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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嵩山坳     清山变txt下载     清山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2节把臂闲游(1)

    第42节把臂闲游(1)

    肃顺在府中等了两天时间,日本人始终杳如黄鹤,这让他又是惊讶,又是恼怒。难道日本人已经知道皇上的身份了?不会他这样对自己说,皇帝以甘子义的假名出外闲游,只是偶尔为之,且从来不曾以这样的身份干预过任何国事,不要说日本人未必能够查得到,就是在大清朝,也只是皇上最亲近的有限数人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日本人又何从打听?

    至于恼怒,就有点难以启齿了。

    世事本就是如此,这十余年来,肃顺不敢说狷介不取,但较诸当年的穷凶极恶,却收敛了很多。而这一次奉旨纳贿,重做冯妇,给了他捞钱的机会,而且,这一次的机会还是名正言顺的,即便将来为言官所知,上面有皇上给自己撑腰,心中也丝毫无惧。因为如此,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从日本人身上把这些年的损失尽数找补回来的只是,日本人始终不上门,肃顺也是莫可奈何,这样的事情总不好自己上赶着登门拜见,那还成什么了?

    好在皇上要在两天后到八达岭长城去,肃顺忙着前后差事,还算能够消磨一点精力和时间,否则,真不知道该如何度日了。

    这两天之中,肃顺偶尔到御前回话,也不敢提起此事——眼前放着一桶黄金,自己却没办法取出来,说出去都是丢脸的事,更不用提这样的事情自己当年是经常做的,这一次始终无功,倒显得自己退步了一样,因而皇帝不问,他也从不主动谈及。

    等到日本人和中国官员出发到城外去游览长城风光的前夜,日本人终于重又来到肃顺府前,递上手本,由下人领着,进到堂上,来者还是副岛种臣和井上馨两个,行礼之后,副岛种臣笑着说道,“夤夜登门,万望老大人恕过冒昧之罪。”

    “哪里。这几日,贵使在我大清,可还住得惯吗?若有未谐之处,尽管和老夫言明,等明天我进宫请起,当面向皇上奏陈。想来我大清皇帝,对列洋国人,宽仁以待,定将有法的。”

    副岛种臣心中暗骂,什么宽仁?到今天为止,我们到北京居住的管驿、一切饮食用度,还都是要自己花钱的,这也称得上宽仁的话,天下就没有残虐一说了。脸上却装出一副笑容,“是,贵国大皇帝陛下的隆情厚谊,我国人铭感五内,从不敢有片刻遗忘的。”

    肃顺和他们说了几句闲话,转到了正题上,“上一次贵使托老夫之事啊,近来数日,也曾多向宫内执事等人打听,不过所得不祥。只知道,这个甘某人是北地直隶人士,早年曾经随老父经商,足迹遍及大清行省之外,还曾有过往来大洋的经历。据说最远到过美国,和一些美国人也算相当不错的朋友。至于如何对贵国事知晓甚多,却是暧昧不明。恐怕还要多等上几日,才能知晓。”

    副岛种臣一面听,心中一面想,大清百姓和洋人往来通商并不是从今日而起,而且也确实有人为求重利,不怕风波之险,远去西洋之国采办货物,回国售卖。这样说来的话,这个甘子义的父辈,就是做这种生意的了。至于肃顺所说,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有确信,不妨看做是贪餍不足,又要索贿的潜台词——日本人并不担心花出去的钱会做了无用之功,能够联系上大清朝廷中如肃顺这样的重臣,就是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

    于是,副岛种臣知情识趣的又从怀里取出一份红皮的本本,递了过去,“大人为我等之事,奔劳不息。我国感激之外,更觉得惭愧——日本别无长物,唯有以黄白之物,略表寸心,请大人笑纳。”

    肃顺也老实不客气,眼神在存折上扫过,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前几天皇上招我进去,给我说了一件事。听皇上说,贵国女子,温良淑德,四容俱全,”

    副岛种臣和井上馨误会了,破颜一笑,“大人既有娱老之意,我等定当尽力安排,使老大人满意。”

    “不,不不不。你们误会了。不是我,是我家主子。”肃顺笑着说道,“我们这位万岁爷啊,什么都好,就是色之一关,勘破不开。有意仿效当年朝鲜前例,由贵国贡献佳女,充盈后宫。”他笑着说道,“这和老夫可没有什么相干啊”

    肃顺并不很好色,这一点日本人是知道的,如今听他一说,料知不是撒谎——肃顺虽然帝眷隆、胆子大,但也绝对没有到敢假传圣旨的地步当下一诺无辞,等回国之后,即刻在国内搜罗家世、容貌俱佳的女子,用船送至北京,以慰藉皇帝陛下云云。

    等送走了日本人,肃顺拿起本本,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十五万两?日本人好大的手笔啊?”

    第二天一早,马车在前,官轿随后,一路出北京城,向城东八达岭方向而去,时值隆冬,这份差事实在不大好做,但王爷有令,不能违抗,神机营的兵士只好硬着头皮,踏上路途。好在八达岭距离北京不远,一百余里的道路,一天之内不能往返,所以按照一开始订下的行程,在走到延庆县的时候,暂时住下,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一早登山。

    自古以来,京官就是最难做也是最好做的,说好做是因为能够亲近天子,一句话逢迎得皇上高兴,升官进爵不在话下,但那只是在翰苑清流之间;像是任职延庆县这样的地方,就只剩下一个难字了延庆县大老爷姓马,是个回回,祖上从西北迁居到山东——他和新任浙江巡抚的马新贻是表亲,是因为这样的关系,得以补授此衔。

    延庆县是京西北的重地,地当京绥孔道,冲要繁杂,光是驿马就三百多匹,所以虽是一等大县,却是很不容易应付的一个缺分。马回回年富力强,倒不以为苦。只不过荒僻山城,财力有限,又要接办这样一个差事,想来又要大大的赔累一番了。

    把一行人迎进县城,各自安排到打扫干净的驿馆中休息,奕很是温言慰藉几句,便端茶送客了。这一边,肃顺和奕说了几句话,转身欲走,却给奕叫住了,“肃大人,到哪里去?”

    “我到……房中去看看。”

    “来之前的话你忘记了吗?他说过,不准任何人到他房中去探望。给对方看见了,就是麻烦——哪有你这样朝中一品,主动到一个三品文职官员的房中去的道理?”奕微笑着说道,“这等细节之事,正是主子所一再要我等谨慎小心的呢。”

    奕虽面带微笑,但语气中满是斥责之意,听是肃顺耳朵中,分外不是滋味。这一次皇帝暗中随行,是极其秘密的举动,也只有肃顺、奕、宝鋆三数人知晓。因而往日照常的那种请安觐见,一概全免,只当是真正的总署衙门的官员,随同日本人出行作陪。除了在管驿中单独开出一间,以为容身之外,其他一切全如常人。

    “我想,日本人和我们分驻,彼此又不相连,总不会有人暗中窥视吧?”

    “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的。”他说,“主子既然有这样的话,就是防备着一时疏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若是真有事自然不必提,若是没有,又何必去打扰他?”

    他这样一说,肃顺无以答对,“那,就算了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众人又再登程,顶着早晨凛冽的寒风,开始攀爬山岭。和中国人衣衫笨重、汗出如浆比较起来,日本人的体力似乎好得多,彼此的年纪差不多,体力上的优劣却一望而明,难免让奕几个觉得很泄气。

    日本人的脚程很快,超越中国官员有几近一里之地,乘着山上的寒风,或坐或站的休息着,“中国人养尊处优,简直都成了废物。”山县有朋肆无忌惮的用日语讥讽着这一次和己方谈判的对手,“若是中国人都是这样一副体质,我x本又有何惧哉?”

    “含雪君这句话说得极是。我x本人从小接受的训练,不是中国人可以想象的。若真有一天,两国为彼此争端而开战,只凭这一点,就足以确定我方立于不败之境地了。”

    副岛种臣用力瞪了两个人一眼,“你们懂什么?”他说,“如今的战争,你们以为还是凭借武功就可以取胜的吗?据我所知,中国绿营兵士,都已经配发了连珠快枪,你就是武功高,难道也可以抵得过火器之威吗?”

    “不如等日后和中国人提出来,各自派人,比试一场,也好看看双方差距有几何?”

    “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怕中国人不会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中国人不是从来叫嚣武功第一吗?难道还不敢面对来自我x本的挑战?”山县有朋的声音顺风飘出很远,给逐渐接近的中国人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在说什么?”奕问身边的总署通译,名叫郑刚的。

    “他们说,难道不敢面对来自日本的挑战。”

    “挑战?什么挑战?”

    “这,不知道。”

    奕心中好奇,连蹬几步,上了峰顶,向三条实美几个人一笑,“刚才在山路上听各位相谈甚欢,可否容本王知晓?”

    三条实美笑着说道,“也没什么。”他一指山县有朋,“山县君说,日后若得有幸,能够领略中华武术之博大渊深,当是人生乐事。”

    这番话和郑刚与自己说得不同,但也不必祥究。奕心中好笑,“这是好事啊,本王也乐见其成。等有机会,一定满足山县君的愿望。中日两国,以武会友,不亦快哉”

    一句话说得豪气干云,不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嘻嘻”

    奕大怒,猛的转头看去,竟是甘子义慢吞吞的从山道上走了过来,他要顾着自己的身份,冷眼问道,“甘大人,因何发笑?”

    “哦,都是卑职的错处,请王爷恕过。”甘子义越来越觉得,这种下人的滋味不好受,平生几时受过这样的质问?却还得做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来,也不知道装得像不像?“卑职只是以为,我中华武术,多为强身健体之用,与日本国用之上阵杀敌,讲究起手夺命,功用全然不同,自然,效果自然也就迥异。”

    奕也注意到了自己遣词用句中的不敬之处,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样说来的话,倒是我大清的武术,不及日本国的武术了?”

    不知道为什么,甘子义突然回忆起后世所看的《破坏之王》电影中,断水流大师兄凭一己之力,把香港武林门派打得满地找牙的情形,唇边的笑容越加明朗,他用力点头,“远远不如”

    “甘大人这话,请恕卑职不能苟同。我大清武术门派众多,高手辈出,怎么说就不及日本武术呢?”通译郑刚不认识他,以为他真的只是总署衙门内的一员,在旁边出声质问,“甘大人也是中华一员,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实在令人齿冷”

    甘子义也不生气,向三条实美等人一笑,“我大清皇上早有圣谕,若是举国上下,尽能以是为是,以非为非。秉持一颗实事求是之心,便不愁大清没有立身于国际之林的一天。偏偏啊,国中这样的人太少,像郑刚这样,闭着眼睛闯世界,只以为天下第一,如怒蛙嚣鸣,无视天下人的,却占了大多数。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郑刚大怒,“你……有辱斯文,不值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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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把臂闲游(2)

    第43节把臂闲游(2)

    奕也觉得,他这样当着日本人的面折辱朝廷大臣,有失仪体,但又不敢说,只命人把郑刚劝开,也就罢了。

    对面的日本人觉得无比好笑,谁想到中国人竟然自己窝里斗了?但甘子义的一番话,却也让三条实美、副岛种臣几个人很觉得惊心:中国人要真的能够抛却浮夸之心,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待政务的话,对日本将会是一个多么大的威胁啊

    再往山上攀登,日本人故意放缓了脚步,一边和中方的人员说着闲话,一边欣赏远近峰峦起伏的群山,“甘君,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在贵国有您这样,敢于在言语之中,抗拒上官的呢。”

    “这也是我家王爷有容人之量。不瞒副岛君,我第一次到衙门中入值的时候,也是时常将这种上下尊卑之念常存心中,动静、言语之间循规蹈矩;还是到了后来,和王爷处的久了才知道,我家王爷绝不似面上的那么严厉的。”

    “是,是。我虽然与王爷交往不多,但见微知著,也能够得到和甘君同样的认知。”

    甘子义侧脸看看副岛种臣,“听您说话,并无多少口音。倒似乎是在我中国生活良久的?”

    “这,倒不曾有此荣幸。不过先父当年有一个嗜好,就是麻将。我这点中国语言功力,多是从麻将上得来的呢”看听者一派不以为然,副岛种臣察言观色,知道他未必肯相信自己的话,这倒也是的,日本麻将固然从中国流传过去,但不论技法还是发声,都早已经和中国有着天差地别,如何能够说中文是从麻将上学来的呢?

    “因为家父好打麻将,我从小耳濡目染,喜好之余,对于这种技法越发留心——在我想来,能够研究发明出麻将的人,真正称得上是经天纬地之才。不瞒您说,我当年请教过西洋术数专才,全球所有士农工商,同分为四个人坐在一起打麻将,即便是从上古三皇五帝打到今天,能够拿到同样一手牌的机会,也是绝无仅有的。听他说,这是叫一个概率的问题。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副岛种臣说道,“不过仅从这点看来,就可知麻将一物,实在是可与对弈之道,并称为中华大国,不输于四大发明的伟大创造了。”

    甘子义含笑听着,既不插话,更不打断,一直到他都说完了,才开口说道,“副岛君爱打麻将?这可太巧了,我也很喜欢打麻将,不如等上一天,我们交流一番?”

    “甘君有意,最好不过。不过,这牌搭子,该找什么人呢?”

    “你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再另外各自找一个本国人吧。”甘子义喜笑颜开的说道,“只不过,中日两国麻将规矩不同,该怎么办呢?”

    “入乡随俗,在中国,自然要按照中国的规矩来。”副岛种臣一语双关的说道。

    “也好。那此事就这样定下来,等过几天,有了时间,我们打上十六圈。”甘子义又问道,“我听人说过,贵国语言的发声速度是最快的,每一秒钟可以达到十三个音节,是不是真的?”

    这个问题可真是把副岛种臣问住了,挠挠头,苦笑几声,“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好像从来没有人进行过这种特殊的研究吧?”

    “嗯,十三……”甘子义喃喃自语,“很不祥的数字呢”

    副岛种臣听他这样说话,眼珠一转,“东方人很少有注重这方面的吧?听甘君说话,倒似乎在生活的小节方面,很西化啊?”

    “哦,我当年在……”甘子义自知失言,向副岛种臣看去,后者也正在向他看来,两个人目光碰触,都不自觉的一笑,“副岛君很高明啊。”

    “哪里,不过雕虫小技罢了。”

    登上万里长城的烽火台,遥望起伏于群山之巅的连绵城墙,不得不令人豪情顿生,“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谁也没有想到,竟是大村益次郎开始吟诵这咸丰皇帝作于十一年北征归来,在长城上所做的《沁园春?雪》的诗词,一时间连甘子义也愣住了。

    “这首词,阁下也知道?”

    “嗯”大村益次郎用力点头,“当年在听闻之下,对于能够写出这样诗词的男子,真生出恨不能师事之的心肠啊”

    “诚然如是,诚然如是。”副岛种臣也附和的点头,“非无有第一等胸襟,第一等学识,不得如此第一等文字正如辛稼轩所言,横绝**,扫空万古。”

    这首诗词是甘子义剽窃而来,出世之后,一则诗文确称绝品;二来是皇帝所做,自然逢迎之声不绝于耳。但第一次听到来自日本人的称颂,还是让人升起骄傲之情,但以他的身份,不好也不能做任何附会之言,只好矜持的一笑,沉默不语。“这万里长城,自祖龙而下,不知道为关内的民族,阻挡了多少来自异族的侵袭,只从这一节上来说,就值得中华民族,视之为永远的图腾啊。”

    三条实美轻笑着看向奕,“王爷以为呢?”

    “三条君之说,也正是本王心声。不过小王经皇上多年教诲,却另有一番见解。皇上曾经对我说,战略上要先发制人,战术上要后发制人。这一先一后,便是大清面对任何外敌之时的不变国策”

    三条实美等人沉吟片刻,略有所得,“果然高明。”

    “皇上还对我说,这长城一物,固然可看做是先人传承而下的文物积淀,但也仅此而已。绵延万里的长城,早已经失去他原本的意义。想来百十年后,只会用作清客吟咏、百姓游玩观光的驻足之地啦。”

    “哦?这话怎么说?”

    “专使先生您看,这样绵延而去的万里长城,要想起到御敌于外的作用,要派驻多少兵士守候?每一天,驻扎其上的士兵,又要白白耗费多少粮米军饷?而且,兵力分散,根本不可能起到拒敌的作用,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是示警。与其如此,倒不如彻底放弃,改为以防守代替进攻——派驻士兵驻扎一地,担任示警,还是交给我大清的敌人去考虑吧。”

    这番话无疑对三条实美等人是一个很大的冲击,一直到结束了在长城上的游览,转身下山,几个人都没有了谈话的兴趣,沉默着举步向下,很快的,消失在中方陪同人员的视线之内。

    奕和肃顺从左右靠近过来,站到皇帝身侧,“皇上?臣弟看三条实美等人,似乎有所得呢”

    “你是不是以为,朕让你说这番话,有预先给日本人以警示的作用在内,而心中不以为然?”

    奕一愣,没有想到他的心思会如此灵透当他第一次以甘子义的身份出席会议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中日两国之间必将有一场大战,既然如此,就该默不作声,加紧对对方的防治才是,怎么今天要让自己主动和日本人说这样一番话呢?“皇上圣明,臣弟这一点小心思,原也不敢想瞒过皇上。确实,臣弟确有此等担忧。”

    “所以朕说,战略上先发制人,战术上后发制人。中华上国,不是日本这样一个弹丸之地可以比拟的。在这样的时代,可以完全依靠本国自有的物产、资源、人口等项,关起门来发展自己。而日本则不同。他们要想发展,唯一的出路就是走进大海,向外扩张。所以,不管你今天会不会说这样的话,都不会阻挡在日本人心中,中国是它想崛起于亚洲,进而走向世界的最大障碍的这样一个现实。”

    “皇上的意思是说,即使臣弟这样说,也不可能打消日本意欲与我中国开战的决心?”

    “正是如此”皇帝侧脸向奕投以赞赏的一瞥,继续说道,“这固然是未来一定会出现的现实。但有一个问题是,凭日本眼下的实力,还断没有到敢和中国撕破脸的地步。不过,日本的明治维新,虽然晚于中国十余年之久,但后劲绵长,不可低估啊想来再等上几年,就差不多了。”

    奕和肃顺同感骇然,以日本如今和大清的差距,只用几年的功夫,就到了敢于和中国硬碰硬的较量一场的时候了吗?这也太快一点了吧?

    “不过,这种较量,与当年对英法联军和在关外与俄国交战另有不同,是一种很……”说到这里,皇帝突然住口,再这样继续下去,就有泄露天际之嫌,到时候虽不怕有人追问,但真要解释起来,难免麻烦,还是效仿金人,只在自己腹中盘算吧。

    话头突然停住,奕和肃顺知道,大约有一些碍口的话,不好和自己说。当下也不追问,改为谈一些旁的事情,“主子,奴才还没有来得及和您回,昨天,哦,不,是前天。副岛种臣又到奴才家中来了。这一次,给了奴才十五万两银子呢”

    “好大的手笔啊”

    “是啊,奴才也觉得是。”肃顺赔笑说道,“您看?”

    “不行,即便不是为了这个神秘的甘子义,只凭你肃顺,难道前后二十几万两银子就把你买下了?不能就这么轻易的饶过日本人,多弄一些,越多越好”

    奕在一边呆呆的听着,这时候也悟出了个大概,心中无奈苦笑,皇上这份对钱财的渴求,是从哪里得来的呢?“老六?”

    “啊,臣弟在。”

    “肃顺找日本人纳贿,是朕特许他的。朝臣中知道此事的,也只有你一个,不许对别人说啊。”

    “是。臣弟都记下了。”奕有心想问,是以何事为名目向日本人索贿,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这样的事情,改日找肃顺一问便知,料想他不敢骗自己。“皇上,关于日本人请求在我大清沿海各省通商一事?”

    “这件事啊?先把日本人所求之事报上来,朕看看再说。”

    答应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皇上,郑刚是臣弟僚属,刚才在山道上有大不敬言辞,臣弟管束无方,请皇上恕罪。”

    “不知者不为罪。朕不会怪他的。”皇帝一摆手,“他们走下去很远了。我们也跟着下去吧。”

    “皇上,还有一件事,就是刚才日方提出的,中日两国以武会友之事?”

    “这件事,朕可不管。你们谁愿意过问就去过问,朕丢不起那份人。”

    听皇帝说话,竟似还没有开始比试,就已经确定无疑的认为,中国人一定会输给日本人了?奕大感不服,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出一副样子来,给皇上看看也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中国才是武术的故乡,日本人所传承的,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又如何可以和老祖宗相抗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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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请罪(1)

    第44节请罪(1)

    几近一月的两国谈判,逐渐接近尾声,双方初步签订了《北京条约》的初稿,在条约中规定,中国开上海、镇江、宁波、九江、汉口、天津、营口、大连、广州、汕头、琼州、福州、厦门十三处口岸,准许日本商民往来贸易;而日本则开横滨、大阪、新泻、长崎、箱馆、神户、夷港、筑地八处口岸。供中国商民往来驻足停泊,以为通商情形。

    在两国商民在对方国内有触犯对方国家律法一条中,日本方面提出,要按照中英、中法签署的条约中的内容援引,本国治安官无权管辖,要移交人犯所属国家,以该国法律惩处,却被中国方面断然拒绝,“贵国在我大清并无使领场馆,如何进行移交?难道要等到事情出了,知会贵国,然后等日本国派人前来提解人犯吗?这样耗时耗力,要拖延到几时?更不必提民情汹汹,众口籍籍?此事万万不行”

    日本人也很觉得无奈,三条实美在会议中提出,请求中国方面允许,在中国设立使领场馆,却同样给中国人拒绝了,按照奕的解释是,“我国皇帝陛下有口谕,琉球问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日本驻留在琉球的官民没有尽数撤出,并明治天皇降旨,永远取消琉球国岁贡、朝贺等举动之前,中国不会允许日本在中国设立公使馆。”

    如今他们却以这样的成议为阻碍,强行要对日本国民进行司法审判权,难道中国人在日本犯了罪,日本也有权处置的吗?但这样的话却不敢出口询问,因为外交交涉,一句话也不能说错,一旦问出口,如果得到中国人的肯定回答的话,日本人的立场就很尴尬了——中国人可以在日本接受审判,日本人又如何?同意还是不同意?

    为了这司法审判权的归属,双方互不相让,最后弄得奕烦躁起来,“贵使全无谈判的诚意,既然如此,还多说什么?不如各自归去,今后再也不必谈什么两国交往,也省得这时值岁近年逼,彼此还要做这番口舌争辩”

    经他这样一闹,日本人反倒老实了。退下去商议了一天,终于赶在十二月二十一日的封衙之期前,和中方签署了合约的初稿文本。拿着签署好的文稿,奕带宝鋆一路进宫去,虽然还不必赶在今天之前,钤盖玺印,但能够在过年前正式确定下来,终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皇帝的脸色有些阴郁,看过奕和宝鋆呈上来的文稿,好半天的时候没有说话。他不说话,奕更加不敢出声,只当是合约中的某一条款使皇帝不满,又不能出言询问,只是干干的跪在那里,一言不发。

    惊羽悄悄的上前几步,给皇帝续上一杯温热的参茶,背对着两个人,努了努嘴巴,“皇上?”

    帝如梦初醒,“起来说话,惊羽,各自赏他们一杯参茶。”

    谢恩领赏,两个人各自起身,“皇上,若是合约中尚有未尽人意之处,请皇上示下,左右还只是初稿,不关大局的。”

    “不,合约很好。朕没有什么可指摘的。”皇帝低垂着头,嘴唇微张,“老六,文祥几个人又生病了,你知道吗?”

    “这,臣弟不知道。”他说,“臣弟旬日以来,从未到军机处入值……”

    “军机处的人手越来越少了,而且……嘿朕当年一力捡拔而起的,如今也要弃朕而去了。”他的话说得没头没尾,令奕二人大感彷徨,这话指的是谁?

    皇帝所说的话,是上午的事情。叫大起之前,接到文祥、许乃钊和骆秉章三个人府中所遣的家丁送来的奏折,几个人居然在年前同时生病了。

    这三个人的身体一贯不好,他是知道的,年前命他们随扈小汤山,到温泉去做休养,也不过略尽人事,对于病体,是没有很大的帮助的,“……好在即将过年,政事并不很繁忙,先让他们休息几天吧,等过年之后,若是身子实在不好,朕再降旨。至于说什么致仕返乡,赐金还山,暂时还谈不到。等过几天,朕再让大阿哥代朕过府探望。”

    “皇上待老臣情深意重,想来尽在三人寸心所珍重。上表请辞差事,臣想,也不过是为后进贤达,能够有幸服侍圣驾所出的自甘之言。”阎敬铭说道,“臣昨天去许大人府中探望,他也对臣说,若说天下还有什么人是他永远不想离之而去的,也唯有圣上了。只恨身子虚弱,怕是未必能够侍奉圣主了。”

    这样的话题让皇帝心中也多有戚戚,微叹了口气,“文祥、许乃钊、骆秉章等人都是先皇用过,又侍奉朕躬几达二十年之久的老臣子,眼见他们愈见苍老,心里真不是滋味。朕总想啊,若是没有老去的那一天,长久而永远的呆在朕身边,该有多好?”

    “臣想,生老病死,人生之常。若是文大人等真有这样一天,感于皇上多年倚畀恩重,亦当含笑瞑目。”

    阎敬铭这样的话不为皇帝所喜,撇了撇嘴角,“暂时就这样吧。等过年天气转暖,若是三个人的身子还是不好的话,朕再降旨。”他说,“明年啊,朕想再到小汤山去一次,让他们也随驾而行吧。”

    这件事说过,阎敬铭又奏陈,“皇上,明年是皇上登基二十年,万民雀舞,时逢皇上四十万万寿的好日子,故而臣想,宣麻天下,普天同庆,礼部奏请的种种规仪礼制,臣已经上呈皇上。请皇上俯准。”

    “再等一等吧?为了朕一个人,又要凭空耗费国帑民力,朕只怕为后世子孙,留一恶例呢。”

    “皇上这样说,让臣等无地自容。自咸丰元年起,皇上励精图治,为我大清国富民强宵衣旰食,夜不能寐。臣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如今眼见四十万万寿在即,皇上若还是以此而婉拒臣民所愿,恐有伤百姓向主之心啊”

    “若不是阎敬铭正在这里,朕还当这样的话是肃顺说出口的呢”皇帝笑了几声,很是好奇的说道,“阎敬铭,原本朕每一次要办大工,兴大事,你总要和朕说什么珍惜国用,今儿个是怎么了?为朕过寿,舍得花钱了吗?”

    阎敬铭却全无取笑之意,“臣奉旨管部,操度支大权,于正用之外,行之铁面,与臣一心向主,一念为国,并无抵牾。而咸丰二十年来,臣眼见府库充盈,国用日足,若是仍自以锱铢必较之心,为今日之事行以……”

    “行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了。”皇帝说道,“自本年朕寿诞之日起,就有官员随班祝暇时,奏请明年万寿之事,想来廿年辛苦,尽是臣民所共见——倒不是再做坚峻了,嗯?”

    “皇上圣明”

    “但也不可过于铺张,此事,等年后朕再降旨吧。”

    国藩答道。他心中于此事也很是热衷,阎敬铭的态度能够有这样大的转变,也算是他从中劝慰之功。到咸丰十九年,连续第三次普免天下各省钱粮,蠲免的银子超过万万,而朝廷府库中仍然是有着总数超过两万万两的银子,大清再也不是皇帝践祚之初,那份可怜穷酸的模样了。“皇上,臣还有一件事,想请皇上的旨意。”

    “是什么?”

    “臣想在新年封衙之期,和皇上请假,回乡祭祖。”

    自从咸丰十四年内调京用之后,每年过年之期,便成了曾国藩的伤心事——封衙之期为时一月有余,本来是足矣让京中任职的外官回乡过年的,但军机处例外。倒不是皇帝不准,而是身为一国首相,政务极其繁忙,虽然过年的时候,百业俱休,但若都放到年后再办理的话,未免耽误时日,且有手忙脚乱之苦。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军机处过年之期虽然不必当班入值,但在这三十天之内,每人轮流当班一天,办理紧急公务,渐次成为了传统。

    这样的事情皇帝也是知道的,感于臣工不眠不休的办理公务,甚至过年封衙也得不到休息,很觉得敬佩;因此,在过年的几天,不论何人入值,都是有御膳房伺候差事——有时候皇帝兴致来了,还会到军机处直庐中,和臣工晤谈良久。除了处理一些公务之外,君臣共聚,尽以风月清谈为消遣,也成为增进彼此情谊的一个好办法。

    如今眼见许乃钊等三人生病,军机处乏人当值,而曾国藩偏赶在这样的日子要请假回乡?这不是有意捣蛋吗?皇帝心中一阵疑惑,曾国藩好端端的非要在在今年回乡祭祖?转念之间,心中略有所得,“这件事啊,朕想一想再说吧。”

    “臣诚惶诚恐,叩谢皇上。”

    阎敬铭有点听不大懂这君臣两个口中的哑谜,大小眼一起眨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却不明白这话中到底有何用意,不过是回乡祭祖,谈得到什么‘诚惶诚恐’吗?

    见过奕和宝鋆,皇帝思索了一会儿,很觉得无趣。曾国藩有意避让这朝廷中越演越烈的风波,这一次过年之期回乡祭祖只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或者就要学文祥等人的样子,以年级衰败为由,乞骸骨还乡了吧?有了这样的认知,更让人心里难过又愤恨他不以为这是自己于曾国藩倚畀极深,为其招来嫉恨之下做出的无奈选择,只看做是曾国藩不识抬举朕对你还不算好吗?又是封赏,又是提拔,更将爱女下嫁,如今眼见时局波谲云诡,不知道辅弼朕躬,却先要自谋退身之阶了?能扶得起来你,就能打得你下去

    他拿起一张高丽笺纸,提笔在手,正欲草拟一份斥责的上谕,临到笔端,又心中一软,或者,曾国藩并无自己所想的那般要弃主而去?这一次向自己请假,真的只是为了回乡祭祖呢?贸然临以重课,是不是会让天下人寒心?更不必提曾国藩入仕以来,惯称勤勉,日后更是自己的女儿的公公,过于严厉的话,对女儿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吧?

    这样一想,更忆及曾国藩的很多好处,颓然掷笔,仰面躺倒。他能够猜想得出来,曾国藩为什么会有这样急流勇退的想法,不外乎这一次随扈东巡,眼见几个皇子成年,倾轧之风渐次形成,怕卷入这样的风暴中——但转念一想,就知道自己猜得未必正确

    曾国藩年纪老迈,去日无多,皇子争储,于他不会有太大的关系,这样做,更多的是为自己的孩子考虑曾纪泽、曾纪鸿兄弟两个,一个是补授户部员外郎,一个是在北京大学堂中专心做学问的术数专才,后者不提,前者怕是曾国藩忧心以对,生恐卷进这样一场风暴的吧?

    有了这样的判断,接下去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曾国藩故意提出要在这样的时候回乡,很显然,是在隐晦的点明自己,要降恩于自己的孩子了老家伙皇帝心中苦笑着想到。

    再一次坐起身子,提笔在手,草拟了一份上谕,“户部补授员外郎曾纪泽,从仕以来,惯称勤勉,至此国家洋务愈多,正在用人之际,该员外郎品学俱佳,着改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英国股帮办大臣,钦此”

    写完向下一递,“杨三?”

    “奴才在。”

    “拿这份上谕,到曾府,传喻曾纪泽。”

    三到敬事房领了出宫的排票,出天街而行,到了曾国藩府上,站到门口喝一声,“有旨着曾纪泽跪听”

    曾纪泽不敢停顿,赶忙由下人伺候着换上官服,准备香案,跪倒接旨。等杨三把皇帝的上谕念完,曾纪泽大大的愣住了,迟疑了一下才想起来,“啊,臣曾纪泽,领旨,谢恩”

    给了二十两银子的红包,打发杨三离开,曾纪泽捧读上谕,脸色阴晴不定,自己从来没有办理过洋务,何以皇上会有这样一道奇怪的任命?做英国股帮办大臣,这固然是品秩略有升迁,但怎么让自己做这样一份差事?自己可全然不会啊?自索无解,只好等父亲回府之后向老人家请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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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请罪(2)

    第45节请罪(2)

    天色渐黑,曾国藩的官轿才抬进府门,曾纪泽赶忙迎了上去,“爹,您回来了?儿子有话和您说。”

    “你慌张什么?”曾国藩在孩子们面前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道学家面孔,“士先器识,这器识之器,便是在这上面才能见真假看你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像什么?”

    曾纪泽迎头挨了老父一顿训斥,不敢反驳,低头应了一声,“是。爹教训的是,儿子都记住了。”

    曾国藩由欧阳夫人伺候着,不慌不忙的换上便服,这才把儿子叫到身前,“出了什么大事?”

    “刚才宫中的杨公公来,传皇上手谕。”说着话,曾纪泽取出黄缎封皮的上谕,双手递过。

    曾国藩起身接过,展看来看了一眼,寿眉顿时一皱。他没有想到皇帝居然这么快就有所决断。上谕中的文字很短,其间固然对儿子多有褒奖,但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涵义,以及这份上谕这么快就颁行到府,都能够猜得出来,皇帝的心中一定是非常不高兴的——能够挣到这样的结果,大约还是看在自己服侍多年,办事勤勉的份上呢

    想到这里,老人心中暗暗惭愧,自己今天的这一番奏答实在算不上有多么高明,不过为家园计,不得不尔。只盼皇上能够洞察己心,不以为甚吧?“爹,爹?”

    “啊,什么?”

    “皇上这份谕旨,到底是何意啊?”

    曾国藩眼睛一转,站起身来,“更衣,我要进宫请起。”

    “爹,现在天都黑了,宫门早就下钥了。您这时候进宫,去了怕也见不到皇上吧?”

    “不行。”曾国藩固执的摇摇头,“爹今天一定要进宫去”

    曾纪泽不敢违拗老父,亲自伺候着他换上衣服,和他同乘一轿,连夜赶到宫门前,递牌子请起。

    很快的,宫中值宿的苏拉拿着他递进去的绿头牌有走了出来,彼此都是老熟人了,竟是六福,“曾大人,皇上有旨,天色已晚,若无紧急军务,一切等来年开衙之后再说。”

    “不。请陆公公再替我通传一次,就说曾国藩有秘事,一定要在今天见到皇上。”

    六福无奈,只好再去,皇帝依旧不见。以夜深就寝为名推拒。曾国藩知道,皇帝表面上没有多说什么,但心中还是为此记恨上自己了,若是今天不见到,日后不知道会有多么大的灾祸当下也不多说,轻打马蹄袖,跪在宫门前,“老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烦请公公上复皇上,只说老臣有罪,非向皇上亲自请罪不能蔽其辜。皇上若是不肯召见的话,老臣就长跪不起”

    曾纪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见老父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心中怜惜,“爹,您这是怎么了?”

    曾国藩也不理他,对六福说道,“请陆公公辛劳一趟,多多拜托了。”

    “那好,那好。老大人先请起来,我替您去回就是了。”曾国藩照旧不理,六福只好快步进宫,第三次再去递牌子。

    皇帝正在和皇后说话,见六福第三次进来,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不是说了不见了吗?你又来做什么?”

    “皇上,曾大人在宫门前长跪不起,说,今天要是见不到皇上的话,就宁可受冻而死”

    这一招是皇帝没有想到的,心中怒意更增,“朕不见,说不见就不见,他愿意跪就跪,跪死拉倒”

    “慢”皇后出言拦住了要去传旨的六福,安慰的拉起丈夫的手,柔声问道,“皇上,这是为什么啊?曾国藩是国之重臣,若真是有了过错,皇上处置他就是,怎么能让他在寒风中受这样的**之苦呢?若真是把他冻病了,皇上也心疼不是?”

    “朝中那么多大臣,要是生病了都要朕心疼,那朕干脆就不要做别的了只是为他们一掬同情之泪,就成天再没有半点精神了。”

    “别人是别人,曾国藩怎么说也是灵儿日后的公公,哪怕是看在女儿的份上,您也得容忍一二不是?”

    皇帝恼怒的叹气,“秀儿,你是不知道曾国藩有多么不像话今天叫起的时候……”和她草草说了几句,最后说道,“你听听,言语之间要挟朕躬,这还成什么事了?”

    皇后呆住了。她也没有想到曾国藩做事如此不智。但又觉得,这可能只是丈夫揣测之言,未必就是曾某人的心声,只不过,若不是的话,他又何必巴巴的赶在这个时候,到宫门口请罪来呢?怕还是丈夫说的话是事实“皇上,既然您能够洞察其心,又降旨赏了曾纪泽这样的差事,可见您的心中于他的话也未必不以为然,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待下如此苛刻呢?”

    看丈夫沉默不语,皇后又说道,“您也是做父亲的,难道就不会为孩子们考虑吗?”

    这最后一句话,总算打动了皇帝的心肠,做父亲的,为儿女着想,怕是天经地义之事,上至君王,下至走卒,概莫能免,“六福,传曾国藩进来,朕在西暖阁见他。”

    六福再去传旨,可怜一国的军机首辅又冻又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是六福和曾纪泽左右扶掖着,帮着老人起身入宫。因为只招曾国藩奏对,曾纪泽只好在殿外等候。看父亲慢吞吞的挪动身子,进到暖阁之中。

    曾国藩进殿跪倒,行了君臣大礼,皇帝极少见的没有容他起身,语气一片冰冷的问道,“曾国藩,你夤夜请起,有何大事奏陈?”

    “臣有罪,特来向皇上请罪。”

    “这话朕不明白,眼下国事太平,你曾国藩又久的朕身边,有什么罪是朕不知道的吗?”

    “臣之罪不在行,而在心。”

    “在心?这话更可笑了。朕东巡回銮之后,巡视六部,在刑部的时候早有上谕,今后论罪,只以行止论处,不可以心迹问责。这心罪二字,早已经从我大清律例之中抹去,你怎么又说罪不在行,而在心呢?”

    “皇上命刑部所属并三法司众人重订大清例,是为今后再不会有后世不孝子孙,以君父一怒,而于臣工百姓轻加挞伐的圣人之言,臣又岂有不知。但臣以为,皇上待臣如兄弟手足,臣下侍君当如堂上双亲,不敬不孝之念,越加不可存留半点。否之,则日后便有如圣人所言,孝者,色难之弊也。”

    皇帝怒极反笑,论及这种心性之学,他自问怎么也是比不来曾国藩的,“你倒真生了好一张利口”他说,“那好,朕倒要听听,你是如何的心罪,又是如何自判的”

    国藩说道,“臣之罪有二。其一为心意不坚,遇事揣测。今年臣有幸随皇上东巡海防,眼见五阿哥以上列位皇子长大成人,为皇上分忧节劳,为皇上欢喜之外,却深感……,”

    “说,为什么不说?说下去”

    曾国藩用力咬牙,只觉嘴中一片辛苦,下面的话都是极其有碍人臣大防的,可以说,任何一句话流传出去,都可能为自己带来灭门之祸但到了这样推车撞壁的局面,便是想从这是非圈子中脱身出来,亦不可得了。“是臣眼见众位皇子,为谋皇上恩赏,倾轧之风渐成,臣心中实在是怕,怕卷入其中,凭遭不测之祸”

    “……臣年过六旬,去日无多,为身后谋,出此下策,臣回府之后,捧读上谕,感激涕零,更觉臣一心龌龊,实不堪问……”曾国藩感从中来,趴在宝座之下,呜咽痛哭起来。

    “你……”看着老人在自己脚下浑身颤抖,皇帝心中一酸,也觉得眼眶发紧,给一边站着的惊羽摆摆手,让她上前扶其起身落座,“你说的这些,朕又何尝不知?这一次改任曾纪泽到总署衙门,就是希望他在衙门中历练一番之后,放到外国去,任一国公使,将来这种与外洋沟通之事,只怕会越来越多,他很有才情,又是父子两代服侍朕躬,总要为他谋一个善地啊?”

    “皇上,您不要再说了,您不要再说了。”

    皇帝不理他,又再说道,“就如同你刚才所言,你年过六旬,就是活到八十高龄,怕也是会走在朕的前面。其实,就是你始终不死,身为臣下,只要秉持一颗侍主之心,又有何惧?倒是朕……,连一个退身的余地都没有哩”

    饶是曾国藩博学多才,皇帝的话还是让他不明所以,睁大一双泪眼,呆呆的看着,“你是不是不明白?”皇帝苦笑着说道,“你们终究是外人,了不起就是脱身事外,不问朝政。朕总要以礼相待,赐金环山——而朕呢?和这几个冤家,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力?又让朕躲到何处去?”

    说到这里,皇帝顿感五内如焚,胸前一片酸胀,连斥责曾国藩的心思都没有了,一个人怔忪的坐在那里,双眼落下泪来。

    曾国藩恍然大悟,却又无可置一词,君臣泪眼对泪眼,不觉长夜漏尽,“算了,你回去吧。”

    皇帝摆手,示意曾国藩跪安,“等开了衙,就让曾纪泽到总署衙门却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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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封衙(1)

    第46节封衙(1)

    因为曾国藩的事情,皇帝过年前的几天,心情一直不好,好在现在是封衙期,还不会因为一己愁绪,无心理政而使国事有什么蹉跌处。一直到咸丰二十年的正月初一,皇帝御乾清宫,赐宴百官群臣的时候,这份积郁难解的心情,仍自没有得到彻底的缓解,不过碍于举国欢庆的大喜日子,不好表露出来而已。但有那眼神锐利的,却能够看出皇上脸色不虞,大阿哥代父皇围桌敬酒的时候,皇帝高居御座之上,双手扪腹,眼神冰冷,那份笑容一看就是强自装出来的。

    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皇帝居然有这么一副容颜,令人摸不着头脑之外,更觉得心寒:皇上是怎么了?为什么、和什么人发脾气了吗?

    过了未时,饮宴结束,群臣跪送皇帝还宫,在这里,还要由皇后率领宫中嫔妃和子女为皇帝祝贺新年。一大群成年未成年的阿哥、公主大装拜倒,行了君臣大礼,皇帝笑着点点头,示意内侍把六阿哥及以下的阿哥和格格们全数带下去,殿中只剩下皇帝和载澧、载滪、载沚、载湀这四个成年的阿哥。

    “你们的年纪逐渐长大,二阿哥载滢在国外,暂时不提,你们却都了一份差事在身。”皇帝开口说道,“虽然部中的同僚暂时还不知道你们天家血脉的皇子之身,但此事却瞒不过你们的师傅和朕身边的近人。想来很多人也和你们说过,如何上邀朕心,以为日后筹谋计。……朕在这里告诫尔等,做事和做人一样,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不但该当,更是你们立身的根本。别为了一两个小人之言,便成天想着借这样的机会,做什么结党营私,以为日后登龙的终南捷径”

    “皇阿玛圣训在耳,儿子日后定当奉行不悖。”

    “悖不悖的,不是只听你们口中之言,朕还要看你们的所行之事。”他的语气一片冰冷,全无半点情意流露,“载澧朕问你,上一年八月十六日,你是不是到恭亲王府上,和他晤谈良久?为一身受风波之苦,回国之后,却因为朕并无封赏,而多有讥讽言辞?”

    “这?”载澧脸色雪白,噗通一声跪倒,“那……都是……儿子,儿子喝醉了说的昏话,皇阿玛饶过儿子这一次吧?”

    他恶狠狠的啐了载澧一口,“呸”口中骂道,“不过到西洋走一遭,驾船回国,就自以为有功了?在海军学院学习四年之久,连一个小小的炮艇管带之职都考不下来,最后还是靠沈葆桢知会考官,高抬贵手,才容你通过,你说,有没有这回事?”

    “儿子……儿子不会读书,皇阿玛您也是知道的,所以考不过,也多是因为儿子笔答不能过关,炮艇上的操舟运行之法,儿子可是名列前茅的。”

    “你倒还很有理了?身为一船管带,你要负责的是船上百数十人的生计大局,你以为仅仅是会驾船就行了吗?船上操舟,自有通晓专业的毕业生,如果管带只管驾船,还要那些人做什么?”

    载澧不敢犟嘴,但心中不服,高高的撅起了嘴巴,沉默不语。

    “还有你,载沚,你进刑部学习办差,从今年七月起,刑部重新修订大清律,你又从中做什么了?”皇帝一脸厌恨,厉声怒斥,“你身为刑部浙江司一员,只知道躲懒,眼见三法司纷纷抽调人手,到刑部帮同办理差事,你的身子怎么就那么娇贵,居然站干岸?还要本部司官指挥,才肯动手帮忙?”

    载沚的性情有一点古怪,只是做自己分内的差事,于其他司中的差事,并不是不愿意管,而是似乎注意不到,从来没有过主动动手帮助同僚解决的。想不到今天也给父亲提出来,加以训教了。“是,都是儿子是错,今后再不敢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载滪和载湀的身上,认真的想了想,这两个孩子分别在户部和工部学习办差,实在没有太多错处能够为自己指摘的,或者有一些事情做得不是很尽善尽美,但也算略尽绵薄了。当下叹了口气,不再多做置评,“你们啊,让皇子到部中去学习办差,是从圣祖皇帝时留下来的旧例,并不是朝廷缺少了你们几个人的劳作,而是为日后打算——阿玛的年纪还不能算很大,但年华老去,不是人力可挽留。将来,等你们年纪再大一点,更要分担重责——现在入部学习,又不准你们用本名,便是要你们能够抓住机会,好好磨练一番,也好熟练掌握部中差事的要点,日后不至于为那些胥吏僚员所欺”

    “……阎敬铭和赵光你们都知道吧?他们就是普通司员一点一点做起来的,所以朝中大局,部中细务,任何人也休想瞒得过他们。就是此意了。”

    “皇阿玛的话,譬喻简洁,鞭辟入里,儿子都记下了。”

    看皇帝半晌无言,皇后在一边劝道,“皇上,孩子们明天、后天还要出宫办差呢,让他们各自下去吧。”

    “听见你们皇额娘的话了?都下去吧”载澧几个如奉纶音,半刻钟也不想再在御前奏答,避猫鼠一般的出溜了出去。

    “皇上,您看您,大过年的,何苦和孩子们发脾气?您又心里起急,孩子们又害怕,何苦来哉?”

    “你啊,就是心肠软。”他嗔怪的看了看妻子,勉强一笑,“你当朕愿意吗?玉不琢不成器。总是像他们在府里似的,一大群太监、谙达、下人的那么伺候着,哄着、捧着,对他们就好了?”

    “话是如此,也不用一定在新年里嘛?”

    “就是。”惊羽大着胆子走近,站到皇后的身边,“您的身子从封衙之日以后就一直不好,夜来经常咳嗽,好不容易到了新年,又要为小主子们生气了?”

    皇后倒不知道他近来经常咳嗽,关切的问道,“皇上,您的身子不好?可传了太医了吗?”

    “没事的,偶尔咳嗽几声,不碍事的。”他摆手笑道,“你不要停惊羽瞎咋呼,朕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吗?”

    “那,可也得小心。惊羽,若是晚上你再听到皇上咳嗽,立刻报给我知道,招太医院伺候差事。”

    “是。皇后娘娘放心,奴才都知道啦。”

    皇帝看妻子和惊羽叽叽咕咕说个没完没休,实在无聊,正欲看一看各省报上来的恭祝皇上万寿无疆的奏折以为消遣,杨三快步进殿,“皇上,肃大人递牌子进来了。”

    他正呆着无聊,听肃顺进来,心中欢喜,“传他进来。”

    肃顺进到暖阁,给皇帝和皇后行了礼,“参见皇上。”

    “肃顺,这大年初一的,你不在府中等着同僚、门生登门拜年,到内中来做什么?”

    咸丰十三年和十八年的时候,皇帝感于肃顺多年来办差勤勉,赏了他两次春闱副主考的差事,以他的才学,与其说是让他办差,不如说是给他一份可以凭空而得门生贽敬的机会,所以皇帝会有这样的说话。肃顺闻言一笑,“奴才本来是想在府中的,不过后来奴才突然想到,新得了一件新鲜玩意儿,总要第一个请皇上享用,才是奴才的本分。”

    “肃顺?”皇后凤目流转,在一边叫他的名字,“你该不会是又想yin*主子外出吧?要是的话,我可不饶你。”

    “不是的,主子娘娘,奴才怎么敢yin*主子外出呢?不过是为皇上在新年佳节,另外在宫内寻一番乐处。”

    “少胡说。”皇帝摆摆手,笑着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于是,肃顺开始说了起来——。

    这是当初日本公使在京中的时候谈起来的,副岛种臣和井上馨两个往来肃府多日,知道他对于饮馔服饰有着很浓烈的兴趣,以日本饮食文化,虽不能与大清上国相比,但另外有一重妙处。这点妙处不在于原料精美,只在乎做法新奇。简单的说,在堂前另外设一张餐案,中左右凡三张,主、宾落座之后,灶膛香厨分别列左右,进时依次撤盖捧上,这还不算,餐前于阶下前置炉案,对客调制,出锅即可上桌。

    肃顺草草解释几句,皇帝便听明白了,这有点类似于后世某些餐馆,对客烹调,将诸如牛排、野鸡片等物,当场烘烤,除了让客人品尝到特殊风味之外,更可以亲眼目睹调制的全过程,另外有一重赏心悦目的享受的意思,也可谓是匠心独运了。

    这样一想,心中更觉得喜欢,看皇后和惊羽兀自一头雾水,又给她们细致的解释了几句,转而问肃顺,“不过,在宫中,怕没有这等方便吧?”

    “主子放心,奴才都安排好了。只是要请皇上降旨,奴才方好安排府中饲养的厨子……”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帝后两个异口同声的斥道,不过含义却截然不同。在皇后看来,宫中禁地,又岂是平民百姓可以进来的?再说,宫中自有御膳房,还有小厨房,也轮得到肃顺府上的奴才来献这份殷勤?而在皇帝想来,肃顺这可是在自找倒霉了

    肃顺担着内务府大臣的职衔,这是一个很特殊的职位,在清朝以前并无此官,设立这样一个官职,只是为了保证皇权不被相权所凌驾,清初的时候沿用明朝的内阁制度,以大学士管部,六部分设满汉尚书,但满人初初入关,很多人甚至连汉话都不会说,又如何料理国事?因此,政务多为汉人把持。在这样的情况下,内务府大臣应运而生。

    到雍正、乾隆之后,因为军机处的设立,皇权进一步被拱卫,内务府大臣就成了赘疣,但始终不曾撤销,差事上也由过问国政,逐步改为皇帝的内管家。因为是皇帝亲近之辈,这个职务从来都是利之渊薮,所管的诸如御膳房、采办局、浣衣房、造办处等地,而这些地方,从来为旗人所把持,汉人势力水泼不进,即便是想查一查多年来的往来账目,也是做不到的。

    便如同除夕赐宴,全部由御膳房伺候,只是这一堂宴席,非三五十万两银子办不下来——而今天,肃顺和皇上说,要传他府中的私厨伺候差事,即便他本身就是内务府大臣,也是当不起日后频仍而至的小人谗言的

    这件事在真实的历史上就曾经发生过。事情是在德宗朝(就是光绪),其时有一人,名叫张荫恒,他是优贡出身,在阎敬铭、丁宝桢幕中游学,帮助李鸿章办理海防,深得李氏信重,后来入总署,出使外洋,担任过驻德国公使。

    他做得最错的事情有两件,成为他后来不幸命运的肇因。第一是从德国公使任上回国述职,带回来很多奇异珍玩,不想做事马虎,有一个人没有打点到,就是李莲英。于是,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进言。当时张荫桓贡献东西两宫皇太后的是各自一枚宝石,一枚红色,献给慈安;一枚绿色,献给慈禧。二人都很觉喜欢。

    实际上,绿色的祖母绿宝石的价值要高于红色宝石,不合李莲英在旁边说了一句话,“真难为他记得那么清楚?难道我们就真的不配用红色的?”慈禧勃然色变

    在慈禧看来,自己的出身和慈安几乎一同——慈安的父亲任职广东右江道,慈禧的父亲惠徵任职安徽池宁道,彼此都是道员,虽然惠徵因为太平天国之乱被罢职——但这样的事情在旗人来说实在不算很严重,只要过上一段时间,有人在朝中为之说话,原职起复也很简单。

    除此之外,自己还为天家诞育唯一子嗣,怎么看都应该是自己居长,慈安居次,而现实的情况,偏偏倒了过来——慈禧一生的憾事,就是不能在文宗生前正位中宫,穆宗继位,封母为后,这是例有的典制——而李莲英以这样的话攻讦张荫桓,也就难怪她会生气了。不过为一己之私,不能轻黜大员,只好忍耐着。

    到德宗成年,大政交还天子,张荫桓又做了一件极大的蠢事,事情是坏在戊戌政变之前,德国亨利王子访华,一切接待,觐见的细节全部由张氏承办,其中有如光绪降御座与亨利王子握手,便殿赐座,都为卫道士看成是大逆不道;而及至国宴用他府上的私人厨子负责西餐制作,在御膳房等内府官员看来,这样的做法,简直是要掘内务府的根了如何可以容忍?

    于是再度透过李莲英的关系搀于慈禧,说张荫桓‘教坏了皇帝’。慈禧以今视昔,认为当初进献首饰,不用民间唯正室方可使用的红色,偏偏用象征妾侍的绿色,也是有意轻蔑,于是在后来不久发起的戊戌政变中,张荫恒被祸极惨,最后落得客死异乡的悲惨下场。

    皇帝想及真实历史中的这一幕,如何能够让肃顺重蹈张氏的覆辙?故而言出不准。

    肃顺仍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时间不及多想,只当皇帝不喜欢这种新鲜的玩意,赶忙伏地碰头,皇帝也不理他,转头对皇后说道,“你先跪安吧,朕还要批折子呢。”

    等皇后出去,皇帝摆手,让肃顺站起来,“你啊,朕看你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让你府中的奴才到大内来伺候差事?你把内务府的这些人不就都得罪光了吗?你个糊涂的狗才”

    肃顺立刻明白过来,忙又撞了个头,“是。奴才明白了若不是皇上点醒,奴才兀自梦梦不知,奴才谢皇上”

    “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新玩意儿,等过了年吧,过了年之后,朕到你府上,现场品评一二。”

    “皇上贵趾降贱地,是奴才阖府上下的荣光,只是,……”

    “只是什么?”

    “奴才想请主子把日子赏下来,奴才好认真料理,让主子满意而归。”

    “此事,再议吧。”他不愿意把日期确定下来,成为拘束。

    顺答应着,又凑前一步,“皇上,奴才近来闲极无事,命府中的清客编纂了一本名为《绿营战史》的文字,其中有一些文牍卷宗,想请皇上降旨,奴才方好到皇史宬翻查,请皇上俯准。”

    “《绿营战史》?写什么的?”

    “写自咸丰四年之后,皇上推行绿营军制,并于九年、十一年大败外敌,扬我国威于天下的赫赫武功。”

    “朕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就弄这些生前身后名的勾当了?你不觉得早了点吗?”

    “皇上这话,奴才不敢苟同。万岁爷是要领袖我大清百姓一万年的,四十岁,还是稚龄呢”

    一句话出口,连惊羽也笑出声来,“你啊,这样肉麻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肃顺赔笑说道,“奴才只是想,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我皇上为大清江山社稷,这十余年间不眠不休,日夜辛劳所得的武功之盛,着实已经远超先祖,成就明君伟业故而奴才以为,等到书籍编纂成功,便刻印付梓,命天下各省学宫,传喻生员。”

    “编纂的是谁啊?”

    “是奴才府中清客王闿运。”

    皇帝知道这个人,清末大才子之一,想不到也给他拢到榖中了,“这件事,朕准了。该用什么,等来年开衙之后再说吧。”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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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封衙(2)

    第47节封衙(2)

    自咸丰九年,皇帝到翁心存家中拜年,人臣之荣,一时无两。后改为皇子代劳,逐渐成为传统。

    而今年,皇帝难得的动了游兴,说起来,这也与文祥、许乃钊等人相继重疴缠身有关——当年登基时陪伴身边的重臣,已经年华老去,更有翁心存、杜受田等人幽明永隔,真可谓是见一面少一面了。因此,到了初三日,皇帝终于坐不住了,这一次,他连惊羽都没有带,只是自己一个人,换上一身便装,轻车简从的出了紫禁城,顺天街一路出外,到了北京最称繁华热闹的大栅栏。

    这里他已经多年不曾走过了,不是不想,而是宫中上至皇后,下至近侍,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看管得非常之紧,从来不给他胡闹的机会,久而久之,也就不在多想,这一次终于偷偷溜出宫外,竟有一分愉悦的快感在心中流动。

    大栅栏在北京最称繁华之地,又时值新年,更是人流如织,摩肩擦踵,每走动一步,简直都要成了难事。听着耳边不时呼喝而起的叫卖声,大清国的最高掌舵人来了兴致,随便的找了个摊位坐下来,还不及招呼,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靠近了过来,“您来点什么?”

    “来一份……卤煮,你这里有吗?”

    “您可算是来着了。要说旁的,咱不敢大言,这卤煮火烧,我这里可是全北京一绝。天津卫讲话,蝎子粑粑——独一份。”

    “你恶心不恶心?我来你这里吃卤煮,你说什么蝎子粑粑?”他轻笑着和小厮打趣,“我不要了,给我换一份”

    小厮一愣,好端端的主顾就给自己的一句俏皮话就吓跑了?这要让掌柜的知道,非打自己屁股不可,“别啊赶忙说道,“我不说了还不行?您尝尝这蝎子……不是,您尝尝我这卤煮。真是很好吃的。不瞒您说,朝中的一品大员,都愿意到小的这摊上来吃呢”

    “这话我可不信。朝中大员,居然爱吃你这一口?难道还能到你这里落了轿,吃过之后再上轿入朝吗?见了皇上,一张嘴都是猪腰子味儿,不怕熏着万岁爷?”

    “这……小的可就不知道了。许是离得远,皇上闻不见?”

    他给小厮的话逗得轻笑起来,“嗯,说得也是的。万岁爷总不会和大臣面对面的说话吧?不怕闻见,不怕闻见的。给我拿一碗。”

    “好嘞”小厮笑盈盈的转身走开,不一会儿的功夫,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卤煮,放在桌前,鼻翼煽动,闻见一阵一阵的香气,他也真觉得有点饿了,拿起筷子,埋头正待大吃,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伸手在胸前、腰侧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鱼龙袋中空空如也。糟糕,没有带银钱,怎么能吃人家的东西呢?等一会儿没钱结账,搞不好要给人当做吃霸王餐了。

    想到这里,他又放下筷子,四处张望了一圈,希望能够见到一两个在内廷行走的官员,也好解决一时之急,但触目所见,都是陌生人的脸孔,令人大感失望:这些混账,平日天天在自己面前打转,今天用到他们了,却一个也没有?“小二,小二?”

    “哎您还要点什么?”

    “这份卤煮……”他俊面一红,“我还未及动筷,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这位客爷,天下哪有这样的规矩?给您上的,您上下嘴唇一碰,就说不要了。让我们还卖给谁去?倒掉吗?”跑堂的虽然不至于变脸,但语气也不是那么良善了,“要都是和您一样,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这,……”皇帝苦笑着摇摇头,此事实在是自己理亏,不便发火,只好说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得急着去……给别人家里拜年……要不,你把这份卤煮留下,等我回来再吃?”

    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连他自己也觉得太过荒唐,果然,跑堂的眼睛一瞪,大声说道,“您说什么?给您留着回来吃?那还不馊了?”

    皇帝有心想说,这样的天气,怎么会馊?但立刻知道,对方是在有意损自己,抬头看过去,果然撞见跑堂的一脸讥讽的看着自己,“你这小哥儿,变成熟我有错在线,也不必言语如此不留情面吧?和气生财的道理你都不懂?”

    “和气生财是对那些规规矩矩掏钱吃饭的主儿。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腰间没有带着银子就出门了吧?没钱就早说,二爷赏你一碗卤煮,也给得起”

    皇帝勃然大怒,“你说什么?”

    跑堂的一句话说错,也有点后悔,但看着他脸色通红,双目瞪圆,心中又有一股不平之气,“怎么?是我说错了?你还不是没有钱,找什么理由?”

    眼见两人越说火气越大,有在一边用餐的客人作好作歹的劝架,“这是何必?不过几文钱的事,大过年的,何苦来哉?”

    正在说话间,卤煮的小摊前又走过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一眼看见,赶忙挤了进来,双手一拦,挡在跑堂的和皇帝之间,“怎么回事?吵什么?”一听这副特殊的公鸭嗓音,就知道是宫内的执事太监,退值出宫来了。

    对这些人,跑堂的不敢有丝毫不敬,“这位公公,您看看,他没带钱就出门,要了一份卤煮,然后又说不要,要是都照此办理的话,我们的生意可还怎么做?”

    “放屁”来人扬手给了跑堂的一记耳光,“我看这位大爷只是嫌你家的卤煮不好吃,什么没带钱?你***那一只狗眼看见他没带钱了?”说着话,回身抓起粗瓷大碗,看都不看,向地上一掼,哗啦一声摔得粉碎,“这样的烂东西,也敢在这位大爷跟前献宝?你说过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

    跑堂的给他骂得期期艾艾,一句话也不敢还嘴儿,还得一个劲儿的鞠躬打千,“是,公公说的是,公公说的是,小的狗眼看人低,都是小的混账,小的混账”

    骂人的太监鼻子中哼唧了几声,转身鞠躬行礼,“大爷,别和这群奴才一般见识,小的陪着您,到全聚德吃烤鸭。”说罢,也不理跑堂的,径直转身就走。

    从他一出声,皇帝就认出来了,正是六福想不到在这里居然遇到这个奴才,说起来,主从两个也有多年不曾见过了,这一次得他解围,让皇帝想起世事无常这句话来。

    六福在前面领着路,进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转身噗通一声跪倒,“主子,奴才还当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主子了呢主子……”

    “哭什么?蠢东西,这不是见到朕了吗?”皇帝心生感慨,柔声问道,“你怎么正好赶上?朕这一次得你助力,倒要多谢你了。”

    “主子这样说话,奴才如何能当得起?”六福半真半假的呜咽着,给他解释了几句。自从皇帝降旨,从关外陵工释回,六福就在军机处不远处的茶坊处做一个执事太监,这个差事还是肃顺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给他安置的,茶坊处素称清闲,平日里没什么事,便经常和同侪出宫闲游,久而久之,和大栅栏周围的这些商家也便熟悉了起来。

    “主子,这些人最是欺软怕硬,见到朝廷中的人,简直连一个屁也不敢放,就是主子仁厚,才能容他们这样撒野。”六福偷瞄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主子,不如由奴才到九门提督,让衙门中派人去,好好管教管教他们?”

    “这样啊?”皇帝想了想,若说管教倒是无妨,但若是惊动九门提督,必然要进一步上报,到时候,自己出宫冶游,为小民所欺的事情就传扬出去了,那样一来,未免惊扰过重,不是什么美事。“等日后吧,日后寻着机会,再好好调教调教这些在皇城根底下讨生活的。”

    福答应一声,又说道,“主子,奴才护持着主子还宫吧?您身份贵重,要是再出了这样的阴私小人,奴才怎么当得起啊?”

    “朕这一次出来,本来是想到袁甲三府上去给他拜年的。你可知道他府上在哪里?”

    六福回忆了一下,“奴才知道,还有很远呢”他说,“请皇上稍等片刻,奴才去给您找一辆车来?”

    主从两个登车而行,这种在街市上临时找来的马车,自然不及宫中的坐着那么舒适,随着车身的摇晃,不停的左右倾斜,“主子,奴才办事不利,主子恕罪。”

    “有这一辆车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皇帝不时的从车内探头出去观望,一边和六福说话,“六福,这几年,你在关外……朕听肃顺说,你很是辛苦了?”

    “奴才不辛苦。奴才能够为高皇帝、文皇帝两位先祖守陵,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旁的人想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出外几年,这奏答之间,倒练的敏达了?”皇帝笑着点点头,心中盘算着,口中问道,“十二年的时候,内务府从你北京和河间家中的大宅门中,可翻出不少好东西啊”他说,“一介小小的奴才,在朕身边十余年之久,就积攒下不下一两千万的身家,嗯?生财有道嘛”

    他越说,六福越害怕,也不顾车行颠簸,身子一阵而起,跪在车中,“主子,奴才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请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朕当年多次训教肃顺,你就一点没听见?还是只以为这种不可贪墨之法,是只限于朝臣,而管不到你们这些奴才的?”皇帝撇着嘴角,理也不理,管自说道,“总算你还懂一点身为奴才的本分,从来不曾过问政事。否则,你以为朕真的只是看在你办差勤勉的份上,才饶过你一条小命的吗?笑话天下对朕忠心,又办差得力的人有的是,岂贵乎你一个陆福?”

    “是,是是,主子明见万里,奴才从来不敢以阉奴之身,过问朝政的啊”

    “这是你会做人,懂进退。”皇帝虽然兀自没有好脸色给他,不过语气也逐渐放缓,“朕今天受你这奴才的恩惠,倒不好无以报答。等过了年,你还回养心殿来吧。”

    六福真是喜翻心怀,用力碰了个响头,“喳奴才谢主子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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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封衙(3)

    第48节封衙(3)

    一路说着话,马车到了东城草帽胡同,袁甲三的府邸就在这里。咸丰十一年的一场文字狱,几乎把袁氏一门尽数摧折,后来还是载滢求情,方始恕过。不过袁甲三给发到黑龙江军前效力,一直到东北新建三省,皇帝钦点他做了辽宁巡抚,总办营口、旅顺、大连、金州等地海防重任,信重之情,溢于言表,袁氏才重现旧观。到咸丰十九年,皇帝东巡,把袁甲三又带回北京,赏礼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让他专职负责管理北京大学堂。

    袁甲三多年不入帝都,这一次回来,又是办理这样的差事,他是那种办事非常认真的人,入学院办理院务,很快给他发现了问题,即生员入学,全靠本省督抚、学政保荐,虽然也要经过考试,但这样的考试,不过应付差事而已。这就造成了生员品流的良莠不齐,很多人,特别是旗人,完全是倚仗同旗、同宗的关系入学,进入学堂之后,学业非常困难,根本达不到培育英才的目的。

    另外还有一点,生员入学之后,所选的课业门类,并无仔细分别,更加不会考虑到生员平生所好,完全是按照院方的安排来进行。这样就使得有的生员进入到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学习,学习的时候,全无半点动力,这样一来,也就收不到什么效果了。袁甲三把一月所见,草拟了一份奏折,但皇帝那边没有做半点批示,竟似乎是没有收到一样。眼看新年到来,袁甲三不好追问,只想着等过年开了衙,再到御前回奏。

    这一次在北京过年,袁府热闹极了。自家老家主多年之后,重回帝都,受皇上重用,从河南老家赶过来的兄弟子侄汇聚满堂,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袁甲三也自高兴,和孩子们说说笑笑,静享含饴弄孙之乐。

    初三日的早上,有客来访,也是袁甲三在大学堂的同僚,就是容闳。数年以下,容闳已经做到正二品的高位,在大学堂中担任总稽查之职。给老大人拜过年,命下人沏上茶来,彼此相对而坐,谈了几句闲天,把话题扯到正经事上——实际上,在袁甲三给皇上所上的关于大学堂办差岐误中的第二项,就是容闳的见解。不过却也很得袁甲三的赞同。

    “纯朴兄,不瞒你说,你这番条陈,若是在老夫履任辽宁任上之前所说,只怕老夫不但不会赞同,还会以为老兄有得陇望蜀之心呢”

    “老大人这话,学生不解。”

    “老夫出关多年,奉皇命办理海防之事,往来尽有那西洋帮办,公务之外,和他们谈及本国事,方才知道,原来正如你所言,这种大学所设专业,固然五花八门,但选择起来,却都是由孩子们自择的?”

    闳回国十几年了,对话比之当年纯熟得多,而且遣词用句,也是措置裕如起来,“学生当年赴美之前,双目如盲,于这种大学可自择专业之分,茫然莫知。等到入学,院方要我自己选择,还闹出很多笑谈。”他笑着说道,“不过,等到选择之后,便大见其利。何也?可省却很多闲余功夫,专攻一门,一也;而所选专业,实为一己所好,故而学习起来,只见其乐,而不惧其苦,二也。”

    “嗯,诚然如是,诚然如是。”袁甲三说道,“学堂新政是皇上一力操办推行,总要与别不同,方显得我皇上圣明如天。若是如国子监、翰林院一般,弄得千人一面,又有何益处可谈?”

    “大人高明,这也是卑职一愚之见。”

    “我只是担心,学堂中固有专业,总还不及西洋之国那般门类齐全,生员入学,若是并无太多可供选择,又当如何?”

    “此事易尔。只要奏请皇上,更多多招募西洋教习,彼邦人才大有,不患无从寻觅,只要我天朝肯慕请,我以为,愿意以胸中所学,传播四方的人还是很多的。”

    “那,教学之际,怕也还是要全以西语了吧?”

    “这不用大人担忧,如今北京大学堂中,除文教之学,如律例、钱粮术数等项由翰林院选拔才德俱优之士任教之外,其他诸如化学、物理、医道等科,不都是以西语教学的吗?”容闳从容不迫的说道,“而且,以西语教学,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大人可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皇上上一年东巡,准了沈大人所请之事,大人可知道?”

    “你是说,准许海军学院选派生员出国留学之事吧?”一句话说完,袁甲三也反应过来,“你是说,大学堂受业之后,亦可留学外国?”

    “正是此意。大人请想,生员在学堂中久经西语教学,出国之后,也就不必为言语不通而平白浪费时日,前后数载,学益进,志益锐,回国报效,岂不是好?”

    袁甲三苦笑无言,心中又想起当年奉旨办理大学堂事物,和容闳初见时候的情景,他这份想到说到,异想天开的毛病,倒似乎并未随时间而消磨呢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做到?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眼见临近中午,袁甲三照例留客在府用餐,还不及容闳道谢一二,门下人来报,“老爷,有客到。”

    “是谁啊?”

    “不认识,只是说是来给老爷拜年的。”

    “可有手本?”

    “没有。”

    袁甲三寿眉一皱,这样不通规矩的,不知道又是哪里来撞木钟的,嘴里‘唔’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口,远远的只见一个男子正在弯下腰去,和院中的小童说话。

    袁甲三道学君子,最重日常小节,眼中所见,更令他心中不喜,哪有这样的客人,不经主人迎迓,就管自进门,还和孩子戏耍?开门出去,轻咳了一声,那个孩子听见,赶忙扭头过来,“叔祖”

    “嗯,慰庭啊,自己去玩儿吧。”

    慰庭的男孩儿答应一声,转身欲走,又给男子叫住了,“别走啊,还没有和我说你的名字呢?”

    “您刚才说的,就是我”孩子百忙中答了一句,转身跑开了。

    袁甲三一眼认清来人,迟疑了片刻,忙大开屋门,从堂上迎了下来,“臣……”

    “别行礼”皇帝一把拦住了他,用手一指跑远的孩子,轻笑着问道,“这个孩子?”

    “这是臣的侄孙。名唤世凯。”袁甲三胡乱的答应着,“随乃父从河南原籍来京,为老臣拜年的。”

    “朕看他似乎很顽皮啊。”

    袁甲三不明白皇帝为什么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如此感兴趣,“是。世凯小儿,素称顽劣。”

    “顽劣?”皇帝轻笑摇头,“要朕说,你袁家一门远望,尽在此子身上呢”

    袁甲三更糊涂了,袁世凯随嗣父入京,至今不过旬月之期,皇帝更是第一次见到他,怎么以如此期许之言相加呢?还是他有什么独到的辨才之功?也不敢多问,躬身说道,“皇上,外间风凉,请皇上随老臣到屋中吧?”

    皇帝不再多做纠结,跟着袁甲三到堂上,容闳也是一惊,忙起身行礼,请皇上落座,袁甲三又命人取来红毡条,行了君臣大礼,在一边肃立,“皇上,您是一个人微服出宫的吗?这……老臣不敬,也要奏请一本,您可不能如此啊?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如何得了?”

    “能出什么岔子?北京城首善之区,百姓安居乐业,作奸犯科之徒早已绝迹,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你们就不必为此和朕聒噪了。”说是这样说,皇帝感于袁甲三的向主之心,又解释道,“本来朕是带着下人的,不过临时有事,让他去办差了。坐,你们也坐吧。”

    袁甲三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多劝,在一边归座,眼看着他,“皇上,容大人此来,是为老臣拜年,更是为大学堂之事。”

    “大学堂?大学堂什么事?”

    袁甲三一愣,又把自己刚才和容闳的话说了一遍,皇帝点头,这件事是自己也意识到的,后世中国的大学,专业虽然多有,但全凭成绩而入,没有优良成绩的,便是能够进入大学,也未必能够选择得到自己中意的专业——而这种中意,更多的还是要考虑到毕业后利益的得失,能够赚钱多的,就是好专业,反之亦然。至于个人喜好,所有人的喜好都是一样,就是钱到了自己能够做主的时候,也确实是要认真整顿一下了。但这种整顿,却是要从最基础的部分抓起的。

    “这虽然是个好条陈,但容闳,你想过没有,生员从小在官学或者私塾中就学,所学的知识,全部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教化文字。朕不是说这样的文字不好,只不过,十余年的时间下来,孩子从懵懂稚童,到学业初成,脑筋里全部塞满了这样的知识、文化、习俗,又如何肯在上到大学之后,选择自己喜好的专项之学?”

    这样的话容闳听不懂,不但他不懂,连袁甲三也听不懂,“臣请皇上指点。”

    “朕这样给你们解释吧。所有这种官学和私塾教育出来的孩子,早已经成为千人一面的定例。只有共性而全无个性。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如何登龙入仕,容光祖宗——其中当然也有如徐寿、华蘅芳之类的技术专才,但这样的人,为数极少。又怎么能仅仅通过在大学的数年修习,而达至你所说的,可以阐发潜幽呢?”

    他望着容闳,又再说道,“便说你容闳吧,从小在澳门受教会学校的熏陶,后来又赴美留学,才有今日胸中所见,与大清生员格格不入之情。你不用请罪,朕不是说你这样不好,只是问你,像你这样,有着特别经历的,全国能够有几个人?”

    一连串的问题把袁、容二人都给问得呆住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挤出一句,“臣虑事不周,上贻君父之忧,请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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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过府(1)

    正文]第48节过府(1)

    第48节过府(1)

    皇帝的眉稍一扬他实在是不喜欢大臣们这种动不动就请罪的奏答方式,但有无可奈何,“这不是请罪的事朕也不是来此问责的。”他说,“朕反倒以为,容闳和袁甲三的话给朕也提了醒。朕想这样做,咱们一起议一议。从明年或者后年开始,在各省官学之中,初步推行以一种师生互动的教学之法。更多的,是以开发和深挖孩子的兴趣为主的教学方式。你们认为呢?”

    不等两个人说话,他先摇摇头,自己否决了自己的话,“不行即便有这样的旨意,也还要有确实受到过这种教育的师资力量,填充各省空额。现在连老师都没有,还谈什么旁的?”

    “臣想,此事还需从根本入手,正如皇上所言,尚无先生,如何而来弟子?不如从大学生员中,寻找心机灵透,又肯于不为陈规陋习所拘束之人,因材施教,等他们肄业学成,散发各省,再将xiōng中所有,沐浴四方?”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只是在大学中还不行。”皇帝说道,“总要从根基上着手。便如同二阿哥之流,十龄稚童,便开始接受西式教育,方勘造就。”他一面说,一面整理思路,“喏,这样。将此事就落实确定下来,左右现在大清生员赴西洋之国留学,已经风气初起,以后,更要在四海觅寻,找那些有一定根底的,出国受教,回国之后,再如袁甲三说的,分发各省,担任育人重责。”

    “……这件事,等开了年,你们两个人将朕的这番意思润sè一下,拟一份折子上来,朕批一批,jiāo内阁公议。”他说,“容闳,这方面你是有着经验的,把你当年在澳mén受教和出国留学的经历尽可能详尽的罗列出来,朕看一看再说。”

    “是。臣等都记下了。”袁甲三在座位上躬身作答,直起腰肢,眼角余光所见,mén廊的下面有人影闪动,他怕有什么意外,告罪一声,起身过去,眼神一凝,竟是侄儿保庆、保中、还有自己的儿子保恒等人,站在mén廊下,喁喁sī语。看见老人来了,赶忙行礼,“爹(伯父)。”

    御驾在内,袁甲三不好大声申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三个年轻人互相看看,由袁保恒说话,“爹,可是御驾在内?”他问道,“儿子和表兄等想……给皇上行礼。”

    “hún账皇上身份尊贵,又岂是尔等想见就能见的?都下去”

    皇帝在里面听见了,扬声问道,“袁甲三,可是有事?”

    袁甲三故意回身说道,“回皇上话,是犬子并小侄,在mén外luàn言luàn动,想给皇上行礼,臣已经将他们斥退了。”

    皇帝何等聪明,知道他是在故意说反话,既然到了袁府,也就无妨赏他们这一点恩泽了,“传他们上来,朕见一见他们。”

    有了皇帝的口谕,袁甲三把几个人领到堂上,三个人一字跪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甲三临时做着带引大臣,“这是臣子保恒,这是臣的侄儿保中、保庆。”

    “朕刚才见到的那个叫世凯的小儿,是谁的儿子啊?”

    “回皇上话,世凯是下臣小犬,出嗣臣弟保庆。”袁保中说道。

    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道,“刚才朕见过他,很是喜欢,可入学了吗?”

    “是。犬子已经入学,不过天xìng顽皮,难以训教。学业更是一无所成,难当大器。”

    以皇帝后世所知,袁世凯可谓是清末民初写下最浓墨重彩一笔的朝中大员。五千年青史流传而下,这样的人亦殊不多见;因此对他很感兴趣,今天在袁府亲眼所见,却是一个蛮可爱,蛮顽皮的小娃娃,听袁保中一说,皇帝说道,“朕正好和汝叔论及人才养育之道,未必就一定要走正途登进的老路,特别是孩子,有其他的兴趣,意图另寻发展,你做生父的,你做嗣父的,也不必一味强求。嗯?”

    “是。下臣当领悟圣意,不敢以迫求之心,bī使孩童。”

    皇帝还想再见袁世凯一面,但一国天子,过于见重,对袁世凯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当下只好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和袁氏三兄弟闻言抚慰了几句,问了问他们的差事,袁保恒是工部主事;袁保中有举人功名,但久试不售,如今同样是在大学堂就读;而三兄弟中,以袁保庆的科场早发,如今做到江南巡盐道——这也是很有名的féi缺之一。

    这边正在和袁氏兄弟说话,袁府下人又一次跑上堂屋,“老爷,又有客到了。”

    “是谁啊?”

    “是内务府肃大人。”

    袁甲三正在一愣,他和肃顺当年关系很好,这一次回京之后,彼此往来问侯更多,就是在大年初一,两个人还彼此过府为对方拜年,怎么今天又来了?是了一定是知道皇帝在此,赶来促驾的。

    “让他进来吧。”皇帝在一边说道,“是朕让人通知他的。”

    甲三答应一声,他自己不好亲自起身迎客,命袁保恒代自己出迎。不一会儿的功夫,肃顺穿一身朱红sè的长袍,外面套着同sè的马甲,跟在袁保恒的身后进到堂上,“奴才叩见皇上。”

    皇帝扑哧一笑,“肃顺,你穿的这是什么啊?还有比这更难看的吗?”

    皇帝和六福乘着马车到了东城的草帽胡同,不等马车入内,皇帝就叫车夫停住,“你还乘马车,到肃顺府上,和他说,年前和朕说过的事情,朕等一会儿要亲口品尝。另外,让他带人到袁府接驾——这种马车,简直要把人的腰颠折了。”

    “主子,那,奴才走了,您怎么办?”

    “这不已经是到了袁府mén前了吗?朕自己进去就行。你快去办你的差事。”说完,他管自转身向胡同内走去。六福命车把式重新转向,一路赶奔肃府。

    肃顺正在府中和端华、载垣、华丰、世铎等人说话,新年到来,所有衙mén一律歇假,公事更是全无,众人放松下来,享受这新年欢愉。说起来,肃顺不提,端华等人却是北京城中生活得最舒服的一群人了。

    他们担着铁帽子亲王的爵位,每年一万八千两银子的俸禄银子雷打不动,更不必提还都兼着御前大臣、领shì卫内大臣、内务府大臣、宗人府的闲职——每一份闲职,都是按月发给饷银的。平均起来,每个月总能有三五千两的进项。

    到咸丰二十年,大清正在全盛,真可称得上富有四海四个字;天下物阜民丰,物价极贱,在北京城中,办一桌最上等的燕窝八珍席,也不过三五个银元。以端华、载垣等人每月入账饷银之丰厚,自然是酒池ròu林,敞开来的花销。不过在端华等人看来,犹自未美,这是因为京中虽不禁ji,但朝廷官员,却是不许踏足风月之地的,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的以台上名伶献技,台下侑伶佐酒为赏心乐事了。

    这一次在肃顺府中所开的堂会便是如此——肃顺于这种事情并无太大的兴趣,但架不住兄长和各位王爷促请,没奈何之下,只好答应,叫了程长庚、秦雅芬、朱莲芬,还有为皇上赐名,如今早已经红遍四九城的谭鑫培等,都是名动四方的‘相公’。只有一个人却是从来没有人敢以其老斗自居的,便是梅巧玲——他是内廷供奉,这犹罢了,据肃顺说,皇上很喜欢他——试问天下还有哪一个,敢剃皇上的眉máo?

    这一天的戏码也好,由肃顺亲点,一出是谭鑫培和秦稚芬的《乌龙院》;一出是程长庚和王瑶卿的《穆柯寨》,压轴的是谭鑫培和梅巧玲的《四郎探母》。

    至于饮馔之物,不得不说肃顺心思灵巧,自从年前和皇上谈及新式烹调之法,引得皇帝食指大动,却因为旁的原因一时不能临幸之后,肃顺回府之后,对府中厮养的厨子说,“今后任是谁,也不能传以这样的技法,一切等日后再说。”

    “侯爷,这是为什么?”肃顺给皇帝赐以侯爵的爵位,故而下人有这样的称呼。

    “你少管、少问。这几天每天在府里,哪儿也不许去,只做一件事,就是把你这份手艺认认真真的练熟了,练得越熟练越好,有你小子的好处。”厨子也是jīng明人,一猜就知道,这是皇上要来。于是每天在府里勤练技艺,只等着御驾驾临,自己能够在皇上面前为自己,也为自家侯爷挣一份脸面。

    但肃顺府上的厨子学会了一种崭新的技艺,瞒不过端华等人,这些人都是平日里闲得莫可如何的,别的不行,对这种事的兴趣最大,赶上过年,相约过府,一定要尝尝这种异域传来的风味。肃顺不好把话说明,只得扯谎,说厨子生病了,改为请大家吃松枝烤的全羊。

    端华不干,“烤羊有什么吃头?我们在府中早就尝过了。生病了也不行总之今天一定要尝尝这特殊的风味,吃不到就不走了”

    一倡众诺,载垣几个也附和着起哄,nòng得肃顺没办法,只好说实话,“不是不给你们享用,不过日后皇上要来,总要等皇上用过之后,再请大家到我府中来吧?”

    “皇上要来?几时?”

    “还不知道呢,皇上说,年后找一天驾临府中。”

    “那不正好吗?赶在皇上之前,让你府中的厨子练练手,到时候更加熟练,皇上也高兴不是?”

    肃顺心中一动,也觉得哥哥的话不为无理,正待点头答应,六福登mén拜访,“大哥,小弟给您拜年了。”

    “是兄弟来了?快点入席。”肃顺张罗着,口中说道,“等一会儿开戏,在哥哥这里一起听戏。来人,把戏单子取来,让我兄弟也点一出。”

    “大哥,还有事呢。”六福拉着他到了一边,耳语几句,肃顺一惊,“皇上说要来?”

    “可不是吗?谁敢假传圣命?皇上说,过一个时辰之后,让大哥到草帽胡同接驾呢。”

    “那好,我准备一下,即刻出发。”暂时安抚住六福,肃顺又去和端华等告罪,“大哥,借你的后挡车用一用。”

    “做什么?”肃顺也不解释,管自命人传车夫,一路出mén而去。

    等到了翁府,请皇上乘端华的蓝呢后档马车,向肃府原路返回,“这辆车,”皇帝一上车,就发现了不同,“不是你的吧?”

    肃顺心中叫一声糟糕皇帝的脾气他很清楚,于旗下一群大爷整天清谈消磨时光虽表面上不说,但心中着实厌恨,更不用提自己府里高搭戏台,正在热闹,等一会儿到了府里,可不要发作起来吧?若是那样的话,连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他只顾害怕,忘记作答,皇帝瞪了他一眼,“肃顺,你聋了?朕问你话呢?”

    “啊,是奴才没听见。”肃顺胡luàn想着主意,人急智生,他借口车夫于这里的道路不熟,撩起车帘,走到外面,和府中的下人耳语了几句,后者点头,纵马而去。

    肃顺重又钻回车厢,笑眯眯的盘膝坐好,“主子,奴才还正在想呢,不知道万岁爷几时驾临奴才府上,也好让奴才好好伺候主子用膳,想不到,天从人愿,居然这么快就让奴才得偿所望了”

    皇帝并未多想,笑了一声,“你啊,朕突然降旨,你府里很是jī飞狗走了吧?”

    “这……倒不曾。”肃顺答一句,岔开话题说道,“奴才的小犬前几天刚刚陕西任上回京过年,给奴才带回来一只口外的黄羊,奴才正派人点了松枝烤来吃呢。可巧,主子的谕旨就到了。”

    皇帝早晨起来就偷溜出宫,连早膳也没有怎么吃,这会儿正觉得饥饿,听他说府上有新烤的全羊,馋涎yù滴,‘啯’的咽了口吐沫,“你不说还好,你这一提,朕还有点饿了。让马车快一点”

    “喳”肃顺脆生生的答应着,身子却不动弹,“主子,容奴才大胆问一句,六福可是又méng主子启用了?”

    “干什么,你问这做什么?”

    “奴才这不是不知道吗?刚才在府里见到他,看他满面红光,人也jīng神极了,”肃顺瞄着他的脸sè,小声奏答,“皇上您也是知道的,奴才和六福有换帖之谊,见他这样高兴,奴才这心里,也为他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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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过府(2)

    正文]第49节过府(2)

    第49节过府(2)

    皇帝知道他是在和自己撒谎,但有些时候,和光同尘于己于人都是利大于弊的,也不说破,自顾自的闭上眼睛,“朕本来是想到袁甲三府上,看望一下像他这样为数不多的老臣子的,谁知道nòng到最后,又成了朝堂奏对了局面——朕有点累了。等到了你府上再叫朕。”

    “皇上,眼下天气太凉,主子可不要睡着了啊?”肃顺关切的说道。

    “朕知道,只是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肃顺怕他在车中冻病了,日后又是自己的罪过,眼睛一转,“皇上,上几个月,万岁爷龙体欠安,以梦中所见,jiāo代奴才去办……”

    皇帝一听这个,立刻睁开了眼睛,“怎么样,可找到那个陈生豪父子一家人了吗?”

    “这,没有。”肃顺说道,“奴才命人查遍了昌平县境内,并无陈家集这样的地名。至于陈生豪……”

    “怎么样?”

    “倒是有一个。”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少和朕卖关子,快说”

    顺笑眯眯的答说,“不过却只是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他父亲是大兴县人,在县衙中做一个班头,为人很是勤恳。奴才不敢说是主子的旨意,只是派下人从旁打听,听人说,陈班头人很忠厚,一辈子老老实实,从来不曾和别人抬杠拌嘴,简直像个闷葫芦。”

    “那,山上的那座yù虚观呢?你也派人去查过了吗?”

    “奴才派人查过,yù虚观在乾隆年间遭了祝融之灾,道观被焚烧一空,如今也只剩下一座空架子了。至于闲知道长,更是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早已经过去的事情,重又绕回脑中,皇帝回忆了片刻,这一次山中遇险的经历,全不似往常,梦醒之后再想回忆,分外困难,反而是历历在目,就如同是真正经历过的一样。“肃顺,朕问你,当初你真的是把朕安放在山dòng中的吗?”

    “皇上,这样的事情奴才怎么敢撒谎?便是皇上不相信奴才,西凌阿大人等处,奴才又怎么能一手遮天?”

    看他神情很有点委屈,皇帝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分,旁的不必提,料想肃顺还不敢欺瞒自己。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等到了肃府,mén前红毡条铺地,端华、载垣、华丰、世铎几个领着家人在mén口守候,见皇帝落轿,山呼万岁声中,跪倒行礼,皇帝不知道他们也在,“哦?今儿个可巧,怎么,来给肃顺拜年了吗?”

    “是。奴才等恰逢其会。本来侯爷派人回来,还想把奴才等赶走的。可奴才们sī下里一商量,难得真龙降临臣府,奴才等也顺便沾一点皇上的福气,这就觍颜陪坐了。”

    载垣说话总是这样的稀里糊涂,皇帝和煦的一笑,“也好。朕也好久没有和宗室近人亲热亲热了。今儿个都不必走了。咱们不论君臣,只谈情谊,共享佳节之乐。”

    “奴才等谢皇上恩典”

    进到肃府后堂花厅,又是一番热闹,程长庚、谭鑫培、梅巧玲、朱莲芬、秦稚芬等人也纷纷上前见礼,这些人从小都是受过很严酷的训练,登台之后,又多是演王帽、才子佳人戏份,行动趋走之间,一丝不苟,看起来比端华、肃顺几个反倒更有一份特殊的美感。

    “都起来吧。”皇帝居中而坐,面前搭起高大的戏台,锣鼓佬儿起身入座,“肃顺,你这府里,也总是演戏吗?”

    “回皇上话,奴才不好此物,而且,奴才也看不大懂。不过过年的时候,友朋欢聚,才邀请同好过府,热闹一番。平日里,奴才是从来不和这些人往来的。”

    他的这番奏答半真半假,肃顺固然不大懂戏,但侑伶佐酒,却是平生所爱,旁的人不必提,只是今天到场的如朱莲芬、秦稚芬等,都是他的恩客。皇帝知道,但并不说破,含笑点头,“今儿朕远来是客,也不必拘礼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端华谄媚的一笑,亲自碰上戏单,请皇上点戏,“主子,程老板、谭老板……”

    “谭老板?”皇帝忽然说道,“可是谭鑫培吗?年纪轻轻的,就也称得上是老板了?”

    听他语气不善,众人面面相觑,谭鑫培心思灵动,快步上前跪倒,“奴才这点德行,如何敢以‘老板’自居?这还是全仰仗着皇上的福气嘛。”

    “这话怎么说?”

    “皇上,当年您在如意洲听戏,赏了谭金福‘鑫培’嘉名。您想想,万岁爷亲自赐名,京内京外又有哪一个敢不给面子。故而有此封号。”

    “哦”皇帝想起来了,含笑问道,“那,谭鑫培,朕问问你,这几年来,可学了什么新戏了吗?”

    “这……”谭鑫培为之语塞,皇帝不解,还是端华解说几句,才知道大概:谭鑫培为皇帝赐名,在北京梨园行成了一枝独秀,每次演出、应招堂会,所拿的份儿钱比程长庚还要多。身家固然大涨,但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害处,首先是梨园同业者的排挤,每当有巨富豪mén要招他演堂会,总有人在一边说,“谭鑫培是皇上赏识的,又是内廷供奉第一人,您掂量掂量自己,可请得起吗?即便花得起这样的银子,一旦演出的时候出了针尖大的纰漏,旁的人不会、不敢说谭鑫培如何,只会以为是本家招呼不周——传扬出去,你可担待得起?”因为有这样的话,所以谭鑫培每年能够应得的堂会屈指可数,收入自然也就大减。

    这还不算,另外更有一重难处,梨园中所演的戏曲,都是师傅身手相传,一出戏从学戏,到最后登台演出,师弟两个总要在一起潜心研习多年,方得功成。而谭鑫培名气大涨,便是连程长庚也给他比了下去,nòng得梨园同道人人嫉恨,便是连师傅传授戏曲,也经常避讳他三分——谭鑫培问起,只说,“你是皇上指点过唱功的,为师何德何能,还敢指教你吗?”因此,数年下来,只能以当年所学的戏文应付,新本子,却是一点也不曾学会

    皇帝倒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出戏码,“这可是福兮祸所伏了。”他琢磨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此事因朕而起,总要慎始善终。这样吧,他们不教你,朕来教。程长庚?”

    “奴才在。”程长庚是内廷供奉,这些人都是归内务府所管,所以自称奴才。“奴才见过皇上。”

    “今日不提,等过上几天,朕给你们排一出新戏,叫《八大拿》,嗯,不过朕所会的,也只有文字曲调变化,手眼身法,就要全靠你们自己揣摩了。”

    程长庚心中大喜,天子故曲,自是知音,而且,戏文经皇帝所排演,日后传扬出去,这本戏一定成为三庆班镇班之宝,而三庆班的名头,又要哄传天下了。当即跪倒,口中颂恩,“奴才诚惶诚恐,叩谢皇上恩典”

    皇帝和程长庚、谭鑫培几个人说着话,肃顺下去准备,一番忙碌,在花厅的外面支上两三张巨大的灶具,下面的炉火烧得正旺,在炉灶的上面是刮研得平整的铁板,浇以明油,不一会儿的功夫,油温越热,阵阵油雾升腾而起,在花厅内也可以闻见了。

    穿着雪白工服的灶下婢把切好的羊ròu片、牛ròu片先用葱蒜姜丝码放整齐,淋上麻油、料酒备用,眼见油温烧热,用铁夹子提起一片,放置其上,“滋啦”一声脆响,厨子手脚麻利的翻动,ròu香冲入鼻管,令人垂涎大滴,“唔,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皇上,这就是奴才和您说的,西式牛扒的香味。”

    “牛扒?”皇帝干干的咽了口吐沫,“传上来,朕尝尝。”

    “皇上,还请稍坐,牛扒还没有熟透呢。”

    “呸你这笨奴才,你几时听说过牛扒要做得十成熟的?那不就干了吗?做到七八成熟就已经是最好的了。快去传来”

    肃顺还真不知道牛扒不能做到十成熟,楞了一下,有心去传,又怕生吃不好,故意拖延时间,“这,皇上圣明,无所不知,真是让奴才佩服无地。”

    皇帝也不曾吃过,不过大约知道,牛扒烤得太过的话,ròu会发紧、发柴,具体是不是这样,却是不清楚的,“少废话,传上来。”

    顺估mō着时候差不多了,转身下去,亲自取来刀叉,早有下人调好了浓浓的麻油酱料,亲自捧到皇帝桌前,看着他刀叉并举,切下一块,送入口中,“主子,您进用得可还如意吗?”

    皇帝咳了几声,吐出怎么嚼也嚼不烂的牛ròu,拿起丝巾mōmō嘴角,“算了吧。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我中华人氏所能享用的。撤了吧。”

    众人立刻知道,皇帝总算是给肃顺留几分颜面,换了是旁人,怕早就斥责上了。饶是如此,肃顺的脸sè也变得非常难看,“皇上?”

    “撤了吧,撤了”皇帝脸sè发白,起身呼喝,“六福?六福?你这狗奴才到哪儿去了?”

    “啊,奴才在呢,奴才在呢。”

    “伺候朕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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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指婚(1)

    正文]第50节指婚(1)

    第50节指婚(1)

    第50节

    回到宫中,已近黄昏,皇帝一天任什么也没有吃到嘴里,饿得双眼发蓝。惊羽又是埋怨,又是心疼的下去命御膳房传办差事,好在时间很快,铺陈上食前万方,看着他据案大嚼,也不顾及仪体尊荣了,忍不住嘻嘻一笑,“您啊。这是何苦?看看您,把自己都饿坏了吧?”

    “还真是有点饿了。”他含含糊糊的说,“饥者易为食,平时不大爱吃的,这会儿也成了美食了。”

    “哦,刚才皇后宫中的小太监来,说五、六、七三位王爷、贝勒爷的福晋来了。给皇后娘娘请安,本来想着说,皇上要是有空的话,也去见一见。奴才不敢说实话,只是说皇上休息下了,把他们打发走了。”

    “嗯,你是对的。”他说,“杨三,你到皇后宫中去,问问可有什么事吗?”

    杨三转身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又转了回来,不但是他,皇后的凤驾也随之而至,“呦皇上还没有用晚膳呢?”

    “啊,朕睡了一觉,起晚了。”皇帝自觉用得差不多了,推席而起,“看你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事?”

    “有的。”皇后嫣然一笑,“刚才五六七三位弟妹过来,给臣妾请安之外,另外有一件事,想请皇上的旨意。”

    “这几个人啊,有什么话不能和朕说,非要让自家的福晋和你说?朕看他们是越来越糊涂了。”

    “国事自然没有我等fù人置喙的余地,不过这一次她们来,是为了家事的。”

    “什么家事?”

    “皇上,今年是您四十整寿,万民同欢,四海共庆。再加上大阿哥过了年就是二十一岁了。也该到了娶妻的年纪了。这是皇上第一个新fù入mén,总要提前cào持起来,也要百中挑一的给孩子好好把把关嘛。”皇后笑着解释道,“臣妾想,灵儿今年就要出降曾府,不如把这两个孩子的喜事一起办了?三喜临mén,也好热闹热闹?”

    皇帝怦然心动,皇后说得并非无理,辛苦了二十年,也该热热闹闹的享受一番天家之福了。只不过,秀慧公主的事情是上一年东巡时候定下来的,内务府迭次报效,忙个不休,总还能够来得及;而大阿哥娶亲,距离还有不足半年,可赶得及吗?若是委屈了孩子,自己做父亲的,心里总感觉差了那么一点。

    看他沉yín,皇后以为他是在为大阿哥选新fù之事发愁,在一边微笑着说道,“皇上,不瞒您说,臣妾已经见过nv孩儿了。”

    “哦?”

    “是满洲……”

    “是旗人?”皇帝目光看去,得到妻子肯定的答复,他摇了摇头,“朕不是说过了吗?满汉通婚,定为常例,怎么给载澧选了个旗人福晋?汉人家的佳nv子那么多,就选不出中你意的?”

    皇后大感委屈,她知道丈夫今天一定不在宫里——皇帝的脾气她太熟悉了,有国事的时候就罢了,没有的时候,休想他在宫中能够坐得住他没事出宫闲游,自己为孩子张罗忙碌,如今没有一句慰切的说话,迎头就给驳了?

    不过皇后为人xìng子宽和,迟疑了一下又说道,“皇上,您还没有听臣妾说完呢。这个孩子是驻防浙江将军惠昱之nv,rǔ名叫玲子,您听听这名字,其人容貌秀丽,就可见一斑了。”

    “听名字能听出什么来?”皇帝好笑的说道,“人品怎么样?”

    见丈夫语气转为缓和,皇后大喜,“自然是极好的。”她笑着说,“虽是旗下人家,但随乃父多年驻防江南,很是温柔知礼。若不是知道的,还以为是汉人家的大家闺秀呢。”

    皇帝心中喟叹,“你说好就好吧。等过几天,赶在年中,让孩子进宫来,朕见一见再说。”

    后眼睛眨一眨,“皇上,灵儿出降曾府,总不能让他们小夫妻和曾国藩一起过日子吧?”

    “朕不是赐了府邸了吗?等婚后让他们自己过府居住,干什么?”

    “臣妾是想,就灵儿一个nv儿,你这做阿玛的,总要再多多给一点赏赐才是的嘛”

    皇帝笑了,“好吧,你想让朕给孩子赏点什么?”

    “汉人讲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纪泽那个孩子,臣妾看不是个愚笨的,却埋头在大学堂中做学问,总不及……”

    “此事你不要多问”皇帝的脸sè立刻转冷,“朕当初不是和你们说过吗?几个阿哥不必提,朕的几个nv儿,能够不嫁到官宦之家才是最好。你以为官场是个什么好所在?再好的人侵身其中,用不到三个月,就沾染上一身的坏máo病。更不必提曾纪泽,以臣下尚主,不知道有多少人借着逢迎吹拍,以为登进之途。你想想,他能不能把持得住?照朕看,离那些hún账越远越好”

    看丈夫疾言厉sè,皇后不敢再说,“那,就依皇上吧。”

    皇帝为什么所谓的西式烹调之法极不中意而拂袖而去,nòng得肃顺好大的没趣,胡luàn让人把灶席尽数撤下,转眼看看周围,“都他娘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呆在老爷我这做什么?”

    论品秩,肃顺不过一介侯爷,但端华几个唯其马首是瞻多年,积威之下,一句话也不敢说,各自传轿出府,程长庚等人更加不必提,连堂会的份儿钱都不敢问,狼狈逃离。

    肃顺xiōng中一团积郁难去,走到桌前,拿起放凉的牛扒咬了一口,咀嚼几下,‘呸’的一声啐了出来,“这是什么玩意?来人,把老马给我叫来”

    老马是肃顺府上的厨子,他最好吃,请到的厨子也是北京城中最有名的万福居的主厨,不过当年亏空了一笔账,给东家告了,还是肃顺出面,将其救下,后来收留在府中,专任伺候。在肃顺府中,呆了有将近二十年了。“老马,你是怎么回事?你尝尝,这是什么玩意?还供奉皇上,连他娘的……”他想说连狗都不吃,但这样说话未免过于不敬,只好咽了回去。

    “老爷,这不是小的的过错。小的几天前就和您说过了,牛ròu纹理过密,不宜如此cào行,您不听嘛”

    “放屁你这是怪罪老爷我了?我看你是糊涂了”

    “老爷您要是这样说,小的也没有办法,不如将小的辞了得了。”

    肃顺气得大脸雪白,“老马,你别当你怎么样,北京城名厨有的是,老爷我一纸发下,有的是人主动到我肃顺府上来掌勺,你真当离了你这臭jī蛋,老爷就吃不上打卤面了?”

    老马连理都不理他,管自合上双眼,站在当院,和木雕泥塑的一般。肃顺正待发怒,适时有mén下人来报,“老爷,有客到”

    肃顺知道,自己降不住老马,唯有暗念几声:唯nv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的古训,挥手打发老马退下去,回身问道,“是谁来了?”

    “回大人的话,是翰林院shì讲学士张氏昆仲。”

    这个名字在脑子中转了几圈,肃顺想起来了,“哦,请他们到正堂说话。”

    花厅出来,绕到正堂,有两个人正在等候,彼此见面,先行跪倒行礼,“给大人拜年。”

    来人是兄弟两个,哥哥是道光二十七年一甲一名的张之万,另外一个是他的兄弟,咸丰十三年一甲三名的张之dòng。兄弟两个是直隶南皮人。虽然科名有先后,但才学俱佳,称雄一时。不过在品行上,却有着天大的差别。张之万是朝野上尽知,有名的磕头虫。他是道光二十七年的状元,他这一榜官场早发,同年如李鸿章、黄彭年、沈葆桢等都已经做到一省封疆的高位,反倒是他这个才名动天下的状元郎,却还是做他从咸丰九年起就担着的上书房师傅、南书房行走的差事。

    而他的弟弟张之dòng,则和乃兄全然不同。咸丰十三年会试得中,在翰林院中多有建言,被人成为翰林四谏之一,散馆之后,放了一回考差,做过一任山东学政,咸丰十八年年底,调任京中,在翰林院任shì讲学士。

    张之dòng的起居作息与旁人不同,有副送他的对联:号令不时,起居无节;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下联不免刻薄,上联却多少是纪实。张之dòng自以为是一天当两天用。他这一天当两天,即以午未之jiāo为分界。大致每天黄昏是他的早晨,起chuáng就看公事,见宾客,到午夜进餐,他的饮食习惯亦很怪,每餐必酒,酒备黄白,同时并进,肴馔、粥饭、水果、点心,亦复如此,摆满一桌,随意进用,没有一定的次序。食毕归寝,往往只是和衣打盹,冬夏都用藤椅,不过冬天加个火炉,这样睡到凌晨五六点钟又醒了,办事见客,直到日中歇手吃饭,饭罢复睡。

    这样与别人完全不同的作息时间在平常日子还好,任职一方,僚属彼此宽容,还能维持的下去;但到了特殊时候——例如新年,就多有不宜了——客人到府拜年,主人兀自高卧,这算怎么回事?所以,每到这样的时候,对张之dòng来说,都是一件苦事。

    今天也是一样,到肃顺府中拜年是兄弟两个早就商量下来的,肃顺是咸丰十三年的副主考,张之dòng就是这一年考中的,虽然不是他的座师,但也有一份师弟之谊,但以张之dòng的xìng情,从来不愿奔走于高mén大族,因为在他想来,这样做有趋炎附势之嫌。只是碍不过哥哥的一再央求,才不得不打起jīng神来应酬一番——张之万知道肃顺非常忙,皇帝跟前少不得他这么个人,虽然现在是在年节之中,但谁知道皇帝几时来了兴致,派一二苏拉到府中穿口谕,就将他引入宫中了?因此当听下人说,肃顺府中正在唱戏,赶忙抓住这个机会,过府拜望。

    肃顺正在一肚皮的不合时宜,勉强敷衍了几句,“贤昆仲此番到访,可是有事?”

    “职下不敢劳烦大人,只是为大人祝贺佳节之喜。”张之万笑呵呵的说道,“舍弟从山东任上调京内用,职下想,为皇上效劳,本不当内外之分,但舍弟的秉xìng与别不同,最称冥顽,与僚属往来,亦难有相融相洽。故而职下想,请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放其一任外官,我兄弟两个永志不忘大人的恩情。”

    “是……十一月十二日的事情吧?”肃顺回忆着说道,“香涛老弟,不是我埋怨你。明知道皇上要来,头一天晚上总要改一改你那奇怪的作息,这下可好,给学生上章攻讦,你是美是怎么着?”

    张之dòng叹了口气,“多年痼习,非一朝可以改变。学生……也深为失悔。”

    原来张之dòng的日常生活,与众不同,在各省官场和翰林院中人人皆知,有副送他的对联:“号令不时,起居无节;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下联不免刻薄,上联却多少是纪实,而张之dòng自以为是一天当两天用。

    他这一天当两天,即以午未之jiāo为分界。大致每天黄昏是他的早晨,起chuáng就看公事,见宾客,到午夜进餐,他的饮食习惯亦很怪,每餐必酒,酒备黄白,同时并进,肴馔、粥饭、水果、点心,亦复如此,摆满一桌,随意进用,没有一定的次序。

    食毕归寝,往往只是和衣打盹,冬夏都用藤椅,不过冬天加个火炉,这样睡到凌晨五六点钟又醒了,办事见客,直到日中歇手吃饭,饭罢复睡。

    上一年的十一月十二日,皇帝东巡回京,有一天偶发奇想,用过午膳之后,传架到了翰林院,旁的人都是好好的,只有一个张之dòng,每天这样的时辰正是他要躺倒会周公的时候,御驾到来,自然不能容他高卧,强自打起jīng神,随班叩拜,但双眼酸涩,身子沉重,临到给皇帝问到的时候,还是困意未去。

    皇帝体恤士子,并未多说什么,但翰林院学子却大为不满,认为张之dòng身为翰林院shì读学士,如此失仪,当以大不敬罪名论处。连一贯待下宽厚的袁甲三也认为他的这种做法大失人臣仪体,折子呈到御前,皇帝选择了留中,不过在张之dòng看来,京官不能再做了——谁知道几时皇帝再来,到时候真为自己生了怒气,干系太大,还是早早迁地为良。所以这一次兄弟过府,名义上是拜年,实际上是谋官来的。

    肃顺想了想,张之dòng是翰林四谏之一,论才气或者不如同为四谏之一的张佩纶,但也是清流中赫赫有名的一支巨笔,要是能够得此机会,将他拢入毂中,倒不失为一个好盘算。这样一想,就不能做出一副深闭固拒的姿态了,“那,香涛可有心仪去处?”

    张之dòng为人很jī昂,听肃顺说话有‘盍言尔志’的意思,当下也不推辞,“学生想做上海机器局的差事。”

    肃顺为之皱眉,上海机器局是崇实当年创办,其用意的以‘西洋先进之法,增广中国之力’,这个差事和金陵会计所一样,都是新设立的,而且和普通衙mén有一个极大的不同是,两处虽然都是由中国人负责管理,但其中任事、与之发生往来的,都是外国人。以张之dòng的脾气,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们打好关系?

    “孚辉山做了几年机器局的差事了?”孚辉山名叫孚会,旗人中的能员之一,他的阿玛是灵桂,当初任上书房师傅,和当今皇帝有一番情意。

    “咸丰十四年,崇他白水改任,由其接任,到如今也有六年之久了。”

    “此事啊,我再想想吧。”肃顺没有一口应允,他知道皇帝的脾气,对这样的衙mén看管的相当紧。张之dòng才学固然极佳,但终究资历尚浅,以一省道员之衔jiāo托,怕在皇上眼里,他还差上一把火。

    氏兄弟不敢多说,转而谈论其他,“大人,可知道李少荃在福建又上折子了吗?”

    “是请设招商局的折子吧?”

    “正是。”张之万说道。“年前进京陛见,为圣上重责而重用。嘿李少荃真是要多谢乃师的提携之恩啊”

    肃顺很清楚这种朝臣之间的勾心斗角,闻言不以为意的一笑,“照我看,这个招商局也未必就是坏事。便如李氏折子中所说的,‘各省在闽殷商,或自置轮船,行驶各埠;或挟资本,依附西商之籍,若中国自立招商局,则各商所有轮船股本,必渐归官局,似足顺商情而强国体’,皇上不也深以为是的吗?”

    张之dòng闻弦歌而知雅意,招商局名为商办,其实是官办,户部借出制钱二十万串,合银六万两,而东南各省藩库、海关,由于李鸿章的力量,都有闲款放在招商局生息,利息极薄,在七八厘之间。至于营运收入,光是米粮一项,每一石发水脚银五钱三分一厘,一年以运漕六十万石计,就可以坐收三十万银子,真正是包赚不亏的无本生意。

    而招商局筹办,其中有官股、有商股,使个化公为sī的手段,官股不减而商股大增,无形中变成官股不值钱了。多出来的商股,李鸿章拿来应酬京中大老,名为乾股,有股息而无股本。等到招商局创办起来,如肃顺等人,就只等着坐享其成了。故而和哥哥使了个眼sè,示意他不必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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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指婚(2)

    第51节指婚(2)

    新年封衙,京、外各处都一应如是,只有一个军机处,自咸丰十三年起,开始了军机大臣轮番入值先例之后,便逐渐成为定制。不过比起平常日子,入值的时间要短很多,改为每日巳时至当日的未申之交,用以处理突发的紧急军国大事。而实际上,不过是到军机处坐上半天,从入值之制起,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呢。

    正月十三日,是赵光入值。本来按班制该是文祥,但从上一年的冬天起,他和许乃钊、骆秉章几个就轮番闹病,曾国藩、奕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干脆免了他们三个人值班,最多是剩下的四个人多辛苦一点罢了。今天值班的军机章京是许庚身和一个叫马建忠的,字眉叔,是咸丰十八年的进士,刚刚散馆,考中军机章京,才只有二十六岁,很是年轻。

    和赵光相对一揖,苏拉太监提着几个人的食盒下去,自去忙碌,军机处有一个非常良好的传统,今日事今日毕,错非是极其特殊的情况,从来没有折本或者公务拖延过夜的。所以在这样的日子里,彼此都很是清闲,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不过闲坐清谈而已。

    赵光是刑部出身,律例精熟,而且多年来总是把精力放在审案断狱上,无暇他顾。等到入值军机处,所管的仍旧是刑部的差事,上一年皇帝降旨,要各省奏报自咸丰元年之后,所有逃人卷宗,为这些人开一道以出首而求生之门的事情,在赵光想来,这固然是皇上仁慈,但只恐乡梓百姓,不知其详,以为皇上一概加恩开释往日罪过,那可就真是民怨大起,国将不国了——试想某人打伤人命,出逃在外,如今一纸朱喻,开释还乡,被打杀任命的家人,如何肯就这样轻易放过?若是有以私刑报复,几时是个休止?

    这还不算,皇帝在这件事之后又降旨意,各省暂停所有死刑犯的勾决,将一干卷宗尽数调进北京,由刑部逐一复核。这样一来,给刑部造成了极大的压力,除了一个朱光第,就没有一个不叫苦的。赵光几度叫起的时候欲奏陈此事,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不说此事是皇上亲笔谕旨,只是说有朱光第这样一个尽力办差,从来任劳任怨的,自己贸然上奏,给皇上问一句,“朱光第就能够做到,你们怎么就做不到?”自己如何砌词?

    心中想着,赵光很觉得伤神,他赋性不坏,并无觊觎之心,只不过刑部一直是他多年掌管,僚属情深,过年的时候人家登门拜年,说起朱光第,没有一个不骂的纷纷求自己在皇上面前进言,最好能给他换一份差事才好呢只是……这样的话如何出口?

    正在胡思乱想,听门外有无比熟悉的说话的声音,“今儿个是谁的班啊?”

    赵光赶忙放下茶杯,从里面迎了出来,“臣……”

    “大过年的,大规矩都免了吧。”皇帝轻笑着举步入内,“文祥几个病重,你们几个人可就要多多辛苦了。”

    “臣不敢。”赵光微微弓着身子,跟在后面进到屋中,伺候着皇帝在写着‘一堂和气’的中堂下面落座,杨三上前,帮他脱掉靴子,盘膝坐好,“皇上有事,派人宣召就是。怎么……世上哪有主子看望臣下的道理?”

    “刚下过雪的天气,朕看这一片洁净世界,心中欢喜,就不觉多走了几步。”皇帝微笑着解释道,“家中都好?”

    “是。臣愧蒙皇上垂记,寒宅阖府上下,感戴圣恩。”

    “歇衙期间,只有军机处还有点人气儿,不瞒你说,朕偶尔总是要到这里来,昨天的时候,还和阎敬铭同桌进食呢。”皇帝孩子气的一笑,“这个阎敬铭啊,你不要看他做到一国辅政的高位,吃起饭来,跟狼似的。朕问他,他说,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也多,不抢就吃不上。久而久之,就养成狼吞虎咽的毛病了。”

    赵光陪着笑了几声,忽然灵机一动,“想来如今西北各省,早不复当你贫瘠之景了。百姓衣食无愁,也就不必再饮馔之事上,再仿效阎大人旧日情致了吧?”

    “哪儿有那么简单呦江南各省不提,那里久称富庶,只要肯下力气,总是可以达到温饱二字的。西北诸省嘛,除了肯出力气,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呢”

    赵光有意引出皇帝这样的说话,接下去说道,“臣想,西北多年贫瘠,民风淳朴之外,另有悍野之气。这民制大局,还需从长计议啊”他说,“便如上一年中,皇上加恩天下,蠲免钱粮之外,更于刑名一道,有圣谕传播天下,除那些怙恶不悛之辈的匪类外,各省无不衷心赞佩皇上圣明如天,爱民若子。”

    他停顿了一下,看看皇帝洋洋自得的神色,又说道,“但臣只是在担心……这等有利百姓之举,会为人所利用,成为伤民之本呢”

    皇帝立刻为他的话引起了注意,“你这话怎么说?”

    于是,赵光将心中所想婉转叙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故而臣想,总要晓谕各方,于圣谕所言,要切实领悟,认真知晓百姓,才是上策。”

    “嗯,这话有些道理。”皇帝沉吟着说道,“等过年之后,命内阁拟一道谕旨,传喻全国。不能不分良莠,还是要区别对待。”

    “皇上从谏如流,臣不胜钦服之至。”赵光看看差不多了,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臣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是什么话?有事你就说。”

    “暂停各省勾决人犯一事,臣以为,皇上有矫枉过正之心。”

    皇帝楞了好半天的时间,勉强端正坐姿,冷颜问道,“你这样讲话,可有说乎?”

    “有的。”赵光先一步跪倒下去,口中奏答,“遍翻史籍,自祖龙一下,历年暂缓勾决,或者为祈福、或者为降恩、或者为禳灾,从未有承平年景,并无水旱荒年,又无喜庆之事而暂缓前例的。皇上上一年暂缓勾决,固然是人君仁厚之心。但臣以为,此事易为天下百姓所诟病”

    “朕若是杀人,天下人会以为朕残暴;不杀人,也为人所诟病?左右都是天下人的道理,朕就一点道理也没有了?”

    “臣不敢这样说。但各省判处人犯死刑,皆是依照大清律例而行。臣奉旨管部,疏爬各省呈讼到京的案犯卷宗,皆是情真罪实,从无半分虚假,而皇上圣谕所指,臣……”

    “你怎么样?”

    “臣以为,实为画蛇添足之举。”

    “朕明白了。原来不是百姓诟病,而是你认为差事太多,过于辛苦,嗯?”

    赵光大惊。他没有想到皇帝的脑筋这样灵透,从自己暧昧的奏对中就能够听出弦外之音,赶忙用力碰头,“臣不敢”

    皇帝并没有很生气,反而温言说道,“你先起来。”等他站起,才对他说道,“朕当初对朱光第等人说,今后办理差事,要秉持一个宁可错放一千,也不可冤枉一个的办事原则。当时不但是朱光第,就是翁同龢和崇实两个,也无不惊骇,以为朕一时口误,说错了话。实际上却不是的。刑名案子,最关民情——和钱粮赋税不同的是,后者不过受一点钱米上的损失,终究是无关大局的。而且,这其中有一点关乎心性之学的地方。简单的说,遭遇悲惨之事,若是能够有人通同此厄,在感觉上就会觉得轻松很多——钱粮之事,便是如此。即使一县一地的百姓,为胥吏所苦,但因为这种奇特的心里作用,就不会出现很觉得过不去的感觉。你想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赵光琢磨片刻,缓缓点头,“皇上说的是,臣……心亦有戚戚。”

    “而刑名案子,却又不同,每一桩、一件,关乎的都是人家一己的哀荣得失。朕上一次为朱光第几个所讲的,孩童在路边捡拾小鱼的故事,你也听过了吧?便是此理了。”他说,“朕之所以不厌其烦的命人把各省卷宗悉数调进京中,就是此意——你想想,只是为书吏一字出入,可能就有一个无辜百姓要遭受身首异处之难?这就是你精熟律例,久掌秋曹的本色吗?”

    赵光脸一红,没有说话,“朕再告诫你一句吧,办理这样的事情,所求的很简单,只有公正二字。而公正,不在于朝廷杀了多少人——这绝对不是公正。所谓公正,是要让无辜百姓,绝不会遭受无妄之灾为了这样的目的,即便偶尔的时候有可能会放掉一两个真真正正身担罪衍之人,也是可以接受的损失。”

    这番话对赵光的冲击无异于暮鼓晨钟,以他平生所学,怎么也想不通,为求公正,甚至要放掉一两个真正有罪之人,怎么说是可以接受的损失呢?

    皇帝看出来了,苦笑了几声,“这样的事情啊,你身为一国辅政,或者还不能明白。这是因为时地两皆不宜,如果能够换一个场合,或者说换一个立身之处,你就懂了。”

    不要说赵光听不懂,即便能够听得懂,皇帝所说的话,真要施行起来,怕也是难度太大,未免有空中楼阁之讥。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嘴上是半点不能流露的。

    军机处值房中安静了片刻,皇帝双腿一偏落地穿靴,嘴上说道,“还有一件事,李鸿章上奏折说的,在福建创办招商局的事情……”

    正说到这里,门口有一阵脚步声,杨三进屋奏陈,“皇上,六福来说,皇后娘娘请皇上回宫呢。”

    话题被打断,皇帝无奈的起身离开,来到钟粹宫,对跪了满地的宫婢太监视而不见,排闼直入,却是一愣,暖阁中除了皇后、瑾贵妃、佳贵妃等人之外,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女子,一个年纪大一点的,穿一件水绿色的裙钗,面如满月,银盆大脸,梳着燕尾头,正在微笑着听皇后说话;另外一个年轻的,生一张白净的鹅蛋脸,眉目清秀,一团娇羞,和那个年长一点的略有些相像,大约是母女。“这件事啊,皇上……哎正正说到皇上了,您就来了。”说着话,皇后嫣然一笑,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两位贵妃和另外二女同时起身,盈盈跪倒,“叩见皇上。万岁爷吉祥”

    皇后等人也就罢了,另外两个,看样子也是宗室女眷,虽然他是四海之主,但在宫禁之内召见外臣妻女,终究是很不宜的一回事,皇帝脚步顿住,有心转出去,又怕落了痕迹,“都起来吧。”他走到炕前坐下,用手一指,“这是?”

    “皇上,您忘记了吗?这就是臣妾初三日和您说的,浙江将军惠昱的妻子和女儿。”

    “奴才柳月氏,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奴才云玲,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早将此事扔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时候经皇后提醒,才想起来,‘哦’了一声,“起来说话。赐座。”

    “谢皇上。”母女两个碰头起身,在绣墩上坐好,低垂粉面,任由男子肆意打量。

    叫柳月氏的女子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倒是叫云玲的女孩儿,引得皇帝频频留意,她和乃母一样,同样的肤色白皙,眉目如画,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子灵动已极,可以看得出来,虽然她在自己面前一副正襟危坐,小心谨慎的守礼模样,但在父母、日后在丈夫面前,一定是个鬼灵精的顽皮可爱样儿。

    “你叫云玲?乳名叫玲儿?”皇帝转身拿起写有履历的绿头牌看看,钮钴禄氏,年十八岁,满洲正红旗,父惠昱,现任杭州将军。

    女孩儿的乳名叫玲子,不过一字之差,但出自御口,也可以算是宠赐嘉名,云玲就势跪倒,“奴才叩谢赐名之恩。”

    他这才想起来,是自己记错了,但语出即为法度,不可更改,只好苦笑点头,“你站起来,走几步给朕看看。”

    女孩儿知道,是要看一看自己的行走趋拜,慢慢起身,缓步行走。踩着花盆底走路,已经练习两个月了,姿势也经过从内务府请来的嬷嬷的细心纠正,改调了两个毛病,首先是臀部不再扭动,二是左右手摆动的幅度也收敛了很多,同时经人指点,旗袍下摆尺寸放得宽宽的,使步子能跨得开,这样一来,步伐自然就稳重了。

    眼见她步行至暖阁门口,又折返回来,皇帝伸手接过惊羽递上的一杯参茶,向前路一洒。

    云玲转身看见,顿时想起给人教导过的规矩,当做没有看见一般,若无其事的从一地水渍上走过,既不曾避道而行,也不曾像怕沾湿、弄脏了旗袍下摆那样的撩起衣角——这就是知礼。

    皇帝嘴角含笑,点了点头,“柳月氏?”

    “奴才在。”

    “不必拘礼。”皇帝摆摆手,“大阿哥是个有福分的,只看令爱如此颜色,就可以想见日后他们小夫妻琴瑟共鸣,一团和气了。”

    “皇上善颂善祷,奴才感恩不尽。小女蒲柳之资,得以攀附龙子,更是奴才及愚夫阖府之荣。奴才代愚夫叩谢皇恩。”

    帝不再多说,向瑾贵妃点头,“此事就定下来吧。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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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募才

    第52节募才

    咸丰二十年的春天,比较往年要燥热得多,而且,从上一年的冬天开始,除正月初有过一场降雪之后,山东、山西、河南等省并无半点雨雪飘落,从各省奏报上来的晴雨表来看,似乎又一场危害程度不会小于咸丰十四年的旱灾又要到来了。但和以上各省闹旱灾不同的是,直隶闹水灾,永定河决口,淹了沿岸大片的庄稼、田地,据省内奏陈,有三千余户,一万多百姓家园被毁,省内正在组织人力,抓紧抢修河堤,安置灾民。

    军机处叫起的时候,皇帝问及此事,奕第一个说道,“臣弟以为,此事毋庸上烦廑忧。咸丰十四年之后,各省官储粮仓,俱皆填充丰盈,可保治下百姓,半年之需。即便再有如当年一般的饥馑荒年,也是不足虑的。”

    “话是这样说,但朕想,这种事还是要防患于未然的好。眼见旱情初成,春墒不保,难道只以为粮仓中有粮食就可以不闻不问了吗?等真是饿得受不了的话,百姓只怕就要连种粮都要拿来充饥。届时,灾后拿什么往地里播撒?”训斥了弟弟几句,他说,“廷寄以上诸省,组织民力抗旱之外,也要保证一旦旱情得以减缓,百姓手中有种粮,以为再事生产——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朝廷赈济上。”

    奕几个自然奉命唯谨,“皇上,山西巡抚陈士杰请旨,截留藩库银子一百二十三万零九百五十两,以为组织青壮,抗旱挖井所用。臣等想,宜乎准如所请。”

    “嗯,准了。”皇帝点点头,“不过,这笔钱也不能全部由朝廷拨给,让山西藩库也出一点。以六四比例吧。”

    众人知道,皇帝的脾气特殊,于各省请旨拨给的银子,从来没有如数答应的,总要对方也想办法出一部分,用他当年的话来说,是担心下面的人有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弊端,款子拨下去,给下面的人不知节制的胡乱花用。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学得精明了,请旨的银子,总会留出一些水分,用来和朝廷打价还价——不知道这一层弊端,他知道不知道?

    皇帝自然是知道的,不为旁的,只是看各省奏请请拨或者截留的款项越来越多就可见一斑,但他并不准备深究,有时候,君臣彼此和光同尘一点,于政事有利,而过于查察,下面的人畏手畏脚,也休想再有魄力做事了。更加主要的是,他并不担心有人会从中侵鱼,这要从两方面来说,首先,如今的大清府库充盈;第二,成立于两江的会计师事务所会不定期的查账,发现任何的漏洞,都会立刻上奏,也杜绝了臣下贪污的可能。

    “那,直隶水灾呢?你们想着如何解决?”

    “皇上,胡林翼素称能员,这一次永定河决口,臣弟想,以其人治下有方,定能早日料理清楚,上慰主知。”

    “嗯,军机处催一催他。”他说,“虽然只有一万余人受水害侵扰,但也不可有半点疏忽大意。”

    说完这件事,他继续说道,“李鸿章从福建上折子了,请旨成立招商局,由户部和省内共同拨款二百万两,以为启动。你们以为如何?”

    “臣弟想,这是我大清有史以来第一次成立这种官商一体督办的衙门,还是要宣李鸿章进京来一趟,认真将招商局的规划及章程分说明白之后,再拿出一个确论来。”

    “除此之外,也要把招商局的人员尽可能的缩减。”皇帝手托着腮帮,若有所思的说道,“绝对不能弄出开支浮滥,冗员极多的弊端。另外,……”他迟疑了一会儿,“等李鸿章进京来,朕再和他说吧。还有什么?”

    “还有一件事,日本国所派使者,以副岛种臣为正使,为日中两国友好,并正式签署《条约》事,再度渡海而来。”奕说道,“在日本托请美国转交总署衙门的公文中,日本人希望这一次来华,能够达成两国互相派驻大使,驻留彼此国都,以加深往来,互利互惠的愿望。”

    “今天是正月二十八了。距离草签的《条约》中要求日本全部撤出琉球群岛的二月三十还有一个月零几天的时间。这件事总署衙门要郑重告诫日本人,别以为能够借助和我大清正式签约的缘故,就可以拖延其事。三月初一日子时之后,若是琉球群岛所属陆地、海面上兀自有日本人滞留不去的话,一概视为侵略我大清。到时候,朕就要诉诸武力了。”

    大声答应着,又说道,“皇上,臣弟有一件事,要请皇上的示下。”

    “是什么?”

    “上一年十一月间,臣弟有幸扈从陛下登临长城,随行者另有日本使节。其时彼此议定,两国各自派遣武林人士,以武会友,切磋技艺。如今日本人西来,臣弟想,此事是不是也可以照当初彼此约定之事,开始进行了呢?”

    皇帝苦笑起来,“老六,你还是不死心啊?好吧,此事交你和许乃钊共同办理。命礼部传文天下,征召京内武林人士,汇聚一处,和日本人……嗯,比划比划。”

    听他出语粗鄙,奕等人便想笑,“皇上,臣想请皇上的旨意,若是我大清忠勇之士,能够在比武场上打败东瀛对手,朝廷宜乎给予一些奖励之法?”

    帝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他身为中国人,虽然心中不认为国人子民能够战胜日本人,但若真能够扬眉吐气,自然也不吝赏赐,“若是最终得胜的话,则所有参赛中国武者,一概赏四等双龙宝星一枚,并赏勇烈壮士嘉号。”

    “皇上,还有比赛章程,请皇上处断。”

    “比试七场,先赢四场者为胜。”他说,“至于具体是比试拳脚还是器械,由你和那个什么副岛种臣议定。”

    奕点头领命,又得寸进尺的问道,“皇上,等到双方正式比斗之日,皇上可有雅兴,临场一观?”

    “朕可不去。你知道擂台上什么玩意不长眼睛的飞下来,砸到朕可不得了,不去,不去”

    阎敬铭第一个笑出声来,“啊,臣失仪。”

    皇帝也笑了,“不过,朕说的话固然是玩笑,但中日两国比斗,也不必看得那么郑重其事,就如同日本人在往来公文中所说的那样,这一次只是双方以武会友,彼此切磋。不要弄得那么剑拔弩张的,嗯?”

    奕有点听不大懂,只以为皇帝是在故意淡化此事,为日后真要是输掉了这一次的比斗留一份颜面。因此更加下定决心:这一次的比斗,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赢过小日本不可

    他不知道皇帝的真正心思是确实不把这件事记挂在怀:咸丰二十年,大清无论国力、军力均已经远超日本,可以说,双方根本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这场擂台赛的输赢无关宏旨——武功再高,还能抵得住快枪之力吗?偏偏老六热情似火,有心将这一次的比武演变成国力之争,他不好直说中国武术在很多层面上敌不过日本人的柔道术,只好任由他去了——让他受一番教训也好,省得眼见大清上下一心,国势日盛一日,只以为是天下第一强国了。

    奕不知道皇帝会转这么多的心肠,心中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比武充满了热情,回到军机处直庐,还不及坐定,立刻问道,“信公,皇上说,着礼部颁旨,传喻京中各处武林豪门,信公以为,如何着手才是?”

    许乃钊也很伤神,自古侠以武犯禁,这些走江湖的,在他们这些读书人看来,都是不值与谈的,所以对于办这样的差事,确实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给奕的话问楞了,“这,我想,总要到各省会馆中去问一问吧?那里的人接应的都是往来各省的百姓,当有路径可通四方。”

    这算什么办法?于是奕知道,许乃钊在这件事上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一切都得靠自己了。坐下来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载澂的护卫首领,名叫札哈什的,擅长教门的弹腿和查拳,对于武林之事是不是比自己知道的多?

    当即命人回府去,把札哈什传到总署衙门来,自己亲自问他。一问之下,札哈什说,“当年是在善扑营中习练教门所传授的武功。”

    “那,你老师是谁?如今可还能找到?即便找不到的话,同门之中,想来另外还有弟子吧?与你兄弟相称的,如今能不能找到?”

    一连串的问题,让札哈什有无从作答之苦,只好避重就轻的说道,“王爷,这样的事情得容小的下去联络。而且,当年分散之后,各自投奔他门。奴才是旗人,得幸入王爷府中当差,那些汉人,就不好说散落到何方了。”

    奕想了想,决定还是把事情和他说明,想来虽是江湖草莽,但能够有这样一个为国出力的机会,一定会奋勇当先的,“你去找。找到了之后,把他们汇聚到一起,四月初一之前,带回京中。本王亲自召见。”

    札哈什迟疑了一下,“那,贝勒爷那里?”

    “这不需你多费心思,我会和他说。”

    眼见王爷主意已定,札哈什不再多言,原地请了个安,“是奴才这就下去。准定四月初一之前,一定将人找到。”

    忽然又叫住了他,“这一次中日比武,非同寻常,皇上与本文都无比重视。所以你找来的,都要是一方雄才,那些滥竽充数的,我可一个都不要。”

    “请王爷放心,卑职明白其中轻重。就是那些人想来,奴才还不让他们加入进来呢除了出丑,任是什么用也没有,要来何用?”

    “好,就是这个意思,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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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大婚(1)

    正文第53节大婚

    第53节大婚

    正月十三日的时候,柳月氏携女进宫,为帝后心中所喜,赐婚大阿哥,这一下,惠昱府中可是真的热闹起来了。先由惠昱的老父亲带领阖府下,望阙碰头,叩拜皇恩之后,开始准备祭神的繁复礼节——这是一件非常非常麻烦的事情。阖府下,都要很是为之折腾一通——这里介绍几句。

    满族人有祭于寝的旧制,至天子,下至百姓,概莫能免,在宫中是在分属皇后居住的坤宁宫,在百姓家中,就是在家主和太太居住的房,正中堂屋,西面墙设一块朱漆隔板,板悬挂一块镶红云缎黄幪,下粘纸钱三挂,成为幪架,而一般多用祖宗板子的俗名称呼。

    在祖宗板子的前面设一张朱红长方矮桌,供香炉,陈设虽然简陋,礼节却异常隆重——第一天捡米选豆,第二天磨粉蒸面,到这一天的午夜过后,祭礼便开始了。府中从大n到房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但声息不闻,不但没有人说话,连放置器物都不准出声,以肃静为至诚。

    丑正一刻,主祭的惠昱香,率领阖族男丁三叩首,厨子随即和面做饽饽,就在院子里临时架设的大灶蒸熟,装成十一个盘子,每个盘子里装十一个,献供桌,免冠行礼,接下来就是请牲了。

    牺牲是老早选定的三口大猪,此时只用一口,绑缚在屠唇g抬进来,这口黑摸猪称为黑爷,原来是已经洗干净的,但仍需主祭用一把新棕帚遍扫牲体,缚猪的绳子,亦是换了新的,这才抬入室内,摆在供桌前,意思是请祖宗审视,享用这样一口猪,是否合意?当然还要行礼,礼毕就要请黑爷归西了。

    因为不能用‘宰、杀’之类的不吉利的字眼儿,宰猪成为‘省牲’,屠夫下手之前,先提起猪耳朵,灌进去一大碗烧酒,将黑爷灌醉了,省得‘省’时叫。至于下刀,也有规矩,晨祭用公猪,左手执刀,及至开膛破肚,第一件事就是将附着于大小肠之间的脂肪剥下来,连同生猪血一起供。而这肠间脂肪,就是《诗经》中‘取其血膋’的‘膋音辽’,满语叫阿穆孙。

    这时候,整头大猪已置入大锅去煮,煮熟了撒饽饽献牲,猪头朝,头ā一把柄有了铃铛的鸾刀,另外盛汤一碗,碗架一双筷子,随同献牲。

    接下来,主祭再一次率族人三叩首,这时天已经快亮了,息香撤幪,晨祭告成,阖族吃r吃饽饽撒福,但不准喝酒。

    到了过午不久,夕祭开始,和晨祭不同的是,省牲需用右手,黑爷是一头母猪,黄昏时分,撒饽饽献牲,这后半段的祭礼,由府中主持中馈的主f主持。累人不说,有些知识字,深明事理,而有喜欢究根寻底的才媛,倘为家f,必须主持夕祭时,会有一种恐惧委屈之感,这是因为在后半段的夕祭,有一天个专n的名臣,叫做背灯。先要息香撤火,再用布幔密遮窗户,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主f在内,这还不够隐秘,中n亦须紧闭,阖族男丁都要在n外屏息等候。

    似这样远摒男子,独留主f一人在密室祭神,当然是表示什么都可以贡献给神的含义,当初何以制定这样的仪式,已经无可考究,到了这样的时代,主f在室内行九跪九叩的大礼,顿首达八十一次之多,虽然是寒意尚在,但穿全挂子的礼服,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行这样的大礼,可也真算得是特殊的酷刑了。

    等到柳月氏好不容易行过了礼,已站不起身,双手扒地,膝行摸索着到了矮桌前面,将黑爷头的鸾刀拔下来,放在桌,忍不住狂叫一声,“快点灯”

    中n外是早已经预备好了的,启n秉烛而入,惠昱推n进来一看,太太坐在地,汗出如浆,面无人,赶紧把她扶起来,低声抚慰着说道,“辛苦你了,好歹撑着一点儿。”

    柳月氏也真得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好在仪式已经过了大半,最后一项就是要祭天,俗称祭竿子。这根神所依凭的竿子以杉木制成,高出屋檐。这种祭礼和晨祭、夕祭都不同,牲用公猪,不光是去摸,还要剥皮,称为脱衣。r煮熟后,选取精r,跪切成丝,将r丝和小米饭伴在一起,另加血肠,移置竿子顶端的一个斗据说这是当年努尔哈赤起兵征明时,有一次打了败仗,而追兵甚急,只得躲在一颗树下,忽然来了一大群乌鸦,掩护太祖,挡住了明兵的视线,因而得以脱险,所以等到后来,为了崇功报德,设竿子祭祀乌鸦,托名祭天。

    祭天以毕,曙初l,赶紧铺设地平,布置坐具,来吃r的宾客已经到n口了。

    皇帝登基改元二十年,时逢四十整寿,各省纷至沓来的报效万万寿诞之日的奉使络绎于途,这还不算,又有嫁女、皇子娶亲两件大事,三喜临n,更是令北京城似乎从来不曾脱开新年的喜庆气氛一般,从过年一直到三月初,都是热闹非凡。

    这等景象是数十年不曾有过的,从道光朝开始,皇例行简约,连朝穿着的朝服都是打补丁的,所谓有好者,下必甚焉,nng得朝臣不在衣服打几个补丁就不敢临朝,满堂下,都如同叫花子一般;新君登基之后,虽不至于此,但皇帝对那些踵事增华的事情兴趣也并不很大,便是连十年前的三十整寿,虽然准许各省竞相奉献,但论及荣光,较诸今年,却又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除了本国官民一片热情洋溢之外,连驻华的各国公使,也早早的向总署衙n递交公文,请求准许参加六月初九日在太和殿举行的万寿大典。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更让百姓心中骄傲,“看见了吗?皇过生日,连洋鬼子都主动拜寿了这在往年,哪儿敢想啊?”

    五十余年没有这么热闹过的北京城中,大小客栈、会馆、庙宇,凡可以寄宿的地方,无不满坑满谷。有的是来风准陛见,有的是来贺皇子、格格大婚的地方大僚,有些是解送贡品或者勾当传办事件的差官;有些是进京投供,顺便观光找的捐班官儿;有些是想抓住机会来做一笔好生意的买卖人,有些是什么也不为,只为赶多年难遇的皇子、皇女大婚,只为来看热闹。

    不过,除此之外,也有逃难来的人。直隶在前一年就闹水灾,灾区之广,为数十年所未有,朝廷特意降旨各省劝捐,光是杭州的富商胡雪岩,就捐了棉衣一万件。胡林翼一面办赈济,一面请款动工,整治永定河,已经奏报全河两岸堤埝,均已培补坚厚,照例办‘保案‘嘉奖出力人员。那知到了夏末秋初,几番风雨,永定河北岸竟致溃决,保定、天津所属州县,亦都发了大水。没有水的地方又闹蝗虫,然而这不能象年那样,可以请赈,因为事情一闹开来,必要追究决河的责任,便只好尽量压着。于是苦了灾民,无可奈何,四出逃难,就有逃到京师来乞食的。

    接下来是谈内务府与户部的一件纠纷,从大婚典礼开始筹备之日起,内务府就成了一个填不满的贪壑,差不多万事齐备了,还想出花样来要一百四十万两银子。管事的内务府大臣肃顺、端华、崇纶、明善、佑都是在皇帝面前说得话的,阎敬铭不能不想办法敷衍,七拼八凑才匀出来六十万两,因此户部复奏,说在七、八月间可以拨出此数。向来跟户部要钱,那怕是军费,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面说要多少,一面说能给多少,不敷之数,如何着落,就不必再提,也不会有人追问。

    这个含n了事的惯例,内务府自然知道。谁知从二月底到三月,各省解往京中的银子纷纷到部,户部通知有六十万两银子可拨,请内务府具领时,管银库的司员在印领末尾加了一句:“下欠八十万两。”公事送到户部,杜翰大为不悦,受了这份印领就等于承认户部还欠内务府八十万两银子,这不是儿戏的事。好在户部郎兼弘德殿行走,教满洲话的桂清,新补了内务府大臣,杜翰就托他把这件案子,从内务府里面爆出来。

    于是桂清了一个奏折,归咎于司员在办理咨户部的文稿时,未经堂官商定,擅自加入‘欠拨银两’字样,‘意存ngn’,请予议处。

    文稿虽由司员所拟,发出去却必须堂官判行,称为‘标画’,桂清另有一个附片,即是专叙此事。内务府大臣一共六个,肃顺‘佩带印钥’,自是居首,以下是载垣、端华、明善、佑、桂清。画稿那天,明善并未入直,佑和端华说是虽画了稿,一时未能查出,肃顺也承认知道此事,而载垣则表示,加入‘下欠八十万两’的字样,“是我的主意。”

    “他出这个主意是什么意思?”皇帝很严厉地说,“他还搂得不够吗?”

    这话阎敬铭不便接口,停了一下说道:“臣的意思,让他们明白回奏了再请旨,或是议处,或是申斥。”

    “哼”皇帝冷笑,“这些人才不在乎申斥,议处更是哄人的玩意,有过就有功,功过相抵有余,照样还不是照拿朝廷的俸禄?不行”他断然摇头,“传肃顺进来。”

    阎敬铭知道事情有些糟糕了,载垣贪渎,人所共知,皇帝始终包容,很大程在卖宗室的面子,只为图一个耳根清净,省得这些人成天在自己面前聒噪,干扰得正经事都受影响。这一次眼见他白,很显然招肃顺进来不会有什么好话,日后传扬出去,总是自己和桂清的过错,而肃顺又岂是好得罪的?

    想到这里,迎头一拦:“皇,近日来为大阿哥和大格格的办差之事,您也龙体很辛劳了,此事不如暂时拖后?”

    “不行”皇帝根本不准,还是把肃顺招了进来。等他跪倒行礼,不及说话,那份桂清所的折子从御案后头飞落下来,“肃顺你看看这面写的,你知道不知道?”

    肃顺吓了一跳,拾起来看看,“这,……奴才知道。”

    “朕就知道你知道该死的,你是不是从日本人那里捞钱捞瘾了?嗯?连朕的儿女成婚这样的事情也不打算放过?想着从朕身再捞一笔?”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最是崇敬主子,焉敢有这样大不敬的想法?”

    “那你说,载垣口中说的什么‘这是我的主意’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得了你的首肯,凭载垣一介n账,又岂敢如此放言无忌?”皇帝大声斥骂,“传旨,免去载垣内务府大臣、赐婚使之职,让他在府中老老实实呆着,别再没事出n,丢人现眼还有你,肃顺……”他瞪着肃顺看了几眼,“你从这滚出去,朕懒得见你”

    “皇,奴才还有事情要请皇的旨意……”

    “朕什么也不想听你说,快滚,快滚”

    虽然皇帝很恨肃顺在这样的好日子即将到来之前给自己添堵,一怒之下把他打发出去,但也知道,这三件大事都是非他不办整齐,因此,隔了不过几天,重又将他找回,君臣两个任谁也不提载垣引来的麻烦,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差事。

    按照满人婚庆的风俗,皇子成亲,要有奉迎的专使,是两福晋、八命f。两福晋是大阿哥的婶母,惇王和恭王福晋,八命f原来都应该是一品夫人,但既要结发,又要有子孙,而且年纪不能太大,那就只好用二品的来凑数了。

    成亲的日子,也经过钦天监的排演,定在四月初六日,本来按照皇帝的意思,和大格格出降的日子排在一天就好,但一天之内又要嫁女,又要办理大阿哥迎娶之事,实在是忙不过来,而且容易顾此失彼,到时候,伤了哪一位主子面的荣光,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经肃顺劝说,改为提前十天进行。

    奉迎的仪节,又以满洲的风俗为主。开国之前,在白山黑水之间,满洲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骑马,迎亲亦是如此,新娘子是骑着马到夫家的。除了新娘子之外,迎亲的两福晋,八命f,犹依康熙年间的成例,必须骑马。当时入关未几,旧俗未废,王公内眷乘骑往来,不足为奇,两百年下来,旗下贵族的福晋、夫人都坐八抬大轿,尤其是恭王福晋,当年跟着她的久任督抚的父亲桂良,到东到西,平日起居,与汉人的大家小姐无异,不要说是骑马,连马鞍子都没有碰过。这时突然说要骑马,而且在万人空巷的百姓围观之下,招摇过市,真是提起来就怕,好几次跟恭王提到,最好改做乘轿或者坐车,不然就豁免了这个差使。

    这两个要求都办不到。天家第一次办这样的大喜事,盛典昭隆,万民瞩目,两位福晋又是钦派的奉迎专使,说起来还是一大恩典,不能不识抬举,请求豁免。若说改变旧例,不但仪制早定,无法更张,就算能够,恭王也不肯这么做,因为这会引起讥评,甚至言官会奏参劾,安个徇ī法的罪名,说不定会搞得灰头土脸。

    万分无奈,只好现学。亏得她的长子载澂,在少年亲贵中,骑精,两福晋、八命f学骑,归他一手教导。载澂亲自在驷院中选了十匹最驯良的枣红马,找了他的堂兄弟载漪等人做帮手,在恭王府的后苑中,整整教了一个月,才将他教得敢于放心大胆,骑着马街。

    另外一面,是女家之事,二月初的时候,惠昱有礼部赞礼大臣陪同着,穿穿蟒袍补褂到乾清n东阶下,面北而跪,赞礼大臣面西站立宣读圣旨:“有旨,今以满洲正红旗佐领钮钴禄氏?惠昱女云玲配皇长子载澧为福晋。钦此”惠昱承旨,行三跪九叩礼后退出——经过这样的程序,就算是皇帝赐婚了。

    转一天,载澧穿戴蟒袍前往女家见其父母,内大臣、散佚大臣、卫、护军等随行。到达大n,惠昱着公服迎外。载澧升堂拜,惠昱答三拜。以同样的礼节再见柳月氏——这都是例行的规制,也不必多说。

    比较麻烦的是初定日,也就是所谓的放定礼,与民间不同的是,定礼之物是来自御赐,因此女家下在荣宠之外,更有几分惊恐不安——来自内中的御赏,或者未必值得几个钱,但任何一件损害了,都是不得了的大罪所以女家照例是要找专人负责,一方面和内务府打好交道,省得他们无事生非,凭空要钱;另外一方面就是要看护好这些来自大内的宝贝了。

第54节大婚(2)

    第54节大婚(2)

    定礼分为两种,一种称仪币,赐予福晋本人,将在奉迎时抬回皇子府邸。包括首饰、衣料、日用银器等,计有镶嵌东珠珊瑚金项圈一个、衔珍珠的大小金簪各三支、嵌东珠二颗的金耳坠三对、金镯二对、金银纽扣各百颗、衔东珠的金领约和做各式袄褂被褥的貂皮、獭皮、狐皮数十张,绸缎一百匹,棉花三百斤,饭房、茶房、清茶房所用银盘银碗银壶银碟等若干。

    还有一种是赐币,这是赐给福晋家人的,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彩礼。聘礼由内务府预备,赐给福晋父亲黄金十两,白银七百两,狐皮朝服一件,薰貂帽一顶,金带环、手巾、荷包耳挖筒等配饰一份,备鞍马一匹。赐予福晋母亲衔珍珠的金耳饰三对,狐皮袍一件,獭皮六张,雕玲珑鞍马一匹。

    两种定礼都分别装于彩亭之内,由内务府大臣率领执事人等前去。福晋父亲穿朝服迎于大门外,仪币陈设于正堂,赐币陈设于阶上,赐马陈设于阶前中道。受礼后,福晋父亲率领子弟在中阶下以东望宫阙行三跪九叩礼,福晋母亲率女眷在中阶下以西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所有不当班的公侯世爵、内大臣、侍卫和二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当日齐集福晋家出席宴会,鸿胪寺派官员引礼,钦天监派官员报时。福晋父亲率有顶戴的男性亲属宴于外堂,中午十分升堂就坐,福晋亲族折中有职官员与本旗的官员坐东面西,其余来宾坐西面东。宴会由奉茶、奉果、奉酒、奉馔酌酒等程序组成,中间伶工乐队奏乐助兴。宴会结束,全体官员在阶下望宫阙行三跪九叩礼。福晋母亲与命妇宴于内堂,程序也是如此。此为定婚宴。

    订婚宴之后不久,就是正式的婚礼,前一天,女家先将妆奁送到贝勒府中,其中当然包括先期皇帝所赐的仪币,送妆奁的福晋族人由内务府设宴款待。四月初六当日,载澧到养心殿见皇帝、皇后,行三跪九叩礼,“从今天起,你就是成家立业的大男人了。做丈夫的,日后更会做人阿玛,不可学当年顽皮……”

    看着英气勃发的儿子,皇帝心中一软,“朕不多说旁的,不过有一件事,要告诫你。”

    “是。儿子恭聆皇阿玛圣训。”

    “身为男子,可以贫穷,可以软弱,但绝对不可以没有责任心。这一层上,你日后还要多加用心。嗯?”

    责任心之类的话,载澧听不懂,但这时候多多磕头总是没错的,“是,皇阿玛的话,儿子都记下了。”

    皇帝转头看看皇后,女子大约是想起用不到多久,自己的女儿就要嫁做他人妇,一双凤目眼圈微红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载澧,“去……给你额娘行个礼吧,日后,好好过日子。”

    澧原地碰了个头,转身出暖阁,去到瑾贵妃居住的景仁宫中,给母妃请安,母子两个又有一番答说,也不必细表。

    旗人娶妻要是夜晚进行,但不能拖过子时,因为在满族人的观念中,过了子时,阳气渐生,不利于阴阳平衡。若如此,新娘就必须在炕上呆上一整夜,要到第二天才能正式和夫婿圆房。因此,一过了戌时,就开始正式忙碌起来。

    到了奉迎的这一刻,恭王福晋才知道这一个月的苦头,真没有白吃。出午门上马,等龙亭前导,凤舆后随,她便与她五嫂并驾齐驱,让载澂最得力的一个马把式,穿上銮仪卫校尉的服饰,牵着马款款而行,由端门经**,通过天街,安安稳稳地直出大清门,只见夹道聚观的百姓,指指点点,相顾惊异,心里非常得意地在想:这一趟风头可是出足了

    到了惠昱府中,全家依然有一番跪接的仪注,等把凤舆在大堂安置好,十位福晋命妇到正屋先去见云玲及母亲,然后伺候梳妆。事先早已约定,这个差使归恭王福晋承担,她也刻意要把这个差使当好,有几样东西是外间从未用过的。还是奕在总署衙门,由外国驻华使者赠送的脂粉,粉是水粉,与江南的鹅蛋粉不同,抹在脸上,片刻就干,又白又光又匀。然后梳头,梳的是双凤髻,一边插一枝双喜如意碧玉簪。

    里面静悄悄地在梳妆,銮仪卫预备红缎围的八抬彩轿到了,年命相合、生辰无忌的内务府总管一人率领属官二十人、护军参领一人率领护军四十人,负责迎娶新人。先期选取年命相合生辰无忌的总管内务府大臣妻一人率内管领妻等八名担任随侍女官,分别到福晋家与贝勒府敬侯,步军统领负责清理自宫门到福晋家的道路。

    吉时降临,内监将彩轿陈于中堂。福晋礼服出阁,随侍女官伏侍上轿下帘。八名内监抬起,灯笼十六、火炬二十前导,女官随从,出大门骑马。前列仪仗,内务府总管、护军参领分别率属官与护军前后导护。到贝勒府外,仪仗停止、撤去,众人下马步入。女官随轿到皇子住处伺候福晋下轿,引福晋入宫。随后举行合卺仪式,由等候在此的命妇负责。

    六对藏香提炉,引导着云玲跨过有‘平平安安’寓意的苹果马鞍,被引导到西首站定,这就到了拜天地的时刻。载澧这面也是算好了时刻的,等云玲刚站好位置,他也有几个小兄弟嘻嘻哈哈簇拥着到了,站向东首与云玲相对而立,在繁密无比的鼓吹声中,一起下拜,九叩礼毕,成为结发。

    拜了天地拜寿星,拜完寿星拜灶君。而主持中馈是主妇的天职,因此,拜灶君亦只有云玲行礼。同时礼部和鸿胪寺等等外廷的执事,恭襄大礼,到此作一结束。再之后的繁文缛节,与这些人无涉,可以退下了。

    三叩礼拜了灶君,两个人在洞房东暖阁行坐帐礼,吃名为子孙饽饽的饺子。煮饺子的是惇王福晋,一下锅就得捞起来,呈上新人,饺子还是生的,但不能说生,咬一口吐出来,藏在床褥下面,说是这样就可以早‘生’贵子。

    于是载澧暂时到前面房中休息、招待往来宾客,迎接众人的笑闹,等候福晋命妇为云玲上头。这仍然是恭王夫人的职司,在满洲人,叫做‘开脸’,用棉线绞尽了脸上的汗毛和短发,然后用煮熟的鸡子剥了壳,在脸上推过,立刻便出现了容光焕发的妇人的颜色。这一样功夫,讲究肤发之间黑白分明,截然如利刃所切,称为‘四鬓刃裁’。

    然后是重新梳头。双凤髻只是及笄之年的少女装束,此刻改梳为扁平后垂,无碍枕上转侧的燕尾头,仍旧插戴双喜如意簪,另外插一朵红绒所制的福字喜花。这样打扮好了,方始抬进膳桌来开宫里称做团圆膳的合卺宴。

    这时的载澧总算能够抽身回房,由府里的小太监照料着,引入新人所居的暖阁,向两福晋和八命妇一起请安行礼,不知是喜气还是腼腆,脸红得厉害,向两位福晋虚扶一扶,带些窘意地笑着道乏。“五婶、六婶,这阵子把你们累着了。”

    “借皇上的喜气,一点儿都不累。”惇王福晋看一看她弟妇说:“咱们走吧”

    福晋两妯娌,领着几位命妇无声无息的退出去,却不曾走远,在殿前遥遥凝视。不久,看到太监和女官亦都退了出来,东暖阁的槅扇,轻轻地被合上了。于是一对结发侍卫在殿前廊上,击着檀板用满洲语高唱‘合卺歌’。那对‘蜜里调油’的‘百子双喜香油灯’,在雪白的窗户纸上,荡漾出腻人的霞光,然后听得云玲仿佛也在唱着什么。

    四月初七日一早,载澧和新福晋收拾整齐,各自换上朝服,进宫给皇帝请安,皇子三跪九叩、福晋三跪三拜,皇帝含笑看着这一对新人,心中满意极了,“大约是朕心里的作用吧?大阿哥较诸昨天,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又有精神,看上去又体面得多。嗯,不错,不错”

    一双佳儿佳妇同时红了脸蛋儿,羞涩的说不出话来,“儿子愧蒙皇阿玛褒奖,实是不敢当。”

    这句话说的不伦不类到了极致,皇帝扬声大笑起来“此事和朕夸奖不夸奖可没有半点关系”他笑着对身边的皇后说道。

    “皇上,臣妾想,大阿哥已经成了家,皇上也该赏他一份差事了吧?总是宗人府那样的地方,孩子都闲置得耽误了大好时日了。”

    “嗯,”皇帝点点头,这件事他早就考虑过,便顺应皇后的意思,“朕想了想,你书读得未必好,又是好动不好静的性情,呆在宗人府,也是为了磨一磨你的火气。如今已经成家,也该是大有作为的时候了。你到神机营去吧,给你七叔帮帮忙,同时,学习着认真操演兵士,料想于你最为有利,你可愿意?”

    载澧大喜,忘记妻子就在身边,这样的场合总是要夫妇共同进退的,当即跪倒,“儿子领旨,谢恩儿子谢皇阿玛恩典”弄得钮钴禄氏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可怜相。

    “到神机营,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天家血脉,而有任何骄矜习气。实际上,朕倒是不担心你的,你这个孩子,有时候有点像你五叔,最好和贩夫走卒往来,身上有那么一股子江湖草莽之气——朕担心的是,营中自有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左右逢迎,借溜须拍马为能事,以求能上达天梯的目的——这些事,官场上下,概莫能免,总要靠你自己把握,能够持身得正,阿玛为你欢喜之余,若有所封赏,亦可搪天下悠悠众口;你若是做不到,即便是朕的儿子,也休想在仕途上有任何进益,你明白吗?”

    “是,儿子都记下了。”

    皇帝不再多说,摆手示意二人跪安——载澧是嫔妃所生,按照朝廷的典制,还要携新妇到母妃宫中,去给生母请安行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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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出嫁

    第55节出嫁

    载澧迎娶钮钴禄氏的同时,大格格秀慧公主下嫁曾府的差事,也在进行着。和载澧娶妻不同的是,皇帝对这件事的热衷程度,也要关注得多。

    这倒并不是因为曾国藩是军机重臣,一国首辅,而是因为皇帝对nv儿的宠爱,实在是出了格——按照清制,儿nv长成,都要分府出外居住,但皇帝最是娇宠几个nv儿,nòng到秀慧、颖慧、秀慧和珏慧四位公主一直到现在,兀自赖在宫中,不肯出去。皇后有时候说几句,皇帝总是敷衍,“算了吧,她们既然爱在宫中住着就让她们住着吧,等到日后出嫁了,你做额娘的想见也见不到了。”便将此事拖了下来。这一次秀慧公主出降,最舍不得的不是母亲,倒是他这个做父亲的。

    几次想降旨,将nv儿出嫁的日子再拖后一些,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眼见势不可改,唯有多多赏赐一些财物,以表做阿玛的一片心了。故而这一次的赐物比之赏赐惠昱一家的赐币,真称得上是足尺加三分了。

    肃顺知道他的脾气,在内务府拟定的赐物礼单上,已经更有增叠,皇帝兀自不满意,亲自加上二百两黄金,一万两白银;金银茶筒、银杯;一千匹贡缎;另外是二十匹配备了鞍辔的骏马。其他另有诸如东珠珊瑚金项圈一个、衔珍珠的大小金簪各三支、嵌东珠二颗的金耳坠三对、金镯二对、金银纽扣各百颗、衔东珠的金领约和做各式袄褂被褥的貂皮、獭皮、狐皮数十张,绸缎一百匹,棉huā三百斤,饭房、茶房、清茶房所用银盘银碗银壶银碟等若干。

    那二十匹骏马也是一sè纯白,是古代天子驾车的所谓醇驷,大小一样,配上簇新的皮鞍,雪亮的铜活,黄弦缰衬着马脖子下面一朵极大的红缨,sè彩极其鲜明。为这二十匹马,上驷院报销了八万银子,还huā了三个月的工夫,把马匹调教得十分听话,不惊不嘶,昂首从容,步子不但踩得整整齐齐,而且还能配合鼓吹的点子。光是这个马队,就把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看得不住点头,说是:“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趟见”

    在皇帝看来,这还不算满意,但肃顺说,“天家富贵,不在钱财上计算,光是那一万两银子,便是户部银库的炉房中特铸的,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凸出龙凤huā纹,银光闪闪,映日生辉。凡此种种,皆可见皇上待公主一片慈爱之心。而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主子但有赏赐,只管派小太监赍送过府就是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嘛”

    因为这样的话,皇帝才暂时打消了趁这样一次机会,把内务府府库全都搬到大公主府的荒唐念头。

    和他同样为婚事心神不宁的还有曾国藩,尚主固然是荣光,但与之同来的,还有无限的麻烦,继鸿有点书呆气,自从赐婚的旨意到府之后,就变得浑浑噩噩的,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欢喜得傻了,但曾国藩明白,与其说是在高兴,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惊恐和担忧。

    日后娶了公主,彼此是夫妻,却先要论君臣,同房之前,还要行主仆之礼——这是何等煞风景之事?还不必提公主每每招额驸,都要经陪嫁过来的内务府嬷嬷的准许,每一次夫妻燕好,也都要记录在册但这是祖制,连曾国藩也是爱莫能助的。

    他想了想,此事非得和皇上奏陈不可,也好让小夫妻鱼水情浓,琴瑟好和。但自己的立场特殊,不宜开口,便转托肃顺,在皇上面前婉转进言。(更新本肃顺也觉得很为难,此事是祖制,便是皇帝怕也不好更改的吧?但曾国藩权势倾国,他更加不好推拒,便答应日后找机会再说。

    好在他是每一天都要到御前的,机会多的是,正好皇帝谈及内务府的差事,唠闲天儿似的说道,“大阿哥的婚事,眼看着就要毕其事了。时间虽然很紧,但内务府上下,总算料理得妥妥当当,肃顺,你身为内务府大臣,办差得力,朕该怎么赏你啊?”

    “奴才能够伺候主子,为主子办差,如何敢贪图主子的赏赐?”肃顺笑眯眯的跪下去碰了个头,起身说道,“只是,君父有所赐,奴才不敢辞。主子要赏,奴才请主子赏奴才一句话。”

    “你这狗才,”皇帝笑骂着,“说吧,想要什么?”

    “奴才想,请主子赏奴才一句话,大格格出降之后,不必仿效前朝旧例,在额驸府中,凡事皆可擅专,而不必经由那些下人。”

    “嗯?这话怎么说?”皇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立刻醒转,“哦,朕知道了,是为这件事啊?”

    顺说道,“奴才想,大公主出降曾府,固然是曾大人阖府荣光万端,但若是在其中多有小人从中渔利,不但于他们小夫妻不利,更容易为人讥笑为……”

    “为什么?”

    “为皇上有意纵容下人,借公主婚事贪利。”

    皇帝悚然动容,“嗯,这确实是个麻烦。等日后吧,日后朕亲自和慧儿说。让她拿出主子的架势来,别整天为那些hún账东西左右”

    “皇上圣明”

    因为这一番奏对,皇帝又想了很多,觉得即便有自己的旨意,只恐下面的那些hún账东西阳奉yīn违,最后还是会落到空处,与其如此,不如痛下决心,整改一次,“额驸府已经重新装点一新了吧?”

    顺心中有些奇怪,额驸府是早在上一年皇帝降旨赐婚之后,就由内务府、工部奉旨敕建的,府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因为大公主住在漱芳斋,皇帝特意降旨,在府内特别仿照漱芳斋的样子,按照原比例搭建了一处,起名栖凤。单是这一项大工,内务府就报销了十六万两银子,怎么又问?

    “既然是新园子,就要有一番新气象。公主出降之后,身边除应有的奴婢、下人、太监之外,那些嬷嬷、谙达之类的,一个也不用带,省得他们有事没事就找茬,无事生非。”他说,“至于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也由他们小夫妻自己做主——此事定为永例,今后再有公主出降事,一体照此办理。”

    “皇上,这怕是不妥吧?公主出降,身边没有一个用的惯的下人怎么行?”

    “用用就惯了。世界上的事从来都是从生到熟的。二十年前,朕还没有当过皇帝呢”皇帝手一摆,制止了肃顺的话,“新进的下人,让他们小夫妻从头用起,日后也好摆nòng。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

    处置完这种外场事,还有一个人要另行训教,就是自己的nv儿——即便没有内务府的一群下人从旁簸nòng,若是nv儿自己在府中摆出格格的架子,也足以让曾纪鸿伤神不已的了,“……到了曾家,不要拿你公主的身份压人。阿玛为你选的夫婿,是要和你好生过日子,日后为曾家开枝散叶的,不是让你拿来欺负的,嗯?”

    秀慧公主有一搭无一搭的听着,不时翻起眼皮,向父亲扫一眼,“nv儿记住了。”

    只是一看nv儿的神态,皇帝就知道,自己的话全落到空处,十句之中她连半句也没有听进去,“慧儿,你虽是旗下nv子,嫁到夫家,就要守夫家的规矩,要真是不听话,使小xìng儿,曾国藩管你是不敢管的,但你别忘了,朕还是能管的——要真到了那一步,不但你丈夫一家的面子上不好看,连你母后的脸上怕也没有什么光彩了。”

    “nv儿都记住了。”秀慧娇声说道,“nv儿到了曾家,一定谨守fù德,不敢以皇阿玛之尊为荣宠,行不孝之道。”

    “盼着你能够记住吧。”皇帝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眼见nv儿出嫁的日子临近,皇帝的心神越发不安宁起来,按照他的心愿,要亲眼看着nv儿披上鲜红的嫁衣,做新人fù才算了了这一桩心愿,但皇帝身份贵重,甚至连出宫去参加nv儿的婚礼,也为群臣所阻,成了不可及的奢望,没奈何,只好闷在宫中,一个人发呆。

    “皇上,曾国藩携额驸曾纪鸿进宫来了。”惊羽的一句话让他醒过神来,“哦,传他们进来。”

    曾国藩父子到御前碰头,皇帝凝视了这父子两个片刻,“曾纪鸿?”

    “下臣在。”

    “不用这么拘束,”皇帝勉强笑着说道,“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他是朕身前的大臣,更是朕信重之人。和朕相见,总要有一份人臣规制约束。你却不必的。今后啊,你和朕就只论翁婿之情吧。”

    “皇上爱重,以公主下嫁,下臣感恩之外,更有濡慕之情。”曾纪鸿说道,“下臣谨遵皇上圣谕。”

    皇帝也不隐瞒,笑着说道,“秀慧……朕训教过她几句,但这个孩子,给朕骄纵坏了,怕是没有什么效果。今后啊,你多多担待吧。”

    “公主秀外慧中,人品贵重,下臣岂敢言担待二字?”

    “朕还是那句话,既然嫁到你家,就是你家的媳fù——朕知道汉人家里的规矩大,这种为人媳应该注重和注意的地方,朕也不是很清楚,总之一句话,该说的就说她,该管的就管她。即便是惹着她,也没什么了不起——最大不了的,也就是她借回宫之机,和朕哭鼻子,你放心,朕绝不会因为她是自己的nv儿,而有半点偏听偏信。”

    曾纪鸿自然的唯唯领旨。他看不出来,曾国藩却是旁观者清,皇帝的这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凌luàn以及,可见心中jīdàng之情,难以自已了。

    等到了四月十六迎娶的正日子,仍旧是内务府的差事,銮仪卫抬着八台红围绸缎的huā轿,由内务府总管一人率领属官二十人、护军参领一人率领护军四十人,负责抬着新娘子到曾府mén前落轿,曾国藩率领阖府男nv,在府mén迎接,由nv官将公主扶入正堂,三拜之下,结成夫fù。

    有喜娘扶着公主,转身送入dòng房,正堂上的往来宾客,一片欢腾,皇帝嫁nv儿,朝中任谁也不敢不凑这份热闹,仅仅是同僚送至的礼物,就摆满了曾府新近开辟出来的四间敞亮的偏厅。

    内务府照例备酒宴五十桌,羊三十六只,饽饽桌五十桌,黄酒五十瓶到曾家设宴庆祝,并设乐队。曾家亲族折中有职官员坐东面西,其余来宾坐西面东。宴会由奉茶、奉果、奉酒、奉馔酌酒等程序组成,中间伶工乐队奏乐助兴。宴会结束,全体官员在阶下望宫阙行三跪九叩礼。

    一直忙到几近子时,方才散了宴席,喝得面sè通红的曾纪鸿由下人搀扶着,进到新房,牙chuáng上坐着身着鲜红嫁衣的秀慧公主,用秤杆挑开头上的盖头,灯光下美人如yù,一团娇羞,正在撩起明亮的眸子向自己看来。

    曾纪鸿傻傻的笑了一下,忽然想起父亲教过了礼节,“臣曾纪鸿,见过公主。”

    公主望着下跪的曾纪鸿,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这就是相伴一生的枕边人了吗?一时间竟忘记了说话,“哦,你先起来吧。”

    “是。”

    公主看着他,曾纪鸿生得未必有如何英俊,但也不难看,面容和善,看上去很憨厚的样子,心中一软,“皇阿玛和我说,今后夫妻相处之道,贵在二人平等,这种相见之前,先行叩拜之举,就免了吧。”

    纪鸿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皇上圣明,体天格物,通情达理。旨意一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感jī涕零呢”

    公主不置可否的一笑,“额驸,天sè愈晚,早早休息了吧。”

    听她这样一说,曾纪鸿心中一dàng,难得的升起一股旎念,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扶着新婚妻子站起来,看着陪嫁过来专职伺候的下人、喜娘铺好被褥,笑眯眯的说了一声,“公主身子娇弱,请额驸多多怜惜。”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曾纪鸿心头有如鹿撞,凝神看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将公主拥在了怀中,“哦臣……”

    秀慧知道他一时之间还是不能放开,拉着他的手走到chuáng边,喟叹着说道,“额驸,我虽是公主,但嫁到你家,就是你曾家的媳fù,……你我x后回额驸府居住,总要拿出男子汉的气度来,好吗?”

    曾纪鸿红着脸点头,“公主教训的是,为夫……”他大着胆子换了一个称谓,看妻子神情如常,眼神中更有几分鼓励之sè,胆子更大了,怯生生的伸出手去,揽住妻子的腰肢,“为夫……今后一定照公主的话去做,不敢有半点违背处”

    公主给他的话逗得扑哧一笑,在明亮的烛光下更增丽sè。曾纪鸿喜翻心肠,“公主,*宵一刻值千金,为夫服shì公主休息吧?”

    是一字之诺,在曾纪鸿听来却不啻纶音,一只手放下蚊帐,一只手拥抱住妻子,翻身倒在了榻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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