大的力量鼓掌。

    而这一刻,经过几分钟的演唱,韩胜妍此时已经是彻底放松下来。听到歌mí们潮水般的掌声,韩胜妍的脸上不由lù出了mí人的笑容。

    韩胜妍的变化被韩权佑看在眼里,看着终于lù出发自于内心微笑的韩胜妍,韩权佑也不由松了口气。韩权佑明白,从今天开始,在经历了十几万人大场面的舞台表演,尤其是之前还有很多人反对和怒骂,现在坚持过来的韩胜妍,以后将不会再胆怯任何舞台。

    从这一刻开始,韩胜妍的艺人生涯已经开始迈出了一大步,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成熟。

    “胜妍,你实在是太棒了,哥哥为你感到自豪。”仅仅抱着韩胜妍,韩权佑在小声的说道。

    而对于韩权佑的称赞,韩胜妍只是继续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开口道:“那么哥哥,你可要加油哦,我先下去了。”

    “恩”韩权佑应了一声,然后带着韩胜妍跟现场的歌mí们打招呼,之后送韩胜妍离开。

    “呼其实从演唱会开始到现在以来,我还真的没有的表演一下令人疯狂的节目内容,一点也不跟Fire的演唱会这个Fire相配啊,是吧”重新来到舞台,韩权佑笑着道。

    “是”歌mí们彻底兴奋了,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从韩权佑这句话当中,可以猜测出韩权佑接下来准备说什么,打算做什么。

    “OK,既然是Fr,是火的演唱会,那么我们就要让这场演唱会配得上这个火字。好了,大家疯狂起来吧”

    都到这个时候了,韩权佑也懒得说什么了,直接大声宣布,然后把麦克风从舞台上丢给舞台下的工作人员。这个时候,张赫等人也带着伴舞们,从舞台的两侧冲进舞台,来到韩权佑的身后。

    “Fire~Fire~Fire……”这一刻,歌mí们更为jī动,而随之响起的《火焰》,更是让歌mí们几乎疯狂。表演还没有开始,已经承受不了的一些歌mí们就jī动的昏倒了过去,让工作人员们一阵手忙脚乱。

    由始至终,韩权佑就没有打算放弃了舞蹈,更没有否认自己就是D歌手。虽然之前,韩权佑并没有怎么表演舞蹈秀,但这并不意味着,韩权佑忘记了,不打算在演唱会表演舞蹈。

    相反,在接下来的节目当中,基本上所有十分劲爆的舞蹈配合着相符合条件的歌曲,都会出现在舞台上,由韩权佑带头,让演唱会刮起了一声DT。

    一段段高难度舞蹈动作,一段段精彩的舞蹈秀,不停的冲击着所有人的视觉感,更是让歌mí们越来越兴奋,越来越jī动,之随晕倒的歌mí人数也剧增。所幸事先朴振荣早就有准备,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无限大风车旋转,向迈克尔?杰克逊致敬,各种精彩的舞蹈,韩权佑展示,再次告诉所有人,自己可是世界主要流行舞蹈的全能天才。

    而其中,一段七分钟时间的纯度舞蹈秀,更是让现场的气氛沸腾到最高点。尤其是最后结束时撕衣服那瞬间,更是让一大片歌mí们彻底jī动的昏倒过去。别说是歌mí,就算是艺人们,此时也是热血沸腾。

    当最后,韩权佑演唱起最后歌曲《谎言》的时候,心满意足,没有任何要求的歌mí们,开始齐声跟着韩权佑一起演唱起来。当然,歌手们自然也是一起跟着韩权佑一起演唱着。

    今天,所有来到奥林匹克体育场的艺人们,都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决定,还真的是一场完美的演唱会。而韩权佑完美的演唱会,也给现场所有歌手们立下了一个目标,那就是希望自己也能够办一场像韩权佑这样完美的演唱会。

    终于,伴随着《谎言》的结束,在歌mí们全体起立爆发出疯狂的叫喊声和掌声中,韩权佑首场个人演唱会划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完美的落幕。

第6节咸丰南游(2)

    眼见御舟越来越近,码头边上钟鼓之乐大作。夹杂着礼炮、爆竹之声隆隆作响,硝烟弥漫中,对面不得见人,缓缓的,御舟靠岸,船帮紧挨着码头边,也就无需再搭跳板,皇帝低头出了船舱,由六福虚扶着,脚步踏上实地。

    皇帝举目望过去,只见逶迄斜向东南居高而下的石甬道边,移来不计其数的盆花,月季、玫瑰、百日红、水仙、东洋菊、西番莲、夹竹桃、春海棠……左手一带万花丛中用万年青摆布成“万寿无疆”式样,碧绿青翠油润欲滴,右手一带全用小葵花盆嵌在花间,绘成“丹凤朝阳”图画,都有四丈余余阔。

    融融艳阳中,花海一直漫漾到远处,万紫千红鲜亮不可名兆。甬道两边是二十四名当值侍卫,一个个挺胸凹肚按刀侍立,钉子般纹丝不动。六十四名太监早已列成方队兀立在甬道旁,见皇帝出来,太监方队抽丝般列成两行按序沿甬道徐徐而出。黄钟大吕之中,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各按节律悠扬沉浑而奏,守在西面的内廷供俸也是六十四名,齐声庄肃唱道:“……皇心克配天,玉琼蔚灰得气先。彤廷胪唱宣,四海共球奏天寰。珠斗应玑瑢、金镜朗、麟凤骞,人间福景全。”

    乐声中皇帝款步而行。这样的丹陛大乐,他向来是不十分留心的,几步间已经走过那片花海。听得宫中内侍抖擞精神“啪、啪、啪”连甩三声静鞭,钟鼓丝弦之音嘎然而止,皇帝神思归舍,定神看时,从丹墀阶下一直蔓向东南仪门,临时设的品级山两侧早已站得挤挤捱捱都是赶来迎驾的官员。从孔雀翎子珊瑚顶到素金顶戴黄鹂补服依次按序由近及远,都是簇新的官袍靴服,在暖融融亮晃晃的日影下灿烂放光,见他出来,马蹄袖打得一片声山响,黑鸦鸦伏地叩头高呼:“咸丰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扫视了众人一眼,只点头“嗯”了一声,这里居高临下,他的目光透过伏跪的人群和两厢偏殿向外眺望,行宫外运河一带蜿蜒碧水上已是泊满御舟,黄旌龙旗彩楼衔接,象煞了是一条卧在行宫外巨大的黄龙。夹岸桃李竞芳,黛绿粉白林间树下,每隔数丈都搭有彩坊彩棚也都是披红挂绿,结着“皇帝万岁”“皇后千岁”各色幔帐,中间纷纷如蚁的人都依地势或疏或密夹岸游移,已是一片涌动不定的人海。

    他满意的收回目光,落在为首的一个人身上,“你便是朕今年捡拔而起的椿寿吧?”

    椿寿伏地奏答:“是,奴才署理山东巡抚,椿寿,恭请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皇帝和煦的一笑,游目四望,一片青郁中,繁花点缀其间,“这些,都是你操持的?倒是很用了一番心思呢。”

    “奴才不敢。”椿寿口中奏答:“奴才父子,蒙皇上提拔之恩,粉身难报。皇上驾临山东,奴才尽一点孝心,本是当为,不敢当皇上谬奖。”

    “哦,崇实到山东了吗?”

    崇实是咸丰四年外放出去的,在四川任职成绵龙茂道,这一次皇帝南巡,特意下旨,着他到山东陛见,原因却不知道,在椿寿想来,一则是皇帝想念当年这个上书房近臣了,二来,可能还要有所重用。不过,彼此虽是父子,每一年回家过年的时候,这等公事也极少谈及。所以椿寿也是莫辨其详。

    听皇上问道,椿寿赶忙说道:“回主子问,犬子尚未到省。”

    “嗯,那大约是在路上耽搁了吧?”皇帝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肃顺?”

    “奴才在。”

    “等崇实到了,让他立刻递牌子进来。”

    顺答应一声,在旁边说道:“主子,天气太热,请主子起驾到行宫中驻跸吧?”

    御驾进了园子,先要把皇后等后宫嫔妃安排住下,这都有内务府和宫中的管事太监操持,也不用多说。

    肃顺的担心果然变成了现实,皇帝在寝宫中由六福伺候着换上一身衣服,就已经热得满身是汗:“这里,怎么这么热啊?”

    “主子,山东一地,到了夏天本来就热。”六福是经由椿寿认真打点过多次的,早就有了一套说辞:“奴才想,不如等一会儿就请皇上下旨,在园子的凉亭中召见众位大人?一来是风凉,二来,阖省大员从未瞻睹天颜,若是在殿阁之中,光线不明……”

    皇帝把腰间的明黄绸带左右拉动了几下,冷笑着问道:“六福,你拿了椿寿多少银子?这么替他说话?”

    六福知道他的脾气,于身边近侍的贪墨看得比肃顺之流要轻得多,不过贪墨可以,撒谎则万万不行,所以在一边答说:“奴才本来不想拿的,不过椿大人派来的人,给奴才说了一番话,奴才倒不好不拿了。”

    这样剑走偏锋的一句话,让皇帝也好奇起来:“来人说的什么?”

    “来人说,皇上一番爱民如子的圣意,椿大人和阖省百姓无不感戴,而且,若是全然遵旨而行的话,人家不说皇上爱民,只会说椿寿这个老东西于主子没有半分孝心。所以,也只好想办法把钱花到刀刃上,选一点皇上喜欢的进呈,一来让主子爷开开心,二来,也不会花费太多。到时候,逗得主子开怀一笑,他就算是尽到了身为奴才的孝心啦。”

    听到这里,皇帝立刻明白了:“所以,你就把朕的喜好告诉椿寿了?”

    “奴才哪敢啊?”六福陪着笑说道:“主子爷的圣意若何,谁敢揣摩?奴才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

    皇帝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奴才啊,让朕说什么好呢?朕听说,你家在河间府一下子就买了一千亩地?”他问道:“做事总要留有余地,纵有良田千顷,广厦万间,死后也不过是黄土黄土一抔,……”

    说着话,他心中苦笑,说这样的话,也要六福听得懂才是,看他一脸茫然,百般不解的样子,简直要打哈欠了,说来何用?

    两个人说着话,肃顺进到殿中跪倒:“皇上,椿大人等阖省官员,已经是外面候着了。主子是不是先用膳,奴才先让他们回了?”

    “不用,朕在船上用过膳了。”他迈步向外,口中说道,“走,去见见他们。”

    行宫花园之中的景致更不一般,亭台之间,花木繁盛,纵比不上圆明园那般的琪花瑶草,却也不是难得一见的珍本明卉,微风袭来,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冲入鼻管,让人有乐而忘忧之感。

    在亭中摆下桌案,一张披着黄缎子椅披的安乐椅居中而放,皇帝落座,椿寿等人碰头行礼毕,和载垣、文庆、肃顺几个相向而立,皇帝左右看看:“这样太拘束了。”他轻笑着说:“这里不是紫禁城,也不必弄这些朝堂奏对的那一套。肃顺,起驾。到园子中,找一处所在,朕和椿寿等人席地而坐。”

    “喳,容奴才安排。”

    这样的地方在行宫中大有,很快的,给他招到了一颗树荫下,放着几张石桌石凳,正好合乎皇上的要求,于是皇帝起驾,到树荫下由内侍大起黄罗伞盖,皇帝独占一张石桌,旁的人按照官级品秩的大小,罗列四周。

    跪倒谢恩之后,众人屁股挨着石凳的边沿虚虚的坐着,等候皇帝问话:“这两年,山东省内的风土如何?”

    “回万岁爷的问,从咸丰五年至今,鲁省境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便是往年夏秋之交总会有的蝗虫之灾,这数年中也久矣不见了。”

    “市面上百业物价如何?”

    “一承旧制,百业兴旺,而物价平稳,百姓深以为乐,各安天命,各司其职。”椿寿跪在地上,碰头答说:“百姓皆言,这是皇上圣恩,感动天地,方才有这样百年不见的好年景呢”

    “四时变化,与朕躬何干?”皇帝笑着摇摇头,“若说旁的事情,朕还敢贪功;今年山东秋实,实乃上天非常嘉貺,大造洪恩,我等君臣行事之间当愈加感戴,时时处处心存敬畏之念,不可贪天之功,以为自邀之途,嗯?”

    “皇上天语教诲,奴才谨遵不悖。当时时处处心存敬畏,不敢有精神灭退之年。”

    要言不烦,这些人都是做老了官职的,皇帝也不必耳提面命的交代,转而望向在椿寿身后的一个头戴红花珊瑚顶子的官员,“你便是山东布政使劳崇光了吧?”

    听到皇帝问道自己的名字,劳崇光赶忙从石凳上起身跪倒:“臣,山东布政使劳崇光,叩见皇上。”

    “朕记得,你是先皇十二年的进士,是吗?”

    “是。皇上圣记无错,臣于道光十二年,蒙皇上捡拔,入仕为官。”

    “你在湖南任上,和骆秉章搭班,掌管一省刑名,尤其以咸丰元年,招安陈醉月之流的私枭,为国出力,贡献甚大,这些,朕都是记得的。”

    劳崇光心中大为感动,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皇帝随口道来,便如昨日一般,而且情见乎词,显见不是临时抚慰自己的话。不过皇上的脾气秉性还不清楚,一句话出入,关系很大,便只好中规中矩的碰头答说:“臣不敢。臣在湖南任上,司职刑名,然臣本性荒疏,于治下有了陈醉月这样的奸狡之徒为非作歹,梦梦不知,幸得我皇上指授方略,方有所建功。想来实在是人臣之羞,今日蒙皇上天语嘉慰,臣惶恐无地。”

    “话不是这样说的,朕看过骆秉章上的折子,关于陈醉月之流能够在省内盘踞多年,成尾大之势,固然有尔等的责任,更多的,却还是下面的胥吏为人颟顸,于上峰交下的差事敷衍了事——这些,朕虽然不曾到湖南实地走一走,却也是通晓一二的。”

    劳崇光楞了一下,碰头答说:“圣明无过皇上。”

    皇帝不再纠缠于此,继续问道,“当年朕调你到山东,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这,臣愚钝,未能领悟圣意于万一,请皇上天语赐教。”

    “山东一省,自古便是四战之地,山东守得住,山东百姓若是能够做到安居乐业,朕在京中就坐得安稳。一旦鲁省出了大变,则天下动摇,国将不国矣”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本来是君臣闲谈的场合里,皇帝竟然口出亡国之声。一个个面面相觑,也都有点傻住了:“你们是不是以为朕是在危言耸听?不是的。”他笑着摇摇头,“便如同咸丰四年,椿寿与那个朕曾经见过一面的曹德政,收拢、安抚漕帮剩余漕丁,你们认为,朕为什么会予以重奖?百姓流离失所,便是作乱的根本一旦有人举事,就是天塌地陷的大祸嘿嘿,”他冷笑着,“老百姓,那么好得罪的吗?”

    载垣不提,翁心存是随扈的军机处首辅,闻言在一旁跪了下来:“皇上,老臣有话说。”

    “你说吧。”

    “臣以为,皇上方才所言,正是谋国之声。安抚百姓,则当轻徭薄赋;嘉惠士林,适应天子右文。我朝自定鼎以来,历朝圣君均以此二节奉为施政圭臬。犹自圣祖仁皇帝颁行永不加赋上谕以来,百余年间,后世子孙奉行不悖,于小民百姓,福泽可谓厚矣。深仁厚泽之下,使得岩壑之士,甘效驰驱,到我皇上践祚以来,云蒸霞蔚,盛极一时。这也正是我皇上励精图治,为天下求贤若渴之果也。”

    他又说:“至于皇上所言,山东一地,事关天下根本,臣以为,正是因为如此,如今山东一地民风安定,百姓乐业,方显我皇上量才器使,任用得法。”

    皇帝为他一番颂圣的话笑了开来,“你这个翁心存啊,这片刻之间,真难为你能够想到这样的一番说辞。起来吧。”

    翁心存爬起站好,带着笑说道:“皇上圣明如天,臣天胆也不敢以虚妄之词进奉。这些话都是臣多年来想说而不及说的肺腑之言,请皇上明察。”

    皇帝不再多说,继续问劳崇光:“你掌管省内藩司,商课推行数年来,省内于新政可有什么民声民议吗?”不等劳崇光奏答,他又加了一句:“有什么就和朕说什么。不要有任何的顾忌。”

    崇光筹措了一下语句,碰头答说:“臣万不敢于御前有欺罔之词。臣到山东多年,任职一省藩司,咸丰四年,朝廷旨意颁下,臣也曾经和省内士绅汇聚一堂,共议新政推行之策。在当时,士绅商贾……”

    皇帝看他犹豫,知道有什么碍口的话不好答奏,又重复了一遍:“说,有什么就说什么,今儿个言者无罪。”

    “是。他们都说,这样的一条法政颁布,无疑是朝廷有意从士绅商贾手中拿钱。若是朝廷真有这样的念头的话,只要交代一个数字下来,各家均摊报效,总要使皇上满意就是了。又何必弄得这样的一番做作?”V!~!

第7节咸丰南游(3)

    肃顺在一边,心中大恨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皇上的一番好心情,全给劳崇光的几句话搅了,想在一旁喝止,又没有这样的规矩,而且,皇帝的脾气他很清楚,在大臣奏答的时候,是任何人也不允许胡乱插言的。偷眼看看,皇帝的表情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有加。

    皇帝知道,劳崇光做老了官职,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绝对不会故意给自己‘添堵’,他现在这样奏答,必然有一番先抑后扬的意图在其中,耐着性子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商课之法推行而下,士绅商贾原本不以为然,后来才知道,原来旨意中所说的,允准商贾从旁行以监督之权,并非虚妄。这一下,省内士绅群起,纷纷要争得一个代行监督之权。”劳崇光似乎很觉得好笑似的说:“臣的衙门,臣居家的府邸,一天之中不知道要见多少有求于人的百姓,弄得臣连家都不敢回了。”

    肃顺长出了一口气,听皇帝也是扑哧一笑:“嗯,你接着说。”

    崇光碰了个头,继续说了起来——。

    有清一朝,商贾的社会地位很低,即使花钱捐来一个名头,也只是为面子上好看一点而已,不要说是府道上官,就是县里的三班六房,那些不入流的小吏,也大可以不理商贾捐班而来的功名,言语之际无礼非常。

    咸丰践祚之初的几年中,轻徭薄赋,百姓无不感念皇恩浩荡,各省之中,物阜民丰,商贾们借这几年的功夫,都很是赚到了一大笔的银子,这一次朝廷颁下商课新法,百姓也就罢了,受冲击最严重的商人,只当是朝中壬佥壬在位,以奸邪之语打动皇帝,要对商人下手了。各省商会中人,对新政都是大有抵触情绪,山东兖州一地,竟然有人要以‘罢市’相抗,并且准备上书朝廷,请皇上斥退小人,以安民心。

    兖州府知府叫刘滋才,闻讯吓了一跳,生怕下面的各县不知轻重,一旦差事办坏,真的激起民变,他守土有责,不是开玩笑的。考虑了半天,给他想到一个办法,他亲自出面,找到府城一家最大的粮米商人,这个人行于,叫于全军。请他和自己一同出面,官面上邀请治下十个县的县令,商会由于粮商出面,把各地商会的会长、委员约请一堂,和他们共商新政推行大计。

    等到了日子,众人到了于粮商的家中,饮宴已毕,刘滋才站了起来,作了个罗圈揖,对众人说:“各位,本府在任上听到市井之间谣传,有人要以罢市相抗,意图使朝廷收回新政成论。先不提这件事能不能行得通,只是传扬出去,旁人不说我刘某人不会办差,只以为兖州府下,本是圣人所居之地,居然出了大清朝第一号伤风败俗的案子,大家的脸上怕也不好过吧?”

    “大人,并不是我们行此非礼之事,只不过,皇上若说要我们孝敬,做小民百姓的二话没有,只请朝廷赏下数额来,我等就是再难,也不能让皇上在紫禁城中受委屈不是?”刘滋才的话说完,立刻有人亢声而言了:“如今却要弄上这样一出,这不是捏着脖子往下灌酒吗?”

    “是啊,这样的差事,往年也是有的,如何能够行得下去?不提银子花了多少,只是看各地税吏,多方索要,难道还不够吗?”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的人也敢说了。一时间议论之声大起,都是希望本府大人能够上书朝廷,请求皇上收回钧命的。

    “诸位,诸位”刘滋才用力安抚了几下,等到人群的喧哗之声稍减,他才继续说道:“这一次的新政,本是朝廷为增加府库,而不得已行之的。而且,朝廷也不会亏了众位,旨意之中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各府、道、县所辖商会会长,委员,于新政推行,均有监督之权。你们在各省运货贩卖途中,遇税丁卡要;又或者坐商有税丁上门滋扰情状的,都是可以向所属衙门呈控,若是呈控属实,并情节稍缓的,着由当地衙门按律办理;若是情节严重,未能及时决断的,也要交由上级衙门,秉公办理。”

    “这样的话我们也看到了,只是一来本乡本土,不好到衙打官司;二来,若是在外省的话,又有谁会理我们这些人?”

    “这一层你们可以放心,旁的人不提,以我刘某人来说,就一定会秉公处置列为所呈告的案子。”他四处望望,看着属下的十个县令:“资阳县,贵县如何啊?”

    资阳是兖州府的首县,县大老爷姓韩,闻言赶忙站了起来:“回大人的话,卑职若是接到商会呈递上来的折子,定当认真处置,不敢有丝毫游移搪塞。”

    话说得好听,不过却骗不来这些久走江湖的老商贾,只是当堂再难有旁的话拿来搪塞,十几家商会的会长、委员面面相觑,心中大不以为然,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新政算是勉强推行了下去,不过,不但是商贾全不以为然,就是那些税丁,也根本不拿朝廷的钧令放在心上。这些人在县中都是骄横惯了的,这一次又有朝廷的旨意在身,办起差来横挑竖捡,总要那些坐商行贾拿上大把的孝敬银子,方才了事——正如商会代表所说的,本乡本土的乡亲,只当是吃了个哑巴亏,竟从没有到衙门投诉呈告的。这也更加助长了税丁的气焰。

    到了今年的六月十八日,出了一档事——。

    兖州府辖的泗水县逢三、八是集日,从各乡赶来的百姓担着担子,装着各色物品,进县城来售卖。

    有一个名叫鲁小赶的,是县城西北十五里地的一户庄户人家,家中父母俱在,他和他大哥兄弟两个。

    这一家人都是老实头,只有一个鲁小赶,外号叫小楞,从小练武,身材非常粗壮,而且脾气有些倔,除了父亲、母亲的话之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在往常的日子,家中人知道他有一身的功夫,又脾气憨直,生怕他惹祸,便不让他进城,每一次只是把担子帮着老爹和大哥抬到县城,就打发他回去。

    六月十八这一天,鲁老爹早上起来闹肚子,不能出门,只好由老大一个人带着弟弟去县城,临行前,老夫妻怕大哥管不来这个又混又愣的弟弟,便一再嘱咐他:“到了县城之后,把担子放下,然后就自己一个人回来,那里有你哥哥照顾就好,你不要在县城多呆。听见吗?”

    小楞答应了,挑着担子,和哥哥一同进城,其时天色刚刚泛白,等进到城里,早起赶集的商户,百姓已经壅塞于途了,兄弟两个找了个位子,把担子中放着的黄瓜、西红柿之类的杂物取出来,就地售卖。

    大哥吆喝了几声,转眼一看,小楞还在身边,便打发他回去。小楞还记得父母的嘱咐,和哥哥说了几句,起身就走。

    好死不死,偏偏这个时候,县里的巡检,名叫华野的,带着几个税丁,手中各提着一根铁签子,招摇而过,路上的行人也就罢了,摆地摊的小商贩,知道华野是县城中的一霸,谁也不敢招惹,纷纷躲避。

    华野好喝酒,早上起来不知在哪里饮了几杯,脸色通红的一路走来,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到了鲁家老大的身前:“鲁老大,上次集日,你欠的三十文税钱,该还了吧?”

    鲁老大赶忙赔笑脸:“华爷,您瞧,俺刚刚才来,这不,还没开张呢。不如等今儿个集日散了,小的给您送过去?”

    “你糊涂了?”华野还没有说话,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签子手叫嚣了起来:“让我家大人在衙门中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谁不知道,这泗水县的集日,有我们大人从中操持,每一次都要到下午晌头?要我家大人在衙门等你一天吗?”

    鲁老大还不等说话,在一边听得清楚的小楞心中大怒,一步冲了过来:“俺大哥说了,下午有了钱就给你送过去,怎么的,不行啊?”

    鲁老大大吃一惊,一把把弟弟拉在身后:“华爷,小的这个弟弟是混账人,他……吃多了马尿,在这胡吣呢、”

    这句话可惹祸了,华野牛眼一瞪,扬手给了鲁老大一个嘴巴:“娘的,你说什么呢?谁喝多了马尿?”

    小楞眼见大哥为人家打了一个嘴巴,心头冒火,一把推开哥哥,冲上前去和华野扭打在了一起。他是自小练武,担石锁,举石墩,身材魁梧,力气很大,一众签子手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何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给他打得满地乱滚,狼狈不堪。

    华野之下的签子手,在县中人缘极坏,百姓看见这些混账挨揍,心中叫好,不要说上前帮忙,就是连一个跑去报官的都没有。还是一个签子手,见势头不好,撒腿跑回县衙,叫来三班六房的捕快,才算把小楞制止住。

    小楞自然给关到县衙的监狱之中,鲁老大人窝囊,哭哭啼啼的回到家中,和父母说了一遍,老夫妻大惊,赶忙再度入城,到县中准备找人,求饶告帮。

    像这样的殴斗,属于细故,按照大清律,小楞自然会受一些皮肉之苦,不想此事给刘滋才知道了,当他听闻是税丁和商户言语不和,当场动手之后,突发奇想,当即行文泗水县,让泗水县令将此案人犯、证人、卷宗全数解到府衙,他要亲自审理。

    这是一种不合乎清代司法规程的创举,不过泗水县令也猜到了上官的意图,当下命人将案子移交府城,自己则在一旁听审。

    刘滋才把案子的情况做了了解,最后宣读判决:鲁小赶身为乡民,为税丁言语失节,不知容忍克制,反倒挥拳相加,非法理所容,故念其不通文字,不知礼制,网开一面,责打四十板子,枷号三日。

    小楞身体健壮,皮糙肉厚,四十板子打下去,混若无事。不论怎么看,都是他占了极大的便宜。

    而对于华野之流的签子手,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刘滋才认为,华野身为一县巡检,于当值之日,饮酒作乐,更且于言语之中侮辱百姓,实属有辱斯文;另外华野乃是官身,本身更当守法,为百姓做一表率,而据本官所知,华野其人,在县中久为百姓怨怼,种种不法行径,难以赘述。故而,行文泗水县令,免去华野县内巡检之职,下属税丁,本性贪婪,早成县内蠹虫,仿华野例,一概免职。

    这件事哄传兖州府治下的十县之内,这时候不论大小商贾都明白了,原来朝廷于新政颁行之时的诏旨所言,不是虚妄有了,真的是允许商贾于这些税丁之流有监督之权了?

    因为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兖州府辖的各县之中,商民百姓到衙门呈告税丁的各种案子层出不穷,几乎每一个百姓、店家都有给税丁需索过的经历——经常是各县忙得不可开交,而其中,每一个税丁身上,都要分担上十数,数十桩官司

    到了六月底,眼见得税丁全数为人控诉得离了职位,弄到县里连负责征收税款的人丁都没有,各县只好把三班六房的捕快分派出去,暂时担任这些人的职分,县令看看不是事,向府里呈报,刘滋才想了想,决定暂时将税丁从监狱中放出来,各司其职,不过事先严厉告诫,再有为商民呈控的,一律就地免职,再也不复起用。

    说到这里,劳崇光停止了讲述,抬头看看,“皇上,如今山东省内,百姓好讼成风,有一点委屈,也要到各府县去报官,臣想,是不是……”

    “你想什么?是不是暂时停止这种商民告官的风气?不行的。”皇帝断然拒绝,摇头说道:“百姓与百姓之间,若是为了细故闹上公堂,可以着由各县学官、典史从旁解劝,晓以圣人之道,百姓心中感佩,自当景从。民告官,多由是那些一县的胥吏,行事之间仗着自己是朝廷的官人,到处征敛,这样的歪风,难道还不应该煞一煞吗?你们这些人,都是饱读诗书,心中长存圣人的仁恕之道,便是偶有咎戾,心中总还是存着几分善念。倒是那些乡居蔽窦之间的小吏,若论及品秩,根本都是些不入流的家伙,偏偏就是这些人,朝廷的政令发布,是不是能够嘉惠百姓,全要靠他们推行而下,所以,这一层要是坏掉了,你我君臣就是再殚精竭虑,宵衣旰食,也是不足看的。”

    本来应该是很高兴、很热闹的一番君臣际遇,只是为劳崇光的一番奏答,又有要演变成朝堂奏对的趋势,肃顺在一旁心中嘀咕着,上前一步:“主子,天色已晚,主子忙了一天,怕龙体也有些疲倦了,今儿就到这里吧。”

    皇帝听劳崇光说了很久,自己又大发了一番阐论,觉得口焦舌敝,便顺应所请:“也好,今儿个不再说正事,椿寿,”

    “奴才在?”

    “朕听肃顺说,你给朕准备了点儿小玩意儿,是什么啊?”

    “是,请皇上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传。”V!~!

第8节咸丰南游(4)

    过了酉时,天色依旧明亮,皇帝命人将皇后等人从宫中请到园子里,就在露天之下,摆开宴席,一边喝酒,领受着这秋日的凉爽,一边观看椿寿准备的‘小玩意’。

    先是猴戏,锣鼓咚咚,铿锵声中,四只小猴穿着小小的红袄,由人领着,人模人样的到了御案前,躬身跪倒,口中吱吱哇哇的一顿大叫,逗得皇后开怀大笑:“皇上,您看?多好玩儿啊?”

    “请皇后娘娘稍等片刻,接下来,还有好的呢。”肃顺在一边伺候着,摆摆手,示意开始。

    四个猴儿分作两方,捉对儿厮杀,打一套太祖长拳,引来席间一片喝彩声不绝于耳,只有皇帝,始终只是微笑着,却并不说话,似乎对这个节目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肃顺看出来了,等到皇后放赏,草草的挥手,示意下去,接下来上场的就是者万年要供奉的口技之术,演出之前,照例要到御前碰头行礼,皇帝对这个比前面的猴戏感兴趣的多,先问了问者万年这个奇怪的姓氏的由来,接着问道:“什么叫口技?”

    “一闻其声,如见其人。”

    “喔,是学人说话?”

    “是”者万年答说:“如见其人,如见其情,凡有声音都要学。”

    “这么说,你是无所不能?”

    “圣天子庇护化育,虽下愚之资,亦为有用之才。”

    “莫说这些题外之话。”皇帝用不大以为然的语气说道,“你说,你先玩点什么有趣的。”

    “草民试写一幅阳春烟是,为皇上下酒。”

    明万年磕个头,退入锦幕。此时堂上常下都在侧耳静听,恍惚间,似有若无的马蹄得得之声,然后雀噪莺啭,夹杂着鹧鸪一声声“不如归去”,渐渐百鸟争鸣、马蹄声繁,又有各种叫卖小食的市声,空旷悠远,闭目静听,宛如见一幅艳阳天气的仕女嬉春图。

    皇帝的兴致被敲起来,恨不得亦能策马追逐。分享其中的热闹,在这样的心情之下,不由得连连引觥,饮啖甚健。

    慢慢地,由热闹转为清静,马蹄的声音,极其清跪,是敲打在山石路上的光景。蹄声有轻有重,有徐有疾,可以想象得到,随峰回路转而不同。渐渐地起一种大海涛的声音,那是松风,风定才听得出流水潺潺,间以数声鸟叫,别有空旷幽远之致。皇帝觉得心旷神怡,不由得就想起一句唐诗,而且念出声来,“鸟鸣山更幽”。

    锦幕中的者万年,听得皇帝念诗,知道已蒙欣赏,好东西还多,可以收住了。于是勒住了马,仿佛在远眺似的,口中也念了两句诗:“行到山尽处,坐看云起时。”然后蹄声又动,渐行渐轻,渐行渐远,终于消失。

    “妙得很”皇帝转头对肃顺说,“原来文文静静地玩,也有文文静静的味道。”

    “也只有万岁爷才识得他的妙处。”肃顺陪笑答说:“奴才觉得还是热闹些的好。”

    “那就让他再来个热闹些的”

    此时者万年已经肃立在幕外,闻声答应:“草民领旨”说罢回身入幕。静默片刻,听得一声苍老的咳嗽,道声:“幸会,幸会”由此展开寒暄,一听就知道是故友重逢。听对方的声音,是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老生情意殷殷,拉后生到家喝酒,谈些市井间的趣闻,夹杂着斟酒、上菜,杯盘相触的声音,而后生不胜酒力,舌头有些大了,老者又复极力劝酒,方始尽欢而散。送客出门,客去门闭,后生脚步踉跄的情状,宛然如见。

    去不多久,后生终于醉倒在地,鼾声可闻。接着有个路人,高唱着山西梆子,大踏步而来,一下绊倒,栽了个跟斗,一面爬起,一面骂人,骂声未终,忽而惊呼,原来是熟人。“于是扶起后生,埋怨他不该贪杯,扶他回家。

    到了一条街,栅栏已闭,于是喊司栅的开栅。这下惊了一条狗,一犬吠影,众犬吠声,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或吠或哮,无一不真。皇帝听得眉飞色舞,偏着头一面听,一面笑。

    群吠声中,有人叱斥,是司栅的来了,钥匙声、碰栅声、道谢声、脚步声,声声分明,走了一会,到家,敲门,开门一问,才知道走错了地方。

    那家人是江西人,用皇帝听不惯的乡音,破口大骂,于是狗又叫了。等狗吠渐低,以至于无,终于真的到家,开门的是后生的妻子。

    询问缘故,说明究竟,道谢作别。闭门扶后生登床,要茶要水,噜嗦不休。做妻子的十分厌烦地发牢骚,及至取了茶来,后生鼾声如雷,于是妻子又骂。

    惊醒了宝宝,解怀喂乳,孺子吮吸**。“咂、咂”作声,混和着丈夫的鼾声,妻子打呵欠的声音,不由得就勾起了人的睡意。

    不久,金鸡初唱,众鸡相和,也像犬吠那样,啼声远近高下,宏亮尖锐,各各不同,而无不酷肖。等鸡啼稍稀,丈夫又作呓语,不断索茶,妻子被惊醒了,一面唠叨,一面伺候丈夫喝茶,喉间咕咕有声,语声亦渐渐清楚,丈夫的酒醒了。

    纷呶喧嚣,正令人听得出神时,轰然一声,众响皆寂。皇帝脱口而出:“好”听皇上御口称赞,众人哪敢不凑趣?一时间行宫花园中喝彩声连成一片,响得震天一般。

    本来者万年供奉的这一番口技之术后面还有精彩的内容,肃顺听过,说的是天明之后,夫妻两个在床头开始调笑,妻子先则厌恶,继而欲拒还迎,然后是低声喘息,腻语**,那张床当然也是“咯吱、咯吱”作声,与枕席之间行**的声息相和,间以猫儿的叫春,先是一只雄猫,其声亢厉,随后来一只雌猫,叫声柔和,接着又来一只雄猫,两雄相争不下,乱扑乱咬,清清楚楚听得出是在屋顶上打架。

    不过这样的内容只是进献皇上还好,席间有皇后等后宫嫔妃,自然不宜进呈,也只得罢了。

    口技之后,是丹霞、碧霞姐妹两个的献艺。钢弦早已经是在廊下挂好了一端,只等碰头行礼之后,再把另外一端安装牢固,就可以开始了。肃顺看二女快步走近,弯下腰在皇帝的耳边说道:“皇上,这是山东巡抚椿寿特为主子准备的余兴玩意儿,名为上绳。”

    皇帝仔细瞧着,等两女到了近前,盈盈拜倒,口中请安:“小女子丹霞、碧霞,叩见皇上。”

    他赋性风流,是皇后知道的,不用说其他,只看他见到两个女孩儿,立刻双目放光,嘴角上扬,皇后就知道,今天晚上怕又要房帏操劳了

    皇帝点点头,唇间含着笑意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回万岁爷的话,”姐姐丹霞美目流盼,向上梭巡了一眼,“民女名叫丹霞,这是小妹,名叫碧霞。”

    “学艺几年了?”

    “小女子姐妹随师父行走江湖,已有十年之久了。”其实是八年,不过上溯回去的话,则是在道光三十年,其时正是新君临朝,即便皇帝口中不说,心中也一定会不痛快——怎么自己践祚之后,还有人将女儿交付江湖中人,做这样的营生呢?所以,椿寿临时交代两个女孩儿,皇上不问便罢,若是问了,就说是十年。

    皇帝又问:“你们走钢丝有没有把握?”

    这下是姊妹俩同声回答,响亮的一个字:“有”

    “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下面有网子接着吗?”

    “回万岁爷的话,”丹霞说,“平常是用网子的,今天在万岁爷面前,可得献一点真玩意,所以不用网子。”

    “算了,算了,还是用网子兜着。”

    不用网子兜着,万一摔伤了,不但大煞风景,而且侍寝无人,所以肃顺紧接着说:“这是万岁爷的恩典,格外体恤,你们给万岁爷磕头谢恩吧”

    丹霞还有些怏怏然,觉得不能显自己的真本事,做妹妹的心寒胆怯,求之不得,所以不由分说,硬拉着姊姊一起磕了头,然后退向两旁。

    一边在拉起网子,垫在钢弦之下的空地上,众人闲谈等候。肃顺在一边伺候着皇上,他的眉眼高低无不注视,他刚才看到,虽然奏答之际都是由姐姐丹霞在说话,但皇上更多的却是留意那个青涩的妹子,找个机会退下来,向椿寿招招手,和后者耳语了几句,椿寿笑容满面的打千而隐。

    等张好网子,二女复又出场,走到中间一屈膝,起身后退,互相打了个手势,双双往上一纵,攀住钢丝,一撑一跨,双足已踏上钢丝,两臂张开,风摆荷花似的摇晃了一会,稳住身子,然后由中而分,各走一端。

    走到尽头,转身再走,这下是由分而合,双双走到中间,彼此堵住。皇帝手持酒杯,一眼不眨地注视,要看她们怎么走得过去?

    正当大家屏声息气注视之际,忽然丹霞一个失足从钢线上倒栽了下来,其势甚疾,无不是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呼。谁知“哎哟”二字未毕,丹霞已用纤纤双足,倒钩在钢线上。碧霞更不怠慢,举步一跨,越过她姊姊的双足,向另一端轻悄地滑了过去。皇帝不由得喝一声采,肃顺领头附和,赞声不绝。

    丹霞还有技可献,只见她侧挂着的身子,如秋千盘荡了起来,越荡越高,蓄足了势,双足一松,整个身子凌空上飞。看那模样,像是脚上吃不住力量,被摔了出去,这一摔不是自上往下落,不是掉在网子上,而是斜着抛出去,摔着青石板上,非受重伤不可。胆小的张口瞪目,一颗心提到喉头,只能作无声的惊呼谁知丹霞双手一伸,恰好抓住钢丝,双足就势一盘,使个乌龙绞柱的招式,在钢丝上拿了个大顶,稳住多时,方始重新起立,斜着一滑,到头翻身而下,与妹妹双双拜倒在阶前。

    “好好”皇帝大声叫好:“放赏,重赏”

    夜色降临,御驾挪到厅里,御榻坐东向西,西面在演宫中称为过锦的烁州的皮影戏。

    宫中的过锦,一切都比眼前所见的来得讲究,可是有一样不如:题材。宫中的过锦,搬演的无非忠孝节义、大罗神仙之类,偶尔一看,感到新奇。看得多了,题材大同小异,不免发腻,所以皇帝这天先亦不甚在意,眼中望着皮影,脑中只想着碧霞的袅娜腰肢,不知一上了牙床,是如何地奇趣横生?

    他心生旖念,连皮影戏也不曾留心,随意的放了赏,等到戏完灯明,方始发现左边陪侍着的,正是心中一直想见的碧霞。穿的是一件大红丝夹袄,下面一条绣花白练裙,浓妆艳抹,珠翠满头,一点都看不出跑江湖的风尘之色。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奏禀万岁爷,来了有一会了。”碧霞小声答说,“只为万岁爷正看得出神,不敢惊动。”

    “喔,你也看了过锦。”皇帝执着她的手问:“好看不好看?”

    碧霞倒真的还是姑娘,奔走风尘,这些玩意不曾看过也听过,并不觉得看不下去,但一问到可就害羞了,满脸飞红地低声答说:“小女子看不懂。”

    “你看不懂,你姊姊一定看得懂”说罢,皇帝哈哈大笑。

    于是肃顺趋近说道:“万岁爷请移驾,另备得有宵夜的酒。”

    “好,好”皇帝随即起身。

    碧霞当然陪同一起。由肃顺引路,在前后宫灯照耀之下,一直往里走,走到第三进才是临时的“寝殿”。

    这一进房子是五门关,三明两暗,活络隔扇可以通过,皇帝向来的习惯是走到哪里,随处便卧,所以将东西两大间打通,安一张镶牙红的大床,中间摆一张大理石面子的紫檀圆桌,陈设着酒青,椅子只有一张,便是御座。不过这张椅子是所谓“大帝椅”,尺寸特殊,皇帝居中坐下,左右还绰绰有余,正好让碧霞陪坐。

    怀拥美眷,酒到杯干,皇帝意兴到了最好的时候。手脚也变得不再老实,扪胸摸乳,‘性’致高昂。

    肃顺看看差不多了,悄无声息的退到殿外,招呼六福过来,让他随时服侍,这才举步到了外面,月明星稀,凉风袭体,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到得前面,椿寿还在等候消息,肃顺强打精神,笑容满面地道劳,表示这趟皇差办得很好,都是他的功劳。

    又说,还没有请旨,不过想来皇上不会在山东久驻,用不到几天就会启驾,请他回家休息,有事明天上午再说。

    打发走了椿寿,又料理了一些都得在这晚上安排好的杂务,不觉已到四更,肃顺解衣上床,睡得正沉时,发觉有人在推他,睁开倦涩的双眼,只见残焰犹明,窗无曙色,估量也不过五更时分,便隔着帐子问道:“谁啊?”

    “大人,是宫中的王公公。”下人答说:“说是万岁爷宣召,立等见面。”

    听这一说,肃顺残余的睡意随即一扫而空,一面急急起身,一面问道:“怎么回事?赶快叫王公公进来”

    “碧霞伺候得不中意。”内廷的王公公一面帮着他穿靴着袍,同时陈述所闻所见——

    他是四更接的班,其时皇帝的酒已经醒了,索茶、索水果,都是碧霞照应。他因为未奉呼唤,不敢入内,只在窗底下侧耳静听。

    先是调笑,碧霞边笑边喘,而且有倒在床上挣扎的声音,他知道,皇帝爱于宠幸之前,和人说说笑笑以增床榻之间的情趣,不用问,这是女孩儿在躲避的声音。不一会声息渐低,而衣衫悉索,隐约可闻,是宽衣解带,携手上床的光景。

    王公公心里还想:这下大事完矣,可以打个盹了。闭上眼刚刚有些睡意,只听里面皇帝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你把衣服穿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王公公大为惊疑,屏声息气,将耳朵贴在板壁,却以语声低微,莫明究竟,只听出碧霞是深感委屈的声音。“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万岁爷在里面叫了,进去只吩咐宣召大人,催得很急。”

    “那么,”肃顺定一定神问道:“碧霞是怎么个样子呢?”

    “哭丧着脸,站在旁边。”

    “糟了”肃顺顿足,“必是万岁爷还没有出火这会儿哪里找合意的人去?”

    说完,拔步就走。到得第三进房子,先在“寝殿”外面高声自报:“奴才肃顺,奉召见驾。”

    房门“呀”地一声开了,是六福应的门。肃顺不暇问话,一直往前走去,皇帝短衣赤足,悄没声地掀帷而出,脸色却还平静,肃顺略略放了些心。正待上前说句什么,皇帝先一步挥手:“叫人把她带出去”

    六福上前来,引着满面委屈的碧霞姑娘又碰头行了个礼,这才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肃顺站在一边,看皇帝坐在塌边,呼呼的喘粗气,很显然的,一夜之间欲求不满,令到主子非常憋闷难过,又不好细问,先跪了下来:“奴才办事无能,请主子责罚。”

    皇帝是很倦怠的神色,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也下去吧。”

    肃顺不敢这时候触他的霉头,心中也大感疑惑,怎么好端端的,居然美梦难谐呢?就此碰头而出,径直来找碧霞,要问个清楚明白。V!~!

第9节咸丰南游(5)

    椿寿在府里也得到了消息,连衣冠都没有穿戴整齐,就急急忙忙赶到园子中,和肃顺一起,把碧霞叫了过来,向她问询。姑娘吞吞吐吐了好半天,两个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像丹霞、碧霞这种从小练功夫的女子,入眼腰细腿长,袅娜多姿,其实中看不中吃

    多年练功,身上的肉极硬,比之男子也不遑多让,与女儿家如水般的温柔相去甚远;尤其是初初侍寝,心中紧张,身上不自觉地用劲,肩臂双股,硬得像石块一样自然不为皇帝所喜。当然,身上也许有别处不中皇帝的意,不过她未说,肃顺也懒得去问了。

    打发碧霞出去,椿寿哭丧着脸,向肃顺问计:“大人,您看,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

    “你闭嘴”肃顺心情恶劣透了抬头看看天色,已经逐渐亮了起来,不要说一时之间无处寻找能够让皇上‘出火’的女子,便是有了,只怕皇上也不会宣召。

    “大人,您看?”椿寿是一脸懊恼的神色:“好端端的,居然就这样百密一疏?”

    肃顺猛的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盯着椿寿:“你是说我行事之间没有留心,方有今日的疏忽吗?”

    “啊,卑职不敢卑职是说,这都是卑职奉职无状,上劳……”

    肃顺哼了几声,转过身躯,不再理他,手托着腮帮,在想主意,殿门开处,六福蹑着脚走了出来,椿寿赶忙上前问礼:“陆公公,主子……”

    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刚刚睡下。走,我们到那边去说。”

    到了僻静处,六福笑着叹口气,“我说,椿大人?”

    “不敢,公公叫我子密就是。”

    “子密老兄,”六福从善如流的改口唤道,“此事,哎让我怎么说呢?本来皇上的心情好得紧,不想为了碧霞不会逢迎,全无温柔,弄得主子积郁难消,还不知道睡醒之后会怎么样呢?”

    椿寿更加害怕了,“那,那,还请公公在皇上面前为子密美言几句啊?”

    肃顺知道,六福又想趁机伸手拿钱,太监大多爱财,原来也不足为奇,眼下有这样的好机会,更加不会轻易放过。然而他却另有打算。

    所谓千里当官只为财,肃顺也极爱钱,虽有皇上三令五申,也难耐下面疲滑如鳝,每年借着不同的由头,送到府上的银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八年的时间下来,也有了数以千万计的身家。

    不过肃顺收钱有一个准则,除却冰炭二敬及三节两寿的红包贽敬之外,再有请托的,都要问清来路和要求,自问能够做得到的,方肯收下,若是认为不行的,就是银子送来得再多,也是万万不肯应承的。

    这一来是为了自己不落个贪墨的名头,二来,也是为了能够在皇上面前能够求得下来,若是三番五次给上头驳了,别人看银子花出去,却没有任何回报,久而久之,上门请托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这一次也是同样,皇上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的不痛快是可想而知的,而且更主要的是,崇实即将到省,皇帝于自己这个学生从来都是看重有加,可以说,椿寿就是有再大的罪过,看在崇实的面子上,总也会想办法原宥一二,六福不知道是不是见不及此,仍然语出威吓,日后给崇实知道了,彼此的面子上怕都不会好看。

    转念到此,肃顺伸手一拦:“小陆,子密,此事容后再说吧。小陆,你到前面去告诉载垣他们,今儿个的叫起怕是要迁延一会儿了,几时皇上醒了,几时再说。”

    六福不知道他为什么打发自己出去,未餍所欲,心里憋着一口气,瞥了两个人几眼,转身出去了。

    阳光明媚,透过窗棂投在纱帐上,皇帝觉得眼前一阵发热,翻了个身子,睁开眼睛:“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爷,刚刚过了巳时。万岁爷昨个儿睡得晚,再睡一会儿吧?”

    “天亮了,睡不着了。”皇帝从纱帐中坐起身来,揉揉眼睛,“对了,有谁递牌子进来了吗?”

    “回主子,从四川赶过来陛见的龙茂道崇大人刚刚递牌子进来,奴才和他说,主子刚才睡下,崇大人说,等主子爷醒了,再来请安。”

    “崇实来了?好快啊?”皇帝泛起故人相见的真诚笑容:“去,传崇实进来,朕要见他。”

    “喳。”

    崇实是在咸丰四年的年初外放为官的,任职成绵龙茂道,这个职衔非常特殊。清制,四川设六道,分别是川东、川北、永宁、康安、建昌和成绵龙茂等道。

    龙茂道虽然位列末尾,实际上却是居首,下辖有成都、龙安两府和绵州、茂州两个直隶州,驻地是成都,与总督同城办公。

    四川和直隶一样,不设巡抚,所以龙茂道的权柄显得极大。若是单以道台这个职衔而论,没有能够大得多成绵龙茂道的。

    崇实以不到而立之年被皇帝钦点派了这样一个职衔,引来天下人的观望,四川阖省上下都知道他是以满族而大魁天下的第一人,散馆之后,入值南书房,可称是皇上身边的第一近人,此番外放四川,是皇上有意历练他一番,只怕用不到几年,就连四川总督也要脱袍让位了。

    所以崇实履任之时,四川总督王庆云亲自出城相迎,面子给到了十足十。谁想到崇实和他们避不见面,只带着一个书童,一个家人,骑着一乘马儿,悄悄的绕城而走,从旁门进到了城中。

    王总督一行人扑了个空,回到总督府里才知道,新任道台崇实已经递过手本,然后回管驿休息了。王庆云派人去请,崇实到府请安,道过乏之后,崇实提出,明天接印,后天就出巡。

    王庆云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下属丝毫不敢怠慢:“白水小兄一路奔波而来,公事暂且料理几日,待一切熟稔起来,再行巡视之务也不迟吧?”

    崇实不愿落个恃宠而骄的名声,也就不再坚持,答应了下来。

    这一次皇帝简派他任职四川,确实有着让他历练一番的意图在内,另外的一层意思是,四川边荒之地,省内百族杂居,可以说,除了满族之外,中国几乎所有的民族都能够在四川找到踪影,这种民族、风俗、习性全然不同的各个种族居住在一起,难免会有大大小小的冲突,让崇实过去,正是要借助他天子近人的威势,认真的梳理一番。

    临行之前,皇帝在圆明园中的镜殿把崇实找到了近前,对他说:“自从雍正年间,鄂尔泰请旨办理改土归流之法以后,虽有大善于民,经过这百年的折冲,只恐四川之地,又已经如当年之前那般,成化外之地。你到四川之后,好好的下去走一走,看一看,不论是招讨、安抚,还是宣慰宣抚,一旦真的有搜刮百姓,大索民间的,都要一一给朕报到御前来,对这些残民以代的,不用怕杀人,也不用行那些什么杀鸡儆猴的做作戏码,只要有实证,不论官职大小,或关或罢,或杀或谴,朕丝毫不会手软。”

    实伏地奏答:“奴才是主子的奴才,下面其他混账,若是有实证落到奴才手里,奴才绝不敢有丝毫徇情之举。”

    “至于省内的那些纯良土司,”皇帝笑了几声:“若是有的话,你也具折奏陈,朝廷自然也要好生的奖赏鼓励——这样恩威并施之下,朕想,用不到几年,川省当也能如中原文风昌盛之地一样,询询大治了。”

    改土归流,在笔者看来,可以看做是雍正当政十三年间一力推行的第一善政,历史功绩仍大过清查钱粮积存、摊丁入亩等其他的惠政。虽然后来有事与愿违之处,但推其本心,不能不谓之宏图伟业。

    在这一节文字中,大约的介绍几句。

    云贵川黔四省接壤之地汉苗杂处,地理人事最是纷繁复杂,自明朝以来,只以姑息求诸无事;到了清朝,以圣祖的雄才大略,仍然不敢轻易措手其间,也可以想见一斑。

    鄂尔泰所上的改土归流之法,首在地理。其中东川、乌蒙、镇雄等四川土府,原来都归四川所辖,不过距离成都府非常远,反倒距离云南近得多。

    雍正三年,乌蒙攻掠东川,东川的宣抚使向四川报急,请求派兵援手,等到成都府的军令到了,乌蒙的土兵,已经给闻讯赶来支援的云南兵打退了。

    有鉴于此,朝廷颁旨,将以上三府,划归云南省管辖,以收地利之便。其中东川就是今天的云南会泽、巧家两县;乌蒙改为昭通府;镇雄降为直隶州,隶于迤东道。

    地理之后便是人事,这主要是土司对土民的横征暴敛,雍正之前,土司便是当地的土皇帝,近乎疯狂一般的欺压所属土民,以乌蒙为例,朝廷照例要收缴的每岁钱粮不过三百余两,而土司征收的,不下百倍尽数入了自己的腰包。

    这还不算,若是遇到土司家中有了娶妇之事,土民三年之内不敢婚娶——搜刮已穷,所以不敢办喜事,一旦办了,就要举债,而一旦举债,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还清借款了。

    除了在财物上的剥削之外,更糟的一条就是司法制度的败坏。某一个土民被杀,土司不但不为之伸冤,反倒要死者家属出钱,这笔钱叫‘垫刀’——如此暗无天日,若是不行以改革的话,还说什么天下太平?

    到了鄂尔泰任职四川,推行改土归流之法。简单的解释一下,就是把本来属于土司的行政管辖权、司法审判权全数收归中央,土司所保留的,只有一个空头的名衔而已。

    为了怕省内的土司不听话,鄂尔泰治苗提出一兵剿为主的策略,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在一时须尽服其心,计百年仍常摄其胆。’”

    不过,鄂尔泰的对手也不是好相与的,这些对手不是苗人的土司,而是行走于川省境内,负贩行商的汉人,看到其中有油水可捞,便不再贩卖盐茶,改为当起了汉奸

    苗疆未曾开通之前,多食用川盐,川盐由汉人背负而来,等到鄂尔泰要派兵进剿苗疆之内不法的土司,这些人找到一条发财的大计表面上以地理熟悉,人脉通晓为由,向官府检举,获得赏金,转过头去,又向土司通风报信,唆使走避,勒索钱财,这样两面讨好,左右牟利,自然是财源广进了。

    鄂尔泰一开始上过几次当,后来经人指点,方才明晰其奸,恨得咬牙切齿,在省内大肆抓捕盐茶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本来安分守纪的良善之辈,遭了池鱼之灾。

    后来情况总算得到了缓解,土司、土目(相当于小部落的酋长)给朝廷封为土知府,土知县,不能再做土皇帝了,对于土民的盘剥也日渐减少,四省的苗疆百姓,无不感戴朝廷的恩典。

    不过随之出现了更大的问题,就是镇守各地的武官,贪恣暴虐的居多,因而到了雍正八年,乌蒙首先起事,杀官造反,竟连家眷也不肯放过,都给平日受汉人欺压狠了的苗民杀了个干净。

    (写到这里,分外觉得邪门,当年土司欺压属民,百姓居然也能隐忍,等到官派汉人文武官员到省之后,就觉得不克忍耐了?真给人一种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感觉。)

    同时镇雄、东川等地的苗民纷起响应,事情闹得很大,鄂尔泰再一次派兵进剿,杀戮极为残忍——鄂尔泰本来想学武侯七擒孟获的故事,不料最后的结果竟如同黄巢、张献忠一般,虽一时平复下去,却也埋下了雍正十三年春天,苗人复起反叛的伏笔。

    雍正之后的乾隆、嘉庆、道光诸朝,无不为苗疆之事伤透了脑筋,咸丰派崇实到了四川,用了半年的时间,做了一番彻底的访查之后,于实际情况有了一点了解。V!~!

第10节咸丰南游(6)

    川省的汉苗问题主要是出在两个方面,一个是汉人官吏轻视苗人,还有一个是走私严重。

    先说轻视苗人,改土归流之后,苗人仍旧保有一定在自治权,苗人的土司由小到大,分为六个等级:百户、千户、长官、安抚使、宣抚使和最高的宣慰使。到了宣慰使,就已经是朝廷的正三品职衔,和崇实所担任的道台是同级的。

    不过汉人官吏认为苗人不读书,不知礼,不要说是道台、知府、知县,就是一县之内不入流的典史,在见到苗人土司的最高长官宣慰使的时候,也从来是把鼻子向着天的,那副骄横之态,实在是难以言说。

    第二就是走私。四川出金砂,其中岷江、雅砻(音龙,就是古时所称的泸水)江一带,汶川以西和大小金川交汇之处的懋功屯务厅,就是有名的产地。金砂过境,照例要上税——这也是汶川县最主要的财源支柱。不过近来税款日渐减少,主要原因是走私泛滥。

    汶川县属茂州直隶州管辖,也是崇实所掌管的龙茂道下属之地,等到这一次上官巡视,到了汶川县,知县姓刘,河南人,在这云贵一片天的地方担任县令,早就想挪动一番。他知道崇实来头极大,若是能够得他一句话,则半生愿望可望实现,所以招待得格外殷勤。

    饮馔席间,崇实问了一番汶川县内,汉人和苗人的交往情况,听刘县令说,汶川地方虽小,却有省内仅有的七名宣慰使之一,而且这个人的来头还很是不小。

    他叫阿熊,祖上名叫桑朗温凯,康熙年间的时候,以宣抚使之身随军出征,剿灭前文提到过的策零的叛乱,因为有军功,擢升为了宣慰使——这是个世袭的官职,递嬗而下,一直到今天,已经有七代人了。

    阿熊是他的玄孙,今年不到十五岁,因为和汉人结交的久了,家中也请了一个汉人教习,教给他圣人之学,只不过他这样的苗人,就是学会是诗书礼仪,也不为人看重,故此和县里的上下官吏,往来不多。

    “那,贵县?”崇实停著不食,问刘县令:“我想和这个什么阿熊见上一面,不知道可行得吗?”

    “当此官,行此礼。大人若想宣召阿熊拜见,容卑职改日派人到瓦寺——那里是宣慰使是衙门——给阿熊传书一封,也就是了。”

    “这样不妥。本官奉了皇上的旨意,本是要与苗人交好,使其能够安分守己,甚或日后能够为国出力的,不好以官身强压于人吧?”崇实考虑了片刻,摇摇头说:“还是本馆上山一次,贵县以为呢?”

    他这样说话,刘县令何敢不从,“大人不惜屈身以待,想来阿熊也是受过圣人之学的,定当感戴大人的恩情。”

    过了几天,正好出了一档事,给了崇实登门的借口;汶川地方,查禁金砂走私非常严厉,这一天有两个走私贩子给官兵追得无处可逃,最后跑到了瓦寺中,隐匿了起来。

    要是在往常的时候,刘县令只会派一名典史,带上几个捕快到瓦寺去,点名要人,苗人虽是心中不满,也只好恭恭敬敬的把人交出来,不过崇实听闻此事,特意命听差准备了自己的手本,又请刘县令派了个人,做自己的向导,就这样轻车简从的到了瓦寺。

    阿熊倒很吃了一惊,汉人骄横惯了,就是县里一个最不入流的典史,苗人见了,也得称老爷,当初刘县令履任的时候,自己还曾经派人到衙门去拜见,送上各色礼物,而刘县令竟不曾回拜——这是非常失礼的举动——也可以看出,他的心里实在是耻于和异族来往的。也因为这样,宣慰使衙门和县衙门这数年来从不通音信,似乎是不知道有对方存在似的。

    而此次竟然有一个朝廷派来的道台亲自递手本请见,阿熊很是楞了半天,命人把母亲找了来,他的母亲是汉人,读过几天书,识得其中轻重,对儿子说:“往常来了公事,总是娘替你出面,这一次可不行了。你是宣慰使,总要有你来见,娘在屏风后面,听他有什么事,等他开了口,你就说,要问我娘,到时候,我再出面。”

    阿熊是母亲是汉人,故而对儿子的教育全然不似苗人教养子女的那一套,讲究幼承庭训,父母的话就是要奉为圭臬的,所以阿熊很孝顺母亲,听话的点点头:“哦,儿子知道了。”

    把崇实请到堂上,由县里的一个工房的主事做引荐,两个人行了平礼——就是彼此作揖——这在阿熊来说就已经是破格的礼遇了,往常来人,到堂下一站,高声把公事说完,拿上几两宣慰使衙门奉上的金砂,转身就走,那副模样,倒像是代天传旨的天使。如今三品大员却恭恭敬敬,言语温和,真让阿熊喜出望外。

    他总算还记得母亲的教诲,彼此落座之后,问了问崇实的公事,崇实说:“有两个走私金砂的贩子,听说躲到宣慰使大人的衙门里,能不能交给我,带回去法办?”

    “这,得问我娘。”听儿子这样说话,母亲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崇实不料有这样一手,赶忙离座行礼,彼此又有一番谦让。

    待到坐下之后,老太太说:“走私金砂,本是朝廷律法明禁之事,今天有这样大胆的家伙怙恶不悛,正该交由大人。只是不知道大人可带了差役同来了吗?”

    “哦,这倒没有。”

    “既然大人没有带,就只好另外由小儿的衙门派专人押解回县。”老太太又问道:“是和大人一起走呢?还是单独押解回去?”

    崇实想,此番自己屈尊降贵而来,不能把人领了,直接就回去,总要在此地盘桓几天才好。因此说道:“若是能够直接解回县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说着,他又起来鞠了个躬:“多谢宣慰使大人成全。”

    “不敢当,不敢当。”老太太对儿子说:“阿熊,把大人的手本退还给大人。”又问了一句:“不知道大人住在哪里?”

    “住驿站。”

    “大人请回吧,一切都好说。”老太太对儿子说:“阿熊,开中门,礼送大人下山。”

    这就是官场上所谓的‘软进硬出’,崇实要顾着自己的身份,也就无需客气,回到驿站不久,有宣慰使衙门派人来呈上礼物,是虎皮、豹皮若干,金砂一袋,黄芪十斤,还有一件特殊的礼物,是一柄百炼精钢,却柔软如绵,可以围在腰间的缅刀最后还有一份请帖,请他即夕赴宴,并且写明,要他只着便服即可。

    旁的礼物也就罢了,这一柄缅刀却是大和崇实的心意。只是从一些游记、游侠列传中听到过缅刀之名,可是要认真的欣赏一番了把刀抽出来,在灯下如同一条银蛇一般来回舞动,他全然不通武功,也不会弹弄,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手还划破了,赶忙小心翼翼的把刀插回鞘内,预备着等到再见的时候,就将此物奉还。

    到了下午,崇实仍旧是一身公服,命下人带上衣包,再到了宣慰使衙门,阿熊和下面的一个安抚司,四个长官司如数在门口迎迓,众星捧月一般,把崇实迎到正厅落座。

    到此在看见,原来老太太也在座——苗人不像汉人那般的讲究内眷规避的礼法,旁人神态自若,崇实也不好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来。听老太太说,“大人不以我等粗鄙为弃,反倒这样瞧得起自己母子,真正感激不尽。”

    “不敢当,老夫人太客气了,朝廷之礼不可废,老太太这样说话,倒让本官无地自容了。”

    “小意思。”老太太客气了几句,转而问起了崇实的家世,诸如祖籍哪里,府上还有何人,是否婚配,几位少君之类的,说了一大通。崇实此来本就是有意和宣慰使衙门拉近关系,也不以为忤,一一答了。

    过了片刻,有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准备好了,请大人入席。崇实应主人之请,换上便装入席,居然是一桌很丰盛的筵席,听老太太说,她身在苗乡,总也是吃不来苗人的饮食,阿熊之父疼惜妻子,从成都府请来一个厨子,常年伺候。“今天临时匆忙,有些菜来不及预备,不过左右大人也不会就着急的公务,就在这里多住几天,我改日再好好请你。”

    “多谢,多谢。这就已经很好了。”

    “可惜我这里没有绍兴酒,”老太太问:“大人是喜欢喝茅台还是大曲?”

    崇实心中一动,他和孙瑞珍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酒量不很大,却很喜欢喝,当年在肃顺府上尝过一次云贵总督乔用迁进贡而来的茅台酒,蒙皇上赏赐,齿颊留香,总想找机会再尝一次,便说道:“茅台就好。”

    于是老太太命人取来茅台,打开坛子上的泥封,顿时满室飘香,尚未入喉,便有熏熏然之感了。

    崇实酒量有限,偏阿熊和下面几个安抚司、长官司都是海量,轮番劝饮,不觉大醉。当夜便留宿在了宣慰使衙门的客房之中了。

    等到夜半酒醒,崇实只觉身边软玉温香一般的多出一个人来,这一下可把崇实吓到了,撩起被子看看,女子受凉,也随之惊醒过来,问她才知道,是老太太身边的侍女,名叫红莲,方才酒席之间,崇实多打量了几眼,等到他沉沉睡去,就给老太太送到床上来了。

    崇实又悔又怒有心当场整衣而去,红莲看他脸色难看,姑娘委屈得哭了起来,说,若是不能留下大人,到明天早上,老太太和宣慰使大人生了气,自己的一条小命肯定就保不住了。

    崇实知道,苗人于家中的下人有随意处置权,不要说是让她伺候自己,就是如她说的,一顿棍棒活活打死,也不稀罕——他心中不辨真伪,万一她说的是真的,自己无端造下杀孽,又于心何忍?

    于是勉强在宣慰使衙门中住了一夜,到了第二天,阿熊和安抚使到房中给他请安,崇实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们看,草草说了几句,起身告辞。

    应该说,此事是阿熊母子做得冒昧了一点,弄个不好的话,昨日的一番宾主和煦就全数化作了流水,只是,崇实到四川来,有皇命在身,也就由不得他的一己好恶了。

    咸丰五年的六月初九,是皇上的二十五岁寿诞,崇实把任上的差事交代给下属,赶赴北京,一来是向皇上祝寿,二来是述职。

    君臣见面之后,崇实把在任上一年来的经过说了一遍,也把自己和红莲的一夜孽缘如实做了禀报,皇帝大为恼怒:“公务尚未有半点进展,你就在省内先起了金屋了?朕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崇实连连碰头,“奴才糊涂,奴才糊涂,请皇上恕罪。”

    “你别忘了,你今年还不到30岁,就以一省道台委任,你知道朕为你担了多大的风险?不说差事做得好与不好,只是这等有伤官箴之举,旁人看在眼里,不会说你如何,最后只会说朕没有识人之明”

    崇实真给吓坏了,心中又愧又悔,落下泪来:“奴才上负主知,罪不容诛,皇上……”

    发了他好大的一顿脾气,皇帝懒得再和他费口舌,将他哄了出去。崇实无法可想,只好求到肃顺门上;肃顺对自己的这个拜弟很是重视,当天又进宫求情,皇帝依旧不理。

    一直到过了万寿节,崇实随班祝暇结束,递牌子陛辞的时候,皇帝才又见了他一次,这一次,他的情绪似乎好了很多,和他交代了一番公事之后,把话题转到了那个叫红莲的姑娘身上:“那个红莲姑娘的清白身子给了你,你是个什么打算啊?”

    崇实很觉得无奈,诚然,这件事是自己惹出来的,只是非本心所愿,而且,他的家眷都在北京,若是给人知道,自己在任上另起金屋,一定会有御史以不修官薄为名,上章弹劾,还不用提此事给太太知道了,会闹出什么样的风波来,所以只好含糊的答奏:“奴才的山荆善妒,奴才想,不如给她几两银子,打发了。”V!~!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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