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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节整肃宫禁

    第134节整肃宫禁

    皇帝的神色比文祥几个想象中要好得多,倒似乎觉得这件事很好玩儿似的,轻笑不绝,见众人进来,开口说道,“这个玉铭,文理不通根本就不能补缺。”

    “是”文祥答道:“让他归班候选去吧”

    皇帝点点头问:“他那个缺该谁补呢?”

    “这得要看资序。吏部原开了单子的。”

    “单子在那儿?”

    文祥不敢说,已经在检了。因为天威莫测,预知召见为了何事,是犯忌讳的,所以他只这样答说:“得现检。不过也很方便,一取就到。”

    “那就快检来该什么人补就归什么人补,你们秉公办理。”

    “是”文祥回头向赵光低声说了一句:“蓉舫,你看看去。”

    赵光心里明白,皇帝迫不及待地,要在此刻就补了上海道这个缺,是防着日后再有反复,捡上来也许仍是玉铭一流的货色。那时候不能振纪纲,会形成极大的难题。同时有‘秉公办理’的面谕,可见皇帝的本心有借此振饬吏治之意。既然如此,军机乐得办漂亮些,也买买人心。

    因此等将单子拿到手里,先细看一遍,其中第五名叫张元普,下面注的简历是:“浙江仁和;戊辰进士;刑科掌印给事中;加级五次、纪录两次。”道光二十七年,他这一榜中,科名早发,李鸿章等都是皇帝面前响当当的红人了,而此人连个四品京堂亦还未巴结上,也太可怜了。

    当然,除了科名以外,皇帝还着眼在‘加级五次’上面,便即问道:“他这个加级是怎么来的?”

    “是京察上来的。”军机章京答说。三年考绩,京察得一等才能加级,张元普五次得一等,自然可以不次拔擢,因即吩咐:“你带着笔没有?拿单子重新写一张,第五改成第一。”

    于是在许乃钊一手安排之下,当天就由军机处承旨发出一道上谕:“新授上海道玉铭,文理欠通,不堪任使,着即开缺,归班候选。该缺着由刑科给事中张元普补授。”

    张元普从道光二十七年中了进士,分发刑部,一直浮沉部署,混了数年才补为山东道御史,转刑科给事中,为人碌碌,一无表见,除了忠厚谨慎以外,别无所长。十多年的京官苦缺,穷得家无长物,最大的指望是放一任知府,不论缺分好坏,总比借债度日来得强。谁知平地青云,居然放了上海道。这个缺不谈‘陋规、外快’,光是额定的养廉银,照缙绅录所载,每年就是三千五百两。只要做上三年,不但所欠的‘京债’可以还清,而且还能多几千两银子,回乡置几十亩薄田,可免子孙冻馁之虞。

    在他自是大喜过望,感激皇恩,至于垂涕。玉铭也曾哭了一场,只是同样一副眼泪,哀乐各殊。

    上海道的缺额终于为皇帝临时发觉而得以补救,但皇帝的怒火并未因为这样尚算得圆满解决而略有消止,等这件事底定,皇帝把六福招到御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下跪的奴才,厉声喝道,“六福,别想和朕说你不知道,朕问你,这个叫什么玉铭的,到底是如何识得云嫔,她又是因为什么,要不顾祖制,在朕前为之进言的?”

    “皇上,奴才入宫多年,深受教诲,焉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处?朝廷用人之际,权柄操之于上,又岂有奴才置喙的余地?”

    “你还不和朕说实话吗?”皇帝冷笑着看着她,“朕不耐烦再和你多费唇舌,本来想给你一线生机,既然你不要,那好得很来人,传云嫔到烟波致爽殿”

    六福大惊失色,膝行几步,碰头有如捣蒜,“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奴才都说,奴才都说就是。”当下把玉铭走通高峒元的门路,托请李莲英求官,后者收了他十万两银子,之后无有下文,玉铭亟不可待,给安德海看到有机可乘,撺掇云嫔在皇帝面前进言的事情逐一说了。

    皇帝为之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会牵连到这么多人,六福是自己身前很得用的太监,李莲英更是皇后宫中的首领太监,也都给裹挟进去了?还不必提那个什么高峒元、安德海……?这样看来,即便自己想做好人,也是不可能了

    他在御座上呆坐了半晌,嘿嘿几声冷笑,“真是想不到,高峒元一介下溅之辈,居然在暗中施以手段,以交通宫禁,行卖官鬻爵之实?拿着朝廷的名器,做公然无忌的售卖?文祥?你即刻……”话到嘴边,他又临时改变了,“赵光,你连夜动身,返回北京,传旨九门提督富廉并顺天府、大兴、宛平两县,分别派人到西山白云观和那个什么……高峒元留宿的寓所,先把他和他的那些走狗抓起来再说”

    他回身重重的踢开六福,绕室蹀躞几步,“还有,他在京中经营多年,上下勾结,广交友好,就是连肃顺那个狗才,也没少在朕的面前说他的好话,有此可知,与高峒元同流合污的,不知凡几命刑部严加看管,认真究诘,这件事绝不能及高峒元而止朕倒要看看,经由一个高峒元,能够牵出多少混账来”

    文祥知道,皇帝是铁了心要掀起大狱了。眼下求恳,断然不是明智之道,总之先答应下来,日后再想解救之道。只听他又说道,“传慎刑司”

    慎刑司主事太监姓田,到了殿中,屈身行礼之后,皇帝说道,“你领人到皇后和云嫔的宫中,传朕口谕,李莲英、安德海二人以下溅庸奴,交通外人,行秽乱内廷之事,着即交付慎刑司,严加管束,等官司理清之后,再以家法处置。”说完,他低头看看跪在地上,阴影中看不清面色的六福,狠起心肠,“还有,六福亦同罪处置”

    “皇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皇帝一脚把六福踢开,“怎么,你还不领旨吗?”

    还不等慎刑司的田太监搭腔,文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迎头一拦,“皇上,且慢”

    “怎么了?”

    “皇上,奴才以为,安德海等人所犯,非寻常之罪可比,不可交由慎刑司处置。”他喘了口气说道,“这等身为内侍,结交外臣,奴才以为,是我大清开国以来少有的大逆案子,当交由刑部,会同有司,认真审核定谳,也好起整肃宫禁之效。”

    六福大惊落到慎刑司手中,自己或者还能有一条活路,落到刑部,以大逆案子论处,不要说自己,就是原籍家中的一门老少,也休想有贪生之想了。有心大骂几句,又实在不敢,只好将一双将欲喷火的眸子,死死盯着文祥。

    文祥说道,“而以奴才愚见,陆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差事多年,从不曾闻有这等背主之行,还请皇上俯察其情,再做定夺啊”

    “是,是,是”六福不料他话锋一转,居然给自己求情,忙不迭的说道,“皇上,奴才对您的一片心,可昭日月。李莲英几次和奴才说起过,高峒元有心接纳奴才,都为奴才置之不理,这等售卖朝廷名器之事,奴才可是从来都不知道的啊”

    皇帝厌恶的瞪了他一眼,“有没有你的事,早晚水落石出。案内一个不能疏纵;案外一个也不会屈枉。你还怕朕分不清是非黑白吗?先把六福带下去,交慎刑司严加看管再说”

    “啊姓太监吓得呆住了,这件事是如何一个因果他是不知道的,但知道六福一直在皇帝身前伺候差事,是宫中的首领太监,怎么一朝之间,出现如此大的变故了?口中胡乱答应一声,唤进几个人来,拖死狗一般,拉起挣扎不休的六福向外就走,远远的,还可以听见六福求饶的声音。

    “杨三儿,从今天起,你就是御前总管太监。”

    杨三儿不想会有这样一场傥来的富贵,御前总管太监是俗称,官称是副都太监。这个位置历来兼养心殿总管,因密迩天子,所以俗号“天下第一太监”,六福做了十几年,说开革便都开革了,且是天上掉下来一般,就落了自己手中他暗地在自己腿上使劲拧了一把,才晓得不是梦,但毕竟迷离恍惚,怔了一下方道:“这是主子恩宠信任,是奴才家祖坟头儿上冒青气了……”这才想起没跪,忙趴下磕头:“奴才虽说是个无根的奴才,也知道报效主子”

    “六福、李莲英、安德海等人前车可鉴,你可得记住了。要是再有人这样犯了国法家规,朕第一个就找你说话。到时候,别怪朕言之不预。嗯?”

    “是,是,是。奴才都记下了,奴才都记下了。”

    皇帝这才转头看向文祥几个,“你们想想,还有什么?”

    “奴才想,高峒元等人在京中经营多年,所得赃款赃银,如狡兔三窟,不知藏匿何处,若是给他事先有所察觉,分批移赃,事有不美。所以,奴才想,总要先期预备才是。”

    文祥的话说得很含蓄,但众人无不明了。一个高峒元值得什么,说杀就杀了,难的是李莲英,他是皇后宫中的首领太监,这一次犯这样的大罪,一定会得个抄家的罪名,所谓预备,是派步军统领衙门派兵看住李府。这是很必要的处置,不但是为了防止李家人得到消息,隐匿财产,而且要防他们湮灭罪证。别人犹可,要治李莲英的罪,非有明确的罪证不可。

    皇帝点点头,听了他的劝,却又冷笑:“高峒元为玉铭奔走仕途,想来也未必是第一次了。也不知道搂了多少昧心钱他家一定也还有违禁的东西,趁现在外面还不知道,先抄他的家”

    “是”赵光答道,“臣立刻就办。”

    “李莲英呢?”

    文祥实在不愿从自己口中说一句杀李莲英的话,便转脸说道:“信臣,你跟皇上回奏。”

    许乃钊略想一想说:“这有三个办法,第一、拿问到京;第二、就地审问;第三、就地正法,也不必问了,免得他胡扯。”

    皇帝手托着腮帮,认真筹思片刻,若是只讲李莲英一个人,自然如同草芥,但碍于皇后,事情就不是那么好办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案情确凿无比,不怕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日后审明定谳,皇后问起,自己也好说话,“押回北京,和高峒元等一同审理吧,那个叫安德海的,还有六福,也同案处置吧。”

    “喳。”

    君臣几个说道这里,外面有脚步声响起,皇帝回头看看,天色已经大暗,不经宣召而径直进到殿中的,怕也只有皇后一个。果然,是皇后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进门,看见文祥几个跪在地上,皇后不自然的笑了笑,“臣妾叩见皇上。”

    皇帝自然知道她为什么来,先摆手示意文祥几个退出去,各自办差要紧,转而笑道,“你今儿个怎么来了?有事?”

    “皇上,刚才慎刑司的人来臣妾宫中传旨……”

    “这件事啊,嘿传扬出去,又是一场哄传天下的大案子,你宫中的那个李莲英,多年来和一个叫高峒元的勾结……”把高峒元和李莲英等人内外勾结,卖官鬻爵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后大感羞惭。整肃宫禁,责在慈宁,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皇后是难辞其咎的。

    “皇上,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臣妾难逃失察之罪,”

    “你也不必如此,朕知道你这个人,架不住旁人三句软话。李莲英又是多年在你身边当差的,还能没有一分恩情吗?”皇帝说道,“此事,你就不必管了,等日后,朕再给你宫中找一个温顺听话的在身边听用好了。”

    后答应一声,又加了一句,“皇上怎么说就怎么好吧。”

    帝后说了几句话,文祥等人第二次进到殿中,将装在黄色封匣中的上谕进呈,由皇帝裁可之后,即可明发了。“杨三儿?”皇帝大声呼喝,“传肃顺进来”

    “喳”

    杨三儿先到敬事房,取了出园子的排票,然后一路快行,到了肃顺府上。肃顺还不知道居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呢。正在和龙汝霖、黄锡两个说笑,听门下人来报,有天使来传,肃顺一愣,“怎么这个时候?这都……天黑了。传他进来。”

    把杨三叫到堂上,肃顺又是一愣,“怎么是你?”

    “见过大人。”杨三行礼起身,“大人,皇上召大人进园子。”

    “有事?”

    三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大人,出大事了。”当下把玉铭为皇帝召见,却大丢其人,甚至连带这李莲英、安德海、六福、高峒元等人也跟着倒霉的事情说了一遍。

    肃顺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我马上进园子,向皇上求情,我……”

    “大人,你想如何建言?”

    “什么?”肃顺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看龙汝霖,“皞臣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人若是念及换帖之谊,为六福做缓颊一二,自是无妨。大人若是想为高峒元求情,学生奉劝一句,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你是说?皇上会不念旧情?”

    “高峒元阴私小人,于当今又有什么旧情了?”龙汝霖微笑着摇摇头,“年初的时候,皇上也曾经说过,要他做事归做事,断不能越了自己的分界。如今……大人请想,这样卖官鬻爵之事,又岂是皇上所能容得的?这一次,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之翻身落马呢”

    肃顺有心请他多分解几句,时间上却来不及了,只好拱一拱手,随着杨三出府而去。

    一路无话,一路进到山庄,到殿中见驾,“奴才参见皇上。”

    “这一路上,杨三都和你说了吧?”

    顺碰了个头,口中说道,“总是奴才未能带目识人,方有高峒元等这样祸乱朝野之事,奴才第一个要请旨处分。”

    “现在还谈不到处分。这个高峒元,在京中混迹多年,也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和他勾结,拿着朝廷的名器,做私相授受。此事不能就这样放过,你明天回京去,会同刑部,认真把这件案子落到实处,案中任何有牵扯的,一个也不要放过。一定要办得河清见鱼,让高峒元、李莲英等人,受国法惩处”

    他的脚步在肃顺跟前站住,声音从上传来,“肃顺,朕问你,这几近半年之期,你这狗才,有没有拿过高峒元的银子?说实话,朕还能救你一二,要是等到了刑部大堂,事情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奴才从来不曾拿过高某人奉上的银子。”肃顺毫不犹豫的大声说道,“咸丰十二年正月之后,高峒元到奴才府上来,给奴才送过五万两银子,不过奴才一念所及,皆是主子对奴才谆谆训诲之言,故而将他送上门来的银子推了回去,奴才还对高峒元说,孝敬主子,是肃某人本分之事,又焉能为分内之责,而收受赂遗银子的?我奉劝你老兄一句,今后还是把这等心思,都用在如何伺候好差事上,于你更加有利呢”

    这番话皇帝不辨真伪,却觉得异常动听,声音也变得缓和下来,“起来吧,总算你还能记得朕多年来于你的训诲,可见没有白白疼了你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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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节用人之道

    第135节用人之道

    邸抄发出,众人同感骇然。高峒元勾结内侍,干预朝政,自然难逃公道,但以肃顺的帝眷,本身又并不是管部的大臣,竟然把他派回北京,主审此案,在很多人看来,其故就大勘把玩了。

    肃顺也觉得很奇怪,又不敢问讯太多,带着一肚皮的疑问回到北京,先回到府中休息,和陈孚恩宾主相谈甚欢,尽叙别情之外,也把心中所想向老者问及,“鹤公,您以为,皇上派我来查案,到底是为什么?”

    “此事易解。不过是皇上为求保全大人,给天下人做出来看的。”看肃顺还不甚明白,陈孚恩笑着说道,“天下人都知道,高峒元能得以进身,全仗当年有过一次微不足道的功劳,经由大人保荐之后,方始得以出入豪门巨族府邸之间的。若是从这一节上说起来,高峒元今日作孽,和大人怕也脱不了干系吧?”

    “这算什么话?难道也是我保荐他做了总道教司的吗?那时候我可是还和皇上在关外前敌呢?”

    “大人这样说未免就太不聪明了。高峒元登进仕途,自然非是大人之过;但若一定要论及罪过的话,则罪在慈躬——你想想,这又岂是皇上所欲看到的结果?”

    陈孚恩这样一说,肃顺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皇上有意让我把此事压下去?”

    “压是一定要压下去的,但也不要弄得成了一碗温吞水,内中种种,还是请大人自己拿捏把握吧。”

    咸丰十二年新年开衙之后不久,袁甲三给陈孚恩指摘发难,以编纂大学教习文材差事中,有意放纵,诋毁圣朝,几乎丢了脑袋,事后给皇帝从宽发落,远远的赶出北京,才算了事。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陈孚恩,却因为才适以济其恶,为逢迎君父,不惜在文字狱已经多年不见的咸丰年间,重现庙堂了?一时间于其人卑劣行径的骂名,哄传天下。

    陈孚恩却全然不当回事,文字狱之事过后,皇帝降恩,赏了他四品京官,刑部司员之职,同时于北京大学堂的教案、文材选用编纂差事,任命他做了总裁官,陈孚恩心中暗喜,往日之功,总算没有白费

    而在办差之中,陈孚恩确实有袁甲三、许乃钊之流不能比拟的善于变通的长处,只是在和容闳商议过,并会衔而上的《奉旨,拟设北京大学堂规程禀》中所提及的,已经是相当详尽的管理体制和归章制度了。

    其中包括总办、监督、总教习、监学官、检查官、考试、课程分数、医务处、杂务处、支应处、斋务、食堂,共计十二大项,每一大项之内,各有为数不等的小项,例如总办规则中,就包括十六小项;考试规则中,则有十四小项。

    看着京中呈递上来奏稿,皇帝大觉满意,“陈孚恩,朕记得他今年有六十几岁了吧?”他嘿声一笑,“不简单啊,年过花甲,有这样一份为朝廷效劳,为朕尽忠之心,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居然能够破除中西之别,以西学为中用,为朝廷献力献计,可堪表彰。”

    军机处的几个人都深知陈孚恩小人本色,于皇帝的这番话也多有不以为然的,只是现在不敢驳了他的兴致,“皇上说的是。陈孚恩不顾马齿渐增,为朝廷春风沐雨大计奔劳,正该有所颁赏的。”

    “军机处记档,赏陈孚恩宁绸两匹,荷包一对,端砚一方,大卷笔十枝。另外,廷寄北京,着陈孚恩、容闳二员赶赴行在陛见。”

    “是。”

    皇帝扬手,抓起案上的奏稿,又说道,“陈孚恩、容闳等人固然从中出力甚多,但有一些事,是他们顾虑不到的。例如说吧,在他们拟定的这份《章程》中说,大学堂学制之设,以四年为期。第一年所学的内容,除了人伦道德、经学大意、中国文学、外国语、历史、地理、辩学、法学、理财学、体操之外,还要加上几何、三角勾股、格物、笔绘图、各国史鉴、做英文论、翻译英文等西学。这样多的课程,要在一年之内全部掌握,便是生而知之的圣人重现,怕也是不可能的”

    “皇上说的是,臣也以为,大学堂学制及课程的设定,未免过于压迫学子了。”

    皇帝瞪起眼睛,盯着许乃钊,“你这是什么话?朝廷拿出钱来办大学堂,生员学子经过考试之后入内读书,一切衣食用度,全部由朝廷担负,而每月之内,还有数额不等的助学银子发放到学生手中,如此厚待之下,不过是让他们课业稍嫌紧张的一点,又怎么说得上是压迫呢?不要说不是,即便是的话,凡此种种,难道不也是应当的吗?”

    许乃钊脸一红,“是,老臣糊涂了。”

    皇帝不再深究,但说话的兴趣都给许乃钊打断了。他知道陈孚恩为攻讦袁甲三一事挨尽了清流唾骂,不过碍于自己一直放手使用,才未有过激之声。这一次想来也是许乃钊私心为老友抱不平而出的诋毁之声。可惜的是,许乃钊这样的人,读书都读成呆子了,今天之事,若是换做陈孚恩或者肃顺来说,效果一定会不一样

    他用手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朕想说的是,陈孚恩这份条陈之中所提及的,有未尽圆满处。你们想一想,四年的时间,学习如此之多的内容,就是朕再想不顾实际的逼迫生员发力读书,总还是要念及到他们的身子骨能不能接受的下来吧?若是一味摧折,只恐有揠苗助长之忧。而且,大学堂新设之所,和当年的同文馆多有相侔……这第一年,又能够征召得上多少生员,还在未知之数呢”

    “皇上,奴才倒以为,此事毋庸劳烦圣虑。”

    “哦?你这话怎么说?”

    “同文馆开设之初,远在咸丰二年,其时朝堂之间一片晦暗,百姓民智未开,幸有我皇上,拨云见日,为天下指点迷津,更开西学为中用之无尚妙法,为我大清国力强盛,……”

    他说到一半,皇帝就大约明白他下面要说什么了,也不阻止,笑吟吟的听着他谀词如潮的大拍马屁,“……其时朝野上下未见其利,却有人自以为目光如炬,先察其弊。一力阻挠,为皇上多次训诲,方始婉首而归。而同文馆之设,于此始焉。到今年为止,已有十年之久,所训养的八旗、汉家儿郎,何止千百之数,用于内,则上为朝廷效劳,下为百姓谋福;用于外,则立足域外,扬威七海。这都是当年皇上乾纲独断,力排众议之善果。故而奴才以为,大学堂之设,在百姓心中,亦定当如今日之同文馆一般无二,招纳生员之日,百姓携带子弟,纷至沓来之景,就在不远了”

    皇帝朗声大笑,“你这个文博川啊,朕明知道你是在捡好听的说,也要为你一番灵巧心思而鼓掌喝彩了”

    “奴才不敢以虚妄谄媚之言逢迎君父,这不但是奴才心中所想,也是朝堂之间群臣的共见呢”

    “好啦,别说这些了。还是说旁的事情吧。大学堂的差事,朕也并不很通晓,你们怕就更要等而下之了。”皇帝摆手轻笑,“还是等专才的人到了,朕再招你们一起过来,到御前商议。”

    五天之后,陈孚恩和容闳赶到热河,照例是在山庄门口请了圣安,然后递牌子进去,等候召见。

    容闳的年纪比陈孚恩少上很多,但官衔的品秩却要高于后者,以陈孚恩四品刑部司员的身份,若不是担着大学堂教案文材总裁官的职衔,轻易还是到不得御前的呢而如今之势,自然是无妨的。

    由礼部尚书匡源做带引大臣,领着两个人进到澹泊敬诚殿,跪倒行礼,上面有皇帝的声音响起,“容闳,你这份折子中所记述的,大多是你当年负笈海外亲历亲闻所见之下的成果吧?”

    “是。只恨臣当年在美国耶鲁大学求学时,一心顽皮,不曾更加细致留意,致使今日回国报效,又书到用时之憾。”容闳说道,“幸好有陈大人道学前辈,不以臣所知所会为匪夷所思之谈,融会贯通,更取其精华,去其……”

    他忽然迟疑了下来,哼唧了半天,不能成一句。旁边跪着的陈孚恩和一边侍立的匡源都不自觉的为他着急。“你是想说,糟粕吧?”等了片刻,皇帝开口说道。

    “是。皇上圣明。”经过这样一个缓冲,容闳的奏答也不好进行下去了,仓皇的碰了个头,“今日奏陈之言,都是臣等愚钝之见。”

    “有些地方嘛,确实称得上是愚钝之见。便说这总办规则吧。在其中说道,‘总办有总理全学之权,学堂大事必关总办,’只是这两条,就可见其人权责之重。但偏偏是这样重要的职衔,在你们一定的奏稿中,居然要点派给洋人?你们说说,这是不是混沌之极”

    容闳吓了一跳,当初和陈孚恩等人议定总办章程的时候,翰林院中也有人提出,总办一职,职分贵重,不宜交托洋人为是。陈孚恩在这件事上没有态度,全凭容闳一言而决。而他的意见则是:大学堂终究是西学中用的典范,很多规程和制度还是依靠自己当年的记忆以及在同文馆中和众多洋教习请教之后作出的,自然也就带有很浓重的西洋风气,便如同总办的人选,便是如此。这一次听皇帝问起,容闳赶忙奏答,“臣糊涂。臣只是以为,大学堂为舶来之物,洋人比较熟悉校务。”

    “洋人固然熟悉教务,但只可以教习、监督之职授之,其他的,一概要用我天朝自有之人。”

    “是。皇上教训的是,我天朝人才多有,原不必渴求外邦。皇上任用西洋教习,只是为增长生员见闻,为日后为国出力所及尔。”

    皇帝点点头,“陈孚恩这话说得不错。学习西洋之法,只是为了增加我天朝未有之识。西洋人若说君子之道,不及我大清远甚,但若是论及方技,朕即便不愿承认,也不得不私心佩服的。”他解释了几句,转而又说道,“朕这一次把你们两个人招到行在,主旨不在此事。而是在大学堂的延伸建设上。陈孚恩,你是伺候过先皇的老人,政务纯熟,以你所见,大学堂之设,可还有什么未尽圆满之处吗?”

    “这,臣以为,大学堂是我中华有史以来第一创举,全仗皇上……”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弄那些颂圣的话。”

    孚恩碰了个钉子,不敢胡乱拍马屁,认真答说,“臣以为,大学堂并无未至圆通处,只不过,生员入学,四年之内,课业繁重无比,怕有人有畏难之心;而且,臣以为,大学堂虽好,但却并无承应之所。大学堂可谓一等学府,如同京中的国子监、翰林院、但若是直接让生员进入到以上之地,恐怕力有不逮。这是因为没有省道府县几级官私学堂的培养,只是这入门第一关的考试,怕就是不易通过的。”

    皇帝心中叫妙陈孚恩真不愧是拔贡之才,口舌便给,实在不一般这样的比喻打得又贴切又适当,便是自己,前几天在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将此事暂时拖后,也是为了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譬喻之说来,不得不尔

    “嗯,你这话说得有道理,大学堂可称第一等学府,而各地官办、私学可以算作第二等学府——不,他们不能算作第二等,要算,也只能算第三等。至于第二等嘛,就是在各省官学的基础上,广招生员,入内学习,为期……”

    他沉吟了一下,“仿效大学堂例,都是四年。两两相加,以八年为期,为我大清培养源源不断的受最上等教育的学子,日后为国出力,你们以为呢?”

    “皇上圣明。臣等也以为,若是能够在大学堂之外,另设辅学之地,与大学堂成循序渐进之效,才是德化育人的不二良策,此政一经施行,则数载而下,除却国子监、翰林院等储才之所外,朝廷更凭空而得百万良才。实在是我大清之福啊”

    “旁的事情嘛,朕或者还可以容得一二日,唯有教育大计,嘿,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又如何能够在朕这里,迁延良久?”皇帝点头说道,“容闳,陈孚恩,你们两个人这一次的差事做得好。朕很喜欢。下去之后,把今天你我君臣议定之事写一个条陈上来,等过几天,朕再宣召你们到御前说话。”

    闳短于辞令,听皇帝的话头说到一个节点,便要碰头而出。陈孚恩心中起急,不顾失仪,膝行一步,碰头答说,“皇上天语褒奖,老臣愧不敢当。总是老臣学识未深,处事荒唐,而为皇上临机处置,多年来,老臣每每念及往日之非,午夜梦回,魂梦难安,深感愧对先皇捡拔,皇上信重之恩……”

    陈孚恩半真半假的挤出几点眼泪,声音也变得呜呜咽咽起来,“老臣多年来感叹圣恩,深觉无地自容,自恨未能遵从先皇遗训,更未有竭尽全力,辅佐新君处,反而阴结党羽,祸乱朝纲。若不是为皇上指摘发机,即便能有一二日猖狂之态,久之比至覆顶”

    皇帝抢着打断了他的话,“你能够见识到这一层,也不枉先皇将你选在军机处中,只是这份颖悟力,就非一般人可比。”他说,“你是皇阿玛临终之前为朕选定的倚畀重臣,虽不及穆彰阿……但朕原本总是在想,所谓无容则无辱。你厕身枢庭,只要持身得正,清白上侍,则朕躬清明,这天下还有谁是能够动得你陈孚恩分毫的吗?嘿偏偏你自己不争气”

    他盯着陈孚恩佝偻的脊背看了几眼,心中难得的一软,“算了,往日之非,譬如昨日死,这一次你你总算为国有功,朕捡拔你到刑部任职,今后还要多多承责担劳,你的身子,可还扛得住?”

    “贱躯愧蒙皇上下问,臣的身子,尚称健旺,自问还能为皇上鞍前马后的孝敬几年。”

    “你能够有这份心思,自然是极好。”他一边说,心中一面想,陈孚恩是功利心很重的,和周祖培相较也不在以下,但行事的手段比诸后者要高明一些,而且言语奏对,并不让人觉得讨厌,“今年不提,从明年开始,大学堂就要开始在行省之内广招生员,同时,各省兴建二等、三等学堂,也要赶快动作起来,而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端,便要传诸万世不绝的圣人伟业,连一年的间断也是不能有的所以,你身在其中,还是要多多为朕分劳啊。”

    “是。皇上期许老臣,臣岂敢顾忌一身福祸。”

    “有些话,如同老生常谈。朕最恨臣下有人趁办差之机,以国家正用的银子,做中饱之用的贪墨之人。一经发觉,不论是如何品秩,都要以国法严厉处置于你,自然也不能例外,嗯?”

    “是,老臣虽多年未能得福伺候皇上,但圣上一番为求天下大治而孜孜以求的圣心,臣却早有所知,如今蒙皇上不弃,擢恩启用,又岂敢辜负皇上一片爱重之意,暗中置国家煌煌法典于不顾,行此无君无父之事?”

    “你明白就好。”皇帝打了个哈欠,他也觉得有点累了,一边站着的匡源识窍的插上一句,“皇上累了,跪安吧。”

    陈孚恩和容闳原地碰了个头,躬身后退几步,这才转过身子,步出殿门。听着几个人的脚步声远去,皇帝忽然心中一动:应该就势问一问他京中刑部勘问高峒元等人的官司进行得如何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他也未必知道,还是等肃顺回来复旨之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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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节快刀乱麻(1)

    第136节快刀乱麻(1)

    皇帝为高峒元勾结内侍,干预朝政一事大发雷霆,先由九门提督会同顺天府上下带兵到府,连家产带府中的下人,一股脑的全给拿下,暂时收押在刑部火房之内,等肃顺带人押着李莲英、安德海、六福几个人北上到京,才能正式开始审案。

    刑部尚书郑敦谨是道光十八年的进士,和曾国藩同科,散馆之后,分发刑部,数十年来久掌秋曹,律例熟稔,为人正直,多年来深受部员敬重,这一次以刑部尚书会同都察院左都御史全庆、大理寺卿贺寿慈、顺天府尹卞宝第共同会审,而且因为案子中牵涉到了李莲英、安德海,六福等禁中行走之辈,所以,由内务府大臣肃顺出面,共同审理这一次引发举国关注的大案。

    肃顺到京的第一天,先出示了皇上的上谕,“……查核此案新旧情节,提集犯证,逐一研究明确,毋枉勿纵,总期情真罪当,一切持平,不得稍涉含糊,意图迁就。”他咳嗽了一声,又再念到,“着由肃顺、郑敦谨、全庆、卞宝第会同审理此案,力求将详细供词,声叙明析,定拟具奏。”

    众人一愣,怎么没有念及贺寿慈的名字?胡乱的碰头行礼,“臣等领旨,谢恩。”

    等大家起身站好,肃顺收好上谕,面容一整,“贺寿慈,皇上有话问你。”

    贺寿慈赶忙又跪了下来,以头触地,“臣,贺寿慈,恭领圣训。”

    “本年七月十一日,高峒元交通内侍,结纳匪类,干预朝廷用人大计事发之后,朕命人彻查详情,你在京中闻讯之后,于宾稠广座之间,大放厥词,‘这样的事情如何可以翻查得?只恐天下外吏,尽数惶惶不可终日也’这样的话,可是有的?”

    “这……”贺寿慈大吃一惊

    这话不是他说的,是咸丰三年他给皇帝选为北闱十八房考之一时,所取中的一个贵州籍学生,名叫丁宝桢的所言。七月十二日是千秋节——皇后的生日——前一天晚上是民间俗称的‘暖寿’之日,留京办差的众人或者汇聚友好,或者同乡拜会,从来都是很热闹的。

    当日丁宝桢和几个同科取中的王作孚、赵昌业等人一起到贺寿慈府中去,丁宝桢三年散馆之后,给分到户部,做了号称‘四大司’之一的福建司的一名郎中,福建司管着的是顺天府和直隶的钱粮发放,任重事繁,自不待言——但也是相当的肥缺。也因为这样,丁宝桢在贺寿慈的几个学生中,仕途展布得算是最康庄的。

    到了老师府上,给老师和师母行过礼,奉上礼物,师弟几个坐下说话,谈了几句,便把话题扯到热河发生的这件大事上,“学生看,玉铭也实在是不争气。引见是何等大事?怎么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再说,煮熟了的鸭子,凭空飞了,其中自然有鬼,而这个‘鬼’,照我看,是他自己找的,怨不了谁。这且不去说它,他那十几万银子,活该他白丢。”

    贺寿慈已非复有当年不愿厕身‘穆门’的清风亮节,而是行逾不检,颇有贪名。他心中虽不大以丁宝桢的话为然,但看在礼金丰厚、而且多年来府中上下只说其人如何如何宽厚待下,从不摆什么大人的架子的份上,也不好多说什么,“嗯,稚璜这话,倒也不为苛论。玉铭此番被祸,也是他不学无术,自取其辱。”

    “稚璜兄这话,不敢苟同。”和丁宝桢一起来老师府上做客的王作孚大感不忿,他在刑部供职,是浙江司的一员——浙江司是刑部第一大司,若论威风二字,犹自胜过丁宝桢供职的户部福建司。除了正管所省报上来的案卷差事之外,还兼管着刑部所有书办、南城御史问案;除此之外,带管的差事中,还包括刑部所属官吏犯罪,要归浙江司审问;最后,若是出现‘监毙人犯’的事件,需要经过该司审核汇报——等于是提牢司的顶头上司。在这一次要办理的案子中,皇帝的上谕写得非常清楚,若是有人害怕高峒元在狱中吐露实情,而致半途谋害,使案情不能昭彰的话,不论如何致死,先要杀了提牢司上下所有

    这种迁怒于人的做法实在算不得有多么高明,但也可以看得出来,皇帝对此事是如何动了真怒,因此,这样的诏旨把刑部上下吓得苦不堪言,高峒元就逮之后,从郑敦谨以下,日夜不眠,魂梦不安,生恐关在狱中等待审问的日子里,出一点什么意外。

    王作孚是浙江司的郎中,正管着提牢司,而且,彼此虽然都是司官,但品秩有高下之别,部院郎中是五品官,而提牢司却从来是以额外人员补授,因此更加低人一等。话虽然这样说,王某人却从来不曾因为自己是正途出身而致有所轻视,数载任上做下来,和提牢司上下的关系处得非常好。

    这一次听丁宝桢和贺寿慈一唱一和,言下之意竟是以为玉铭被祸、高峒元跟着倒霉,全是庸人自扰所致,这成什么话了?难道于高峒元勾结内侍,上下其手的将国家的名器拿来做售卖之法也是可以恕过的?只要在面临皇上训责的时候,多多留一份心思,奏答之际,灵巧一点也就是了?这不是本末倒置吗?听完老友的说话,丁宝桢与之廷辩当场,两个人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但却没有想到,居然会传到皇帝的耳朵中去了?

    “这,这不是微臣之言,这是臣……臣咸丰三年任北闱乡试房考时,所取的门生丁宝桢所言。”贺寿慈赶忙分辨了一遍,又再说道,“而且臣想,丁宝桢受皇恩深重,定然不敢有如王春藕所言及的不臣之心,臣……与丁宝桢师弟多年,愿意以贺府上下六十一口身家性命担保。”

    因为是代天问话,只要把话带到,日后向皇上做如实禀告就是了。肃顺问了几句,不再多说,笑着上前把贺寿慈扶了起来,“老大人,既然非是老大人口出不敬之言,以皇上之圣明烛照,料必无事的。”

    贺寿慈吓得兀自抖颤不已,闻言勉强一笑,“是,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有过这样一次的小插曲,众人各自归坐,谦让了几句,由肃顺坐了首座,“小山兄、列位大人,刑律之事,非肃某所长,这一次蒙皇上钦点,随同办理高峒元内外交通一案,不过滥竽充数,忝居末尾而已。等日后提人犯到堂上,还请小山兄和列位大人,多多辛劳啊”

    郑敦谨自然客气几句,随即问道,“亭公,这一次审案,非比往日,李莲英、安德海、……六福等人身份特殊,我等未敢有丝毫擅专之处,还请肃大人明示啊”

    肃顺如何不知道郑敦谨在害怕什么?他说道,“郑大人,您太过多虑了。我这一次离开热河的时候,皇上交代得清楚,高峒元盘踞西山多年,京中上下勾结,出入王庭,如入无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受了他的好处,也不知道有多少官是经他的手,给外放了出去的。皇上原本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以皇上的脾气,你们想想,能够放过这样一个不知礼制、不敬皇上的混账东西吗?至于李莲英等人,身为奴才,与外人勾结,上欺各自宫中的主子,下祸乱朝廷,更是罪大恶极,不可有半点可供宽宥处。所以,这一次审案,不论查到是哪一及,也不管被查到的都有谁,一经发觉,即刻罢去官职,下狱待堪。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要从高峒元、李莲英等人身上打开缺口”

    说道这,肃顺向郑敦谨一笑,“老大人,这一次您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本官明白了。”郑敦谨立刻说道,“若能破除情面,纪纲自然可立。“

    “老兄这话,才是一针见血。”

    顺天府尹卞宝第在一边忽然沉吟着说道,“但,大人,这总也得有机会才行,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和他们撕破脸吧?”

    到了第二天,把高峒元、李莲英、安德海、六福几个人分别提到堂上,开始问讯,在问过几个人的姓名、籍贯,证实是案中人正身之后,郑敦谨问安德海,“安德海,你是如何知晓玉铭以广隆木器厂掌柜之身,花钱打动高峒元及其李莲英等,谋求上海道一职的?”

    “这,我只是在宫中听人闲话听来的,其时不辨真假,便想乘机哄骗玉某人上钩,弄上几两银子花花,也好让自己手头宽松一番,至于谋求上海道一职,也是后来听玉铭所说,然后我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哄着他玩儿的。”

    “你推得倒干净”肃顺在上面用力一拍桌案,大声说道,“安德海,你放清楚,这里是刑部大堂,我等奉了皇命,来此会审尔等,可容不得你有半点撒谎抵赖什么叫哄着他玩儿的?哄着他玩儿,你又何必要说动云主儿娘娘,在皇上面前进言,请求外放玉铭为上海道?”

    “这不是小人的话,这是玉铭一字一句的教给小人,托小人在云嫔娘娘面前说的。小人在宫中多年,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只是为了玉铭许以重金,小人又想,便是小人说了这样的话,不过是与自家主子娘娘所言,传不到外面,料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所以方才做下这等不义之事,以上全是实情,并无虚假,请堂上列位大人明察。”

    安德海的话说得滴水不露,郑敦谨几个人暗暗点头,听得出来,安德海有意将案子尽数揽上己身,以弃车保帅之法为法,只要能够过得这一关,不怕李莲英、六福不能复起——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能够安度此劫,日后就不会让他受太大的委屈的。

    有了这样的认识,郑敦谨不再多问,又问高峒元道,“高峒元,据内务府司员恩丰所供,玉铭是经由他的引荐,到你府中与你相见,并献上九万两银子,以求谋得上海道一职,可是的?”

    “这,事情是有的,不过那也只是小人利令智昏,为贪图他的银子,所说的胡话。想小人不过是西山道观住持,又不曾是朝中为官,如何能够为他人谋得实缺?再说,私下以谋取官职为纳贿之门,自皇上登基之后,早已悬为厉禁,小人又没有长两颗脑袋,焉敢无视国法,而行此悖逆之事?”

    “你推脱得好轻松以为只要逃过拿朝廷名器,做私相授受的大不敬的罪名,即便坐实了你诈骗钱款一项,也要不了你的性命,是不是?”全庆大声质问,“你不要打错了盘算,不从实做供,休想蒙混得过。”

    “大人这话小道不明白,本来就是实话,如何说‘不从实做供’呢?”

    全庆冷笑几声,“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你多说,来人,带恩丰,玉铭”

    恩丰和玉铭给带上堂来,先问玉铭,他倒说实话,把自己靠做圆明园大工发了财之后,听恩丰撺掇,意图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经由恩丰引荐,求到高峒元门下,奉上数万两银子,之后久无下文,后来又拉上云嫔身边的安德海为内应,不过这一次他学乖了,只说是要等事情办成之后,再拿银子,但眼见成事,不料却在引见的时候,出了一场大大的纰漏的经过如实做供了。

    接下去是问恩丰,他是高峒元手下第一号走狗,而且也是最亲近的爪牙,不但因为跟随高峒元时间最久,也是因为他本身是内务府的司员,高峒元在很多时候,和李莲英等人联系,都要通过恩丰才能达成,故而于他的秘密,所知也是最多。

    听全庆问到自己,恩丰大方点头,“堂上大人说得不错,我确实和道爷商量过,要谋夺玉铭的银子来的,至于他所求的道台实缺,不瞒列为大人,上海道一年任上,所得就不下数万两银子,若是小人和道爷真能如列位所言,保荐旁人去做,我又何必不自己去做?这样的好差事,自己拿来不是更好?”

    “混账照你这样说来的话,皇上命我等查案,难道只是要查出尔等多年来在中外行以诈骗手段,蒙哄旁人钱财的事情吗?难道皇上在七月初六日,传见各省外放司道时见到的玉铭,不是经由你二人的门路,才得以列名其上的吗?”

    “那个,和小人没有关系,小人也不知道。”

    郑敦谨在上面端坐,听得清清楚楚,很显然,高峒元等人早已经打好了盘算,诈骗之事不妨认下来,贿通内廷,上下联络,为别人谋取官职一事,一概不予承认,这不知道是他们几时串过的供词,到了堂上,居然如此的口风一致,对答如流?再问下去,怕也没有什么作用,倒不如就此结束,等商议妥当了,明天再做祥究?

    正在想着,只听顺天府尹卞宝第忽然开声问下跪的李莲英,“李莲英,本官奉旨抄没高峒元家产,其中有奉发之四团花山水膳碗,青龙六方瓶等上用之物各一,都是你从宫中取出,赂遗高峒元的,是不是?”

    李莲英正要说话,高峒元大声叫冤,“不是的,大人,那不是……”

    “本官问话,何容得你来胡乱置辞?来人,掌嘴”

    噼噼啪啪一通皮掌打过,高峒元嘴角淌血,脸颊肿起好高,趴在哪里哎哎呼痛,却再不敢胡乱发声了。全庆用手一指李莲英,“李莲英,你听见了吗?”

    李莲英怪眼一翻,冷冷的向上看看,“大人这话小的不明白,您所说的那些,都是御用之物,我一个奴才,如何敢偷出禁中,转手赠与他人?那都是请过主子娘娘的旨意,然后才得之为赏赍之物,才赍送到他的府上的。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宫中另有底档,大人一查便知。”

    全庆一愣,还要再说下去,肃顺适时的咳了一声,给郑敦谨使了个眼色,“今儿就到这里吧,先把几位人犯全部带下去,等明天早上,再做问讯”

    第一天审案就这样不清不楚的退堂了,全庆几个人多有虎头蛇尾之感,心中更觉不满。

    退回到二堂厅中,换上便装,有各自的听差奉上准备好的用井水镇着的西瓜,又拧上手巾把,给自家老爷擦汗,肃顺身材胖大,最是怕热,摘下大帽子放在一边,使劲抹汗,“哎这样的天气,真让人没处躲没处藏的。”

    堂上几个人休息片刻,卞宝第说道,“照职下看来,高峒元、恩丰等人所打的盘算,不值一哂,也不过是避重就轻四字而已。只要能躲过这一劫,日后不怕那些经由他们帮衬,外放各省的司道官员,不上折子为他们说好话。”他恨恨的说道,“照我说,案子问到这里,不必多问下去,干脆请旨,将上溯三年之内,所有新任道台实缺的官员,全部提回京中来,就不相信,一个个都是这般的铁嘴钢牙,咬住不放?”

    他的话没有说完,郑敦谨已经大为摇头,“颂臣有这样一番嫉恶如仇的决心,自然是好的。但你这样子办,也太离奇、太过匪夷所思了一点你想想,这三年之内,在御前陛辞出京的各省司道一级的官员有多少?不下三百人,难道要把这些人都传回京中,到刑部堂上回话吗?先不提能不能做得到,只是如此一来,不提害时误工,只说皇上的面子上,又会怎么样?”

    这样的话让卞宝第无言以对,“那,那怎么办?就由得高峒元、恩丰之流逃脱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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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节快刀乱麻(2)

    第137节快刀乱麻(2)

    放过高峒元等人自然是不可能的,皇帝有意借此事杀一儆百,更不必提还有李莲英、安德海、六福牵连其中,若是最终不拿出一个妥帖的解决之道的话,势则连帝后在内,都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这是他不能容许的。所以,不论高峒元在玉铭买官一事中有没有过失,只凭他结交李莲英为自己谋得一个总道教司的黑官的事情,就已经给了皇帝足够杀他的头的理由了。

    这还不算,皇帝天性风流,而且自咸丰十一年之后,居然把目光打到一些佛门弟子的身上,京中、浙江两次分别有人献美之后,现在天下各省的督抚大员,都在各自想着什么法子,献美于内中,博取皇帝的欢心,这固然让皇帝很觉得兴奋,但因此而来的,皇后和宫中众多嫔妃之间的恼怒和幽怨,却也让他大感头疼。

    只是为了消除这等宫内外越来越多的讥讽之声,纵然无损帝统传承,但这样蜚短流长之声要是任由其发展下去的话,于皇帝的威望,终究是一个很大的影响,也因为如此,皇帝有意借此事立威杀人。这一层意思,肃顺能够猜出一些,但在郑敦谨等人看来,则如同雾中观花,隔了一层,因此,为始终找不到高峒元卖官鬻爵的实证空自惶急了半天。

    而郑敦谨等人这样的作为,让皇帝无比失望,他并不以为自己于这件事大张旗鼓,闹得举国关注有什么不对,只认为郑敦谨等人都是蠢货居然一点也不明白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还有肃顺,一样是混账王八蛋出热河之前,自己一再点拨他,到刑部去办案,他不是专攻之才,专门选他去,也是为了以天子近人坐纛一方,让这件案子能够顺畅结束,这倒好,反而要有越拖越长的趋势了?

    在热河得到肃顺等人奏上来的会审案牍之后,皇帝很快做出批语,“高峒元京中盘踞多年,口舌便给,常做欺人之语,见折中有奏,‘奴才等赋性愚钝,过于褊急,屡蒙天语,训以和平,而气质所偏,至今未能变化,若失之宽纵,奴才自信尚不至此,而况高峒元等,柔奸巨滑,众所共知’等语,若果如其言,众所共知,则不知道有何而知?且众如果知,何劳朕数日心力哉?”

    在折子的最后,他写到,“高峒元、李莲英、安德海等流,或者以愚夫巧言立身;或者以下溅卑奴为业,不思劝道行善,单以诡饰之词,往来行走于贩夫走卒、王公巨族之家,言语构陷,以君父之荣尊为稠宾广座之间,献媚取宠之道;暴虐谄yin,咎戾多端,此等不仁不义、无君无父之辈,朕又何惜赐之一死?旨到之日,着肃顺、郑敦谨为监刑,将高峒元、恩丰、玉铭三人斩立决,申明国法,明正典刑;李莲英、安德海二人,罪过非在高峒元之下,唯念多年服侍,尚有功劳,着加恩赏绞立决,在狱内行刑。陆福,着发往盛京,与太祖高皇帝守陵。”

    将奏折发回北京,肃顺等捧读之下,都有点发傻,就这样黑不提白不提的将高峒元等五个人杀了,就了事了吗?看皇上文字之中透露出来的语气,似乎对自己办差多有不满,让郑敦谨等人也大感彷徨。

    因为斩立决是旨下即行,绝不待时,因此旨意到京之后,将高峒元几个人绑缚闹市,当场处斩,李莲英等两个,则在刑部牢中,给一条绳子勒住脖颈,三收三放,送掉一条性命。只有一个六福,命人押解着,北上奉天,交盛京将军发落,不提。

    办好了差事,肃顺即刻返回避暑山庄,皇帝于他怒意不减,根本连见都不见他,将他打发了出去。

    杨三可不敢因为自己是皇帝新选中的进身太监而对肃顺有丝毫不敬处,陪着笑传过皇上的口谕,又说道,“肃大人,皇上连着几天中午没有休息好了。玉色难免不爽,请大人先回府?等天颜转霁,奴才再和大人回,大人再递牌子进来?”

    “那好吧。如此便烦劳杨公公了。”

    “不敢,不敢。”杨三客气几句,转身自去。

    肃顺站在山庄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正欲传轿回府,身后有人叫他,“雨亭公?雨亭公?”正是许庚身。

    “是星叔啊?”肃顺眼前一亮,“怎么,几时回来的?”

    许庚身笑着上前给肃顺请了个安,起身之后说道,“刚刚才从北地办差归来,这不,和王爷一起,准备到皇上面前回复交旨呢。”

    肃顺笑着点点头,“这一次随同五爷办差,路上辛苦了吧?”他问,“可有什么新鲜见闻吗?改日到我府上来,给老夫说上几句?”

    许庚身知道他爱听这些各地风俗轶闻,当即说道,“大人有兴致,卑职日后一定登门叨扰。”

    “哦,那可太好了。”肃顺答应着,用手一指,“五爷来了,你们还等着到皇上跟前答话呢,我不打扰了,日后再见。”

    和许庚身拱拱手,又向逐渐走近的奕誴点头一笑,肃顺转身登轿而去。

    这一边,奕誴、许庚身几个人由载垣领着,一路进到殿中,皇帝正在等待,行礼之后,立刻问道,“老五,这一次东巡北上,很是辛苦了吧?”

    奕誴憨憨一笑,“不辛苦。臣弟此行,长了好多的见识,心中多有兴奋难抑之情,这疲累二字,丝毫无觉。”

    “怎么个兴奋法?”皇帝含笑问道,“这一次到旅顺,威海等处巡视海疆边防,有什么特殊的心得?”

    “有的。”奕誴说道,“臣弟北上奉天、东行山东威海等地所见,我大清若论及海线绵长,临岸之处政经两称发达,可算天下第一,但旅顺、威海等处,虽稍有天然所成的港汊隘口,海边隆起寰丘,亦可收天堑阻敌之效,但数百年而下,并无妥善经营,臣弟一路走来,双目所见,炮台修建及台上安装火炮,多为乾嘉年间所存旧物,发炮之际,烟气弥漫,而射程不过三五百步之远,凡此种种,又如何能够守得住呢?”

    “至于山东一地,地处腹心,更是万千至重之地,臣前往烟台,该处滨临大海,有山无险,有市无城,虽建有通申岗炮台一座,但形势太过孤单,而且只有炮台,并无巨炮,也全然等若空置。”他说,“臣弟和沈葆桢沈大人及许庚身等属员商议之下以为,山东威海,东北旅顺,并两者之中的营口、山海关、昌黎、乐亭等处,同为京畿锁钥之地,而且面对大海,背靠山岭,若是能够得一二忠悃之士,固守一方,则可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矣。”

    皇帝很满意,微笑着说道,“所以朕说嘛,你老五只要肯用心,就没有做不到的。这一次的事情就是明证。”他说,“不过,朕前几天看过你从路上发回来的奏折,其中提到营口、威海、烟台等地的布防情势,说起来固然也算得上是方家之言,但很多时候,在着眼上,你和沈葆桢等人一样,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是。臣弟不学无术,所上奏折,本也是抛砖引玉之言,还请皇上教诲。”

    “你们是问题都是一样的,都是将这种国防之事单独的列出来,以为国防是国防、民政是民政,两者如风马牛不相及,殊不知,国家安定,最关乎百姓福祉。你们想想,若是换一个位置,让你们作为普通百姓的一员,每日为生计奔劳于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辛苦固然辛苦,但总还算是有一份可供温饱的活计,在这样的情况下,心中所想的,除了每日能够多赚一点银子之外,大约就是希望尚无天灾、下无**的承平年景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御案上拿起一本奏折,“这样说来,你们可能不大懂,朕给你们举个例子吧。”打开奏折,他朗声念道,“……至于奉天之营口炮台工程,为前关道续昌督修,力求坚致,今始粗完,口外有拦港沙一道,内为辽河,水浅不能通轮舟,经奉天将军及臣弟先后派委记名提督左宝贵等带勇七营防守,该处海滩平衍,无形势可据,无城池可守,只一通商码头,且食水须取之四十里外,唯陆路距沈阳仅三百六十里,应由该将军派队接应后路,以固边圉。”

    “……山东之烟台,抚臣椿寿委前任济东道李宗岱带八营与登州府蔡国祥分守府城内外,以上二口距直稍远,而距京更远,该省兵、饷两绌,布置不过如此,亦限于力量之无如何。”复述了一遍,他把折本放在一边,含笑问道,“听明白了吗?这就是尔等布防海疆战略之中出现的很大的问题。东北一线的旅顺、营口、大连湾等处及山东的威海、烟台等地,除了构筑炮台以为日后固守海疆之用之外,兵士所居住的营房左近,却也不能完全以孤岛一片,悬垂海外之资,单独立世,你们明白吗?总要和当地所属百姓自发的连成一团,以点成线,以线为面,用十年的时间,将各地所筑炮台、兵士驻防之地,与所属省份的百姓生活之地,连成一体,这样在有警的时候,即可收前后辉映,彼此兼顾,而临御外侮之势。”

    “皇上圣明有此一端,可使我大清兵士面对外敌之际,再无后顾之忧,不但再不必担心为兵、饷各项稍有不谐而致使军心不稳;更有一层,军士心知有百姓在后,则前敌之兵,亦当奋勇矣。”

    “还有啊,就是你们在所上的折子中提及的,要在奉天、直隶、山东各省请拨协饷四百万之事,凡军需、军粮、军火、转运、赈抚、津贴、招募等一切款项,以以上各省藩库截留款项,可能够支应吗?”

    “可以的。臣弟此番办差,会同各省认真计算过,以上之数,在各省而言,都不算巨数,略加检点,即可应付军前所需,且可省却银两往来解运,路上疲扰之苦,故而……”

    “那也不行。”‘皇帝立刻摇头,“饷银在本省自筹,隐患多多,所谓善财难舍,朕很知道各省的这些督抚大员,伸手找朝廷要银子,说得难处大有,要他们拿银子出来,更是缘木求鱼。此事不准还是从府库直接拨给,即便会麻烦一点,也好省却种种弊情——这样的口子一旦留下,于日后不利。”

    奕誴不敢多说,恭敬的答应一声,“是。”

    说过这件事,皇帝的心情转为明朗,“这一次老五的差事做得很好。先在热河呆几天,等日后京中海军衙门兴建完成了,你就回京上任吧,至于沈葆桢,以帮办海军大臣,驻节威海,总理海防建设之事。”

    “是。”

    皇帝想了想,忽然心中一动,“沈葆桢,你府中家眷,现在何处?”

    沈葆桢楞了一下,“回皇上话,臣山荆现在北京,主持府中中馈之外,为臣在老母膝前尽孝。”

    “那,你身边可有伺候之人?”

    “臣有一本家侄儿,随侍左右,料理臣起居之事。”

    “男子天性大而化之,用于伺候人,总是不行的。这样吧,”皇帝嘿嘿一笑,“朕赏你一二女眷,以为从旁伺候差事,让你能够安下心来,办理公事。”

    沈葆桢大吃一惊,他是妻子林氏,是林文忠公之女,也是他的表妹,他是林则徐的外甥兼女婿,夫妻结缡多年,感情非常好,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子嗣传承,妻子倒是说过要为自己纳宠,不过为他一再拒绝,妻子也就不在多提了,今儿个皇帝是怎么想起来这件事的?

    但君父所赐,非臣下所能固辞,沈葆桢张口结舌了半天,正要说话,只听皇帝说道,“本月初九日的时候,存诚带团从朝鲜国归来,除所献的一万张高丽笺纸,纯白厚直,可做宣麻之用之外,另外还有高丽国所进的女子五人,从中选出一名,赏了给你吧。”

    “这,这……”沈葆桢羞得面红耳赤,高丽国进献笺纸和美女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事在今年二月间,皇帝移驾热河不久,朝鲜国国主哲宗薨逝,死后无子,改从宗室之内选择了一个12岁的年轻人叫李熙的,承继王位,李熙之父名叫李昰应,年少而聪颖,为其子封为大院君,摄政一切国事,等到朝鲜国上表大清,请求宗主国降旨‘俞允’。

    这种事在嘉道朝不过是一些官面文章,有理藩院出面接待来使,由礼部具文,皇帝点头,然后再由礼部出具策文,就是完事,但不料这一次,皇帝竟然动了要将李昰应解回中原,安置居住,而朝鲜国内,则派遣大清官员,帮同李熙及朝鲜百官参详国事的想法,甚至连一旦事有不谐,就准备派兵征讨朝鲜国的人选都安排了下来。

    消息传出,吓得此番南下进贺使李秉模面如土色,心中叫苦不迭,忙着在热河城中拜会奕誴、端华、载垣、肃顺等在皇上面前能够说得上话的大臣,先要搞清楚一件事:皇帝为什么会要有这样很明显的借道伐虢之策?是不是这些年中,朝鲜上下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得罪了这位主子?

    左右询问了一番,却没有半点结果,皇帝于朝鲜国的态度突然改变是没有任何先兆的,似乎是突如其来,心中厌恶,然后借这样一次机会,要出以决绝,军机处几番陈奏,皇帝不听,命兵部廷寄正在东北负责防务之事的新任黑龙江将军奕山,让他带领刘铭传过辽东半岛进入朝鲜国境内,先将李昰应抓起来,押解回国内看管,然后等候中央派人北上,到朝鲜国内,帮助李熙料理国事。

    李秉模又惊又怕,他虽然是朝鲜人,但熟读经史,很清楚的知道,若是按照中国皇帝的旨意行事的话,则朝鲜亡国,已在不远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担任正使的这一次中国之行,居然为自己的国家带来灭国之祸?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自索无解之下,也只有一再托请礼部、理藩院等有司衙门,以‘朝鲜属国,百年来于宗主国钦奉有加,骤施挞伐,恐天下离心’为由,请皇上收回成命。

    最后终于给他求到肃顺头上,才算有了一点转机,用肃顺的话来说,皇帝对朝鲜的厌恨之情由来已久,不过积郁在心,从不曾行诸表面而已。而这种憎恶之情,主要是两端,第一是自道光三十年先皇辞世、新君登基之后,朝鲜国虽然有着惯常的使节、礼仪到梓宫前哭灵、祭拜,但在皇帝看来,这种行礼,都是从来没有什么诚意的;第二,新君登基十年来,朝鲜国每年所有的进贡之物多有,但不论品质还是数量,都未能使之满意。

    这看起来不过是小节,但在皇帝想来,这却是朝鲜上下不知尊卑,不敬宗主上国的表现,因此久欲寻衅滋事,好好处置惩罚属国上下一次,却没有很好的机会,这一次,朝鲜国主薨逝,选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承继王位,又让他的父亲以摄政王之尊暂行国事,给了皇帝大好的机会,决定要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国家了。

    虽然出兵伐国的原因很明白,但施用之间,不好直抒胸臆,最后选择了存诚为正使,北上朝鲜,要对方进献一万张高丽笺纸——高丽纸是很有名的,同时派了一个内务府的太监,同至汉城,对李熙宣读圣旨说,‘恁地有生得美好的女子,选三五名,送至中国来’。李熙丝毫不敢反抗,碰头领旨,“敢不尽心承命?”

    于是在汉城及各府道郡县,选择文武军民家女子,一共选了五名,以艺文管大体学李文和为进贺使,携带供物及女子,南下进入中国。

    万里迢迢,远适异邦,而此一去与家人可谓永无相见之期,所以真正德容兼具的大家闺秀纷纷设法规避,或者从民间访求年纪差不多大笑的女子以为替代,所以选上来的女子根本与‘美’无缘,存诚也还罢了,却惹怒了叫黄偐的太监,“这算什么?这样丑的丑、麻的麻、矮得矮、瘪的瘪的女子,也想进攻侍奉上主之国的皇帝陛下吗?我看贵国上下可真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嗯?”

    李熙终究是孩子,给他一顿话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碰头,只说下去之后,即刻命人另行寻找。总要使天使满意,方始了事。最后又选择了五名女子,其中就有李文和之女。而这一次皇帝赏赐给沈葆桢的,就是随同这五名女子进入中华的高丽女子的贴身侍婢。

    沈葆桢心中叫苦不迭,办差一趟,居然凭空领回家一个异国女子,这算怎么回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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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夏夜清谈(第四卷终)

    第138节夏夜清谈(第四卷终)

    奕领了差事,出热河南下安庆,一路顺水而下,倒没有什么波折,安安全全的到了地头。这一路上他除了随身携带着由皇帝手绘的舰船建造图样文本之外,另有一件东西,引起他很大的兴趣,便是沈葆桢承旨所做的《安庆初设船政,仰祈圣鉴事》。这是一篇介绍船政之设及安庆造船厂的说明文字,皇帝特意命人誊录了一份,交给奕,以备其南下办差之前,能有所了解之用。

    在折子中,沈葆桢写到,“……船政之设,在咸丰七年,实外交棘手,欧美之人,不惮数万里锺接而至,其扰粤,扰闽浙、扰江南、山东,使沿海各省几无宁日,恃有轮船航海之便也。幸得我皇上英明神武,指授方略,于安山湖一战,樯橹尽灭,而远敌授首。……经此一役,内外均知,中国负海陆国之资格,唯有陆军而不可无海军也,有海军不可无轮船也,制轮船不可无自制之厂也,于是,设船政之议起。时桂燕山总领两江,实创是局,相地之宜,以安庆为最。”

    “斯时,中国于汽机制造之学一无闻见,不得不借才荒裔,聘定法员日意格,英人德克碑为正副监督,并法员匠数十人以为导,使国人就而学焉。师其所长,即以立船政之基础,以法国优于制船学,乃觅工师于法;以英国优于驶船学,乃求教员于应。合英法所长者组织之,此船政创办之缘起也。”

    在接下去的文字中,沈葆桢详细介绍了安庆造船厂的建筑、方位、厂坞、学堂;诸如工程处办公所,绘事院、铸铁厂、船厂、铁胁厂,拉铁厂、轮机厂、锅炉厂、帆缆厂、储炮厂、广储所,乃至船槽、船坞等地,无不逐一列明,有案可查。

    看一看造船厂的组成,虽然沈葆桢已经写得很称仔细,但奕还是有点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关窍:造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工程?一艘船从图本上变成真正可以航行到大海上,中间又有多少过程?

    拿过皇帝手绘的舰船的图本,更觉得一头雾水,上面的很多数据是他从来不曾听说过的,也就更加提不到什么触类旁通了。不过有一点是明白的,这些图纸落到船厂那些人的手中,应该也能够如同英国人所画的舰船图本一样,变成真正航行的海面上的艨艟巨舰的吧?

    怀着一肚皮疑惑,官船直放两江,到江宁上岸,有曾国藩率领两江官场上下臣僚在码头迎迓,清行唐宋之礼,亲王礼绝百僚,等曾国藩请过安之后,踏上一步,“涤公,请起来,请起来说话。”

    “王爷远来辛苦。”曾国藩把雪白的马蹄袖向上挽了挽,露出手腕,微笑着说道,“王爷这一次南下办差,我已经接到朝廷的滚单,义渠、少荃,也都在金陵等候王爷,少荃还命安庆造船厂的徐寿、华蘅芳二位随时候命,只等请王爷见示皇上御笔所绘的图本之后,就可以会同造船厂上下,付诸实际了。”

    奕微笑着点点头,从怀中去取出黄皮包裹着的上谕图本,奉于香案之上,率领众人行了君臣大礼,这才当众打开。里面放着的是很厚的一摞笺纸,上面用墨笔描绘着的是船只的图样,这样的图形在徐华两个人看来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下面的文稿著述:广字四艘,分别以元亨利贞名之;船身长一百三十五英尺,阔二十三尺半,舱深八尺半,吃水七尺半,马力以四百三十五匹为宜,速率九节;……船面降低,以便攻战;轮声甚小,以免惊敌;船后皆双车暗螺,内用康邦卧机;并兼用冷水奇柜,前后皆活桅两支,龙骨左右带以铁胁,水线上下复议钢板,船头安四蹲半后膛钢炮一尊,船尾安九寸口径克虏伯钢炮一门,桅盘、船腰各配以诺顿费连珠炮,共计三尊,护炮皆有钢板,炮房所拟样式,一如铁甲舰所设。

    徐寿、华蘅芳都是个中方家,只是随意的扫过皇帝御笔中的一页,便很清楚的明白,这份图本,给自己等人带来的冲击一定不下于今年几个月之前在热河所见到的铁甲舰的设计图本那么的巨大

    除了元亨利贞四艘广字级的战船之外,另外还有雷字八艘,分别以乾坤离坎、震艮巽兑为名,这八艘船的数据都是一样的,分别是长贰佰捌拾尺,宽三十六尺,排水一千九百吨,吃水十七尺,航速十三节,二脱汽卧机两幅,烟管汽锅四座,马力两千八百匹,配阿式八寸炮四门,四寸炮四门,哈式一寸五火炮一门,拿式一寸跑三门,载煤四百五十吨,载淡水四百吨,并载一台净水水柜器械。

    草草看过,做到心中有数,更加细致的不可能在这里完成,总要回到造船厂之后,会同中外匠役,一起商议再决定如何施行。徐寿把文本合上,恭敬起身交回到奕案头,低声说道,“王爷,卑职有下情,俯请王爷恩准。”

    “是什么?”

    “皇上御笔所制,博大精深,卑职想请王爷的示下,能够由职等带回管驿之中,认真摹刻,仔细收贮,以便日后到厂开工之前,于中外人员会同瞻仰,并按图施做?”

    “此事啊?”奕想了一下,“暂时还不行,等我x后请旨之后,再做定夺吧。想来皇上所绘图本,本来就是为舰船制造蓝图,定然会准入所请的。”

    “是。”

    奕从热河到两江,是为公私两便,一边要到安庆造船厂,巡视厂内建造之事;另外还有一件事,可以算是皇帝于他的调剂之法:奕也是过了而立之年的,足迹却从不曾出过直隶,这一次让他借公务闲暇,到江南之地领略一番南省风情,等日后回京之后,方好更加有精神的办差。

    奕虽然不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可以放开怀抱,领略田园之美的年纪,但皇帝的一番好意,也不能不心有感怀,在江宁城中呆了数日,每日有总督府、藩司衙门寻来的清客篾片前后簇拥,在江宁城中观景赏花,日子倒也过得自得其乐。

    奕为人正直,比不来当年的奕誴和奕詝那般顽皮成性,这样的风月滋味,一生人中尚算是首次得偿,数日而下,竟很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了。

    他在江宁城中所居的是新任江宁织造善奎的府邸,这里名为宣荣堂,夏天的风景最好,轩敞高爽,又没有什么鱼缸、盆景之类的陈设——善奎赋性特殊,最喜欢简单二字,而且,怕有了那些东西,日后容易招来蚊虫,故而一概弃置,每到太阳偏西,高朋席卷,汲几桶井水,浇遍大方青石板,暑气一收,清风徐来,就在园子中摆上大方桌——因为每天都会有客来,彼此对坐于花棚之下,和一二友朋把盏清谈,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奕身份贵重,数年之后重入枢庭,现在虽然还不曾位居首辅,但任何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因此,两江官场上下,无不将这一次奕南下办差,视作亲近的最好机会,故而一天到晚,迎请不断,奕大感头疼之外,也越发的有了去意。

    在江宁城中又等了几天,应徐寿、华蘅芳二人所请的将皇帝手书图本拓印一副,请留安庆造船厂的奏折递上去,皇帝照准,廷寄回省之后,奕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当即命人取来自己的片子,到总督府投递,谢过两江总督一番款待之谊,并请其在今天晚上到馆驿中上话,顺势准备向其辞行了。

    过了酉时,曾国藩乘一顶小轿,轻车简从的到了馆驿,两江总督,身份煊赫,开府一方,贵重无比,这一次居然不带任何的随从下人,一身便装而来,可见也是要摒弃外人,和奕有一番交心之语了。

    宾主两个各自归坐,善奎也不怕人笑话,以一省织造之尊行此贱役,却丝毫未有羞臊,奕在京中的时候曾经听人上起过善奎,知道他秉性与别不同,这种事若是交给下人去做,他在一边还会嫌人家做得不能逞心如意呢,所以时间长了,也干脆舍弃了从旁以言语指挥,改为亲自下场做羹汤,虽然给人背后笑话,也混不当回事。

    看着他在身前左右忙碌着伺候着,奕摆摆手,“你下去吧,这里用不到你,等有需用的时候,再喊你就是。”

    奎憨厚的一笑,原地又请了个安,“那,王爷,总宪大人,卑职先下去,有什么事您招呼一声。”

    奕和曾国藩心中好笑,各自拱拱手,“有劳,有劳。”

    把他打发下去,奕笑着说道,“我这一次到江宁来,眼见涤公治下政通人和,百业俱兴,可见老大人治国有方,不负皇上倚畀之重啊”

    “王爷这话太过谬奖了。”曾国藩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倒是王爷,数年之后,重入军机,想来心中定然有所见了?”

    “若说定见,也正好要像老大人请教一二。”奕说道,“皇上对涤公信重之情,天下皆知,而于皇上了解之深,我虽是皇上的血亲兄弟,但自问不逮大人远甚,……还请老大人为我指点迷津,以为日后不至有覆顶之灾啊”

    奕这样说话,眼神中满是求恳之色,曾国藩倒不好不给他指教几句了,“王爷可知仁宗朝有朱文正其人其事?”

    “这,略知一二。”朱文正指的是朱珪,他是仁宗做皇子时的老师,乾隆六十一年起,高宗内禅,传帝位于颙琰,时和珅弄权,意欲操废立之行,幸得朱珪为学生进五箴为守身之道,终得不败。这五箴是养心、敬身、勤业、虚己、致诚。

    曾国藩说道,“我所能为王爷借箸筹谋者,唯致诚二字尔。”他说,“皇上乃天下第一英主,于国事操行,另有枢机;登基十余年来,威势愈增之外,以我看来,已多弄权之迹——便是对军机处一干重臣,也是在一开始的倚重之外,而变得越发赏罚由心。此所以要我等但尽其孝悌之心,切勿有矫揉造作之举的本意。”

    奕像是个最听话的乖学生,一面听一面频频点头,“嗯,嗯,涤公说的是,还请多多教我。”

    “再一节嘛,就是皇上于推行新政一事上的从来不肯落于人后。王爷请想一想,自从咸丰元年之后,朝廷所行的新政,有多少是皇上顶着中外偌大的阻力,一力推行的?”曾国藩笑着说道,“当年皇上推行新政,倭仁等横加干涉,屡屡上章封驳,只是啊,当年可以行得,如今之势,却是万万行不得了”

    这一点奕大约也能猜得出来,不提新政推行多年,百姓大见其利,只是自咸丰七年之后的两次对外动武,大获全胜,皇帝声望如日中天,根本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怕是朝堂上也未必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再学倭仁那样,不惜犯颜直谏,也要以正色立朝的君子颜色了。

    “不过,王爷也不必为此惊惶。皇上最称仁厚,只要不会在政事上多有掣肘,则便是有一点小节之失,总也能够为皇上容纳一二的。”曾国藩说道,“旁的不提,袁甲三之事,殷鉴不远,王爷还看不出来吗?”

    奕心中有所得的摇摇头,转而又问道,“那,依涤公所见,这一次皇上命我南下办差,所为者若何?”

    “这还不简单?兵舰炮船肇建,是圣心念兹在兹的大事,总要交给忠悃无二,而又能够在宗室之中,最为人所仰慕——如王爷者——皇上才肯放心呢选派五爷做海军大臣,也正是此理了。”

    “这一层是我也能够想到的,只是,”他又问到,“曾大人,那依您所见,这一次皇上派惇王做海军大臣,北上整顿各省防务之事,又派沈葆桢做海军衙门帮办大臣,内中可有什么深意吗?”他问道,“难道在皇上心中,以惇王之能,尚不足以担当方面吗?”

    “若说成一方大员,担当方面,惇王并非无能,只不过,海军之事,事关重大,旁的不必提,只是这省中公文往来,人员任免,难道也是五爷可以做到的吗?反倒不如由他做一个坐纛的,居于京中,指挥属下,上靠皇上指授方略,下依惇王并同僚齐心,……”

    “我明白了,你是说,惇王之任,不过是装装样子的?”

    “那也未免言过其实了,不过,以五爷的人才,王爷请想,皇上怎么能真的彻底放下心来,将国事相托呢?即便要交托,也是要交给王爷这样的年少才俊之士呢”

    奕得意的微笑起来。

    只听曾国藩继续说道,“如今推行新政,已经略见成效,王爷又蒙皇上启用,入值庙堂,这未来三五年中,正是我大清国势进展,大有可为之期,王爷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大好青春,使皇上失望啊”

    “请曾大人放心,奕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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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多年之后

    第一节多年之后

    刚刚过了八月十五,秋高云淡,时令最是宜人,北京城外,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到了东直门前,眼见人流如织,不得已放缓脚程,纵辔而行。马上是个年纪甚轻的男子,生得很健壮的身材,眉目称不上很俊逸,但别有一股豪爽之气。

    一路进了城,在城中穿行而过,到北城外的圆明园下马,验看过腰牌,进到园子中,递牌子请过圣安,年轻人游目四望,眼见不远处几个人鱼贯而行,他赶忙迎了上去,“给六叔请安,给几位大人请安。”

    “是大贝勒啊?”奕倒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笑着命他起身,“回来了?从山东一路好赶吧?递过牌子了?”

    “是,刚才递进去,这不,还等着皇阿玛宣召呢”载澧是道光三十年生人,今年整二十岁了,“六叔,皇阿玛近来龙体可好?”

    “好,皇上的身子好得很。”军机处直庐前人来人往,不是长谈的所在,奕给载澧使了个眼色,管自领着同僚一路进屋去了。

    载澧又在天街上等了片刻,周围有不少人是在等着皇帝召见,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轮到召见自己,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但又不敢远离,无所事事的在周围打量着。

    果然,过了很久,皇帝才命人传召,载澧不敢怠慢,整理一下袍服,快步进到慎德堂中,皇帝正在暖阁中,身体倚靠着软座上的抱枕,安逸的躺着,“儿臣叩见皇阿玛,恭请皇阿玛万福金安。”

    “起来吧。”咸丰十九年,皇帝快四十岁了,比之当年,身体微微有点发福,剃得趣青的头皮,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小一点,“路上走了几天啊?”

    “回皇阿玛话,儿子是八月初七日从威海出发的,路上走了九天时日。”

    “嗯,朕看过徐寿撰拟的奏折,你这一次随同奔赴西洋之国,接手验看炮舰,能够放下身段,和同行师弟融成一体,丝毫不为身为朕的子嗣而略有苛求之举,朕心里很喜欢啊。”

    “儿子不敢。儿子所以有这一切,都是当年儿子入学海军学院之前,皇阿玛训诫之功,儿子只不过是以皇阿玛圣言为行事圭臬,若说有功,也只不过是遵循圣人之言,循规蹈矩四字而已。”

    “惊羽,给他倒茶来。”

    名为茶,实际上是**,惊羽答应一声,从旁边的康熙钧瓷茶盏中倒出一杯**,双手捧了过去,“多谢羽姨。”这是皇帝于惊羽的特旨,皇子之下,所有人对惊羽都要以‘羽姨’称之,以示尊崇之意。

    “这一次你是亲自驾船回来的?”皇帝又问道,“操控性如何啊?可还用的惯吗?和我天朝自产之船相比,优劣如何?”

    “操舟之术,全靠列位师弟共同而行,方得一路平安的抵达威海。而且,这一次驾船归国,船上除儿臣并众多师弟之外,尚有英国匠役操船之士,随同前来,将种种实际操行之际的碍难处,当场加以指导。因此,虽然稍有一些未通之处,终不碍大局。”载澧说,“而不论航速与火炮之威,以儿臣所见,均远超天朝所产炮舰,巨炮发射之下,可达十余里之遥,轰然鸣响,所向披靡。”

    听载澧大约的介绍了一遍,皇帝满意的一笑,“这一次你远洋而回,路上也很辛苦了。本来呢,以你所建功勋,就是再进一步,也不为滥邀,只是啊,你六叔为你邀功请旨,给朕驳了回去,不是你的功劳小,不应该赏,朕只是想,再等几年,等你在海军之中站稳脚跟,甚至更加能够为朝廷建立勋业了,朕再一并封赏吧。嗯?”

    载澧心中苦笑,他知道,父亲于自己几个兄弟的恩赏之事,非常的手紧。以自己而言,年过二十,仍是一个贝勒,这还是兄弟们之间品秩最高的,载滢、载滪等只是贝子,载湀、载沚甚至只是白身,即便分府而出,也从来不曾有很多的赏赐的,也算是皇帝怪异的脾性了。当下恭恭敬敬的答应下来,看皇帝没有更多的吩赴,跪安而出。

    退值回到自己的贝勒府,草草换过衣服,载澧命人备小轿,直奔三转桥的恭亲王府,奕正在等着他,叔侄见面之后,屏退外人,秉烛座谈,话题就是今天在慎德堂上,君臣奏对的一番话——。

    “……朕看过沈葆桢从山东发来的奏折,英国人所建的四艘铁甲舰已经于八月十二日抵达威海军港,总算不错啊,等了四五年的时间,终于大功告成了。”他说,“沈葆桢做得很称不错,当然,到英国接船的徐寿、华蘅芳等人也是有功于国,等他们回京来,朕要亲自召见。”

    “这都是皇上圣明如天,恩德广播四海,不但我天朝臣下用命,西洋之国,感于我皇上神恩,亦自奋勇,才有数载之下,炮舰万里而来之胜景。”

    “说起来,船嘛固然重要,但朕以为,京中和山东两省的海军学堂,才是真正令人欣喜的所在。这一次随同徐寿、华蘅芳等人到英国去的船员,如穆图善、杨昌睿、秦忠简、叶廷春等人,都是从海军学堂学成而报国的人才——这样的人,日后海军大建,都是要多加提拔,以利使用的。”

    答应一声,赔笑说道,“其实,若说有功之人,臣弟以为,此番西去洋人之国,验收接船办差,当以大阿哥为首功。载澧身为皇子,一路上和同窗师弟饱受风浪之苦,却从无曾以身份贵重,而稍有苛求,同行之人均说,若不是事先知道,从来不曾想到,天家血胤,竟然同舟而行,反倒是比普通兵士,更加……”

    皇帝打了个哈欠,拦住弟弟的话,“总算他还算识得大体,而且,他能够有这番出息,你做叔叔的,从旁也有督促之功。”他说,“朕知道,大阿哥当年在海军学院中没少惹祸,就功过相抵吧。”

    “臣弟以为不妥。大阿哥当年固然有顽皮之举,但总也是少年心性,经皇上多番教诲之后,行事一变为认真负责,训练之际,也是刻苦有加,臣弟以为,瑕不掩瑜,大阿哥数载所行,都是臣弟等看在眼里了,皇上宜乎奖赏一二才是的。”

    皇帝不好多表态,故意把问题抛给众人,“曾国藩、许乃钊,你们以为,老六的话可有道理?”

    曾国藩是咸丰十四年给皇帝内招,入值军机处的,以他的帝眷,入值便是首辅而且数载而下,皇帝倚重甚深,旁的人所进之言明明已经为皇帝所喜欢,却总还是要再征询一下他的意见,方始落定——这样固然可见皇帝的信重之情,但实际上,也很容易为曾国藩遭嫉

    曾国藩深谙为官之道,于这一点自然也知之甚详,而且这一次所谈及的,非比寻常——咸丰十四年的时候,大阿哥载澧不知道经何人点播,主动请旨,到新成立的海军学院求学,只说自己读书无成,反倒不如学会一技傍身,日后海军建设起来,自己身为皇子,当为天下先,领一支舰队,纵横海上,也好为皇阿玛保卫万里海疆。

    皇帝很喜欢儿子这样有志向的想法,慨然俯准,数载而下,果然很见成效,咸丰十八年的时候,载澧并穆图善、杨昌睿等人一起,远去英国,接手验收英国所建造的最后两艘铁甲舰,并乘船回国,并靠威海军港,只等日后就要奉旨回京了。载澧的风头一时无两,成为已经逐渐长成的兄弟众人间,最得圣心的一个。但与之而来的,则是庙堂之间已经逐渐而来的嫡位之争

    咸丰十九年的时候,皇后嫡子的五阿哥载湀以上及载澧、载滢、载滪、载沚兄弟,都已经长大成人,皇帝青春正盛,虽然暂时还不必考虑继位人的问题,但为了乾清宫中央的那把座椅,众家兄弟,暗动机心,只想着如何能够更增帝宠,为日后筹谋。奕今天如此为载澧争功,也未尝不可以看做是在将皇上的军——多年以下,海军之事虽然是奕誴在管,但海军学院的事情,却一直是奕料理的,从这样是角度来说,载澧也可以算作是奕的门生一脉呢

    听皇帝问到自己,曾国藩迟疑了一下,“臣以为,大阿哥固然该予以褒奖,但臣记得,大阿哥是道光三十年所生,于今不过二十岁,未来时日尚在长久,如今小力功勋,即加以褒扬的话,日后又当如何?其事不如暂缓而行,等来日之后,再行封赠,也并不为晚。臣这一点小见识,请皇上明察。”

    “就这样吧。”皇帝点头说道,“而且嘛,朕的儿子,不该比多人多领功劳,正好相反,让他们受一点委屈,才是君子爱人以德的大道。军机处下去之后拟旨,命沈葆桢携徐寿、华蘅芳、穆图善、杨昌睿、秦忠简、叶廷春等北上入京——徐寿、华蘅芳以下,一体官升三极。陛见之后,仍旧回威海、旅顺、营口等地,以实缺总兵衔使用。”

    “是。”

    “至于载澧嘛,过一过再说吧。”皇帝莫测高深的一笑,“今儿个就到这里吧,等日后他们回来了,朕再逐一拨冗相见。”

    听奕把今天御前的议事经过说完,载澧大眼一瞪,“六叔,您说,小侄儿怎么得罪曾国藩了?居然这样暗中使坏?还是他……另外靠上了哪一颗大树?有意踩低侄儿?”

    “若说大树,曾国藩倒确实靠上了一颗大树,不过,这棵树,非是旁人可比——正是你的父皇呢”

    载澧拂然色变,“六叔,您这敢莫是和侄儿开玩笑的吗?”

    奕一笑,“若说是开玩笑,便是开玩笑,若说不是,也不能说是玩笑。“

    “六叔这话侄儿不明白。”

    “六叔说曾国藩依靠你皇阿玛这颗大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数年之下,皇上对其言听计从,放手使用,嘿令天下侧目啊。”奕说道,“而若说到皇上的心思,曾国藩也是揣摩的最为透彻,这君臣相得,令人钦羡呢”

    这一些军机庙堂之间的杯葛之事,载澧也是知道的,但所得不详,而皇帝平日最恨臣下做一些捕风捉影式的附会言论,一经发觉,立刻处置,特别是几个阿哥逐渐成长之后,更是将他们与朝臣结党为派之事,悬为厉禁,因此,他也不敢多做打听,“六叔是说?侄儿这一次未得恩赏,也是皇阿玛的意思?”

    奕笑笑,没有说话,那样子,分明就是默认了。

    载澧大感委屈的努起嘴巴,“六叔,不是侄儿不孝,敢心疑阿玛有苛责之求,但您也替侄儿想想,远赴西洋之国,只为验收接船,这一路往返,功劳苦劳都不提,只是说风波之恶……老三、老四他们又有哪个尝过了?”

    “你啊,你只以为为国立功,便要你阿玛封赏于你,却不想想,你如今不过二十岁,若是全然按照所立功勋封赏的话,日后又置你那些兄弟于何处?又置你皇阿玛于何处?”

    “六叔这话侄儿不明白。”

    “你阿玛子嗣之多,在我大清有史以来,也唯有圣祖仁皇帝当年可堪比拟;而若说起兄弟之间的情谊,你以为,又当如何?”

    载澧不明白,“六叔,您说的是什么啊?侄儿一句话也听不懂呢”

    奕心中暗叫冤孽载澧从小不好读书,行事做派亦自没有学会那么多读书人的弯弯心肠,不但比不得兄弟们之中书读得最好的载滢,就是皇后嫡子的载湀,也远非他所能比拟。但正因为如此,载澧为人坦荡,更有一种直来直去的豪爽劲儿,在宗室之中,最得人缘,和他五叔当年,倒是有的一拼。

    奕当年并不喜欢这个侄儿,还是到了后来,恭王府世子载澂渐次长大,和载澧臭味相投,两个人成了好友,因为这一层的关系,载澧对六叔也多有孝敬,叔侄两个,才逐渐热络起来。

    听侄儿口口声声都是幼稚之极的语句,奕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你啊,你就是不读书”

    “六叔教训的是,侄儿天生不会读书,只要闻到书本上香香的墨香味儿,就从心里发憷……”

    奕心中一软,载澧秉性就是如此,自己就是再做督促,也丝毫不见其功,反倒不如由着他的性子发展,或者还能有所进益呢?“大阿哥,以你胸中所见,你阿玛这一次派你到英国去接船并学习,可是有什么深意?”

    “这是……侄儿想,这是侄儿多次向皇阿玛请旨之下的结果吧?至于皇上有什么圣意,侄儿岂敢乱猜?”

    “不妨事的,今儿个只有你我叔侄两个,说错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

    “那,侄儿想,皇阿玛知道侄儿不成气候,派侄儿到外历练一番,以图侄儿日后能够有一技傍身,也好为国出力,……是这样吧?”

    “你这番话不能算错,只不过呢,你有没有想过,西去之行,舟车劳顿,即便是你的身体贯称强壮,怕也难以适应。我听说,你额娘几次到你阿玛跟前请旨,只求免去你这一次未知前途凶险的差事,不过给皇上拒绝了。”奕是一派训诲的语气说道,“凡此可见,你阿玛于你也是多有关切,否则的话,那么多人不好派,单单就派你去?”

    “那六叔所见呢?”

    “历练你固然是其中之意,但依六叔看来,这其中,怕还有着更深一层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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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东巡海防

    第2节东巡海防

    用晚膳的时候,皇帝翻了瑾贵妃的牌子,等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和杨三请安的声音,他放下了笔,揉一揉略觉有点酸胀的眉心,站了起来,“奴才叩见皇上。”

    “起来说话吧。”他说,“今儿个见到大阿哥了?”

    “是。早上的时候,孩子到宫中来,给奴才请早安来了。”瑾贵妃笑着说道,“一年多不见,大阿哥比之当初离京之前,可是又高了,也黑了呢我这个做额娘的,又觉得心疼的慌,又觉得高兴呢”

    “嗯,他确实比当初请旨出京的时候,长进了很多。”皇帝一语双关的说道,“要说起来啊,他们兄弟之间,大阿哥是第一个出来办差的,做得好不好暂时不提,这份肯为君父分忧的心思,倒是令人欣赏呢。”他说,“你做额娘的,也从旁有功不少啊”

    “这都是皇上训教得法,奴才又有什么功劳了?”听丈夫夸耀孩子,做母亲的心中高兴,嘴上说着谢恩的话,脸上带出了一片笑容,“皇上若是看他尚勘造就,奴才大胆请旨,再给孩子增一些差事,一来锻炼,二来,也好给皇上分劳,连百姓也说,上阵父子兵的嘛”

    “嗯,”皇帝若有所思的点着头,他当然知道瑾妃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载湀以上,各家兄弟日渐成长,除却二阿哥载滢如今不在国内,暂时还不必提之外,其他后宫之中的各位嫔妃,为使孩子能够更得帝宠,无不费劲心力,也不知道几时算是一个头“等日后吧,日后朕再看看,看看再说。”

    贵妃不敢多说,伺候着皇帝更换衣服,夫妻携手上床安枕,不提。

    第二天早上,军机处照常入值叫起,所议的有两件事,第一是美国公使浦安臣向大清总署衙门提出的关于罗妹号商船在台湾为生番所杀之后的美国政府提出的解决办法。

    这件事发生在咸丰十七年,当时一艘名为罗妹号的美国商船,在从汕头驶往烟台的过程中,遭遇飓风,为风浪所迫,在海上漂流数日,最后在台湾南端洋面的红头屿附近沉没,船长赫特夫妇及船员等共14人,分乘两只舢板,划行17小时,在琅峤尾龟仔角鼻山附近登陆,喘息未定,即被来自附近森林中的番人枪手射杀,仅1华人水手侥幸逃走,后经商民协助,乘船至打狗报案。

    英国副领事贾禄接报,立即函请台湾道台就此事进行严格究办,并通知在打狗停泊的英轮“科摩轮”号驶往出事地点进行救助。台湾道台吴大廷得知此事后,命令凤山县令及南路营参将一同前去查访,但参将会回报说道:“生番行同兽类,不可理喻,且该处树林丛杂,生番匿迹放枪,特其长技,难以用兵”,希望就此息事。英国人自然不肯,科摩轮号舰长布洛德立即决定启航前往出事地点,希望赎回或未遇害的船员。3月26日,该船到达现场,英军刚刚登陆,即遭到来自附近丛林的猛烈枪弹袭击,他们不愿冒险前进,只好退回船上,发炮轰击隐藏在丛林中的生番之后,悻悻而归。

    一直到四月二十二日,驻京的美国公使馆方得到确切消息,一时‘西情哗然’,向总理衙门提出照会,要求严办此案杀人罪犯,并防止类似事件发生,确保台湾沿岸往来船只的安全,最后特别声明即刻通知美国舰队司令派遣兵船前往台湾,商同该处地方官府查办。

    奕是管部的大臣,接到美国政府的照会之后,即刻向皇帝做了奏陈,在他以为,皇帝于这种刑名之事,非常重视,特别是针对有洋人被中国方面戕害的案子,更加用心,定会拿出一个令各方都满意的结果,不料事情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台湾之地,王化不及,出现如此悖伦之事,固然是人情之伤,但也难以避免,着总署衙门剀切宣喻朕意,并详加抚恤,以慰死难。”就这样轻飘飘的放了过去。至于美国人在照会中提出的种种要求,更是一个也不准

    奕大失所望,更莫名其妙,他掌管总署衙门多年,于国际公法也是很有了解的,皇帝这样的说话,分明是给人一个‘台湾乃大清政权不及之地‘的恶劣印象,若是西洋各国借此为口实,行以代管之实,到时候大清方面失却礼法依凭,又当如何?

    他以此立言,坦诚心中所想,不料更加触怒了皇帝,“呸”他恶狠狠的啐了奕一口,“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混账话?什么叫代管?台湾是我大清土地,多年以降,政通人和,台湾百姓深受天朝豢养之恩,心向朝廷,又如何轮得到洋人来代管?西洋各国终究是文明之邦,又岂会有甘冒国际法之准则,插手别国所属之地的劣行?再说,即便有人敢以此为立言之基,也要估量一下,我大清十余年来大兴海军,炮舰兵船横亘海上,又岂是吃素的?”

    奕无可奈何,怀着一肚皮的疑惑,转身下去,自去向美国公使晓谕皇帝的诏旨不提。

    皇帝也很觉得苦恼,台湾之事便如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一样,出现在它该出现的进程中,罗妹号不过一个引子,自己故意不理,也诚然是有意要留人以口实,yin*东洋小国起觊觎之心,到时候,他们不动手则罢,一旦敢于兴兵犯边,就要施以雷霆,彻底而永远的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只是希望日本人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期望啊

    而第二件事,则是日本使者渡海而来,为增进两国贸易,向中国提出仿效英法等国前例,利益一体均沾。

    奕提出此事,皇帝呲牙一乐,“日本人也要增进两国贸易?他们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和我大清交往的?一个百姓连姓氏都没有的国家,居然也要和我大清文明之国互利有无?简直是笑话你去问问他们,他们有什么是朕没有的?贸易之事,一概不准朕既不要日本人的贡奉,日本人也休想从中国得到任何东西”

    “这,”奕几个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皇帝的火气从何而来,自从咸丰二年之后,皇帝对于四海而来的各国夷人都是抱着抚远怀仁以待,多年以下,深得列洋之国的崇敬之意,怎么到了日本这里,就是这样一幅态度呢?“皇上,臣以为,日本之国固然形同野兽,但正因为如此,方才需要我天朝传以教化、文明……”

    “奕,你这是在质疑朕的决断吗?”

    奕大惊,赶忙跪倒碰头,“臣弟不敢”

    “你最好不要敢”皇帝冷酷的说道,“若是别的国家也还罢了,只有日本国,总署衙门下去派人告诉日本来使,朕连他们的声音都懒得听到,从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今后凡是我大清国土,皆不准日本人停留驻足,另外,行文各省,有敢于容纳日本人靠海停留的,一概撤职查办”

    “皇上,行此非刑之法,臣只恐天下人难以料理啊?”曾国藩终于忍不住了,大声从旁奏陈,“日本国人与我天朝无伤,似乎不宜如此严苛以待啊”

    “此事毋庸议。”皇帝管自起身,作势欲走,又站住了脚步,“朕可告诉你们啊,朕最恨日本,你们最好不要触及朕的底线,否则的话,多年情分,也丝毫没有话讲,嗯?”

    听皇帝竟然不惜以罢相相威胁,奕、曾国藩等人都吓得傻住了。

    众人退值回屋,各自沉默不语,“皇上这是怎么了?国事处置,焉可如此儿戏?”许乃钊第一个说道,“王爷,可知道皇上今日为何如此?”

    “这,我也不知道啊。”奕说道,“记得咸丰十七年的时候,为了美国商船罗妹号一事,皇上还说过,总要小心办差,抚平夷情,不可因生番未经教化,而使各国以为我大清同为此等蛮夷之邦,于该商船之事,总算能够换得各国谅解,处置之时,也算尽如人意。怎么到了日本国这里,就是这样一幅颜色了呢?”

    “我看,这也没什么不好。”骆秉章剑出偏锋的一句话,把众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你们想想,这十余年以下,各国洋在我天朝多行商贸,各省之内,仅只是报上来的教案之事,就多如牛毛。要是再不多加管束一二,长此以往的下去,还成什么样子了?这一次,要是能够借日本人一事,让这些外国人知道,天恩浩荡之外,还有不测之威,今后学会一些谨凛操行,难道还是坏事吗?”

    “斋公这话说的是,”奕附和的点头说道,“诚然,各省之内,教民相害,如今简直都要成了过街老鼠了。下面办事的差员,一说接到教案,就没有一个不头疼欲裂的。我看,也实在是到了不认真整顿一番不行的地步了。涤公以为呢?”

    曾国藩是不爱说题外话的性子,于骆秉章几个人的说话没有很放在心上,闻言楞了一下,“啊依我看,还是想想该派谁人去向美、日两国公使认真通传皇上的圣谕才是目下的正办,其他的事情嘛,等回来再说吧。”

    挥退了军机处的几个人,皇帝因为日本人派使者来华请求商贸往来之事引致的怒气始终难以排遣,喉咙间恨恨的哼唧着,“狗日的王八蛋早晚有一天,要让你们知道我大清的厉害”

    这数日以来,他的心情极坏,旁边的近人稍有过失,都要遭遇重责,因此一个个吓得如同避猫鼠一般,连口大气都不敢出,让他想找机会发泄,都没有什么路径。枯坐良久,肃顺和礼部尚书匡源、兵部尚书奕山几个人为皇帝东巡一事,递牌子进来了。

    宣至御前,行礼之后,皇帝问道,“都预备妥当了?”

    皇帝东巡一事,是咸丰十八年发端的,起因是从英国购进的六艘铁甲舰中的最后三艘已经运抵中国,分别停靠在威海、旅顺、库页岛三地,并中国自己生产的广字级、雷字级炮舰及更小型的巡海快船,初步组成了北洋舰队的主体部队。

    在这之后,皇帝几次提及要亲自到以上各处去巡视一番,不过天子出行,非比寻常,一直延宕至今,方才有了成议。“皇上,御驾出京,只为巡视军前,在我大清先朝还是未有成例,故而奴才会同礼部、兵部僚属,翻查前朝会典,唯有高庙时,纯皇帝曾巡阅天津海防,可以援引一二……”

    皇帝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兵部奏请上来的东巡行止底册,口中随便的答应着,“这里,不妥。”

    源不知道哪里不妥,赶忙碰头,“臣等办差有未尽之处,请皇上天语训诲,臣等亦可随时整改。”

    “这一次先到天津,从该处北上,然后再乘海船南下山东,这也还罢了,只有一节,朕此次到天津,是要巡视京畿重地的海防大局,你们在这上面写着的,都是让朕在紫竹林、海光寺等地的官署行辕中居住,所引见的人员名单,也都是天津府道以上级别的官员——这些人朕平日在京中看得还少了吗?也用得着到天津去看?这些人朕一个都不见”

    “是,是顺碰头答说,“容奴才等下去之后,以皇上之法为法,另外安排传见之事就是了。”

    “多安排一些在军中真正领兵,知道士卒疾苦,掌握海防重担之人来见朕,朕也好通过他们,知道士卒所需所想,这才是朕此次东巡的主旨。弄一些人到了御前,只知道照本宣科的念一些官面文章,你们不嫌恶心,朕还觉得腻歪得慌呢”

    “喳,奴才都记下了。”

    “还有,命五阿哥载湀以上的所有阿哥,随朕一起出巡,也好让他们看看,这九州万邦的壮美景致,到底是怎么样的?”皇帝说道,“京中之事,全由皇后坐镇主持。”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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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海军大政

    第3节海军大政

    皇帝固然有旨,要看一看各地守备实战情况,但下面的人可也不敢就此当了真,自咸丰十二年,皇帝巡幸热河之后的几近十年间,御驾从来不曾出过北京,而垂拱九重,国事大治;这一次为海军布防建设一事,出京巡视,沿途各省,哪一个敢学胡林翼当年妄行,而有胆做虚应差事之举?

    八月二十六日,御驾出东直门东行,乾清门侍卫、御前侍卫、神机营、锐建营、善扑营维护着队伍之中的玉辂大驾和随扈大臣的官轿,迤逦而行,在城外的官道上拉出十余里的长长的队伍。

    出城走四十里,便到了通州,到这里有直隶总督胡林翼率领着直省、天津各级府道臣员在码头边跪迎圣驾,请过安之后,请皇帝登上准备好的长龙座船,由天津机器局总办潘俊德、水师营副将郑崇义、总哨官黄春园带舢板二十三只在前拖带,行九十里而夜宿码头。

    肃顺是御前大臣,命郑崇义、黄春园带领舢板水师还泊御舟周围,巡更达旦;通州协、天津镇两标官兵及神机、锐建三营部队护持在第二层,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则守住第三层,也就是最内一层,分别命人增加了双倍岗哨,这才暂时放心心来,到御舟前递牌子复旨。

    皇帝命人把肃顺传了进去,他进来的时候,御舟之中一片热闹,从山东威海赶来随驾的沈葆桢和奕誴也已经到了,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其他还有御前、军机处、载澧、载滪、载沚和载湀兄弟四个,也恭敬肃立一旁,听皇帝和大臣们在说话。

    他穿了一袭便装,一件粉青湖绉的夹袍,紫缎套珊瑚扣子的琵琶襟褂子,系着明黄色的腰带,手边的搁手几上放着一顶红绒结顶的玄色缎子的小帽,面上带着笑容,正在指着沈葆桢,和众人说话,“朕看过沈葆桢所上的《查勘胶州湾条陈》了。你这份条陈上得好啊,好就好在,没有因为海军之事是朕一力推行,数载上下齐心,海内称赞之下,而胸中有为尊者讳的隐情,致使海防军情,略有隐晦莫名处”

    他的眼睛在四个阿哥身上扫过,微笑着说道,“当年朕为袁甲三不敬尊父一事,几乎要了他的脑袋,朕还记得,载滢亲自到御前求恳,终于挽回了他一条性命。当时朕对载滢说,朝堂上下,都要有一番择善固执的心肠,以是为是,以非为非。只要都能够有这样一种实事求是的办事之风,则天下大事,无不可达”

    这段往事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不过载滢如今不在大清国内,皇帝突然当着其他的孩子说起他来,内中的深意就大勘琢磨了。

    “皇阿玛圣训极是。”载滪躬身说道,“自我皇上登基二十年来,正是凭此实事求是的办事之风,才有国势日进,百姓安居的盛世之景,这也都是皇阿玛训教天下,独有不传之密的诀窍所在啊。”

    皇帝微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的瞟了儿子一眼,回身向惊羽一伸手,女子上前一步,从御塌边的枕头下面取出一个黄皮封匣,打开来拿出一份奏折,递到他手上,“这份折子,”皇帝又对沈葆桢说道,“内中言及,胶澳之地,唯以修船之船坞、及供船之煤最为紧要,朕记得,山东也是有煤炭的?是不是?”

    葆桢心中有点奇怪,这两点难处,都是写在折子中的,皇帝怎么还要问自己?明白了定是要自己当着军机及众位皇子的面,再奏陈一遍,“臣以为,船坞之设,尚不算第一急务,这是因为山东威海等地所用舰船,多为新造之物,因此,并无迫切休整的必要,但无坞则船不能修,修坞作厂之费,固已非小款,而砖瓦木料就地无可取,砖瓦尚可设法造窑,木料则要隔海运于奉省之东沟,即以上岸码头而论,自岸以致大船能停泊之处,长须二里,费用不赀,此皆一成而不再用之费,倘使饷力充足,犹可以人力使之,不过事难多费而已。臣所担心者,乃常用之煤斤,兵马之刍粮,日所必须,不容有所匮乏。”

    “嗯,你慢点说,不必着急。”皇帝听他一气呵成的把这番话说完,额头见汗,忍不住微笑着说道,“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葆桢跪在地上,也真觉得有点身上酸疼了,谢恩起身,又再说道,“煤斤之用,近日天津之煤出大沽口,运旅顺五百七十里,运胶州则一千二百四五十里,是军需之物,水路运送而多至一倍有余,终年日用之数,其中尚有暗中消耗之数,积少成多,岂可限量?”

    “沈大人,请容我请教一句,莱州、潍县各地,不是也有煤炭出产吗?怎么不能就近使用呢?”

    “四阿哥说的极是。但其中另有缘故。”沈葆桢从容不迫的说道,“胶州城去潍县二百四五十里,上游虽有胶莱河,不常有水,虽有佳煤,但旱路何以运去?再一则,胶州城至口百里,水浅处八十余里,只能以数百石民船驳运,水陆辗转,运价又当几何?再说,潍县煤炭只见浮面,未考察其下之多寡、粗细,难逃画饼之谓也。”

    皇帝手托着腮帮想了想,山东是有煤矿的吧?虽然不及山西那么多,但不论质量和产量,都也算得上的中等省份了,“这样吧,许乃钊?你下去之后,和阎敬铭议一议,拟一个条陈上来,看看在山东修一条铁路需费几何,若是划得来,而且国家财政支撑得起的话,就修上一条能够直通码头边的铁路,总不好让山东本省自产的煤炭无用武之地,还要从旁省另外拨转——这样的成本也太高了。”

    许乃钊点点头,“皇上见教极是,总要山东威海等地的火轮船,不用依靠他省调拨之煤,就能够生火起锚,航行海上为宜。即便是有一些花用,也正如沈大人刚才所言,是一成而不再费之款项。”

    沈葆桢紧接着又说道,“皇上,臣在折子中奏请,北洋山东一地的军舰之数,不敷使用,还请皇上降旨,另外将今年安庆造船厂生产的快船,拨付山东……”

    皇帝扬声大笑起来“你这个沈葆桢啊,你这一次巴巴的从山东赶过来,这才是题中之意吧?”

    沈葆桢难得的一笑,“臣这点小心思,原也不曾想过欺瞒圣主,只不过,臣真是觉得,未来再增添三十艘快船,也不足以分驻山东各地,……”

    皇帝用手一指一边站着的奕誴,“老五,沈葆桢是你的僚属,他这样到朕跟前跟朕哭穷,是不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臣弟哪敢啊?”奕誴赔笑说道,“其实在来之前,臣弟已经和他说过,奈何沈大人不听臣弟的,臣弟也只好徒呼奈何了。”

    皇帝不再和他纠缠,“沈葆桢,你是帮办海军大臣,北洋水师分驻各省,你怎么就只为山东一省布防之事向朕求恳,就不怕日后传扬出去,营口、大连、旅顺、库页岛等地的海军诸员,要告你一个厚此薄彼的罪过吗?”

    “臣焉敢有厚此薄彼之心?只不过臣以为,事情要一点一点办,各地防务也要一处一处的进行。旅顺、大连、营口等地均有得天独厚的地利为依凭,暂时还不虞有应接不暇之苦,未有如山东胶州湾一地,地处偏僻海角,去成山五百余里,又去黑水洋等行船正道三百余里,轮船往来百里外不见其烟,况数百里之外?设或一朝有是,如敌船由黑水洋北驶胶澳,尚未知觉,此口地势之偏僻,断非目前之兵力,饷力所宜,所以,臣就其所见缕陈之,是否有当,请皇上谏纳。”

    皇帝微笑着翘起二郎腿,用手一指,“你们呢?你们以为沈葆桢的话有没有道理,都说说,说说。”

    军机处、御前众人左右看看,谁也没有说话,皇帝虽然说让众人各抒己见,但实际上,能够在这里说话的,也只有四个旁立的皇子了,许乃钊不着痕迹的给载滪使了个眼色,年轻人心领神会,躬身说道,“儿子略有管窥蠡测之见,敢为皇阿玛陈之。”

    “你说吧。”

    滪说道,“儿子想,山东一地,固然重要,但论及战略地位,莫过于东北及海外孤悬之库页岛所属。东北是我大清龙兴之地,重要性无与伦比,天下尽知。自咸丰十一年之后,皇阿玛领军北上,痛击入侵我朝的罗刹贼寇,几近十年之久,虽然天下太平,但居安思危,君子所尚。尤以库页岛一地,孤悬海外,虽是极北苦寒之地,但终究是我大清所属,更不可有寸土落于他人之手。因此儿子以为,若是一定要分清轻重缓急的话,当以以上两处为第一优先考虑。山东省嘛,固然重要,但北洋海军公署衙门位于威海,该处也有多艘舰船拱卫,暂时还是不必着急更多增兵船炮舰的。”

    沈葆桢一愣,有心驳斥几句。但这是他第一次和皇子同处一室在御前奏答,不知道这几个小主子的心性如何,也不敢当面反驳,因此沉默了下来。

    皇帝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好笑,“此事啊,还是等日后朕到了山东之后再说吧。”他说,“左右安庆造船厂和天津机器局每一年所造的舰船就只有那么些,给了你就给不得他,具体如何分配,等日后再说吧。”

    “是。”

    命众人退下,皇帝只把肃顺留在舱中,君臣两个一座一立,久久无言,“皇上?”

    “肃顺,你看见了吗?时至今日,朕青春尚在,这些混账的冤家,就等不及要拉帮结派,自称一脉了”皇帝满脸厌恨之色,口中喃喃自语,“真不知道,乾清宫的那个座位有什么好?置国事于不顾,只知道一己利禄名位?哎”

    肃顺始终不曾进言,这会儿听皇帝说到,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上,正如皇上所说,您青春尚在,龙体康健,这等事……哎,让奴才怎么说呢?便是英明如圣祖者,不是也有九子夺嫡之苦事吗?皇上还是不必为此忧烦圣怀了吧?”

    “你以为朕想吗?你听听载滪说的那是什么混账话?什么叫不必着急?他就不明白,这大清是朕的,早晚也是他们兄弟的,抱着这种得过且过的心思,将来,可怎么得了啊”皇帝说道,“现在就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拉拢朝中重臣,言语之中肆意攻讦朝廷大员,言语之中全无恭敬,朕真不知道,他们的书都读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一次,肃顺连接皇帝的话头的勇气都没有了,趴在地上,咚咚撞头不止。

    “算了,和你说这些,也实在是难为了你,你下去吧。”

    “皇上,天色渐晚,您也早点安歇了吧?”

    “下去吧,下去吧。”

    肃顺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情很是恶劣,不敢多劝,又碰了个头,躬身出船舱而去。

    休息一夜,第二天继续启行,秋风乍起,一路顺风顺水,第二天的未时,船抵天津北城外红桥,直隶总督胡林翼率天津镇郑国魁、直隶按察使陶模、长芦盐运使季邦珍、天津道万培因、营务处万国顺、檀崖,张绍华、支应局朱福荣等在码头迎迓,见面行过大礼,请过圣安之后,皇帝乘杏黄轿,进北城门,至海光寺行辕。

    进到行辕,休息片刻,皇帝命人传见实缺提镇、司道、天津府等,同时传见各军统领提督周盛波、唐仁廉,总兵丁汝昌等。非实缺者,一概暂不传见。

    在行辕正殿传见直省众人,皇帝强自压抑着昨天为载滪奏答无行所带来的恼怒,带着微笑一一见过诸将,“天津是京畿门户,北洋锁钥,北至旅、大、南抵山东各口,都是北洋水师巡视、固守之土,可以说,朕在北京能不能呆得安稳,我大清福祚能否传之万世,端在诸公”

    “皇上以千秋之词期许臣等,臣岂敢有荒嬉怠慢处?自当奋勇操训,上达君恩。”

    “尔等有这份尽忠侍主之心,朕又岂会吝惜爵禄之赏?”皇帝微笑着点点头,语带双关的说道,“只盼着多年之后,尔等都能够牢记这一次朕拨冗传见之恩,心向朝廷,心向朕躬,而不会为一己之私,蒙蔽灵台清名若是有了这样的心思,便能蒙蔽朕躬于一时,也必遭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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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海上操舟

    第4节海上操舟

    在天津城中驻留两日,见过各国驻津领事,又传见天津海关道中外臣僚,八月三十日,皇帝起驾,乘镇中舰,乘潮水大涨,出大沽口,然后北塘海口观炮,随即换乘远字级铁甲舰定远号,北上旅顺。

    ‘远’字级铁甲舰就是咸丰十二年皇帝亲自绘制图本,并委托英国人制造的六艘铁甲舰之一,这六艘船在制造的过程中历经磨难,主要困难是动力系统,该船的动力终于未能达成中方所愿的如斯高额,最终的马力总数是12,500匹,航速21节,复合装甲环绕为堡,装备有275口径的巨炮之外,另外装设有15门前后不同口径的速射炮,并5具14英寸的鱼雷发射管,可以说是武装到牙齿的超级战舰。

    虽然是皇帝亲自设计,但从生产直到派人接船回国,他还不曾亲眼得见,这一次倒是可以一睹庐山真面了。站在码头上,使劲仰头看去,定远铁甲舰船高在十二三丈左右,船体呈灰黑色,船头高高隆起,如同一支破开波浪的巨斧,横切入水中,更显威武之势。海风吹拂,海浪涌起,巨大的船身载浮载沉,碗口粗细的锚链和船身做坚硬的接触,发出一阵阵摩擦的声响。

    “皇上,如此艨艟巨舰,我大清倒有六艘之多,想来就是英国人,也不是我大清海上敌手了”

    “嗯,朝廷的银子总算没有白花。”皇帝含笑回身,“只不过,……哦,船上的管带是何人?”

    “回皇上话,定远号管带名叫丁日昌,字禹生,广东丰顺人,贡生出身,当年曾经在曾国藩帐下听用,后来因为其人略识水战,臣请旨,将其调往北京海军学堂求学,咸丰十五年的时候,以学堂第一名毕业,并跟从徐寿、华蘅芳二员西去接手验收远字级铁甲舰的。”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皇上,这样看来太过辛苦,奴才伺候着您,登船一观吧?”

    于是由众人护持着,过旋梯登上铁甲舰,上面的空间非常宽敞,以丁日昌为首的船上员属,各自雪白的海军戎装,全副仪仗列队站班,眼见身着明黄色服侍的男子登上船头,丁日昌一声大喝,先一步跪倒下去,”臣,定远号管带丁日昌,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免了”皇帝微笑摆手,走到丁日昌身前,低头看看他,“你就是丁日昌吗?”

    “回皇上话,臣是丁日昌。”

    “嗯,朕听过你的名字,年少有为啊”

    “臣不敢,臣略有所长,幸得皇上提拔,以一船管带重任相托,唯有认真训练水卒,护卫我大清海疆,万里无缺”

    “朕要的正是你这样忠悃之辈,来,起来说话。”

    日昌又行了个礼,这才站起身来,微微弓着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在船甲板上踱着步子,来回转悠了起来。

    定远号船长120米,甲板宽度15米,装甲环绕的炮塔内,六门16英寸口径的前主炮炮口高高昂起,指向苍穹,他走到炮塔边上,命人打开塔门,近距离观察着炮身基座——按照他当初的设计,炮塔不懂,而炮却是可以自动旋转的,命士兵当场操作,果然如此巨大的炮身滑动无声,炮口或高或低,操作自如,“让他们打一炮看看。”

    “皇上,主炮发射,威力惊天动地,而且炸响之声过于嘈杂,臣弟请旨,皇上还是到舰桥之中,再命兵士发炮吧?”

    “先等一等吧。主炮不急,两弦的速射炮,总没有那么大的噪音吧?”

    这下无可推拒了,奕誴给丁日昌使了个眼色,后者单膝落地,口中领了旨意,转身下去。几分钟之后,船上的炮手手脚麻利的装填好炮弹,按动点火,以最大射程的向海面上发射了一通炮火,“通通通通通通”

    说是声音不会太大,但众人离得近,还是感觉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呛人的硝烟给海风吹散,目力所及的海天一线的远处,炸出几点灿烂的水花,“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从怀中取出一块怀表,当着众人的面前打开来,又把丁日昌招到近前,“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命士兵不停发炮,所有炮火同时炸响,朕要看看,到底能打几炮?”

    “是”丁日昌不明所以,又转身下去,再度传旨,这一次比之刚才另有不同,无谓调教射击诸元,皇帝只要看看射速如何,船上的水手、炮手都是久经训练的,动作起来如臂使指,分毫不乱,轰鸣之声连续不断的响起,千百声有如一声在耳边炸开,御前众人只能看见同僚的嘴巴在动,说些什么,却根本听不见。

    好半天的时间,周围一切安静下来,皇帝中止的读数,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一分钟的时间,打出了不下120炮,均分起来,各处炮位的射速总是在7——8枚之间,等到有朝一日,降天威于海上,与敌国接战之时,料想也不必担心因为射速不足,而有所反侧了。”品评了几句,他又问道,“对了,船上所载炮弹之数,要是照这样的速度打下去,能够坚持多久?”

    这样的数据是没有人统计过的,丁日昌给他问住了,“这?”

    皇帝左右看看,目光所及,都是一张张涨红的脸,“怎么了?你们都不知道吗?”

    奕誴第一个跪倒下来,口称有罪,“臣弟管理无方,未能尽知,请皇上恕罪。”

    “做大臣者,你所管着的又是海军建设的国之重节,不论大事小情,总要做到无不知晓。细节决定成败的话,你都不明白吗?还有你们……”皇帝用手一指,“你们难道要告诉朕,有一天与敌国在海上交战,突然因为炮弹准备不足,而最终导致功败垂成?传扬出去,岂不是要给人家笑掉大牙?”

    众人吓得伏地碰头请罪不止,还是肃顺,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口中说道,“皇上所见极是,我等自当以圣意为法,认真办差。”他说,“皇上,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总不好有丝毫破相,而且,依奴才所见,此事蒙皇上如炬之目指摘而出,总还有补救的余地,皇上就不必为这样的小事着急了。”

    皇帝深吸了口气,“罢了,都起来吧。”等众人起身之后,他又说道,“海军衙门要尽快拿出成例来,所有舰船上常备子药之数,要能够维持最快射速的五个时辰的使用之需,要是在战场上为弹药匮乏而使我军败下阵来,朕第一个就要追究海军衙门上下的责任”

    在甲板上闹出这样一出戏码,皇帝也没有了观炮的心思,由肃顺伺候着,进到舱中,本来是作为船上管带所用的房间,此刻作为皇帝临时驻跸之地,舱中的空间相当宽敞,比之养心殿西暖阁也未遑多让,令皇帝觉得很奇怪,“船上也会有这样大的空间吗?”

    “回皇上话,这里本来是管带及船上属员所居的房间,不过因为皇上要巡幸该船,故而奴才斗胆,将两间舱室临时改作一间了。因此才有如斯之巨。”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那,如今这船上有多少水手士卒?人丁可足敷使用吗?”

    “船上共有丁役、兵士、水手合计三百二十二人,从上到下,所有属员都是经由英国教习观临指教过的,于舰上种种操作之事,熟稔于胸,因此,人数虽然不多,却能收以一当十之效。”

    “皇上,天色已晚,请皇上早些休息吧?臣弟等……”

    “先不必急。明日启程北上,几时可以抵达旅顺海口?”

    “从大沽口北上旅顺口,共计五百六十里,明日丑刻生火起锚,未时即可抵达旅顺。”

    “很快嘛航速能够达到五十余里?是定远舰一艘可达,还是其他军舰都能够达到如此高速?”

    “镇字六舰、广字四舰及雷字八舰的航速虽不及远字级铁甲舰的航速,但也相去不多。”沈葆桢说道,“其实,如此船速,尚不是远字级铁甲舰最高航速,不过为迁就后续诸舰,不得不放缓一二呢”

    皇帝显得开心起来,“那,船行海上,这一次又是夜间起锚,指挥可能如白昼一般的灵便?”

    “能的。夜间行船,全靠灯语。船上另有西洋教官,在行以进一步指导之功,因此,目不视物的茫茫黑夜,也是全然不会成为阻碍的。”

    “船上有外国人?刚才朕上船的时候没看见呢?”

    奕誴上前赔笑答说,“皇上,这是臣弟的一点小心思,西洋之人,形容特殊,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臣弟担心……”

    “人家既然能够来到我大清,为我大清肇建海军,训练水手士卒出力,还谈什么中西之别?把他们宣召到御前,朕见一见。”

    “皇上,即便要见,也好等到明天,您看,现在已经过了戌时了。英国教习总还要沐浴更衣,朝见天颜,这样几经折冲,怕又要惊扰太广。不如等明天抵达旅顺之后,同时召见驻防旅顺的各国教官,以示皇上荣宠之意吧?”

    “让你们说的,朕一点心思也没有了。也好,那就等明天抵达旅顺之后,朕再传见他们。”

    “皇上从谏如流,臣弟不胜钦服。”曾国藩说完,给奕誴几个人使了个眼色,说一声,“皇上请歇着吧。”跪倒请安,各自退了出去。

    众人退出去,他这才有时间在船舱中认真扫视,船上安装了发电机,床头、桌案上各自固定安装着小巧的灯具,打开开关,方圆之地大放光明,“惊羽,你还记得朕当年和你说过的,电之一物吗?这就是了。”

    惊羽也听不懂,含笑走过来,为他整理被服,闻言敷衍着点点头,“确实方便很多。只是不知道,如何发亮呢?”

    “这个……你可把朕问住了。”他大约知道一点电能的原理,但要解释起来,非一时片刻可就,只好挠头苦笑,“不过你说得对,这种东西实在是很方便。等日后朕回了北京,也要在宫中铺陈电路,到时候,又省却烟熏火燎之苦,又明亮耀眼,比之蜡烛之用,可谓是又节省,又方便得多啦”

    “皇上说是就一定是了。”惊羽给他脱去外面的袍服,换上贴身的小衣,又伺候他上床躺好,扣上屈戌,再把舱中灯光关闭,这才退身出去。

    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的睡了多久,皇帝只觉得身体微微一动,心中闪过一丝明悟:这就是开船了吗?

    睡在为海浪轻摇的船舱中,更觉得困意渐浓,这一场好睡,一直到惊羽到床头几次呼唤,才让男子睁开眼来,“啊?怎么了?”

    惊羽好笑的抿起嘴角,轻声哄着,“皇上,天亮了。列位大人和阿哥来给皇上请早安了。”

    “什么时辰了?”

    “已经是辰巳之交哩。”

    男子闭上眼睛,呼的整衣而起,“糟糕居然这么晚了?快,伺候朕更衣”

    起床更衣、洗漱,皇帝没口子的吩咐着,“传,都传进来吧。”

    曾国藩、许乃钊、奕誴、沈葆桢等人在前,载澧、载滪、载沚、载湀兄弟几个在后,鱼贯而入,拜倒行礼,“朕还是第一次在海上过夜,不觉睡得实了。嘿在这船上,风儿摇动,令人酣畅。你们呢?睡得可好吗?”

    “多谢皇上垂问,臣等也睡得很熟,比之在家中,似乎更有一番异样风情。”

    “船到哪里了?”

    “若是按照陆上来划分的话,已经过了山海关一线了。距离旅顺,已经不足二百里了。”

    “走。乘着船行海上,随朕到舰桥上去看看”皇帝兴致极高,领先而行,几步跨出船舱,对各自哨位上跪倒行礼的侍卫看也不看一眼,由沈葆桢在前面领着路,径直到了舰桥的指挥作战室内,早有杨三派人快步先行,到舰桥内高声传旨,“皇上到了,无关人等全部回避”一时间弄得鸡飞狗走,乱作一团。

    掌管轮舵、转机、航海等务的水手、匠役不能离开,原地跪倒,请了圣安,“朕安。”皇帝一步跨进来,微笑着左右看看,“这里就是操船行舟之地了吧?”

    这句话说得未必很称适宜,沈葆桢在一边躬身行礼,“皇上说的是,此处正是船行海上,发号施令之所。”

    肃顺看出皇帝兴致很好,突发奇想,“皇上,您若有兴的话,不如亲自操试一番?”

    “哦?这可不行。所谓术业有专攻,这等事可不是可以随意拿来耍笑的。一船人,不提朕躬与朝廷重臣,就是普通士卒的性命,也端是全部寄托在操舟之人的手中,稍有闪失,就有不测之祸你以为是开玩笑的吗?”

    肃顺弄了个大红脸,唯唯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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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旅顺口(1)

    第5节旅顺口(1)

    刚刚过了午时,比沈葆桢所计算的时间更快上一个时辰,就已经可以看见旅顺口外停泊的炮舰在风中摆动的旌旗和彩带了,“皇上您看?最前面的一艘船,就是同为远字级的镇远号,正在向这边驶过来,恭迎圣驾了呢”

    皇帝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从镜头中看过去,果然,镇远舰的大小和定远差不多,同样是劈波斩浪,快速驶近,船上的汽笛嘟呜作响,似乎是在遥致敬意。

    “皇上您看,在镇远号身后的,就是雷字级的另外两艘,一名雷艮,一名雷巽。其他还有跟随的,都是安庆造船厂所建的万字级快船,左首第三艘,就是万年清号。”

    “你可以看得这么远吗?”皇帝大感好奇的问道。

    “不是臣看得远,不过这些船都是臣当年驻节旅顺之时经常见过的,所以一看便知。”

    几个人饶有兴致的说着话,以镇远舰为旗舰的船队迎头行至定远左近,放慢速度,缓缓调转船头,船尾划出雪白的浪花,变成跟随在船队的后方,一则护驾,二则簇拥着御驾驻留的定远号,一路向旅顺口外海驶去。

    君臣几个立于船头,海面上秋风大起,船身微微摇动着,顺着威远台和老虎嘴之间的水道平缓驶入,两岸的馒头山、蛮子营、威远台、老虎嘴、牧猪礁、劳葎嘴上各处炮台同时响起礼炮声,轰鸣大作间,烟雾漫天而起,却在转瞬之间就给海风尽数吹散了。

    定远舰平稳的靠上旅顺口码头,皇帝戴青毡缎台冠,穿酱色江绸棉袍,石青革丝面小毛羊皮金龙褂,戴菩提朝珠,束黄线软带,穿青缎凉里皂靴,步下旋梯,站到一直铺陈到远处的红毡条上。“署理辽宁巡抚,臣袁甲三,恭请皇上万福金安。”袁甲三第一个跪下去,行了君臣大礼,口中请安说道。

    “朕安。”皇帝微笑摆手,“都起来吧袁甲三,到朕身前来。”

    袁甲三因为咸丰十二年年初一事,给皇帝发遣到关外任职,后来因为筹划旅顺海口布防一事有功,在关外建省之后,由皇帝钦点为辽宁巡抚,已经有四年之久了。

    老人多年之后,重见皇帝,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委屈,军前不敢失仪,低头快走几步,到了他身前,“皇上?”

    “这四五年来,你很辛苦了”皇帝说道,“朕虽然一直没有见你,甚至当年命你履任辽宁,也始终驳了你请求进京陛见的奏陈,不是为了厌恨你当年之行,只不过啊……”

    他的声音逐渐放低了一些,很是感慨的说道,“关外初建三省,政务繁多,非你这样一心向主的老臣子坐镇一方而不能够使朕放心。故此,也只好强自舍弃于你的思念之意——朕怕一旦见到你,就舍不得再放你北上你,可不要怨朕啊?”

    袁甲三呜咽一声,跪倒下去,“皇上……皇上圣心,老臣全都明白了皇上不以老臣当年之非为非,反以至重交托,臣又岂敢有为一身辛苦而生怨怼之心?”

    “不必行礼,起来,起来说话。”皇帝微笑着,让袁甲三站起身来,顺着他的肩头向后看过去,一片红的耀眼的宝石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其中还有十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穿着大清官员的服饰,看上去格外令人侧目,“皇上,容臣为皇上引荐省内诸员。”

    和省内军政诸臣分别见过,皇帝依旧由众人护持着,回到玉辂法舆之中,去到旅顺城中搭建而起的行宫驻节,“你们之中的很多人,朕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在袁甲三所保奏的有功人员名单里,朕早已经有所熟悉,也可以说是神交已久了“他说,”便如同你宋庆吧,朕知道你,在旅顺口外海防御工程之中,连续担值三月之久,东北的冬天,你的手脚都冻伤了,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请外国医生,切去三枚脚趾,是不是的?”

    “臣受国恩深重,旅顺海防,又是我皇上圣心垂念的大事,臣身为一省提督,不敢因一己之私,而致皇上永固海圉的圣心不得展布,多有勤奋之行,愧蒙圣主记挂,臣不敢当。”

    “当得的,当得的。”皇帝大声说道,“对于像宋庆、黄士林、吴兆有之流的忠悃之辈,朝廷就要不吝嘉赏军机处记档:宋庆、黄士林、吴兆有三员为国筹谋,功在匪浅。宋庆着加毅勇巴图鲁称号,赏兵部侍郎衔,戴三眼花翎;黄士林、吴兆有二员,赏英勇巴图鲁称号,并赏戴双眼花翎。以上三员,着礼部派同司员,绘图旌表紫光阁。”

    绘图紫光阁是武职所能够得到的最高荣誉,咸丰一朝,也只有当年参与对俄作战的朱洪章、林文察、胡大毛、鲍超、程学启等有限几个得蒙殊荣,宋庆等楞了一下,就地跪倒,碰头谢恩,“臣等诚惶诚恐,叩谢皇上恩典。”

    “朕还是那句话,只要肯于为朝廷办差,而且能够为朝廷办差的,朝廷都绝对不会亏待了他”他摆手让几个人站起来,重新入座,又再说道,“旅顺一地,事关重大,若论及战略地位,虽然还不及库页岛、堪察加岛等孤悬海外的孤岛那么重要,但若是论及防卫之用,则远在二岛之上。于这样的角度而言,旅顺、大连、营口一线,便是再如何加强防御,也是不为过的。”

    在行辕中休息一夜,第二天,皇帝身穿黄行装,上罩五爪金龙石青褂,头戴万丝生丝璎冠,这天有些微的小雨,所以又披一大红羽纱的雨衣。先坐红幨洒金的明轿到校场,然后换乘特地从京师运来的一匹菊花青大马,在震天的号炮和乐声之中,到演武台前下马。

    等宋庆禀报了受校人数,随即开始校阅。先看阵法,次看射鹄,弓箭换成洋枪,乒乒乓乓,热闹得很。皇帝拿千里镜照着靶子,红心上的小洞,密如蜂窝,足见准头极好。皇帝非常高兴,传谕赏银五千。

    用过午膳,接见洋人,一个是英国海军出身的琅威里,现在受聘担任北洋水师总巡,一个是德国人汉纳根,专责监修炮台。这两名客师事先曾受到教导,皇帝最称尊贵,接见之时,洋人虽不须磕头,但并无座位。不过皇帝颇为体恤,不让他们站立太久,略略问了几句话,便摆手示意肃顺领着两个人下去了。

    接下来校阅海军。演武台搭在旅顺港口左面黄金山上。口外已调集八艘兵舰,远字级的定远、镇远、济远三艘铁甲舰,镇字级的镇东、镇南、镇西三条快船,以及广字四舰、雷字两艘快船在海面上一字排开,演习阵法,前进后退,左右转弯,十二艘船行动如一,皇帝赞赏之余,不免困惑,便开口相问了。“海面如此辽阔,正式作战之时,也能够做到如此统筹整齐如一吗?”

    这话是向沈葆桢发问的,他便转脸向北洋水师大将,天津镇总兵丁汝昌说道:“禹庭,你来和皇上回话。”

    “回皇上的话,白天是打旗,叫做旗语,晚上是用灯号。”

    “喔,那么由谁指挥呢?”

    “是旗舰,今天是用定远做旗舰。”

    “旗舰又由谁指挥呢?”

    这话颇难回答,沈葆桢却在旁从容答道:“今天自然由皇上指挥。”

    “嗯帝又问道:“也是用旗号传令吗?”

    “是的。”

    “那么,朕试一试。”皇帝饶有兴致的指着洋面说,“现在的阵法好象是一字长蛇阵,能不能改为二龙抢珠的阵法?”

    丁汝昌当即遣派一只汽艇,追上旗舰,传达命令。定远舰上随即打出旗语,首尾衔接的一条长蛇,渐化为二,以双龙入海之势,分左右翼向黄金山前集中,鸣炮致敬。

    这下来便是最紧要的一个节目:轰船。事先拖来一艘不知道从哪里报废的旧船,作价卖给海军衙门,作为靶船,桅杆特高,上悬彩旗;此外还有大小不等,飘浮在海面的许多目标。一声令下,首先是海口东西两面山上的十二座炮台,一齐发炮,参差交叉,织成一道炽烈的火网,将入口的海道,完全封锁。接着是二品衔道员刘含芳所管带的鱼雷艇打靶,但见海面激起一条条白色的水纹,如水蛇似地,窜得极快,遇着浮标,轰然爆炸。片刻静止,海面上已浮满了散碎的木片什物。

    皇帝对鱼雷艇的印象特深,觉得气势无前,实在是破敌的利器。因此,乘回帐房休息之时,便问沈葆桢:“北洋的鱼雷艇,现在有几条?”

    “只有五条。”

    “五条?”皇帝是讶然的神情,“看样子倒象有几十条似地。”

    “海面辽阔,防护南北角,总得有一百条鱼雷艇才够用。”

    “一条要多少银子?”

    “总在四、五万之间。”

    “照这样说,造一条铁甲船的钱,可以买四、五十条鱼雷艇?”

    “是”

    “这可以好好筹划一下,不过花两条铁甲船的钱,就可以让敌船望而却步,很划得来啊”他回头问道,“你们看呢?”

    “圣明无过皇上。”沈葆桢答道,“钱自然要紧,人也要紧。有那么多鱼雷艇,没有那么多人,依然无济于事,所以设学堂也是当务之急。所以臣想,还是先等海军学校更多有生员毕业之后,再行请旨购进、制造鱼雷快艇之事。”

    “嗯,人才总是重要的。”皇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等回銮的时候,朕给老六降旨,要他把海军学堂的事情再认真抓一抓。每年只有二三十名生员,看起来还是不敷使用啊”

    “臣等请皇上移驾,看铁甲舰轰船。”

    皇帝重登黄金山上的演武台,十几艘战船已布好阵势,分东西两面排开,头南尾北,炮口都对准了靶船。而发号司令的丁汝昌,却站在演武台上,等皇帝坐定便请示:“是否即刻飞炮?”

    “放吧”皇帝举起望远镜,镜头对准海面。头也不回的说道。

    于是,台前旗杆上一面金黄大旗,冉冉上升,升到顶端,只听隆隆巨响,硝烟迷漫,波飞浪立,炮火都集中在一处。轰过一盏茶的工夫,炮停烟散,那艘靶船的桅杆彩旗,早已不知去向,海面上布满了碎片油渍。如果这是一艘西洋兵舰,就算轰沉了。

    “好”皇帝放下望远镜,用力一拍双手,“打得好放赏,重重放赏”他说,“旅顺是北洋的门户,门户守得严,京师稳如泰山。将士们操练有功,要好好的赏赐”

    看皇帝心情极好,肃顺从旁低声说道,“皇上,奴才大胆,有一件事,想请主子的旨。”

    “什么事?”

    “六福给主子发到关外,为高祖皇帝守陵,已经有数年之久了。”看皇帝脸色立刻转冷,肃顺吓了一跳,声音也不自觉的放得低了,“奴才不敢欺瞒主子,这数年之间,六福几次托请到奴才头上,请奴才在万岁爷跟前给他求求情,哪怕回京,到养心殿做下等奴才呢,只要能够离主子近一点,也好让他在主子爷跟前尽一尽孝心……”

    “呆了这么几年,就受不得了吗?”皇帝冷笑几声,“肃顺,你别和朕来这一套六福和你是结拜兄弟,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这……”肃顺和六福结拜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但不料多年之后,皇帝兀自不肯恕过,还以此为不耻的大加斥骂,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一时半句话不敢多说,趴在地上咚咚碰头不止。周围众人一时走神,等回过头来,却见到这样一幕,也都惊呆了。

    皇帝的好心情都给肃顺的这番奏答搅合了。有心重惩这个讨厌的奴才,但低头看看他头顶略见花白的头发,念及十余年君臣之情,终于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以后该管的管,不该你过问的,少跟着瞎掺和就会煞风景的东西”

    看过海船演练阵法,接下来皇帝移驾黄金山,看各炮台打靶,从澳西馒头山起,蛮子营、威远台、老虎尾、牧猪礁、劳葎嘴,用二十四寸和十六寸口径的托克卢布后门钢炮连环打靶,周而复始,声震山谷,烟焰成云,东西两岸构筑的炮台,布置的巨炮轮番发射,构成一道密集的火力网,将旅顺口外海洋面完全封锁,彻底起到了拒敌于国门之外的作用

    接下来又演练水雷爆破,和地雷之法相近,以手指按动电线,引火入雷,轰然大作间,海面上炸起百余丈高的水柱,夹杂着海底的泥沙,可以想见,若是有敌人的舰船恰好经过的话,未有不为之倾覆者。眼见海防战线有如斯神威,皇帝大感满意之外,心情也随之安稳下来:如此阵势,应当能够挡住京中那些人事不做,只知道鸡蛋里挑骨头的清流的嘴巴了吧?

    咸丰十二年的时候,向英国造船厂订购六艘铁甲舰,总造价高达两千余万两银子的事情给通政使于凌辰和大理寺少卿王家璧认为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败行,分别上奏章表示反对,“古先贤所以用夏变夷者,是曾国藩、沈葆桢、李鸿章直欲用夷变夏不止。”

    他认为这两个人赞同大力引进西学是败坏风气,其推论是:制洋器、造洋船,就不能不学洋学,学洋学就不能不以是否精通洋学作为人才的取用标准,但师事洋人,不是可耻吗?大家都学洋学,天下就会将礼义廉耻看做无用,那么日后谁来与国家共缓急呢?所以他主张,“但修我陆战之备,不必争利海中;但固我士卒之心,结以忠义,不必洋人机巧也。”最后他提出,“复不可购买洋器洋船,为敌人所饵取,又不可仿照制造,暗销我中国有数之帑掷之汪洋也。”

    而王家璧的态度更加激烈,上一折五片,他还不敢明目张胆的把矛头对准曾国藩,便拿奕誴和沈葆桢开刀,抨击这两个人‘矫饰倾险,心术不正,实为小人之尤。是沈鬼奴。

    而在他的批评中,进行了比之于凌辰更加细密的推理,他认为如果说裁艇船以养轮船,艇船五十,可以更番迭战,互相支援,即令一艘有失,尚存四十九只,四十九船俱失,尤有一船尚存,若裁并为一艘大轮船,设遇有失,则一举而失五十艇船;又如派员出国订造军舰,加入赍巨款如徐福求仙一去不返,又当如何?如果所派之员回国称船已造好,而未能得洋人允许,未能出口,又怎么办?即使治其欺罔之罪,不也是贻笑洋人吗?

    他认为铁甲舰及其他军舰水雷不但毋庸购买,亦不必开厂建造,更不宜托请洋人订购,“但就我所能办之炮台,轮船。样枪、参以我所常用之艇船、舢板、快蟹、长龙登船;劈山炮、子母炮、线枪、火弹、火箭、刀矛弓矢及易得之铜铁各炮,练习不懈,训以忠义,水陆兵勇互相援应,即足矣固江海之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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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旅顺口(2)

    第6节旅顺口(2)

    皇帝给这样的奏折气得半死,又丝毫没有办法,在和军机处见面的时候,大骂这些人都是一群蠢猪闭目不见世事,若是国事任由这些无识误事的书生之见指挥,早晚碰一个头破血流,才知道后悔晚矣数日之后,他又亲自草拟了一份上谕,颁行全国,才算暂时将朝野之间这种妄自尊大,如井底之蛙,怒目喧嚣之声压制了下去。

    这份上谕是这样写的,“海防关系紧要,既为目前当务之急,又属国家久远之图,若筑室道谋,仅以空言了事,则因循废弛,何时见诸实行?亟宜未雨绸缪,以为自强之计,唯事属初创,必须通盘筹划,计出万全,方能有利无害,若始基不慎,过于铺张,既非切实办法,将兴利转以滋害,贻误无可胜言。计唯有逐渐举行,持之以久,讲求实际,力戒虚靡,择其最要者,先行试办,实见成效然后推而广之,次第认真布置,则经费可以周转,乃为持久之计。”

    这道上谕确定了以后数年的海军发展的方针,但令曾国藩和李鸿章师弟两个觉得意外的是,皇帝在上谕中丝毫没有提及南洋海军的发展特权,办理海军竟是只考虑北洋一支,这固然有战略防御中心北移的因素,但似乎也过于厚此薄彼了?

    皇帝自然也知道,单纯发展北洋海军,而对于南洋部队的建设不闻不问,最后一定会造成跛足而行的怪现象,但身为大清国最高掌舵人,国防之事要办,吏治清明,则更是要作为重中之重的事情来处置的——海军建设,在历史上是有过非常深刻的教训的,教训之一,就是各省办理海军事物的官员循以私情、转展汲引,完全不考虑其才可用与否,但以私交为举荐攸归,特别是曾国藩、李鸿章师弟两个,在这方面都是很糟糕的。尤其是李鸿章。在真实的历史中,经他所保举而起丁汝昌、张佩纶、盛宣怀等人,能力暂时不问,心性都是很成问题的。

    而且李鸿章不及乃师的一点在于,曾国藩以胸怀道德笼络诸将;而李鸿章则是以权谋机诈之术,此所以淮军代湘军而起之后,国事多有反侧的主要原因。

    另外一点,就是军机处中南北对峙的风气愈演愈烈,即便有自己几次降旨训斥,所起到的效果也始终不是很大,以曾国藩、许乃钊为首的南派和以奕、文祥、阎敬铭及依附他们的李鸿藻为首的北派清流之力,在朝堂上纠纷不断,上一年七月初九日的时候,为曾国藩提请,从中国派遣相应学子出国留学,其中二阿哥载滢主动请旨,要求随同前往一事,南北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弄得皇帝大感头疼。

    这份奏陈是曾国藩所上,大约是内容是说,“西人求学实际,无论为士农工商、无不入塾读书,共明其理,习见其器,躬亲其事,各致其心思巧力,递相师授,期于月异而岁不同,中国欲取其长,一旦遽图尽购其器,不唯力有不逮,且此中奥秘,苟非遍览久习,则本源无由洞彻,而曲折无以自明。古人谓学齐语者,须引而置之庄岳之间,又曰百闻不如一见,比物此志也。况诚得其法,归而触类引申,视今日所为,孜孜以求者,不更扩充于无穷也?”

    这份奏折让皇帝大为重视,交部共议,不料引来一致的詈骂,上下都认为曾国藩上这样的奏折,实在不知所谓,把自家的品学俱优,德才两全的孩童送到外国,与蛮夷之族共存,又能够学到什么治国之法了?况且说,西洋所有,不过技巧之术,从来非天朝大国所尚,如今舍本逐末的就于外国,真正是清流之耻应该立刻将曾国藩罢去一切官职,交又似议罪。

    这件事闹得很大,最后还是载滢主动出面请旨,希望皇帝允许,自己作为赴海外留学生员中的一员,负笈域外,以求更增广见闻,日后回国报效。

    儿子的主动出面,令皇帝大喜过望,当下力排众议,降旨选派二阿哥载滢为第一批国派出国留学生员中的一员,负笈美国,做为期四年的学习。

    佳贵妃大惊,不顾仪体的以后宫之身问政,请求皇帝免去儿子出国留学之行,“皇上,您有那么多子嗣,奴才却只有滢儿这一个成长起来的孩子,……”

    “你这叫什么话?滢儿难道不是朕的孩子吗?你关心儿子,朕就不关心吗?让他到国外去学习,根本也不是什么危险之事——朕可告诉你,你少听下面的那些混账东西满口喷蛆,说美国是蛮荒烟瘴之地,孩子到那里九死一生的屁话那都是不明真相,胡乱言说的。”

    “但,皇上,滢儿年纪还小,能否等上几年,哪怕等到下一次,或者再下一次派员出国留学之时,再让孩子一同前往呢?”

    “他今年都十七岁了,还算很小吗?”皇帝叹息着,亲自过去把佳贵妃扶起来,低声对她说道,“妞妞,你还记得当年吗?朕和你说过,滢儿这个孩子,是有大出息的。但正因为如此,朕才一定要让他好好领受一番生活磨砺,日后才好为国出力呢”

    佳贵妃哭成一团,分辨不清丈夫话中之意,但也不敢抗旨,呜咽哭泣了半晌,这才躬身退去了。

    选派出国留学生员之事就此落定,最后选定了载滢、詹天佑、蔡绍基、唐绍仪、祈祖彝、朱宝奎、梁敦彦等四十三名生员,乘坐美国商船,漂洋过海,到达美国。

    这件事过去之后,皇帝有时候想起远在异国的儿子,心中又是思念,又觉得骄傲,又觉得清流之辈,实在是讨厌一群食古不化的蠢货再等上几天,若是朝臣之中这种南北对峙的局面兀自不能得到缓解的话,自己就要认真而彻底的解决一番了

    九月十四日,皇帝乘定远号铁甲舰从旅顺口出发南下,巡视山东威海。临行之前,皇帝特别降旨,宣召各国驻华公使、代办、参赞等到行辕陛见——这是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命总署衙门通传过的,其中有英国驻华公使华尔琛、俄国公使拉德仁、美国公使田贝、法国公使恺自尔、荷兰公使莱因、法国公使威利用凡,合计六国。

    皇帝本来想在北京召见,但为行礼约束等因,礼部吵得一塌糊涂,都以为虽然咸丰七年之后,皇帝和英法两国签署的《北京条约》中有今后外国公使因故觐见中国皇帝,一概行以平等之礼,但世易时移,如今的中国,再不是道光中叶那般的任人欺凌之邦,正好相反,到咸丰十九年,大清之国势强盛,已经远超列夷,故而这等行礼如仪的论点,重又现于朝野。

    外国人自然不同意,双方争论不休,最后皇帝只能拍板,既然在北京见面有诸多障碍,不如改为在旅顺口外的行辕之中吧,那里地处偏远,而且又是行在,不必讲求过多礼法,这一次,双方都接受了。

    见面之时,各国公使行五鞠躬礼,礼毕起身,皇帝高坐位上,微笑着点点头,“朕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和英国来华使者文翰爵士见面的时候,是在圆明园中。一晃已经十余年时间了。”他笑着望向英国公使华尔琛,“贵使,文翰勋爵如今可还好吗?”

    “多谢中国大皇帝陛下的垂问,勋爵先生如今已经退休在家。鄙人履任中华之前,曾经到勋爵阁下府上拜望。勋爵先生对我说,他很怀念和中国大皇帝陛下的一场会晤,并以英国女皇陛下的子民中唯一一个可以得到中国皇帝陛下的接见者为荣幸。”

    说着话,华尔琛躬身起立,端起桌上的酒杯,“今日我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的接见,荣幸之外,更是和所有西洋之国同僚一起,深感快乐之至。今各国与中华敦睦之时,各国国家简派大臣等来华,正欲讲求睦谊。趁今日盛会,将来和好愈敦。并预祝中国皇帝万寿无疆,国泰民安。”

    皇帝摆手一笑,请众人重又归座,“朕今天招你们过来,不做应酬之余。贵我之国,相隔万里,言语不通,风情各异,但从各国与我大清通商以来,交好既久,风气日开。我大清是大国,你们所处的是小国。但不论大小各异,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总要以诚之一字,奉为办事圭臬。大国无侵占小国之事,小国无干犯大国之端,彼此永息干戈,共敦和好,方是处事之道。”

    他端起酒杯,向各国公使微举一下,以为致意,“这一次朕巡行各省,察看兵事,不免另有所想。朕以为,各国兵事自应精炼,专防本国乱党,各国之间毋得兵戈相寻。有嫌隙者,固可永化其心,无嫌隙者,不可罔生枝节。彼此各成礼仪之邦,共享升平之福。尔等以为呢?”

    “皇帝陛下说的极是。我等深感钦佩。”俄国公使拉德仁说道,“我国沙皇陛下在我离开圣彼得堡,到北京上任之前,也曾经对我说过,俄罗斯与中国,土地接壤绵延万里,两国交好,势在必行。而两国往来之际,一切当以和平为第一出发点,今日听皇帝陛下之言,与我国沙皇陛下所言,完全一同。诚乃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皇帝几乎笑出声来,“说的是,说的是”当下不再谈及正事,转而说一些轻松话题,他看荷兰公使莱因穿一身武将公服,佩戴宝星,不知道是因为堂上闷热,还是因为饮酒之故,额头微见汗珠,忍不住问道,“公使很热吗?还是用不惯我中华饮食?”

    “此酒甚好。只不过比我国所产之酒,性烈几分。”莱因勉强笑着说道,“不过却是男子汉所饮之酒,喝起来很觉得舒服的。”

    “公使喜欢,那就再好不过了。”他笑眯眯的说道,“朕看你身上衣饰,双肩配以黄金,是何意啊?”

    “这是我国武职大员服饰。我虽非武职,但今日典礼,故用全副披挂。”

    帝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道,“贵专使今年年岁几何?”

    “五十一岁。”

    “年岁不是很大嘛?怎么就已经须发皆白了?”

    “我从本国来到中国,已经有几近十年之久,未免操心所致。”

    “在我中国饮食如何?”

    “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吃。”

    “看你额头出汗,敢莫是这堂上太热?若是如此的话,不必拘礼,可以自取扇子来。”

    “多谢皇帝陛下的关心。”莱因苦笑着说道,“但我这一次来的匆忙,未及带扇子来。”

    皇帝心中一动,摆手示意杨三靠近来,吩咐一声,后者躬身而退,不一会儿的功夫,取来一柄象牙柄的折扇,径直走到莱因身前,向前一递,“就用这把扇子,暂时风凉风凉吧?”

    莱因吃了一惊,他来中国多年,很明白中国皇帝陛下所用之物的价值几何,赶忙离座而起,“这,皇帝陛下,这太过珍贵了。”

    “拿着吧。拿着吧。”

    “那……”莱因是又惊又喜的神色,双手从杨三手中接过折扇,躬身行礼,“那,多谢皇帝陛下惠赐,我就不还了。”

    他直起身子,笑了一下,“多谢皇帝陛下厚意。列位大人知道,我并不是如此爱小,只不过……”

    文祥在一边突然插话道,“我知道,你平日最爱便宜的”

    一句话出口,众人大笑起来。

    宴请过各国公使,由礼部官员引导着他们各自退下去,皇帝离座而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堂上来回踱了几步,“哎,累死啦”

    众人想笑不敢,强自忍耐着,在御前当差久了,深知皇上的脾气,最怕、最烦的就是这种肃肃然如对大宾的朝堂奏对的局面,偏偏非如此还绝对不行。“皇上。”曾国藩从袖口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向前一递,“这是皇上此行天津、辽宁两地各处有功人员请奖叙将领员弁及分给宝星折片,请皇上御览。”

    皇帝随手接过,在手中打开来,除了宋庆、周胜波、唐仁廉、丁汝昌、史宏祖、郑崇义等人之外,在请旨表彰的名字最后,还有英国人琅威里和德国人汉纳根的名字,对这两个人的奖叙都是加恩赏总兵衔,并分别给予双龙宝星奖章。“琅威里和汉纳根二员,分别给予宝星奖章之外,琅威里教演水师,尤为出力,着加恩赏给提督衔;汉纳根监造炮台,坚固如式,着赏三品顶戴,以示鼓励。”

    国藩复述一遍皇帝的话,示意军机章京记录下来。

    皇帝转过身,看着站在身边的几个儿子,“朕此番东巡,行程已过大半,以尔等这随扈途中所见所闻,心中做何感想啊?”

    兄弟几个互相看了看,载澧第一个说道,“回皇阿玛话,儿子蒙皇阿玛特旨,随同徐、华二师西去接船,也可谓是忝为海军一员。儿子当年出京西去之时,心中略有所感。但未见如此艨艟巨舰之容,总还有一二轻视之意。此次随父皇东巡,眼见我大清海防坚固,跑船神勇,方知皇阿玛圣断如天,诚乃明证。”

    载澧这番奏答说的实在称不上高明,不过众人知道他书读得糟糕,也不以为意,皇帝微笑点头,又转头问道,“三阿哥,你以为呢?”

    “儿子所想,是另外一件事。”载滪说道,“咸丰十七年之际,曾有人上折子说,海军初建,历时五年,船政经费已拨款超过两千万两,未免靡费太重。名为远谋,实用虚耗。一时间清流纷纷上章,以为船政不可行,建厂不可举之说,甚嚣尘上。儿子还记得,皇阿玛御门听政,以如天之明,晓谕群臣,其中警句,儿子还能记得一二。”

    他喘息了几声,朗声背诵,“譬如读书,读至数年,谓弟子强于师者,妄也。谓弟子即不如师矣,莫若废书不读,不益妄也?况各国轮船有利有不利,其创之也各有先后,其成之也互相师法,久于其道,熟能生巧则利,鲁莽从事,浅尝辄止则不利。勇猛精进则为远谋,因循苟且则为虚耗,岂但轮船一事然哉?”

    载滪一面说,一面偷偷观望父亲的脸色,眼见他面上带笑,可见于自己的这番奏答无比满意,心中大喜,语调也逐渐防高了,“儿子想,若说当年,朝臣以父皇之法为法,努力办差之际,心中尚存一二质疑之声的话,则如今所见之势,亦足矣使天下人双目不盲,皆可见父皇圣断是如何英明。今后船政、海防之事,又当如何的如臂使指,再无阻碍了。”

    皇帝扑哧一笑,忽然问道,“袁甲三?”

    “臣在。”

    “朕知道你子袁保龄,如今任职直隶候补道,也可称是德才两佳,于你所见,比之朕的儿子,当如何啊?”

    袁甲三几乎笑出声来,干咳了几声,躬身说道,“小犬驽钝之才,如何比的上三阿哥这般聪颖俊秀,品学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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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结交内侍(1)

    第7节结交内侍(1)

    皇帝得意的微笑起来,“不简单啊三阿哥能够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不简单嗯,今日不提,回京之后,到户部去吧。和阎敬铭学学度支之学,日后也好为朕分忧、出力。”

    载滪大喜这成长起来的众多阿哥中,以载滢最得皇帝宠爱,不过他如今不在中国,还要几年的时间才能从美国回来,所以在这数年之中,正是要尽力博取君恩的好时候。载澧不提,其余几个,都是在暗中使劲;其实不但是他们,就是他们的母妃,也五一不在皇上面前委婉的有所表示。不过皇帝为人很古怪,对于自己的孩子的使用,始终不很放在心上,除了大阿哥几次请旨,终于蒙其恩准,担任出国接船差事之外,旁的众人,依旧是每天在上书房读书,差事是一点也不予交付。

    庙堂之间有政令,朝廷有祖制,这样的事情不能擅请,所以阿哥们几个只好暗中着急。这一次听皇帝说要认命自己到户部办差,载滪知道,户部在六部之中是皇帝心中第一重地,仍自重要过六部之首的吏部,凭自己皇子之尊,到部任职,下面的人还不得可劲巴结?到时候,办好几件差事,上邀帝宠,于日后好处不可枚举哩

    还不等他跪倒谢恩,皇帝已经收敛了笑容,“阎敬铭?”

    “臣在。”

    “三阿哥在私是你的主子,在公却是你的部下。你要是敢以其人为皇子之尊,而多有因循回护,朕于这个孽障有所处置之外,第一个就饶不过你嗯?”说完又把视线投注到儿子身上,冷冷的声音说道,“这番话不但是说给阎敬铭的,更是说给你的。户部掌管天下度支大权,你不要以为是朕的儿子,到部之后就有任何骄矜之意。凭你的才学,十年之内,……”他的语句一顿,“回京之后,到部任职,别想着进门就做什么官老爷,阎敬铭,让他到福建司做一名笔帖式吧。”

    “是。”

    皇帝思考了片刻,忽然又摇摇头,“这样也不行,朕即便有旨,也难挡下面那些混账行子拍马逢迎。这样吧,曾国藩,此事不必落于旨意,更加不必传扬得尽人皆知。三阿哥,朕另外给你起个名字,字嘛,就不必改了,姓氏改姓甘。叫甘滪。户部当差,就以此名入职。”

    “儿子叩谢皇阿玛。”

    “你们几个……”皇帝用手一指载湀和载沚,“也照三阿哥之例,改姓甘。分别到工部和刑部当差。都从最低级的笔帖式做起。要是给人举发,让朕知道你们仗着是朕的子嗣,在部中作威作福,仔细你们的皮”

    载沚和载湀兄弟两个自然奉命唯谨,碰头谢恩,“皇阿玛,那儿子呢?”载澧一头雾水的问道,“兄弟们都有了差事,儿子也想为皇阿玛出力啊”他大感委屈的说道,“皇阿玛,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你也不必急,于你的使用,阿玛另有处置。今日先不必提,等到了山东,朕再和你详细解说吧。”

    载澧高高的努起嘴巴,很是不高兴的退了回去。

    把几个孩子挥退,皇帝和身边亲近的重臣展颜一笑,“朕当年诵读《圣祖实录》,只觉以仁皇帝之英明神武,生前身后尚几乎有伦常之变,扪心自省,魂梦难安。朕的子嗣,仅在纯皇帝之下,哎也不知道有没有他老人家的福气,得享天家之福。”

    “皇上这样说话,非臣下所敢置一词。天下定于一尊。我皇上睿鉴万里,圣明如天,几位阿哥又是一般无二的纯良友善,臣以为,必然不会有齐宣王身后之事的。”

    “这样的话,也就是曾国藩能够和朕说。”皇帝慨然一叹,摇摇头把这种繁杂的情绪抛诸脑后,“还是议正事吧。”他说,“朕看过翁同书和瑞麟所上的奏折,在福建马尾和广东黄埔闽粤舰队之事,朕想了很久,海军之事,虽已经稍见眉目,但距离朕所需求的,相去还远。特别是如今只有天津和安庆两家造船厂,每年所产的兵船炮舰根本不敷使用——若是再在南省兴建一支海军,人才、器械从何而来?与其如此,不如暂时搁置其事,等到山东、直隶和辽宁数省的海防,得到进一步的加强之后再说。”

    曾国藩心中一动,立刻上前,“皇上之言,请恕臣不敢苟同。”

    “你说。”

    “臣此次随皇上东巡,眼见天津、旅顺两地海防坚固,边圉可称万无一失,臣愚见以为,北地各省防务,当已致尽善尽美,未可增益。而南国海防,如今全依仗长江水师及沿海诸省旧有水师岸防,又如何能够收得拒敌于外之效?且东南数省,生计繁盛,百姓众多,一旦有警,只凭陆上之师,抗拒无门,国土横遭兵燹,臣恐百姓流离失所,有动摇国本之虞啊?”

    “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抗拒无门?咸丰七年的时候,我大清根本没有海军可以与敌接战,任由英法联军深入腹心之地,最后还不是乖乖的都做了我大清的俘虏?还什么横遭兵燹?百姓有流离失所之苦?朕要不是看你年纪老迈,就先问一个动摇君心之罪。”

    “皇上要问罪老臣,臣无可辩驳,但臣请问皇上,闽粤几省,难道就不是我大清的国土吗?若是的话,为什么不能兴办海军?”

    “大胆”皇帝的脸色立刻转冷,“曾国藩,自你入仕以来,朕看你为人虽多有愚钝,但侍主尚称勤勉,故而多加容纳,在你看来,朕便是可欺之主了吗?”

    “臣不敢,皇上待老臣天高地厚之恩,老臣又岂敢有不诚之心?只是,皇上,南地各省,都是我大清赋税重地,万万不能有一朝之失。兴办海军,永固边圉,是皇上一再申令的国策,可为什么……”

    “曾国藩,你少和朕来这一套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可以瞒得过朕吗?李鸿章是你的学生,翁同书论及情分,与你也是多年至好。他们两个人轮番上折子,还不就是看着海军操办,多有可图,有心借此利薮,为一己谋求私利?你当朕不知道吗?就以刚才载滪所言的旧事吧,清流上章攻击船政大事,以为靡费太重,沈葆桢不提,李鸿章也曾多有上书言事,表面上是赞同朕所颁上谕,实际上呢?在和王凯泰交往的书信中他说,‘鄙人早知不足御侮,徒增靡费,今已成事而欲善其后,不亦难乎’?只不过见到朝廷一以贯之的推行船政,便顺风使舵,附和奏陈,这样的小人之辈,朕留他在安徽巡抚的任上一呆就几近十年,你们师弟两个就不想想为什么?”

    曾国藩脸色雪白这件事连他都不知道,皇帝又是怎么知道的?听他言之凿凿,不像是空穴来风,但……李鸿章和王凯泰书信往来之事,皇帝是怎么知道的?一呆之下,赶忙跪倒,“臣……糊涂,臣糊涂”

    “咸丰十五年的时候,沈葆桢为安庆造船厂新建炮船兵舰,征用军中,以为海军学堂生员操练之用,李鸿章阳奉阴违,所给予的都是一些老旧破船,还有甚至是当年安山湖缴获的英法兵船,新建的好船、快船都交给长江水师,这件事若不是老五向朕举发,还一点也不知道等到后来,朕将沈葆桢招到御前,亲自向他问及此事,沈葆桢兀自为李鸿章遮掩——这其中固然有沈葆桢君子坦荡,不议人非,但其中,也少不得你从中转颊,朕有没有说错你?”

    “这,臣天胆也不敢有以枢庭之重,干预外官言行之处啊,皇上明鉴。”

    “朕谅你也没有这样的胆子”皇帝冷冷的哼了几声,“还有你们……”他用手一指,“军机处,好大的名头人人都说,进到军机处,方算得有相业之名。却不料,如今的军机处,早成朝中南北清流对峙之所成天就想着一己的功名利禄,怕是早将当初为朕训教之语,丢到脑后去了。”

    皇帝越说火气越大,把个朝堂上下,中外群臣毫不留情的一通臭骂,吓得众人连连碰头不止,“……长江水师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仗着自己从军多年,屡立战功,根本就是呆在营中当大爷李成谋、李朝斌、彭楚汉等,只知道长龙、舢板,而丝毫不通轮船,而且年过五十,又自负威望,既不能经受海上风浪之苦,又不肯俯就西人绳墨,他们所统领的轮船,不过是隔数月,选择风平浪静的时候,在内河试炼枪炮而已”他哼唧了几声,嘲讽的说道,“以上种种,朕就不相信你们会一点也不知道?还要朕另外寻找途径,方能知晓详情?”

    “燮理阴阳,训养百官,责在首相。臣弟身为军机首辅,未能恪尽职守,有失皇上重托,臣弟第一个要自请处分,请皇上责罚。”说完,奕第一个摘下暖帽,伏地碰头请罪。

    “朕今天和你们说这些,不是要追究你们任何人的责任。”他颓然叹息着,在座位上落下身来,“你们都是和朕数十年的君臣情谊,朕的为人你们也知道,但凡能够给你们留一分情面的,也断不肯如此出以重责之语。只是,和海防、海军建设比较起来,吏治才是我大清第一痼疾所在。否则,即便是朝廷拿出再多的钱来,建造更多的舰艇,却根本找不到几个可以称得上德行优良的人才,又有什么用?”

    “皇上……”

    “都下去吧,朕有点累了,今天不想说话。”

    众人看他心情很坏,不敢多说,原地碰了个头,躬身退了出去。

    九月十九日,皇帝乘定远号铁甲舰从旅顺口出发南下烟台,海面上有英法等国的军舰炮船、民用商船各自鸣笛鸣号,以为致敬,这都是两国交往间的礼仪,也是经由各国公使馆和总署衙门事先报备过的,倒不至于引起什么惊慌失措的笑话来。

    这一次随船南下的,有一个人名叫盛宣怀,他是常州人,乃父盛康是庚子年间的进士,后来官至湖北武昌盐法道,这是个非常有名的肥缺,盛康长袖善舞,在任上多年,积攒了极大的一笔身家。

    道光二十七年,李鸿章入北闱乡试,大约是水土不服的缘故,首次“制艺”结束后突发疾病,全靠同号舍的杨菊仙为之料理汤药,直到三场考试结束,才扶掖出闱,遂同捷南宫——两人同时金榜题名,所以在同年中,他们两人交情最笃。李鸿章感念同年帮衬之德,对杨氏自然感激不尽,爱屋及乌,在杨菊仙去世之后,对杨菊仙的三个儿子杨宗濂、杨宗翰、杨以迴三兄弟多有提携。到后来,还经由老师曾国藩的关系,让杨氏兄弟中的杨宗濂派往在直隶练兵的刘铭传麾下,总管粮台——这也是一个相当肥美的缺份,因为这样的缘故,杨家和李氏私交非常好。

    后来李鸿章改调安徽,杨宗瀛深感老父执身边缺少人才,便将盛宣怀举荐进入到李鸿章的幕府之中。

    盛宣怀应付科举考试不是很入门,但是日常公牍还是很能应付的,当年在他父亲的衙署内就曾协助老人家处理过事情。他办事机灵,是个干才,来到李鸿章的麾下不负厚望,吃苦耐劳,精明练达,克勤克俭,很快获得李鸿章的好感。初派委府内文案兼充营务处会办,是秘书、兼总务处副处长的角色,直接对李鸿章负责。

    李鸿章给派到安徽,任职安庆知府,府内所辖,正有安庆造船厂,他很知道皇帝对于安庆造船厂的重视,故而上任之后,不辞辛劳,建造轮船之外,多与各国往来中华的商人商谈购船之事,虽然多不得毕其事,但也给皇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这之中,盛宣怀出力匪浅。

    若是按照道光年间的规矩,以盛宣怀的家财、在李鸿章幕中多年经营,捐上一个候补道,不能算很困难,但咸丰之后,捐纳之门早已经关闭,根本走不通,所以,盛宣怀只好仍旧做他的府内文案,兼造船厂营务处的差事。后来成立海军学院,李鸿章举荐他到学院中,做了学院营务处总办。

    从咸丰十七年之后,闽、浙、粤等省筹办海军的呼声越来越高,李鸿章等人几次上条陈,奈何皇帝始终不肯答应,却从来不曾明说缘故,弄得各省官员疑窦丛生,却又无从发问。

    这一次皇帝东巡,阅看海军建设之事,盛宣怀以学院营务处总办,同时也是大沽、旅顺、烟台等地海防军中所用炮舰兵船制造一方的总办大臣之身,随同东巡了。

    以他的品秩,根本到不得御前,只好随众而行,不过盛宣怀脑子非常好,加以有李鸿章数年来的多番上下打点,给了他一封书信,以接近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杨三,于是在旅顺事毕,航向烟台途中,盛宣怀便尽量找机会跟杨三接近。他们素有交往,而直接见面的机会不多,加以杨三是皇帝身边很重要的太监,几乎寸步不离左右。遇到皇帝要休息时,便避入护卫起坐的房舱,大小官员想要单独见他一面,真个难如登天。

    然而,盛宣怀亦不是没有收获。杨三虽见不着面,却跟他随带的苏拉打上了交道。这个苏拉名叫瑞锦山,其实是杨三的耳目。当然,为人很厉害,是不消说得的。

    因此,盛宣怀拉关系套近乎的用意,在他洞若观火,好在他的身分比他主人差得太多,无人注目,所以不妨就势借势,跟盛宣怀接近。然而,有其主,必有其仆,在盛宣怀面前,他亦不敢平起平坐,并且口口声声盛大人,盛大人,叫得恭敬而亲热。

    头一次是结识,彼此都不便深谈,不过周旋尽礼而已,但从旅顺回到天津,情形就不同了。因为皇帝此行,还要在天津要查阅炮台,看操看学堂,一共有五天的勾留,不但时间从容,而且盛宣怀在天津有公馆,招邀到私寓欢叙,便可以避人耳目,无话不谈了。

    那天是由盛宣怀口头邀约到家吃晚饭。可是过午不久,便派车将瑞锦山接了来。主客都是便衣,又是在起坐的花厅中相见,因而少了许多拘束,由此行的见闻谈起,很快地谈到了杨三。

    “锦山,”盛宣怀很亲切地喊着名字,是那种旧友重逢的语气,“你跟杨总管几年了?”

    “四年。”

    “四年?那是……杨总管到皇上身边不久,你就跟他了。难怪他拿你当亲信。”

    “也不敢说是杨总管的亲信。不过,有什么事,他总是对我说就是。”

    “这样说,你也天天进宫?”

    “是的。”

    “那么,皇上也是天天见的罗?”

    这些地方,就见得瑞锦山有分寸,不敢瞎吹:“我们那到得了万岁爷跟前?”他说,“就是有顶戴的人,不奉呼唤,也不敢走过去呀”

    “说得是”盛宣怀用关切的声音说:“皇上就相信杨总管一个,不定什么时候召唤,从早到晚侍候在那里,真要有龙马精神才对付得下来。”

    “是不要说总管,就是我们,也够受的。”瑞锦山说,“御药房倒多的是补药,不过性子热,也不敢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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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船抵烟台(1)

    第9节船抵烟台

    肃顺为六福求情,给皇帝迎头训斥了一番,吓的不敢再进言,但想一想,自己几次受六福请托,不求能够回到御前做总管太监,只愿回到北京,即便是在养心门内做一个小小的苏拉呢?岂不是也好过在关外日夜受寒风吹袭之苦吗?他当初也是看六福可怜,心中一热便答应了下来,本来想着以自己的帝眷,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不料事情会变成这样?连带着自己也跟着受连累?以为这样的缘故,肃顺跟随皇帝南下的一路,再不敢多言多动,那份谨小慎微的样子,竟似是比人家家里的童养媳,更让人觉得可怜。

    皇帝反倒觉得心中不忍,不论如何,肃顺这十几年来办差谨慎,而且忠心不二,为自家结拜兄弟求情,也是人情之常,心中存了这样的想法,皇帝倒觉得,不该如此重责了,“肃顺?”

    “奴才在。”

    “你是几时见过六福的?”

    “这,自咸丰十二年,皇驻跸热河,将六福打发出去之后,奴才就从未见过他,不过从咸丰十六年起,奴才奉旨和惇王北阅看从英国定制的炮舰,在省内见过他一面。”肃顺解释道,“数年不见,六福老了很多,而且大约是身子单薄,难挡关外苦寒,从发遣到关外为高皇帝守陵之后,便经常闹病。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奴才说,只恐小命难保,日后再无面见圣颜,伺候主子的日子了”肃顺深知皇帝的脾性如何,故意说得凄惨无比。

    果然,皇帝面色一窒,“他,在陵的日子,很苦吗?”。

    “这,让奴才怎么说呢?为高皇帝守陵,是为人臣子者最称荣耀之事,只不过,六福自来身子骨单薄,万岁爷也是知道的。”

    “也罢了。”皇帝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肃顺,“总算你这些年在朕身边,效劳差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赏你这个面子。”他说,“等到了烟台之后,给内务府降旨,将六福调到京中来,暂时在养心门做个苏拉太监。”不等肃顺跪倒谢恩,他又说道,“你见到他之后,告诉他,以后老老实实做事,清白做人,还有见朕的机会,否则的话,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一个阉奴吗?李莲英、安德海就是他的榜样”

    顺笑着跪倒下去,“奴才一定将皇这番圣意,逐一晓谕六福。奴才想,六福和李莲英、安德海之辈还是略有不同的。旁的不说,只是这份为主子分劳的心思,便非这二人可比——皇训教他多年,圣心早有所知了。”

    “你啊,……”皇帝笑着摇摇头,“肃顺,这几年来,你担着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还管着户部的差事,海军初建,你为军饷军需之物,劳烦奔忙,也很辛苦了。”

    “奴才能得主子信重,托以重担,岂敢言辛苦二字?而且,奴才年纪尚轻,还长长思量着,能够多为主子效劳几年呢。”

    “是了,你今年多大年岁?”

    “奴才是嘉庆二十一年生人,今年四十八岁。”

    “朕知道你这个人,为人忠心之外,于满人多有排斥之言。经常说什么,‘满人混蛋多’的话,是不是的?”

    “这,奴才说过,但奴才以为,与汉人多有学识相比,京内外的满人,实在是不学无术的居多。便说是奴才,虽自问忠悃无二,但若论及才学,实在非汉人生可比。反倒多是如载铨、景廉之类的昏聩之人,长此以往下去,如何得了?”

    “这样的话不是不对,不过也过于偏激了一点,便如同已故的倭仁、还有现在的文祥、奕几个……”皇帝说到这里,无奈苦笑,“这样逐一数一数,似乎我族能够称得品学俱全的,也只有这几个人了。简直如贫儿数宝一般。”

    肃顺展颜一笑,“皇,这话请恕奴才不敢苟同。”

    还不及他追问一句,惊羽轻飘飘的走进舱中,“皇,军机处几位大人到了。”

    皇帝摆手,示意传众人进来,转头继续问道,“肃顺,你刚才的话可有说乎?”

    “有的。”肃顺不是军机大臣,不能参与这种政事奏答,但皇帝问道,不能不说,只好略微加快了一点语速,“奴才想,自从咸丰二年,皇成立同文馆之后,入学生员,多为旗下人家子弟,一直到咸丰九年之后,方有汉族子弟主动投考入学。之后的大学、海军学院等处,也无一不是如此。都是在我旗人生员学成毕业之后,分发庙堂各部读,方有汉人子弟,开始报名投考,如此往复耽搁,总是要在三五期之后,……”

    皇帝突然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面向走进来的文祥几个人问道,“你们都听见肃顺的话了?你们以为,从同文馆到海军学院、再到大学,始终总是旗人先行报名入学,汉人多报以置之不理的态度,直到确证见到朝廷的决心,直到见到旗人子弟在以三处学府学成之后,国家另有任用之后,方始开始踊跃报名,这是为什么?”

    “臣弟以为,这是因为汉人因循成习,多以圣人教化之言为行事之法,故而仍旧是愿意走正途登进的路子。”

    “这话不对。难道同文馆、大学就不算是正途了吗?”。

    “这,臣弟愚钝,请皇指教。”

    “同文馆所教,多以西学为主,这等在我天朝士大夫看来,都如同奇技yin巧,故而不耻其学,不但自己不学,也不准家中子弟入学。而旗人呢?大多没有这样的珠规玉矩,这是第一层的缘故;再说第二层,同文馆之设,本就不为道学家所乐见其成,若是再多行要求他们将自家子侄送入学府,未免强人所难,故而朕当年降旨草创之初,便有非旗下人家不得入学的规矩——也省得为那些人以为耽误了自家孩子的学业,而和他们打什么口舌官司。”

    众人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说起这件事来,呆呆的听着,“至于海军学院,和同文馆的道理大同小异,也不必多说。唯有一节,海军学院所招收的生员,绝大多数都是因为不愿意徙居关外的旗人,为求留在京中,另外图谋之策。从这一点来说啊,很多人也是无奈而为之哩。”

    “皇圣明。”肃顺第一个说道,“便如同从海军学院学成而出的镇西号炮舰副管带恩杰、雷坤号炮舰管带庆宽、及连魁、英文等,奴才当年奉旨兼任学院总稽查的时候,曾经和他们说话,问及报名入学的缘由,他们都说,这也是父兄之命,为能够长留关内,不至于像其他无能无才的家人一样,远走关外而想出的权宜之计。”

    “此言确实。”文祥也在一边说道,“奴才也曾听闻到不少如斯之声,皆以报考大学及海军学院,为规避朝廷移民关外的不二途径。奴才以为,皇当早作绸缪之策啊?”

    “做什么绸缪?移民关外是不二国策,为国选才,也是同等重要。况且说,想进入以两处学府的,也都是要经过层层筛选——陈孚恩这个人做人不行,做学问还是很有把握的。”他说,“若是能够让百姓以为,大学、海军学院都是国家储才之所,便如同国子监、翰林院一般,成为读人向往之地,又有什么不好了?至于移民关外,你们以为,能够有多少人通过入学,规避此事?只是极少数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

    “皇圣明。”

    “你们刚才进来之前,朕正在和肃顺说话,言及满汉之别,朕想,满人中有栋梁之才,汉人中也有卑贱之辈。绝对不可以以民族之分,来作为良莠之别的关键。大清入关已经有贰佰多年了,若是从庙堂之,仍旧始终保持着满汉门户之分,让下面的百姓如何看待?”他慢吞吞的说道,“所以朕想了想,从明年正月初一开始,着户部和礼部各自重新撰拟大清律例,将满汉不通婚这一条款,永远废除。你们以为呢?”

    “皇,若是为消除畛域之见,准许满汉通婚,臣以为并不不可,但两族百姓,生计、风俗多有不同,臣恐结连理之好之后,有未能尽如人意处啊。”

    “这没什么的。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办,毋庸急于一时的。再说,满族入关多年,饮食文化多已汉化,即便还有一些地方保持着关外旧有前例,但也是无关大局。这一层啊,日后着各省督抚、藩司学政,向百姓认真晓谕,也就是了。”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说道,“当年朕命驻守北海、永固二城的兵士迎娶俄罗斯女子,不也是没有闹出什么麻烦来吗?外国人都行,同为大清子民,不过民族不同,反倒不行了吗?”。

    朝廷当年下旨,命当初征战关外的中华兵士迎娶俄罗斯女子,在民间引发了很大的动荡,最主要的原因是怕这些女子不会操持家务,且言语不通,日后伺候翁姑,多有未尽之处,所以反对之声大起,但朝廷谕旨,不可因为百姓小民的呼声而中止,这件事终于给强行推行了下去。而俄罗斯新娘嫁到中华之地,倒是很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恭顺和孝敬——这是因为两国固然风土人情多有不同,但于长辈的侍奉,却没有很大的差别,且女子远嫁异国,举目无亲,也没有张狂的资本。但若是推行满汉通婚,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汉人家的规矩大,旗人家的姑奶奶在府中,便是父母、兄嫂也无不礼让三分,抛头露面,更是不在话下,凡此种种,都和汉人教养女儿的规矩有着天大的差别,可以说,彼此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皇帝偶发奇想,居然要行以满汉通婚之政?传扬出去,怕又要民情沸腾了。

    许乃钊给曾国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言规劝,后者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含蓄的摇摇头,转而说道,“皇,明天就到烟台了。皇一路舟车疲累,臣等议了一下,归程不如行以陆路?皇若是以为善的话,臣等下去之后,即刻拟旨。”

    “这样的季节走陆路,不会太辛苦吗?”。

    “臣以为无妨的。山东通往京中的官道宽敞无比,御驾之行,不出三五日,即可到京,即便有一点风寒,比之海,恶浪汹涌,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那好,就依你们。回程走旱路。”

    君臣议了几句,皇帝摆手,“曾国藩留下,其他的人先出去。”

    把众人打发出去,皇帝好整以暇的看着曾国藩,却只是微笑着,并不说话,弄得曾国藩心里觉得怪怪的,又不敢动问,“曾国藩,你有几个子嗣?”

    “这,臣有三子六女,除长子纪第、五女未经叙名而早夭之外,尚余两子、五女。”

    “可都婚嫁了吗?”。

    “这,臣长子娶亲未久,次子尚未婚配。女儿则除三女之,尚未到婚嫁之龄,”曾国藩心中一动,皇帝该不会拿自己开刀?刚才说过满汉通婚的事情,就问及自己这个,一定是的想到这里,抢在皇帝继续说话之前,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几个小女,都已经适人,只等成年迎娶了。”

    皇帝倒真的是有结亲之意,但听曾国藩把门关得紧紧的,略有点失望,“这样啊,那算了。不过,朕知道,你的次子纪泽,尚未定亲的,是不是?朕给他做一次大媒,怎么样?”

    曾国藩无奈苦笑,左右还是躲不过去“这,皇垂青犬子,正是老臣阖府之幸,只是不知道,皇要为犬子指婚何家闺秀?”

    “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名叫灵慧,你认为怎么样?”

    曾国藩一愣,猛然闪过一个念头:灵慧?不就是皇的大公主吗?“皇,臣子素称愚钝,如何敢仰附茑萝?且臣……”

    “你不必慌张,尚主之事,在很多人以为,或者算不得什么很荣光之事,这只是因为女子身份贵重,你做家翁的,说既不能说,管亦不能管,若是弄得不好,还有家园不宁之祸。但朕的女儿,自己知道,灵慧她们几姐妹中,以她的性情最称和善。而且自咸丰十二年,为她额娘狠狠地责罚过一番之后,再也不敢有乱言乱动之处。”

    皇帝觉得自己有点老王卖瓜的嫌疑,哂笑了几声,“至于你,人品道德,海内共钦。说实话,朕把女儿嫁到你家里,也是希望她在出嫁之后,能够有一个更好的归宿。至于你说曾纪泽愚钝,那纯粹的蒙骗之语。朕亲自选定的女婿,你倒说愚钝?岂不是见得朕无识人之明吗?”。

    曾国藩目瞪口呆,辩无可辩,只好跪下来,碰头、领旨、谢恩。

    回到军机处临时办公的舱中,也不知道是谁耳朵灵,嘴巴快,竟是比他更先一步的将这个消息传了回去,“曾大人,恭喜,恭喜啊。”

    “啊?”曾国藩一愣,抬头看看军机同僚或者羡慕,或者妒忌、或者好笑、或者顽皮的眼神,拱手苦笑,“哎,皇……这让我怎么说呢?如此厚爱,固然是人臣之容,但,大公主……”他迟疑了一下,乞怜般的望向奕,“王爷,您能不能再和皇说说?请他收回成命?”

    “这怎么行?皇金口玉言,岂能收回?况且说,灵慧公主才貌双全,令郎得以尚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涤公,您就等着喝一杯儿媳妇茶”说完扬声大笑。

    曾国藩又气又笑,又无可奈何,便在此时,舱门给人推开,有苏拉进门奏报,“列位大人,到山东海域了。皇招列位大人船头一观呢。”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跨步出舱,到了甲板,时近正午,海风吹拂,甲板一片明亮耀眼,远处有几个小太监手中擎着九曲黄炳大伞,跟在皇帝身后,却为海风吹拂得拿不稳伞,只好移动身子,就着风力,来回奔忙的样子,煞是好笑。

    奕走到皇帝身后,正好前者偏头问身边的沈葆桢,“这里的船舰,怎么比在旅顺口看到的还多吗?”。

    “是。其中有一部分是英、法、美国的舰船,不过多是以商船为主,还有很少的几支军用舰船,臣前数日的时候,也是曾经和皇奏陈过的。”他说,“至于其他,是因为海军学院坐落在威海,生员除平日读之外,升至三年,便开始有海操舟实习课程,因此之故,威海一地,另有训练、演海舟艇多艘。这一次皇东巡,孩子们想来是为了争睹圣颜,才稍有不敬之处,请皇念在他们年纪还小,便不要和他们计较了?”

    “朕不怪罪他们。命令丁日昌,鸣响汽笛,向我大清未来的海将佐,致意”

    第9节船抵烟台

第11节流水作业

    第11节流水作业

    海军学院创建于咸丰十三年,首任山长是奕,但他人在北京,照应不来山东的差事,只好让以帮办海军大臣任职的沈葆桢担任着学院总稽查的职衔,负责日常事务。

    但这份差事却不是那么好做的。首先说,从十二年年底,朝廷降旨,命各省选拔贤良之才,充盈学堂,跟随英法两国教习学习舰船制造及海上演阵之学。不想应者寥寥,第一期所招募的生员,不过可怜的二十九人,甚至都不及朝廷花钱聘请来的中外教习的人数多

    皇帝很清楚,中国人到目前为止,兀自抱持着科举出身的正途路子不肯放过,愿意到海军学院学习战法,并受西法绳墨的,不外两途,第一是家境难济;第二则是一些真正愿意有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偏偏这二者都是很稀缺的,也就难免出现学院招生不足的窘境了。

    为此,他把军机处招到御前,专门议了一次,最后想出来一个办法:还是以利益诱惑,只要把人带进来,就不怕他们不能学成报国。具体之法很简单,暂时从曾国藩提请创建的江南水师之中,选择那些年轻一点,读过书、识得字、可堪造就的,以诏旨的形式,强行征召入学,等到学成之后,以厚禄相赐,不愁日后没有随之跟进的。

    江南水师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叫江苏水师,创建于顺治初年,归江南水陆提督节制;另外一部分是长江水师,是经由曾国藩请旨之后,在瓜州和狼山两镇设兵营,归两江总督和江南水陆提督节制——从这一点上来说,江南所有的两处水师,有重叠之处。但长江水师成立之后,大约是因为建制、规程未能考虑周详,很快就暴露出极大的问题。第一就是船上管理混乱,船上有船主,专管操船;还有管带,他所管理的是船上的水勇。

    管带不管操舟,自然也管不得船上的水手,水手有如雇工,来去随便,而且每到靠岸之际,就上岸嬉戏,有那好喝酒、脾气坏的,尽是做一些非法的勾当,惹下祸事,逃到船上,升帆起锚,扬长而去,这样的案子,自然是一千年也破不了的。数月之下,江南百姓对水师的印象大坏。

    第二便是令出多门,船上从属不清。有鉴于此,江南水陆提督李朝斌上了一份奏折,认为应该加以整改,首先就是要剔除船主之职,船上一切大权,尽归管带一人掌理;第二,加强训练,每月初三、十八两次带船出吴淞口,演练操船、放炮。

    皇帝立刻诏准,并招军机处共议。曾国藩这时候已经内调,侧身军机处,他是皇帝最宠信的大臣,问到他的头上,曾国藩说道,“臣想,船主、管带事权不一,是江南水师痼疾之一。早已经到了该认真整治之时。但臣想,水师军纪大坏,原因就在于管理荒疏,朝廷只是派饷派粮,却从无问责之由。舰船靠岸,水手、兵士立刻如鸟兽散,在岸上胡作非为,当地司法衙门,管束无能。因此,还要加上一条,取消礼拜,无故不准上岸。让士兵以船为家,有特殊情况,向管带报请,批准之后,方准予放行。”

    皇帝楞了一下,“这样的条例,朕记得在咸丰十二年,朕在热河起草北洋海军章程的时候已经逐一列明了嘛?怎么……”转瞬之间,他就明白了,“这么说来,北洋海军章程,只适用于北洋,南地水师,并未遵从了?”

    “总是臣奉职无状,请皇上恕罪。”

    “算了。这也是朕的疏忽。既然说明是北洋章程,也难怪别人以为,这是只适用于一地、一军的规程了。”皇帝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讥笑之意,“那,就照曾国藩所奏的拟旨吧。另外,在旨意中再加上一句,北洋章程,适用于全国各省水面部队所用。以前还可以装装糊涂,日后,若是再有人以此为口实,不尊法度,朝廷就要认真整肃了。”

    曾国藩脸一红,“是。臣都记下了。”

    “还有,廷寄官文,让他把水手、兵士选拔送学一事认真的负起责任来,别整天就想着找人家的错处。”

    曾国藩离任之后,两江总督的差事交给湖广总督官文来做。这是个庸人,既没有曾国藩的狠辣作风,也没有李鸿章、何桂清等人的才学,而最最讨厌的是,官文不通西学,心中很瞧不起往来两江地面、官场上的洋人雇员,久而久之,中外双方经常发生口角,官文偏听偏向,板子总是打在洋人身上,弄得洋人对这样一个上官又是厌恶,又是憎恨。

    官文自己也非常苦恼,两江总督,国之雄藩,位高权重,非皇帝极亲密的近人不点,他能够做到这样的高位,心满意足之外,总想着做出一番政绩来,上报君恩——他没有狂妄到认为能够如曾国藩一般,在总督任上做今年,为皇帝内招重用,只想着终老任上,就不枉此生了。正好,有了一个机会,便是海军学院招生一事。

    誊黄贴出,给百姓知道,朝廷有意招募能识得文字,又愿意从身军武的年轻人报名入学,接受各国教习教导,学习海战之法。但贴出数日之久,根本没有人搭理,一则江南之地素称富庶,百姓不缺这几两银子的花用;第二,接受洋人的教导?最后的结果,岂不是像省城内那些跟在洋教士的身后,成天念诵一些任谁也听不懂的鬼话,不敬祖宗,不事稼穑的悖逆之子一样了吗?不去,不去再一个缘由,便是百姓众口相传的,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古训。

    最后弄得官文烦了,径直派人,从两江所属的各地水师之中抓人,也不管识不识得字,先把人抓来再说。一时间弄得民怨大起,百姓有惶惶不可终日之苦。皇帝在京中也知道了,却无心劝阻,事情总要迈出第一步,接下去的事情,就比较容易办了。

    于是,从江南选中了一百六十五名水上汉子,给绿营兵士押解着,送抵山东。本来,入学先要进行考试,但为了怕有人故意漏考、瞎考,便是连这一关也免了,让这些人径直入学,怕他们听不懂西洋语言,又在课堂上专门配备了翻译,才算强行将此事推行了下去。

    水师之中挑选出来的汉子,平日里粗野惯了,在课堂上、放学后也不知道惹出多少祸事,比之正式经考试入学的二十九名生员,让人头疼之极。

    不过,这些人有一个极大的好处,是另外二十九人不能比拟的,他们都是常年生活是水上,于这种操舟之法,熟稔无比,一旦静下心来,踏实的接受洋教习的传授知识、理论学习,在课业上的进步,居然是出乎所有人的想象之外的,连教课的外国教习,也频频咂舌不止。

    而这些人的学业比之那些生员也要快速得多,用时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就从学院毕业了。朝廷为了表彰,更加为了招揽更多的人主动入学,所有一百六十五人,加以正四品官职,全部派往山东本省、直隶、辽宁旅顺、大连、金州、营口等地,分发到兵舰炮船上,最低等的,也是见习管轮,课业最精、品秩最高的,居然做到见习管带之职。

    财帛动人心,眼见一年多以前,还是和自己一样在海上讨生活的袍泽,经过年余的学习,居然翎顶辉煌,起居豪奢,俨然一船之长的荣光,旁人如何能够不动心?从第二期开始,更多江南水师的兵士主动报名,意图入院学习,但这一次,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首先要过考试关,分为两种,一种是文字笔试,一种是海上行舟之法的口试,两关都能够通过的,才能入学。

    朝廷这样的做法,引起兵士极大的不满:上一年求到我们的时候,就厚禄高官以为诱惑,如今求学报名的人多了,就如此冷面相对?太过不公平了吧?

    皇帝大感好笑,“这也怪到朝廷的头上?不必理他们谁让他们整天闭着眼睛闯世界的?所请不准。照例按照既有成例,考试之后入学。”

    “皇上,臣恐如此一来的话,兵士未能通过考试一关,又要重现乏人可教的窘境了。”

    “这是杞人忧天。不论是大清水师还是各省生员,眼见入海军学院亦为进身之道,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踊跃报名,其中不乏受过多年教育之辈,怎么会通不过两关考试?你以为我大清就没有丝毫人才吗?此事毋庸议。”

    于是,许乃钊诺诺而退。廷寄山东,着沈葆桢继续按照既定之法,考试后录取,这一下,使得第二期的生员入学总数,大大落后于第一期,总共只有不到一百三十人,皇帝心中未必没有悔意,但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误,竟是一副错也要它错到底的负气模样了。

    这一次皇帝东巡之行,山东威海是最后一站,海军学院也是必到之处,所以,早在八月底,皇帝从北京起驾之日开始,学院中早已经准备开来,各种迎驾事宜几番商讨,却全部给沈葆桢否决,“皇上的脾气,最不爱看这种摆出来做样子的勾当,还不如认认真真,做好你我各自本分,等皇上到了学院,我等从上到下,一切发自赤诚,反而更能得皇上喜爱器重。”

    “但,大人,也不好任何事也不做吧?”

    “该当有的,自然还是要有。除此之外,一切虚靡之举,概行取消,便如同胡润之当年就好。”

    “这,怕是不妥吧?”身为学院教习的徐寿怯生生的问道。

    “当年他能行,如今我为什么不行?”沈葆桢说道,“况且说,于皇上有孝敬之意,也未必一定要大肆铺张扬厉,皇上当年曾经说过,朝廷的银子,该花的地方,一文也不能省;不该花的,也正是要有锱铢必较的决断。”

    他停了一下,又说道,“你们放心吧,皇上绝不会怪罪的。”

    盛宣怀大感不满,他是学院营务处总办,专管往来迎送之事,这一次为迎接皇帝东巡,只是在旅顺一地,经由瑞锦山之手送到杨三那里的银子,就不下于十万两之多,其他往来花费更加不计其数,从朝廷、省内藩司拨给的银子早已经花得光光,就连学院这数年来积存下的数十万两银子也都折腾了出去,本来打算趁着皇上巡视学院之机,由沈大人请旨,皇帝一高兴,着府库再大大的拨一笔款子下来,也好解决了办学之急。

    再有就是他从中经手,贪墨了不少银两,若是经过接驾之事,把账目全数抹平,这笔银子,自己才算的落袋平安,如今沈葆桢居然说不要铺张?这算什么?

    想到这里,他在一边说道,“大人,此一时,彼一时啊。如今情势,与咸丰二年不啻天壤之别,更不用提海军学院是皇上圣心所念之所,您想想,等皇上来了,我等上下却全无迎请之礼,说出去旁人不以为是为节次虚靡,奉行务实,只当我学院上下,全无孝敬之心,大人,这样的骂名可留不得啊。”

    沈葆桢虑不及次,给人一提醒,也有点发呆,“那,若是以你建议之法而行,只恐接驾一次,这学院中又要落得一个大大的亏空了。”

    “为皇上办差,银子又不曾落到大人的口袋中,而且往来账目分明,等皇上来了,龙心见喜,大人适时请旨,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吗?”

    “这样做法,可稳妥吗?”

    “大人放心,一切包在卑职身上。保管让皇上高兴,让大人满意。”

    沈葆桢大约的知道,这半年来学院中银子花销极大,如同流水一般的淌了出去,若是能够蒙皇上降旨,着户。礼两部及内务府将往来账目尽数报销,自然是最好,要是能够再得皇帝拨赏银子,那就更是意外之喜了。所以,对盛宣怀的话,他并未否决,“既然如此,那,就烦劳杏荪兄了。”

    盛宣怀果然是很有料的,以学院总务处总办办理迎驾差事,其时紧迫,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让他挥霍,便另辟蹊径。

    他知道,论及起居豪奢,从来没有过于天家的,不论中华还是外国的各种奇珍异宝,在皇帝而言都看得多了,根本不放在心上,与其如此,也不必自己费尽心力的从省内搜罗,反而是要弄一些他平日里看不到,想不到的,上邀帝宠,才是不二法门。

    于是,他命人从学院中前后学堂及周围各处分设料厂之中大加筛选,将生员、匠役所造成果诸如船上的浆叶、信炮、船模、轮舵等物,各自上以油漆,晾干之后,摆放在学堂正中显眼的位置,皇帝不进来便罢,只要一步踏入,目光所及,一定就是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到时候,自己若是有幸的话,或者还可以近达御前,亲自奏陈呢。

    果然,等皇帝到了学院用来为生员们上课用的大堂,迎目所见,是摆放在屋中尽头处的满满一桌子奇怪物什,上前几步随手拿起一件,是一枚半圆形的特殊仪器,“这是什么?”

    “回皇上话,此物名为六分仪。是船行海上,用来分辨己方方位的。”

    “这就是六分仪啊?”皇帝拿在手中,觉得好玩儿,这种东西他只是听说过,从来不曾见过实物,也不知道如何使用的,“此物是如何得来的?”

    “这是西洋英国教习,名唤约翰先生,从本国携带而来,皇上手中拿着的是英人本来之物,这一件,”沈葆桢又拿起一个六分仪,大小如前,“这是海军学院的生员按图索骥所制的样品。请皇上御览。”

    他接过两个仪器,在手中来回比对了一番,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得出彼此的差别,生员制作出来的,更显簇新,而且扇形盘面上的刻度也更加清晰,上面附带的望远镜镜片也越加明亮,“做得好。这是何人所制?”

    “这是学院第二期,管轮班学习生员陈兆锵所制。”沈葆桢所着话,上前一点用手指着六分仪,“皇上请看,这上面还镌刻着制作者的名字呢。”

    他低头看看,果然,上面镌刻有“福建闽侯县螺洲乡陈兆锵(铿臣)制。清咸丰十六年七月”字样。

    “这柄六分仪是陈兆锵一人所为,还是和旁人共同制作的?”

    “这,”沈葆桢一愣,向后招一招手,盛宣怀从人群中挤出,躬身做答,“万岁,据微臣所知,这是陈兆锵并同期生员共同制作完成的。为此六分仪,共计花费寻月之期,方始完成。”

    皇帝把六分仪拿在手中,来回颠倒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心中一动,“这个叫陈兆锵的生员现在何处,传他过来,朕有话问他。”

    沈葆桢等人大大的愣住了,这是事先没有任何准备的,看他笑容诡秘,眼神明亮,竟似乎是打着什么奇怪的主意,沈葆桢、盛宣怀等人不知道,肃顺、曾国藩、文祥等人跟随他多年,只要看到他脸上的这份笑容,便知道又要有新鲜玩意出炉了。

    当下怀着又是兴奋,又是好奇的心思守在一边,静静的观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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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留学

    片刻之后,盛宣怀在前,几个低垂着头,身穿生员统一服饰的男子在后,从大堂一侧的角门快步到了近前,“皇,这几个年轻人就是了。”

    肃顺拿出御前大臣的架子,呵斥着说道,“还不行礼?”

    几个年轻人欢喜得都要炸开来了,手脚顺拐,动作又是怪异又是引人发噱的靠近,噗通一声跪倒,也不分数,咚咚撞头不已,惹得皇帝轻声发笑,“沈葆桢,你这学院中规矩倒比朕的紫禁城还大了?怎么不说话,只管碰头啊?”

    “回皇话,陈兆锵秉性纯良,此番蒙皇宣召,生员心中激荡,却丝毫不知如何感戴圣恩,方有如此失仪之处,请皇念其年少,恕过其言语不周之罪。”

    “朕不罪他。”皇帝向明明的低头说道,“你就是陈兆锵吗?”

    “生员,海军学院第二期生员陈兆锵、蓝建枢、严宗光、林森森、林履中,叩见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柄六分仪,是你亲手所制?”

    “是。正是生员闲暇时顽劣之做,难入皇法……眼。哦!”陈兆锵第一次面圣,心中紧张,竟然打起了嗝,偏偏越是害怕,心中越是紧张,喉咙中怪响不断,吓得沈葆桢脸都白了,若是皇帝转怒,问他一个惊驾的罪名,自己当如何出言挽救?

    皇帝真给他打嗝儿的声音吓了一跳,正欲发怒,看他以头触地,后背微见颤抖的可怜样子,心中一软,故意不提,又问道,“做这样一个六分仪,用时多久?”

    “回皇话,共计……”陈兆锵尽力控制,低声说道,“共计用时一月零四天时间。”

    皇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一次拿起六分仪,在众多朝臣面前晃了晃,“你们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朕会对这样一个用于海操舟行船之法的器具如此好奇?这里朕告诉你们。朕好奇的不是六分仪一物,而是想知道,以我大清海军学院的生员,在多久的时间里,能够仿造出一件同样的器物!”

    他向站在进出的一个御前侍卫一招手,“把你身的配枪取下来给朕。”

    侍卫不明究竟,取下胸前悬挂知如何着的快枪,双手呈递——自咸丰十一年中俄战后,世界各国通过中俄之战,认识到武备之力的重要性,纷纷研制新式武器,特别是可以在战场发挥最大杀伤敌人作用的连珠快枪,更加是作为重点研发的目标。清廷自然也不能例外,数载而下,京中防卫、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等天子近人,都已经全部配备了最新式的连发快枪,这种快枪配有九发子弹的新式弹夹,初步使用到了气动退弹原理,训练有素的士兵,每分钟最高射速可以达到六十七发之多。这一次皇帝东巡,神机营卫士自然也是倾巢而出,担任护驾重责。

    皇帝接过快枪,手脚无比麻利的把枪管、导气、护盖、枪机、击发机构、枪托、机匣和弹匣全数拆分开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一柄乌黑锃亮的快枪,就成了散落一地的零件,“朕也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便以这支快枪和六分仪做例子,给你们说明一下。具体的,等一会儿朕再火器厂时,再和你们详细解说。”

    他经常有这样的突发奇想,很多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聚拢到一起,认真的听着,“一支快枪,从翻砂、制模,再到成型、组装,大约需要多久?曾国藩,你知道吗?”

    “总要在半月以。”

    “一支枪要做半月之久,我大清有那么多的士兵,每人配发一把,需时多久?还有这样的一柄六分仪,五个生员,要做一月之久,才能完工。这其中固然有初次操作,手未必灵便等因素,但效率的低下,也是可以想见的。所以朕想出了一个特殊的,可以极大规模的提高效率的办法,暂时定名为流水作业。”

    他得意洋洋的笑着,给众人解释道,“具体的说,就是每人各自管理其中一部分零件的生产,便如同六分仪?负责制作地平镜的,只做地平镜;做指标镜的只做指标镜、做扇状外形结构的,只做外形结构,最后汇总到一起,着由专门的一群人负责把这些器具组装在一起;同样的,做快枪也是如此,分别制作护盖、枪机、击发、弹匣,然后汇总组装。你们以为这样人尽其用的制作方法,比较起每一个人各自负责一部分的生产,有什么好处?”

    “皇所言,高深莫测,臣等……”奕笑着摇摇头,“臣弟未能明悟,还请皇多加指点。”

    “你们啊?笨死了。如果若你一个人,每一天坚持做一件事情,一年三百六十天不停的做下去,一直做两年,你想想,你是不是会比第一天做的时候,熟练很多?”

    “啊!臣弟明白了。所谓流水作业便是取熟能生巧之意。”

    “正是如此!”他用力点头,对赵光说道,“等回京之后,命工部将此事确定下来,明发各省,今后所有这种建造从业者,一概行以此道。想来用不到多久,就能够大见效果了。”

    说过了这件事,皇帝才想起来让陈兆锵几个人起身,“你们都是第二期的生员吗?多大年纪了?”

    众人一一报自己的年纪,最小的是严宗光,今年只有十六岁,最大的是林森森,今年十九岁,“很是不错嘛,十六岁年纪,就能够经过两次考试,成为海军学院正式的一员。祖可也有在水师营供职的吗?”

    “回皇话,没有的。生员祖籍福建侯官,先祖两代悬壶乡里,后来为救治时疫,不幸身故,到生员时,因家贫,无力奉养寡母,因而贪图朝廷招收生员,每有入学者,每人每月发给十二两银子的俸禄,因而报名,承皇洪恩,生员得以入学。”

    沈葆桢在一边说道,“皇,严宗光入学,还有一桩趣闻呢。”

    “哦?”皇帝双目一亮,“朕就喜欢听这样的趣闻,是怎么回事?”

    于是,沈葆桢给他说了几句,提起来也是因为家贫难以度日,严宗光贪图朝廷的俸禄银子,便想投身海军学院,以此为度日之须,不过各省生员报名入学,其中有一项条件,就是要当地有秀才、举人功名之人代为做保,母子两个便求到其叔严厚普的府,不料严厚普对这样把汉人家子弟送到洋教习手中训练的学院根本就是深恶痛绝,一口回绝了母子所请。

    “那后来呢?”

    “后来,严宗光只好私自填写做保,事发之后,引来乃叔亲自向族中家长投告,最后……”沈葆桢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最后只有母子两个痛哭跪求,方才算是了事。”

    皇帝为之深深皱眉,“朕前几天在定远舰见过第三期生员,其中以福建籍的少年为数最多,现在想来,很多人正是看在食宿全管,每月还有十二两银子的助学金的份,才多多报名的?”

    曾国藩等一片默然,这件事本来也是事实,不过皇帝不问,旁人不能私自进言而已,“严宗光,朕问你,每月十二两银子的助学金,你自己留用多少?又有多少是寄回家乡,缓解令堂生活窘迫的?”

    “生员在学院中,食宿全由朝廷拨给,生员并无花用之地。所以,蒙皇圣恩赏赐的十二两银子,学生尽数托付乡邻,带回原籍的。”

    “这样不行。”皇帝感从中来,用力摇头,“这样固然是你孝心可嘉,但你们入学之后,都算是朝廷的人,又焉能手中全无一两银子?这样,张曜?”

    “臣在。”

    “今后每个月给孩子们的助学金长到十五两,这笔钱由由户部府库拨给。另外,省里也不要手紧,每一年拿出,嗯……”他盘算了一下,“拿出一万两银子来,作为奖学金使用,具体的嘛,两处学堂各自设一等奖一名,每人一千五百两银子;二等奖两名,各自一千两银子,三等奖三名,每人五百两银子。这些银子每月平均发放到孩子们手中,至于是从平日考试累计成绩还是以年中大小考试计算总分,由学院统筹谋划,日后具折陈奏。”

    “皇万几操劳,圣心所念,均是民生福祉,臣代海军学院生员、教习,叩谢皇恩典!”

    “这是给孩子们的?和你们这些教习有什么关系?”皇帝好笑的说道,“好,既然你们已经谢恩了,朕倒也不好不略作赏赐了。军机处拟旨:沈葆桢以帮办海军大臣主持海军学院创建事,历时六载,功勋卓著,堪为朝臣表率,封二等固远子,加兵部尚衔,仍留任,领海军学院及山东威海海军总署事;另外,海军学院中所有属员,一概官升一级,赏三月俸禄。”

    虽然早知道皇帝驾临,一定有大好处,但不料居然如此的大手笔,沈葆桢以文身领武职,能够得以封爵,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沈葆桢一惊之下,赶忙跪倒,“臣,诚惶诚恐,叩谢皇恩典!”

    从学堂出来,由沈葆桢、盛宣怀等人陪同着,又在海军学院中转了一圈,“威海是海军衙门所在地,海军炮艇战舰之数,也是全国之先,除济远、抚远、威远号三艘铁甲舰之外,另外有雷字三艘、镇字二艘,清字九艘,船所有工役之士,总数超过三千人,已经形成初步战力。自咸丰十二年,皇在谕中所颁,命各船武备,要在三月之内形成初步战力之后,海军衙门下共同奋发,经由外国教习指导,如今新船从下水,到能够如臂使指一般的操行大海,用时均在寻月之内——兵士渐次习惯这等整训之法,因而于熟能生巧之下,越发灵动自如。”

    “嗯,”皇帝一面听,一面向前踱着步子,“这是很主要的。另外,北洋海军章程,要切实命令士兵遵行,现在的时节,海军初建,下一心,不论是兵制还是吏法,都有章可循,有专人稽查,这种风气要长久的保持下去。日后要是给朕知道了,士情开始有疲惫荒怠迹象,可不行。嗯?”

    “是。”

    “再有就是海军学院的孩子们,这些人都是朝廷的宝贝,我大清能不能建设出一支扬威七海的海军部队,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了。所以,于学员从教化、课业到生活起居的各个方面,都要由专人负起责任来——在生活,不要委屈了孩子们,但是在专业课程,却也丝毫不要有手软之处。院中这一部分职衔,是谁在负责的?”

    “回皇话,是学院总务处帮办大臣盛宣怀在负责。”

    皇帝一愣,回身看看,“是哪一个?”

    沈葆桢给盛宣怀招招手,把他叫过来,“皇,这就是盛宣怀。”

    盛宣怀低头前几步,在学院中铺陈的整整齐齐的青石板跪倒行礼,口中请安颂圣不绝。

    他沉吟了一会儿,盛宣怀是在历史留下大大的名号的晚清洋务巨擘之一,他开办银行、电报局、办矿办路,组建大型钢铁联合企业、创立轮船招商局、兴办高等学府,皆为九州第一人!但和他的能力、魄力相映成趣的,是他勾结李莲英,下联络李鸿章,留下大大的贪利之名!

    若是在见到方伯谦之前,给他知道盛宣怀在海军学院任职,恐怕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罢掉他的官职,让他滚回常州老家去!但数日之前的一次见面让皇帝意识到,以一个后来人的身份,又有着一国天子的无权威,若以某人在历史留下的美名或者骂名而轻易行捡拔或罢斥之行,不但于该员不利,于自己帝统维系,也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毕竟,他们的立功或者犯罪之行尚未发生,朝廷的刀虽快,但也不能斩无罪之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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