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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全文阅读

作者:嵩山坳     清山变txt下载     清山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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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崩地坼

    天刚交三更,侧福晋就在枕头边轻声呼唤:“老爷,老爷?”

    “喔?”穆彰阿被叫醒了,只觉双眼酸涩,心中万分不愿意被别人打扰,勉强翻了个身,问道:“有事?”

    “西淩阿大人来了,有急事要见老爷。www.uu234.com”

    西淩阿是满洲正白旗人,姓郭贝儿氏,其祖父是乾隆间内大臣阿那保,西淩阿承祖荫,现任圆明园随扈的御前侍卫,深夜到访,必有要事!穆彰阿一惊而起,撩开狐皮帐子,一边穿衣一边搭了一句:“快请!”

    西淩阿听见声音,竟不等通报,撩开门帘大步登堂,一个漂亮的双安:“给中堂大人请安!”

    “起来,镇常,”穆彰阿叫着他的字:“起来说话。”

    西淩阿磕头站起:“中堂大人,请换袍褂!”

    “怎么,是皇上召见?”

    “喳!”西淩阿答应一声,上前一步,把声音压得极低:“皇上,怕是……不好了!”

    穆彰阿耳边如同响了炸雷一般的站立不稳,还是姨太太忙扶住他坐下,回头吩咐管家周福:“还不去给老爷准备官服?”

    “啊,是!”

    “怎么?”穆彰阿定定神,问道:“昨天叫起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怎么突然就……要紧不要紧?”

    “太医院薛老爷说,皇上上了春秋,在望七之年又连遭两项逆事……只怕……”西淩阿叹了口气,他说:“昨天白天,听说郑王爷还想通知四阿哥,六阿哥来探望,皇上说不必,吃了药,看过折子,精神好得很,谁知道晚上就会出事?”

    “皇上还有什么旁的交代吗?”经过了这一会儿的思考,穆彰阿也冷静了下来:诚如太医院薛宝善所言,皇上已经是望七之年,连逢庶母孝和睿皇太后薨逝和四皇子奕詝的原配萨克达氏年命不久两桩事的打击,怕是熬不过去了。

    这样的话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嘴上是万万不能露出半点的。而一旦皇上龙归大海,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如何料理,就全都积到了他这军机首辅的肩上了。

    他只顾自己凝神细思,西淩阿的回话都没有听清楚,只是隐隐约约的听见他说,皇上已经派御前侍卫去通知其他人了。

    说话间,周福拿来了朝服补褂,由姨太太帮着他穿好,又给他系上一个御赐的平金荷包:“里面是切片的人参,多衔几片在嘴里,嚼烂了吞下去更好!”

    “我知道,我知道。”

    周福挑起门帘,外面西北风怒号如虎,几乎把他头上戴着的貂檐暖帽都吹掉,扶着暖帽走出二堂,滴水檐前已经有暖轿在准备,穆彰阿向西淩阿一拱手,“镇常,劳烦您先行一步,我立刻就到。”

    西淩阿点头,出府上马而去不提。穆彰阿钻进暖轿,出中门到了位于海淀的圆明园,由二宫门绕正大光明殿,前湖,过奉公无私殿和九州清晏转弯,就是道光帝驻跸的慎德堂了。

    好大一段路走过来,出府的时候还是三更时分,到了殿前,弯腰钻出向东打量,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眼前的慎德堂灯火通明,却一片静悄悄,偶有太监内侍走过,也是放轻了脚步。

    等上了台阶,踏入正门,正好总管太监董承祥从里面迎出来,也不及行礼,只是低声交代:“快请进去吧?”

    穆彰阿踏进正殿,除了他之外,还有宗人府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赛尚阿,陈孚恩,季芝昌,内务府大臣文庆。除了一个家住得太远的军机大臣何汝霖还没有到,另外一个祈隽藻奉旨到兰州办差未归之外,军机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都到齐了。

    朝中大佬未及寒暄,董承祥再一次从西暖阁中走出:“列为大人,皇上传召!”

    “哦,哦。”整理了一下朝珠补褂,季芝昌第一个迈步过去,挑起了门帘。穆彰阿在前,其他人跟在身后,步入西暖阁。

    69岁的道光帝在塌上半躺半坐,身后有一个小太监扶持着他苍老的身体,呼吸声非常的不均匀,如同在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一般的急促和难过。

    穆彰阿想起知遇之恩,心中一酸,眼眶热乎乎的,又怕君前失仪,赶忙避开眼神,一打马蹄袖,当先跪了下去:“臣穆彰阿,恭请圣安!”

    道光帝是个很忠厚的老人,平时的叫起或者御前奏事都不忍让臣工们伏地奏答,而今天,破例的没有让众人平身,很是艰难的喘息了几声:“朕自践祚以来,已历30春秋,自上年孝和睿皇后薨逝,哀痛之余,自感身体日衰,今日召集众位臣工,实是为大清续统,来人……”

    皇帝的手虚虚抬起,指向御塌里面,董承祥伸手过去,取出一个明黄色的小匣子来。众人知道,这就是装着万千至重的传位诏书的鐍(音绝)匣了。皇帝把鐍匣捧在手里,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从中拿出一张明黄色绢质的诏书向下一送:“穆彰阿……?”

    “喳!”穆彰阿跪行半步,站起来接过诏书,展在手中只看了一眼,就面南站定:“皇六子奕訢封为亲王;皇四子奕詝立为皇太子!”

    谜底揭晓,众人不知道心里都是个什么滋味,这时候也无暇细辩,只听皇帝在御塌上继续说道:“尔等都是侍奉过先帝和朕的老臣,总理朝政,辅弼新君之种种事物,何待多言,其同心赞辅,总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他。”

    “老奴谨遵圣训,同心赞辅,以国计民生为重。无恤其他。”又等了片刻,见皇帝双目微闭,穆彰阿领众人跪安退出。

    ************

    出了西暖阁,大家不敢稍离,就在对门间的东暖阁中坐了下来,吩咐内侍到湛静斋去叫几位皇子,这边有苏拉为众位大人拿来热热的手巾把、茶水,做短暂的休整。

    季芝昌跟在众人的身后走进暖阁,在一边坐下,听众人说话:“鹤翁?”

    “嗯……”穆彰阿回忆了一下刚才君前奏对的说话,缓缓的点头:“传位给四阿哥,你们都听见了吧?”

    “是!我们都听见了。”

    “现在有几件大事要办!”穆彰阿侧过脸去看着坐在一角的僧格林沁,说道:“第一,命人传庄亲王奕仁,惠亲王绵愉,瑞郡王奕志,成郡王载锐,固山贝子绵岫,绵勋,奕缙,载鈖,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御前行走之喀尔喀扎萨克和硕亲王车登巴咱尔,柰曼扎萨克多罗郡王固伦额驸德木楚克扎布,固山贝子德勒克色楞,御前侍卫固伦额驸景寿,都统中山,前锋统领巴清德,护军统领特兴额,副都统德崇额,乾清门行走之和硕额驸恩醇等到园子中来候命。”

    “中堂大人此言极是,当派遣一个稳重可靠之人前去传唤。”

    “一事不烦二主,命御前侍卫西淩阿……”穆彰阿左右打量一番:“叫他来!”

    西淩阿就在九州清晏不远处的军机直庐外等候,他也知道今天不会是平常的时日,不敢远离,一传就到:“镇常,还得辛苦你一次。请庄亲王,惠亲王……”把一连串的名字说完,后者答应一声,起身而去。

    他刚刚离开,以四皇子奕詝,六皇子奕訢,七皇子奕譞为首的一众人就进了慎德堂,兄弟几个都有点乱了方寸,游目四望:“董承祥?”

    “几位爷来了!”董承祥招呼一声,赶忙把几个人引进西暖阁,这边穆彰阿也带人跟随进来,同在皇子们身后跪了下来。

    御塌上的老皇帝勉力睁开眼睛:“你们都来了?到……朕的身边来!”

    奕詝膝行几步,到了床前,握住了皇帝的手,用极难听的哭腔问安:“阿玛?阿玛,您的身体,可要紧吗?”(注1)

    “痴儿!”道光帝艰难的一笑,抚摸着他的头顶:“阿玛把这万几重担就交给你了。今后当处处事事以祖宗基业为重,万不可从心所欲。你明白吗?”

    奕詝身上一片火热!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是等到皇帝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还是让他的心怦怦乱跳:“儿子明白,”沉重的喘息了几声,他又加了一句:“儿子明白的!”

    “哎!”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穆彰阿?”

    “老臣在!”

    “朕,把他交给你们了。”

    “是!”穆彰阿肃容答道:“四阿哥纯孝天生,必是命世令主!”

    “这几个人,都是你的血亲兄弟,要……”皇帝的喘息又变得剧烈起来,好一会儿的时间才平复下来,却再也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只能萎然一叹:“好好的待他们。”

    “儿子都记住了!”

    “你也认一认我托付的几位大臣,给他们作个揖吧?”

    穆彰阿当然推让,皇帝不许;终于老皇帝烦了,这才让十个人(何汝霖也已经赶到了)和四阿哥相向而站,一方作揖,一方跪倒磕头,才算成礼——这就算是皇帝当面托孤了。

    接下来还有一件大事:穆彰阿命人抬来一张几案,要请皇帝亲笔朱谕,以昭郑重。皇帝几乎已经无法写字,握笔的手微微颤抖,在众人焦急的注视下迟迟不能成一字,终于颓然掷笔:“写来述旨!”

    于皇帝面前回话和就大政问题讨论,名为呈旨;回到军机处按照皇帝的意思诉诸笔墨,以备明发或廷寄的过程,叫述旨,又叫写旨。一般而言,这样的工作会交由军机章京(大约相当于今天的秘书)来完成,也有很重要的旨意——例如这样传位诏书之类的存在,自然就不能交由下属,而是由军机大臣担任了。

    何汝霖退出暖阁,取过纸笔,文不加点的一挥而就,重又回到房中,交给了穆彰阿,再由后者交到内侍手中,恭呈御览:“用玺吧。”

    办完了这件大事,皇帝像是了了一桩心事,勉力支撑着处理完人生中最后一件,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政务的老人,颓然的闭上了双眼。于是穆彰阿说了句:“皇上歇着吧。”带领大家跪安退出。

    回到对面的暖阁中,还不等众人坐下休息片刻,董承祥的一声大叫又把众人的心提了起来:“列为大人,皇上,皇上上痰了!”

    “哎呦!”众人一跃而起,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君臣大防、朝堂规矩,冲进暖阁中,只见躺在塌上的道光帝面红如火,喉咙中‘荷荷’有声,眼看着就是‘大渐’了!

    奕詝第一个皦(音叫)然出声,穆彰阿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上前几步,从内侍手中拿过安息香,送到皇帝口鼻间,只见一缕青烟凝而不散,老人一把扔掉香火,双手抱头,放声大哭!

    殿里殿外,上上下下,早就把自己沉浸在凄凄惨惨的情绪里,蓄势已久,穆彰阿哭这一声,就象放了一个号炮,顿时齐声响应,号哭震天——而小小的皇七子,皇九子却是吓得哭了。

    皇帝崩逝,好比天崩地坼,所以举哀不用顾忌,那哭的样子叫做躄踊(音匹勇),或者跳脚,或者瘫在地上不起来,双眼闭着,好久都透不过气来,然后鼓足了劲,把哭声喷薄而出!越是惊天动地,越显出忠爱至性。总之是花样百出,不可一一细数。

    接下来的第一件大事当然就是皇帝身后之事——国不可一日无君,先要请嗣皇帝承继大宝,方可政出有名。

    端华和载垣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奕詝出了西暖阁,来到正殿,扶持他在座椅上坐定:“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上早登大位,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奕詝左右看看,通红的眼睛眨了几下,他说:“我五内如焚,方寸已乱,一切就听穆相和列为臣工的吧?”

    注1:“………阿玛………”的叫法。满人称父亲为阿玛,就如同汉人称呼为‘爸爸’一样。绝对不是某些电视剧中演出的,因为是皇帝就整天‘皇阿玛、皇阿玛’的胡叫乱叫。

(2) 千头万绪

    专办宫廷红白喜事的内务府的官员,这几天又要象皇帝万寿以前那段日子一样,大大的忙一阵了。www.uu234.com

    预办后事,不能象万寿、大婚的盛典那样,喜气洋洋地敞开来干。首先就是由嗣君扶榇入宫。清制:皇帝不论在何处晏驾,最后的梓宫都要停放在乾清宫中,供中外齐集举哀。

    而具体的操办,第一就是皇帝的棺木。皇帝的棺木称为金匮,又叫吉祥板。材料早已有了,是一副阴沉木的板,其色黝黑,扣击有渊渊作金石之声,据说尸体装在里面,千年不坏。这种稀世奇材,出在云南山中,内务府办这副板,光是运费就报销了四十万两银子。材料存在皇木厂,穆彰阿下令:火速运来,要快。

    还有一项是白布。等皇帝一入金匮,新君成服,宫内宫外,妃嫔宫眷、文武百官,统统要换白布孝服,许多地方还要换上白布孝幔,大部分要内务府供应。这不是很大的问题,只要把北京城中几家‘祥’字号的绸缎庄掌柜传了来,要多少,有多少。

    此外丧仪中还有应行备办的物品,数千百种,少一样就是‘恭办丧仪疏略’的罪名,谁也担不起干系,但办得平稳无事,却颇有油水可捞,而且将来叙劳绩的保案中,还有升官换顶戴的大好处。所以内务府的司官们怀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的心情,关起门来,查会典、找成例、调旧档、开单子、核银数、派头办、动公事,忙得不亦乐乎。这些人都是办老了差的,这样的事情不在话下。

    大行皇帝的丧事安排由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等人安排,用不到嗣皇帝过劳,不过有些事却是非他亲自不可的。例如小敛。

    所谓的小敛就是给大行皇帝穿衣服(满族丧礼)。先有一个人做衣服架子,一件件穿好了,再脱下来一起套到僵硬的尸体上去,在旗下,这个衣服架子得由被称为‘丧种’的亲属担任,或者是长子,或者是承重孙。皇帝的大丧,自然是由嗣君服劳,

    这不是个容易的差使。奕詝站在一张方蹬上,伸直双臂,十三件龙袍一件一件往上套,由纱到缎、由单到棉、由盛夏到隆冬。一件一件穿好,再整个的脱下来,由内侍套到还没有僵硬的尸体上去。

    这面在套衣服,那一面已在替大行皇帝修饰遗容,平日侍候皇帝盥洗小太监跪在皇帝身前,就当皇帝还活着一样,进一样盥洗用具便说一句:‘万岁爷使漱口水’,‘万岁爷洗脸’。最后说:‘万岁爷请发!’说完绞了一把热手巾,盖住大行皇帝的双颊,又掏出一把雪亮的剃刀,在手掌心里磨了两下,是要动手刮大行皇帝的胡子了。

    修了脸,又跪着栉发打辫子,然后有董承祥率领四名太监,替大行皇帝换上嗣皇帝所套好的十三件龙袍,外加全新石青宁缎团龙褂,用五色陀罗经被密密裹好。这就算小殓已毕了。

    接下来摆设几筵:一张四角包金的活腿乌木桌,上供一只大行皇帝在日常用的金镶绿玉酒杯,等嗣皇帝行过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董承祥把那杯酒捧到殿外,朝上跪着一洒。然后御膳房在灵前摆膳,新君和在场的大臣、太监,齐声呼地抢天地举哀。初步‘奉安’的典礼,这样就算完成了。

    距离钦天监选定的起灵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君臣几个在灵前祭奠完毕,回到了东暖阁中议事:“皇上,大行皇帝年届七旬而逝,而我大清续统有人,当可含笑天上。皇上也不必过于悲痛了。”

    “我知道,我知道。”嗣皇帝含泪点头:“只是,皇考虽已高龄,却始终精神强健,本以为期颐可期,来日弥长,熟知天不假年,幽冥永隔!叫人情何以堪?”

    “请皇上节哀!”穆彰阿重重地磕下头去,说:“大行皇帝把这万几重担交付皇上,还请皇上以国事为重!”

    “你们起来。”嗣皇帝一摆手,示意几个人站起来:“我有几句话想和你们说。”

    于是,众人知道,这是新君要当众发表施政演说了,一个个把头低得更深:“臣等恭聆圣训!”

    “皇考将神器托付于我,我虽然自知才疏德簿,也必将兢兢业业,以图不负皇考托付至重之圣意。”说到这里,他的话锋一转,已经将‘我’换成了‘朕’:“汝等都是侍奉过皇考和先皇祖的老臣子了。自当以侍奉皇考,皇祖之心待朕,朝廷也绝不会吝于封爵之赏!”

    “皇上圣训在耳,臣等自当谨遵不悖!”

    “接下来还有几件事要准备:首先是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责成穆彰阿,卓秉恬,会衔大学士,九卿共同拟议;第二,道光二十六年的时候,皇考曾有谕旨:今后继承统绪者,上一次无需避讳,下一字应如何缺笔,临时酌定。朕想了一下。‘詝’着缺写末一笔,做伫。”说着,他怕众人听不明白,拿过书案上的御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样子。递了过去。(注1)

    “至于朕的年号嘛,皇考一生以国富民强为圣心第一记挂要务,今天他老人家弃天下而去,朕万万不敢忘记他老人家忧心之所在。故而,朕的年号,就定咸丰二字吧。”

    “皇上仁孝天生,更且挂念天下,咸丰二字有使‘天下人尽皆丰衣足食’之意,其中善颂善祷之处,更令天下人感念圣怀。臣等不胜钦服感佩之至。”

    嗣皇帝没有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先皇弃世,中外举哀,这等事要全靠穆相等朝中耆宿重臣一一料理。不过,军国大事也不可有片刻耽搁,朕想,待回宫之后,在乾清宫南庑搭起青庐,朕当竭尽子孝之礼。”

    “是。”

    注1:“……伫……”这个字应该是‘言’字旁,而不是‘亻’字旁。不过搜狗却打不来,只能用这个字了,特别说明。

第1节 托梦奇缘(1)

    出月华门向东走几步路就是遵义门,进门绕过朱红色的双扉木影壁门——现在因为是在为大行皇帝服丧期间,已经用白绫绸布包裹了起来——就是养心殿。www.uu234.com穆彰阿等人到的时候,皇帝的暖轿还没有到,众人就着殿前的避风处排列站班,等待着皇上的到来。

    赛尚阿拿出大号打簧金表看了看,指针指向VIII点,比平时叫起晚了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鹤翁?”他低声问道:“圣上今天怎么这么晚?不会是龙体欠安吧?”

    穆彰阿微闭着眼睛,他很享受这早间的阳光照在身上的舒爽感觉:“我命人查过起居注,皇上昨天批折子批到很晚,可能是因是之故吧?”

    “批到很晚?”赛尚阿心中不以为然,世宗皇帝(指雍正),高宗皇帝(指乾隆)也有批折子批到很晚的,却也从来没有耽误和臣工见面的时间的,尤其是每天早上的第一起和军机处的见面,自从雍正10年设立军机处以来,都是在每天的卯辰之交(大约是现在的7:00左右)见面,怎么新君登基的第四天,就会起晚了呢?

    脚步声响起,皇帝的暖轿从月华门前出现,到了大殿门口,有内侍扶持皇帝走出轿帘,19岁的爱新觉罗?奕詝的精神很是饱满,清秀的脸庞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对站在殿廊下的几个人扫了一眼,走进养心殿。

    皇帝升座宝座,何汝霖趋前一步挑起门帘,穆彰阿第一个走进去,余下诸人鱼贯而入,在龙须草的拜垫上躬身叩头行礼:“臣穆彰阿(臣等),恭请圣安!”

    “都起来吧。”19岁的年轻人说话中气很足,声音相当的宏亮,一开口就是解释为什么会来晚的原因:“朕昨天看广西巡抚郑祖琛会衔上的关于湖南匪徒,窜入桂境现在筹办情形摺,睡得晚了。据该府言称:逆匪李沅发窜逼桂境,已着派广西按察使闵正凤带该处兵弁奋力追击,李逆随即折回楚境。往来奔突。旋复黔省。”

    他停了下来,“怎么现在广西那边的情况很棘手吗?还是各省督抚大员不能同心戮力,只是以将逆匪驱赶出本省辖地为安,导致缉拿事宜一拖再拖?”

    “回皇上话。湘桂黔等省山高林密,丛莽郁郁。派的人少了顶不到很大的作用;人多了,逆匪等又熟悉地形,屡从间道逸出。是故迁延时日。”穆彰阿说道:“而各省兵力调派不齐,也是李逆经常脱网的原因之一。”

    “怎么个调派不齐法?李沅发一案自皇考在日之时便早有谕旨与徐广缙,叶名琛,郑祖琛,裕泰,乔用迁(以上分别是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广西巡抚,湖广总督和贵州巡抚)等,让他们和衷共济,以图尽早轸灭。到今天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吧?”皇帝对于臣下办事不力很是不满,语气中自然也带出了怒意:“即使是以山高林密,丛莽郁郁为由,却也万万不能成为借口!”

    皇帝生气,军机处首当其冲面临新君的澎湃怒火,穆彰阿立刻免冠碰头:“李沅发等匪逆皆是山野莠民,便是一时为祸,谅必不能持久。此乃癣疥之疾,还请皇上不必为此等人生气。只要把圣上的旨意传喻该等督抚大员,彼等自当激发天良,督饬兵弁,激励绅勇。以期上报天恩,下安黎庶。”

    “嗯。”皇上总还是年轻人,因为一件事而来的火气来得快,消得也疾:“朕的这番话要写进旨意中,廷寄给各地督抚。”

    “是!”

    “还有一件事,湖南的冯德馨上一次上的折子中,于李沅发游窜湘境,扰民乱政一事却无半点透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军机处知道吗?”

    “这,臣不知。”

    “派人到长沙,将冯德馨立即革职拿问!就是因为有像他这样的地方大员,只知颟顸守旧,因循苟且,才让李沅发之流一再逍遥法外。”皇帝顺手拿起御案上的乾隆元龙盖碗,喝了一口茶,又立刻放下:“唔,凉了。”

    清例:皇帝在召见军机的时候,是不能有内侍和宫婢在旁服侍的,故而也只能放在一边,等结束见面再说。“湖南那边,你们准备让谁过去?”

    “这……”皇帝对于这件事的处理完全没有知会,穆彰阿一时间也来不及准备,只得先应付过去再说:“老臣以为,先让布政使司万贡珍署理巡抚一职,待到有合适的人选再呈报御前,请皇上批示。”

    “好吧,暂时就这样定。不过此事不能久搁,军机处要尽快拿出一个名单来。”

    “喳!老臣下去之后立刻就办。”

    谈完了正经事,皇帝拉家常似的问道:“穆相今年贵庚了?”

    穆彰阿一愣,怎么在军机见面的时候问到自己的年龄了,赶忙回答:“回皇上,老奴今年68岁。”

    “已经是望七之年了呢!”皇帝继续说道:“其余的几位呢?”

    于是众人一个一个回答,最年长的是无疑就是穆彰阿,赛尚阿57岁,何汝霖50岁,季芝昌59岁,还有一个祈隽藻,57岁,不过此时他在甘肃办差未归。

    问完几个人的年纪,皇帝很和煦的点点头,又继续问道:“每一天寅卯之交起床,卯正进宫伴驾,对朕这样的年轻人而言都是一件苦事,于诸位大人,真是很辛苦了。”

    “圣上体恤老臣,臣等感佩无地!”穆彰阿很是真诚的向上碰头,他说:“臣子勤劳王事,自当戳力报效,不敢言辛苦二字。”

    “话是这样说,但是朕昨天想了想,现在天气虽已入春,每一天还是昼短夜长,列为臣工每天寅时起床,卯时入宫,全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纵使诸位臣工有扶掖之心,也难抒朕眷念之意。”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故而从今日起,臣工入宫时间改定为每日辰正时刻(相当于现在的7:30分),以每年的9月到来年的4月为期,其他的时刻,则以辰初时入宫为准。”

    “……”御案前跪着的几个人都愣住了:改变当值的时间?似乎没有这样的规矩吧?不过穆彰阿为官的原则就是多碰头、少说话。只是想了一瞬,老人再一次向上叩头:“皇上体恤臣下,虽上古明君亦所不及,臣等感佩无地。”

第2节 托梦奇缘(2)

    皇帝不置可否,这一项小小的改革获得通过,让他有了勇气。www.uu234.com他说:“不但是诸君入宫当值的时间,就是内奏事处传送题本的时间也要改变。每一天不要在子时将题本送交内奏事处,而是改为每天下午的未申之交,白天的时候人也更有精神处理政务。一些军情紧急的奏章,当然还是可以随到随传。”

    和当值时间改变比较起来,这种传送题本时间上的变化就让人有点难以接受了。不但是军机处,内阁,六部九卿,外省督抚大员,御史学政的奏折按照惯例都是要在子时送交内奏事处,由皇帝在灯下批阅,以备来日和军机处、内阁大学士等见面时作出正式的处理意见的,这一次的改变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甚大哩!

    穆彰阿身为首辅,这时候不能不表示意见了:“皇上有令,为人臣子者,自当凛遵皇命,谨慎办差。只是,若贸贸然改变内阁题本传送时间,须时甚久,怕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可以达成皇上体恤老臣、与各部司官养息之煌煌圣意呢!”

    “…………”

    一番话说完半天不见新君有任何的表示,按照朝堂奏对的规矩,大臣是不能抬头看皇帝的,只能保持这种低头的姿势,一众人等心下惴惴。

    等了片刻,皇帝悠然一叹:“这件事倒是朕想左了。既然是这样,那,我们慢慢来进行。就如同穆相所说,总要给人一个接受和适应的时间嘛。穆相以为呢?”

    “皇上言重了。老臣惶悚无地!”

    “还有一件大事,萦绕朕心,多日不去!”他忽然从御案后面站了起来:“朕前数日夜晚间偶得一梦。乃是圣祖仁皇帝(这是说康熙)托梦于朕。”

    “啊!”听到他口中提到康熙皇帝,下跪的几个人赶忙站了起来,肃手恭听。这样做是清朝自雍正起立下的规矩,话中提到康熙帝的时候,上至万乘天子,下至部院循吏都要起身恭听。

    皇帝的表情也非常肃穆:“圣祖仁皇帝对朕言道:‘……查桂省金田县境内,有一破落户,名为洪秀全,其人生性阴谲,常怀反志,因地处偏远,以其能言善辩蛊惑无知乡愚,伊等以拜上帝教为由阴聚部众,已达万余之数。又有部众骨干如冯云山,肖朝贵,杨秀清,韦昌辉等人,或以阴柔诡谲,或以图谋出身,或以忍辱复仇计,纷纷入会,遂成骨干。’”

    一席话说得穆彰阿如坠五里雾中,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实性为何,也不知道这番话到底有何用意,只听御座后的年轻人继续说道:“圣祖仁皇帝对朕说:‘道光24年,洪秀全与冯云山遨游两广,沿途散步妖言以迷惑无知乡愚,奈何应者寥寥,洪秀全自问难当苦累,舍云山而归。只余冯氏举目无亲,典借无路,唯以替人担泥担泥挑土割禾打谷或靠拾粪卖钱度日,渐次以第无知乡愚纷纷皈依新教,甚或有全家全族来领受洗礼者不乏其人。冯氏历尽艰辛坚耐到底之努力下,道光27年紫荆山区信徒已至二千多人,建立“拜上帝教”组织,杨秀清,萧朝贵,秦日纲等先后入会。而于此时,洪秀全见邪会发展大好,乃从金田再赴山区。综上可见,洪氏其人实乃见利忘义只知享受不知稼樯疾苦之辈,……’”

    “圣祖仁皇帝最后对朕言道:‘……观洪氏其人,名为首脑,实为意志不坚,见风使舵之徒,后世子孙当与众卿密议,而后密密捕之。捕获之后,可于此人身上找到漏洞,将该邪会及首脑全部擒获!此事机密,尔等切忌动作过大激起民变。又,洪氏等人皆邪会首脑,尔等当细细查访,务求一网成擒,不可有半点疏忽。切记切记,小心小心。’”

    说到这里,皇帝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圣祖仁皇帝一代圣主,于朕继统之日托梦于后世子孙,朕实在难以决断,故而亲自翻查皇考起居档暨三十年来往来奏折。终于于道光二十七年六月间查到了来自广西巡抚郑祖琛的奏报:金田县有保良攻匪会,公然练兵筹饷,招收徒众。经金田县弁员搜捕之,发出入教名册十七本,其中有荒诞语云:‘以岁在丁末,应红羊劫谶。’郑祖琛以不能决亦不能解,乃释。”

    “朕想了很久,都想不通这岁在丁末,应红羊劫谶的话到底是何解?”年轻的皇帝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今日朝会,把它说出来,你我君臣共议。尔等以为圣祖仁皇帝托梦于朕,可是有何深意?”

    这样的事情在大清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桩,身为臣子自然不能怀疑皇帝的说话是在撒谎,但是这样的事情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一点!

    听完皇帝的讲述,穆彰阿回头给季芝昌使了个眼色:“皇上,事关圣祖仁皇帝,非同小可,不如召集六部九卿与内阁大学士众位大臣共议?”

    “如卿所议,事关圣祖,当然应该郑重对待,然仁皇帝于梦中所言,似乎也不应该轻忽以对吧?”

    千里来龙,到此结穴!穆彰阿立刻明白皇上的动议为何,却想不出来皇帝为什么这么郑重其事的对待广西金田县出现的一件小事,含糊应对道:“老奴下去之后,以夹片附在廷寄之中送交广西巡抚便是了。”

    这句话殊非君前奏对的仪态,也和他言辞便给的口锋本色不符,不过算是应付下来了。

    皇帝点点头:“就照此办理吧。不过,圣祖仁皇帝的事情就不要加在夹片中了,免得弄得蛇蛇蝎蝎的。”

    “喳!”见皇帝没有其他的吩咐,穆彰阿领人跪安而出。

    刚刚回到军机处,众人还不等坐定,一个内侍站在门口高声传喝:“皇上有旨:军机处众位大臣勤劳国事,枵(音消)腹从公。特赏赐碎溜小鸡、炒面鱼、云扁豆炒肉,挂炉鸭子各一。着御膳房伺候。”说到最后又加了一句:“毋庸谢恩,钦此!”

第3节 坐而论政

    说是‘毋庸谢恩’,穆彰阿还是恭恭敬敬的站好,听内侍传完旨意之后离开。www.uu234.com随即御膳房前来开饭,除了照例的四盘四碗,加上皇帝赏赐的菜品,摆满了大理石桌面。穆彰阿心中感动:新君登基,于自己恩宠不减,想来真是欢喜莫名。

    “我们五个人吃不来这许多啊?”季芝昌等人都是5旬开外的年岁,更不用提穆彰阿已经是望七之年,平时的吃饭都是以节食养生为主,偏今天有皇帝御赐的菜品——这可都是要‘消灭’干净的,因此他提议:“不如给他们拨一点儿过去?”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在对面南屋中的军机章京。清制:军机章京各拣选满汉举人,六部司官经过考试后合格者录取担任,在人数上并无定例,总数大约在20人左右(此处并非作者杜撰。军机章京的人数一直没有一个非常精准的要求。一直到真实历史中的洪杨军兴,军机处事物繁忙,咸丰帝下令,将人数扩充为32人,以满汉各16人,遂为永例。本书在写作中会加以小幅度的改动,知者莫怪。),这20人分为四班,每日两班,隔日进值。

    “何必如此麻烦?”穆彰阿随口接道:“就让他们过来一起吃吧?”

    “15个人怕是坐不开吧?”

    “不怕,挤一挤,总能坐得下的。”

    于是,何汝霖下去安排,不一会儿的功夫,人员聚集在军机处,这下可真的是热闹起来了!15人围坐在一张专门找到的特大号圆桌前,开始用餐。

    这顿饭吃得很香,一来众人也真是有点饿了,饥者易为食;二来这等大团圆的气氛也可让人心情舒畅,胃口大开。只为现在还是在大丧期中,不敢有任何欢颜流露,未免美中不足。

    和军机大臣见面迁延良久,等到皇帝用罢午膳,已经过了午时了。

    回到养心殿东暖阁,在软炕式的宝座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休息下来,顺手拿起一本奏折,一看题头,年轻的皇帝微笑起来:《尊议大礼疏》,礼部右侍郎曾国藩跪进。

    这篇奏折的内容是应皇帝的上谕,召集六部九卿就道光皇帝遗诏中特别要求的一条:‘……朕万年后。断不可行郊配,祔庙之礼……’而进言的。

    疏云:‘大行皇帝功德懿烁,郊配断不可易,庙袱尤在所必行。’一上来就是论证明确,接下来的自然就是论据罗列:首先是庙袱一条,‘考古准今万难遵从;而具体的解释则是由古到今,古之祧庙之说乃为七庙亲尽言之,间有七庙亲尽而不祧者,则必有德之主世世宗祀,不在七庙之数,若殷之三宗,周之文武是也。’接下来又说:‘……况且诸侯士大夫尚有庙祭,况有天子至尊,敢废升袱之典?’

    在奏折的最后,曾国藩写到:“……皇上他日郊祀之时,上顾成命,下顾万世,或者悚然难安,则礼臣(这是指他自己,曾国藩任礼部侍郎,所以有礼臣的自称)无所辞其咎。是以专折具奏,干渎宸严,不胜惶悚战栗之至。谨奏。

    看过奏折,皇帝顺手拿过御笔,在留白处加上一段朱批:“览奏。该员语句清晰,文字剀切,甚和朕心。将此折转发六部同阅,钦此。”写完之后,又觉得意犹未尽,便再加上一句:“日后另有恩旨。”这才把奏折放到了一边,拿起了另外一本。

    这本是两江总督陆建赢奏两淮盐政、漕运弊政折。关于淮盐弊政的内容,皇帝早就从有所了解,这一次看到清廷居然已经有人认识到了这方面的问题,也不由得大感兴趣,翻开来看了看,内容甚是繁杂,陆建赢把自己多年以来看到,听到,亲身体会到的关于弊政要点都详细罗列的出来:“……商人营求盐政,定为封轮之制,轮到售盐,不准争先抢售,致有跌价,是故把持愈甚,盐价愈坚,而私销愈畅。道光元年,两江总督孙玉庭奏请楚岸开轮,陋规皆在杠坝,起杠过坝,历五坝十杠,再改捆大包赴岸,官吏胥役,层层需索,每引成本至十余两,……”

    “……淮盐积敝,自陶澍创改淮北为票盐,稍稍苏息;而淮南擅盐利久,官吏衣食於盐商,无肯议改者,…今臣请以立法改道不改捆,不由杠坝淮所旧道,而改从王营减坝入湖,且每包百斤,出厂更不改捆,直抵口岸。除盐价钱粮外,只加运费一两,河湖船价一两,每引五两有奇,减于纲盐大半,民贩由州县给照,付场买盐,分司给以三连票一连,立限运岸,不准票盐分离,否则以私盐论处,俟盐船衔尾到岸,”

    “……无改捆之掺杂,盐质纯净而本轻价贱,私盐无利,改领票盐乃有利,私贩皆贩官盐矣,非特完课有赢无绌,兼疏场河,捐义厂,修考院,伊等本为盐引附纳之物,以畅销收旺,百废俱兴。盖以轻课敌私,以畅销益额,故一纲行两纲之盐,即一纲行两纲之课也。”

    看到这里,皇帝想了想,回忆了一下自己曾经知道关于盐运弊政的知识,和陆建赢在折子中提到的解决方法大同小异,也没有什么可以增加的。这才继续往下看,就是关于漕运弊政的陈述了:“……漕运古已有之,唯于我朝发扬光大。然历经六朝200年积淀,漕运已成循吏利之渊薮。今言正事之妨漕者:政既妨漕,漕亦妨政。皆论政之可以为炯戒者盖屡次开捐,到省之官员众多,无实可补,则以差委为调剂。盐漕皆为容纳差委之大窟穴……又沿途过闸,闸夫需索,一船一闸,不下千文。故漕丁专定运粮,其费取给予官而有余。合计陋规贿赂,虽力索州县之兑费而不足。此漕丁只售琐削于大吏也。”

    “良善乡愚,零星小民,收至加五六成而不敢抗,始则忍受剥削,继亦渐生机械,贿托包户代交,较自交多五六成之数,所省实多。包户日多,乡户日少,刁民效尤,良民也渐趋于莠。吏治民风日习,由此日坏。”

    一篇奏折写了有七千多字,皇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长篇文字,中途不得不停下来几次,让身边的太监给他倒来茶水。

    看过之后,拿起笔,蘸上朱砂,有心在奏折上批示几句话,却又无从写起,轻轻地叹息一声,废然搁笔,把这本折子放到了一边。

    ************

    第二天一早叫起的时候,皇帝想起昨天看过的折子:“两江总督陆建瀛的折子,朕看过了。确实是让人心神大变啊!想不到,盐漕弊政一至于斯。”

    “皇上,盐漕弊政各地皆有,也是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各地督抚本有理清本省弊政,以安民心的责任。这样的事情,只要下一道上谕,着其认真办理,也就是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穆相。盐漕两端都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更不用提漕丁盘剥,酷吏骚扰给小民带来的影响。若是真如同折子中说到的,使小民‘渐生机械’,你我君臣就悔之晚矣了。”

    穆彰阿有心说:“若真是激出民变,则陆建瀛身为总宪,便是责无旁贷,想来他也不会允许此等情况出现。”但是那样一来,就变成了和皇帝抬杠,全无奏事的规矩了,当下答说:“圣明无过皇上。”

    “军机处发一道旨意,着陆建瀛进京。朕要见见他。哦,顺便让漕运总督杨殿邦也到京中来,和陆建瀛一体陛见。”

    “喳!”

第4节 内中巡游

    看完了几份奏折,皇帝站了起来,身边随侍的太监六福立刻上前一步:“万岁爷,有什么吩咐要容奴才伺候?”

    “呆得烦腻了,我想出去走走。www.uu234.com”

    “容奴才为万岁爷安排。”

    皇帝的双眉一皱:“你没听明白吗?朕说过,想自己出去走走!安排什么?”

    新君登基只有4天,甚至还没有完成在太和殿的登基大典,六福根本不知道皇帝的脾气秉性为何,一句话就碰了个大钉子,吓得立刻跪了下来,再说话都带上了哭腔:“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年轻的皇帝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哭什么?该死的东西!给朕前面引路。”

    “喳!”能够随侍在皇帝身边的太监都是生得一副玲珑心窍,察言观色的本领是他们入宫之后第一样要学的,也是一生需要熟练掌握的。六福偷眼瞧去,皇帝的脸色不是很难看,这才放下心来:“容奴才……”他不敢再说什么安排之类的话了:“为万岁爷引路。”

    主仆两个走出养心殿,早春的阳光很是和煦的照射在紫禁城中,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那么舒服。皇帝也不让人安排任何的车架步辇,就这样安步当车的向前走着。

    出养心殿非常近的距离就是军机处所在的遵义门,这时候已经是过了申时,军机大臣都已经退值回家,军机处北屋上锁,只有南屋,还有值班的军机章京在轮值。

    按照清制,军机处每一年有一个月的封印期,大约是从十二月十九,二十,二十一三天之中,由钦天监挑选一天最吉利的日子,上报到军机处,谘会在京衙门及各省,到时候一律封印,整整一个月后,复又开印。除了这三十天外,其余的330天都是有人值班的。

    一般而言值班的是两个人,一个资历浅一点的军机章京,担任文笔案牍的工作,另外一个则是当日的军机章京领班——满语叫达拉密——负责收拢、归总一天之中的卷宗,文件,奏折以及信件,没有使用的、盖有军机处银印的空白公函,都要归由他来处理。

    今天值班的两个人年长的一个叫许乃钊,字信臣,浙江杭州人,是道光十五年的翰林,散馆后分发到吏部任主事,考取了军机章京,UU小说相当来得;那个年轻的叫阎敬銘,陕西朝邑人,道光25年的翰林,刚刚之后任职户部主事,考取了军机章京。今天正是他们两个人值班。

    这种当值是要上夜班的,最早也要等到明天清晨,第二班军机章京到来,把公事移交之后才能下班(关于这一点,后面再做详细的介绍)。

    军机处有一项相当良好的工作传统:今日事今日毕。不论迁延到多晚,总要在一天之内把公事了结,该交内阁的交内阁,该交廷寄的也作了相应的安排。许乃钊是精心人,临时又加问了一句:“丹初(这是在叫阎敬銘,后者字丹初),”

    “职下在!”

    “点扣的文字可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点扣是一种军机章京工作时的特殊方法,在要面对众多的文案,卷帙,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工作忙不过来时使用;具体的做法是这样的:按照军机处的规定,不论是明发上谕还是廷寄,每一页的文字都有相同的定制。廷寄大约是每页五行,明发是每页六行,每行二十个字,扣好了字数、起始,就可以交给多人同时操作,等到写好之后,再经过检验和校对,装订起来,这样的一个过程名为点扣。

    今天之所以会用到点扣却不是因为文案太多,而是为了时间太紧!和皇帝见面之后就已经接近午时,用过午饭,时间更晚,军机处上上下下忙得一塌糊涂,自然也就把点扣方法拿来作为增加效率的流程了。

    阎敬銘回答一声:“回大人的话,已经妥当了。”

    “来人?”

    内廷的苏拉赶忙应声而至:“两位大人?”

    “把我和阎大人的食盒去热一下。”

    “是!”苏拉提起门廊处的两个大食盒转身走出,他刚刚走出,南屋的门一开,两个人踱了进来。

    进来的两个人站在背光处,屋中的两个人看不大清楚面容,阎敬銘尽可能的分辨了一下,为首的一个年纪很轻,不会超过20岁的样子,一身素袍下是香色的宁绸棉袍,足蹬粉底缎靴,头上的帽子取下了本来应有的红绒结顶。

    他进屋之后打量了一番,取下软帽交给一边的小太监,原本应该剃得趣青的头皮上已经生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头发茬,其实不但是他,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现在是在为大行皇帝居丧期间,27日之内是不准着喜色,百日之内是不得薙发的。

    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向前走了半步,望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两个人,正要张口说话,他身后的年轻人却先开口了:“都已经退值了吗?”

    这算是什么来路?许乃钊和阎敬銘同时心中狐疑,前者毕竟年纪大了几岁,在朝中宣力多年,猜到对方可能是哪一家的王侯公子,点头答说:“是的,几位大人已经退值回家了。”

    “你们呢?”

    这句话问得殊堪无礼!许乃钊眉梢一扬,制止了同僚将要出口的话,继续保持一个很安详的仪态答道:“军机处不比旁的地方,每一年中都要由人值班,今天是我和丹初兄轮班当值的日子。”

    “是这样啊?”年轻人向里面走了几步,这时候彼此都能够适应屋中的光线,对方的容颜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了。他仔细的打量了对面的两个人几眼,一个年纪在40岁上下,中等身材,气度不凡;另外一个,……真是很少见到这么难看的男人!

    阎敬銘长得相当的古怪!身高不满五尺,形同侏儒,而且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小眼睛明亮有神,大眼睛总是不受控制的眨动,眼角总有如同泪水一般的液体分泌而出,这还不算,他的脑袋长得像个枣核,上下皆锐,只有中间部分丰隆而出。

    年轻人只是打量了对方一眼,就把他的容貌记在心里,没有办法,确实是太深刻了。

    对方的两个人也在注视着他,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已经搬来了一把椅子:“爷,您坐。”

    六福也确实是生了一颗灵动的心肠,既然皇上主动接口就是不愿意自己透露给对方真实的身份,自己自然不能坏了主子爷的兴致,故而称他为‘爷’。果然,皇帝很满意的坐在了两个人的对面,自如的翘起了腿:“你们,也坐嘛。”

    “呃……”这样的恶客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许乃钊福至心灵,大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拉了一下阎敬銘,也在对面坐了下来,只听年轻人继续问道:“每一天,军机处都是有人值班的吗?”

    “是的。除了腊月中旬起,各部封衙到正月上灯节会之后,各部正常入值的日子之外,军机处每一天12个时辰都是有人在坐班当值的。”

    “那么,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有突然而至的事情呢?例如军报?”

    “这样的事情在嘉庆爷和大行皇帝理政期内也只是偶有发生,不可作为定例的。”

    “我是说,如果有这样的事情呢?”

    “那……”许乃钊用在阎敬銘听来很是不解的恭敬语气答说:“那也只得随到随传了。毕竟,军报是万万不可有片刻拖延的。”

    “是啊。军报是万万不可有片刻拖延的。”年轻人悠然一叹,站起身来,却又站住了,回头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在下浙江许乃钊,这位是我的同僚,陕西阎敬銘。”

    年轻人把许乃钊的名字在嘴里念叨了几遍,又问道:“可有功名?”

    “是!我是道光十五年考取的翰林,阎兄是道光二十五年恩科的进士,刚刚散馆,任职户部主事,考取了军机章京。”

    这一次对方不再说话,举步走出了军机处南屋。留下一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阎敬銘和一个额头冒汗的许乃钊面面相觑,用完全不同含义的眼神瞅向对方:“前辈?”

    “丹初,你知道来的是谁吗?”

    “他没有报上名字,我怎么知道?”

    “哎!”许乃钊叹息一声:“丹初,贵不可言啊!”

    “前辈的意思是说?”阎敬銘也立刻明白过来,大声叫道:“是今上?”

第5节 吃梦之约

    新皇登基,一些常备的赏赐和政令也会随即下达恩诏发放,例如停止勾决(也就是处死各种人犯),京城内外大小官员,在职期间有革职留任或降级罚俸者,借这一次机会也是全数开复。www.uu234.com而对于天下众多学子来说,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就是,又可以有一个正途出身的恩科机会了。

    不但是这样,这一次的恩诏中特别记明:会试举人,已经中式者,如有殿试誊写错误,不合体式者,礼部察明核实准其再行殿试。乡试已经中式举人,其有磨勘原卷字句错误,以致停科者也具被宽免,准其会试。

    这样一来,到北京来参加会试的举人的数量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各地在北京的会馆被挤得满坑满谷不在话下,就是北京城中的各家旅舍,寺庙,也纷纷被来自全国的学子占据,当做这最后攻关时刻的临时居所。只不过是因为时值国丧,不可张宴,不可享乐,百日内不可动用响器的律法煌煌,使人觉得未能得偿所望而已。

    不过三五个亲朋近友聚到一处,品名谈天也是人生乐事,足以抵消思乡和大考在即的紧张情绪了。在京城著名的琉璃厂大街边,有一处名唤必有春的茶馆,老板是夫妻两个,男的姓田,在家行二,人皆称呼其田二而不名。

    田二为人很是四海,一边和早起来进到茶馆中的熟客打着招呼,一边用很是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街上往来的人流:“黄三爷,可是好久没见着您老了!”说着话,田二漂亮的请了个双安,身体一曲而起:“可是把田二想坏了!”

    “你小子,就是生了一张巧嘴儿,都快赶上我养的这只黄雀儿(音巧)了!”被称作黄三爷的男人提着手中的打磨厂出产的八棱鸟笼子,一边轻轻地摇晃着,一边递了过去:“给我看好了。有了什么闪失,你估摸着赔了你田二的小命,看看能不能抵得上三爷的雀儿?”

    “瞧您说的,我田二是个什么货色,您这是什么货色?别说我田二的一条命,就是把我熬了油卖了,也比不上不是?”

    黄三爷呲牙一乐,举步走进座位:“老规矩,香片!”

    “老规矩,黄三爷香片一壶!”田二拉长了声音大喊起来。

    在茶馆里就座的客人还有几个似乎是外地来人,不认识这两个人,也不大能够听得懂他们的说话,便把疑惑的目光都瞧向在坐的唯一的一个老者。后者注意到了,嘿嘿一笑:“这没什么,北京城什么样的人没有啊?就拿刚才的这个黄三爷来说,不过是个过了气的红带子,整天仗着祖上的余荫,靠旗下定规的几两银子度日。却还是不改……”

    老人似乎不愿过多菲薄对方,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和他同坐的几个人都是年轻人,为首的一个30岁左右,方面大耳,长得不怒自威,红彤彤的面容却像是画中的关云长:“赵老,再和我们说说吧?”

    “是啊,赵老,再和我们说说吧?”旁边的几个人也纷纷凑趣:“在家中听不到这些天子脚下的趣闻呢?”

    “呵呵……好吧。就和你们说说!”赵姓老者一招手:“田二爷?”

    “哎呦,可不敢当!”田二挂好鸟笼子,快步欺近:“赵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再给我们上一壶茶,这一次要碧螺春。”

    “好嘞。赵老爷碧螺春一壶!”

    今天聚会的几个人中,那个方面大耳的叫储德灿,字宣云,山东蓬莱人,今年24岁;另外三个一个叫徐桐,字豫如,号荫轩。汉军正蓝旗人;一个叫谢增,字梦渔,江苏扬州人;还有一个叫崇实,字白水,是个旗人。隶属镶蓝旗,其父椿寿多年为官,还总是在江、浙一带,他从小跟随在父亲身边,所以虽然是旗人,却几乎没有怎么回来过天子脚下这繁华之都。

    众人会聚北京,本来互不相识,不过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很喜欢碑林字帖,而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在琉璃厂为最多,于是不约而同的赶到琉璃厂,偏生在同一家名唤‘林竹斋’的店面中偶遇,彼此虽不相识,但是只要一听那南腔北调的说话,就猜到对方的身份。

    同是来自外乡的学子,对于彼此的身份立刻就有了认同感,还不用提将来入场之后,如场中蹭蹬也就罢了,如果得遇衡文巨眼,则在场的几个人就算是同年了——科举时代最看重的第一便的同乡,第二便是同年——因是之故,几个人一见投机,便是那年纪最长的徐桐,也谈得笑逐颜开,开怀不已。

    几个人看中的一份八大山人临前明文征明的手卷草书:范成大的《田园杂兴》四十首。是浓墨油纸的摹写本,点画波磔的气势精神,几乎与原本无异,转折之处,丝毫不带牵强。不见原本,怎么样也想不到出自摹写。几个人爱不释手,只是价钱太贵,居然要150两。

    来京赶会试的各地举子有钱的绝对不在少数,偏偏今天来到的几个人,唯一的一个崇实家道殷富,却有一个锱铢必较的阿玛,能够给到儿子的钱相当有限,花150两银子买一张摹本,是万万不敢想的事情,嗟叹一会儿,终于还是放下了。

    其实不但是他们,店中还有一个老者,也是满脸惋惜之色,很显然也是那种喜欢却买不起的类型。几个人目光相碰,都是苦笑无言。崇实自小在父亲身边,于接人待物中很有心得,向老人一拱手:“前辈,请了。”

    他的说话有很重的南方口音,老人眨眨眼,仔细的分辨了一下,大约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啊,请了!”

    崇实猜到老者听不大懂自己的说话,故意放慢了语速:“前辈也很中意这份手卷吗?”

    “啊!”这下老人听懂了,很是不舍的看着伙计把手卷收好:”是啊,貌合,神亦不离。出自绝顶聪明人的手笔。”老人对于这方面很有造诣,说出的点评也是丝丝入扣:“只是囊中羞涩,难免有遗珠之憾啊!”

    “不如……”崇实也是突发奇想,回头和几个人商议了一下:“我们一起买下?”

    “…………”

    “其他人再做临本,已慰平生所好。本次会试若是全部得中,则此手卷就交由老先生,也算是彼此有缘;如有一个不中或全部不中,则以抓阄为选?”

    “好!”老人也是那种有决断的:“就以这副手卷做吃梦之约!”

第6节 科场趣事(1)

    吃梦是科举趣事之一,每一次出场,为了补偿场中辛苦,同赴试的好友相约到一家馆子大啖一顿,吃过之后记账。www.uu234.com等到榜单发布,名落孙山的白吃,榜上有名的分摊会账。算是一种特殊的心理安慰,名为吃梦,可算是微妙贴切。

    一老四少各分担了30两纹银买下手卷,看时间尚早,几个人相约到必有春吃茶,互相通了明姓,老者叫赵树吉,字柏森,北京人。这已经是他近50年来第20余次入闱了。

    众人同时咋舌!20余次入闱全都不中?这是什么运道?储德灿疑惑的问:“老前辈,已入闱20余次,便是那大挑之遇,也有6回了吧?难不成?”

    也难怪他有这样的疑惑,清朝为了安抚读书人,特别想出了大挑的选择方式,一般来说,连续三次入闱不中的举人即可申请大挑。由朝廷简派王公大臣拣选,一等授知县,二等授教职。算是朝廷为久试不第的举人提供的一条出路。

    大挑首重的便是仪表,看赵树吉长髯飘摆,红肤如火,望之如神仙中人,这样的相貌,即使自己作为拣选大臣,也会第一个选中的吧?怎么?

    赵树吉却全无戚戚之态,仿佛很看得开似的:“所谓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其实,从30年前我就已经绝了中式的念头。不过,每科却还是入闱。”

    “这又是何解呢?”

    “我一说你们就知道了。”老人捋髯一笑:“我入闱不是为了应试,而是为了誊录!”

    “啊!”几个人同时点头,明白了。

    原来赵树吉经史娴熟,文字雅健,偏生运道极坏!每次入闱总有意外,要么就是磨勘原卷,被蓝榜贴出(后文详见),要么就是自己闱作得意,偏又遇到个有眼无珠的房考官,最后只能是付诸一叹。

    就这样一次一次入闱,一次一次失利,连家计也成了问题,没奈何,赵树吉当了誊录生。这是一种为了防止考试时作弊而进行的一种措施。

    清朝的科考,在管理上极其严格。有两层关节作为具体措施:第一是糊名。就是把学生的墨卷全部弥封姓名,能够看到的只有考生的籍贯和编号,用来记录籍贯和编号的考生名册,则是在主持闱务的监临的手中,主考官和房考官也是不知道的。

    只有糊名还不行,因为还可以通过字迹来辨认。于是这便需要赵树吉这样的誊录生了。把卷子交上来,会先拿到收掌所,用紫笔标示,送到誊录那里,用朱笔抄写一遍,称为朱卷。然后原件归箱,把抄写好的朱卷送到读所校对,用黄笔加点,然后送房考官那里评阅,房考官用蓝笔——在这里便是会有第一批因为染卷,磨勘错误(所谓的磨勘错误包括忘记历代皇帝的避讳,抬头的格式错误等)而被标出,因为是用蓝笔标注,故而这第一关被刷下来的考生,就会被所谓的‘蓝榜’贴出。

    到了这时候,紫红黄蓝,五色已用其四,最后是主考官用墨笔——凑足五色。

    “主考用墨笔,说来也是一番苦心。如果在墨卷中有小小失误,主考可以调来原卷,酌情代为弥缝。再改朱卷也很容易。”说到这里,赵树吉不再说话,自己拿起茶杯品了起来。

    崇实是这些人中最好奇的,放慢了语速问道:“老前辈,您……当年是不是也曾经有过这样代为弥缝的情状啊?和我们说说啵?”

    赵树吉不置可否的一笑:“此事嘛,不可说,不可说!”

    他这样故作神秘,众人如何能应,纷纷请教,老人碍不住了,终于点头:“当年我看到一本墨卷,立意甚妙,只是文字上小有欠缺,一时起了怜才的念头。便多事为他改了一遍。再誊成朱卷送交对读,结果竟高中了。”

    “那不会是违例吗?”

    徐桐一句话出口就知道说错了。赵树吉脸色一正:“这样的事情算不到违例的,要知道,即使是誊录,也有功令可考:只要不超过百字,就不算犯规。”

    这样的说话就有点流于意气了。几个人赶忙埋怨徐桐不该乱说话,他自己也是好一番道歉,才算把老人的火气压下去。崇实接着说道:“可见老前辈手笔不凡,冥冥中成就他人功名。也是极大的阴德。只是受惠的人知道了吗?”

    “怎么会不知道呢?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发刻的闱墨与原稿已有不同,自然会奇怪,而主考的添注涂改也不会有如此之多,后来他多方打听,这本卷子是我誊录的,就认定是我的好事,便备下重礼,一定要拜我做业师。”

    崇实等人完全给他的说话吸引住了,不自觉的追问:“那老前辈呢?您受了没有?”

    “这怎么能受呢?受了不就是自呈罪衍了吗?我还要留着嘴喝酒呢!”说罢,老人哈哈大笑起来。

    储德灿等人陪着笑了几声,老人继续说道:“拜业师之说自然再也休提,便是贽敬也当不得,只是逢年过节,人家有很丰厚的礼物送过来,我却也受之无愧。到底一家大小要有个糊口之计,从那以后,这便成了我的常业,只是心中有个很大的规矩,从来没有和人提起,今天相聚有缘,不妨和大家聊聊。”

    “想来老前辈胸中自有丘壑,不会是有求即应的。”崇实很认真的点头:“愿闻其详。”

    “首先说,就是事先请托,绝对不行。”虽然说话是对着四个人,但是赵树吉的眼睛却只是看着崇实,似乎只有他才是自己的知己:“你的卷子又不一定会由我誊录,如何应承?有人说,他可以活动,让卷子落入我手,那就更加敬谢不敏——这是犯法的,万一出了事,是要掉脑袋的!”

    看老人的目光向自己看过来,徐桐面色一红,垂下头去。崇实接口说道:”说得好!只此一句,就可断了此辈幸进的念头。还有呢?”

    赵树吉偏过目光继续说道:“因材施救。如本有才情,立意又是高人一等,只是意有不足,文字稍差,稍加点窜即成佳作的,我自然乐于成人之美。”

    “是,是!国家取士,原不在文字上,是要看他是不是可造之才,赵老此举,正可以弥补考官力所不及之处。冥冥中大有造于邦家!”

    赵树吉真有点感动了,举起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有你这句话,足慰平生!”

    (未完待续)

第7节 师弟情深

    紫禁城养心殿中,皇帝正在和礼部尚书孙瑞珍和工部尚书杜受田议事。www.uu234.com前者也就罢了,后者和皇帝还有一层很特殊的关系:他是新君还是皇子时的老师!

    13年的时间朝夕相处,师弟之间的感情不是父子也胜似父子了。今天,是皇帝登基之后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都有点忘情了,还是在同僚的提醒下,杜受田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皇帝是多么失仪的一回事:“皇上,老臣失仪了!”

    “老师……”皇帝下意识的用手去搀扶,又赶忙缩了回来——君臣大防不可不郑重其事,给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六福赶忙过去分别扶起二人:“给两位大人搬杌子来!”

    “喳!”所谓的杌子,就是紫檀木所制的骨牌凳,二人谢恩已毕,在杌子上欠身而坐,皇帝看着自己的老师,轻笑了一声:“几日不见,老师也清减了。睡得可好?”

    “多承皇上挂念,老臣粗体尚称康健。”

    皇帝感觉很没有滋味,做皇帝是个没有同伴,没有朋友,甚至连知己也不能有的……工作!难怪做皇帝都要称孤道寡,这种落寞的感觉,年轻人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他转头看向孙瑞珍:“礼尚,今日见驾有什么要事吗?”

    “回皇上的话。臣与杜大人今日是为了前日尊奉上谕:‘……敬思皇考御宇三十年。宵旰忧勤。万几鲜暇。举凡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文德武功。不可殚述。……而永怀承佑启身之恩,详考彝章,宜升谥号。著大学士九卿会同敬谨拟议以闻。用副朕显扬谟烈、怙戴尊崇至意。’”

    “……臣等尊奉上谕,会同六部九卿共议,恭拟上大行皇帝尊谥徽称曰:效天符运立中体正至文圣武智勇仁慈俭勤孝敏成皇帝,庙号宣宗。天下万世。称曰宣宗成皇帝。”

    说着话,他从袖袋里拿出奏折交给内侍,由后者转呈皇帝。新君接在手中打开来看了看,又合上了:“皇考一生勤俭,虽为万乘天子,却首戒声色货利之娱。三十年来以身作则。实为千古未有之贤君。这‘慈俭勤孝’四字,用得最好。”

    “多谢皇上。”

    “还有什么?”

    “还有便是为大行皇帝嫔妃上尊号一事,”孙瑞珍自问没有杜受田那般和皇帝有着深厚的师弟情谊,说话很是小心:“还请圣上示下。”

    “呈上来。”有小太监把他的奏本取来,后者接过来打开看看:静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拟皇考康慈皇贵太妃,琳贵妃乌雅氏,拟皇考琳贵太妃,彤贵人舒穆鲁氏,拟皇考彤嫔,佳贵人郭佳氏,拟皇考佳嫔……

    皇帝拿起御笔,正要写字,又停了下来:“传内务府大臣。”

    “嗻!”

    很快的,内务府大臣文庆来到御前,行礼已毕,皇帝问道:“按照则例,皇考的太妃和嫔,每日,月,年应得的供给是多少银子?”

    “回皇上,按照则例,皇贵太妃每年银一千两,各种绸、缎、绫、纱等丝织品九十一匹,布类六十匹,金线二十绺,绒线十斤,棉花线六斤,棉花四十斤,里貂皮九十张。每日份例:猪肉二十五斤……”

    “行了!知道了。如果朕想多给她们一些呢?”

    “皇上可以吩咐内务府专门就这笔银子奏本,然后交由御前颁喻,奴才们才好奉旨办理。”停顿了一下,说道:“其实,这些钱对于太妃们来说,也很是够了的。她们每天呆在宫中,用钱的地方少……”

    皇帝倒也觉得他的话有点道理,却又有点似是而非,只得答道:“好吧,你下去吧,朕考虑一下。”

    看着文庆离开暖阁,皇帝拿起奏折,又大略的看了看,向下一递:“依议吧。”

    内侍接过还给礼尚:“臣明白了。下去之后就会奉旨办理。”

    “还有什么事吗?”

    “是,按照宫里的例制,今年又是到了选宫婢秀女的时候了,臣与户部陕西司的郎官李嘉乐问过,他说,这件事还得请陛下示下。只要陛下圣意一定,他们就可以立刻开始筹办。”

    “时值国丧,这样的事情暂缓进行,嗯,等明年吧。”皇帝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就在对方给他看得有点发毛的时候,还好,皇帝说话了:“怎么,户部的差事你居然也开始过问了吗?这是不是越权啊?”

    孙瑞珍赶紧低下头去:“回皇上,选宫婢秀女的事情按例是臣该管的,户部只是从旁协助,臣并无越权之处。”

    这话就有点和皇上顶嘴的味道了,还好,御座上的年轻人没有针对这个问题发怒,只是轻笑着一摆手:“好吧,朕也不过只是随便问问,你跪安吧。”

    于是孙瑞珍知道,皇帝和杜受田有一些话要单独说,不敢怠慢,跪安而出。

    杜受田不知道这个门生天子为什么会突然的不悦,心中难免惴惴,微低着头,眼睛只能看见皇帝叫上的软靴如同凝固在空气中一般一动不动:“老……”

    “皇上!”杜受田激动之下突然抬头,师弟两个的目光想碰触,又赶忙各自避让了开来。老人硬起心肠说道:“皇上,您还是称呼老臣的名字吧?”

    “我真的很怀念老师为我授课的日子。”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没有一个固定的目标,只是向着空气发出的:“那时候我不听话,偏又是皇子身份,老师不能打也不能骂,只能一点一点的用圣人之学教化,想起来,您真的是费力得紧呢!”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对自己说,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够做得到的话,就一定会尽我的一切力量给予我的老师以补偿。现在才知道,即使我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要看别人会不会接受呢!”

    “皇上!”杜受田立刻跪倒:“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老臣万万不敢……”

    “起来,起来!”皇帝也为自己的话惹得对方难过而心生不忍:“我……朕没有其他的意思啊。”

    杜受田在内侍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擦了下眼角:“皇上,自古君臣有别,不论是朝中蓍宿还是身为帝师,皆应如此。是故,还是请皇上以名谓称呼老臣吧?”

    “那好吧。”皇帝倒也爽快,点头答应了下来:“来人!”

    “在。”

    “传朕的旨意:工部尚书杜受田是朕的开蒙恩师,于先皇考交付的差使尽心尽力,不敢有一日懈怠,朕秉先皇祖,皇考敬天法祖、仁爱御下之心,于此荩忠忧国之臣自当封赏,着加封工部尚书太子太傅衔。”

    “喳!”

    皇帝一摆手,制止了杜受田意欲固辞的说话:“再另拟一道旨意,礼部侍郎曾国藩,此次于朕下诏求言一事中所上奏章语句清晰,文字剀切,甚和朕心,着南书房行走。”

    “还有,吏部主事许乃钊入朝以来办事勤勉,恪尽职守,深得先皇赏识,也着加封南书房行走!”

    “是!”

第8节 权柄在上

    在北京这个地方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皇帝微行到军机处,见到了正在当值的许乃钊和阎敬銘,和他们有过一番攀谈的事情很快通过有心人的追问得到了完整的版本。www.uu234.com

    这一次朝命下发,甚至在许乃钊,也是大吃一惊。他猜到当天和他说话的是皇上,也很认真的回忆过谈话的细节,自问没有什么失仪之处,却也没有想到旨意会来得这么快!南书房行走是天子近臣,而且照例有专折言事之权。得到这样的任命,等于就是在昭示群臣,又一个政治新星出现了。

    接到旨意的时候,许乃钊正在家中招待分别来自天津和凉州府的两位客人。这是兄弟两个,一个叫长瑞,官居天津总兵;一个叫长寿,现任凉州总兵,都是满人。

    他们兄弟两个的父亲叫培思哈,姓瓜尔佳氏。当年官做到九城兵马司左翼长。翼长分为左右两翼,顾名思义,就是九门提督的左右手之一。培思哈虽然是满人,又没有上读过多少书,心中对汉人,尤其是读书识字,又通过科举正途走上仕途的汉人却是非常的尊敬。他和时任顺天府治中的许小范因而相熟——许小范是许乃钊之父——两家就这样成为了朋友,而彼此一满一汉,一南一北,却并不会因为彼此身份和文化的差异出现任何的矛盾。相反的,培思哈甚至还想请许小范做自己孩子的老师,只不过因为一些细故而未能成其事。

    当年许乃钊进京的时候,培思哈已经战死在平张格尔之役中,长瑞和他的弟弟长寿分别袭父荫,一个被选派到天津府,一个被选派到凉州府。凉州路途遥远,只能致以书信问候,在天津的长瑞,却是可以就近拜望的。

    两家是通家之好,故友相逢,自然是万千之喜,得知许乃钊这一次乡试夺魁,此次进京是来参加会试的,长瑞又是羡慕又是高兴,特别在军中请了假,和许乃钊同返京师,为他安排打理一切,直到会试结束,许乃钊得中,殿试还要等上几日,此时自己的假期已满,不得已二人就此分别。在许乃钊来说,长瑞的这番盛情,他自然是感激的五体投地,两家人也走得更近——于今已经15年了。

    这一次长瑞进京,一来是以天津总兵的身份述职,顺便和多年未见的兄弟相会;二来,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老朋友许乃钊了。

    兄弟两个在东城菊儿胡同的祖宅相见,自然有万千之喜,长瑞还好一点,天津迩(音耳)来京师,总还能有闲情典故可供消磨;长寿任职凉州,路途遥远,音讯固然不至断绝,却也是久疏问候。

    而且,长寿太长的时间和军中的那些丘八在一起,甚至都忘记了亲情的滋味,看着已经14岁的儿子荣禄身材高挑,体貌端正,当阿玛的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儿子亲近,只是摸摸儿子的头,以示抚慰。

    长瑞知道弟弟天性就是少言寡语,多年不见孩子,自然找不到什么话题,做伯父的自然要代为穿针引线:“仲华啊(荣禄字仲华),可赴试了吗?”

    满清入关已超过贰佰年,一切饮食文化、社会风俗几乎已经全部汉化。特别是对于读书人的重视——一家人当年吃尽了没有上过学堂,不识字的苦楚,故而在培思哈战死疆场、国家下拨的抚恤银子中特别支出一部分,作为后世子孙读书之用。

    对于荣禄,自然也是勤加教诲,不敢有片刻松懈。自从6岁开蒙,就由母亲督促学习。公家有咸安共官学,家里还为他请来了西席,是个汉人,姓郭的老秀才。听到伯父问话,荣禄立刻站直了身体,朗声回答:“回大伯父的话,侄儿还不曾赴试。”

    “为什么?你今年已经14岁了。为什么还不赴试啊?”

    “回大伯父的话。侄儿一旦赴试,若是场中蹭蹬,自然有伤慈怀,若是能够得中,侄儿又不愿意舍母远去,故而一直蹉跎至今。”

    “这样的话……”长瑞直觉的赶到侄儿的话不很通情理,以他肚子里一团漆黑,又说不出所以然,只是大摇其头:“非也,非也!”就是这句话也是从军中案牍司官的口中学来的——接下去应该怎么解释,却完全不知道了。

    长瑞心中暗恨自己愚笨,连个14岁的孩子都说不过?一拍双腿站了起来:“茂源,仲华,我们去拜见信臣公!”

    兄弟叔侄三个到了同在东城的许乃钊家,彼此是通家之好,也无需通传,管家将三个人引进花厅,又去通知老爷。许乃钊正在写字,他是硬邦邦的两榜出身,写得一手极好的米字,客人来的时候正在书房临帖,听到传秉,赶忙套上一袭青布长袍来穿上迎出来:“茂德兄,茂源兄,别来无恙啊!”

    “给大哥请安!”说着话,两大一小招呼下人取来红毡条就要行大礼。许乃钊如何肯依?最后拉扯了几阵,由荣禄带父、伯行了大礼。这才请到花厅待茶,聊了几句闲白儿,长瑞把刚才荣禄和自己的对话说了一遍:“信臣兄,您也知道,我和兄弟都是粗人,肚子里都是一些小心火烛的玩意——全是茅草——知道仲华的话似是而非,嘴上却说不上来。所以今日一来的拜望信臣兄,二来,也想请信臣兄为……这孩子?”

    许乃钊心中觉得他说得粗鄙,却又有点好笑,面上频频点头:“啊!明白了。此事不劳挂心,等一会儿我和他开解几句也便是了。”

    说是开解,却还是要等到招呼完客人之后再说,现在还顾不来。正在几个人说话聊天,一叙往日情怀的时候,有内侍前来传旨,长瑞兄弟赶忙避让,于是许乃钊开中门,备香案,换朝服,面北而跪:“……吏部主事许乃钊入朝以来办事勤勉,恪尽职守,深得先皇赏识,着南书房行走!钦此!”

    “臣许乃钊,领旨,谢恩!”

第9节 御门听政

    今天在乾清宫叫大起,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六部堂官悉数到齐,抬眼望去,满是都是红顶子。www.uu234.com辰时(7:00)未到,三声静殿鞭响,百官在品级山下跪倒迎驾。皇帝的玉辂(音路)仪架到了。

    因为是大朝议,按照惯例是要停止缟素一天的,皇帝也少有的换上了朝服:朝冠一薰貂为质,分为三层,每一层穿东珠各一,四周承以金龙,上衔大珍珠各一。明黄色的朝服代表了主人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身份特征。披领及袖口是石青色,外缘加绣海龙纹,两肩有前后正龙各一,腰间有行龙五,前衽绣正龙一。衣服的下摆褶皱间前后团龙各九条。龙袍上列十二章:日、月、星、辰、山、龙、华、蟲、黼黻在衣,宗彝、藻火、粉米在裳,间以五色云。下幅八宝云水。

    缓步走过品级山,在乾清宫——紫禁城中最重要的天子正衙的宝座上居中而坐:“叫起吧?”

    “喳!”内侍高呼一声:“起!”百官起立,按照品级和科道的分别罗列两排:西边是记注官,左边是部院官。尚书前,侍郎后,陪奏官又后,各安其位,丝毫不乱。这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

    按照御门听政的议事顺序,以宗人府为第一顺位。现在的宗人府令是载铨,他是乾隆长子安定亲王永璜的曾孙,袭爵定郡王,趋至御前跪倒:“奴才恭请圣安!”

    “起来吧。”

    “喳!”载铨爬身起来,还是低着头大声回报:“老奴请皇上的旨意,先皇遗诏有云,皇六子奕訢封为亲王。而不论议制、称谓,都没有皇上的谕旨传下,奴才前几日上过折子,皇上说到御门听政之时再与解答。故而近日此来,是为此事。”

    “嗯,这件事朕知道。六弟的封赏一事,乃是皇考遗诏中在在念兹在兹的。故而朕为慎重起见,迁延日久。近日朝会,正好是想让大家来议一议。你们认为,应该给六弟一个什么样的封号为好呢?”

    群臣一片寂静,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交由大臣公议呢?就在沉默中,皇帝微微一笑:“传奕訢!”

    一声声的呼唤传递开去,一直传到正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弟们身边。奕訢正在和上书房总师傅,大学士潘世恩学习《孟子》中的告子章句的一节:‘……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

    正念到这里,内侍进来传旨,奕訢不敢怠慢,起身向老师行礼,一路赶到乾清宫,进殿拜倒:“臣弟,恭请圣安!”

    “起来吧。”皇帝很温和的一摆手,示意弟弟站起来:“今天突然招你到这里,是因为宗人府令,三等辅国公载铨陈奏,皇考于遗诏中有旨,着加封你为亲王,朕本效天法祖之念,于皇考他老人家的话当然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杜受田心中暗暗打鼓:于皇考的话当然不敢有丝毫违背,也就是说,于自己的本意是不愿意这样做的喽?只听皇帝继续说道:“只是啊,老六,这亲王的名号,朕还没有认真的想好。今日招你上来,只是想问问你,对于这封号,可是有什么想法吗?”

    奕訢真有点吓坏了,再一次跪倒:“回皇上话。封号一事,权柄操之于上,臣弟不敢妄议。”

    “这样啊?”皇帝本来也没有想把这件事拿出来听他个人的意见,当下点头:“那好吧。既然这样,就封你一个恭字吧。”

    “臣弟领旨谢恩!”奕訢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叩头谢恩,退出了乾清宫。

    “恭亲王仪制安排,礼尚?”

    孙瑞珍出班跪倒:“臣在!”

    “由你和宗人府,内务府按照则例定制,具折陈奏。”

    “是!”

    “接下来该是谁了?”

    户、礼、兵、工四部轮班而上,三法司直在后,吏部又后,翰詹科道及九卿会奏则居最后,各依班进奏如常,到了上午巳时(将近10点钟)的时候,御门听政还是没有完结的迹象,不过也已经接近尾声了,皇帝拿过内侍递上来的关于今科会师的主考,房考的人员名单看了看:大学士卓秉恬为会试正考官。吏部尚书贾桢、都察院左都御史花沙纳、兵部左侍郎孙葆元、为副考官。

    人选没有任何的问题,皇帝把人员名单合上:“依议。在几位卿家入闱之前,朕还有几句话要对你们说。今天的时间已晚,等明天吧,到养心殿见驾。”

    “臣等遵旨!”

    ************

    所谓的南书房是在乾清宫西南角,进隆宗门密迩可见,说是书房,实际上却也是南北向的连体三合院式居所,从康熙朝设立以来,这里一直是天子和诗词近臣唱咏和词之所,而能够跻身南书房行走的,也从来都被视作天子近臣,政治地位超然而上自不待言。

    更主要的是,南书房行走专折进言之权,这是只有督抚大员,六部堂官,九卿科道独有的权利——从这一点上来说,曾国藩对皇帝实在是感激涕零,如同他在呈上的谢恩折中所说:‘窃臣材本疏庸,识尤浅陋,无朱云之廉政而独学其狂,乏汲黯之忠诚但师其憨荷,……清夜默思,果有何德堪对君父寸心?”

    这样的文字皇帝登基以后看得多了,只是批了个:‘知道了’就命令归档不提。而实际上以曾国藩的本愿,是想外放一方,代天守牧,造福黎庶的,词臣这样的称呼,内心万不愿承担,奈何身为臣子,有岂能以个人荣辱喜好为攸归?

    于是,从道光三十年二月十一开始(除非特别说明,书中出现的时间都是阴历),曾国藩和许乃钊开始到南书房侯值。

第10节 漕粮为患(1)

    苏州,常熟。www.uu234.com

    上任两年的县太老爷叫管燮光,字优人,直隶宛平县人,今年47岁,举人大挑出身,补了常熟知县,到任之后,每天公事非常繁忙,老人连平时最喜欢的吟诗作对的时间都没有了。

    最近的几天,更加有两件让他头疼的事情得不到解决:第一便是入春以来,天气久旱不雨。苏州一带水路纵横,从来就不是缺水的省份,而今年的情况特殊,每天早上起来,推开窗户一看,永远是朗晴的太阳悬挂头顶,空气中一片焦躁,极少时候有一两片云彩飘过来,除了能够为人们提供一点阴凉之外,全然起不到作用。

    运河的挖挑在去年冬天就已经结束,一次历年常有的岁浚,就在苏州府藩司衙门报销了整整7400多两白银。谁知道到了今年开春,居然会因为无雨而造成船行不畅?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又何苦花钱请民夫把个河道修浚得‘面阔底深’,‘中流常深’而‘两岸不至坍塌?’

    这是属于天灾,人力不可补救,而另外一方面就是和人有关了:漕米受兑一事和漕帮的尖丁扯皮,迟迟谈不下来。

    而受兑一事不能按期完成的话,不但他的乌纱帽保不住,就是直属上司,现任的江苏巡抚傅绳勋也会受到牵连——昨天刚刚收到来自上峰的来信,在信中一再督促,要求:“……贵县即刻办理受兑之务’,否则,耽误了‘天庾正供’将获严遣!”

    所谓的受兑,简单的解释就是:每年稻米成熟,州县衙门便开始开仓怔粮,粮户缴纳完毕,漕船开到,验收装船,名为“受兑”。一面征粮,一面受兑,川流不息,有时候忙起来了,甚至还有连夜装船的情景出现。这本来是很顺利的事情,但是这一来漕船上的尖丁就玩不出花样来,也就得不到好处了。

    漕帮面对这样的情况,自然不干。于是,他们的第一个花样是看米色。由于漕船过淮安时,漕运总督要盘粮点数,到通州起岸入仓时,仓场侍郎要验看米质,如有不符,都由漕船负责,因此,他们在受兑时,验看米色,原也是分所应当。但米色好坏,仅凭目视,并无标准,这样就可以挑剔了,一仓一仓看过去,不是说米色太杂,就是不够干燥,不让受兑。

    以一般的情况而言,开仓十日,所有的米仓就都装满了,此时如不疏运上船,则后来的粮户,无仓可以贮米,势必停征。粮户就要等待,一天两天还不要紧,老百姓无非发发牢骚而已,日子一久,废时失业,还要贴上盘缠,自然非吵不可,这叫做闹漕,是件极严重的事,地方官往往会得到极严厉的处分。倘或再遇到某个天高三尺的贪官,这一闹漕说不定就会激起民变,更是件可以送命的大祸。

    因此,县大老爷就得派钱谷师爷指挥书办出来与看米色的旗丁讲斤头,讲下来便罢,若是讲不下来,而督运的委员,怕误了限期,催令启程,那些帮丁就不问是不是已经装满,只管自己开船。这时的州县可就苦了,必须设法自运漕米,一路赶上去补足,称为随帮交兑。

    而这一次迁延日久也正是讲斤头讲不下来造成的。尖丁要价太高,私费(就是给尖丁个人的好处费)要到二厘三分三,往年都是一厘七八分,这还不包括给漕帮的好处,叫通帮公费,可谓是层层刁难,处处设卡。管燮光又急又怒,有心豁出去不和尖丁讲斤头,最多自己雇船赶上去补足,但是如果那样一来的话,和漕帮就算结下了极大的‘梁子’,一船粮米能不能顺利到达淮安都成问题,更不用说顺利抵达通州了。

    他也知道漕帮这一次这样坚持受兑私费价不肯放过是为什么原因:两江总督陆大人的一封关于改变盐漕弊政的折子在新君面前大获嘉奖,近日又启程赶赴北京面见新君,想来又会有一番奏答。

    而听旁的人说:最晚从咸丰二年开始,江南各地的漕运就会陆续实行海运政策,到时候,这些漕丁怕是连口温饱也无法维持,也就难怪在这个时候拼命的咬住青山不放松了。

    管燮光坐困愁城,正是左右思考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二堂上有下人回报:“堂翁(大挑也算是正途出身,故而以堂翁相称),华先生回来了。”

    “啊!”管燮光一跃而起:“快请,快请!”

    华先生叫华玖珍,绍兴人,字春园,在管燮光的身边任钱谷师爷——知县的身边幕僚叫师爷,到了督抚大员,则叫幕僚——分为两类,一类负责钱谷,也就是所谓的催征税款(粮),一类是刑名。

    钱谷师爷的本事不在算盘上,在于能了解情况,善于应付几种人,第一种是书办,世代相传,每人手里有一本底册,哪家有多少田?该纳粮多少?都记载在这本册子上,为不传之秘。第二种是县内所属的特殊人物,他们所纳的粮,都有专门名称,做过官的绅士人家的衿米,举人、秀才、监生是料米,这两种米不能多收,该多少就多少,否则便有麻烦。再有一种名为讼米,专好无事生非打官司的讼棍所纳的粮,也要当心。总而言之一名话,刁恶霸道,不易对付的那班人物,必须敷衍,分量不足,米色粗劣,亦得照收不误。甚至虚给粮串——纳粮的凭证,买得个安静二字。

    这些人占便宜,当然就有另外一些人吃亏,各种剥削耗费,加上县大老爷自己的好处,统统都出在良善小民头上,这叫浮收。最狠的地方,浮收到正额的一半以上,该纳一石米的,起码要纳一石五斗。

    管燮光总算年纪大了几岁,不忍心这样盘剥,所以在他的治下,即使偶有停征之事,百姓也还能够容忍,不至有闹漕之事。只是这一次拖延的时间太久了,他也不好说话,只盼着华玖珍和漕帮尖丁讲斤头归来能够带回来好的消息。

    天不从人愿,华玖珍脸色难看的走进二堂花厅:“大老爷,学生回来了。”

    “怎么样?”从对方的脸色上已经看出不妙,管燮光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是不是对方不肯答应?”

    “春园有辱使命。未能和漕帮尖丁理顺……”华玖珍唉声叹气,很是苦恼的样子,他说:“其实,也未必是私费难以达成,今年旱势已成,便是对方同意起行,怕也会耽误了今年的正课。”

    “那怎么办呢?照这样说来的话,岂不是没有办法了吗?”

    “如果漕船真的不能动,那,学生倒有一计。”

    “哦?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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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漕粮为患(2)

    华玖珍的计策说起来不值一提,不过就是变价缴纳而已。www.uu234.com所谓的变价缴纳是指因为各种天灾因素影响下,漕船不能顺利起运,或者起运之后倾覆,不能如期如数上交到仓场,于是把亏损的部分按照当时户部规定的米价,以现银折抵。

    管燮光手缕短髯想了想:“春园,你知道户部的米价的多少?”

    “回老爷的话,是二两银子。”华玖珍没有等他继续发问,就主动作答:“而现今市价银子是在8—9钱,如此算来,每一石就要赔上一两一钱。常熟今年受兑的定制是三万七千六百二十八石,也就是……”他的心算极快,只是沉吟了一下就给出了答案:“四万一千三百九十两八钱。”

    管燮光嘿了一声,半天没有说话,有个相貌俊秀的小厮走进来,为他取来水烟,点着纸媒伺候老爷咕噜噜的吸着,一袋水烟吸过,管燮光站了起来:“备轿。”

    “老爷,您要到哪里?”

    “到府城见抚台大人。”

    管燮光口中的抚台大人就是现任江苏巡抚傅绳勋,道光13年进士,因为拜到道光朝重臣曹振镛的门下,所以官符如火一路升迁,加之他本人也确有能力,于道光27年调任江苏巡抚。

    管燮光来的时候,傅绳勋正在和省内藩司——专司漕运事物——旗人椿寿就今年漕运迟迟不能起运而商谈:“子密啊,这一次漕运如果不能在三月底之前起运,你我身担其责,责任匪浅啊!”

    “回大人的话……”只要提到这一点,椿寿就头疼,说话也更加的低声下气了:“今年的漕运,怕是无论如何要担处分了。还请大人在中堂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现在提不到美言之事。新君登基,两江陆大人上了一封折子,痛陈盐漕弊政。皇上……”说着话,他双手抱拳,向空中虚虚拱了一下:“……大为满意。下旨着令陆大人和漕督杨大人进京面谈此事,想来,又要像当年陶文毅公那般,要在两江试行海运了。老夫也曾经亲自到江宁(就是今天的南京市)找陆大人询问,只是此事尚无成议,陆大人那里,也轻易不敢透露,更不用提其他人了。一切,都要等陆大人从京中返回之后再说啊。”

    椿寿笑了一下:“可不要像道光季年那般,弄得个‘四不像’。哎!真是哑巴梦到亲娘——岂止空欢喜,抑且是有苦说不出!”

    傅绳勋为他口中偶现隽语而微笑,他问道:“新君登基,正是大有作为的年纪,想来,胸中像是有一个热火盆一般。陶文毅公之事,想来万万不会。”

    “希望如此吧?”

    僚属二人正在说话,门下的戈什哈来报:“回抚台大人,常熟知县管燮光管大人来了。”

    “哦,请,请进来。”

    递过手本(类似于今天的名片),在签押房等了一会儿,戈什哈带着管燮光走进二堂花厅,除了巡抚傅绳勋之外,藩司椿寿也在,正好省的自己再跑一次了:“给抚台大人请安,给藩台大人请安。”

    “优人啊,起来,起来。”按照仪制,知县拜见巡抚照例是要磕头的,傅绳勋有意免了他的跪拜之礼,却碍不过来人的道理大,终于还是让下人准备了红毡条,坐在太师椅上受了他的礼:“来坐,”他说:“来坐。”

    奉上茶水——这杯茶水是拿来摆样子的,当抚台大人端起茶杯,身后的戈什哈就会高声呼喝:“送客!”便是很有名的端茶送客了。

    三个人分宾主落座,管燮光左右看看上峰的脸色:“抚台大人,布政大人(藩司是通谓,实际上的职务名称是布政使司,统管一省财务),职下这一次来,是为了漕粮起运一事,其时旱荒已成,入春以来苏州大旱,这一节皇上也是知道的。此时起运,无论如何也赶不及通州交粮,而后按期回空(漕粮在通州交粮返回,名为回空),只怕明年的漕运也会受到影响。”

    “贵县的意思呢?”

    管燮光一路上早已经打好了腹稿,听到话已入榫,立刻接口道:“职下和僚属商议了一下,与其更加耽误到明年的天庾正供,不如今年就行以折价缴纳之法……只是,这漕粮走与不走。还要听抚台大人与布政大人一言而决。”

    他说到一半,两个人就明白了。折价缴纳也未尝不是一条可行之计,只是傅绳勋和椿寿身份贵重,这样的话不能从他们两个人口中说出来而已。

    傅绳勋琢磨了一会儿:“那么贵县可有通盘计算?”

    虽然是问向管燮光,回答的却是椿寿:“回大人的话。苏州一府定制是二十五万三千五百四十二石,以现在的米价折算,总计是要折价缴纳二十七万八千八百九十六两二钱银子。”

    管燮光咋了咋嘴唇:“这样多的银子,不会都要藩库出吧?”

    “不,贵县,漕帮也有这笔公出银子。”椿寿为他解释了几句。自来政府对于押运漕粮的漕帮有相应的补偿措施,很简单的一点就是在经济上的一些刺激措施,例如赠银(这是为贴补漕丁而发给的贴赡杂款),亶(音胆,正字是在上面加一个竹字头)羡,这是亶夫银两和羡余银两的合称。两江所属(包括安徽),两湖每运正米一石给运丁亶夫银一分;山东河南不给;羡余银山东,河南每船给银一辆,江苏,安徽每船给二两,其余省份给四两。这些钱都是由各省藩库支出。

    其余的还有一些轻赍银,漕截银,润耗银,提江银,燂洗银(即洗刷船只的费用)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按照漕帮的规定,这些银子中的一部分都会拿出来作为屯田,和公费之用——就是为了遇到这种情形,可以从公众的产业和收入中,提出款子来赔。

    赔累的成数,并无定章,但以上压下,首先要看帮的好坏,公产多的旺帮便赔得多,负债累累的疲帮便赔得少。说也奇怪,越是富庶的地区,漕帮越疲,这因为是越富庶的地区,剥削越多的缘故。

    这赔累的差额,除了漕帮以外,主要的是得由藩司从征收漕粮的各种陋规和浮收中,提成分赔。所以处理这件棘手的案子,实际上只是藩台衙门和湖属八帮间的事。和管燮光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桩大事了却,三个人的心情也随即放松下来,话题也开始转向:“优人老弟,最近可有佳作?”

    管燮光苦笑摇头:“不瞒两位大人,为漕运一事,卑职忙得焦头烂额,诗咏之事,不着久矣。”

    “老夫近日偶得一律,想借优人兄大才斧正。还望不吝赐教啊!”

    “哪里,哪里!抚台大人偶得之句,正是诗者本色!”这样的花花轿子不抬何待,管燮光满脸带笑,他说:“只凭抚台大人一句话,未见其诗,其中风貌亦可以想见了。”

    傅绳勋为管燮光搔到痒处,得意的大笑起来。

    他的诗是这样做的:依稀廿载忆雍乾,犹是开元全盛年;海宇承平娱且暮,京华冠盖粹英贤。

    这首诗实在算不得什么佳作,管燮光心中给了三个字的评语:“七字唱!”当然,这只是心里的说话,表面上自然还是要很是夸赞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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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词臣风采

    紫禁城养心殿中,年轻的皇帝端坐宝座,听穆彰阿启奏:“……据傅绳勋启奏,应缴纳的二十七万八千八百九十六两二钱银子已经于昨日运抵部库,有户部司官点齐入库。www.uu234.com”

    “浙江海运的情况呢?他们那里作为试行之省,漕粮入仓的情况如何?”

    “回皇上话。”穆彰阿也很是兴奋,声音放大了一点,他说:“陆建瀛在江宁设立海运总局,他亲自雇好专门运载关东豆麦的沙船一千艘,名为“三不象”的海船几十艘,分两次运米五十万石到天津,结果获得极大的成功,省时省费,米质受损极微。而承运的船商,运漕而北,回程运豆,大异以往漕船南下回空,海船北上回空之状,现在平白多一笔收入,真正是皆大欢喜。”

    “嗯,他这一次做得不错。军机处和内阁商议一下,看看给他一个什么奖赏?”

    “回皇上,陆建瀛在折子中说,此乃我皇天恩浩荡,庙谟独运之成,他身为臣下,不敢以勤劳王事邀功自矜。”

    “话不是这样说的。朕的决断,臣下的辛劳,不可同日而语。”皇帝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说道:“该给奖励的,不论是朕还是朝廷大员,地方督抚,都要照实颁给。万万不能有‘有功归于上,有过诿于下’的情况发生。”

    “圣明无过于皇上!”

    “还有,给陆建瀛和杨殿邦的旨意发下去没有?怎么他们两个还没有到京吗?”

    “臣想,两江任上事物繁多,陆建瀛也许料理清楚,大约近日就可以抵京了吧?”穆彰阿为他解释了几句,又一次向上叩头,说道:“傅绳勋同时上的奏折中还有乞骸骨还乡,致仕养老的条陈,按照该员于奏折中所说,近年来目疾日渐沉重,积翳越深,便是常日坐堂也觉困苦难当……望皇上恩准他致仕还乡。”

    “他要是走了的话,他的缺有谁来补?”

    “老奴几个议了一下,想调派甘肃巡抚黄宗汉到江苏。”

    “黄宗汉?”这个名字在皇帝的嘴里念叨了一遍:“此人是什么出身?”

    “回皇上话,黄宗汉是道光15年进士,考中二甲33名,散馆之后调任刑部,道光24年外放为甘肃按察使(主管一省司法的行政长官,通渭叫臬司,或者臬台),于道光27年接任甘肃巡抚一职。其人胆大而心细,于按察使任上制邪捕盗,整肃地方卓有成效。连续两次大考一等。”

    皇帝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嗯,既然如此,就叫黄宗汉到江苏去吧。进京陛见的时候,穆相,你带他来,朕和他见上一面。”

    “喳!”穆彰阿跪倒磕头,见皇帝没有其他的吩咐,这才领班跪安而出。

    军机退出,本年恩科(庚戌)的几位主考大人递牌子进来了,领头的是大学士卓秉恬,他是本科的正主考,其后是吏部尚书贾桢,都察院左都御史花沙纳,兵部左侍郎孙葆元。在皇帝御案前免冠碰头:“臣等,恭请圣安!”

    行礼以毕,皇帝让几个人站起来回话:“卓相?”

    “老臣在。”和杜受田是新君当年做皇子时候的老师一样,卓秉恬是刚刚被封为恭亲王的奕訢的老师,时任体仁阁大学士,兼管吏户二部,朝臣中他算是第一流的(穆彰阿是军机首辅,和他的情况不同)。

    “加开恩科为天下取士,乃是朝廷第一重要的抡才大典。其中干系之大不用朕说。”

    “是!老臣当谨慎小心,不使有遗珠之憾。”

    “你身为正主考,除了对你的衡文巨眼的信任之外,更主要的,就是对你的人品的绝对放心。否则,朕万万不会把这样的重任交付于你。”

    “是!皇上以重担相托,老臣当会用心办差,不负圣上所托。”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这样的话,今天的诸君都不止一次听过了。朕本意不想重复,不过我想说的是,除了诸君自己要持身为正之外,便是你们的家人,也要严加管束。你们这些人的品行,朕是信得过的,倒是你们的家人,若是有任何徇情之举,朕便要找你们说话!到时候,便是朕有心保全,却还有国法煌煌在上,天下悠悠众口在下!尔等不可轻忽以待!”

    卓秉恬再一次领班跪倒:“皇上圣训在耳,臣等谨遵不悖!”

    接见完会试主考,皇帝摆驾前往南书房,这一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样带着一个小太监安步当车的前往了,上一次在紫禁城中微行,立刻换来一个叫沈淮的御史的谏章:‘窃臣风闻……皇上身兼天下,万千至重,携内侍微行于内,实非敬身之道……’

    这样一篇谏章呈上案头,皇帝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御史的职责就是如此,他又确实犯了这样的过失,也怪不得别人。只好收敛起狎游的打算,命人安排了全套的卤薄大驾,坐上轻步辇,有舁(音鱼)夫抬着,缓步而行。

    到了南书房门口,早有曾国藩、许乃钊、蔡念慈,冯培元(这两个人后面会有介绍)在青阶下跪倒接驾:“臣等恭迎皇上。”

    “都起来吧。”二月底的天气,北京城里还有些许春寒,皇帝摆摆手,示意几个人站了起来,低头跟在他身后走进南书房。

    南书房坐落在乾清宫西南角,康熙年间设立,原是为皇帝和近臣诗词咏唱之所,到了康熙后期发生了一点变化,很多奏章,诏令也会从这里发布出去,等于成为了皇帝绕开内阁独立行使职权的一处特殊所在,到了雍乾时期军机处成立,南书房的作用和地位逐渐减退,又回到其最初的面目。

    这里和养心殿的格局不同的是,这里的格局分部得非常均匀,虽然同样的一明两暗的结构,中间却不是像养心殿那样的正式设计,而是以中间为开闭间,两侧各自摆放着一张硕大的多宝格,格中满是历朝皇帝用来把玩的小型器具,例如康熙皇帝经常把玩的明景泰掐丝珐琅螭耳炉,雍正的铜胎书珐琅黄地牡丹纹蟠龙瓶,乾隆皇帝的田黄三连方等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另外一侧中间则是一张丈八条案,旁边的桌子上放有文房四宝。这里的架构除了物品更加的精细以供上用之外,其他的一切在任何一个读书人的家中也是可以看到的。

    条案前的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上包着明黄色的椅披,显然也是上用的,皇帝在太师椅上坐定,笑容可掬的望着许乃钊:“我们又见面了。”

    许乃钊赶忙跪下:“臣当日不知皇上驾临,言语荒唐,举止僭越,请皇上训斥。”

    “何来训斥之说?我当日是故意不告诉你们的。如果你们猜出来,我倒会生气的呢!”皇帝让他站起来:“今日朕得负责先皇陵寝操办事物的内务府大臣的回报,在皇考陵寝前,有一种名为吉祥花的瑞草迎春绽放。朕偶发奇想,口占一律,今日我们君臣几个就以此诗为韵,各自和诗一首。尔等要认真答对,公推第一名的,朕有奖励。”

    说着话,皇帝站起身来,到条案前取下毛笔,把自己口占的一律写了下来:“浅紫深红数寸根,得依福地沐新恩。独怜未老头先白,惆怅仙人玉女盆。”

    皇帝写的诗,自然引来众人赞誉拍马声一片。他一摆手:“现在该让朕欣赏尔等的才情了。”

    吟诗作对对这几个人都不算难事,曾国藩一躬身,“请皇上限韵。”

    “嗯……”皇帝想了一下:“不用限韵了,没的影响思路。以半个时辰为限交稿。”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到,曾国藩第一个脱稿了,他的诗是这样的:此是江南第一花,相逢冀北漫长嗟,山僧错认菩提树,人世谁知萼绿华。

    诗中那种铁骨岁月,玉颜尘沙的悱恻之意,是皇帝怎么也难以觉得满意的!皇帝勉强点点头,把文稿放在一边:“你们呢?你们呢?”

    接下来是许乃钊和蔡念慈的词句,分别是:“驺骑传呼仆隶催,新篇捧到客停杯,果然大吕黄钟奏,压倒唐贤宋杰来。”另外一首是:“悱恻动人皆至性,陶镕无迹是诗才。白头旧史惭何用?一一齐竽许滥陪。”

    这两首诗都是用了险韵,例如杯字,陪字,都是险韵,还有催字,也不易押。不过两个人很明显是有意一展才情。只是诗文中的内容还是以溜须为主,没有很多的实际内容。

    特别是许乃钊的诗文,‘唐贤宋杰’虽是恭维过甚,‘大吕黄钟’四字,皮里阳秋,实在是谓皇上的诗句粗疏而已。

    这时候冯培元也写完了,他的文字更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也就是说,头名就在许乃钊和蔡念慈之间产生了。皇帝展颜一笑,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个平金的荷包,向前一递:“许乃钊!这个是朕答应你的花红。”

    许乃钊立刻跪倒,双手接过荷包,称谢起身不经意间看见蔡念慈和冯培元交换了一个眼神,老人心中苦笑:这一下,怕是想不被人看做是宠臣也不可得了!一时间有点后悔,应该学曾涤生的样子,以一首悱恻之作糊弄过去的。

第13节 初议新政(1)

    陆建瀛和杨殿邦进京了。www.uu234.com因为是奉旨陛见,在面圣之前是不能拜客和接待访客的,先在宫门口请了安,回到贤良寺的驿馆中休息,并吩咐听差:“把来客的手本收下,容待面圣之后,再登门一一拜访。”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进宫先在军机直庐等待,把等一会儿和皇上见面时可能问到的说话再腹中再打了一遍底稿,觉得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到了将近巳时,军机处的几个人才退了出来。

    怡亲王载垣做带引大臣,领着两个人步进养心殿。一进门走了三步,先自躬身拜倒,将凉帽取下,白玉翎管反向——对着皇帝的方向。清制,大臣凡赏戴过花翎的,在面圣的时候都要以翎管朝向皇帝,以示感戴天恩——放好,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臣,署理两江总督陆建瀛,恭请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跟在他身后的杨殿邦同样跪倒行礼:“臣,署理漕运总督,杨殿邦,恭请圣安!”

    “起来吧。”

    “是!”两个人站起身,把大帽子在头上戴好,稳稳当当的站到御案前,左右并肩而立,静听皇帝发问。

    皇帝端坐在御座上:“陆卿,朕想见你一面真是好难啊?怎么,两江的事物很多吗?”

    “回皇上话,臣天胆也不敢故意拖延,只是,两江之间政务繁多,臣须把事情料理好了才能进京。”

    “算了,朕也没有说你什么啊。”皇帝摆一摆手,那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陆建瀛,朕看过你上的关于两淮漕运,盐政弊端的折子,本来是想直接把折子批转给你的。但是,军机处的几位大人说,这件事已经是从高宗皇帝起就留下来的了,小民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运作方式,不是一时就可以解决的。尤其是你在折子里没有写得很清楚具体的解决方法,朕也担心你过于操切,弄得不好收拾,所以才想出了一个让你进京,和司部官员妥帖安排之后再行事的策略,这一节你要记住。”

    “皇上圣明,思虑周详,臣明白了。”

    “除了盐政之外,朕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和漕督。就是关于漕运的事情,漕运自古到今已经是南货北运的最主要的途径和方式,但是朕记得,道光年间曾经有陶澍上表奏请海运事宜,不过因为一些问题被搁置了,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陆建赢和杨殿邦不约而同的一咧嘴:“回皇上,臣知道。”

    “这件事为什么会搁置?”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陆建赢就已经想到了回答皇帝的方法:“主要是有人提出海运造价太高,每一艘用来在海上使用的沙船,都要5000两银子上下,还有水手,这些人和漕丁不同,后者是内河行船,与海面上行船有很大的区别;还有就是海上气候多变,风浪一起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每每会有倾覆事故;最后,也是最主要的,夷人漂于海上,如果彼此发生不睦,于我天朝体统和颜面攸关。”

    “确实是很严重的问题。”皇帝笑眯眯的看着杨殿邦:“杨殿邦,你认为呢?”

    杨殿邦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皇上,他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嘲弄的笑意!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直愣愣的顶了一句:“不知道皇上是不是要准备把漕运改为海运?”

    “大胆!”载垣喝了一声:“杨殿邦,你这是在和皇上说话吗?”

    “怡王,让他说下去。杨殿邦,你问朕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臣惶恐!”杨殿邦再一次跪下:“臣领漕督一职已历7年,其中甘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如果皇上愿意把漕运以海运进行,实在是我天朝之福,百姓之福啊!”

    “哦?这么说来的话,你似乎不大同意陆总督的意见了?”

    “是!陆大人虽然也是驻节在江宁(南京),但是他对漕运之事并不了解,他口中的问题和困难,对于海运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杨殿邦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就没有准备半途而废,径自说了下去:“先说沙船和水手。上海一地就有沙船超过3600艘!这些船来往于海面,有大批有经验的水手可供使用,这还不算,上海人以江宁,淮阴为远途,却又在一年之中来往关东不下四五次之多!倾覆之说倒是确实有之,不过,在所有出海的沙船中,倾覆之数十中无一!最后,是夷人的问题,夷人所在,尽在闽粤之地,两江两淮根本不是夷人经常到来之地,而且,夷人所乘之船,民间俗称之为‘鸟船’,在以上各地都因为水浅滩多,根本不宜使用。故此,皇上如果真的想把漕运改为海运的话,实在是简单至极的一件事!”

    皇帝想了一下:“你具体一点?我曾经听人说过,海运的时间性很严格,一个弄不好,就会造成京师人心浮动,如果遇上黑心的商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只会苦了无辜小民,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回皇上。”杨殿邦向上叩头:“这样的话是只知其皮毛之论!臣在漕督任上多年,于彼等运营有过详细了解,容臣奏来:上海人常年往来于海上,于水线风信无比熟悉,可说是了如指掌!而沙船例以北行为放空,从关东南下为正载,凡客商在关东立庄者,无不在上海有店铺,有保载牙人,在上海店内写明先给水手,船夫以水脚……”

    “水脚?什么叫水脚?”

    “就是预付的工钱。”

    “哦,你继续说。”

    “是。水脚合为官斛不过每一石300文左右,船中主事名叫耆老,持店信赴关东,从不闻有客户押载,也从不闻有欺骗之事发生,故而,信誉方面可保无虞;第二,南船北上,照例要携带南物而行,一般来说,南物从来不能满载,都要事先在吴淞口挖草泥用作压舱之用。皇上若有意改漕运为海运,可于今年年底招集船商,晓谕明白,无论其船是赴天津,还是奔关东,皆先载南粮至7分,余下3分任由船商搭载南货,到天津卸粮于驳船,每运载南粮一石,给水脚银五钱,上载时每石加耗米3升,到埠后以九五折收——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留出多余的损耗——合计南粮三百五十万石,不过费水脚银一百七八十万两,尚不及漕运所费十之三四。陆续开行之下,到二月初,江浙之粮即可抵淀,往返三次,则全漕入仓矣!船商以本来放空之船,反得重利,而朝廷官费省却无数,又可以使沿途州县不得已免费津贴,旗舵等名目繁多之浮收之项,可谓一举而众善备!”

    皇帝心中无比满意,他点点头看向陆建瀛:“你听见杨大人的话了吗?”

    “是,臣听见了。”陆建赢向上叩头:“臣是两江总督,对漕运之事不是很了解,请皇上恕罪!”

    “你也说自己是两江总督,对于漕运的事情不太明了,朕怪罪你干什么?”皇帝的笑容很和煦:“你对于两淮盐政的弊端的认识也是让朕很开了眼界呢!”

    “臣只是发前人之微,不敢当皇上的谬赞。”

    “话不是这样说。朕在做皇子的时候,就听皇考说过,盐政和漕运两件事是国计民生所系,万万来不得疏忽大意!可能你也知道了,广西出现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件谋反大案?”

    “这,臣略有耳闻。”

    “具体的情况嘛,你不用知道的很清楚,你只要知道,因为某些心怀反叛的刁民的怂恿,造成了这一次案件的爆发,朕不是说在你的两江治下也有这样的情况,只是说,类似盐政这样的关乎民生的事业若是做不好的话,前事可鉴呢!”

    “皇上思虑周详,为小民生计,福祉计,臣等自当竭诚报效。”

    “竭诚报效?”皇帝从御座上走了下来:“陆建瀛,你知道吗?朕在第一次看见你的奏折的时候,心里非常高兴。原来在我大清朝,除了朕之外,还有人已经认识到了盐政的弊端!所以,朕当时就下了决心,这件事一定要彻底的解决掉才好。当年陶云汀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完全根除的痼疾,陆卿,你要帮助朕完成它!”

    “皇上如此厚爱微臣,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卿……”

    “臣在。”

    “你下去之后,把你刚才的意思写一份明确的奏折上来。嗯,关于漕运改革之事,刻不容缓,朕会安排户尚和你具体商谈此事,还有,军机处那边,朕也会安排人加入到你们中来,要和衷共济啊!”

    “是,臣一定会和陆大人还有军机各位中堂大人竭尽全力,不负圣上所托。”

    “唔,你跪安吧。有什么事情或者问题,你时时递牌子进来。”

    “是。”

    杨殿邦行礼出去,养心殿中只剩下了皇帝和陆建赢,“陆建瀛,关于盐政弊端的折子,你是准备怎么解决的?”

    “臣想,还是按照当年陶公文毅的方法,从源头下手!淮扬二地的盐商和胥吏勾结,令得陶公一腔心血付诸东流,那些黑心的淮北盐商……”

    “这件事朕知道。”他确实知道,这是盐商们恨陶澍断了自家的财路,编写戏本在戏台上排演陶澍的事情(剧本中有双斧伐桃的情节,桃陶谐音,愿其早死,怨毒可知),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陶澍的根治之法虽然很好,却没有威慑之力,这样,你下去之后准备一下,然后也把折子递上来,对于那些黑心的盐商,尤其是敢于顶风作案的,不要手软,抓一批,杀一批,总要让他们这些人知道王法如炉才是正理。”

    “臣明白了。臣下去就会拟稿。”

    “两江所在是我大清财富根本,朕把这个钱袋子交给你,你要给朕看好了啊!等……再过几年吧,再过几年,等你把那边的事情料理好了,朕把你调到京中来,你我君臣再长相盘桓。”

    陆建赢噗通一声跪下:“臣定当努力办差,不负皇上所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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