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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清客txt下载     清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章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小园中的梧桐和柳树上的鸣蝉也许是因为少女婴姿在树下匆匆走过的缘故,这时齐齐一静,整个寄畅园都无声无息了,只有楼厅外的阳光炽烈得好似喧闹。

    厅中清凉安净,曾渔直视近在咫尺的陆妙想,面对这样一个精致的光头美女,心里不起半点旖念是不可能的,不过呢,发乎情止乎礼或者止乎怕死,还是说正事,指尖离开陆妙想的手腕,开口道:“陆娘子——”

    陆妙想睫毛一抬,寒星秋水一般的眸子在曾渔脸上一照,有一股清泠泠之气,打断曾渔的话道:“贫尼妙想。”

    曾渔心道:“剃个光头就是出家人了吗,要有度牒的、要入僧籍的,你有吗?”点头道:“哦,妙想师姑,昨日得师姑解围,在下感激不尽,今当远别,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妙想清澈的眸光凝在曾渔脸上,声音如筝:“请讲。”

    曾渔手指轻叩桌面,半唱半念道:“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陆妙想听曾渔说唱起来,起先认为曾渔是轻薄,她那两道好看的柳眉竖起,但很快就放松下来,美眸凝视曾渔,轻声道:“曾公子是认为严氏必败对吗?”

    妙想师姑善解人意,曾渔微笑道:“我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啊,私下认为此处非久留之地,师姑还须早谋出路,回青田也好。”

    脚步声轻快,少女婴姿来了,陆妙想轻声说了一句:“多谢提醒,多行不义必自毙,古今一理。”

    “娘,你说什么?”

    少女婴姿走过来将一个绣花小方枕垫在陆妙想手腕下,点漆双眸顾盼、询问。

    陆妙想压制住起伏的心潮,淡淡道:“没说什么——小姿,你以后随母姓,姓陆吧。”

    少女婴姿展颜道:“我一直姓陆啊,最不喜欢姓严了,严婴姿,很难听。”又道:“娘,我不要去松江府,娘一定要帮我。”

    陆妙想看了曾渔一眼,这年少俊朗的书生又闭目号脉了,那模样让人莫测高深,轻声道:“你也在守孝期,论什么婚嫁,这士绅人家如此悖礼。”

    曾渔默不作声,为陆妙想搭了右手又搭左手,良久方道:“师姑的体脉比半月前清健了许多,不过药方还是等薛名医来了再添减,薛名医现在应该在巫塘,可派人去请——在下有一个养心坐功法,简单易学,师姑可以试着照做。”当即铺纸写道:

    “晨昏二时正坐,以两手握拳,用力左右互相虚筑,各六度;又以一手按腕上,一手向上拓空如重石;又以两手交叉,以足踏手中各五六度;闭目、三咽、三叩齿而止。”

    曾渔录写养心功法时,少女婴姿就站在边上看,不假掩饰地赞道:“曾书生一笔好字,画更妙,我娘几次夸你。”

    陆妙想端坐不动,神色恬静,但不知不觉双颊染上淡淡绯红。

    曾渔写罢,又示范一遍,说道:“坚持修习,能去心胸间风邪诸疾。”整了整衣巾,长揖道:“拜别陆师姑、小姿小姐,珍重,珍重。”

    陆妙想与少女婴姿赶忙还礼,婴姿张口还想问什么,曾渔已经转身走出楼厅,与四喜各背起行李,出了东院。

    一顶小轿从大门外抬进来,曾渔主仆二人往边上让时,小轿却在曾渔身边停下了,轿帷撩开,露出一张娇媚杏脸,红唇丰满,未语先笑:“嘻嘻,曾秀才去介桥吗?”

    曾渔一看,却是昨日落水的高挑美妇裴琳,这时态度却很亲善似的,曾渔答道:“已经去介桥村见过严先生,现在是回家乡。”

    裴琳问:“曾秀才家在何方?”

    曾渔道:“广信府那边的。”拱拱手:“时辰不早,在下要赶路了。”迈步便走,听得那妇人在身后娇声道:“曾秀才,昨日多亏你啊,下次回来我再重重谢你。”

    曾渔背着书笈飞快出门,躲之不及啊,昨日水洼中奋力一托,此时双掌犹有沉甸甸、滑腻腻、灌满了浆酪的成熟果实的那种饱满触感——

    出了寄畅园,阳光耀眼,大地如炙,主仆二人顶着烈日赶往分宜东门码头,打算搭船到丰城,再走陆路直插临川,这是最快捷的道路。

    四喜兴冲冲地走着,问:“少爷,咱们月底能赶回鹰潭坊吗?”

    曾渔道:“一路顺利的话就能。”

    来到东门码头,经过多方打听,曾渔主仆以一钱三分银子的代价搭上了一条去南昌的货船,还包吃包住呢,十四日午后申时三刻开船,到次日入夜二鼓时分就到了三百五十里外的丰城,水路顺流而下就是迅捷。

    主仆二人上岸觅店休息,翌日一早又赶路,从丰城到抚州府临川县也有三百里路,六月二十日午前,曾渔、四喜风尘仆仆赶到了临川,到县衙一问,新任知县已经到任,谢榛随升迁南京御史的林润于两日前离开临川前往南京,曾渔心里感慨:那位热心的老诗人不知还能再见否?

    当夜依旧住在城南罗针巷聚贤客栈,店家见到曾渔,很是热情,问知曾渔已然进学成了生员,更是肃然起敬,这赶考的书生轻易得罪不得啊,说不定转个头回来就已经是官老爷了——

    说起那恶少罗上翔,店主人叹气道:“那恶少还是没受教训,在家养了几天伤,现在又与一帮狐朋狗友到处乱蹿欺负良善,前日还到小店来骚扰,说当日小店帮着曾公子欺负他,小人好说歹说,被他几个抱了一坛酒和两只烧鸡去。”

    曾渔道:“看他横行到几时,总有再吃苦头的时候,诸位店家与民众也可借新知县上任之机联名状告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或许管用。”

    店主人摇头道:“罗恶少有个族叔是举人,新知县上任,首先是拜访这些居乡的举人乡绅,我等小民岂敢状告这等大户人家,而且也没人敢作出头鸟为首告他,只盼不欺负到自己头上就好、欺负到了只求不要欺负太狠就好,哪里能象曾公子这般以牙还牙、大快人心。”

    世道如此,人心如此,曾渔也无话可说,遇上了就反击,没遇上也不可能找上门去行侠仗义。

    ……

    在浒湾,曾渔买了一些书籍,十多斤重,背上的书笈就更沉了,好在负重行走习惯了,尽支撑得下去,金溪离鹰潭也近了,一想到再过三、四日就能见到母亲和妞妞,曾渔就浑身有劲。

    二十三日午后,主仆二人经过青田村,虽然陆员外曾叮嘱曾渔到青田就去他府上歇息,但曾渔哪里会去,慢说陆员外不在此间,就是在这里他也不会去,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只让他厌恶——

    过了青田村一里,左边一条小道岔上去就是陆妙想和婴姿住了十年的院落,曾渔卸下书笈,吩咐四喜在路边守着,他独自走上这条小道,道路两边的黄栀子花已凋零,黄色落花满地,枝头花落处,青色的小果子生出来了,这种栀子果是良药,用处不少——

    乱石砌垒成的土墙内侧植着木香和酴蘼,青藤绿叶爬满墙头,板扉紧闭,院内悄无声息,显然无人居住。

    曾渔在墙边站了一会,便回到大路上,见四喜正与一个老头在说话,仔细一看,却是陆九渊墓的守墓老汉,老汉从四喜口里得知曾渔进学成了秀才,忙向曾渔作揖道喜,并且居功道:“曾相公,这都是陆圣人神灵保佑啊,曾相公还得去陆圣人墓前烧炷香,明年乡试、后年会试、殿试曾相公就一定能连捷。”

    曾渔却不过这老汉的热情,反正不差那几个钱,也让这老汉高兴一下,难得相逢嘛,便跟着这老汉去陆九渊墓拜了几拜,给了几分香火银,因说起青田村的陆员外,却听这老汉道:“陆员外啊,陆员外就是这陆圣人的后代,不过呢却被乡人背地戳脊梁骨,就是老汉我也看他不起,哪有半点圣人后代的样子嘛,仗着权势、作威作福,陆员外的大哥却是个忠厚人,也是个秀才,只是好人不长命,四十来岁就死了,没有儿子,家产全归了陆员外,留下的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女也被这做叔叔的一并送给了分宜的严阁老,这才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曾渔道:“据说陆员外的两个侄女已经死了一个。”

    守墓老汉道:“可不是嘛,陆妙思啊,生女儿难产死的,可惜花枝一般的人儿,那女儿名叫小姿,一直住在这边,老汉以前常见到,很乖巧伶俐的女孩儿,上月和她姨娘一起被接回分宜了,小姿姑娘的姨娘,就是陆员外的那个侄女陆妙想,与老汉的女儿是同一日生的,嘉靖十五年十月初八,老汉的女儿都生了五个孩子了,陆妙想到了严阁老府上据说死活不肯从那严阁老,还抓瞎了严阁老的一只眼,这回回分宜能有好果子吃,肯定没好下场,可怜哩。”

    守墓老汉分不清大阁老、小阁老,不过话大体说得明白,陆妙想今年二十五岁,十四岁不到就与姐姐陆妙思一起被叔父送给了严世蕃,陆妙想性情刚烈,抓伤了严世蕃,后被送回青田,代为抚育小姿——

    喝了几口凉茶,曾渔辞别守墓老汉上路,心道:“不知那陆妙想能否找到摆脱严氏之策,她一弱女子,还有婴姿小姐才十二岁,很艰难啊,可不要才脱狼窝又入虎穴啊,我那样一言提醒可不要反而害了她。”

    这时多想无益,奔前路去吧,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将入广信府地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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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等哥哥

    七岁的妞妞和五岁的谦谦如今已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两个小女孩整日形影不离,谦谦闹着夜里也要和妞妞姐姐一块睡,妞妞却是不大愿意,她夜里要和娘亲睡,郑轼妻子李氏也不肯让两个小孩儿一起睡,睡着了乱踢乱蹬不说,谦谦有伴就精神十足,会闹到很晚才能睡着,两个小孩子难侍候——

    白日里,两个小女孩都要各自写满一张大字、学认十个新字,其余时间不是听曾母周氏讲故事,就是听谦谦的祖母吕氏讲古,或者帮谦谦母亲摇纺车、浇花草,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再就是在后边园子玩,园子里有工匠在建亭子,忙忙碌碌的好热闹,东北角那新移栽过来的两株大槐树让两个小女孩很高兴,正午日头烈,她们就待在后园槐荫下吹泥哨、跳格子玩耍,很简单的游戏两个小女孩却百玩不厌、玩得个不亦乐乎,能玩一个下午,又一个下午。

    到了黄昏时分,妞妞就要玩一个“等哥哥”的游戏,就是到龙头山下的小码头高岸上看来往的船只,若有船泊在岸边,妞妞就全神贯注盯着看,看船里的人上岸,每次都要看到日色昏蒙才回家去。

    谦谦骑着竹马跟着妞妞去码头玩了两次“等哥哥”的游戏,就觉得无趣了,若只是看一会江和船那还好,可妞妞要看好久,要看到天黑,不过呢,既然妞妞姐姐喜欢玩这个游戏,那谦谦就要陪着,谦谦知道很多事妞妞姐姐都让着她呢,这回她就让着妞妞姐姐,这是母亲李氏对她说的,不能霸道,要谦让,不然爹爹怎么给你取名谦谦呢。

    与两个小女孩一起玩“等哥哥”游戏的还有郑家老仆福贵,这个耳背的老头很有耐心,也不催促妞妞回家,逢到相识的人就笑呵呵与人打招呼,没熟人就笑呵呵守着两个小女孩,摇着蒲扇为两个小女孩驱赶蚊蚋——

    郑轼有一回对妞妞道:“妞妞,你哥哥从袁州回来不会从江上过来,我们是在信江南岸,你哥哥去的地方也在南边,不用渡江,不过陆路嘛,就不知道他从哪边过来了。”

    妞妞“嗯嗯”地听着,不过呢,一到夕阳西下,她又禁不住要玩“等哥哥”的游戏了,虽然母亲周氏很少在她面前说起哥哥何时回来的事,但妞妞知道母亲很挂心哥哥,她也很想哥哥,哥哥没回来心里总是不安,好象心空着着一块,不踏实,虽然谦谦一家对她和娘亲很好,不过她还是渴望哥哥赶紧回来。

    六月二十三日,郑轼从贵溪县学参加了季考回来,他打听到了袁州府院试的消息,有人抄了榜单来,榜上并无曾渔的名字,又有传言说袁州院试出了重大舞弊案,有四人在复试时被黜落,据说这舞弊案还牵连到四月的广信府院试,广信府新进学的四十二名生员都将重新进行复试和磨勘,一时间谣言纷纷——

    郑轼对复试、磨勘倒是不担心,只担心曾渔的补考结果,袁州院试六月初二考完,开案放榜大约十日,不管取没取中,曾渔这个月底就要回鹰潭的,所以他也没把听到的消息向曾渔母亲周氏说,免得周氏忧心。

    二十五日黄昏,时间到,要玩“等哥哥”的游戏了,谦谦找到那根细竹竿跨着,先“驾驾”两声,看看马儿能跑否,然后对妞妞道:“妞妞姐姐咱们走吧,等哥哥去。”

    郑轼听到了就笑,说道:“什么等哥哥,那是九鲤叔。”

    谦谦道:“就是等哥哥,妞妞姐姐你说是不是?”

    两个女孩儿又出门了,福贵摇着蒲扇跟在后面,妞妞每次出门时总是兴冲冲,好似她哥哥曾渔乘坐的船已经到了码头,她不去,哥哥就不上岸,就等着她去接呢,所以得赶紧走——

    一老二幼刚走到街口,突然听得远远的有人叫了一声:“妞妞。”

    妞妞全身一震,心欢喜得要炸开来,团团转张望,口里叫着:“哥哥哥哥。”是哥哥的声音,哥哥回来了,虽然还没看到哥哥在哪里?

    曾渔背着五十斤重的书笈大步而来,赶了一天的路了,很是疲惫,但看到街口小妹妞妞的身影,他是精神陡长,脚底生风,妞妞也看到他了,欢叫着跑过来,后面跟着的是三痴兄的女儿谦谦,起先奋力跨着竹马追,后来看赶不上妞妞了,把手里竹竿一丢,撒腿就跑——

    谦谦跑到近前,见妞妞已被曾渔抱起,她也跳着脚索抱,可怜曾渔背着一个大书笈还要抱着两个小女孩,还没走到街口就走不动了,福贵过来帮他卸下书笈,扯着嗓子叫:“来福——”

    来福应声赶来,背上书笈,把四喜的沉重包袱提在手里,憨笑道:“四喜,你可晒黑了好多,曾少爷也黑了。”

    郑轼赶来了,远远的就问:“九鲤,补考如何了?”性急啊。

    四喜卸下了包袱轻松了,大声道:“郑少爷,我家少爷中了,在袁州还骑马插花游街呢。”

    郑轼哈哈大笑,快步过来从曾渔怀里抱过谦谦,打量着曾渔,说道:“九鲤,辛苦了,不过这苦吃得值啊,免得等三年,哈哈。”

    曾母周氏也走到了门前,见儿子曾渔抱着妞妞有说有笑而来,虽然晒黑了许多,但精神头很好,心中欢喜不尽,唤道:“鱼儿——”

    曾渔放下妞妞,跑着过来,就在门前向母亲跪安道:“娘,儿子回来了。”欢喜的眼泪止不住。

    曾母周氏一时找不到面巾,就用衣袖给儿子擦眼泪,拉起儿子,仔细端详,口里连声道:“好好,回来就好,累着了吧。”忘了这些日子一直挂念着的儿子补考的事,只要儿子回来就好。

    曾渔入内向郑母吕氏磕了头,说了一会话出来,郑轼已经让福贵买来了酒菜,他要与曾渔好好喝两杯,高兴啊,还有更高兴的事,那就是听曾渔说了袁州舞弊案的前因后果,郑轼惊笑道:“传言不假,这次广信府院试还真有三个人是花银子买的,是哪三人?”

    曾渔道:“徐则桐、祝锋——三痴兄认得这两人吗?”

    郑轼道:“游泮时匆匆见过一面不记得了,徐则桐好象就是上饶县的,祝锋毫无印象,还有一人是谁?”

    曾渔笑道:“蒋元瑞。”

    郑轼愣了一下,拍案大笑:“妙极,妙极,这就叫作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蒋元瑞原形毕露了。”问:“宗师要怎么处置?”

    曾渔道:“袁州府的那四个舞弊者当场就黜落了,以后三科还不许赴考,其他府县的要如何处置尚不清楚。”

    郑轼道:“肯定要剥去襕衫、革去功名,哈哈,蒋元瑞上回被你打了一顿,肯定已把你告上县衙了,就等着你回去好抓捕你归案呢,你小小童生敢打府学生员,反了天了,哈哈,这回好了,真想看看蒋元瑞那副嘴脸,有趣,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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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法师羽玄

    说罢补考之事,曾渔又把他偶遇严世蕃被聘作严府伴读的经过告诉了郑轼,郑轼瞠目结舌,半晌方笑道:“九鲤贤弟,你此行奇遇颇多啊,竟然攀上了严世蕃,你这是要飞黄腾达啊,贤弟,苟富贵,勿相忘,求提携,哈哈哈。”

    曾渔连连摇头:“三痴兄不要取笑,严嵩在士林中声誉不佳,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那严嵩只知奉迎皇帝,严世蕃更是骄奢淫逸,如此无德无行,更有政敌虎视,岂有不败的道理,我是脱身不得,这次回来经过分宜时没见到严世蕃,只见了严世蕃的堂弟严世芳,委婉陈词,表示家在广信府,到分宜伴读实为不便,严世芳倒象是忠厚人,但是作不了主,若严世蕃强要我去,那我也没法子,反正我自己是不会去的,只盼严氏不要差人来召我去。”

    郑轼点头道:“贤弟明智,多少人削尖脑壳也想往严氏父子门里钻,却不知福兮祸所倚的道理,不过你既心存警惕、不涉是非、不攀附权贵,就是作伴读也无妨,严世蕃可得罪不起,毕竟这是在分宜,不是在京城,也不会有多少官场利害冲突,还有,严府字画古董收藏宏富,据传《清明上河图》也在严世蕃手上,若能看一眼真迹,做伴读也值啊。”

    曾渔笑道:“那我推荐三痴兄去给严大公子伴读?”

    郑轼道:“你推荐没用,严世蕃只看中你。”说这话时,笑得颇诡秘,随即笑容一收,严肃起来,说道:“你自己谨慎些就不妨事,哪里都去得。”

    曾渔道:“这事三痴兄切莫对外人说,不然贵溪人知道我给严分宜的孙子伴读,那是招惹仇恨,说不定就拿砖头来砸你的窗户了。”

    郑轼哈哈大笑。

    酒足饭饱后,品茶手谈,鹰潭坊人少偏僻,找不到会围棋的,郑轼棋瘾犯了还得去贵溪县城或者龙虎山那边找道士对弈,现在有曾渔在,郑轼自是不肯放过,哪顾曾渔疲惫,非得杀一局再说,但曾渔棋高一着,郑轼处处受制,中盘大败,不服气还要下,曾渔道:“三痴兄,明天再下吧,弟还没向家慈好好说些话呢。”

    郑轼这才作罢,问:“贤弟何时回永丰县学报到?”

    曾渔道:“下月初再动身吧,回去得太急,若黄提学的公文还没送到永丰,那我戴方巾穿襕衫岂不成了招摇撞骗之徒了,蒋元瑞和谢子丹又要控告我殴打他们,那时二罪并罚,岂不惨乎。”

    郑轼笑道:“说得也是,不可不虑,那你干脆在这里过了七月半再回永丰,龙虎山上清宫的中元地官节乃是盛会,我陪你去玩耍。”

    曾渔道:“七月半肯定等不及,七月初就要动身,我母亲和妞妞还要在三痴兄府上再叨扰一些日子,等我回家乡安顿好了,再来接她们。”

    郑轼道:“你我兄弟,说什么叨扰,九鲤你还不知道吧,我母亲与令堂已认作姐妹,我现在称呼令堂都叫周姨母了,方才你去拜见我母亲,我忘了对你说这事——只有一个难题,谦谦不肯称呼妞妞为姨啊,哈哈。”

    曾渔甚喜,母亲周氏祖处应该是在嘉兴到杭州那一带,四十五前曾渔的祖父赴南京为魏国公徐俌相阴宅,归途经过嘉兴南边的一个什么小镇,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被一个中年妇人拖着在运河边叫卖,那时已经是冬月,天气寒冷,这小女孩脚上穿的小鞋子破烂不堪,露出肮脏的脚趾,身上衣裳也单薄,冻得小脸发青,还挂着鼻涕——

    那妇人说是家里穷、女娃多、养不起,就拉出来卖,不然在家也是饿死,只要一两银子,曾渔祖父见这小女孩模样秀气,可怜见的,便出了一两银子买下,牵上船一道南下,小女孩起先什么话都不说,曾渔祖父差点以为是哑巴,正有点后悔,小女孩吃了一些食物后见曾渔祖父和善,慢慢就说话了,说那妇人不是她娘,说自己名叫周周,说那妇人打她……

    小女孩年幼口齿不清,说的又是苏杭方言,曾渔祖父听不大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清楚,那就是这小女孩是被拐卖的,只是船已开出数十里,不可能回去找那拐卖女孩的妇人,这天寒地冻的也不能把小女孩丢下,只有带了回永丰石田,后来就做了曾渔父亲的妾——

    曾渔心道:“母亲身世可怜,没有亲戚可以走动,认三痴兄的母亲为姐正可安慰其心。”便与郑轼进内院再以侄甥之礼拜见郑母吕氏。

    夜里,曾渔在房里与母亲周氏说此行的经过,麻烦事都轻描淡写,只说谢老诗人帮助他、黄提学赏识他,又捧出一百二十两银子请母亲周氏收好,周氏惊道:“鱼儿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

    曾渔便说了宜春台斗文的事,曾母周氏蹙眉道:“鱼儿你这岂不是赌博!”

    曾渔汗颜,只好曲为解释道:“娘,这文斗嘛与赌博是不一样的,读书人的事,能算赌么,提学宗师也知道这事,一笑置之,其实儿子若非这次文斗博取了一些名声,只怕很难进学,因为有人不服啊。”说着取出宗师赐的方巾襕衫穿戴起来给母亲看。

    一旁的妞妞欢喜道:“哥哥现在也是秀才相公了是吗,和谦谦的爹爹一样了?”

    曾渔点头道:“是啊,哥哥也是秀才了,咱们家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曾母周氏心下欢喜,便问何时还乡?

    曾渔道:“母亲在这边住不惯吗?”

    曾母周氏微笑道:“再好也是别人的家啊,作为亲戚时常走动是很好,可长期住着总不好,你现在进学成了生员,可以成家立业了,娘真是高兴啊。”

    曾渔道:“我方才和三痴兄说了,母亲和妞妞还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七月初我先回去,到县学拜了教官、取得免役免税的凭照后,在永丰县城买一处房子布置好后,再来接母亲和妞妞回去。”

    曾母周氏道:“娘和妞妞随你一道回去,免得你来回的跑——好不好妞妞,咱们和你哥一起回去?”

    妞妞雀跃道:“好极了,好极了,娘、妞妞还有哥哥,咱们一起回去。”

    曾渔点头道:“那也好,我先写封信送去吕翰林处,请吕翰林代我向本县儒学教谕询问,看黄提学许我进学的文书是否送到,要送到后我才能回去,不然怕吃官司。”

    妞妞聪明地问:“是因为哥哥上回打了那两个人吗?”

    曾渔笑道:“现在没事了,那个姓蒋的家伙自己有大麻烦。”

    ……

    翌日,曾渔给吕翰林写了一封信,信里写了此次补考的曲折经过、感谢吕翰林的提携举荐,信的最后请吕翰林帮他问问进学之事——

    信写好后却没有得力的人送去,小奚僮四喜难当此任,四喜虽说有那么机灵,毕竟还小,不放心让他去,曾渔和郑轼商量,郑轼便让来福和四喜一道去永丰,明日就出发,得到吕翰林的回信后便尽快赶回来,路上莫与人争执,不要贪小便宜——

    六月二十七日午后,来福和四喜从龙头山小码头上船,这是郑轼联系到的一条去上饶县的货船,来福和四喜跟船去既安全又快捷,到了上饶再改乘小船去永丰,如果顺利的话,十内之内就能回来。

    送走了来福和四喜,曾渔随郑轼回到宅子,却见一个黄冠青袍的道士端个茶杯站在门厅廊阶上啜着,笑眯眯看着郑轼走来——

    郑轼讶然笑道:“羽玄法师,你怎么有空过来?哈哈,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位好朋友,不不,是我表弟,永丰县生员曾渔曾九鲤,以前和你说起过——九鲤,这位是龙虎山上清宫的羽玄法师,会吟几首打油诗,书法也还拿得出手,棋也会下,就是不精,不是我的对手,你等下与他交手试试。”

    道号羽玄的这个道士摇头笑道:“三痴兄,一见面就这般取笑小道,欺人太甚啊。”脚步轻捷地进厅放下茶盏,过来向曾渔稽首道:“文昌帝君赐福,曾秀才文运亨通。”

    曾渔还礼道:“法师你好。”

    道士羽玄三十来岁,身量中等,不胖不瘦,模样还有几分英俊,笑嘻嘻一派乐天知命的样子,说道:“曾秀才,小道对你是闻名已久,三痴兄几次在小道面前夸你诗书画三绝——”

    郑轼道:“围棋亦了得,道士你是下不过他的,不服的话现在就去较量较量。”

    郑轼与这道士羽玄显然交情甚好,说话很随意。

    羽玄道人摆手道:“今日不能下棋,小道在白露村的某户人家做功德法事,抽空来看看三痴兄,马上就要回去。”

    郑轼道:“既来之则安之,急什么,来来来,下棋去。”

    羽玄道人道:“不行不行,等下有小道的法事,要带着孝子下地狱救母啊——就说几句话,马上就要走。”

    郑轼笑道:“道士你还下地狱哪,有意思有意思——九鲤,不如我们一起去看个热闹吧,这道士舞剑和唱功很了得,且看他怎么提着剑唱着曲下地狱救苦救难的,白露村不远,也就五、六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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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豆腐西施

    长夏的午后,左右无事,曾渔便与郑轼一道跟着龙虎山上清宫道士羽玄去白露村看乡间民俗——

    往南一路都是丘陵小山,有些小山包开垦成了梯田,道路就在丘陵梯田间蜿蜒,田埂上、山道间,各色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摇曳,吐露清芳,若是仰头望,往往会看到有一只悠闲的鹰悬在高天上久久不动。

    时令已过中伏,稻谷金黄,山坡上农夫在收割稻谷,“砰砰砰”的脱谷粒的甩打声在山谷间此起彼伏,还带着悠悠的回响,郑轼以折扇遥遥指点道:“愚以为这脱谷粒声与古寺疏钟有得一比,农夫辛苦,有时月出还在割稻脱谷,月下脱谷声,回响空旷,听来别有况味。”

    山路弯弯,一丛丛的野草从石缝间挤出,不时有受惊的牛屎蛙从草丛间蹦出,羽玄道人心情愉快,追着去踩那牛屎蛙,还采了几支淡紫色的野花拈在指间边走边看,这时听郑轼说脱谷声别有况味,便嘿然道:“在三痴兄看来,无事不雅,你可知那农人现在是头顶烈日、挥汗如雨,枯黄禾叶割不破皮肤,但摩擦久了就会瘭起,极难受,还有各种虫子咬,真是苦也,诗云:‘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讥讽的就是三痴兄这等闲人。”

    “贼道士讨打。”

    郑轼笑骂,用扇骨去戳道人羽玄的脊背,羽玄道士大笑着侧身闪开,曾渔看这道士身手敏捷,显然是会点武艺的。

    郑轼正了正遮阳笠,笑道:“你这道士自以为看透,其实是愚障不明,我岂不知农夫辛苦,难道我非得与农夫一道去割谷耕种不可吗,种田辛苦,读书就不辛苦,我寒窗苦读二十多年,侥幸进了学,才得喘口气,可以悠闲悠闲,贼道士就看不得我过得闲适惬意,依你这般说,一滴水还有八万四千虫,你还喝不喝?”

    道士羽玄笑道:“说一滴水有八万四千虫那是佛家说法,我道家可没这么说。”

    郑轼撇嘴道:“道士愤世嫉俗,只看丑处,上清镇的罗西施难道不放屁屙屎吗,可你却是垂涎三尺,没事就去罗家门前转悠——”

    道士羽玄忙道:“三痴兄急了,我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免得曾秀才听了笑话。”

    郑轼笑道:“我没急,我是说道人不都看透了吗,也怕出丑?我倒没觉得那是丑事,我认为那是风流韵事。”

    曾渔笑问:“什么风流韵事?快说说,让我羡慕羡慕。”

    道士羽玄作揖道:“三痴兄,不要说不要说,出家人还是要讲究清誉的,不然以后没人请小道做法事,那可就惨了。”

    郑轼哈哈大笑,说道:“都是朋友,说说又不打紧,九鲤以后长居鹰潭,哪里会不知道你这的事。”见羽玄道士不再反对,便对曾渔道:“羽玄道人本是自幼出家的道士,与火居道士不同,是不能娶妻成家的,往日他与我说起,都说什么红颜骷髅、脂粉皮囊,对女色似是不屑一顾,一副就是坐怀他也不乱的样子——”

    道士羽玄在一旁“嘿嘿”的笑。

    郑轼续道:“前年,上清镇专做上清豆腐卖的黄老汉死了儿子,请羽玄等一干道士做法事超渡亡魂,羽玄道人遇上了黄家那新寡的儿媳罗西施——”

    “她不叫罗西施。”道士羽玄纠正道。

    郑轼道:“她是上清街的豆腐西施,上清人都这么叫——那罗西施一身缟素,楚楚动人,羽玄道人一见之下,顿时如雪狮子向火,身子酥麻了半边,经文都胡乱念了、唢呐也胡乱吹了、拜忏时团团转颠三倒四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

    道士羽玄翻白眼道:“三痴兄,不要用那些淫秽小说的笔法来形容好不好?”

    郑轼和曾渔皆笑。

    郑轼道:“总之羽玄是把往日操守丢到九霄云外了,决意还俗娶那罗西施,时不时在豆腐店前转悠,以致黄老汉都要放狗咬他,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羽玄道人的软磨硬缠下,黄老汉终于答应了羽玄——”

    曾渔纳闷道:“不是罗西施答应了羽玄道兄吗?”

    郑轼笑道:“看官莫急,听我道来——那羽玄道人五官端正,身手矫健,经常在泸溪河畔对着黄家吊脚楼吹笛唱曲什么的,罗西施肯定是芳心暗许的,只是罗西施对公婆很孝顺,不肯跟羽玄道人私奔,羽玄道人就向黄老汉许诺要还俗入赘于黄家,黄老汉只一个儿子,未留后就死了,所以黄老汉就答应了羽玄——羽玄,你与罗西施的婚期定于何时?”

    这道人有些赧然,说道:“还早,守丧之期还没过。”

    郑轼道:“说个大致日期,我是肯定要喝你喜酒的,我弟九鲤若有暇也要讨你一杯酒喝。”

    曾渔道:“是啊,这是羽玄道兄的大喜事,弟若在鹰潭,少不了要去叨扰。”

    道人羽玄说道:“要到八月才出服,婚期嘛总要等到十月才好,不能太急。”

    曾渔和郑轼对视一眼,心里暗笑:八月出服,十月就要成婚,还说不急。

    郑轼道:“羽玄,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你我是莫逆的交情。”

    道人羽玄点头道:“小道与三痴兄不会讲客套的,婚宴有你这个秀才相公坐镇,也没闲汉敢来骚扰。”

    郑轼笑道:“我这生员算得什么,谁敢在龙虎山骚扰你们道士,张天师颜面何在!”

    道人羽玄道:“小道既要还俗,那就不是道士了,张真人如何还肯看顾我,再说那张真人也荒唐得很——”,收口不说了。

    嘉靖朝是道士的天下,邵元节、陶仲文,还有蓝道行都曾受嘉靖皇帝的宠幸,龙虎山上清宫也是声势大振,张道陵一脉传承几十代,与曲阜孔氏并称南张北孔——

    曾渔问:“羽玄道兄,现在的张天师是第几代了?”

    道人羽玄道:“是第四十九代了,现在不称作天师,只称真人,因为太祖高皇帝说‘天至尊,岂有师’,因此朝廷敕封只称作真人,民间俗众还以天师称呼。”

    郑轼道:“这一代的张真人今年才二十岁,与九鲤同龄,却是秩正二品,尊贵无比,人比人岂不气死人。”

    曾渔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人生贵适意尔。”这是曾渔的老生常谈了。

    郑轼道:“这位张真人名声不佳,贵溪本地传言不少。”

    羽玄道人道:“三痴兄,张真人的事我们还是少说,祸从口出啊。”

    郑轼却不以为意,对曾渔道:“九鲤,我们明日去上清镇游玩如何?”

    羽玄道人道:“后天去吧,这边的功德法事明日午后结束,后天小道在泸溪河畔码头等两位,如何?”

    郑轼和曾渔答应了,约好后天午时之前在上清镇码头相见。

    转过一个小山包,白露村到了,村头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浅,曾渔三人脱去鞋袜撩袍挽裤淌过去,溪水清凉,赤足踩在溪床光滑冰凉的鹅孵石上,神气为之一清。

    白露村只有十几户人家,简直算不得一个村,做功德法事的这户人家也不富裕,但现在无论是婚庆还是丧葬,都讲究攀比,某某结婚摆了多少席、某某死了老爹尚能作斋醮,我若不能,岂不叫人笑话,所以都打肿脸充胖子,江南一带这股尚奢风气就是近十几年才开始的,仓廪足了不是知礼节,而是竞奢攀比——

    曾渔和郑轼各备了一份香纸跟着羽玄道人到那户人家观看斋醮仪式,只见堂屋清空,搬桌子架椅子搭着个神坛,供着三清神像和牌位,点着香,大红蜡烛有小儿胳膊粗细,插在米斗里红焰焰,堂屋四壁悬挂着十殿阎罗图及诸地狱受苦图,又有各色彩纸剪出符箓灵幡粘帖在屋檐下和门梁上,堂屋西南角摆了张小桌子供亡魂牌位,悬着一联:

    蝴蝶梦中家万里,

    杜鹃枝上月三更。

    有这样一副对联,堂屋就森森然有点神秘气息了。

    郑轼轻声对曾渔道:“这对联就是羽玄道人所书,这笔字不差吧。”

    曾渔点头道:“欧阳询的书体,很见功力。”

    这户人家见两位秀才相公登门,还送了香纸来,又惊又喜,简直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接待,秀才相公是大贵人啊,见了县尊大老爷都不用跪拜的,岂能怠慢——

    郑轼道:“我二人是羽玄法师的朋友,很快就要走,你们只管招呼道士,不要管我二人。”

    两个人坐在一边喝茶,听道士吹笛、吹唢呐、拜忏诵经,羽玄道人的笛子吹得好,清澈透亮,但披发仗剑下地狱拯救亡魂的好戏却要在夜间才搬演,曾渔二人等不得,看看夕阳西下便起身回去。

    主人家捉了两只鸡定要两位秀才相公收下,说两位秀才相公登门让他们一家极有面子。

    郑轼不肯收,那老汉就提着两只鸡一路跟着,看那架势是要一直送到鹰潭坊去,郑轼只好收了,免得老汉辛苦,他与曾渔一人拎一只,回到宅子时暮色已沉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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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龙虎山中曹谎子

    从鹰潭坊往南五十余里便是上清镇,大真人府和上清宫都在那里,龙虎山上清镇乃是道教福地之一,正一派道教的祖庭。

    六月二十九这日曾渔和郑轼起了个大早,步行二十五里赶到金龙峰下的泸溪河码头,从那里乘竹筏漂往上清镇,水路还有三十里,这时还只是辰时末,正午时之前抵达上清镇应该没有问题。

    一气疾行二十五里,曾渔若无其事,郑轼就有点腿软了,曾渔笑问:“三痴兄,八段锦还坚持修习否?”

    郑轼取面巾拭汗,答道:“有时会忘了修练,倒头就睡了。”

    曾渔道:“那可不行,必须持之以恒,受益下半生啊。”一语双关。

    “两位相公坐稳了。”

    打赤膊的艄公亮嗓子叫了一声,解开缆绳,竹阀缓缓离岸。

    泸溪河水流清浅舒缓,竹筏顺流而下,那艄公执着竹篙,很有节奏地插入溪底,借力让竹筏行驶快捷一些,竹筏上固定着几个有靠背的小竹椅,曾渔和郑轼就坐在小竹椅上,将鞋袜脱去,赤足踏在竹筏上,清凉的溪水不时从竹筏缝隙间涌溅上来,赤足濡湿,很是舒爽。

    这日多云,阳光不甚炽烈,竹筏随水漂流颇为轻捷,清溪蜿蜒,碧峰倒影,景致如画,郑轼摇着折扇,指点两岸青山对曾渔道:“当年正一道祖师张天师携弟子就是从这溪上过,见两岸山形呈龙虎之势,认为必有府藏,弃舟登山,果然找到一处神仙洞府,于是就留在这里传教,以符水之术治病救人——”

    艄公接口道:“这位相公说得极是,当年这里瘟疫流行,张天师的符水救人无数,还降服了很多鬼卒,张天师法力无边啊。”

    曾渔微笑着听郑轼和艄公你一言我一语说张道陵神迹,诸如降伏白虎神、驱逐八部鬼帅等等,这些事在冯梦龙的《喻世明言》的“张道陵七试赵升”中大都写过,现在听当地人亲口道来,别有意趣。

    泸溪河水深处不过八尺,浅处只没膝,溪水清澈,水底沙石历历可见,经常可以看到游鱼从筏边倏忽掠过,曾渔名字里有鱼,对鱼分外亲切,嗯,爱吃鱼,这时便探手入水想要捉鱼,徒手捉鱼当然是妄想,好玩而已。

    两岸的山渐渐奇峻起来,一座石峰露出水面,圆顶突起,高约十丈,好似一个巨大的蘑菇立在水中,艄公说这是仙菇石,是八仙铁拐李送给张天师的礼物。

    行不多时,又见岸边耸起一座石鼓峰,高三十丈,像一面巨鼓竖立在水边,艄公说这是张天师命雷将击鼓召集水族的地方——

    “两位相公坐稳些,前面是道堂岩,岩下水深湍急,要小心一些。”

    艄公大声提醒,曾渔和郑轼赶紧坐得端端正正,两手抓着竹椅横档,只见一座高约二十丈的山岩竖立在岸边,临水一面由于河水长年冲刷,形成一个较大的水平洞穴,水流在此形成漩涡,若在此落水,会有性命之忧——

    艄公在这里也打起十分精神以长篙小心操纵着竹筏,安全驶离后长吁一口气道:“那地方以前经常翻船死人,后来张天师专门在那里做道场为过往客人祈福保平安,从那以后就很少出事了。”

    又行驶了数里,艄公抬起长长的竹篙遥指道:“两位相公请看,那是云锦石,是王母娘娘的女儿织女织成的一块披肩,张天师带下人间,化作这块五彩巨石,从这云锦石下经过可以消灾祈福。”

    曾渔微笑,龙虎山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能和张天师扯上关系,抬眼看,那云锦石高约四十丈,长约百丈,就象一块巨大的石屏风竖立在水边,石峰宛若刀斧劈成,垂直而下,气势磅礴,峰岩整体呈红色,岩壁上长着矮树古藤,又有野鸟栖息,色彩就显得五彩斑斓,远远看去是有点像一块巨大的云锦披肩,张天师还真成天上要来了不少宝贝啊。

    ……

    三十里水路,看山看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午时二刻,竹筏靠停上清镇码头,临水的一座吊脚楼走下来的一个青袍道士,朗声笑道:“两位如约而至,小道也是刚过来等着。”正是道人羽玄。

    曾渔和郑轼穿上鞋袜,跳上岸来,与道人羽玄见礼。

    道士羽玄道:“两位都是饥肠辘辘了吧,小道今日作东,请两位喝龙虎山米酒,食乌骨鸡、芦溪鱼。”

    郑轼道:“岂能没有上清豆腐。”

    道士羽玄道:“那自然不可少。”

    郑轼又道:“在哪里用酒饭,是不是在令岳丈府上?”

    原只是说笑,不料羽玄道人点头道:“正是。”

    郑轼和曾渔对视一眼,喜道:“那好极,我二人也备一份薄礼去。”

    道士羽玄道:“不必不必,一餐便饭而已,小道方才对黄老爹说有两位秀才朋友要来游上清宫,黄老爹便嘱小道一定要把两位请去用个便饭,秀才相公登门,蓬荜生辉啊,还望两位成全。”

    虽然羽玄道士不肯让郑轼、曾渔备礼,但郑、曾二人第一次登门,没有空手的道理,二人凑了三钱五分银子买了一匹蓝梭布跟着羽玄道士到了豆腐黄家。

    黄家豆腐店离码头只数十步,也是临溪的吊脚楼,上下两层,上面是客厅、卧房、下面是厨房、杂物间,整座吊脚楼以粗大的松木柱支撑着竖在河岸边,木柱下半截呈黑褐色,与上半截的木色界限分明,想必是泸溪河涨水时,那木桩下半截浸到水里,长年累月木桩表皮就呈黑褐色了,松木因为有松脂,不易腐烂,吊脚楼基本都是由松木建成——

    黄家卖豆腐多年,有点积蓄,这吊脚楼有门面两间,门面后的客厅也大,黄老汉原有一子一女,女儿嫁给了贵溪一个殷实农户,只可怜儿子结婚不上一年就死了,没能留个后,且喜媳妇罗氏孝顺,黄老汉就思谋着把罗氏当作女儿,招个上门女婿给他老两口养老送终——

    罗西施的美名在上清街是尽人皆知的,十九岁成了寡妇,今年也才二十一,水灵灵花枝一般的人,引得不少闲汉浪子在黄家豆腐店门前转悠,都说要入赘,有的明明有妻室、有的是游手好闲之徒,黄老汉看这些人都是狂蜂浪蝶不是真心,放狗咬散,道士羽玄苦心孤诣,先和黄家的狗混熟了,再登堂入室来豆腐店帮黄老汉做些杂活,然后说起要还俗入赘黄家,黄老汉想想不错,这羽玄道士自幼出家没有亲戚牵绊,三十来岁也正合适,一来二去便说定了,只待儿媳罗氏守孝期满便筹备羽玄入赘过来——

    今日黄老汉见准女婿羽玄带着两位秀才朋友登门,很是高兴,上清镇几十年没出过秀才,都说福气被大真人府占尽了,小民们只能做些小买卖养家糊口,想要读书科举那得搬到贵溪去,所以一下子来了两个秀才,上清街都小小的轰动了一把,黄老汉也倍感有面子,抖擞精神亲自下厨,把几样龙虎山特色菜烹制得鲜美可口。

    黄老汉、羽玄陪着两位贵客饮酒食菜,道人羽玄不时扭着脖子朝内室张望,显然是想一睹罗西施的娇容倩影,那黄老汉三杯小酒下肚,一时高兴,向内室叫道:“惜惜,羽玄的两位秀才朋友在此,你也出来拜见拜见。”

    郑轼道:“黄老爹,这个不必了。”语气不太坚决,心里还是想看看能让羽玄这个不思女色的道士神魂颠倒的女子到底生得什么样?

    内室里半晌没动静,黄老汉酒劲上来了,不停催罗惜惜出来,内室的罗惜惜无奈,低着头出来,发簪白花,一袭素裙,敛衽朝郑轼、曾渔二人福了一福,便翩然入内,黄老汉笑道:“惜惜这孩子怕羞,羽玄,日后你可要好好待她,这孩子不错,你能娶她是你的福气,只可怜我儿命薄无福消受。”

    道士羽玄眼睛跟着那白衣倩影进内室去了收不回来,没听明白黄老汉说些什么,只是“嗯嗯”点头。

    曾渔看郑轼那神色也明显是一副惊艳的样子,心里暗笑:“三痴兄这近视眼也能瞧清楚吗,这个罗惜惜的确生得美丽,还有,若要俏三分孝,素衣白裙很见风致,三痴兄也是没见过美女的,惊艳情有可原——”

    罗惜惜一出来时,曾渔就把罗惜惜与陆妙想作比较,无论容色还是气质,罗惜惜都逊色不少啊,所以曾渔一脸的淡定,曾经沧海难为水,正此之谓也。

    “老黄,老黄,黄忠,把你家狗牵走。”说话声中,狗在狂吠。

    黄老汉名叫黄忠,听到街边有人叫他,皱眉道:“曹谎子又来了,可恼。”

    道士羽玄见黄老汉神色不快,忙问:“老爹,哪个曹谎子?”贵溪这边人把不务正业、坑蒙拐骗之徒叫作谎子。

    黄老汉道:“就是西街的曹谎子,不是把个妹妹送进大真人府了吗,就自以为皇亲国戚了,扯起虎皮大旗到处招摇,这些日子常来这边骚扰,说要娶惜惜为妻。”

    道士羽玄一听就恼了,站起身道:“三痴兄、九鲤兄,你们两位少坐,小道去去就来。”

    黄老汉怕羽玄与那曹谎子争执起来,便也跟了出去,只见一个穿着绸衫的青年男子在踢狗,那狗被绳子拴着,狗头挨了一脚却无法冲过去撕咬报仇,恨得把绳子绷得紧紧的狂吠——

    这男子二十五、六岁,模样倒是颇为清秀,只是眉目间有股子淫邪之气,见黄老汉出来,便不与狗斗了,立定身子道:“老黄,你家这狗凶恶,不能养,赶紧敲掉,不然咬伤了我那麻烦就大了,舍妹要是在张真人那里说一句话,那你这豆腐老店就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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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文昌殿祈梦

    黄老汉喝住狗,向那个绸衫网巾、不伦不类的曹谎子作揖道:“曹二郎,买豆腐吗?”

    曹谎子大名曹高阳,这时以手中折扇指着黄家的狗,防备狗咬,撇嘴道:“嘿呀,买什么豆腐啊——哎,老黄,我上回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只要你答应,我就叫你一声爹,你老两口以后四腿一蹬归天后,我就是你黄家的孝子,披麻戴孝,封棺大葬都少不了,年年清明还给你们烧纸钱,绝不会让你老成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怎么样,把罗西施嫁给我吧?”

    黄老汉气得直“哼哼”,这是咒他老两口早死啊,又是披麻戴孝,又是孤魂野鬼,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恼道:“曹二郎,休得歪缠,你是有妻室的人。”

    站在黄老汉身后的道士羽玄怒道:“曹谎子,少啰唣,快走,这里没你的事。”

    曹高阳乜斜着眼瞅着这个青袍道士,有点眼熟,问:“你是哪里的道士,这般无礼,你可知我是谁?”

    黄老汉忙道:“曹二郎,这位是小婿。”怕曹谎子听不明白,又补充道:“就是罗氏的丈夫。”

    “啊。”曹高阳往后一跳,退开两步,光着眼上下打量道人羽玄。

    道人羽玄听黄老汉宣言他是罗惜惜的丈夫,心下暗喜,表面却不露喜色,沉着脸盯着那曹谎子。

    “我差点以为见鬼了!”曹高阳叫道:“奇事奇事,这道士是你女婿,罗西施那可是你儿媳,女婿和儿媳,这算怎么一回事?”

    这时街坊邻居都聚来看热闹,曹高阳就叫得更大声了,他最会起哄,乱中得利。

    黄老汉解释道:“我老两口已把儿媳罗氏当女儿,如今就是想招个女婿入赘好给我老两口养老送终。”

    曹高阳大声道:“老黄,你儿子尸骨未寒,你就急着给儿媳招婿了,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你也做得出来,我要告官,我要告官。”

    黄老汉涨红了老脸辩道:“哪里招婿了,只是有这么个提法,守孝之期下月也就满了。”

    曹高阳指着道士羽玄对黄老汉道:“休得狡辩,你称呼这道士为小婿,我可是听得明明白白。”

    道人羽玄大吼一声:“曹谎子,我已与黄老爹约定还俗入赘黄家,只待罗氏服满就与我成亲,与礼与情,正大光明,你这谎子待怎样,莫惹到我,不然打断你狗腿。”攘袖上前,黄老汉赶忙拖住,低声道:“莫与这谎子一般见识,只当他放屁。”

    曹高阳已是大怒,梗着脖子叫道:“哪里来的野道士,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是谁!”

    道人羽玄冷笑道:“我岂不知你乃大名鼎鼎曹谎子,把妹子送去当炉鼎的,很光彩吗?”

    街坊邻居有的人笑,有的人不敢笑,这是在揭张真人的短啊,这道士胆子不小——

    曹高阳暴跳如雷,左右张望,想找一件器物厮打,一边叫道:“你敢去大真人府门前这么说,我就给你磕头。”

    曾渔和郑轼立在门边看多时了,这时曾渔开口道:“何人在此撒野?”这是要岔开话题,道士羽玄应该是失言了。

    黄老汉赶忙道:“两位秀才相公在此,两位秀才相公评评理,这曹二郎无端的就上门吵闹,老汉又没得罪他。”

    郑轼指着曹高阳道:“曹谎子,我二人正在黄老爹楼上喝酒,你聒噪什么。”

    秀才发话,街坊四邻鸦雀无声,曹高阳一时间也被震慑住了。

    ——嘉靖朝时进学名额还控制得较严,除了廪膳生员之外只有增广生员,不比万历以后,增广生员之外又有附学生员,附学生员没有名额限制,每科院试录取的附生数倍于廪生和增生,生员也就有点滥了,而且嘉靖朝时儒学学风颇严谨,教官还管得住生员,不象万历后的生员那般动辄投牒呼噪、侵噬百姓,所以此时的生员在普通民众眼里还是很有威信的,海瑞在其《规士文》中写道:“见闾中父老、阛阓小民,同席聚饮,恣其笑谈,见一秀才至,则敛容息口,惟秀才之言语是听;秀才行于市,两巷人无不注目视之,曰此某斋长也,人情重士如此——”。

    曹高阳缓过神来了,说道:“我只就事论理,何曾无理取闹,这野道士——”

    “什么野道士。”郑轼喝道:“这是我好友,他要还俗入赘黄家,到时我二人还要来喝喜酒。”又向街坊四邻作揖道:“诸位父老乡邻到时也一起来热闹热闹。”

    众乡邻纷纷还礼道:“一定一定,一定来贺喜。”

    再看那曹高阳,竟已不见了踪影,众人都笑骂曹谎子溜得倒快,七嘴八舌说曹谎子淫滥成性,见到稍微有点姿色的妇人便思勾搭,乃是上清街一害,如今把妹子送进了大真人府,自以为攀附了高枝,愈发狂荡起来——

    纷纷说了一阵,各自散去,黄老汉请两位郑轼、曾渔再去喝酒,二人都说已酒足饭饱,道士羽玄便道:“既这般,那小道就陪两位相公到上清宫随喜一番。”

    黄老汉叮嘱道:“两位秀才相公,今日就在老汉木楼里歇夜,鹰潭坊你们今日也回不去。”

    道士羽玄陪着郑轼、曾渔走过长长的上清街,上清宫在东,大真人府在西,相距三里远,大真人府是张真人起居之所,闲人不能进,上清宫是张真人修道斋醮之处,除了有朝廷员参与的大醮法事要清退闲人之外,其余时间民众可随意进香随喜——

    道士羽玄为了曹谎子的事有些闷闷不乐,郑轼宽慰他道:“羽玄道兄,这等小事何必挂怀,这等地痞无赖哪里没有,赶跑了也就是了,张真人再如何荒唐,也不至于会为这等小人出头,只是狐假虎威罢了。”

    曾渔道:“似此小人还得提防着一些。”

    道士羽玄发狠道:“莫叫他犯到我手上,定叫他一刀两段。”

    郑轼笑道:“真没看出道人竟有这等火气,三昧真火吗?对了,九鲤你不是会剑术吗,可与道人切磋切磋,羽玄道人剑术颇为了得,以前曾陪张真人练过剑是吧。”

    道士羽玄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张真人如今的剑术已远超过我。”说这话时摸着左胁,苦笑道:“陪张真人练剑不是易事,张真人是肆意搏杀,我辈哪敢伤他一根寒毛,五年前那一剑,差点要了小道的命。”又对曾渔道:“先前曾公子从竹筏上岸那一跳,小道就看出曾公子是有武艺的,曾公子是文武双全啊。”

    曾渔笑道:“惭愧惭愧,有暇是要向羽玄道兄请教一番。”

    郑轼问那道人:“怎么就看得出九鲤有武艺而我没有,我也与九鲤一般跃上岸的?”

    羽玄道人笑道:“无他,只两个字,轻和稳。”

    说话间到了上清宫,但见殿宇层层叠叠,气势恢宏,道士羽玄说上清宫是正德末年重修的,现有八殿二十四院,乃是天下第一大道宫,领着郑轼、曾渔二人从福地门进去,游览玉皇殿、后土殿——

    后土殿前一个道士看到羽玄忙道:“羽玄师弟,师父在找你呢。”

    郑轼知道羽玄道人的师父是上清宫的监斋法师,有点地位,便道:“羽玄道兄赶紧去,我二人不须你陪,等下在黄老爹处再相见。”

    羽玄道人道:“这殿宇众多,半日也走不完,那边是文昌殿,过了三官殿便是,两位相公必须去拜拜,小道若无事就会尽快赶来。”告罪一声,匆匆去了。

    曾渔和郑轼绕过三官殿,但见古柏森森,文昌殿掩映其间,二人进到大殿参拜文昌帝君,文昌帝君是文教之神,孔圣人都得靠边站,这大殿塑的文昌帝君神像雍容慧颜,坐下驾白驴,随身是天聋、地哑二童,据说选此二人做陪侍是为了避免泄露科举考题,因为考官出的题其实都出于文昌帝君的授意,只是考官不自知而已——

    郑轼、曾渔向那侍香的道士布施了一钱银子的香火钱,道士道:“两位相公,这偏殿有竹榻可供小憩,若有福缘,可得帝君赐梦,明年乡试的考题就在其中,当然,梦境隐晦,靠各自的到悟性。”

    郑轼中午多喝了几杯,一早赶路又累,这时很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听道士这样说,甚喜,便请道士引路,道士却说:“帝君托梦,非同小可,两位还得各布施一钱香火银才好。”

    曾渔笑道:“我不睡,我睡不着,就算帝君要赐梦我也无福领受。”

    郑轼进学后家中用度明显宽裕了许多,出手比较宽绰,当下便又给了道士一钱银子,对曾渔笑道:“九鲤你等着,帝君若赐梦了,我告诉你。”

    道士忙道:“天机不可泄露,若对他人说了那便不灵了——要不这位相公也一起去睡?”

    曾渔笑道:“不必了,三痴兄你去入梦吧,我在这宫中到处看看,半个时辰后来此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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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惊退吕洞宾

    大上清宫溪山环拱、仙灵都会,八殿二十四院占地两百余亩,殿宇巍峨,楼阁精美,龙柱金壁,雕梁画栋,拟于皇宫,殿院之间有甬道贯通,又有曲径回廊,四通八达,曾渔独自一人从文昌殿往后,经过紫微殿、太素院、栖真院,一路往宫殿深处行去,既然来了,那就看个遍。

    盛夏的午后,阳光直射,正是一天之中最炎热的时候,但在这高殿广堂间,又有老樟古柏荫蔽,竟是清爽宜人,手里的折扇根本就用不着,方才听羽玄道人说这大上清宫有道士千余人,但现在曾渔走过数处大殿和道院,却很少遇到道人或者香客,就好比仙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上清宫——

    曾渔的小腹隐隐坠胀,方才在黄老汉家多喝了两杯米酒,因泸溪鱼汤鲜美,又喝了不少,大上清宫这边凉爽也没出什么汗,就越来越内急了,东看西看,却找不到茅厕,在四渎殿外向一个道士询问,道士向南一指:“出宫门。”匆匆走了。

    曾渔朝那道士背影翻了个白眼,心道:“出宫门我还要问你,难道你们道士撒尿也要出宫门到泸溪河边去撒,人家皇宫里还随处有厕所呢,呃,那是四百多年后的事了。”

    曾渔不想出宫门,一来一去费时,反正中国式撒尿就是因地制宜,便朝偏僻幽深处行去,曲曲折折走了小半里地,一道围墙拦住去路,一扇小门虚掩,墙外只见远山和近树,没有殿宇楼阁,料想已走到大上清宫后门了,便推门进去,却还是一个小院落,三五株古柏下有两间草房子,不是神殿也不是道院,简单朴陋,静寂无人——

    就是这里了,曾渔转到一株大树后撩袍痛痛快快方便了一回,哆嗦两下,笑眯眯提上裤腰,慢慢系着皂绦,无尿一身轻啊,正这时,陡听草房子那边有女子娇叱:

    “我要杀了他!”

    曾渔吃了一惊,心道:“遇到凶杀案了,就有这么巧!”转出大树一看,一个灰袍黄冠的小道士执一把明晃晃的剑奔出草房子,直向他这边冲来。

    曾渔左右一看,没有其他人啊,忙道:“在下是来文昌殿上香的生员,不知这里有人,啊呀——”

    那小道士桃腮通红,柳眉倒竖,抢步奔来,挥剑就刺,曾渔话都没说完,急忙往树后闪,草房子那边有一人喝道:“自然,不要莽撞。”

    这小道士,应该是小道姑带着口腔道:“他惊退了吕仙,他惊退了吕仙!”手里剑朝大树乱斩,木屑树皮飞溅,低头看到树根下湿漉漉一大滩,尿气扑鼻,愈发恼怒,挺着剑又来追曾渔,凶霸霸道:“今日非叫你吃我一剑不可。”

    发癫的小道姑挡住了出门的道路,曾渔只好往草房子跑,草房子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曾渔叫道:“法师救我。”跑到老道士身边,老道士瞪了他一眼,转头对追过来的小道姑道:“不要莽撞,不要莽撞,或许还能挽回。”

    小道姑用剑指着曾渔,眼含泪花道:“吕仙再不会降临了,吕仙不会再降临了,呜呜呜——”

    曾渔极为纳闷,他以为此处无人就在此偷偷撒尿,被人发现臭骂一顿那是活该,可这小道姑叫着要让他吃一剑,随地小便怎么也罪不至死吧,又说什么惊退了吕仙、吕仙不会再来,这就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心想:“吕仙不就是吕洞宾吗,难道是吕洞宾刚下凡,却被我一泡尿给吓跑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曾渔向小道姑和老道士连连作揖道:“小生有错,小生有错,不知道两位在此,人有三急啊,实在是忍不住了,小生赔礼道歉。”

    那小道姑星眸圆睁道:“赔礼道歉有什么用,我只要你赔我的吕仙。”

    须眉皆白的老道士见曾渔一脸茫然的样子,摇着白头解释道:“老道二人正在扶乩请吕仙,却被你冲散——你是哪里的秀才?”

    曾渔心想:“原来是扶乩啊。”答道:“在下是广信府的生员,与友人来大上清宫文昌殿参拜祈梦,实不知两位在此扶乩,请多原谅。”

    那小道姑剑尖指地,怒视曾渔道:“你惊退了吕仙,吕仙会惩罚你屡试不第,考到老也考不中。”

    哇,对于一个读书人而言,没有比这个诅咒更恶毒的了,曾渔故意恼道:“吕仙去了可以再请,你这小道姑却诅咒我到老不第,这岂是出家修道人该说的话。”这是要反客为主。

    小道姑叫道:“去了可以再请,你倒说得轻松,你请请看。”

    曾渔看这小道姑十四、五岁的样子,发黑如漆,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双眼睛,熠熠有神采,只是脸形稍微狭长了一些,但看着有一种清隽秀美之气,果然是龙虎山钟灵毓秀的美丽小道姑,说道:“小生是来文昌殿祈梦的,又不扶乩,为何叫我请请看,俗语有云‘不知者不罪’,吕仙岂会因我的无知不敬却怪罪到你头上。”

    小道姑怒道:“什么不知者不罪,你以为扶乩是请客喝酒吗,你冲撞了吕仙,吕仙却是怪罪到我头上的,以后再请不来了。”

    老道士摆手道:“自然,不必多说了,这也是定数,那副对联不应由吕仙来拟啊。”

    小道姑气消了一些,说道:“我再去试一下,看能否请到别的仙人来。”走过曾渔身边时,狠狠一瞪眼,眼睛很大,几乎占了半边脸,“哼”了一声进草房子去了。

    老道士对曾渔道:“秀才,出去吧,庙宇宫观岂能亵渎,以后莫再这样了。”

    曾渔躬身道:“是,小生知错了,小生冒昧问一句,不知道长扶乩请吕仙来拟什么对联?若说对对子,小生颇为擅长,或许可以效劳以赎方才无心之过。”

    草房子里的小道姑声音娇脆道:“后天有很多才子高士齐聚大真人府,要选出一副最好的对联镌刻在正门抱柱上,你这小小秀才敢和那些举人、官绅、大才子们较量写对联吗,别自不量力了,今日饶了你,走你的吧。”

    曾渔问:“大真人府大门没有楹联吗?”

    老道士道:“正德年间有位翰林拟了一副对联——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这些年一直挂着,但张真人觉得此联尚不够气派,所以遍邀江西境内才学之士重题门联,秀才,你真能对对子?”

    曾渔笑道:“对对子是蒙学时就要学的,小生于此天分颇高,不如让小生一试,如何?”

    白发慈眉的老道士微笑道:“这个——老道不能作主。”

    那小道姑又走了出来,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着曾渔,说道:“既然你将功赎罪心切,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先出一上联,你若能对出下联再说拟门联的事吧。”

    曾渔道:“请仙姑出上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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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仙姑何许人?

    这美貌小道姑沉吟了片刻,开口道:道贯古今包宇宙秀才对下联来。微微翘起下巴,很是骄傲。

    曾渔含笑道:这上联气魄很大啊,是小仙姑自拟的吗

    小道姑俏脸微微一红,嗔道:啰嗦什么,对得出就赶紧对,别耽误我扶乩请仙。

    这有何难。曾渔对下联道:法遵自然驭人神。

    一旁的老道士点头道:对得不错,把自然的道号也嵌进去了。

    道号自然的小道姑脸现红晕,说道:这个对子太容易,我另出一上联你来对瑞霭接瑶天,斗转星回灵鹤降。

    曾渔对道:祥云飘玉阙,灯荧烛晃彩云飞。

    小道姑说了声:进来吧,转身先进草房子去了。

    老道士陪着曾渔进到左边那间草房子,房内除了两个蒲团和一张小方桌外,别无他物,方桌上铺着一张雪白的高丽纸,一个丁字形木架悬在小桌上,而丁字形木架则以一根麻绳系着挂在屋梁上,木架垂直的那一端有个小孔,一支长锋羊毫嵌在小孔中,只要扶住木架的两端稍稍往下一按,羊毫笔尖就会触及高丽纸,若有仙灵降临,那笔就会自动在纸上答复请仙求问者的问题,有时是一幅图画有时是一首诗有时则如白话对答有时则一塌糊涂

    老道士去隔壁取了一个蒲团来,三人围着方桌三面跪坐在蒲团上,曾渔问:还扶乩吗

    小道姑自然轻哼一声道:还不都是因为你,香都灭了,还扶什么乩。说着小嘴朝窗台一呶。

    曾渔看到北窗下放着一个冲天耳三足炉,炉内三支香烧了一小半,现已齐齐熄灭,惊讶道:小生不慎冒犯了一下,这香就灭了

    小道姑白眼道:可不是。想想又来气,好不容易请到的吕仙,却被这莽秀才冲散,以后想再请那就千难万难了,这样一想,小道姑的两条柳眉又竖起来,想发作的样子。

    曾渔心道:这可奇了,我只在树根下小解,怎会浇灭这里请仙的香火看小道姑面色不善,便迂回问道:小仙姑怎知请来的就是纯阳真人,这纸上没字啊

    小道姑撩开桌帷,飞快地一声取出一张纸来:你来看。

    曾渔看那张高丽纸满纸云烟,上面的字如蜘蛛文般扭曲古怪,但仔细辨认,还真是一首诗,诗云

    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这是吕洞宾最出名的一首诗了,曾渔震惊道:这是扶乩写出来的

    小道姑道:那是当然,难道是我自己写出来的

    曾渔很有好奇心,说道:请再扶乩一次,让小生亲眼看看神仙写诗。

    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不动声色,小道姑道:还怎么请,能诗的仙人只有吕仙,别的仙人会画画,你看得懂

    曾渔道:画个画也行,让小生瞻仰一下。

    小道姑恼道:你以为请仙扶乩这么轻易啊,先要斋戒三日知道吗,你斋戒了没有,一嘴的酒气,臭死了。

    曾渔道:小生喝的是龙虎山米酒,怎么会臭。

    小道姑道:到你的肚子里就臭了。

    老道士摆手道:不说扶乩的事了,你这秀才既然善能对对子,那就请为大真人府拟一副华贵大气的楹联吧。

    曾渔却问:这位小仙姑方才说张真人遍请江西境内的才人高士来拟题楹联,小生若要参与,也应该去大真人府啊小仙姑莫撇嘴,小仙姑意思是说小生没那资格是吗,这龙虎山仙府也只以俗世官位功名来论资格楹联优劣倒在其次是吗小生既无资格,那又何必让小生拟那楹联

    那小道姑睁大眼睛道:你这秀才还有点傲气嘛,我实话与你说,你题的楹联若实在佳妙,我出银子买下,这楹联就算是我题的,十两银子,怎么样

    十两银子是极丰厚的润笔费了,请翰林写一篇祝寿文也就这个价

    曾渔问:小仙姑也能参与后天的盛会吗

    小道姑板着脸道:这不关你事,我出银子你题楹联,明白爽快。

    曾渔道:我不要银子,我想自己扬名,我这副楹联一出,没人比得了,小生有这样的自信。

    小道姑笑了起来,对那老道士:元纲师兄你看看,这狂生还想扬名哪。白了曾渔一眼道:你连大门都进不去,若秀才都能参加的话,岂不把大真人府的门都挤塌了,嘻嘻。

    小道姑自然十五六岁,老道士元纲七八十岁,二人竟然是师兄妹,这小道姑辈份这么高,真是稀奇,曾渔道:既然只论官位,那就算了,小生就把这一副绝世名联埋于心底了。双膝离开蒲团站直身子拱手道:小生告辞。转身便走。

    哎哎哎

    小道姑赶忙起身招呼道:等一下,你且把上联说与我听,若果真绝妙,后天我就让人带你进大真人府。

    曾渔道:不行,上下联要一起写出来才能体现妙处。

    小道姑一跺脚,细腰一扭,噘嘴对老道士道:元纲师兄你看这狂生

    老道士看着曾渔道:还没请教秀才姓名何方人氏

    曾渔道:回老法师的话,小生姓曾名渔字九鲤,广信府永丰县人氏。

    老道士点点头,说道:大真人府可非比等闲去处,曾秀才切勿放肆。

    曾渔道:岂敢,因缘际会,恰有一绝妙楹联要呈献给张真人而已。

    小道姑嚷道:不行,楹联要给我。

    老道士摸着白胡子,看看曾渔又看看那小道姑,不知为何摇了摇头,说道:自然,后日你就带他进去吧。

    小道姑自然道:曾秀才,我带你去,但你到时要当众宣称是我举荐你来的。

    曾渔点头道:这是当然,不过到时小生该怎么称呼小仙姑

    这小道姑迟疑了一下,说道:算了,你还是宣称是我元纲师兄举荐的吧,就说至灵师元纲道长举荐你来的

    老道士笑道:何必费那么多口舌,后日就让老道带他进去就是。

    小道姑喜道:那好极了,多谢师兄。

    老道士元纲对曾渔道:后日辰时三刻,你到大真人府大门前,老道领你进去参加楹联会,若过了辰时三刻你不至,老道可不会等你。

    曾渔还没答话,那小道姑已然叮嘱他道:一定要来,人不能言而无信。

    曾渔笑道:是是,谨遵法旨。

    老道士道:曾秀才,去吧。与小道姑自然一起送曾渔出了草房子,一老一少立在茅檐下看着曾渔出了小院。

    小道姑问:师兄,这狂生是不是浮夸吹嘘

    老道士道:此子神完气足守静存诚,应不是浮夸之徒。

    小道姑脸露喜色道:那好,只盼这秀才的楹联把那些名士才子都比下去才妙。

    曾渔觅路回文昌殿,这大上清宫殿宇楼堂实在太多,转了好一会才回到文昌殿,侍香道人见曾渔回来了,笑道:贵友还在酣睡,鼾声还不小。

    曾渔笑道:想必文昌帝君正梦授他考题,他明年必中举人,到时少不了还要来此进香还愿我去看看。

    走到偏殿,听得鼾声高起低落,只见临窗那张竹榻上,郑轼袒胸高卧,很有点王羲之坦腹东床的派头,近前一看,睡相却不大雅,还流口水哪,不知是不是梦到美酒美食了

    这偏殿上有好几张竹榻,都是供祈梦的士人用的,曾渔也在边上一张竹榻躺下,不急着叫醒郑轼,万一郑轼真的梦到文昌帝君正授题时被他叫醒,那岂不埋怨他,三痴兄有时还很迷信。

    等了大约一刻时,终于见郑轼伸懒腰了,曾渔笑道:三痴兄,黄粱饭熟矣,黄粱饭孰矣。

    郑轼欠身坐起,揉揉眼睛,对曾渔道:什么也没梦到,睡得倒是香九鲤你也来睡了,梦到什么没有

    曾渔道:我梦到了,明年江西乡试的七篇考题悉知,却是不能告诉三痴兄,天机不可泄露嘛,说了考题就改了。

    郑轼哈哈大笑,起身道:走吧,羽玄没来寻我们吗,那我们先回黄老爹处,若有竹筏那就回鹰潭去。

    曾渔道:现在都申时末了,哪里赶得及回鹰潭,后日大真人府要举行楹联盛会,三痴兄我们一起去看个热闹吧。

    郑轼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回到黄老汉豆腐店写了一封短信,去码头让人捎去鹰潭坊,告诉母亲吕氏还有曾母周氏就说他二人要在龙虎山这边多游玩几日。

    黄昏时羽玄道人来到黄氏吊脚楼,郑轼问:监斋法师唤你何事

    羽玄道人道:明日大真人府有贵客陆续到来,抽调小道等六十人听差,所以小道不能陪你们两位四处游玩了,很是过意不去。发一句牢骚道:我等道士都是大真人府的奴仆。

    郑轼笑道:张真人是不是要举办楹联大会

    羽玄道人奇道:三痴兄怎么就知道了

    曾渔便将午后在那偏僻小院遇到老道士和小道姑的事简略说了说,羽玄道人惊道:至灵师元纲,那可是有品秩的道官,是小道的师叔祖,今年高寿八十一了,小道姑何名

    曾渔道:听老法师叫她自然。

    羽玄道人思索道:道号自然,这却没有听说过。

    三人都猜不透那小道姑是何身份,若说是张真人的妹子嘛,羽玄道人说张真人没有年约十五六的妹妹,而且张真人也是元纲法师的师侄辈,那小道姑却称呼元纲老道为师兄,实在让羽玄道人猜不出是何方神圣。

第七十八章 尼姑凶猛

    郑轼和曾渔夜里另找客店歇息,豆腐黄家毕竟还在守丧,不便借宿,而且瓜田李下也要避嫌,免得街坊四邻乱嚼舌根,小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羽玄道人送了一副围棋来,只要有棋可下,郑轼在哪里都可待上十天半个月,一箪食一瓢饮都无所谓,曾渔也放松心情,尽展棋艺,把郑轼打到授三子,这才互有胜负,郑轼好生郁闷,三个月前在上饶县院试时二人棋艺还是不相上下,怎么短短百日曾渔就棋艺大进了

    曾渔笑道:那时患得患失,内心焦躁,怎么下得好棋,如今心宽,棋艺自然就精进了。

    郑轼道:如今我也心宽,在鹰潭坊那数百户人家中也算是体面人物了,乡邻间婚丧酒宴都请我坐首席,不去县城省城,在小地方待着夜郎自大,感觉还真不坏,哈哈。正笑得欢,突然笑声一收,问:可我怎么就没有棋艺大进

    就是再深的友情也不能透露自己的隐秘啊,曾渔含笑道:也许不是我棋力长了,而是三痴兄棋力退了,三痴兄成了鹰潭豪绅,应酬繁忙,棋力退了也是可能的。

    郑轼笑道:岂有此理。灯下凝视曾渔,半晌不语。

    曾渔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问:三痴兄这般看着弟作甚

    郑轼道:我方才忽然察觉,九鲤不但棋艺大进,而且性情似乎也变化不少

    曾渔不动声色道:哦,是吗,三痴兄说说看,弟怎么性情不同了

    郑轼道:以前你比我还心直口快愤世嫉俗,火气大得很,现在呢却稳重得多,不象是二十岁的少年人。

    曾渔叹道:三痴兄啊,弟那日落榜还乡,几欲寻死,回到家又遭兄嫂冷眼,不得已带着母亲和幼妹离家出走,那种前途未卜魂命飘摇的苦楚真是煎熬啊,幸得三痴兄援手,不然真是无法可想

    郑轼摆手道:我又帮不了你什么,还是你自己吃苦坚持啊。喟然道:俗语有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九鲤经此忧患,心智坚定胜过常人也在情理之中又笑道:只是我郑式之三十多岁了还不长进,依旧浮躁任性,与九鲤相比,愚兄惭愧。

    曾渔道:三痴兄太谦了,弟又哪里稳重了,若稳重也不会在上饶安民门外殴打蒋元瑞谢子丹了。

    郑轼笑道:打得好,大快人心,那种情形还不出手那就不是你曾九鲤。

    曾渔也是哈哈一笑,把自己的秘密轻轻掩过,因问:三痴兄可曾亲眼见过扶乩请仙

    郑轼乃说幼年往事道:我童子时随父去某户人家做客,主人请紫姑神,却叫我这小孩儿来扶乩,说是童子纯真意诚,把我双目蒙上,我就扶着木柄乱摇一气,后来听他们说箕盘显示的字画极为灵验,我却忘了都显示的是些什么了。

    曾渔联想起自己的经历,不禁道:这世间神奇神秘之事还真是难以追根究底啊。

    郑轼想起一事,自己先笑一阵,说道:我说一个扶乩请吕仙的笑话有士子群集鸾坛问功名,只见鸾书曰:赵酒鬼到,,众人都骂:我等请的是吕仙,野鬼何敢于预,行将请天仙剑斩汝。,那鸾笔就不动了,半晌又书曰:洞宾道人过此,诸生何问,诸生肃容再拜,叩问科名鸾书曰:多研墨。,于是诸士子各分砚研之,顷刻盈碗,跪请所用。鸾书曰:诸生分饮之,听我判断。,那七八个士子就把一碗墨汁分着喝了,只见鸾笔大书曰:平时不读书,临时吃墨水;吾非吕祖师,依然赵酒鬼,诸生恼羞成怒,把鸾坛都给拆了。

    曾渔大笑,想着小道姑自然请吕洞宾求对联,却被他一泡尿搅散,实在是滑稽,愈想愈笑

    郑轼问:九鲤可想到大真人府的好对联了,这般快活

    曾渔笑道:好诗好句还得梦中寻,时辰不早了,待我入梦去寻,天机不可泄露。

    次日,郑轼曾渔二人雇了一条竹筏,载了酒食,沿泸溪河游玩,丹崖碧水,奇峰怪石茂林修竹山禽游鱼,尽情领略山水之美和野居之趣,曾渔善画,看山水往往以一个画者的眼光,龙虎山可入画的风景甚多,曾渔道:待我有暇,画一幅山水长卷赠给三痴兄。

    这一日游得尽兴,黄昏时分,竹筏溯流返航,在离上清镇西头三里处,曾渔提议下溪游泳,让竹筏不必等,他们浴毕自行回镇上。

    夕阳的光照在粼粼清澈的溪水上,两岸山崖倒映,光景美妙,郑轼指着远处丹崖的黑窟窿道:九鲤可知那丹崖洞穴里有什么物事

    曾渔心道:古越人的悬棺嘛。口里道:莫非是神仙府藏

    郑轼道:没人上得去,据传是有神秘宝藏。

    曾渔笑道:我们一路来,看到很多这种临水山崖洞穴,哪里有那么多宝藏。

    浴罢上岸,夕阳已落下西面山峰,红霞满天,夕阳一落群山顿时就苍翠幽碧起来,山间暮色笼罩得快,两个人觅路往上清镇行去,见道旁有一座小庵堂,郑轼道:口渴得紧,去庵里讨碗水喝。

    曾渔轻笑道:前面不远就是大上清宫了,这小佛庵却是顽强生存着,没被赶跑,不容易啊。

    郑轼道:龙虎山虽是道教福地,僧尼却也在一些地方建寺立庵,只要有人崇信,张真人也禁他不得,金龙峰那边的寺庙规模还不小呢。

    两个人走到小庵外,见是一座观音庵,庵堂六七间,依山傍水,倒是幽静,一个女尼听到庵外动静就走了出来,见是两个青年秀才,顿时满面堆笑,声音里透着娇嗲:菩萨保佑,两位相公要来拜观音吗,快请快请。

    曾渔郑轼见这半老不老的女尼这副热情劲,都是后退两步,面面相觑,郑轼不说喝水了,道:偶然走过,随便看看,师姑不用招呼我们。

    那女尼便向庵里唤道:了真徒儿,有两位秀才相公来拜菩萨,你赶紧出来迎接。

    听得庵里有个娇娇的声音答应道:来了,来了。

    曾渔一扯郑轼衣袖,抽身便走,郑轼赶忙跟上,那女尼在后招呼道:两位相公别走啊,进去喝碗茶有何妨。

    曾渔郑轼二人愈发走得快了,一口气走出半里地才放缓脚步,曾渔笑道:尼姑凶猛,若是三痴兄一个人到此,被这尼姑拖进庵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郑轼白眼道:说你自己,你若被尼姑拖进去会发生什么事

    曾渔道:我身手敏捷,这女尼哪里拖得我去,三痴兄脸皮薄,不忍拒绝什么的,很可能就进去了,一旦进去了,会发生什么天理人欲之争,实未可知。

    郑轼失笑,想想还真有可能如此,又道:那女尼都是四十多岁的老徐娘了,还有什么天理人欲好争,断然天理占上风。说着自己大笑起来。

    曾渔道:不然,没听到女尼在叫徒儿吗,那徒儿想必年轻美貌,天理人欲定有一番激战。

    郑轼摇着头笑,说道:这算什么出家人,直似娼家粉头。

    二人说笑着大步走过,没看到路边一株老榆树后面藏着一人,这人远远的看到曾渔郑轼走过来,赶紧就闪到树后,待曾渔二人走远才出来,掸掸绸衫上的草屑土灰,折扇刷地打开,朝曾渔二人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道:两个穷酸,神气个屁。

    这人摇摇摆摆一路走到曾渔二人先前到过的那座观音庵,叫了声杨师姑,径自进庵,那女尼从房里走出来,笑道:原来是曹二郎,这一向少来,把我师徒二人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这人便是曹高阳曹谎子,嬉皮笑脸道:杨师姑,我可时时想着你哪,来来来,我有话和你商量则个。

    说话间,又有个年轻女尼走出来,二十多岁,有五六分姿色,瞥了曹谎子一眼,娇哼一声,扭身又回房去了。

    杨尼姑推了曹谎子一把:了真怨你呢,还不快去哄哄。

    这杨尼姑养着这个徒弟了真只当养着个粉头,陪人歇宿,得人钱财,曹谎子就是主顾之一,不过曹谎子这时却没空去哄那女尼了真,把杨尼姑拉到庵堂天井边,问:杨师姑,镇上卖豆腐黄老汉的女眷你可认得

    杨尼姑道:认得啊,黄老太吃观音斋的,逢观音生就会来庵里烧香,那黄老太都五六十岁了,曹二郎你该不会哦,我明白了,你想勾搭黄家的媳妇,是也不是

    曹谎子连连作揖道:杨师姑,你既与他家有来往,恳请想一妙计,让我勾搭那小寡妇。

    杨尼姑连连摆手道:勾引良家的事我不做。

    曹谎子道:那罗西施娇滴滴的着实让我动火,想要纳她为妾,无奈那黄老汉不肯,还要把她嫁给一个道士,真是岂有此理,杨师姑若给我想个妙计让我勾她一勾,我许你五两银子。

    杨尼姑乜斜着眼道:黄老汉没了儿子,你是想占人家媳妇又得人家财产是吧,我听说豆腐黄家还是很殷实的。

    曹谎子笑嘻嘻跪一跪,央求道:请师姑成全,若勾搭事成,五两银子奉上,以后我承继了黄家财产,还要给你重修庵堂呢。

《清客》上架感言

    《清客》是小道写的第四本历史类小说,却是来创世中文网的第一本书,当然希望有个好成绩,上传以来也得到了很多老读者和新读者的大力支持,不过有些读者却很奇怪,他们看到“清客”一个“清”字马上联想到满清,也不看简介也不看内容,来一句“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真让小道无语,《雅骚》因为有个“骚”字在新闻出版署批不下书号,改成《活在晚明》才得以出版,看来高人是到处都有啊。

    说以上,聊博书友们一笑。

    《清客》九月三日开始上传,到今天十一月一日入V上架,差不多就是两个月,小道身体差,写得慢,两个月也才二十万字,但自问写得很认真,总是字斟句酌,不过从现在看,成绩似乎一般,也许是新网站刚起步的缘故,正因为此,那一个个订阅和打赏才显得那么可贵,小道不一一列举,在此一并表示感谢,《清客》一定会写好、能写好,成绩也会慢慢好起来,小道坚信,请书友们多支持、多鼓励。

    最后,求订阅,求月票。

第七十九章 迷花计与真人府

    这杨尼姑也撮合过几桩奸情,从中得了不少好处,至今安然无事,听曹谎子这么说,便道:罗西施是上清镇有名的美人,等闲也不出门,怎好勾她,难,甚难。

    曹谎子听杨尼姑口里说着难,眼里却不见为难之色,便涎着脸道:师姑,亲亲好师姑,救我则个,若不让我尝尝豆腐西施的滋味,我早晚得相思病一命呜呼,求师姑救命。说话时伸手去捏杨尼姑

    少歪缠。杨尼姑笑着打掉曹谎子的手,说道:若要硬做她一做,也不打紧,只三日内便让你得偿心愿,你道如何

    曹谎子半信半疑:怎么做,难不成闯到她家去强丨奸

    杨尼姑面有得色道:强丨奸不算本事,若依我计,不由得她不肯。

    曹谎子忙问:妙计安在,我当筑坛拜将,快说快说。

    杨尼姑便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最后得意道:曹二郎,你道此计好否

    曹谎子大笑道:妙计,妙计,师姑女诸葛也,佩服,佩服,五体投地。

    杨尼姑道:我可告诉你,我做此事让你奸了她,她认真起来,必要怪我,若闹将起来,却是如何收场

    曹谎子摇着折扇自命风流道:只怕不到得手,既到了手,她还怎么认真,凭着我一味甜言媚语哄她,然后再整旗枪再弄她一弄,她久旷的小妇人,只要弄得她爽利,怕不以后一颗心全系在我身上

    杨尼姑笑啐道:看你那嘴脸。

    当夜曹谎子就在庵里歇了,少不得要奉承杨师姑了真这师徒二人,且喜年轻,放得两枝连珠箭,也还应付得过来。

    次日也就是七月初一,杨尼姑一早向曹谎子要了一钱碎银,到上清街上买了两盒茶食点心来豆腐店看望黄老汉的老妻吴氏,笑容可掬道:许久不见黄老太太,听说黄老太太身子有些不适,特来看

    这时还只是辰时初刻,黄老汉的妻子吴氏见杨尼姑这么早来看望她,感激道:罪过,怎好生受师姑的礼物,老身一向身体还好,师姑想必是听人错说了惜惜,给杨师姑上茶。

    杨尼姑道:既然黄老太太身体康健那就更好,许久不见,来探望一下也是应该,贫尼与黄老太太甚是说得来。又看着清清秀秀的罗氏啧啧道:这般标致的一个人儿,青春年少就守寡,也是可怜。

    吴氏叹道:是小儿没福,更可惜没有留下一子半女,我们也不强惜惜守节,待她出服后就为她择一婿,招赘在家,就当女儿女婿一般,也给我老两口养老送终。

    杨尼姑道:这却是好,但招赘在家只恐黄小哥的魂魄不安

    吴氏一听,毛骨悚然,忙问:那依师姑言该当如何,不该招赘吗

    罗惜惜悄立一边,心里也抽紧,她对道人羽玄已然心许,羽玄肯招赘来黄家她很欢喜,这时很怕出波折,当下静听杨尼姑怎么说。

    杨尼姑道:若处置得当也无妨,三日内念诵普门品观音经千遍,就可安抚亡灵消灾解祸。

    吴氏连连点头道:老身自明日起就让她整日诵经,家里也供有菩萨像惜惜听到杨师姑说的话没有

    罗惜惜应道:是。

    杨尼姑却道:这个还须罗小娘子亲到小庵菩萨像前虔诚参拜,待贫尼先向菩萨通了诚,那时开始念诵才有用,家里供的菩萨像再怎么爱护也难免受到烟火污浊沾染不洁,哪里有庵里的菩萨慈悲灵验呢。

    吴氏深感杨尼姑说得有理,道:那就让惜惜先吃斋三日,三日后再去宝庵礼佛诵经吧。

    杨尼姑问:罗小娘子可吃了早饭未

    吴氏道:还没有呢,师姑在这里一起吃吧。

    杨尼姑道:既未吃早饭,那就不必三日后,只今日就好,正见意诚。

    吴氏看看娇怯怯的儿媳罗氏,问:我儿意下如何

    罗惜惜细声细气道:但听婆婆吩咐。

    吴氏道:那好,老身这就陪着她一道随师姑去宝庵诵经。

    杨尼姑见老媪吴氏要跟着,心知吴氏不放心儿媳独自去观音庵,便道:黄老太太一道去最好,一并诵经祈福。

    吴氏和罗惜惜去收拾一些随身用具,杨尼姑站在内室门边,听得门前黄老汉与人打招呼:

    两位秀才相公这么早去哪里,在老汉这里用早饭吧。

    有人答道:多谢黄老爹,我二人用过饭了,现在是去大真人府参加楹联会。

    杨尼姑听这秀才的声音有些耳熟,探头一看,果然是昨日黄昏在庵外见过的那两个秀才,赶忙缩回脑袋,心道:这两个假正经的秀才怎认得黄老汉,上清镇可没有秀才,想必是外地来的,可惜没能勾他们一勾,若有两个秀才主顾岂不妙哉。

    街边郑轼曾渔二人并未看到探头探脑的杨尼姑,与黄老汉说了几句话,便向小镇西头的大真人府行去。

    大真人府门前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路的一侧便是清流潺潺的泸溪河,远处的琵琶峰遥遥相对,依山傍水,风水绝佳,曾渔有这习惯,看到一处好建筑总会考量其风水布局,这时便在门前东张西望

    郑轼远远的见一老一少两个道人从东边走了过来,忙道:九鲤你看,是不是那两个道士

    曾鲤定睛看时,果然是老道士元纲,边上那个却不是小道姑自然,是一个面生的小道童,当即迎上去施礼道:见过老法师。郑轼也跟着见礼。

    老道士元纲今年高寿八十一,眼不花,耳不聋,腰板直直,从三里外的大上清宫那边一路走来也不用扶杖,鹤发童颜象是个有道之士,这日衣冠也与前日不同,头戴偃月冠,身披官赐八品道袍,稽首还礼,却问曾渔:这位秀才也要入府与会吗

    曾渔道:好教老仙长得知,这位是小生的表兄,家住鹰潭坊,与小生一般都是今年新进学的生员,也想厕身仙府盛会,请老仙长成全。

    老道元纲看了郑轼一眼,点头道:那就随老道一起进去吧,莫要喧哗莫要随意走动。

    曾渔郑轼跟着老道元纲进了大真人府头门,这头门就气势不凡,十二根大柱,面阔五间,六扇三开大门,金碧辉煌,那老道指着头门两边抱柱上的黑底金字楹联道:要换的就是这副对联,曾秀才绝妙对子可想好了

    曾渔道:已有腹稿。

    郑轼看那抱柱对联念道: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这对联甚好,要拟出更好的很难啊。

    老道士道:所以要邀请才俊集思广益嘛,曾秀才看来是胸有成竹了。呵呵而笑,领着二人进门,头门进去便是长长的甬道,由鹅卵石铺就,一座石坊大书仪门二字,进仪门是一个大院子,有参天古樟数十株,再走过长长一条甬道,便是大堂,大堂是张真人处理道政之所,红墙绿瓦,脊兽腾飞,很有公堂威赫之仪,这时却是大门紧闭

    这大真人府布局呈八卦状,在方才走过的甬道两侧,分别有玄坛殿法篆局提举署等等建筑,大堂后面就是张真人的私第,老道元纲说今日楹联会就在张真人私第东边的三省书屋。

    老道元纲果然很有地位,沿途遇到的道士见了他都恭恭敬敬行礼,不是称呼师叔祖师伯祖就是师叔师伯,平辈的没有遇到一个,真不知道那小道姑自然是何身份,竟称呼这白发老道为师兄。

    曾渔郑轼跟着老道士从西边廊房外的穿堂走过,经过前厅和中厅,来到后厅,这后厅是张真人家族的食宿生活厅,面阔五间,宴厅一间,前有天井后有院,东西厢房上有楼,厢房与中厅连接,天井四周十柱明现,门窗四壁,雕刻精致,中置金鱼大缸,两旁假山列之。

    厅后有一灵芝园,开一小门,曾渔四人穿园而过,见一个五亩大小的小湖,清波涟涟,湖畔垂杨细柳,奇花异草,湖内荷花争相怒放,莲叶下游鱼摆尾,池中心有一亭,以曲廊相连,亭有匾额曰纳凉居,在小湖的南岸,古木浓荫,白鹤盘旋,禽鸟歌鸣,真如仙境一般。

    曾渔贪看荷花,走在了最后,忽听身后有人嗤的一声笑,回头看时,那小道姑自然不知何时已轻手轻脚蹑在他们四人后面,小道姑打扮与前日并无两样,依旧是黄冠灰袍,手里拿着一柄拂尘,见曾渔回头,尘尾一摆,单掌一竖施个礼,脸上笑吟吟的,双眸明亮动人,也不说话,快步越过曾渔,走到老道士元纲身边,叫一声:师兄早。声音脆如新鲜黄瓜。

    老道士笑呵呵道:师妹早,客人都到了吗

    小道姑自然道:那些人昨日就住在这里了,有什么到不到。瞥了曾渔一眼,低声问:师兄,那秀才说了绝妙对联了没有

    老道元纲微笑道:说是已有腹稿。

    小道姑自然道:莫不要被这秀才哄了,等下害我没面子。

    曾渔听到了,说:绝不会。

第八十章 抛砖引玉

    三省书屋前后两进,正屋有楼,中有天井两厢,门前老桂倚墙,紫藤作架,颇有雅趣,书屋远朝西华山,近临百花池,门额上书三省书屋四个篆字。

    曾渔和郑轼跟在老道士元纲和小道姑自然身后进了书屋大门,听得楼厅有人在谈笑,其中一人的声音曾渔听来很是耳熟,不禁脚步一滞,凝神倾听

    那小道姑时刻留意着曾渔呢,见曾渔脚步迟滞的样子,顿时就恼了,凶霸霸地用眼睛瞪曾渔,低声道:怎么,腹稿丢了

    曾渔按了按肚子道:在呢我是听到一位本乡前辈的声音,有些奇怪。

    说话间,门厅豁然在望,曾渔眼睛一搜,楼厅官桌四张,靠背圈椅十二把,有七只圈椅上坐着人,右首第一坐着个戴东坡巾穿交领大袖直裰的老乡绅,这老乡绅有些驼背眼袋很大,不就是永丰县西山的致仕翰林吕怀吗

    曾渔有点愣神,三日前他让四喜和来福回永丰县不就是要找吕翰林吗,哪知吕翰林却到龙虎山来了

    楼厅上的六人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带了几个人进来,吕怀和另一个冠带老士绅立即站了起来,作揖道:老法师康健更胜昔日啊,可喜可贺。

    老道元纲稽首道:吕老先生洪老先生,贫道有礼。

    曾渔和郑轼跟着行礼,吕怀起先没注意这两个生员,见其中一个冲他长揖道:吕老先生,学生曾渔有礼。吕怀仔细一看,惊讶道:你是曾渔,怎么会在这里眼睛一扫曾渔的衣巾,笑道:你补考通过了,甚好,甚好。

    曾渔躬身道:禀老先生,学生六月初二在袁州府参加补考,蒙宗师赏识,允我进学,学生前日曾差小介去老先生府上送信,想是错过了。

    吕怀很愉快,他举荐的人通过了补考,他也觉得脸面有光,对楼厅上其他人道:方才与诸位说起新任大理寺少卿吴百朋吴,这位姓曾的小友就与吴少卿颇有渊源,十年前吴少卿还在弊县任知县,曾举办神童宴,曾小友时年九岁,当场作文,让吴知县大为赞叹,赞为灵芝宝树,当年的小神童今年终于进学了,吴少卿可谓巨眼识才。

    一个小小生员而已,算得什么巨眼识才,又不是中进士了,其他乡绅看在吕翰林面子上敷衍着夸赞了曾渔几句,便各自说感兴趣的事去了。

    吕怀对曾渔补考的经历很感兴趣,与曾渔走到一边询问经过,曾渔大致说了,吕怀感慨道:真是不容易啊,难为你吃了不少苦。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曾渔道:学生与母亲和幼妹暂寄居鹰潭友人家中。朝立在元纲老道身边的郑轼一指,就是那位郑生员,是学生挚友,学生从袁州回来本想立即赶回家乡,只是还不清楚黄提学许我进学的文书是否已经到了永丰县,所以学生先写了一封信派小介回永丰叩见老先生,想请老先生问问儒学孙教谕,学生进学的文书到没到,且喜就在这里遇上了老先生,学生是与郑生员到此游玩,在大上清宫拜识元纲老法师,老法师说今日大真人府有楹联会,就让学生二人也来参加,真是巧遇。

    吕怀笑道:巧遇,巧遇老夫是昨日到的,初五日便要回永丰,不如你就与老夫同船回乡如何

    曾渔道:学生的母亲和幼妹也要一起回去,不知方不方便

    吕怀道:张真人派去接我的船颇宽敞,多乘几人亦无妨,两日就到的,一起回吧,公文传递甚快,你的进学文书应该早就到了。

    这时,厅上众士绅纷纷站了起来,却是张真人陪着三个穿常服的官员进来了,看官袍补子花样,一个是云雁,四品;一个是鹭鸶,六品;还有一个是,七品,曾渔听在场乡绅称呼这三人为林知府吴通判周知县,心知这是广信府知府林光祖和通判吴世良,周知县应该是贵溪知县,悄声问郑轼,果然

    这三位都是现官啊,虽然象吕翰林这样的老乡绅当年官职品秩都在知府之上,但去职多年,走在大街上也没几个人认识,哪里有现任官员威风八面呢,张真人分外礼遇林知府吴通判周知县,这也是人情如此,无足怪也。

    曾渔跟在吕翰林身后向三位现官行礼,暗暗打量这个与他同龄的张永绪张真人,这位十岁就嗣教袭爵的张真人头戴通天冠,身披御赐道袍,疏眉朗目,英气逼人,曾渔心道:据说这位张真人嗜好房中术和剑术

    正这么想时,后腰皂绦突然被人扯了一下,曾渔回头看,小道姑眸光熠熠,嘴唇轻动道:站到我师兄后面去,你是我带来的人,别乱蹿。说罢,这小道姑自己先飞快地站到老道元纲身畔,与老道带来的那个小道童一左一右侍立。

    曾渔见郑轼也在元纲老道身后,便走过去一起站着,这楼厅只有十二把圈椅,在这里的不是现官,就是冠带闲住的大乡绅,生员哪有资格坐,能站在这里已是荣幸,张永绪方才看到曾渔和郑轼,连问都没问一声,只是有些奇怪两个生员怎么进来了

    曾渔察觉张永绪盯着小道姑看了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很快就移开目光了,曾渔站在小道姑身后,只能看到小道姑背影,不知小道姑是何表情小道姑的身份还真是神秘啊。

    张永绪说了更换大真人府头门抱柱楹联的事,请诸位博学大贤共拟一佳联,不胜感激云云。

    曾渔心下暗笑:这张真人毕竟年轻,也许是专医攻房中术和剑术了,对翰墨不太擅长,对联怎好共拟,只有各人分别拟,然后从中择一佳联,不过这样的话,那落选者只怕会有些不喜。

    那位以左佥都御史致仕的洪乡绅说道:张真人,对联不便共拟,还是推举一位德高望重词翰高超者题拟就是了,遇以为吕翰林道德文章为世所重,请吕翰林拟这副对联吧。

    吕怀谦让道:老朽并不擅长对联,还是洪兄题联吧。

    于是你推我让,半天决定不下来由谁来题这副对联,小道姑自然瞧得好生气闷,突然开口道:这位曾秀才已拟好了一联,不如让他抛砖引玉吧。闪身到了曾渔身后,在曾渔后背一推,曾渔踏前两步,处于众目睽睽之下。

第八十一章 女冠广微

    正一嗣教真人张永绪见一个年轻秀才挺身而出要抛砖引玉,心下不快,他大真人府大门楹联岂是能儿戏的,抛什么砖呀,砸门吗,皱眉问:这两位秀才是哪里来的

    曾渔听得小道姑轻咳一声,老道元纲便道:禀掌教真人,郑秀才和曾秀才是贫道带进来的,请真人见谅。

    张永绪朝曾渔身后盯了一眼,当然是看那小道姑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嘀咕了一声胡闹。

    这时吕翰林开口道:张真人,就让这两位生员试题楹联也无妨,若果然妙,那就采用,不佳的话我等另拟,这正是启发思路之举,年轻人,后生可畏嘛。

    在座的其他官绅纷纷附和吕翰林之言,张永绪目视曾渔郑轼二人道:那就请两位抛砖引玉吧

    郑轼躬身道:小生就不抛砖了,让曾生抛,砖抛一块即可,抛多了就不好看。

    众人皆笑。

    曾渔团团作揖道:既然张真人诸位大人先生指定小生抛砖,那小生恭敬不如从命,试题一联,请诸位高贤指教。

    官桌上龙尾升斗砚绿沈管羊毫宣德香墨御赐洒金五色笺早已备好,曾渔走上前,站着慢慢磨墨,不疾不徐,三省书屋的楼厅别无声响,只有香墨摩擦砚底的呜呜轻响,仿佛长风吹过林梢

    洪乡绅与吕翰林低声道:唐时洪州太守阎伯屿重修滕王阁,宴宾客于其上,那阎太守本意是想让他女婿作一篇滕王阁序来扬名的,不料省亲路过南昌的少年才子王勃当仁不让,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阁序,阎太守不得不叹服莫非今日又将重演这千古雅事

    吕翰林捻须笑道:拭目以待,拭目以待。

    小道姑自然象书僮一般站在曾渔身后,期待曾渔大笔一挥,写出一副绝妙楹联,见曾渔还在不紧不慢地磨墨,小声提醒道:曾秀才,墨已浓。

    曾渔嗯了一声,拈起绿沈管羊毫,笔尖蘸墨,轻轻转动笔管,让羊毫吸饱墨汁,然后轻轻在砚尾篦了篦,提笔写下一个茶杯口般大的墨字麒

    俗语有云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在座诸人都是每日与笔墨打交道的,就是林知府周知县这些在任官员,哪日能少得了笔墨,这时虽然自持身份,不象那小道姑凑到跟前去看,但见曾渔神凝气定,悬腕挥毫,掌心虚如握卵,笔杆笔直,笔尖在纸上转折如意,就知这秀才在书法之道是下了功夫的,有那坐得近眼神好的就点头道:是米南宫的行书体,字不错。

    广信府知府林光祖问贵溪周知县:这位是贵溪生员吗

    周知县认得郑轼不认得曾渔,正待答话,一旁的吕怀道:曾生是永丰县生员,他进学过程颇多曲折,等下让他向林府尊亲禀。

    小道姑伸长脖子屏息凝视盯着曾渔手中笔,只见曾渔运笔如行云流水,很快上联就写出来了,小道姑兴奋难抑,脆声念道:麒麟殿上神仙客这上联妙,妙极

    座上官绅交视,颔首赞许,麒麟殿是汉代宫殿名,第一代天师张道陵就是汉朝人,麒麟殿上神仙客可以说是讲述了张真人正一道的起源,且看下联如何

    曾渔另起一行写下联,小道姑自然一字一字念道:

    龙虎山中宰相家。

    吕翰林率先赞道:妙联,绝对

    洪乡绅道:后生可畏,正是当年滕王阁上的少年王勃啊。

    曾渔搁下笔,退回老道元纲身后,小道姑又将联句念了一遍: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喜笑颜开,转头看着端坐不动的张真人张永绪。

    这时官绅都起身过去看这副墨汁淋漓的对联,赞叹不已。

    张永绪既高兴又烦恼,单论这副对联,诚然绝妙,可谓简约而不简单,大气而不傲气,比那南国无双地,西江第一家含蓄且有底蕴,大门抱柱悬这样一副对联当真气派光彩,但题联的人身份太低了吧,哪有他堂堂大真人府的头门对联由一个小小秀才来题的,以后来往官绅看到这对联肯定要问这是哪位名士高官所题,他怎么回答,太不体面了吧。

    张永绪道:曾秀才既已抛砖引玉,诸位老大人老先生可以不吝赐教了。

    众人纷纷摇头摆手,表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实在不能写出比这更好更应景的对联了。

    张永绪急了,难道真的要用一个秀才的题联

    小道姑自然活动范围很大,这时又到了张永绪身边,轻声道:永绪,我举荐的这个秀才题的对联可好

    这小道姑竟然直呼张永绪之名,张永绪并不恼,说道:好是好,却是不能用。

    小道姑柳眉一竖道:既然好,为何不能用

    张永绪道:我大真人府头门对联由一个秀才来题,岂不让人笑话。

    小道姑道:只要对联妙就行,管它是谁写的,难道只认官位功名不认对联好坏的吗,既这样,何不重金请分宜严阁老来题

    张永绪不耐烦道:你小孩儿家懂得什么,这关乎我们大真人府体面,我岂能不从长考虑。

    小道姑不满道:什么小孩儿家,我是你小姑母。

    张永绪无奈道:好了好了,广微姑姑,这事你莫要参与,你扮作女冠走来走去从何体统。

    这小道姑是张永绪叔祖之女,名张广微,年方十五,好动多事,张永绪的叔祖早已去世,张广微是在大真人府里长大的,仗着辈份高,经常与张永绪唱反调,张永绪比她大不了几岁,自幼就在一起,摆不起权威,对这个机灵古怪的小姑母他是无可奈何。

    张广微道:我决意修道,终身不嫁,我就是道姑女冠,并非假扮。

    张永绪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大真人府的门联不能由一个小秀才来题。

    张广微明亮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说道:永绪侄儿有所不知,前日在大上清宫崇清院,元纲师兄以紫微斗数给这位姓曾的秀才算过命,你猜元纲师兄怎么说

    师叔怎么说张永绪有点兴趣了。

    张广微神秘兮兮道:元纲师兄说这曾秀才日后是要金榜题名钦点状元,此事切勿对外人说,天机不可泄露哦。

    张永绪不信:真的吗,那我去问元纲师叔。

    你去问,难道我会当面说谎。张广微面不改色。

    张永绪道:我懒得问,元纲师叔太宠着你了,由着你胡闹。

    张广微恼道:我怎么胡闹了,我举荐的曾秀才写出这么好的对联你却不用,我说他以后要中状元你又不信,你说你待怎样

    张永绪板起脸道:不要多说了,这是我正一教大事,内眷不得于预。

    张广微气得一跺脚,走回老道元纲身边,气忿忿对曾渔道:张大真人嫌你只是一个小秀才,对联写得再妙也不肯用。

    郑轼轻叹道:神仙也只认官位高低啊。

    曾渔并不沮丧,淡淡道:小仙姑可以去问问张真人,如今门前的南国无双地,那副对联还有多少人知道是当年谁题的,小仙姑知道吗

    张广微道:那对联挂了几十年了,我哪里知道是谁题的,据说是位翰林,元纲师兄应该知道姓名。

    老道元纲道:是正德年间的一位姓方的翰林,名字老道是记不得了。其实老道记得,这时却不说。

第八十二章 波澜骤起

    张广微甚是聪慧,立即明白了曾渔言下之意,返身回去问张永绪可还记得门前西江第一家楹联是出于何人手笔

    张永绪道:是正德年间方翰林拟的联并手书,你问这个作甚,你以为那对联也是个秀才题的吗

    好。张广微道:我再问你,你知道方翰林生卒年居何官后辈近况否

    张永绪皱眉道:胡闹,谁去记这些,四五十年前的人了。

    张广微又问:那么上清镇的民众有多少人知道那副对联是何人所题

    张永绪只以为这个小姑姑是无理取闹,很是不耐烦,当着众官绅面又不好发作,便冷着脸不理睬张广微。

    张广微很有触龙说赵太后的雄辩,说道:你是掌教真人,连你都记不清自家大门题联者是谁,一般民众更不用说了,所以说题联者的官位功名也只不过十数年可以夸说,过此之后根本无人记得,而一副好楹联却是要传几百年几千年的永绪啊,眼界要广大眼光要长远,我们都是修道之人,沧海桑田世事兴废,富贵荣华,过眼云烟,你这么纠结于题联者是秀才还是状元,乃是痴愚。

    张永绪觉得张广微所言颇有道理,但却反感这个比他还小了五岁的姑母那种可笑的教训的口气,这让他面子下不来,所以依旧沉着脸不说话。

    张广微见自己这般雄辩滔滔却不能说服这个顽固的侄儿,也很恼火,说道:你还真是一意孤行不纳忠言啊

    这时吕翰林林知府几个官绅过来纷纷表示这副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的对联对于大真人府堪称天造地设,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比这副对联更贴切的,只是曾渔的书法虽佳但尚欠火候,还得另请书法精湛者书写才好

    张永绪觉得自己找到了台阶下,立即道:那就请在座的哪位老先生一展墨宝吧。

    众人公推原南京翰林院掌印学士吕怀来书写这副对联,吕怀与曾渔是同乡,联手题联,可谓一时佳话。

    吕怀也就不再谦让,叫人取了兼毫提斗笔来,换上长卷的泾县宣纸,用赵松雪体大楷写下这一副对联,每个字都有一尺见方,笔酣墨饱,华丽大气。

    众人皆赞叹不已,张永绪这下子很满意,道:吕老先生还未落款呢。

    吕怀笑道:不必落款了,难道老朽能厚颜写上嘉靖庚申年吕怀题吗哈哈,方才洪兄说起南昌滕王阁的掌故,试想若非王勃的滕王阁序,如今还有谁记得那时的洪州太守是谁一篇好文一副名联能流传久远,不是数十载高官厚禄能比的,这副佳联定能给为大真人府增色。

    一边的张广微见侄儿张永绪眉开眼笑连头称是的样子,心道:这吕翰林说得和我方才说的是同一个道理,我说得还更透彻,张永绪却就是不听我的,真是气人。尘柄一拂,自顾去百花池看荷花去了。

    张永绪这时命仆人搬两张椅子来让两位秀才坐,这是礼遇了,不然秀才虽不用跪着但也只能站着,郑轼悄声笑道:沾九鲤的光了,能在张大真人和知府知县大人面前坐着,幸甚。

    广信知府林光祖先前听吕怀说曾渔是永丰县人,进学过程颇曲折,这时便温言询问,曾渔就将身世落第离家补考的经历一一说了,林知府吴通判嗟叹不已,都勉励曾渔苦学砥砺,争取乡试会试连捷。

    张永绪见众官绅对曾渔很赏识的样子,忽然想到一事,走到老道元纲身边问:师叔,这曾渔命格如何,师叔可曾用紫微斗数给他算过

    老道元纲奇道:为何无缘无故给他算命,掌教真人有何打算吗

    张永绪泄了气,不悦道:广微说师叔给曾渔算过命,说曾渔要中状元呢。

    老道元纲呵呵而笑:命运虽有定数,但未尝不能改变,这个定数并非一成不变,好比易有三义易也变易也不易也,当命运定格后就是不易了,往事不可追嘛,俗谓盖棺论定,呵呵,只要还在行运,总有不可预测之事发生,为就是易和变易,所以自然说曾秀才要中状元也并非无稽之谈啊,而且我观曾秀才之面相,眉间藏珠光华内蕴,是有后福之人,不然又如何能来到大真人府,又能拟出让众人折服的佳联,这看似巧合,其中亦有定数。

    张永绪听得晕头转向,元纲师叔说了一大通却等于什么也没说,等到事情发生了才说是定数,既是定数又不可预测,玄之又玄,近似胡扯,还是剑术和房中术实实在在。

    大真人府午餐,曾渔郑轼叨陪末座,对于陪着小心的曾渔和郑轼来说,这样的宴席其实吃得不会痛快,处处都要讲究等级和规矩啊,不过午餐品种着实丰富,各种蔬果和山珍海味,豪奢犹胜王侯

    用餐毕,张永绪又引众人移步去百花池中的小亭纳凉居品茶论道,曾渔郑轼好不容易等到有两位老先生哈欠连天要去午睡,这才赶紧向张真人和林知府几位告辞,吕怀让曾渔初五日午前在鹰潭坊码头等他,他也要先乘轿子到鹰潭再上船回永丰。

    曾渔和郑轼辞出,二人原路往府外行去,郑轼笑道:九鲤,你这下要名声大振了,大真人府的大门楹联竟是你题的,这可是翰林才有资格题的呀,不过你那一联的确妙极,莫非是前日文昌殿中做梦得来的

    曾渔道:我不过是拿来主义而已。

    二人绕过大堂,还没到仪门,听得身后有人快步赶来,叫道:曾秀才请稍等。

    曾渔和郑轼驻足回头,见两个道士匆匆赶来,后面那个道士捧着一个小樟木箱,来到曾渔面前时,前面那个道士稽首道:曾相公,这是掌教真人送给曾相公的礼物,请收下。

    曾渔也不谦让,笑纳了,求名也要求利嘛,将小樟木箱夹在腋下与郑轼一道出了仪门,却见道人羽玄从甬道一侧的玄坛殿走出来向他二人招呼,问楹联会怎么样了,郑轼笑着一指曾渔腋下夹着的小箱子:曾九鲤题联夺魁,这是天师谢他的润笔银。

    羽玄道人大喜,即去向玄坛殿的高功法师告了假,与曾渔郑轼一道出了大真人府,郑轼迫不及待道:九鲤,开箱子看看,张大真人送了你多少润笔银

    三痴兄有着孩子一般没有城府的好奇心啊,曾渔笑道:我们这般鬼鬼祟祟的样子,定被人疑心是行窃。

    郑轼羽玄皆笑。

    三人走过上清街黄老汉的豆腐店时,黄老汉正坐在门边竹椅上打盹,那条狗趴在竹椅边吐着舌头,羽玄道人近前唤道:黄老爹,黄老爹

    黄老汉醒过来见是羽玄道人和两位秀才相公,赶忙起来招呼三人入内喝茶,又道:惜惜与我老妻两个一早去观音庵诵经去了,这时候了还没回来。

    羽玄道人一听,眉头就皱起来,观音庵那个杨尼姑名声不好,惜惜去那里诵什么经啊,便道:三痴兄,二人在此喝茶,贫道去观音庵迎黄伯母和惜惜回来。

    郑轼曾渔方才在大真人府喝了茶,便说跟着羽玄道人一块去走走,那个樟木箱就寄存在黄老汉

    这时大约是午后未时末申时初,三人一路出了上清镇往东而行,羽玄道人无端的觉得心慌,越走越快,离观音庵还有一里地时,忽听有人叫道:救命,救命啊

    羽玄道人神色一凛:是黄伯母。便飞一般朝那叫声奔去,求救声是从泸溪河畔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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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尼庵惊梦

    那杨尼姑领着吴氏和罗惜惜婆媳二人走了三里多路,来到观音庵,女尼了真出来接着,欢喜寒暄,进到庵堂先净了手和脸,坐定饮茶,了真去把庵门关上,说是免得闲人打扰了罗小娘子诵经礼佛,吴氏连声道谢,这时还只是辰末巳初时分。

    杨尼姑一早吃了糕饼肚子不饿,明知吴媪和罗惜惜未用早饭,此时却不提起,也不拿茶食出来,只让婆媳二人喝了杯苦茶便领着去佛堂参拜观音菩萨,上了香,杨尼姑先跪下通诚道:黄门信女罗氏,持诵妙法莲华经观音菩萨普门品,专保公婆安康家宅安宁信女自身无病无灾招赘郎君和睦亲爱。

    通诚毕,杨尼姑敲动木鱼,女尼了真念诵净口业真言和安土地真言,启请两三,然后由吴氏和罗惜惜跪在菩萨前蒲团上持诵普门品,杨尼姑和了真师徒自坐到外堂去享用黄家送来的果子点心,听得佛堂里婆媳二人虔诚诵经,两个恶尼相视而笑。

    还披着头发的曹谎子悄无声息从内室走了出来,在佛堂门边向内偷窥,见罗西施素衣白裙,细腰一搦,跪在那里双手合什,俯身拜时,裙子就绷起圆臀的轮廓,曹谎子看得好不动火,口于舌燥,恨不得一个虎扑上去就把这娇怯怯的罗西施按倒淫弄

    正这时,耳朵皮突然被人从后一揪,曹谎子受痛却不敢出声,退离佛堂,歪头斜眼低声求饶:师姑松手,不要揪坏了耳朵。

    杨尼姑压低声音道:你不想成好事了,这时蹿出来作甚,若被她婆媳二人看到那定要闹翻。

    曹谎子忙道:好好,我去里边躲着。回到内室歪在女尼了真的禅床上,辗转反侧,淫念纷起,手里折扇扇得哗哗响。

    过了一会,了真进来解小手,见曹谎子一副攻心的样子,嗤的一声笑道:怎么,等得不耐烦了,要不小尼先肉身布施你一回。

    曹谎子忙道:了真师姑你可饶了我罢,昨晚折腾得厉害,我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不行不行,我会睡一会养养神,不然,嘿嘿。

    了真不无妒意,接话道:不然等下那个花枝般的俏寡妇眠在床上任你摆布你也无能为力是吧

    曹谎子笑道:是啊,天底下最惨的事莫过于此。

    了真道:难道比死还惨吗,你奸骗良家,这是死罪,你不怕死吗

    曹谎子道:死也要做个风流鬼啊,今日不把罗西施弄上手,我不想活到明日。

    了真白了这谎子一眼,说道:你也是欺人家黄家无人,不是老人就是女流,不然你哪里敢。扭身出去了。

    曹谎子继续歪在禅床上想心事,想到今日占了罗西施的身子,那吴氏怕出丑,少不了要把罗西施嫁他,黄氏家财总有个三四百两银子吧,岂不全归了他,人财两得,爽也

    隔着十几步外佛堂里的吴氏与罗惜惜婆媳二人跪在蒲团上诵持了十遍普门品,就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临近午时了,罗惜惜心道:杨师父说三日诵千遍普门品,似这般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诵不完啊。也不好多问,只有虔心念诵,看身边的婆婆,跪着已经很吃力,便道:娘,你去坐着歇会,儿在此念诵就可以了,你不用陪着,方才杨师父向菩萨通诚,也只是说信女罗氏持诵祈祷,娘就不必念了。

    吴氏年近六十,这时双腿跪麻了,心知自己无法再坚持,便在媳妇搀扶下挣扎着站起,外边的杨尼姑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扶着吴氏到外边坐定,拍着脑门告罪道:贫尼只管念经完正事,都忘了两位施主还没用早饭,只是这时斋饭尚未及做,且先食些点心吧。

    罗惜惜道:奴家不饿,婆婆好生歇着,奴家再去诵经。

    杨尼姑道:百遍普门品三日尽念得完,罗小娘子不必着急,先喝口茶润润喉咙,陪你婆婆说会话。

    罗惜惜心道:不是说千遍吗,怎么又成百遍了。面皮薄,不好多问,听杨尼姑吩咐便是,当即打横坐下。

    杨尼姑与了真师徒去厨下一会端了几盆茶食和一壶热茶出来,茶食有几样时新果品,居中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蒸糕,杨尼姑请吴氏吃糕,吴氏尝了一块,赞道:师姑做得好糕。

    杨尼姑见罗惜惜腼腆拘束,只喝了几口茶,其余果品茶食一概不动,便对吴氏道:罗小娘子太生分,在小庵这里客气什么呢,难道念三日经都不吃东西吗,老太太也叫她吃些,不要饿着,不然念经也没力气,这可是要诵持一百遍哪。

    这时已是午时初刻,吴氏爱惜媳妇,道:惜惜,吃块糕,这糕味道好,酸酸甜甜,很对胃口。

    罗惜惜听婆婆的话,拈起一块蒸糕吃了,果然又软又甜,这不吃还好,吃了一块,肚中愈发饥饿了,便接连又吃了几块,吃了糕,口又觉得于了,把一杯热茶也慢慢喝了,不上一刻时,就觉得头晕晕乎乎,再看婆婆吴氏,竟已软倒在圈椅上,惊道:婆婆怎么了想起来去看,竟是瘫软动弹不得。

    杨尼姑道:老太太想是起得早,拜菩萨又有些辛苦,一时乏了,且扶她到床上睡一睡再起来吧。与徒弟了真一左一右,连人带椅子把吴氏抬到内堂了真房间去。

    那曹谎子见抬了人进来,一轱辘就从床上爬起来,欢喜得声音发颤:醉倒了过来一看,大失所望道:怎么抬黄老太进来

    杨尼姑嗔道:还不快帮忙,把人抬到床上去。

    曹谎子将吴氏抱起放到床上,转身问:罗西施呢

    了真笑道:没有罗西施,只有这个吴老媪。

    曹谎子料想罗西施还在外面,撇开杨尼姑师徒便往外堂走去,先探头一看,只见罗西施歪在椅子上昏睡不醒,大喜,快步走近,只见罗西施俏脸红扑扑可爱,好似醉海棠一般,鼻间咻咻酒气袭

    曹谎子轻声唤道:小娘子,小娘子。

    罗西施双眸紧闭,红唇半张,醉得不省人事,哪里能答话。

    曹谎子又伸手在罗西施脸颊上捏了一把,滑不溜手,好不娇嫩,喜得曹谎子心跳如擂鼓,伸手便要将醉美人抱起,却听跟出来的杨尼姑道:雌儿成了醉虾,任你受用,你要如何谢我

    曹谎子心痒难熬,说道:许你的一样不少。一手托在罗西施背脊,一手操在罗西施腿弯,抱起就往内堂走,还对杨西施说了一句:师姑,借床一用。

    杨尼姑笑骂道:看你得意样子,小心雌儿抓破你的脸。心里得意道:饶你奸似鬼,也吃老娘洗脚水。走到桌子边拈起一块蒸糕慢慢吃着,这糕乃是她专为罗小娘子特制的,先将糯米磨成细粉,把酒浆和匀,烘得极于,再研细了,又匀以酒浆,如此再三,最后搅入一些山茄花研成的药末,和粉蒸糕,这种糕吃一块不碍事,就好比睡前喝点小酒更能睡得香,但吴氏和罗小娘子是空腹,多吃了几块,又喝了热茶,药力酒力一起发作起来,就好比做酒的酵头一般,年老体弱的吴媪和娇娇怯怯的罗小娘子如何当得起,自是醉得雷打不醒

    杨尼姑跟着进了内堂,见徒弟了真在她卧室门边朝里张望,想必是看曹高阳如何弄那罗雌儿,刚走过去,门却从里关上了。

    了真好生嫉妒,喃喃骂道:这贼坯,猴急得不行了,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早晚千刀万剐。

    杨尼姑不高兴了,这等于是骂她,冷笑道:若说要千刀万剐,也少不了你这小淫货。

    了真赶忙陪笑道:师父,徒儿是担心这曹二郎尝了甜头却忘了师父的好处。

    杨尼姑道:他敢,我总有拿捏他的手段。又吩咐道:你去外边看着点,若有人叩门也支吾一声。见了真出去了,她就到了真房中与吴媪做一头睡了,这大热天午后就是让人犯困哪。

    那年轻尼姑了真出去转了转,又走回来,见师父杨尼姑在她卧房午睡了,她便悄悄绕到师父卧室南墙的窗下,从窗棂向里张望,那大床上的景象让她浑身一燥,只见罗小娘子裙子被撩起,裤儿褪下,倮着白生生的腿和臀,曹谎子这挨千刀的贼身上绸衫也不及脱,只脱了裤子,这时正将罗小娘子两条白腿挨开,那罗小娘子闭着眼睛双颊通红,鼻翼还有细小的汗珠,昏昏而睡,丝毫不知清白身子就要被玷污

    了真从南窗这边看去,正看到曹谎子耸着屁股,显然已入港,这谎子先是大肆狂荡了一回,然后缓下劲,腾出手好整以暇地将罗小娘子上身小衫解开,捏弄那一对雪梨一般,屁股不紧不慢耸着,玩得个不亦乐乎,把窗外偷窥的了真看得个心里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骚兴大发,转身靠在墙脚微微喘气,过了一会又去窗棂张看,见曹谎子卖力地于个不休,了真心里暗骂曹谎子昨夜不肯尽情奉承,却原来是要留着劲现在使啊,听得房内曹谎子一边舞弄一边还自言自语道:惭愧,我曹二也有今日。又道:可惜罗西施昏睡着,不然就更要爽死。说话时愈发癫狂起来,床板俱响,俯身将罗小娘子紧紧抱住,叫一声:我死也。已是一泄如注。

    了真这时也瘫坐在墙根下,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却见曹谎子手搭在罗小娘子身上,做一头偎着脸睡,竟还打起鼾来了,再看那罗小娘子,鬓乱钗横,身子汗津津的,兀自昏睡未醒。

    了真暗骂道:这谎子奸占了罗氏,以后哪还有心思到我身上,真是可恼。又想:且看这罗氏醒了如何收场自去庵堂厅屋喝茶去。

    这罗惜惜出了好些汗,又睡了一会,药力酒力渐散,睁开眼来却见一个男子与她一头睡着,惊得尖叫起来,猛地坐起身,又见自己袒胸露乳裙挎俱开,只觉周身寒毛一炸,冷汗涔涔而出,剩下的一些酒意药性都惊散了,明白自己着了道

    那曹谎子被尖叫声惊醒,见罗西施已然坐起,赶忙爬起身待要施展他软磨硬泡的手段,没等他开口,罗惜惜猛地一推,将他推下床底,摔得脑壳生痛,罗惜惜也不及穿绣鞋,下床冲到门边,拉开门大叫:婆婆婆婆。叫声凄厉。

    吴媪其实蒸糕吃得不多,主要是年老犯困,也被那一声凄绝的尖叫惊醒,慌慌张张出门,却见儿媳罗氏发髻散乱,衣裙不整,连鞋子都没穿站在门外走廊上,忙问:我儿出了何事

    那曹谎子这时也有些慌张,躲在房里不敢现身。

    罗惜惜又悲叫了一声:婆婆。眼泪夺眶而出。

    杨尼姑跟出来假情假意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何事出了事就要敢担当,躲着怎么行后面这句话是对曹谎子说的,说这话时还待来搀扶罗惜惜。

    罗惜惜一头向杨尼姑撞去,把这恶尼撞倒在地,泪眼朦胧看着吴媪,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出口,扭身向外堂奔去,半路又撞倒了女尼了真,罗惜惜遭此大辱,已萌死志,现在已不管不顾,身上痛脚上痛浑不觉得,开了庵门就向不远处的泸溪河跑去,到了河边就纵身一跳

    庵内的吴媪看到了杨尼姑房中的曹谎子,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大骂杨尼姑,赶紧来追儿媳罗氏,追到溪边,正见水中一个白色身影扑腾着,不是惜惜落水又会是谁,吓得大叫救命救命,可这里并非大道,少有人行,待要回庵求助,却又怕那两个恶尼和曹谎子害她,便不敢回,只是捶胸顿足在岸边大哭救命,就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时,陡听有人叫道:黄伯母,黄伯母。

    吴媪辨出是道人羽玄的声音,急忙叫道:羽玄法师,快救惜惜,她,她跳河了。

    道人羽玄如飞般奔至,朝吴媪所指方向一看,纵身就跃入泸溪河,且喜泸溪河水流动缓慢,水也不深,很快就把罗惜惜救上岸来,曾渔和郑轼这时也赶到了。

    羽玄道人见罗惜惜衣裙不整,赶紧脱下道袍将罗惜惜裹上,罗惜惜只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见救他的是羽玄道人,更是悲从中来,大哭不止。

    羽玄问罗惜惜出了何事,罗惜惜只是不说,便问吴媪道:你二人不是在观音庵念经吗,惜惜怎么会在此落水

    吴媪嗫嚅道:老身和惜惜吃了一些杨尼姑的茶食,不知怎么就昏睡了,那天杀的曹谎子也在庵里

    道人羽玄一听这话,毛发倒竖,大叫一声:我非杀了那贼不可。跳起身朝观音庵疾奔而去。

    借用的是明代话本初刻拍案惊奇里的一个故事,博学的读者们想必早已了然。求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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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介绍:
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清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