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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六章 赏盐

    贺州城。

    贺州知州衙门大堂之内,此时将官集聚,西关军在马场休整一日之后,便即向西挺进,抵达贺州城时,驻守在城内的西北军将士得到甘侯命令,从城中撤出,将贺州城交给了西关军,而西关军的主力依然是驻扎在城外,只调集了一千五百人入城卫戍。

    西关军抵达之时,城中百姓自然是欢喜鼓舞,处处欢呼,宛若过年一般,对普通的小老百姓来说,或许他们无法明白这一场战事胜败的巨大意义,可是他们却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西关军赢了,均田令也就不会动摇,分到大家手中的土地,也就依然是自己的,这是最实际的利益,所以看到西关军旗帜飘扬,百姓们自然是奔走相告,欢天喜地。

    虽然许多人不清楚西北军怎地摇身一变也成了自己人,但是这摇身一变,对西关大大有利,百姓们私下里虽然议论纷纷,但是却也渐渐明白,击败天山军,甘侯的西北军至关重要,而且西关军一到,西北军立刻毫无二话退出贺州城,这也让百姓对西北军大生好感。

    从朱凌岳手中夺得的物资,运到贺州城,可说是堆积如山,楚欢吩咐贺州知州黄玉谭带人即刻盘点,呈报数目。

    从天山传过来的消息,楚欢自然已经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在马场击溃天山军之后,楚欢本还想着继续进军,直入天山,只是万没有想到裴绩和甘侯早已经做好了布置。

    方如水的金州兵马杀到会川城,自然没有和会川的西北守军发生激战,会川城守将拿出了一份裴绩事先写好的信函,将突袭天山的计划告知了方如水,方如水虽然半信半疑,但是却也并没有轻举妄动。伺候甘侯借口回传军情紧急,调派常欢率领了五千精锐西北军前往增援,甚至将西北军为数不多的骑兵也调拨了一半超过千骑交给常欢,这五千兵马径自去会和了会川守军和方如水的金州兵马,三路兵马超过万人,按照裴绩事先的部署,从葫芦山西边绕行,在天山军主力攻打贺州之时,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天山境内。

    现如今楚欢已经知晓,天山道两州的重地鸣沙城和沙州城都已经掌控在了西北军的手中,而天山各府县也都是人心惶惶,甚至已经有官员不等西北军接下来的动作,早已经弃城而逃。

    此刻贺州知州衙门大厅之内,一众将官俱在其中,楚欢自然是当仁不让地坐在主座,虽然大局已定,楚欢却也没有高兴过头,向众人道:“天山的两座主城已经被我们拿下,不过两道之地,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座城池,朱凌岳也失踪没了踪迹,很有可能已经逃回天山,接下来该怎么做,诸位大可以各抒己见。”看向裴绩,问道:“裴先生,你觉得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裴绩犹豫了一下,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这才向楚欢道:“楚督,今日大伙儿都在这里,裴某有一事相求,还请楚督答允!”

    “裴先生有何事?”

    “楚督,诸位,大家也都知道,我腿脚不便,承蒙楚督器重,令裴某组建禁卫军,受任以来,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的疏忽。”裴绩叹道:“如今禁卫军也已经初具规模,裴某乃是残疾之人,担当此人,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风字营统领许邵许统领能力出众,而且为人忠义,裴某希望楚督能够准许许统领担任禁卫军统制之职,至若裴某,还望楚督准许在下就此归隐……!”

    此言一出,在座诸人都是大吃一惊,楚欢惊讶道:“裴先生,你这是……!”

    其他人都是惊讶莫名,其实事到如今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一次胜算不到两成的战事,最后却能够大败天山军,归其原有,固然是三军用命,但是裴绩却是居功至伟,如果不是裴绩运筹帷幄,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结果。

    裴绩抬起手,笑道:“楚督,您的心意我明白,但是这一次战事,裴某犯了大忌,私自运作,许多事情连楚督也都瞒住,这实在是大不敬……!”

    楚欢已经打断道:“裴先生,如果不是您,本督现在只怕已经被朱凌岳拿走了项上人头。不错,有些事情,你确实没有告知本督,但是本督已经明白其中的苦衷和缘由,对你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如今西北刚刚经过战事,正是动荡时期,正需要诸位鼎力相助,恢复西北的安定,你这时候离开,本督绝不同意!”

    “楚督……!”裴绩苦笑道。

    楚欢已经大声道:“裴大哥,楚欢的为人,你难道不清楚?虽然算不得聪明,可是总知道好歹,若是连好歹也不知晓,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向众人道:“本督知道,你们心里也和本督想的一样,如今的西北,缺不得裴先生,而楚欢,也缺不得这位大哥,你们说,裴先生要走,你们同不同意?”

    许邵第一个道:“楚督,裴先生乃是西北栋梁,决不能放他离开,他想舒舒坦坦归隐,将一大摊子事情丢给咱们,那是万万不成的。”

    还包扎着绷带的韩英也接着道:“楚督,便是捆,也要将裴先生留下来。”

    “裴兄,你若是就此一走了之,可是真让人寒心啊。”贺州知州黄玉谭抚须道:“你自己也曾说过,国难当头,真正的国士,便该挺身而出,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心力,如今正是你一展身手之时,这时候你离楚督而去,那是自食其言,可算不得君子了。”

    楚欢凝视裴绩,肃然道:“大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许多事情瞒住我,对我不住,可是你若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其实如果你早些将计划告诉我,我心中有了退路,就未必会那般拼力一搏,这本就是策略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你再也休提一个走字。”

    裴绩四下里看了看,楚欢终于道:“裴绩听令!”

    裴绩拱手道:“卑职在!”

    “此番战事,你居功至伟,今日授予你西关军大将军一职,有权节制西关所有兵马。”楚欢正色道:“本督前来西北之时,圣上曾经嘱咐过,这西北不同寻常,可相机行事,有些事情,可以不必在意朝廷的规章。西北如今还是盗贼丛生,所以咱们自当要为朝廷尽心竭力剿灭乱匪。西关大将军之职,是本督受圣上嘱咐,相机行事,今日设立,由裴绩担任!”

    裴绩一怔,其他文官武将也都是互相看了看,大家心照不宣,明白深意,纷纷起身来,向裴绩道喜,裴绩见楚欢目光坚定,微一沉吟,忽然跪倒在地,肃然道:“卑职裴绩,谢过楚督,日后必当尽心尽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英听令!”

    “卑职在!”

    “本督封你为西北左将军,管领贺州兵马!”楚欢沉声道:“你此战有功,再赏……新盐千斤!”

    众人一怔,楚欢有些尴尬道:“大伙儿知道,如今官仓空虚,虽然手头上还有些金银财帛,可是为数不多,需要用的地方不少,暂时就只能以新盐代替。不过……!”想到以盐赏人,也是前所未有,咳嗽两声,道:“如果觉得新盐不可,本督先答应赏你黄金百两,不过要等官仓充盈,需要等些时日,若是要食盐,可以即刻交付!”

    韩英小心翼翼问道:“楚督,不知……不知赏金要等多久?”

    “这个没准。”楚欢笑道:“可能一年之后便能交付,不过……也有可能要等上两三年,但是你放心,本督说到做到,迟早都会交付!”

    众人闻言,顿时都大笑起来。

    其实大家心中都能体谅,西关的经济太过疲弱,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用上钱财,楚欢最缺的就是银钱,最不缺的便是食盐。

    韩英也是哈哈笑道:“楚督,既是如此,这一次卑职就领受新盐,只是等下一次立功,还请楚督赏些金银,有金银在手,心里才踏实。”

    楚欢闻言,心中却也是颇为感激,今次大战过后,立功之人众多,特别是韩英这些将领,浴血厮杀,忠勇可嘉,那是必然要赏的,但是真要痛快地赏金赏银,必然要耗费一大笔银子,楚欢囊中羞涩,其实也担心以盐为赏会让部下不满,但是韩英显得十分豁达,也等若是给大家开了个好头。

    “许邵听赏!”

    “末将在!”

    “本督令你为禁卫军统制,节制禁卫军风林火山四营,赏盐五百斤!”

    “拜谢楚督!”

    “黄玉谭听赏!”楚欢肃然道:“本督令你统管贺州政务,赏盐五百斤!”

    ……

    “王涵听令,本督令你为偏将军,依然统领林字营,赏盐三百斤……胖柳为偏将军,赏盐三百斤……叶骏听令,本督令你为偏将军,听候左将军韩英调遣,赏盐三百斤……!”

    楚欢连声封赏,在场众人除了无官可升,都尽可能地封赏。

    “秦雷听令!”

    本来坐在下首的秦雷正在打着瞌睡,他显然对这种枯燥无味的会议并无兴趣,楚欢唤他,他却也没有听见,身边的王涵伸手摇了一下,秦雷被惊醒,看向王涵,见王涵看着自己,揉了揉眼睛,道:“结束了吗?要去吃饭吗?”

    “雷儿,不得无礼,楚督唤你!”

    秦雷一怔,见众人瞧着自己,起身来,有些疑惑,看向楚欢,问道:“楚叔,你找我?”

    楚欢含笑道:“楚叔封你为偏将军,以后跟着大将军一起带领兵马,你可愿意?”

    秦雷奇道:“谁是大将军?”

    “裴先生已经被封为大将军。”王涵低声道:“还不谢过楚督!”

    秦雷迷迷糊糊道:“谢楚督!”

    众人见秦雷憨态可掬,都是大笑,但是众人也都清楚,秦雷在战场之上,那当真是员猛将,马场之战,秦雷担任至少杀死三十多人,浑然一代杀神。

    “置若其他将领,回头各有封赏,此战的将士,大将军拟一道文书,皆有赏赐。”楚欢缓缓道,目光终于看向一直没有吭声的甘侯,道:“甘将军,你是边军,本督不能封官,但是战死的弟兄们,本督会从重抚恤,立功的将士,也都有赏赐,此事就交给大将军来处理。”

    甘侯拱了拱手,并不多言,但是情绪看起来十分黯然,楚欢知道缘故,只能向众人道:“诸位,接下来要商议天山之事,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第一四九七章 定天山

    韩英刚刚被奉为左将军,心情正好,已经起身拱手道:“楚督,末将愿意率领兵马进入天山,给我一个月时间,末将必将拿下天山道所有的城池。”

    “只怕不妥。”韩英话声刚落,黄玉谭立刻摇头道。

    韩英看向黄玉谭,他与黄玉谭共守贺州,一文一武,两人关系相处的倒也是融洽,此时黄玉谭这般说,韩英便皱起眉头,问道:“黄大人,你不相信我能拿下天山?”

    “那倒不是。”黄玉谭微笑着起身,向楚欢拱手道:“楚督,议论天山之事之前,下官想问一句,此番捉拿的天山俘虏,不知如何处置?”

    众人这才想起,就在城外,可还有两万天山俘虏还没有处理,西关军从马场来到贺州城之时,一路将这两万多俘虏俱都驱赶而来,此时就在城北画了一块地,将大批俘虏暂时安置在那边。

    “不但是那些俘虏,还有半道上堵住的天山民夫。”许邵忽然道:“我们在半道上追上时,那些民夫本来四散溃逃,后来聚拢他们,让他们将粮草装备运到这边来,虽然溃走了不少人,不过还有上万民夫也在城外等候,楚督,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楚欢想了一下,才道:“那些民夫倒好处置,给他们每人发一份口粮,能够支撑他们回到家乡,此外再每人发一斤盐,算是工钱。”顿了顿,“倒是那两万天山军,如何处理,各位有何看法?”

    “朱凌岳还没有踪迹,不知是否已经逃回天山。”韩英道:“若是将这些兵士遣返回乡,末将担心他们会贼心不死,朱凌岳会重新聚集他们为乱……可是如果这样圈禁他们,那也不是办法,且不说咱们要调出一部分兵力看管他们,便是这两万人每天的吃喝拉撒,那也是个大问题,咱们自己的粮草本就不多,总不成还要分出一部分给他们……!”

    胖柳道:“放不能放,留不能留,那……总不能杀了这些人吧?”他话声刚落,王涵便咳嗽一声,示意他不要胡言乱语。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看向了楚欢。

    黄玉谭忽然笑道:“楚督,其实如何处置这两万天山军,也直接关系到接下来如何处置天山问题,处理好这两万人,下官以为,天山的事情,应该也就容易解决的多。”

    “黄大人的意思是?”楚欢凝视黄玉谭。

    黄玉谭正色道:“以楚督手中现在的兵力,要武力拿下天山道,可说是易如反掌,并不会费太大的事情,不过诸位可曾想过,如果咱们的兵马进入天山,抵抗最凶的,会是哪些人?”

    众人互相看了看,许邵却已经道:“应该是朱凌岳的残党,他们曾与朱凌岳关系密切,害怕楚督不会放过他们,必然会拼死抵抗!”

    “说得对。”黄玉谭笑道:“兵马进入天山,其实并不是为了对付那里的老百姓,虽然天山有一些盗匪趁乱为祸,但是西北军足以应付那些盗匪,咱们的兵马前往,无非是为了对付朱凌岳的残党而已。”

    众人都是点头。

    “只是如果我们的兵马真的进入天山,天山的黎民百姓,心理中会有些反感。”黄玉谭缓缓道:“天山要安定,说到底,就是人心安定,兵马前往,老百姓的心中不安,反倒是适得其反,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我们的兵马不必进入天山,却能让天山恢复安定,那才是上上之策。”

    韩英点头道:“黄大人,你说的固然不错,可是兵马不去,天山还有十几座城池,那些城池如果依然控制在朱凌岳残党手中,天山就不得太平。”

    “所以如果我们能够让天山官员的心也安定下来,事情就好办得多。”黄玉谭正色道:“安定天山,无非是要安定三大人心,官员士绅之心,天山兵马之心,还有最为重要的,便是天山百姓之心,只要能够制定出妥善的策略,下官以为,不战而稳定天山,并非困难之事。”

    楚欢见黄玉谭颇有几分自信,欢喜道:“如果当真不必用流血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那当然是上上之策,黄大人,你可有什么良策?”

    “楚督,天山官员士绅为何心里不安,说到底,不就是因为朱凌岳。”黄玉谭道:“天山各州府县的官员,大部分都是朱凌岳提拔起来的官员,如今朱凌岳大败,踪迹难觅,天山官员心中自然是惶恐不安。朱凌岳出兵西关,与楚督一番大战,所有人都会觉得楚督和朱凌岳水火不容,这种情况下,天山官员当然都会担心楚欢会秋后算账,放他们不过,有了这样的心思,他们当然不会束手就擒,拼死也要抵挡。”

    “正是如此。”楚欢颔首道。

    黄玉谭想了一下,才道:“所以下官以为,如果楚督下一道命令,告诉天山官员,他们都只是被朱凌岳胁迫,并无大过,只要改过自新,楚督将不会对他们进行惩处,他们的性命和家产,都能够得到保证,如此一来,下官以为,他们必然不会再拼死抵抗。”

    许邵皱眉道:“黄大人,这虽然是条策略,也可以化解他们的抵抗之心,可是他们终究是朱凌岳的党羽,如果就此放过,而且还让他们继续担任官职,只怕后患无穷,一旦有了时机,那些人只怕还会生乱。”

    “许统制的担心,当然有道理。”黄玉谭道:“其实这也不必着急,先安其心,确保他们的生命安全,可以消除他们的斗志,等到天山稳定下来,下官以为,可以进行官员考核,就如同当初越州知州公孙楚公孙大人所为,对辖内的管理进行考核,有能力者,可以继续留任,否则便予以罢免,另行提拔,那也未尝不可。虽说朱凌岳任人唯亲,但是据我所知,天山官员之中,却也不乏能吏,如果这个时候,将天山各州府县官员尽数罢免,那可是要空缺出来数百个位置,咱们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些空缺全部补上,如此一来,整个天山的政事反而会因此瘫痪,后果必将更为严重。”

    裴绩点头道:“黄大人言之有理,楚督,这是老成谋事之言。如果真的因为官员是朱凌岳提拔,便尽数罢免废黜,后果反而更为严重。如果下令只除首恶,其他人等既往不咎,不但可以让天山的官员们安心,而且还能够让天山的政务依然可以运转下去,而且如此一来,楚督宽宏大量,他们必然会有许多人心生感激,这也未必是坏事,等到天山完全稳定下来,再进行官员考核,存良去莠,那是谁也无话可说。”

    楚欢笑道:“黄大人果然是智计在胸,如此就按照你所言去办,本督即可下令,传达天山。”又问:“那天山兵马和天山百姓又如何应对?”

    “楚督,下官刚才说过,城外两万天山兵士处理得好,就等若是解决了天山的大事。”黄玉谭道:“据下官所知,城外那两万多兵马,除了极少数一部分,大部分都是朱凌岳这几年征调的新兵,许多人甚至是被强行拉进行伍,几年前还只是普通的老百姓,许多人并不喜欢上阵,楚督可以下令,这些俘虏,如果愿意回乡务农,可以解除他的军籍,放他归乡务农,如果还有人愿意留下来当兵,那就进行筛选考核,有资格留下来的,可以继续当兵,否则依然要回乡务农……这个时候,楚督的均田令,将会派上大大的用场……!”

    “均田令?”

    “正是。”黄玉谭肃然道:“纵观古往今来普天下的百姓,他们视土地如生命,这一点,从西关进行的均田改革就可见一斑。如果将这均田令继续推广到天山,下官以为,必然会得到天山百姓的拥护,便是城外的两万将士,相信知道此事之后,也会有大部分人愿意回乡耕田。西关施行均田令,进行租庸调制,而且三年之内,百姓只需要缴纳三成的赋税,这些政策,也大可以在天山推行,他们必然是求之不得。”

    众人闻言,都是微微点头。

    祁宏一直跟在楚欢身边,对均田令的具体内容了解的自然更为透彻一些,此时忍不住问道:“黄大人,均田令固然是利民的良策,可是西关施行均田令,那是环境使然……!”看了楚欢一眼,道:“楚督也曾说过,西关能够顺利施行均田令,其最根本的一点,便是西关曾经有不少的荒芜田地,这些荒芜田地数量庞大,开荒出来,便有了足够的土地资源,天山这一点,只怕比不了西关,要施行均田令,需要可以分配的田地,天山哪里有那么多的田地?”

    黄玉谭笑道:“问的好,其实这边是天山均田令施行的最关键一点。均田令施行,一要人力,二要土地,人力方面,天山自然不缺乏,其实真要说起来,天山施行均田令的土地也是有办法解决。”

    “哦?”楚欢饶有兴趣道:“黄大人,天山施行均田令的土地,从何而来?”

第一四九八章 蓄骑

    黄玉谭笑道:“楚督莫忘了,西关的士绅可以检地,天山的士绅自然也可以。西北军如今控制了鸣沙城,快马派人往鸣沙城去,令西北军将天山户部司衙门的账册全都保存好,尔后利用这些账目,可以大做文章。”

    甘侯一直不吭声,此时终于道:“本将立刻派人前往鸣沙城,令他们封锁天山户部司衙门,里面的东西,不会让任何人动弹一分一毫。”

    “有劳甘将军了。”黄玉谭向甘侯拱了拱手,这才继续道:“据下官所知,天山士绅,实际上都有两本帐,一本是在官府的公账,一本是他们自己收藏的私账,公账和私账的数目那是绝对不同的。公账是明面上的帐,按照公账上的土地所有数,向官府缴纳赋税,但是公账之上的数目,比他们实际所拥有的数目要低得多。”

    这种猫腻的事儿,在场大部分人心里也都清楚。

    “为了少缴赋税,士绅们实际拥有的土地,要比公账上的至少多出三到五成,甚至有些人多出一倍不止。”黄玉谭叹道:“正因如此,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实际上缺少许多,而那些多出来的土地,其利益便成为了士绅和官员们重大的收益之一。”

    楚欢摸着下巴,这中间的门道,他以往并不知晓,但是在西关开始施行均田令之前,进行了大范围的检地,也便对其中的门道了若指掌。

    “朱凌岳发动叛乱,如今西关群龙无首,朝廷事情繁多,一时半会也没有精力关注西北,所以西北诸事,楚督自然也要当仁不让出面,为朝廷分忧。”黄玉谭含笑道:“既是如此,楚督也大可以在天山进行检地,按照官府的账册,将士绅豪族们多占的土地俱都收归官有。如果户部司公账上有五百亩地,而实际上却有八百亩,那么多出的三百亩,自然就直接收归官有,这也并非夺走了士绅们的财产,只是将不明土地充公而已,那些士绅豪族们,自然也是说不出话来,如此一来,天山大大小小的士绅豪族们,便可以充公大片土地,除此之外,在天山之下,方圆上百里的地区都是用作马场,楚督大可以废黜天山马场,改马场为良田,据下官所知,天山之下,气候宜人,那片马场,其实乃是最为肥沃土地,大可以拿出来用作均田令。”

    裴绩已经笑道:“好主意,楚督,黄大人成竹在胸,早就有了谋划,这倒省却楚督多费心思了。以我估计,天山马场的土地,加上收归官有的田地,数目必然是十分庞大,大可以作为均田令的分配土地。只要均田令一施行,天山百姓欢欣鼓舞,自然是人心所向。”

    黄玉谭微笑道:“一切还凭楚督定夺,如果真的如此施行,咱们倒不必派多少兵马进入天山,只需要派出一部分懂得均田令具体操作的官员……唔,可以让魏无忌魏大人前往天山,处理天山均田令事宜,而且出度也可以再下一道命令,天山施行均田令,地方官员的配合程度,也将决定日后的考核,如此一来,或许可以让天山地方官员也积极配合此事。”

    “好,就这么办。”楚欢干脆利落道:“西关的均田策,已经大体施行下去,后面的事情,倒也不必大材小用,可以让魏无忌前往天山,在朝廷下达旨意之前,魏无忌暂且处理天山政事,以均田令为主,同时安抚民心。”

    许邵忍不住问道:“天山马场是如今西北最大的马场,如果天山马场废黜,改马场为良田,那西北便没有一处真正规模的马场。”向楚欢道:“楚督,此番从天山军手中,缴获的马匹也不下万匹,而且日后还要与西梁人进行盐马贸易,不出意外的话,西北的战马数量也会陆续增加,如此一来,也必须要有一块广阔的马场放养。”

    “青原马场并没有完全废弃。”楚欢立刻道:“可以派人对青原马场进行修葺,重新恢复青原马场,而且本督会拿出一部分银子,用来扩建青原马场,现在青原马场的面积还不足够庞大,日后西北马场,便以青原马场为基地,建造一座西北最大的马场,里面蓄养三五万匹马也不在话下。”笑道:“许统领,说到马场,本督还有一桩事儿要交给你。”

    “楚督吩咐!”

    “在座众人之中,你对战马最是了解,所以关于战马之事,交给你最为合适。本督准备下令,为了避免盗匪购买以及抢夺战马,西北三道的战马统一集中到青原马场,专门设立一处军马署,军马署设立一位总管,这军马署总管,也就由你担任起来吧。”楚欢正色道:“军马署的职责,不但要将西北能征善战的战马稀疏聚集,便好似此番天山的骑兵,还有上万匹战马流落在外,你必须将战马俱都寻回,而且由你蓄养和训练出良马,以作为日后征剿盗匪之用,你是否能担起此任?”

    许邵一怔,楚欢这般说,就等若是将西北的马务全都交给他,这可不是小差事,犹豫一下,道:“末将……末将可以试一试!”

    “本督不需要你试。”楚欢沉声道:“本督要你做好,完完全全担负起来,以后需要战马甚至是骑兵,本督就找你索要,你若是交不出来,本督就为你是问,告诉本督,你能否担起此任?”

    许邵站起身来,沉声道:“卑职能担起此任,若是不能完成楚督的交代,愿受军法!”

    楚欢闻言,顿时大笑起来,气氛为之一松,“许邵,西北善于养马的好手并不少,你可以招揽马术高手,让他们帮着养马驯马,本督定会给予优待。”顿了顿,又叹道:“此番与天山骑兵厮杀,都是朱凌岳挑起,朱凌岳虽然罪大恶极,但是天山骑兵却也只是被他蒙蔽,回头可以征询天山骑兵,他们如果愿意为国效命,继续做为骑兵征剿乱匪,本督可以给他们机会,也不会亏待他们,只是需要你好生调教。”

    其实在座众人都清楚,虽然天山军大败,天山大部分骑兵的战斗经验颇为缺乏,但是朱凌岳费尽心思多年,却也并非没有成就,实际上经过多年的训练,天山骑兵的基本素质已经是相当过硬,配合十分默契,而且在马场之战崩溃之前,却也表现出了极为坚韧的战斗意志,不可否认,如果不是裴绩运筹帷幄,这些初次经受大战的天山骑兵,很有可能会在马场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

    而城外两万俘虏,至少有半数以上都是崩溃之后下马投降的天山骑兵,楚欢心中却是想着,训练骑兵并不容易,朱凌岳好不容易训练出大批的骑兵,如果这时候将其解散,还真是有些明珠蒙城,实在可惜的很。

    裴绩闻言,明白楚欢意思,抚须道:“楚督,这些骑兵的作用,可不止是剿贼那么简单,楚督莫要忘记,西梁人贼心不死,如今他们只是因为内乱,无法对我们形成威胁,可是如果等他们缓过来,保不准又会卷土重来,西梁人忘我之心不死,楚督既然坐镇西北,与甘将军防御西梁人,那也是不能疏忽的。”

    楚欢肃然道:“大将军所言极是,西梁人不可不防。”扫视众人,道:“西梁人的骑兵,诸位就算没有亲见,那也是早有耳闻,他们的骑兵如同狂风一般,虽然是咱们的仇敌,可是凭良心说,他们的骑兵确实厉害,如果西北没有一支足以与之匹敌的骑兵,只怕……!”

    甘侯此刻终于道:“楚督所言极是。西北边军曾经镇守雁门关,本以为凭借关隘就能阻止西梁骑兵,可是到头来,依然被人攻破。西北将士并非不能打仗,但是连战连败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对方是以骑兵为主,所以要想对西梁人形成震慑,让他们不敢对我们起觊觎之心,西北便需要一支强大的骑兵军团做后盾。”

    楚欢立刻道:“甘将军所言甚是。”向许邵道:“许邵,骑兵之事,本督就交给你去办了。”

    许邵面露为难之色,拱手道:“楚督,养马驯马,甚至是将流散在西北各处的战马收回,末将定当不负楚督嘱托,只是……城外的天山骑兵,老家都在天山,让他们留在马场,远离家乡,只怕他们并不乐意。而且……楚督知道,骑兵虽然在战场上威力很大,但是要养庞大的骑兵军团,每年所需要的军费开支,绝非小数目,保持上万甚至数万骑兵,不说其他,只人马吃喝,每年下来,就是一笔庞大的花销……!”

    裴绩点头道:“楚督,许统制所言确实有道理。”

    楚欢笑道:“那倒无妨,本督倒也没有想过所有的天山骑兵都能留下来。本督马上会传下一道法令,愿意留下来为国效命者,将其登入骑兵军册,其家乡故所,详细记录,告诉他们,只要愿意留下来,其家人将会永远免除徭役,除此之外,骑兵军户,在这三年之内,只需要缴纳一成赋税,等到三年之后,赋税恢复之时,天山骑兵军户,可以比之普通百姓少缴纳两成赋税。”

    许邵闻言,顿时面露轻松之色,笑道:“如此一来,他们定然会抢着留下来。”

    “除此之外,本督会将马场附近的土地划出一部分来,交给你们骑兵。”楚欢肃然道:“甘将军在边军最为困难的时候,屯边戍关,自食其力,让人钦佩,你所属骑兵,也大可以这样做,划出的土地,由你们骑兵自己去组织耕种,而且收货之时,不必向官府上缴一颗米,全部作为骑兵军粮,到时候可以平均分配。耕种土地,可以让他们锻炼身体,而且培养兵士之间的默契,耕种训练两不误,你们看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许邵自然也是大为赞同。

    “当然,要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骑兵的素质一定要过硬。”楚欢正色道:“并非所有的兵士都要留下,必须经过考核之后,其身体和心理都适合留下,才能留下来,许邵,这事情也就给你全权负责。”

    许邵拱手道:“末将遵命!”

第一四九九章 恩德

    众人商议好天山事务,自然是各自散去,分头行事,甘侯起身要走,楚欢已经叫住道:“甘将军,请留步!”

    甘侯停下脚步,等到众人散去,楚欢请甘侯坐下,这才温言道:“甘将军,边军关乎边界安全,只是现如今朝廷已经无力对西北军进行供给,所以以后边军的给养,本督这边,会尽力承担一部分,至少不会让边军将士吃不饱穿不暖。”

    甘侯拱手道:“多谢楚督。”顿了一下,终于道:“楚督,有些该说的,想必裴大将军也都说了,甘侯也就不在这里赘言,只是以后楚督要调用西北边军,一道军令便可,西北上下近四万将士,定当听候楚督驱使,绝不违背。”

    楚欢微微点头,见甘侯气色不好,当然明白原因,安慰道:“甘将军,甘姑娘……!”

    “楚督不必多想。”甘侯立刻道:“各人有各人的宿命。”

    “甘将军,本督只是想说,玉娇姑娘未必有什么麻烦,或许已经安全。”楚欢凝视甘侯,“玉娇姑娘机敏聪慧,定然会找寻机会脱身……!”

    甘侯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楚督,常欢拿下鸣沙城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满城搜找玉娇,包括朱凌启在内的朱家众多族人,都在我们的手中,却偏偏没有玉娇的下落,常欢派人送来急报,他们如今还在城中搜找,不过……!”

    “不过什么?”

    甘侯目光冷峻起来,“不过从朱家族人的口中得知,朱凌岳出征之前,以保护玉娇为名,派了锄奸堂的人监视玉娇,常欢进城之后,玉娇和锄奸堂的人俱都下落不明,倒是有一小部分锄奸堂的人在城中活动,欲要营救朱凌启,被常欢设计诱入陷阱,常欢本想捉拿活口,从他们口中审出玉娇的下落……只可惜那几名锄奸堂杀手全都力战而死……!”

    “原来如此。”楚欢若有所思,“照这样说来,玉娇姑娘很有可能是被锄奸堂的人挟持走……!”

    甘侯握起双拳,他在战场之上,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可是此刻却毫无战场上淡定自若的气度,亦可见甘玉娇在他心中地位,楚欢见此却也更加明白,为了帮助自己击败朱凌岳,甘侯用甘玉娇去蒙蔽朱凌岳,对甘侯来说,牺牲可谓极其巨大。

    “甘将军,依我看来,如果玉娇姑娘当真被锄奸堂的人挟持,那么现在肯定是安然无恙,并无性命之虞。”楚欢微一沉吟,忽然展开双眉,“据我判断,玉娇姑娘现在应该还好好活着。”

    甘侯闻言,身体一震,立刻抬头看向楚欢,问道:“楚督何出此言?您是说,玉娇……玉娇还活着?”

    楚欢走到甘侯身边,坐了下来,凝视甘侯,问道:“甘将军,如果你是锄奸堂的人,手头上挟持了玉娇姑娘,你现在会怎么做?”

    “我……!”甘侯一怔,想了一下,才道:“锄奸堂是朱凌岳的心腹,如果我有玉娇在手,不会轻举妄动,先找到朱凌岳的下落再说。”

    “正是如此。”楚欢正色道:“锄奸堂既然得到朱凌岳的命令,那么在没有接到朱凌岳下一条指示之前,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甘侯叹道:“我只盼如此。可是朱凌岳踪迹全无,我们派了那么多人四处搜找朱凌岳的下落,也没有他一点消息……!”

    “甘将军,你不必着急,我也已经派人四处找寻,找到朱凌岳,便可以利用朱凌岳找寻到锄奸堂,从锄奸堂手中救出玉娇姑娘。咱们就退一步讲,如果锄奸堂的人真的和朱凌岳汇合,朱凌岳也未必会对玉娇姑娘不利,朱凌岳经过马场一战,输得十分彻底,我相信他手中有了玉娇姑娘,必然会以玉娇姑娘为筹码,和我们进行一些交易……即使锄奸堂的人无法找到朱凌岳,我相信他们也知道玉娇姑娘的价值,不会轻下杀手……!”

    甘侯一直担心甘玉娇的安危,这些时日来,心情也是十分压抑,此时听楚欢一番言语,心情稍微轻松少许,他不怕对方利用甘玉娇进行谈判,此刻就担心甘玉娇被对方所害。

    “楚督,听你这般说,我心里也轻松许多。”甘侯叹道:“你事务繁多,不必挂心此事,是福是祸,上天注定,我……!”

    他话声未落,忽听得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道:“大哥……!”

    甘侯无奈摇摇头,苦笑道:“楚督,看来我也要休息半日了,我脑子已经有些浑浊,担心玉娇过度,竟似乎听到她叫唤我……!”却瞅见楚欢表情古怪,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身后,看起来有些发愣,担心道:“楚督,您看起来气色也不大好,最近太过疲累,也要歇息歇息……!”

    “大哥……!”

    甘侯耳边又传来叫声,声音竟似乎就在身后,皱起眉头,却见到楚欢抬起手,指着自己身后,甘侯感觉有些奇怪,回头看了一眼,便瞧见身后的大门处,站着一道身影,一时没看清楚,眼睛有些发花,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只见到大门处站着一名看上去颇为狼狈的女子,身上衣裳破败肮脏,但是那眉眼儿,熟悉至极,不是甘玉娇又是谁?

    甘侯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起身来,“眼花了,看来真是劳累太过,楚督,我先退下了……!”

    却见到甘玉娇猛然冲过来,一击粉拳打在甘侯的胸口,甘侯身强体壮,这一拳对他自然毫无杀伤力,可是这一拳打在胸膛,却是结结实实,甘侯怔了一下,已经听到甘玉娇大声道:“你是不是瞧见我不高兴,盼着我早死?”

    甘侯呆了一下,很快,他就知道,这并非是自己眼花,甘玉娇竟果真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把抓住甘玉娇手臂,欣喜若狂,“玉娇,玉娇,真的是你?你……你真的还活着?”

    甘玉娇也不多言,走到楚欢边上,一屁股坐下去,向楚欢道:“楚督,一路赶得太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能不能讨些东西吃。”见到桌上还放着茶水,也不顾是谁的,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干净,然后盯着楚欢手边另一只茶杯,问道:“你还要喝?”

    楚欢此时也是吃惊不小,忙不迭地端起茶杯,递给甘玉娇:“姑娘请用,姑娘请用……!”随即大声叫道:“祁宏,祁宏,快给本督滚过来……!”

    祁宏是楚欢贴身侍卫统领,自然不会走远,正在院中,早已经飞跑过来,楚欢见到他,已经吩咐道:“弄吃的……对,弄最好吃的,一大桌,快去快去……!”

    甘玉娇为了楚欢能够击败朱凌岳,甘愿前往天山,楚欢最终能取得关乎西北大局的一场胜利,甘玉娇可说是居功不小,此时见到这姑娘竟然能活生生回来,楚欢心中自然也是异常激动。

    甘玉娇接过茶杯,饮了半杯,祁宏快走出大门,她已经大声道:“准备五个人的……不,他们饭量大,准备十个人的,让他们吃个痛快,有酒也拿上来……!”

    甘侯见惯了甘玉娇男人般的性子,粗枝大叶,倒也不在意,楚欢看在眼里,暗道甘玉娇果然不亏出自行伍,豪迈豁达,当真有女汉子的风采。

    “玉娇,他们是谁?”甘侯拉过一张椅子,在甘玉娇身边坐下,奇道:“你说的他们是谁?”

    “在外头。”甘玉娇将剩下半杯茶饮尽,也顾不得羞羞答答,抬手用脏兮兮的袖子擦干了嘴角粘上的茶水,抬手指着外面,“外面有四条好汉,是他们救了我。”

    “哦?”甘侯顿时神情肃然,“既然是救命恩然,那当真要好好道谢,快起来,带我去见他们,我要好好谢谢他们。”

    甘玉娇起身来,正要出去叫人,忽然想到什么,看了甘侯一眼,随即又看向楚欢,眼珠子一转,盯着楚欢笑问道:“楚督,天山那边,到处张贴通缉令,说是只要抓到朱凌岳,无论死活,可以赏金五百,这事儿没有错吧?”

    楚欢一怔,他自然知道西北军到了天山之后,便四处张贴通缉令通缉朱凌岳,却并不知道赏金的具体数目,但是立刻道:“通缉令上怎说,自然就怎样办,不错,就是五百金。”五百金自然不是小数目,不过楚欢心知西北军在天山抄没朱家家财,其家财莫说五百金,便是五万金也肯定不止。

    甘玉娇拍手道:“那边好办了,你们等着。”亏她风尘仆仆疲惫不堪,此时还是如风般的速度飘出去,甘侯和楚欢互相看了一眼,甘侯忍不住道:“楚督能掐会算,莫非学过阴阳之术,否则为何知道玉娇能够安然无恙?”

    楚欢哈哈笑道:“阴阳之术不通,不过会看相,甘将军色泽红润,方面大耳,一看就是福泽之人,老天爷又岂会让甘将军失望?”

    甘侯闻言,此时只觉得心情大好,放声大笑,只这一瞬间,便恢复了豪迈之气。

    片刻,便见到甘玉娇已经率先抢进厅内,后面跟进四个人来,也都是衣衫喽烂,看上去颇为狼狈,四人进到厅内,看到两名身着甲胄的男子,互相看了看,甘玉娇已经道:“黄柱,倪龙,你们几个看清楚了,这两位就是西关总督楚欢和甘侯!”

    这四人,自然就是一路护送着甘玉娇来到贺州城的黄柱四人,四人身份本就卑微,此时看到眼前两人便是传说中的楚欢和甘侯,一起跪了下去,“小的黄柱,拜见楚督、甘将军!”

    甘侯已经上前,将四人一一扶起,问道:“是四位壮士救出舍妹?”

    黄柱等人互相看了看,倒不好回答,甘玉娇已经道:“正是他们四个。”

    甘侯整了整盔甲,后退两步,深深一礼,道:“甘侯谢过四位壮士的大恩大德,四位大恩,甘侯永不相忘!”

    “不敢不敢……!”黄柱四人倒是慌了手脚。

    甘玉娇看向楚欢,道:“楚督,你也要谢他们,他们还为你立了一件天大的功劳!”

第一五零零章 请将

    楚欢显然是意识到什么,却还是笑问道:“天大的功劳?玉娇姑娘,却不知这四位壮士立下了何等功劳,若是真的立下大功,必然是重重有赏!”

    甘玉娇转视黄柱,道:“黄柱,你尽管说来,我向你们保证过,该是你们的,一文也少不了你们,他们若是赖账,我来找他们。”

    甘侯虽然是欣喜万分,却也不敢失了礼数,沉声道:“玉娇,不要胡言乱语,楚督在此,怎能胡言。”

    楚欢心情却是极好,而且他为人随和,许多礼数并不在意,笑道:“甘将军,无妨,玉娇姑娘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自然不能说过的话不算数。”向黄柱温言道::“黄柱,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来,本督洗耳恭听。”

    黄柱犹豫一下,终于道:“楚督,我们……我们捉了朱凌岳过来……可是,可是咱们并不是卖主求荣,而是……是朱凌岳先对不住我们……!”

    楚欢和甘侯对视一眼,有些迷糊,但却也略微明白了些什么。

    “黄柱,你是说,你们将反贼朱凌岳捉拿归案?”楚欢肃然道:“他现如今在哪里?”

    甘玉娇道:“进来之时,我们已经将他交人看守,楚督,我现在去将朱凌岳带过来。”

    楚欢抬手道:“且慢。”想了一下,这才道:“玉娇姑娘,这中间到底发生何事,你可否先告诉我们?”

    甘玉娇见楚欢神情肃然,当下便将在荒郊野外发生的一切告知了楚欢,她据实而言,虽未丝毫夸大,但是其中过程,却也是让人感到惊心动魄。

    楚欢听完之后,叹道:“原来如此。黄柱等人忠心耿耿,本是忠义之士,可是朱凌岳过河拆桥,竟然要杀人灭口,那是自作孽不可活,也活该他落到这步田地。”

    “楚督,是否将他带过来?”甘玉娇问道:“他一路之上,没有说一句话,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嚣张气焰。”

    楚欢想了一下,摇头道:“不急,朱凌岳自私自利,毫无大将的气度……!”顿了顿,若有所思,忽然向甘侯道:“甘将军,接下来,还要请将军配合演一出戏。”

    甘侯奇道:“演戏?楚督,这……!”

    楚欢笑道:“将军莫急,很简单,只是让某些人看到朱凌岳真正的面目而已。”向黄柱四人道:“黄柱,你四人立下了大功,赏金五百,绝不少一文,此外,本督还会另有赏赐。玉娇,你先带四位壮士下去用饭,回头我自有安置。”

    他忽然直呼甘玉娇为“玉娇”,甘玉娇一怔,随即脸颊一红,点头道:“是。”

    ……

    ……

    贺州城刑部司大狱之中,如同京中的刑部大牢一样,也同样设有天地玄黄四狱,不过其规模与京城刑部大牢当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最为紧要的是,与刑部大牢不同,地方刑部司大牢的天字牢,不比刑部天牢只会囚禁皇亲国戚,地方上的皇亲国戚少之又少,便真有犯了大罪者,也只会押解进京,所以刑部司大牢一般都是囚禁犯官之所,加起来也不过八间牢房而已。

    一直以来,刑部司天牢很少有犯官被囚禁其中,常年空缺,不过现如今八间天牢,倒有大半已经住上了人。

    顾良尘躺在木床之上,蓬头垢面,虽然每日都有食物供给,但是顾良尘却很少动筷子,倒是每天送来的一坛酒,喝的干干净净。

    败军之将,只能在囚牢之中等候死刑。

    顾良尘心中当然没有存幸免之心,他深知,如果马场一战是天山军取胜,那么不但楚欢身首两离,楚欢手下众多心腹将领,也必将被押赴刑场,铲除异己,那是朱凌岳的拿手好戏,朱凌岳一旦取胜,当然不会容忍楚欢集团还有势力存活下去。

    这就是一面镜子,朱凌岳容不得楚欢集团生存下去,楚欢当然也不会容忍朱党继续残存,顾良尘刚被打进大牢,也曾焦躁无比,只希望楚欢早些下令,将自己拉下去砍了脑袋,一了百了,可是半个月下来,不但没有处斩的命令下来,反倒是每天都有酒食送来,顾良尘倒也干脆,有酒而来,也不客气。

    倒是隔壁的侯金刚,每天都要大吼大叫几次,借以宣泄心中的焦躁。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顾良尘回忆起马场战事的点点滴滴,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指挥不当的地方,归根结底,致命的漏洞无非是两点,第一点便是在最为有利的时机,因为顾忌朱凌岳的军令,没能抓住最好的时机发起攻击,现在想想,如果当时自己当即立断,立刻发起攻势,结果未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至若第二个导致天山军战败的原因,当然是甘侯的临阵倒戈,可笑朱凌岳谨慎半生,不曾轻信别人,最后却因为一门亲事,对甘侯失去防范,导致了最致命的漏洞。

    身在狱中,不知窗外事,更不知白天黑夜。

    天牢之内,除了侯金刚偶尔会发出怒吼之声,便一片死寂,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也正是这种死寂般的宁静,让顾良尘听到了牢间走廊响起的脚步声,顾良尘并不以为意,一日三次,都有人送饭过来,只是这一次时间似乎提前了许多。

    “顾将军!”顾良尘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忽听到声音叫唤,坐起来,只见到牢门之外,站着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正拱手含笑看着自己。

    顾良尘从床上起来,走了过去,打量一番,那男子已经道:“在下祁宏,乃是楚督身边的护卫统领!”

    “哦?”顾良尘嘴角显出不屑笑容,“我已经等了很多天,你来得太迟了。现在是午时吗?莫怪我没有提醒你,砍人脑袋,最好的时间便是正午,这样一刀下来,魂飞魄散,若是过了时辰,老子的魂魄可没有散。”

    祁宏笑道:“沙场之上,各为其主,就算将军魂魄未散,难道阴魂作祟,还要报仇雪恨不成?身为军人,沙场之上,各安天命,谁生谁死,全凭本事,若是大战过后,还耿耿于怀,倒是没了军人的德行。”

    顾良尘眼睛一抬,重新打量祁宏数眼,忽然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如此箭势,倒是怪我眼拙了,你说的似乎有道理。”整了整衣裳,道:“咱们走吧!”

    “顾将军准备好了?”祁宏笑道:“将军准备去哪里?”

    “当然是刑场。”顾良尘大笑道:“难不成你还会请我去喝酒吃肉不成?”

    “正是请顾将军和诸位将军一起去喝酒吃肉。”祁宏道:“楚督已经摆下了酒宴,正在等候诸位。”

    顾良尘皱起眉头,旁边牢间已经传来侯金刚的声音:“楚欢要搞什么鬼?要杀便杀,想要故弄玄虚,折辱我们,那是万万不成。”

    祁宏走过去,见到侯金刚披头散发,瞳孔瞪大,宛若厉鬼一样,当下拱手道:“候将军莫误会,在下只是过来相请,不敢怠慢,至若折辱诸位,更不知从何说起?”吩咐一声,后边立刻有兵士上前来,打开了门枷锁,祁宏抬手道:“将军请!”

    此时不但是侯金刚和顾良尘的牢门枷锁被打开,囚禁姚文元和明季的牢门枷锁也都打开,马场一战,许多天山将领死在乱军阵中,狄人杰、盛宣同、张贺等一干重要将领都是战死沙场,这四人却都是力战被擒,姚文元的一条腿更是受伤严重,根本走不得路,也是派人过来治腿,被姚文元怒斥而去,但是伤药却还是留下来。

    四名将领都是天山军中重要将领,也都是名动天山的悍将,侯金刚的狂放勇悍,更是西北尽知。

    侯金刚一时摸不透楚欢到底想做什么,却也没有犹豫,大踏步走出牢门,此时顾良尘和明季也都走了出来,只有姚文元腿上有伤,难以行走,两名兵士进了里面,十分客气,搀扶姚文元,姚文元本要斥退,可是见到其他几名将领都走出牢门,冷笑道:“我倒要瞧瞧楚欢要搞什么花样。”在两名兵士的搀扶下,也走出了大牢。

    祁宏领着四名天山将领,出了大牢,大牢之外,早已经备下了马车,四人都想瞧瞧楚欢到底做什么,先后上车,车行辚辚,并没有太长时间,便已经抵达知州府地,此时已是黄昏时分,知州府内灯火明亮,四人下了车,随着祁宏进了知州府,到了一处厅中,只见厅内灯火明亮,摆设十分简单,却很是干净,摆了一张大圆桌子,上面已经摆了十几样菜肴,几坛酒也已经摆在桌子上,菜肴虽多,却也并不如何奢侈,都是一些普通的家常菜,唯一称得上大菜的,便是中间放的一盘红烧鱼。

    “诸位将军,先请坐,楚督马上就会过来。”祁宏拱了拱手,示意兵士扶着姚文元落座,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都是颇为不解,侯金刚终是上前,一屁股坐下,明季和顾良尘也都先后上前落座,厅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灯火在摇曳闪烁。

    祁宏见几人落座,这才退下,顺手关上了厅门。

第一五零一章 生路

    侯金刚四下里看了看,问道:“你们说,楚欢这是要搞什么鬼?”

    其余三人互相看了看,明季素来沉默寡言,自然不发一言,姚文元冷笑道:“无论搞什么鬼,我们又有什么好担心?吃了这顿饭,再送咱们去刑场,那也不用担心。”

    顾良尘皱眉道:“只怕没这么简单,要送刑场,又何必多此一举?”

    “假仁假义而已。”姚文元淡淡道:“装作豁达而已。”

    顾良尘若有所思,便在此时,却听到外面的院子传来脚步声,四人都以为是楚欢到来,并不起身,忽听得一个声音传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声音传过来,在座四人都是微微变色,侯金刚已经率先道:“好像是……朱督的声音!”

    “不错。”姚文元也道:“是朱督的声音,不会有错,如此说来……朱督也落到他们手中?”

    顾良尘苦笑道:“西北军和西关军狼狈为奸,整个西北都已经是他们的天下,朱督落在他们手里,也没有什么好惊奇的。”却见到侯金刚已经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并没有立刻开门,只是从门缝向外张望,见到几名兵士押着朱凌岳,就在院子之中。

    侯金刚见状,正要开门出去,手臂却被抓住,扭头看去,却见顾良尘也已经过来。

    “做什么?”

    “如果朱督也是过来赴宴,我们在这里等候就是,如果不是,这时候出去想见,又能说些什么?”顾良尘苦笑道:“此时相见不如不见。”

    侯金刚一怔,开门的手终是收回,却并没有退下,从门缝向外看,见到几名兵士押送着朱凌岳到了隔壁,皱起眉头,道:“朱督并非来这里。”

    很快,就听到从旁边传来声音:“甘侯,你这个卑鄙小人,还有脸见本督?”却是朱凌岳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朱凌岳的声音也不见得有多大,但在这边,却能清晰听到,顾良尘等人都是皱起眉头,心想原来甘侯便在隔壁。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朱凌岳此时一脸冷笑,屋内也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摆放着酒菜,一身甲胄的甘侯此时就坐在桌边,抬眼看了朱凌岳一眼,也不起身,只是淡淡道:“成王败寇,各为其主,你也不必在这里大呼小叫。兵不厌诈,你既然统帅数万大军,总不至于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朱凌岳冷然一笑,却整了整衣裳,走上前去,看了甘侯一眼,径自坐下,盯着甘侯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与本督相见?”

    “你也算是一时枭雄,只可惜还没有包藏天下的气度。”甘侯靠坐在椅子上,与朱凌岳四目相对,“朱凌岳,如果这一仗你打胜了,独霸西北,接下来会如何?”

    朱凌岳冷笑道:“本督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甘侯淡淡道:“除掉楚欢,接下来当然是我,你素来排除异己,没有包容天下之心,自然不会容得下我。你拉拢与我,与我结盟,无非是因为楚欢还在,楚欢不在了,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你我都懂。”

    朱凌岳大笑起来,道:“甘侯,你自以为对本督了如指掌?”

    “难道你不承认?”甘侯冷冷道:“黄柱你当然认识,这些人从战场之上一路护送,忠心耿耿,可是你又是如何对待他们?他们并无反叛之心,否则也不会不顾生命沿途护送,可是你和锄奸堂的人碰上头,立刻就对他们起了杀心,而且杀人灭口,朱凌岳,如此忘恩负义之事,你做起来得心应手,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朱凌岳心下恼怒,可是这却是事实,他便是脸皮再厚,也不好辩驳,只能冷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过是几名卑贱之人,本督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性命?他们本就该做好随时为本督献出生命的准备。”

    甘侯拍手笑道:“说得好,这句话一说,才有一时枭雄的感觉。”

    此时隔壁的顾良尘等人听到朱凌岳所言,禁不住都皱起眉头来。

    “甘侯,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凌岳皱起眉头,“成王败寇,本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刮,给本督一个痛快话。”

    “果然是视死如归。”甘侯笑道:“如果在战场之上,你朱督也能如此,天山军也未必会输得那么惨。临阵逃脱,不顾麾下数万将士的生死,朱督,本将很想问一问,你当时到底是怎样想的?难道你不知道,如果你留在战场,天山军拼死厮杀,未必会瞬间崩溃,说不定还能有转机也未可知,可是战场形势稍有变故,你便心生畏惧,仓皇逃脱,你话说的漂亮,可是事情做的却实在不怎么样。”

    “砰!”

    朱凌岳霍然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甘侯,本督虽然战败,却也容不得你在这里嘲讽本督。”

    甘侯笑道:“一个想要成就帝王之业之人,连这几句话也受不住?朱凌岳,本将一直还以为你是读书人,气度与我们这些粗犷武人不同,只是没有想到,一场失利,你便秉性毕露,不客气地说,你今日之败,完全是咎由自取,以你之性情才干,有何能耐图谋天下?”

    朱凌岳缓缓坐下,不怒反笑,“你一个武人,也能说出这番话来,倒是让本督刮目相看,看来这么多年来,本督对你了解的还是不够。”

    “我读书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恩怨分明。”甘侯淡淡道:“当初西梁人打进关内,你挂着抵御外敌之名,所做的事情,却是见不得人。你带着天山军前来西关,看似来势汹汹,西关官民都以为你是带兵抗敌,我西北军当时也错看你为人,真以为你是挺身而出的英雄,所以甘愿受你驱使,无数西北军将士,被你当做人墙肉盾抵挡在前线,你的天山兵马却在后方做着强盗之事,不但借着调动战略物资之名,光明正大在西关到处抢掠物资战马,将其调运到天山,更是将朝廷拨过来的物资,中饱私囊,占为己有……身为军人,马革裹尸还,在前线杀敌献身,这没有什么可说的,但是无数西北将士因为饥寒交迫,冻死饿死,他们的仇怨,总要有人代他们讨还,本将如今既然是西北军统帅,这笔债,当然是由本督找你讨要。”

    “原来如此。”朱凌岳长叹一声,“甘侯,你临阵倒戈,难道就是为了那些西北将士?本督一开始聚集物资,倒也并非是要中饱私囊,只是当时西梁人铁蹄所向披靡,你西北军根本无法阻止,本督倒是想着调走物资,囤积天山,就算西梁人占下西关,本督依然可以凭借天山之险,与西梁人抗战到底。”

    甘侯哈哈笑道:“事到如今,这些话你大可以说给自己听。”

    “也罢。”朱凌岳端起桌上的酒杯,里面空空如也,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事到如今,本督也不愿意和你多费唇舌。你既然要为那些西北将士讨还公道,这是否是你背叛本督的缘由,本督也不愿意去多想,你现在大可以一刀杀死本督。”将手中酒杯丢到桌上,淡淡道:“是你亲自动手,还是他人代劳?”

    甘侯竖起大拇指,笑道:“朱凌岳,现在看来,你还有些骨气。不过你现在好歹还是地方总督,大秦的封疆大吏,朝廷没有下旨,本将也不好杀你。”

    “哦?”朱凌岳闻言,大笑起来,“这是你的话,还是楚欢的话?都到了如今这个份上,还什么大秦朝廷,真是荒谬可笑。”

    “你眼中无大秦,并不代表所有人眼中都无大秦。”甘侯缓缓道:“本将倒是想一刀砍了你,不过楚督有所顾忌,所以才有这顿酒。”

    朱凌岳皱起眉头,微一沉吟,才问道:“楚欢到底想要搞什么鬼?”

    “楚督只是想让你做一个选择。”甘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已经兵败马场,对楚欢无法形成威胁,楚督倒也并没有想杀死你,而且你的族人现在也在楚督的手里,所以……如果你想和你的族人活下去,并非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两个条件。”

    “条件?”朱凌岳忍不住问道:“什么条件?”

    “第一,你和你的家人,必须从此离开西北,再不得踏足西北三道一步。”甘侯缓缓道:“说得更直白一些,在规定的时限内,你朱凌岳的族人必须全数离开,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朱凌岳皱起眉头,他倒想不到楚欢能够放过他,蝼蚁尚且偷生,若是有死里逃生的机会,朱凌岳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他却依然表现得十分镇定,问道:“那第二条呢?”

    “放你离开,当然需要一个借口。”甘侯肃然道:“你起兵谋逆,朝廷虽然没有旨意,但是天下尽知,楚督如果轻易放你离开,朝廷追究下来,只怕也有不小的麻烦,所以总需要一个借口……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逆贼?”朱凌岳淡然一笑,也不争辩,“你所说的借口,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一个文人。”甘侯盯着朱凌岳的眼睛,“对许多人来说,文人饱读诗书,不会轻易造反,倒是粗犷武夫,一时冲动,聚兵而起,所以……天山兵马造反,到底出自何人之心,当然可以说道说道。如果是你朱凌岳一意造反,谁也救不了你,但是……如果是另有其人,你朱总督毕竟也曾立下过战功,未尝不能免去一死……!”

第一五零二章 心灰意寒

    朱凌岳毕竟也不是泛泛之辈,甘侯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当然明白了其中意思,冷笑道:“甘侯,有什么话尽管说来,不需要拐弯抹角。”

    “外面有一辆马车,本将这里也有一份楚督和本将一起签署的命令。”甘侯淡淡道:“你自己做出选择,只要本将觉得你的借口适合,现在你就可以乘车连夜前往天山,带着这份命令,你也可以前往天山带走你的族人。”靠在椅子上,缓缓道:“如果你没有借口,也就证明你做出了选择,那么你也不用怪我们没有给你机会。”

    一阵沉寂之后,朱凌岳终于问道:“楚欢为何对我手下留情?”

    “我也不知。”甘侯淡淡道:“只是据我所知,楚督与你并无私怨,而且他倒也对你能够趁势而起颇为赞赏,或许是对你有几分欣赏,又或者楚督本就心胸宽广,愿意放你一马……!”闭上眼睛,“你现在就可以想。”

    隔壁侯金刚等人此时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出声,各自在沉思着什么。

    两边同样死寂,楚欢一直都不曾出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听到朱凌岳的声音道:“如果你非要借口,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甘侯不说话。

    “本督坐镇天山,但一介文人,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朱凌岳缓缓道:“如你所言,起兵之罪,在乎武将……!”

    他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侯金刚等人神情已经是微微变色。

    甘侯依然没有说话。

    “侯金刚等人手握兵权,见到西北动荡,便起忤逆之心……!”朱凌岳缓缓道:“军中诸多将领,一心求战,胁迫本督起兵,本督无可奈何,这才出兵西关……你觉得这是不是借口?”

    侯金刚等人的心在这一瞬间便即沉了下去。

    甘侯睁开眼睛,道:“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古往今来,胁迫主攻挑起战端的武将,也不在少数,这借口或许真的可以为你脱罪。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武将胁迫,不是一人两人可以做到,那需要一批人,这一批人一旦真的胁迫你,便是大逆不道,你固然可以从轻发落,但是他们的下场必将十分凄惨,即使再宽容,大逆不道之罪,诛灭三族,那已经是从轻发落,侯金刚等一干将领,连上他们的族人,至少有数百人,这些人便需要为你的借口做出牺牲。”

    朱凌岳淡淡道:“你只是需要我找出一个借口,并没有让我考虑后面的事情。”

    “我确实没有让你考虑后面的事情,只是让你知道你做出抉择的结果。”甘侯缓缓道:“不可否认,你这是最好的借口,但也是最残酷的借口,你所做出的选择,要么是牺牲你曾经那干部将以及他们的族人,以报全你和你的族人,要么你牺牲你自己的性命,可以保全他们族人的性命,何去何从,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朱凌岳犹豫了一下,才道:“天山如今在你们的手中,要杀要刮,也在你们的掌控之中。”顿了顿,才道:“我可以保证,我会和我的族人离开西北,也绝不会再踏足西北。”

    “你是否考虑清楚?”甘侯再一次问道:“决定一旦做出,便是无数人头落地,侯金刚他们也都曾为你尽心卖命,你当真要牺牲他们保全自己的族人?”

    “本督只问你,你们说话是否算数?”朱凌岳冷冷道。

    甘侯含笑道:“看来你不愧是一时枭雄,你既然可以牺牲黄柱他们,当然也就不在乎侯金刚这些人。”

    “他们都是本督部下,本督相信,他们也都愿意为本督做出牺牲。”朱凌岳盯着甘侯眼睛道:“其实本督也知道楚欢的心思,他假仁假义,故作冠冕堂皇,不敢对我轻易下手,可是又担心本督东山再起,只有出掉侯金刚他们,本督手下无人,他便可以高枕无忧,既然楚欢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本督大可以成全他。”

    甘侯缓缓站起身来,冷冷盯着朱凌岳,叹道:“朱凌岳,你可知道马场之战前,楚督又是怎么做的?他对三军将士立过誓言,会与全军将士一起拼杀到底,任何人见他在战场上退却,都可以将他斩杀,而他也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在战场上拼杀到底,反观你朱凌岳,这场战事的胜败,从一开始其实就已经注定。”

    朱凌岳也缓缓站起身来,背负双手,淡淡道:“本督的借口已经告诉了你,是否信守承诺,也由着你们。”

    “你当真就这样做出抉择?”甘侯摇头叹道:“侯金刚他们在战场上为了你,奋战到底,对你可谓忠心耿耿,可是你却轻而易举将他们抛弃,甚至不惜牺牲数百人的性命,仅为保全你们朱家,朱凌岳,你心狠手辣至此,当真让人心寒,本将相信,侯金刚他们如果知道你做出如此抉择,也必将心灰意冷。”

    侯金刚此时已经握起双拳,双目瞪圆,明季则是闭着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波澜不惊,顾良尘眼中微显怒色,孙灿嘴角则是挂着一丝冷笑。

    明季和孙灿都是天山步兵集团的将领,也都是出自禁卫军,跟随朱凌岳时间甚长,而侯金刚和顾良尘则属于骑兵军团,此时步骑兵将领的心情却终是达成了一致。

    “砰!”

    桌子发出一声巨响,侯金刚一拳打在桌子上,桌上的碗碟顿时震起,汤汤水水溅满一桌子,更有一坛酒从桌上摔落下去,“呛啷”一声,摔得粉碎,酒香四溢,瞬间弥漫开来,可是侯金刚等人此时的心里却比黄莲还要苦。

    他们在战场上尽忠职守,拼杀到最后一刻,在被擒拿之前,并无放弃,可是朱凌岳甚至没有太过犹豫,便轻易将众人抛弃。

    明季此时终于睁开眼睛,看了侯金刚一眼,淡淡道:“何必动怒?你一直效忠于他,难道并不知他为人?身在沙场,作为军人,自然是厮杀到底,这与效忠何人无关。”

    朱凌岳自然也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吃了一惊,很快就清晰地听到隔壁传来的明季声音,明季乃是禁卫军的老将,跟随朱凌岳多年,朱凌岳对他的声音自然是十分熟悉,听那声音,便觉得耳熟,瞬间便即想起是明季的声音,脸上陡然变色,看向甘侯,厉声道:“隔壁是谁?”

    “至少是你现在不敢去面对的人。”甘侯坐了下去,叹道:“你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所效忠的,是怎样的一个卑鄙之徒。”

    朱凌岳又惊又怒,猛然间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向甘侯砸了过去。

    甘侯何等人物,身形一闪,已经从椅子上掠开,酒壶砸在椅子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他转身便冲向大门,一脚踹开,便见得门外数道身影拦住,刀光闪闪,却是数名兵士,刀锋寒冷,对着朱凌岳。

    甘侯在后面冷笑道:“朱凌岳,楚督对你有一句评语,说的一点也不假,自作孽,不可活,果真是如此。”沉声道:“来人,将朱凌岳押下去,关进死牢,听候楚督发落。”

    几名兵士如狼似虎扑上来,朱凌岳想要挣扎,却如何耐得住这几名人高马大的粗壮兵士,瞬间就被架住,几名兵士也不由分说,拖着他便往外走,朱凌岳厉声高叫:“甘侯,你这个卑鄙小人,不得好死,楚欢,你给本督出来,你设计害我,小人,小人……!”大叫声中,被几名兵士迅速拖下,声音也越来越小。

    侯金刚等人呆呆坐在位子上,此时谁也不说话,或者说,他们此时并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几人才缓过神来,只见到侧门一道身影转出来,一身普通的锦衣,看上去就如同普通士绅家族的公子哥儿,听到脚步声,几人目光都移动过去,见来人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六七岁年纪,说不上多俊秀,却是棱角分明,气度不凡,充满了男子的阳刚之美。

    几人互相看了看,除了顾良尘,其他几人都没有和楚欢照过面,顾良尘在战场之上,与楚欢交过手,不过三回合便被楚欢打下马去,那时楚欢一身甲胄,威风凛凛,与现在的样子大不相同,顾良尘打量两眼,这才认出,失声道:“楚……楚欢!”

    其他几人闻言,这才知道眼前这名年轻人便是名镇西北的西关总督,也都是吃了一惊,却见到楚欢已经抱拳笑道:“几位将军,久仰大名,今日本督只想和几位一醉方休,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侯金刚打量楚欢一番,还是有些不相信,“你……你就是楚欢?”

    “正是楚欢。”楚欢笑道:“候将军,战场之上,你神威凛凛,勇冠三军,让人钦佩。”

    侯金刚四下里看了看,并无他人,只有楚欢在此,忍不住道:“楚欢,你当真好大胆子,你一人前来,手无寸铁,我们四人现在动手,便可以将你拿下,难道你毫不防备?”

    楚欢哈哈笑道:“战场之上,各有立场,拼个你死我活,如今战事已了,本督倒不相信候将军会趁人之危,那可是坏了你自己的名声。”

    顾良尘却已经叹道:“候将军,便是我们四个真的动手,也未必是楚大人的敌手,他的武功,应对我四人,恐怕也不在话下。”

    “什么?”侯金刚皱眉道:“顾良尘,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打量楚欢两眼,冷笑道:“我倒不相信他能挨得住我一拳头。”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顾良尘摇摇头,“他能不能挨你一拳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敢保证,你却挨不了他一拳头,我在马场与他交锋,不过三回合,便被他从马上打飞,却不知道你能支撑几个回合?”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都是色变,便是明季眼中也显出诧异之色,顾良尘的马上功夫,在天山名声颇响,真正在马上对阵,单打独斗,侯金刚都未必是顾良尘的对手,可是顾良尘却说三回合便被楚欢击败,那当真是惊人之语,而且武人都是争强好胜,如果没有这事,顾良尘也绝不可能胡编乱造抹黑自己。

    此时几人看楚欢的眼神,便显得复杂起来。

第一五零三章 争雄天下

    楚欢已经走上前来,看到桌上油渍满桌,几只碗碟都已经翻倒,当下便叫人过来重新收拾一番,等到收拾干净,楚欢这才亲自为几人的酒杯斟满酒,这才落座,端起酒杯,道:“战场之上,各有所战,不必再提,今日在此畅饮,楚欢先干为敬!”二话不说,将杯中酒引尽,随即亮给四人看。

    四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否该饮这杯酒,一阵沉默之后,却见到明季率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也并不多话。

    顾良尘和孙灿也先后端杯饮尽,侯金刚虽然端起酒杯,却并没有立刻饮尽,盯着楚欢,似乎想要看穿楚欢用意,只是楚欢面上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侯金刚又如何能看穿楚欢心思,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楚欢,你到底想干什么,痛快说出来,本将是个急性子,你这样装神弄鬼,本将喝不下这杯酒。”将手中酒杯放到了桌子上。

    楚欢笑道:“候将军觉得本督是在装神弄鬼吗?本督说过,只是在临别之际,畅饮几杯而已,咱们在战场上厮杀,南面会敌视彼此,只望这一顿酒饮完,大家一笑泯恩仇。”

    “果然如此。”侯金刚笑道:“这是行刑酒,既然如此,本将临死前喝几杯倒也无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既然战败,我等也无话可说。”

    “临死之前?”楚欢奇道:“候将军误会了,只是临别之前而已,何以说到死字。”

    侯金刚皱眉道:“临别岂不就是要赶赴刑场?”

    楚欢摇头道:“看来候将军是真的误会了。已经为几位将军准备了食物和马匹,这两天城外的天山兵马,只要愿意,也可以返回家乡,不过是因为本督最近事务繁忙,此后恐怕抽不出时间相送诸位,所以趁今夜有时间,先在这里摆上一桌酒席,为几位将军送行而已。”

    顾良尘等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

    侯金刚也是怔了一下,随即皱眉狐疑道:“楚欢,你的意思是说,你……你要放我们走?”

    “如果几位将军愿意留下,本督自然是求之不得,欢喜不已。”楚欢笑道:“如今天下不定,盗贼丛生,几位将军如果想要为国效命,与本督一起平定叛乱,以几位将军的才干和勇气,当然是天下之幸,不过本督素来不强求别人,如果几位将军想要返回故乡,本督当然也没有理由阻止。”

    侯金刚豁然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随即缓缓坐下,一脸迷茫,看了看其他几人,见到几名同伴也都显出诧异之色,一阵沉寂之后,终是听到顾良尘问道:“楚……楚督,我们不明白你的意思!”

    楚欢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酒,然后很随意地将酒壶推到顾良尘手边,顾良尘愣了一下,却也还是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了酒,依次下传,几人都是给自己斟满酒,楚欢这才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沙场之上,各为其主,厮杀到底,才是真正的军人。几位将军在马场之战中,表现得十分神勇,便是处于逆境,也是战斗到底,称得上是真正的军人。如果几位是在逃窜之中,被本督抓捕,近日也就不会有这样一顿酒宴,正因为几位将军履行了军人的职责,所以本督心中很是钦佩。”

    侯金刚等人都不言语,但是神情明显缓和下来。

    “此番天山出兵,说到底,无非是朱凌岳狼子野心,诸位既然是他的部下,听从他的号令,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楚欢叹道:“其实很多事情,是对是错,并非当时就可以轻下定言,也需要过许多年,由后人去评说。站在本督的立场去看,朱凌岳自然是罪大恶极,但是本督并不觉得天山将士当真罪不可恕。本督已经下令,城外的天山将士,愿意返乡的,会配给回乡的干粮,而且本督已经决定,会在天山推行均田令……!”

    几人都是微微变色。

    “天山的官员,本督不会降罪于他们,各安其职,不过等到天山稳定之后,本都会进行官员考核,有资格留下来的,本督定会重用,如果是滥竽充数,尸位素餐,本督当然不会容忍他们继续留下来。”扫视四人一眼,缓缓道:“有一点,本督可以向几位保证,虽然西北军已经控制了鸣沙城和沙州城,但是西北军将士对城中百姓,定然是秋毫无犯,诸位的家人,也都平安无恙,几位回到天山之后,何去何从,也都由几位自己决定。”

    说到这里,他端起酒杯,“诸位,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同桌相饮,这一杯酒,便是本督为几位将军送行之酒!”仰首一饮而尽,这一次几人都没有犹豫,端杯而尽。

    放下酒杯之后,顾良尘终于问道:“楚……楚督说天下动荡,如今西北可算是尽在楚督掌控之中,西北的匪患,对楚督来说,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不知楚督还要平定何处的匪患?”

    “顾将军,真要说起来,目下的西北,算不得太过动荡。”楚欢肃然道:“但是我想诸位也清楚,关内乱作一团,特别是东南天门道,河北青天王,那都是为祸一方,实力强大,据本督所知,天门道已经打到玉陵道,距离京畿之地近在咫尺,而青天王也是从河北进入了福海,不说其他,便是这两支势力,便已经将天下搅乱的动荡不堪,百姓流离失所,如此大患,西北军迟早也还要尽一番心的。”

    侯金刚眼中一亮,问道:“楚督,你是说,你迟早会领兵打入关内?”他此时不直呼其名,而是称呼“楚督“,显然心态已经有所改变。

    “这个本督现在也说不好。”楚欢笑道:“不过如果需要的话,本督平定动乱,自然是义不容辞。”

    明季一直不吭声,此时终于抬起头,问道:“楚督,你可知道朱凌岳为何要起兵,我们又为何要支持他?”

    楚欢含笑道:“请赐教!”

    “楚督愿意坐在这里和我们饮酒,有胆有识,明季很是佩服。”明季淡淡道:“说到底,我们是败军之将,是生是死,其实也没有放在心上,所以有些话,倒也不必藏着掖着。”顿了顿,才凝视楚欢道:“楚督说的话,都有道理,但是有些意思,明季却并不认同。”

    “哦?”

    “楚督话中,似乎还将秦国朝廷当一回事,如果是这样,楚督也称不上是伟丈夫。”明季缓缓道:“明季承认,当今圣上立国开疆,也确曾是一代雄主,让人钦佩,但是如今的圣上,与早年那位英武的雄主判若两人,大秦帝国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已经没有继续存下去的意义,秦国残存越久,普天百姓也就受苦越深。天门道、青天王之流固然是搅乱天下,可是如果不是秦国自败,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侯金刚三人听明季如此说,都显出诧异之色。

    明季此言,若是放在从前,那是惊心动魄的大逆不道之言,诛灭三族也不为过,但是到了如今,却也并不让人如何惊奇,侯金刚三人诧异的原因,并非明季说出的这番话,而是三人俱都知晓,明基素来是一个沉默低调之人,一年到头沉默寡言,难得听他长篇高论,可是此刻明季却一改常态,侃侃而言,与他从前大不相同,这让侯金刚三人自然是心生诧异。

    明季在朱凌岳担任天山总督之前,便是天山禁卫军的一员,不过那时候只是禁卫军的小小牙将而已,倒是朱凌岳上台之后,屡次提拔,明季一直担任到郎将之职,如果不是盛宣同的存在,明季甚至已经成为天山禁卫军的统制,但即使如此,他在天山军团的地位却也是非同小可,亦是深得朱凌岳器重。

    此人在朱凌岳面前,也难得说上几句话,反倒是今日初见楚欢,一开口便是这般不可轻易与外人道的言辞,侯金刚三人一时间还真闹不明白这明季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楚欢微一沉吟,才神情肃然道:“明将军所言大有道理,朝廷的策略方针,也确实出现了问题,否则天门道和青天王也不至于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大有问题,而是皇帝所为,本就是灭国之道。”明季面无表情,就似乎只是在陈述某种事实:“建国之道艰辛无比,但是毁国之道却是异常简单。皇帝开疆立国,心性高傲,唯我独尊,一旦走入歧途,便将毁掉一个国家,而他所为,也正是走入了歧路。朱凌岳的心思,我们都很清楚,他确实想要先占西北,再进兵关中,席卷天下,改朝换代,便是现在,我依然觉得他的野心便是雄心,道路并没有错,只是人难胜天,他虽有雄心,却没有那等才干,这第一步踏出,便被阻断……!”说到这里,眼中竟是些许感慨之色,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良尘等人却也都是若有所思。

    明季所言,只是将众人心中所想说出来而已,在顾良尘等人看来,秦国当然没有存下去的必要,乱世而起,争雄天下,这才是如今的上上之道。

    楚欢凝视明季,问道:“明将军的意思是?”

    “楚督,秦国不可保,也不可存,如果你还想为摇摇欲坠的秦国效忠,只会为它陪葬。”明季淡淡道:“偏安一隅,固然可以雄霸一时,但是没有进取之心,迟早也会烟消云散,楚督朝夕之间,败北山,定天山,雄才已显,若是不能争霸天下,也终不过是浪花一现而已。”

第一五零四章 拜将

    侯金刚等人听明季说的如此直白,禁不住都皱起眉头来,却听得楚欢大笑起来,问道:“明将军觉得秦国已经大厦将倾?”

    “楚督,今日你将我们召集到这里,而且故意让我们听到朱凌岳的言语,当然不会是别无用意。”明季淡淡道:“楚督只要一道手令,便可以轻松取走我们的性命,为何还要将我们召集至此?慈不掌兵,楚督乃是统领数万兵马的封疆大吏,我并非不相信你是仁义之人,但是却也不相信楚督只是想和我们几个饮几杯酒而已。”

    “哦?”楚欢含笑道:“明将军认为本督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在马场之战中,天山军一败涂地,可这并不表示天山军无能。”明季凝视着楚欢眼睛,“朱凌岳花费无数精力,训练出精锐天山军团,无论是天山的步兵还是天山的骑兵,只要加以时日,都是纵横沙场的精兵。”瞥了侯金刚一眼,缓缓道:“候将军训练出来的天山骑兵,绝不是乌合之众,这一点,楚督当然是一清二楚。”

    明季素来沉默寡语,连和别人说上几句话都很难的,就更莫说对别人有所评价,此时却称赞侯金刚练兵有方,若是换做别人,倒也不在意,可是这话出自素来低调的明季之口,却还是让侯金刚心中大是舒畅,侯金刚一直对步兵将领都是看不顺眼,但是此刻却觉得明季怎么看怎么舒服。

    楚欢点头道:“明将军所言极是,本督从没有小看天山军,而且天山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是训练有素,虽然战场上的经验有所欠缺,却也不愧是一支精锐之师。”

    明季继续道:“楚督如今已是威震西北,我们天山一败,楚督便已经是笑傲西陲,无有人敌,但是楚督想必也不会舍得将天山军团就此解散。”

    楚欢哈哈笑起来,摸着下巴,明季今日说出这番话,倒也是出乎楚欢意料,饶有兴趣问道:“明将军觉得本督应该保留天山军?”

    明季反问道:“难道楚督不想?放眼中原,真正有强大骑兵军团的,除了辽东赤炼电,便再无第二支骑兵军团可以胜过天山骑兵。今次之败,在我看来,非战之败!”

    顾良尘此时也禁不住颔首道:“不错,如果不是甘侯……!”冷冷一笑,但是显然对马场之败并不心服,直接道:“如果真要说起来,放眼天下,也确实只有辽东铁骑可以与我天山骑兵一较高低。”

    “如果楚督不想拥有强大的骑兵军团,也就不会与西梁人进行盐马交易,扩充自己的战马。”明季道:“马场一战,楚督大获全胜,天山战马,自然都成为楚督的囊中之物,可是就算有数万匹战马,如果没有善于马上作战的骑兵,又如何能拥有强大的骑兵军团?楚督已经在西关开始组建骑兵军团,自然明白,想要训练骑兵,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可是对楚督来说,既然想要平定匪乱,随时都要再次兴兵,也就没有太多时间训练骑兵了。”

    楚欢笑道:“明将军一针见血,你既然如此坦荡,本督自然也不能闪闪烁烁。不错,本督确实已经下令,天山原有骑兵,如果愿意留下来,本督可以免除其家人的徭役,而且减免赋税……!”看向侯金刚,正色道:“候将军训练出来的天山骑兵,已经是十分合格的骑兵,本督确实不愿意见到这样一支骑兵军团就此解散。”

    侯金刚听楚欢也是这般夸赞,神色更是缓和许多,道:“侯某自幼在马上生活,知晓马性,所以训练起来,也就简单许多。”

    孙灿一直没有吭声,此时终于问道:“明将军,你说这些,到底想要说什么?”

    明季也不看孙灿,依然是凝视楚欢:“孙灿,你们莫非还不明白,楚督摆下这桌酒宴,当然不是为了取我们性命,如果我没有猜错,楚督是想让我们继续留在行伍。”顿了顿,淡然一笑:“楚督可以很容易将天山军编制麾下,但是想要收服他们的心,却也并不是朝夕就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我们出面,当然很容易就能让他们效忠楚督。”

    “留在行伍?”孙灿瞥了楚欢一眼,“难不成咱们留下来,要为楚欢效命?明季,你可莫忘了,马场一战,尸横遍野,咱们多少弟兄可都是死在他的手里。而且咱们都是朱督一手提拔起来,难道因为朱督战败,楚欢取胜,咱们就立刻变脸,向楚欢卑躬屈膝?你们可以做,老子做不出来。”

    他本是明季部下,此时直呼明季大名,显然已经是对明季大大不满。

    楚欢不动声色,顾良尘和侯金刚互相看了一眼,微皱眉头,明季却是八风不动,淡淡道:“孙灿,按理说,你是秦国的武将,不是朱凌岳的武将,为何还要跟随朱凌岳起兵出征?难道是为了荣华富贵?”

    孙灿厉声道:“明季,士可杀不可辱,老子跟着朱督打天下,就是因为秦国暴虐,老子看不顺眼,要帮着朱督毁了秦国,给天下一个太平,什么荣华富贵,老子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不错。”明季沉声道:“你孙灿的为人,我很清楚,大家都是想跟着朱凌岳干一番大事,秦国暴虐,如果我们继续为秦国效命,便是助纣为虐,西梁人打过来,咱们眼看着西北同胞惨遭西梁铁骑蹂躏,这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皇帝昏聩,国力日衰,这才让西梁人生出野心?咱们都是西北汉子,站起来也都是堂堂七尺,眼睁睁看着同胞被毁,心中却无动于衷?”

    侯金刚和顾良尘此时都禁不住显出怒色。

    楚欢心知这几人都是武将,而且是地道的西北汉子,性情耿直,如果换做文人在场,绝不会将话说得这般直白,可越是如此,楚欢反倒是越觉得舒服,他喜欢直来直去,更喜欢耿直性情。

    “我知道大伙儿心里都是怎样想,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昏聩秦国自然不能再留。”明季冷冷道:“所以我们都知道朱凌岳心思,也愿意跟他出生入死。可是他志大才疏,终究不能成大事。”看向楚欢,问道:“楚督,马场决战,你知道在我看来,有何意义?”

    楚欢肃然道:“请明将军赐教!”

    “只是一场龙虎相争,在争夺一件战利品。”明季缓缓道:“所谓的战利品,便是有资格统帅西北之中,逐鹿中原!”

    楚欢一怔,明季已经道:“如今楚督取胜,你便有资格率领西北之众,争雄天下……我说这番话,并非是想要效忠于你,只是告诉你,这一场西北内战,死伤无数西北子弟,既然被楚督得到了战利品,还望楚督要对得起那些血洒沙场的将士。”说到这里,明季忽然起身来,向楚欢拱了拱手,道:“楚督如果觉得明季言辞大逆不道,可以将明季打成反贼,随时押赴刑场,如果当真要留明季一条生路,明季在老家还有几十亩薄田,我已是半百之人,但一把老骨头种田更低也是能够了却余生。”转过身,径自向大门走过去,大声道:“带我回牢房!”

    “明将军且慢!”楚欢站起身来,“既然将军心存天下,为何这般就要离开?”

    明季也不回头,只是道:“明季不懂骑兵,留下也无大用,倒是候将军和顾将军,都是骑兵将才,如果他们愿意做一番大事业,楚督能给他们一展身手的机会,我想他们定能够不服楚督所望,或许青史留名也未可知。”

    侯金刚和顾良尘对视一眼,却见到楚欢已经走出席间,忽然间竟是向明季的背影单膝跪倒,侯金刚等人顿时变色,明季听到后面声音,转身来看,也是吃了一惊,快步过来,一把扶起,“楚督,你……你这是做什么?”

    “老将军一番肺腑之言,振聋发聩。”楚欢叹道:“楚欢才疏学浅,比起朱凌岳,他至少是志大才疏,而我却是才疏无志,如今天下纷乱,百姓流离,盗贼丛生,我虽无大志,却也希望天下安定,百姓太平,只望老将军能助我一臂之力。”

    明季扶起楚欢,苦笑道:“楚督何必如此,西北人才济济,楚督搜罗俊才,自能找到不少堪当大任之士。明季年过半百,想将就木,而且也并无多大能耐,不值得楚督如此器重。”

    “老将军千万不要这样说。”楚欢拱了拱手,回身向侯金刚等人深深一礼,诚挚道:“几位将军,天下动荡,楚欢力量薄弱,有心为百姓做一番事,可是才干平平,力所难及,常言道的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楚欢这个臭皮匠,诚心恳请诸位将军鼎力相助,共为百姓谋福祉!”

    侯金刚等人本是败军之将,随时都可能被押赴刑场,家破人亡,万万想不到楚欢竟是如此豁达,竟然还要启用自己,这实在是大出意料,侯金刚和顾良尘已经起身来,也都拱手,互相看了一眼,却不知该说什么。

    忽听得孙灿大笑起来,众人看过去,却听孙灿冷笑道:“虚情假意,侯金刚,你们变得还真是快,不过我可奉告你们,你们眼前这个年轻人,心机狡诈,现如今为了控制天山军,所以才对你们如此客气,要重用你们,等到天山军完全被他控制,便是到了过河拆桥秋后算账的时候。”

第一五零五章 门庭冷落春亦寒

    明季闻言,楚欢尚未说话,他却已经笑起来,随即看着孙灿,淡淡道:“孙灿,人各有志,何去何从,都由自己抉择而已。”

    楚欢已经向侯金刚和顾良尘道:“两位将军,明日一早,便会城外点兵,天山骑兵重新编制,如果两位愿意前往,统领骑兵,本督甚是欣慰。”

    顾良尘有些吃惊,问道:“楚督,你是说,让我们……让我们继续统领天山骑兵?”

    “天山骑兵本就是两位训练出来,普天之下,也只有两位对天山骑兵最熟悉不过,而天山骑兵对两位也必是敬畏有加,”楚欢含笑道:“除了两位,还有谁能带领他们?”

    侯金刚盯着楚欢,问道:“楚督,难道你就不怕我们得了兵权之后,临阵倒戈?”

    楚欢凝视两人,诚挚道:“本督只希望两位将军给本督一些信任,而本督,也将给予两位信任,七尺男儿,信义为先,我不负两位,也相信两位必不负我。”

    侯金刚长叹一声,道:“楚督心胸,让人钦佩。”犹豫了一下,看向顾良尘,同时跪倒在地,拱手却不说话。

    楚欢上前扶起,大笑道:“有两位将军相助,本督如虎添翼,必将平定盗匪,还百姓福祉。”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传来声音:“楚督,急报!”

    楚欢上前去,打开了门来,只见到祁宏领着一人正站在门外,那人气喘吁吁,拱手道:“楚督,京城那边传来急报……!”瞧见楚欢身后诸将,并没有立刻说下去,楚欢已经道:“尽管说来,不必顾忌!”

    那人喘着粗气道:“小的奉公孙大人之命,前来禀报,金陵道卫所军指挥使袁不疑起兵谋反,杀了金陵道总督宋元,拥兵谋反,如今已经自立为顺王!”

    “什么?”楚欢吃了一惊,身后侯金刚众人也都是骤然色变。

    诸人都知道,金陵道地处玉陵道西南部,与京城所在的玉陵道紧紧相连,亦是帝国最为富庶之地之一,商业繁忙,更为紧要的是,帝国四大粮仓之一的金陵仓,就在金陵道境内。

    明季却已经肃然道:“天门道在东南节节逼近,如今金陵起兵,整个南部,尽是叛军,若是金陵军也出兵京城,京城岌岌可危了。”

    “袁不疑为何会起兵?”顾良尘皱眉道:“他是金陵道卫所军指挥使,没有兵部调令,如何调动卫所军?宋元是金陵道总督,手下还有总督禁卫军,如何就那般轻易被袁不疑所杀?”

    侯金刚已经冷笑道:“现在也不必去追究这些了,金陵一反,京城必然保不住,只怕用不了多久,京城便要陷落……这大秦帝国,终于要完蛋了。”

    “顺王……!”楚欢喃喃自语,眼中寒光闪烁,“袁不疑啊袁不疑,你想顺顺当当,可是你第一个跳出来,注定顺当不得……!”

    ……

    ……

    太阳就要落山,它的最后一缕残照仍然留在人间,给北山道的府城笼罩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

    从西边刮过来的一丝清风,将沿途的枝叶吹得摇曳生姿,又将街道上的皇土掀起,灰尘在风中飘散,卷入到总督府内。

    总督府内的白幡白布依然密布,但是偌大的总督府内,却看不到几名家仆,更毋用说宾客了。

    按理来说,肖焕章停灵半月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也早到了出殡的日子,可是他的灵柩却依然停在总督府大堂之内,几天前还在大堂内外诵经的和尚道士,如今已经荡然无存,整个总督府内,冷清至极,白幡白布在清风中曼舞,却显得阴冷苍廖。

    辞修骑马来到总督府门外时,甚至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下马进了院内,院内看上去颇有些凌乱,黄纸落满院内地面上,死一般的宁静之中,让人心情都瘆的慌。

    他皱起眉头,走到大堂门前,便看见大堂的灵堂还在,只是四下里空无一人,缓步走过去,绕过白色幔帐,拐到堂后,便见到了停在幔帐后面的棺材,整座总督府,竟似乎没有一人,所有人都消失,也无人再来过问肖焕章的后事。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辞修一只手已经悄悄摸到自己的腰间佩刀,霍然转身,出刀,随即便看到了一张成熟艳美的脸庞,自己的刀锋,此时也正顶在来人的胸口处。

    “夫人,是……是你……!”辞修急忙收刀,“你怎么在这里?”

    突然出现在辞修身后的,自然就是肖夫人。

    只是肖夫人今日的打扮,确实古怪,肖焕章的灵柩尚未出殡,肖夫人却打扮的异常艳丽,上身穿一件石青刻丝褂子,外面更是一件桃红百花刻丝轻衣,下身着一条悤丝盘金彩绣裙,束着一条粉色的腰带,她本就艳丽动人,再加上这一身衣裳,更是华丽无比,艳绝群芳,而且柳眉樱唇醒目,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辞修虽然知道肖夫人对肖焕章毫无情意,甚至心中恨极肖焕章,可是在这种时候,肖夫人如此打扮,却还是让辞修大吃一惊,亦觉得大大不妥。

    “我不在这里,又在哪里?”肖夫人展颜一笑,成熟妩媚,柔声道:“我等你很久了,你可终于回来了,一路上累了吧?”她扭动腰肢,走了上来,伸手握住了辞修的手,柔声道:“你看起来风尘仆仆,快过来,我打水给你洗一洗身上的风尘。”

    花容在前,软语在耳,辞修看着肖夫人美艳的容颜,禁不住心中一荡,任由肖夫人牵着手到了侧厅,肖夫人就如同见到丈夫刚刚归来的妻子,让辞修坐下,出去片刻,便端了一盘热水进来,甚至准备了干净的毛巾,向辞修嫣然一笑,招了招手,“你来!”

    辞修起身来,走过去,在肖夫人的吩咐下,洗了洗手,这才道:“夫人怎地穿了这身衣裳?”

    “好看吗?”肖夫人嫣然笑道。

    辞修点点头:“夫人无论穿上什么,都是惊为天人,自然是好看,不过……!”

    “你是说这种时候不该这样打扮?”肖夫人妩媚一笑,美眸流转,“我知道你要回来,所以好好收拾一番,希望你看到之后能高兴,难道你不喜欢?”

    “那倒不是。”辞修摇头道:“夫人知道我要回来?”

    “我估摸着你这一两天该回来,所以一直这样打扮等着你回来。”肖夫人柔声道:“你在外辛苦,我只想让你看到我的时候,心情会好一些。”再次拉着辞修的手,走到桌边,让辞修坐下,才道:“你等一等,我马上过来。”

    辞修也不知道肖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她出去之后,四下里看了看,却见到角落处堆了几只精致的木箱子,有大有小,起身来,走到箱子边上,向外看了看,确定肖夫人并不在外面,想要打开箱子,却发现几只箱子几乎都上了锁,只有最上面一只箱子尚未上锁,轻手打开来看,却发现里面装满了华丽的衣裳。

    辞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等到听得外面传来动静,急忙走到桌边坐下,却见到肖夫人已经端着一只盘子进来,里面放着几样小菜,还有一壶酒,肖夫人麻利摆好酒菜,放好酒盏,先给辞修斟了一杯酒,然后给自己也斟满,这才含笑道:“这一杯酒,为你接风洗尘!”

    辞修抬起手,道:“夫人要饮酒吗?怎地不问问罗定西的结局?”

    “已经不必问。”肖夫人微笑道:“你办事情,我自然相信,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

    “罗定西已经授首,我答应夫人的事情,却已做到。”辞修轻声道:“本来想办完事情,立刻回来,不过还要向其后赶到的天山步兵解释清楚,将兵权交给了西关人,在那边耽搁了几日,这才回来晚了。”

    肖夫人微微点头,问道:“楚欢和朱凌岳之战,谁胜谁败?”

    “我回来之前,恰好听到从前方传来的消息,甘侯临阵倒戈,朱凌岳大败而逃,现如今是否被楚欢擒获,尚未可知。”辞修缓缓道:“不过整个西北,现如今应该就是楚欢的天下,楚欢处理完天山事务,下一步自然是要掌控北山了。”

    肖夫人娇笑道:“肖焕章如果知道楚欢最后独霸西北,只怕死也不甘心。”顿了顿,美眸流盼,轻声问道:“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你为楚欢立下了大功,他当然不会亏待你。”

    “西关那头,倒也是这般说,但是听他们意思,是要留我在西关担任官职。”辞修淡淡笑道:“他们当然不会真的相信我,也害怕我在北山,会生出乱子来,让我在西关为官,只不过是就近监视而已。而且楚欢的麾下,自成一党,我在他们眼中,永远也不会成为他们的人。”

    “如此说来,你不想留在西关为官?”

    辞修伸出手,握住肖夫人柔软的玉手,凝视肖夫人:“对我而言,普天之下,王权富贵,都没有夫人珍贵,夫人也该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肖夫人站起身来,走到辞修身边,圆润丰满的臀儿坐在辞修的大腿上,伸手抚摸辞修脸庞,柔声道:“你不辜负我,我自然也不会辜负你。”

    辞修闻着肖夫人身上幽香,感觉着肖夫人臀儿上的弹性,一只手环住肖夫人腰肢,已经凑过来,便要亲上肖夫人红唇,肖夫人抬手挡住,咯咯娇笑道:“心急什么,总督府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我们有的是时间,我既然答允了你,今天……今天自然会给你……!”

第一五零六章 轩厅似夏酷霜降

    辞修感受着肖夫人柔软的香躯在自己身上,亦是感受到肖夫人臀儿的浑圆饱满,环住肖夫人的手更紧,喉头蠕动,盯着肖夫人那一双水汪汪的迷人眼眸,刚要说话,肖夫人柔软的玉手已经按在他的嘴唇上,眨了眨眼睛,睫毛闪动,柔声道:“为了我,你放弃大好前程,心里可有怨言?”

    辞修摇摇头,肃容道:“如今乱世当道,便是给我高官厚禄,我也不会理会。夫人,能和你双宿双飞,才是我最大的心愿。”闻着肖夫人身上醉人的幽香,问道:“夫人,这府里怎地如此冷清?人都去了哪里?”

    “肖焕章既然不在,那些家仆自然也没有必要留下,而且……而且我已经准备和你远走高飞,远离此地,自然也没有必要再留下人来,我已经拿出一笔银子,将他们都打发出去。”肖夫人幽幽道:“修郎,从今以后,我就只有你能依靠,你可……你可莫要扔下我不管。”

    辞修立刻道:“绝无可能,便是死,我也要和夫人死在一起。”

    肖夫人吃吃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你若是背心,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夫人如此绝色佳人能够青睐于我,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又怎会丢下夫人。”辞修轻叹道:“只是这里的人都走了,肖焕章的丧事,该如何处置?”

    “咱们一走了之,谁愿意来管,尽管过来。”肖夫人抬手,指了指角落处那几只大箱子,“修郎,你可知道那些是什么?”

    “是什么?”

    “都是金银细软,而且只是其中一部分。”肖夫人道:“今天就不用着急,等明天你去找辆马车来,咱们明天便即离开。”

    “离开?”辞修皱眉道:“夫人可想到去往何处?如今天下都是兵荒马乱,放眼天下,恐怕再无一处净土。”

    肖夫人吃吃娇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等明天出了城,你就知道去往何处了,人家保证去一个谁也找不到咱们的地方,安安生生活下去。”从辞修腿上站起来,拿起酒杯,道:“修郎,人家今天……今天就要变成你的人,好歹也要喝杯交杯酒,你看如何?”

    辞修犹豫一下,见到肖夫人娇艳欲滴,一双美眸含笑看着自己,当下也端起酒杯,与肖夫人双臂环绕,都将杯中的酒饮尽。

    酒香芳醇,肖夫人一杯酒下去,脸颊便带几分晕红,更是美艳动人,辞修只觉得身上有些发热,却见肖夫人再次斟上酒,轻声道:“修郎,你可知道你出征这几日,我都做了些什么?”

    辞修摇摇头,问道:“夫人做了什么?”

    “你当真以为肖焕章的财物只有这一些?”肖夫人轻笑道:“肖焕章父子在城里有多处产业,而且暗中积攒了一大笔钱财,我已经暗中-将肖家的铺面售卖出去,换成了金银,而且雇佣了镖局,在此之前,已经有一批财物被悄悄运出城去,那些钱财,日后便是你我二人的,便是荣华一辈子,那也是用不完的。”

    辞修笑道:“原来夫人早就有计算。”端起酒杯,“夫人,辞修不知积了几辈子德,才能得夫人青睐,夫人对辞修的恩情,一辈子也难以报答,从今以后,必然会好好待夫人,不让夫人受一丝委屈。夫人,辞修敬你一杯!”

    肖夫人甜甜一笑,举杯相迎,都是将杯中酒饮尽,道:“我自然相信。”四下里看了看,幽幽叹道:“咱们离开这里,便再也不回来……我在这里多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异常熟悉,以后便是再也瞧不见了。”

    “夫人如果喜欢这样的房子,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再造一处。”辞修立刻道:“只要有了银子,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肖夫人柔柔一笑,此时脸颊上的红晕更浓,娇声道:“修郎,你当真心里喜欢我吗?你比我还小上两岁……只怕我配不上你。”她声音腻中带涩,软洋洋的,说不尽的柔媚婉转,柔到了极处,也腻到了极处,自有一股妩媚风流之态。

    辞修两杯酒下肚,也是热议上涌,瞧见肖夫人妩媚风流之态,伸出手来,便要拉过肖夫人,肖夫人娇躯一扭,已经从座椅上起身,闪到旁边,在辞修对面坐下,吃吃笑道:“修郎,人家都说了,不要心急,从今以后,我与你再不相离……!”

    辞修笑道:“自然是再不相离。”

    “修郎,箱子里还有我几件衣裳,你帮我去瞧瞧,你最喜欢哪一件,我现在便穿了给你瞧,你说好不好?”她软玉娇声,听在耳中,却是让人神魂皆醉。

    辞修笑道:“夫人要换衣裳?便在这里换衣裳?”

    “去嘛,难道你不想看人家换衣裳?”肖夫人娇声道:“你若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辞修只当肖夫人这是卖弄风情,这要换衣裳,显然是要和自己成就好事,心神一荡,便要起身来,却觉得头有些发晕,似乎喝多了,笑道:“夫人,看来我的酒量弱了不少,这才两杯酒,身体就有些发软,也不知是饮酒所致,还是看着夫人的花容月貌,便即浑身发软。”

    肖夫人吃吃娇笑,腻声道:“快起来去拿衣裳,要是迟了,可不在你面换衣裳了。”

    辞修撑着椅边,用力想站起来,但是双腿酸软,竟然毫无气力,心下有些吃惊,暗想自己酒量不差,绝不至于两杯酒便如此无力,心下一沉,似乎想到什么,但是却不动声色,含笑道:“夫人,不如先吃饱了肚子,我亲自为夫人更换衣裳,如何?”

    肖夫人撅起红唇,她虽然年过三旬,但是这小儿女情态,不但娇憨动人,更添一股异样风情,娇滴滴道:“不成,我现在就要换,现在就要换……修郎,你怎么了?难道这点小事也不能依了人家?”

    辞修用脚掂地,想要使力,却发现果然是气力全消,心下惊骇,此时却也已经明白,恐怕不知不觉中,自己就着了肖夫人的道儿。

    只是他进屋之后,即使美色当前,却也没有掉以轻心,唯一可能出现问题的,就只有自己饮下的美酒,可是他和肖夫人的酒都是从一只酒壶倒出来,而且他是瞧见肖夫人先将杯中酒饮尽,这才饮下,如果自己有问题,肖夫人自然也有问题。

    但是看此事肖夫人笑的花枝招展,根本不像全身无力的样子,心下大是纳闷,知道这种时候,更要冷静下来,含笑道:“夫人之言,便是金口玉言,辞修哪能不遵从?只是太过疲累,身体有些不舒服,稍作歇息,再为夫人去拿。”

    却见到肖夫人身体忽然一软,整个人竟是从椅子上摔倒下去,“哎哟”轻叫一声,随即抬起手,绵软无力道:“修郎,你过来,我喝醉了,身上没一丝儿力气,你过来抱我起来……!”她脸颊绯红,成熟美艳,声音酥腻,让人心荡。

    辞修苦笑道:“夫人,我也是身上没有一丝儿气力,只怕你我都喝醉了。”

    “你当真不能起来?”肖夫人娇嗔道:“你是在骗人家。”

    “佳人在前,我若有力气,就像狼一样扑上去,又怎会骗你。”辞修叹道,“夫人,你大可以自己起来,不必我相扶吧?”

    肖夫人凝视着辞修,片刻之后,忽然起身来,柔声道:“修郎,你中了软骨散,两个时辰之内,全身上下不会有半丝气力,你没有骗我,果然是以诚待我,我心里很欢喜。”

    “软骨散?”辞修心下更是一紧,“夫人怎知我中了软骨散?”

    “我在洗你那只酒杯的时候,不小心手上沾了软骨散,带在杯中……!”肖夫人轻叹道:“想不到杯中的药性还没有洗去。”

    辞修勉强笑道:“那倒无妨,两个时辰之后,我便恢复气力,到时候自然可以为夫人做事。”此时才明白,毒性不在酒内,而是在杯中,他虽然对酒有所提防,却想不到这艳若蛇蝎的美妇竟是在酒杯上做手脚,自己又是如何能提防。

    “你已经为我做了一桩大事,替我杀了罗定西,以后又怎能再辛劳你?”肖夫人扭动腰肢,走到辞修身边,伸手抚摸辞修脸庞,“你没有背负对我的承诺,我自然也不会背弃对你的承诺。我对你说过,只要事成,便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生死不离,是不是?”

    辞修勉强点头:“我也想和夫人一辈子在一起,好好照顾夫人。”

    肖夫人抬头看了看四周,幽幽道:“修郎,其实你不明白,我嫁给肖焕章之前,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情郎,我这一生,那是忘不了他,我以前答应过他,只要活着,便要和他白头偕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他如今在哪里?”

    肖夫人神情黯然起来:“他已经死了,可是我对他的诺言不能违背,我也只能和他白头偕老,所以只要活着,我就不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也不能陪你白头偕老,你说是不是?”

    辞修叹道:“夫人原来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是如此,辞修也不敢有冒昧之心了。”

    “那可不成。”肖夫人笑颜如花,“我即答应了你,就要信守承诺。我虽然不能活着和你白首不相离,可是我却可以陪你一起死,只要我们死在一起,那也是不离不弃,信守了承诺,你说对不对?”

    辞修微微变色,失声道:“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五零七章 蝶舞

    肖夫人娇声笑道:“我要做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你不是要和我双宿双飞吗?”

    “夫人,这……这玩笑开不得。”辞修面上变色,他知道肖夫人不是寻常妇人,那也是存了小心,可是想不到最后还是中了肖夫人的手段。

    肖夫人幽幽叹道:“修郎,我问你一句话,你可要老实告诉我。”

    “你……你问!”

    “你说,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手中的那笔钱财?”肖夫人眼眸闪动,笑容温柔,可是这迷人的微笑此刻看在辞修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恐怖。

    辞修勉强镇定心神,“夫人何必多问?我心中只是敬慕夫人,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并没有放在眼里。”

    “你骗人。”肖夫人吃吃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家可不相信这世上有不爱金银之徒,你说过不骗我,现在便不守信诺……!”轻叹一声,幽幽道:“你对我只是垂涎,不是喜欢,再过两年,我便人老珠黄,你是不会对我一直不变心,你这样的男人,我见过太多,要找有情郎,那也是万里挑一的事情……!”

    辞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却见肖夫人起身来,摆动腰肢袅袅走出去,辞修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但是知道此刻只能自救,拼命想站起来,但是全身的气力就似乎被抽空,连骨头似乎也变的软绵绵的,根本是动弹不得,他有心想要喊叫,可是这总督府深宅大院,就是大声喊叫,府外即使有行人,那也未必能听见,就算听见,那也不敢轻易进到总督府。

    虽然肖焕章已死,但是总督府却依然还是总督府,并非谁都敢随意进入,而且辞修知道,一直以来,总督府附近的街道,并不允许普通百姓随意行走,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兵士守卫,但是人们的习惯,不会轻易靠近这边街道,自己如果大声叫喊求救,莫说叫不来人,只怕激怒肖夫人,瞬间便要遭受肖夫人的毒手。

    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便在此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也不知道肖夫人在做什么,只是很快他便闻到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一时不知是什么东西,片刻之后,却见到肖夫人端着一只坛子进来,看了辞修一眼,妩媚一笑,辞修盯着她手中坛子,却见到她将坛子的盖子打开,尔后将里面的东西往屋内的桌椅上倒洒,辞修只看了一眼,便豁然明白,怪不得刚才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原来这坛子里面盛装的,竟然是油。

    肖夫人在屋里到处浇洒,辞修心下惊骇,问道:“你要做什么?”

    “修郎,我对你信守承诺,要和你再不分离,可是我又知道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朝三暮四,你现在看上我,等过了一两年腻了,必然离我而去……!”肖夫人幽幽道:“我想了这样一个法子,咱们便再也不会分开,让你信守承诺,你说好不好?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怕你毁了自己的名声,所以这才帮你,你可要谢我才是……!”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辞修此时已经是心惊胆战,“你不要乱来。”

    肖夫人也不理会,自顾自说话,“罗定西是你的上司,你能有今天,都是他提拔所致,可是你却因为我,出卖了他,我固然欢喜,可是你为了一个女人轻易背叛旧主,又怎会对我有始有终呢?我害怕你过两年丢下我,带了钱财远走高飞,那时候我便会很伤心……!”

    辞修见她到处撒油,已经明白什么,瞳孔收缩,厉声道:“你……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婆娘,老子……老子宰了你……!”

    “我这些年过的不快活,心里一直很不快活。”肖夫人轻声道:“我告诉过你,我有青梅竹马的情郎,和他在一起,我才快活,你不知道,我们两家适世交,很小的时候,就许下了亲事。他胆子很大,竟然会在半夜三更翻墙带我出去看月亮,还会带我去湖边瞅着湖面数星星,他说我唱歌声音好听,所以我就给他唱歌……让我想一想,他喜欢听什么曲儿,唔,我记起来了,他喜欢《蝶舞》,对,那年夏天,他带我在湖边,瞅见了蝴蝶,他说我跳舞的样子,就像蝴蝶一样漂亮,然后写了《蝶舞》,我花了好些时间,才将那首《蝶舞》编成了曲儿,然后唱给他听,他说那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曲儿……!”

    辞修拼命想要站起来,但是毫无气力,身体一侧,整个人绵软无力,已经翻倒在地上。

    “你们都不是好人,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你们看到我,只想和我上床,他不同,他和你们不同,他要看我跳舞,听我唱歌,他读过很读书,说许多故事给我听……!”肖夫人神色柔和,梦呓般道:“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地下好不好?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下去陪他,可是我不能让他死不瞑目,该杀的人,我都要杀死,这样我见到他,告诉他这些,他一定很开心……该死的,也都死了,我现在可以去找他,再迟了,只怕会被别人抢走的……!”

    辞修在地上挣扎,脸上憋得通红,朝着房门蠕动过去,但是却寸步难行,四下里一片死寂,只听到肖夫人如同说梦话般在自言自语,心下发寒,怒声道:“你疯了,你这个疯女人,你要死自去死,你去死……!”

    “我就说过,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肖夫人脸上显出忧伤之色,轻叹道:“片刻之前,你还说要和我生死不分离,为何这么快就变了心?你若真的喜欢我,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死吗?这世间有太多的忧愁和悲伤,人心多恶,留在这世上担惊受怕,还不如到幽冥,或许幽冥的鬼魅,比之世人更加良善……!”

    “你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辞修怒骂道:“你这个歹毒的贱妇,害死了那么多人,到了阴曹地府,那也要下十八层地狱。我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这个贱妇……!”

    “谁善谁恶,黄泉地下自有公道。”肖夫人吃吃笑道:“我是厉鬼,下十八层地狱,或许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要下十九层地狱,那时候,我这只厉鬼依然踩在你们头上……!”

    此时屋内到处都是油迹,一坛油洒完,屋内弥漫着刺鼻的油味,肖夫人放下油坛,看了辞修一眼,轻笑道:“你不要急,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出门而去,很快,竟是手拿一盏油灯进了屋内,走到辞修边上,蹲下身子,手举着油灯,就像观赏古玩一样打量辞修一番,吃吃笑道:“你真的喝醉了,你瞧瞧你的脸,红成这样……!”抬手在粉嫩的琼鼻鼻尖扇了扇,“你身上的味道好难闻……唔,我明白了,这总督府里到处都是肮脏的臭味,没有一处干净的角落,我在这臭气熏天的地方熬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离开了……你闻一闻,是不是很臭,你是不是也想早早离开……!”

    辞修身体的反角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倒是越来越虚弱,不但全身无力,便连眼皮子也似乎变得沉重起来,知道今日已经无法幸免,咬牙切齿道:“贱妇,你这个贱妇,我……我只恨那天没有一刀杀了你,我……!”拼尽全力想要抬手去抓住蹲在自己旁边的肖夫人,可是手只抬起一小半,便无力垂下去,他双眸赤红,泛着怨毒之色。

    肖夫人咯咯娇笑,花枝招展,“那天你为何不动手?你不但没有动手,反倒帮着我出卖罗定西,你当时又是怎么想的?”

    “我……!”辞修看着肖夫人那成熟艳美的脸庞,便是此时此刻,那张脸也依然如同罂粟花一般,开的很艳,却蕴藏剧毒,辞修耷拉着眼皮子,恨声道:“你……你就是一条蛇,一条……一条可以任意吞噬男人的毒蛇……!”

    肖夫人娇笑道:“你说我是蛇,可是他一直都说,我是蝴蝶……在你们面前,我只能是一条毒蛇,只有他知道,我是一只蝴蝶……!”说到这里,她将手中的那盏灯随意地丢在地上,地上本就洒满了油,灯火落地,“哄”的一声,立时燃烧起来。

    肖夫人站起身,看着大伙迅速蔓延,娇声大笑起来,“这里肮脏腐臭,现在就让这些腐臭全都消失……他在等着我,我马上就可以和他相会,继续给他跳舞,继续为他唱《蝶舞》……!”她忽然张开双臂,在烈火之中,姗姗起舞,美妙的歌声在烈火之中响起。

    “昨日,花娇呼啊艳花迷媚,蝶飞蝶舞蝶独醉。

    今晨,遍地残痕心儿碎,痴痴无语蝶伤悲。

    明朝,花自娇艳花笑蝶,蝶舞纷纷蝶花雨。”

    歌喉婉转,清丽回转,陪着袅娜的舞姿,当真如同一只蝴蝶在烈火之中翩翩起舞,烈火汹汹,迅速蔓延,很快,侧厅和灵堂都已经被熊熊烈火所吞没,火势则是继续向整座总督府蔓延,似乎要听从肖夫人的吩咐,吞噬这没有一处干净地方的肮脏之所。

第一五零八章 残阳如血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玉陵道衢州城在五天之前,已经被天门道徒所攻破,整座衢州城满是血与火,而官兵主将雷孤衡已经率领最后的人马,退到了距离南部秦水不到三十里之遥的虎卫县城。

    虎卫县城是京城南部最后一座城池,可是这座城池的规模并不大,而且在昨日黄昏时分,县城便被蚂蚁般的天门道众所攻破,衣衫各异的天门道众欢呼着从四面八方冲入城中,雷孤衡退无可退,率领手下最后四百多人退到了全阳道观。

    帝国崇道,在各道都修建有诸多道观,为了迎和皇帝陛下崇道的口味,地方上的官员们也是竭尽全力,将自己境内的道观修的尽可能奢华,而虎卫县毗邻京城,受道教影响很深,虎卫县城的全阳道观,修建的奢华大气,甚至比县衙门还要气派壮观,全阳道观的观主,出自玄真道宗的长生道,长生道在玄真道宗的影响下,如今已经是天师各道的领袖,这些年来,投奔到长生道门下的倒是不计其数,许多都是其他派别的道士转易道门,而玄真道宗的弟子,自然也是不计其数。

    玄真道宗得到皇帝的宠信,服饰皇帝修道炼丹,但是对长生道的发展自然也是不遗余力,在全国大兴土木建造道观的同时,玄真道宗亦是派遣自己的亲信弟子前往各处道观担任观主,便是边远之地的道观,也有玄真道宗的弟子前往赴任,就更不必说京畿附近的道观,京畿附近只要稍有规模的道观,其观主必然是出自玄真道宗的长生道门下。

    全阳道观观主道号纯阳子,道观内上上下下也有四五十名道士,一直以来,全阳道观在虎卫县城之内可说是超然度外,守着百姓的香火,无论官民,对这里的道士都不敢有丝毫的冒犯,便是虎卫县的大小官员绅吏们,也会经常前来献上丰厚的香油钱。

    纯阳子作为京畿附近的观主,虽然不在京城,但是谁也不敢小视,皇帝如果在京中举行大的道事,玄真道宗便会召回京畿附近各道观的观主前往参加,那种时候,如果纯阳子在玄真道宗面前说上几句话,然后又由玄真道宗转述皇帝,便很有可能决定地方官员的前程,地方官员固然不奢求观主们真的可以让自己加官进爵,可是与观主打好关系,至少保证自己不会有什么坏话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纯阳子虽然知道前方战事紧急,也做好了随时退走的准备,但是却舍不下这座道观,犹豫之中,天门道攻克衢州城,雷孤衡退到了虎卫城,而天门道众随即攻入了虎卫城中,纯阳子和全阳道观的道士们想走那也是走不成了。

    更让纯阳子恼怒的是,雷孤衡不但带领着手下最后几百名兵士退到道观,而且没有从城中及时退走的的百姓,也有不少涌入到了道观之中。

    全阳道观自修成开门之日起,只在正殿受香火,左右两院和后院都属于禁地,莫说普通百姓,便是县太爷那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此刻全阳道观却是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真是有百姓与观里的道士们发生争吵冲突,这在以前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雷孤衡退守到全阳道观,自然也有道理,纵观整座虎卫城内,真正称得上坚固的,还只有这全阳道观,高墙大院,修建围墙的都是从远方运来的坚硬石头,便是前后大门,那也是高大阔气,雷孤衡进了全阳道观,立刻分派兵士把手前后门,将道观之内能用来堵塞大门的东西全都搬出来,如果不是还给道士们留了最后一点颜面,大殿的三清金身只怕也要抬出来。

    已是黄昏,从早上开始,天门道众对全阳道观发起了十余次进攻,道观的前后门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但是雷孤衡手头上最后不到四百名兵士,却都是骁勇善战的惊雷骑成员。

    帝国四大将,风寒笑拥有让西梁人闻风丧胆的西北十三太保,赤炼电有辽东十八骏,余不屈拥有八百虎翼骑,而雷孤衡也同样拥有五百惊雷骑。

    五百惊雷骑在东南战事中,虽然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但是整个东南方面的官军却是士气消沉,面对越打越多的天门道众,虽然在雷孤衡的率领下,众多将士浴血沙场,但却依然有不少心无斗志,四处溃散,甚至还有不少地方官军临阵倒戈,投奔到天门道的麾下。

    只有五百惊雷骑,从头至尾跟随着风寒笑厮杀到底,骁勇善战的五百惊雷骑,如今也只剩下这最后的三百多人,却依然对雷孤衡不离不弃,衢州城破之后,跟随着雷孤衡退到了虎卫城,天门道众拿下衢州城,主力虽然还在衢州城内修整,但却依然派出一支近万人的队伍追击雷孤衡,顺势拿下秦水以南最后一座城池。

    雷孤衡虽然是当代一等一的名将,可是退到虎卫城的时候,手上不过上千余众,有些人半道上就逃走,到得虎卫城的时候,十多名惊雷骑的兵士主动留下来,带着一部分兵士守在城门,阻击追赶而来的天门道众,雷孤衡带领着剩下的这几百人,连同城中没有逃脱的百姓,涌入到了全阳道观,而留守城门的几百兵士,没能支撑几个时辰,便全军覆没,随即天门道众席卷入城,在全阳道观之外,四周围着数千天门道众,雷孤衡和道观中的军民,除非是上天遁地,否则已经无路可退。

    一天下来,惊雷骑的勇士据守前后大门,与天门道众拼死厮杀,阻止了天门道众的连番进攻,而全阳道观围墙高大,一般的梯子还真是够不上,而且天门道竟似乎有意要看看雷孤衡和他的部下到底能够支撑到多久,只是连番对前后门发起攻击,黄昏时分,残阳洒落,道观前后门的尸体已经是堆积如山。

    双方本来互不相识,毫无瓜葛,可是眼下定要分个你死我活。

    惊雷骑纪律严明,拿刀持盾,他们是雷孤衡亲自训练出来的杰作,乃是一支真正的精锐部队,面对十倍于己的天门道众,毫无怯懦,战友在前方死去,后面立刻有人补上,悍不畏死。

    雷孤衡看上去已经苍老许多,身上的战甲多处残破,坐在大院之中,神情说不出的宁静平和。

    他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便是战神再世,也没有幸免的可能。

    他一身经受的阵仗无数,想当年天下群雄争霸之时,作为秦侯瀛元手下的四大名将之一,他率领麾下精兵南征北战,所向披靡,那是他一生中最为荣光的时候,为大秦帝国的建立,立下了赫赫战功,他也曾想过,当帝国建立,自己身为武人,只怕再没有多少硬仗可打,有时候心中唏嘘,不过却也安慰,自己的一生功业,也足以让后人传说。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晚年之际,自己曾经竭尽心力为之付出心血的大秦帝国,竟然短短二十多年,便急转直下,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曾经纵横天下的大秦铁蹄,如今却已经斗志全无,二十年过去,雷孤衡依然是雷孤衡,但是大秦铁骑却已经不再是大秦铁骑。

    当他坐镇东南之时,多少人相信,有雷将坐镇东南,天门道被评定只是迟早的事情,跟随他出征的数万将士,相信也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便可回转来,所有人对雷将都是充满了尊敬甚至是热爱,。

    只有雷孤衡在出征前就已经知道,帝国已经迅速衰败,根基已经松动,如果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平定天门道,帝国还有可能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他只希望自己在东南取胜之后,皇帝能够痛定思痛,重新振作。他同时也知道,一旦自己无法在短时间内消灭天门道,泥潭身陷,那么后果必将十分严重,且不说帝国的后勤无法保证长时间的征战,就是自己手下的兵士,也会随着时间被消磨斗志。

    一直以来,一直都是朝着最不幸的方向演变,后勤供给不足,麾下兵士斗志日消,地方官员和军队频频叛变,天门道越打越众……。

    雷孤衡坐在院内,心中震颤。

    事到如今,他只能竭尽全力支撑下去,哪怕知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但是他心中却是想着,只要多支撑一个时辰,太子在秦水之畔,就能够多一分时间进行准备,雷孤衡从衢州城撤离,本可以退到秦水畔与太子汇合,但是作为曾经纵横天下的名将,雷孤衡知道,虎卫城是他最能退守的最后一处地方,再往北退一步,自己便不是雷孤衡。

    他功夫了得,一生难有几个对手,他领兵有方,以少胜多的战事多不胜数。

    可他不是神,他也是人,有些事情他也无法去控制,他可以杀天门道众,却已经无法根除他们,他可以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但是到了最后,却无法保住这一帝国。

    抬头望天,残阳如血。

第一五零九章 雄风犹在

    全阳道观门前,土地早被鲜血染红,泥土也已经被尸体所掩盖,天门道众显然没有想到雷孤衡最后这一点兵马还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战斗力,这些天门道众,可说是一群乌合之众,仗着人多势众,形势顺风顺水之时,一呼百应,可是一旦出现逆境,也就心生畏惧,此时天门道众退到距离大门不过十来米处,黑压压一片,却并没有杀过来,门前的惊雷骑们以道观搬出来的东西作为屏障,一个个双目充血,瞪着前方的敌人,做好准备,随时应付敌人的又一次进攻。

    他们虽然骁勇善战,是雷孤衡手底下的王牌亲兵,但是一直以来,连番厮杀,却也是筋疲力尽,如今是又累又饿,却还是用坚韧的意志强自支撑。

    他们知道不会支撑太久,或许明天早上的太阳再也不复得见,但却都无怨无悔,他们跟随雷孤衡多年,从骨子里来说,他们心里不在乎朝廷,却在乎雷孤衡,雷孤衡英雄末路,他们却不离不弃,只盼能和心中的雷将同生共死,这座道观,也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阵线。

    有人默默地将战死的同伴尸首收进到院子里,摆在墙根,高墙之下,尸首摆成长长一列。

    雷孤衡望着残阳,若有所思,忽听得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将军……!”

    雷孤衡转头去看,却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到自己身边,衣衫喽烂,显然只是躲在道观里的一名普通百姓,手里竟然还拿着一块饼,怔了一下,那老者神情却是十分宁静,含笑道:“将军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我这里还有一块饼,将军吃了。”

    “您多大年纪了?”雷孤衡显出一丝笑容。

    老者道:“再有两年,快七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雷孤衡叹道:“老人家好福气,儿女必然很孝顺的。”

    老者笑道:“将军年岁也很大了,但是精神还好,将军有几个儿女?”

    “老了。”雷孤衡笑道:“我也有两子一女,早已经成家立业,不过长子此番随我出征,已经血洒疆场。”

    老者一怔,随即问道:“将军的长子战死沙场,将军为何还能发笑?”

    “你不明白。”雷孤衡摇头道:“身为军人,马革裹尸还,战死沙场,其实是军人最好的归宿。他在战场上没有退缩,力战而死,是我雷孤衡的好儿子,没有给我丢人。”

    老者微微颔首,似乎明白什么,问道:“将军,这里守不住的,你这里还有战马,你手下的这些战士都很勇敢,为何不骑马突围出去?”

    “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归宿。”雷孤衡抬头依旧望着残阳,“我是帝国的将军,最后丢城失地,到现在连你们这些百姓都保护不了,我又有何脸面继续往北走?”

    老者叹道:“你是一个好将军,只可惜……没有一个好皇帝。”

    雷孤衡皱起眉头,看了老者一眼,只见老者神情平静,犹豫了一下,终是苦笑道:“每个人都难免会做错事情。”

    “凡夫俗子可以错,皇帝却不能错。”老者声音苍廖,“凡夫俗子错了,无非是毁了自己,最多也就是毁了一个家,而且浪子回头,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皇帝错了,毁掉的就是一个国,毁掉的是无数家,而且……永远也回不了头……!”老者神情淡漠,将手中的饼塞到雷孤衡手中,转过身,佝偻的背影缓缓走开。

    雷孤衡握着那块饼,沉思片刻,忽然将饼收入怀中,站起身来,拿起手边的长弓,挂上箭盒,他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一身厚重的甲州,背负箭盒,腰佩战刀,手持长弓,身形依然是挺拔如山,没有一丝弯曲,沉声道:“牵我战马!”

    无数天门道众在道观门外暂作歇息,等着一声令下,发起下一次攻击,一名头缠紫巾的头目已经大声道:“都听着,里面的人已经坚持不住,他们没有多少人,雷孤衡就在里面,上面有令,谁要是拿住了雷孤衡,重重有赏。”

    道众们都是一阵呼吼。

    天门道大小首领,便以头巾作为区分,分为红、黄、紫、白、蓝五色,红巾只有将道七雄的七名大将可以缠绕,这人头缠紫巾,也算是天门军中一名中级将领。

    这名紫巾将领正在为手下的道众们鼓起,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马嘶声,随即听到不少道众大叫道:“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紫巾头目回头去看,脸上微微变色,只见到一匹战马竟然从院内跃过门前的障碍,如同天马一般,飞跃而出,后面几十匹战马紧随其后,纷纷跃马而出,当先一骑老当益壮,一马在前,在身边众多骑兵紧紧跟随。

    紫巾头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有人想要突围而走,厉声高叫:“第一个就是雷孤衡,都给我杀上去,杀啊!”

    他倒是悍不畏死,已经拔刀迎过去,后面一众道众也是呼喝着迎上去,雷孤衡神情冷峻,二话不说,反手取箭,竟是一次取了三支长箭,弯弓搭箭,“嗤嗤嗤”三箭齐发,快如流星,冲在最前面的包括那名紫巾头目,瞬间就被长箭穿喉。

    三箭齐杀,竟都是穿喉而没,这份手段,让后面的群匪大吃一惊,哗然散开。

    雷孤衡神威凛凛,毫不停止,率领身后的三十多名骑兵冲上前来,已经换弓为刀,刀光飞舞,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来去如风,只见到刀光闪过,惨叫连连,虽然人人都想抓住雷孤衡立下奇功,可是真要看到雷孤衡,却又如同遇到神祗一般纷纷躲开,天门道众虽然数千之众,可是却如同散沙一般,反倒是雷孤衡虽然只有三十余骑,却如同一只铁拳一般。

    三十余骑紧随雷孤衡,在天门道众军阵之中,来去自如,所过之处,便是一条血路,有些道众壮着胆子冲上来,还没来得及出手,刀光就如同旋风而过,卷走了他们的性命。

    天门众已经有人厉声呼喝:“杀了雷孤衡……杀了雷孤衡,赏黄金百两,杀啊……不能让他跑了,堵上……!”

    虽然雷孤衡骁勇如同天神下凡,天门众心中惊惧,但是瞧见雷孤衡身边不过几十号人,更加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许多天门众抖擞精神,纷纷涌上,齐声呐喊,一时间声可动天,长枪短刀纷纷向雷孤衡一群人身上去招呼。

    雷孤衡顺手夺过一支长枪,身前一挡,十数样兵刃飞到半空,他长枪再出,身边抖出数点寒光,等到催马前行,身边的天门众尽皆手捂咽喉,栽倒在地。

    帝国四大上-将军,论起勇猛,雷孤衡首屈一指,他看似信手一挥,却是力道无穷,直如同山岳一般,其威猛并没有因为年事已高有所减弱,绝非这群乌合之众所能够抵抗,他虽然统军作战,但是其武功却也是非同小可,长枪使出,天门众连招架之功也没有,纷纷被刺中了咽喉。

    天门众本来如同潮涨般汹涌上前,可是又潮退般迅即后退,虽然谁都知道雷孤衡的威名,但是官兵连连战败,许多人忘记了雷孤衡的神勇,甚至许多人都觉得名动天下的雷孤衡也不如此,可是此番亲眼所见,方知道名动天下的雷将确实是可怕,也终于明白,为何此人能够位列大秦四大上-将军之一。

    天门道众有的退,有的进,无法形成统一,雷孤衡催马前行,径直杀到天门军阵深处,这里已经成为修罗地狱,血肉横飞,尸体遍地,不少天门众也是红了眼,豁出性命不要,前赴后继围攻上来,雷孤衡听到后方传来马嘶之声,回首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一名兵士的战马竟是被天门众的钩枪勾住了马腿,战马翻倒在地,那骑兵也是随之栽倒,一条腿被战马压住,起不来身,边上天门道众欢喜鼓舞,无数人冲上前,刀枪齐出,便要将那兵士斩杀。

    边上诸骑都要去救,却一时来不及,一支长枪已经扎在那兵士肩头,鲜血如注,猛听得一声厉吼,宛若雄狮,随即见到一支长枪如同闪电般射出,长枪竟是连贯数人身躯,串成一线,如此神威,天门道众大惊失色,纷纷后退。

    这一枪自然是雷孤衡投掷而出,他已经调转马头,驰马到了那兵士身边,伸出手去,抓住那兵士一只手臂,厉吼一声,将那兵士拽出,放在自己马后,握刀在手,转头又向道观杀过去。

    众人见识到雷孤衡的厉害,此时更是没有几人敢靠近,雷孤衡率领众骑一路砍杀,杀回到道观前,又跃马而入,后边天门道众不敢跟随进入,眼睁睁地看着雷孤衡杀了个来回。

    雷孤衡进了院子,众骑兵散在四周,雷孤衡放声大笑:“斩首十六级,痛快不痛快?”

    跟随杀出的骑兵虽然没有一人战死,但却有数人受了伤,身上衣甲兀自带着鲜血,听得雷孤衡放声大笑,众人却也都大笑起来,齐声道:“与将军杀敌,痛快痛快!”

    雷孤衡笑道:“乌合之众,经此一杀,一时半刻不会杀过来,诸位先且歇息,回头咱们再杀一阵,如何?”

    众人齐齐拱手:“愿随将军奋勇杀敌,死而无憾!”

第一五一零章 带长剑兮挟秦弓

    夕阳西下,正如雷孤衡所料,外面的天门道众显然是被雷孤衡杀寒了心,并不敢冲上前来,反倒是雷孤衡等到太阳下山之后,再一次带领着手下几十骑人马,如狼似虎杀了出去,这一次天门道众吸取了教训,并不上前围杀,只是随着雷孤衡的移动整个军阵跟随移动,他们似乎知道雷孤衡并不是想突围出去,雷孤衡冲杀了一圈,砍杀了十来人,再次回到道观之内。

    正准备下马歇息,忽听得门前有人叫道:“将军,您来看!”

    雷孤衡尚未下马,听到声音,调转马头,到得大门前,只见到门外不远处,已经点起火把来,一群手持火把的天门道骑兵,正自缓缓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出来,来骑大约有三四十骑,与那些天门道乌合之众不同,大多数的天门道徒,衣衫各异,但是这一群骑兵却都是身着黑色的短衫,而且都包了头巾,蓝色头巾居多,却也有几名紫白头巾,亦有两人扎着黄色的头巾,在众人簇拥之中,有一人却是极其显眼,他一身红甲红盔,头上扎着红巾,异常特别。

    雷孤衡和天门道在东南打了这么长时间,当然知道红巾的分量,如果没有出错,那红甲红盔头戴红巾之人,必定是将道七雄之一。

    只见那红甲将骑马缓缓靠近过来,身后的骑兵要跟上,红甲将抬起手,身后骑兵立刻停住,那红甲将单人匹马缓缓上前来,雷孤衡一抖马缰,门前兵士显然对雷孤衡十分了解,有人搬开了部分拦在门前的障碍,雷孤衡催马出了门,身后兵士要跟上,雷孤衡也是抬手,示意不必跟随。

    两匹战马都是缓步而行,距离三思步远,雷孤衡和红甲将同时勒住马,雷孤衡这才看到,那红甲将不但全身红甲红盔,便是脸上从双眼以下,也扣了半张面具,双眼以下到下巴处,都掩饰在红色的面具之下,只是却也瞧出,对方的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异常犀利。

    “天门六道,将道居首,将道七雄,天下行走。”红甲将凝视着雷孤衡,竟是拱手道:“鄙人日将军,见得雷将军,三生有幸!”

    雷孤衡没有丝毫惊异之色,淡淡笑道:“原来你就是将道七雄之一的日将军?红甲在身,看上去倒也真想旭日生辉,只可惜一群乌合之众,终究难成大事。”

    红甲将日将军淡淡道:“事已至此,将军已经无路可退,不知将军准备作何选择?”

    “哦?”雷孤衡笑道:“本将还有选择?”

    日将军点头道:“雷将军名震天下,虽然今日初见,但是对将军的威名,鄙人久仰多时。在鄙人看来,将军南征北战,见多识广,睿智非凡,必是能够参透天下大势……!”

    没等他说完,雷孤衡已经抬手止住道:“你既然自诩为将军,有些废话,也就不必多言。你所要的,不过是本将的性命,只是想要杀死本将,并不容易。”

    日将军颔首道:“将军神勇,深入军阵,如入无人之境,世间所言果然不虚,鄙人对将军是十分钦佩的。”

    “天门道众,不过是被你们妖艳蛊惑,说到底,也都是一些普通的百姓。”雷孤衡缓缓道:“本将虽然一生杀人无数,但是对这些人,却没有再杀的理由。本将可以交出首级,不过你也要答应本将一个条件。”

    日将军抬手道:“将军请讲!”

    “你们既然自称是道门,所谓同宗渊源,多少还是要讲究一些的。”雷孤衡淡淡道:“你们一路杀来,生灵涂炭,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下百姓,又何必多造杀孽?在本将身后,同样是一座道观,道观之内,如今还有众多的百姓,他们手无寸铁,本将只愿你约束部下,不要再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痛下杀手。”

    日将军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雷孤衡,叹道:“将军到了这个时候,心里还在想着那些百姓吗?可是你们的皇帝,却从来视他们如无物。”

    “不必多说废话。”雷孤衡沉声道:“你若是答应,本将可以成全你。”

    日将军微一沉吟,终于道:“雷将军纵横天下数十年,所向披靡,今日落得如此境地,并非将军无能,而是秦国无救。鄙人对将军的威名钦慕不已,亦是对将军的用兵心向往之,鄙人可以答应将军,不会伤及道观中一人性命,但是鄙人对将军也有一个请求。”

    “哦?”雷孤衡抚须笑道:“你对本将有何请求?”

    “鄙人听说,将军当年也是痛恨官府昏聩无能,所以聚集了数千人起兵,这些人跟随着将军从苍陵起兵,后来跟着将军投奔到了瀛元麾下,建下了赫赫战功,名动天下。”日将军凝视着雷孤衡,“不但是将军威名远播,便是将军手下的五百惊雷骑,那也是所向披靡,纵横匹练,让人仰慕。”

    雷孤衡只是淡淡看着日将军,并不言语。

    “而且鄙人还知道,这五百惊雷骑,几乎都是苍陵子弟,由雷将军亲自训练,父死子代,兄终弟及,对将军忠贞不二。”日将军缓缓道:“当年雷将军攻打天蜀国,突出奇兵,率领五百惊雷骑,破了天蜀国两万大军,威震天下,所以鄙人今日很想见识当年惊雷骑的风采。”

    雷孤衡皱眉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鄙人已经摆下了十风阵。”日将军抬手回指,“就在前方五里处,已经准备就绪,鄙人愿看将军率领惊雷骑前往一战,只要将军愿意出战,无论是胜是败,鄙人都将对全阳道观秋毫无犯,只要是在里面的人,无论官民,绝不伤害。”

    雷孤衡笑道:“本将答允你了。”

    日将军拱手肃然道:“多谢将军!”再不多言,调转马头,驰马而归,雷孤衡也已经调转马头,飞马驰进了道观之内。

    众人见到雷孤衡和红甲将单人对话,却不知说了些什么,雷孤衡催马到得院内,只见到身边聚集了自己的部下,四面八方,许多百姓也都冒出头来,都是用惊恐的神情看着雷孤衡,谁都知道,道观之外有数千天门道众,这道观之内,只有雷孤衡和几百惊雷骑,强弱分明,雷孤衡便是天神下凡,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以寡敌众。

    雷孤衡是他们最后的依靠,所有人都相信,只要天门道众攻入道观,道观之内,必然是鸡犬不留。

    雷孤衡很清晰地感受到这群人的惊恐和绝望,摘下了头盔,四下里看了看,火光之下,他骑在马上,依然是如同铁塔一般挺直身板,没有丝毫佝偻之态,沉声道:“父老乡亲们,老夫惭愧,身为帝国大将,却不能保护大家,让大家经受战乱之苦,老夫向大家道歉了!”将头盔递给身边兵士,拱手环顾一圈,此时人群中已经有人哽咽起来。

    “他们已经答应老夫,只要老夫前往破阵,不会伤及你们一人。”雷孤衡大声道:“纯阳子何在?”

    道观观主纯阳子已经上前来,道:“老将军,贫道在此,不知将军有何吩咐?”他虽然是玄真道宗的弟子,地方官员都不放在眼中,可是雷孤衡乃是帝国大将,开国元勋,他便是心里有什么想法,那也不敢对雷孤衡有丝毫的怠慢和冒犯。

    “本将知道,你这道观之中,必然储存了不少食粮。”雷孤衡淡淡道:“道观内的食粮,全都拿出来施舍这些百姓,在虎卫城安定下来之前,大家都留在这里,暂不要出去,分配的食量,也都省吃俭用,或能坚持到最后……!”

    粮纯阳子眼皮子抽动,雷孤衡沉声道:“你可听见?”

    这一声虎啸,纯阳子心下一寒,忙道:“将军放心,贫道必然会将储存的食粮全部拿出来分给大家。”

    雷孤衡点点头,看向众兵士,道:“你等全都留在此处,以防天门道不守信诺,本将独自去破阵。”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却见到几十名骑兵二话不说,纷纷上马,握刀在手,也不言语,但是神情和目光都是异常坚定。

    雷孤衡怒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要违抗本将军令?本将治军从严,你们跟了本将多年,知道本将的脾气,谁若抗命,杀无赦!”

    一名骑兵看向雷孤衡,他年过四旬,目光坚毅,道:“将军,我十多岁开始,就跟随将军麾下,南征北战,将军每一次上阵,我都跟随在身边,从没有缺过一次,今日也绝不会让将军孤身前往。”其实大伙儿都知道,雷孤衡言辞之中,明显透漏出和天门道达成协议,虽然不知为何天门道为何会如此大度,但是显然只要留在道观之中,天门道徒便不会加害。

    雷孤衡孤身前往,显然是要独自去赴死,确实要将这些人的性命全都保全下来。

    雷孤衡冷笑道:“铁忠恒,你既然跟随了本将多年,就更应该知道本将的性情,你若敢抗命,本将第一个便斩了你。”

    铁忠恒笑道:“将军百战,我从未缺席,今日却要丢下我,那生不如死。”竟是骤然抬手,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刀光闪过,已经是割断了自己的咽喉,鲜血喷出,铁忠恒一双眼睛看着雷孤衡,拼尽最后气力道:“将军……保重……!”人已经从马上摔落下去。

    雷孤衡怔了一下,翻身下马,抱住铁忠恒,双目已经发红,厉声道:“铁忠恒,你好大胆,你……你竟敢抗命,本将没有让你死,你为何……你为何敢去死?”铁忠恒此时却已经气绝,鲜血泊泊直流,雷孤衡将他抱在怀中,全身发抖,竟是老泪纵横,声音嘶哑,蓦然放歌:“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此时身边惊雷骑战士们已经随之合唱:“……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数百人齐声高唱,歌声苍廖,劲透天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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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龙聚兵,菩萨开门!
一局诡异的惊天大陷阱,局中有局,计中有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是计中人,谁是布局者?八字谶言之后,又尘封着何等隐秘的故事?是狼巡天下?还是狡狐瞒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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