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清客TXT下载清客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清客全文阅读

作者:贼道三痴     清客txt下载     清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八章 面若桃花春光灿烂

    林知府对万推官道:你来审理此案吧。

    万推官起身向林知府一拱手,重新坐下,看着跪在下面战战兢兢的祝德栋道:祝德栋,你可知罪

    祝德栋被方才蒋元瑞的一顿板子吓破胆了,匍匐叩头道:小民不该随蒋元瑞上堂鸣冤,小民是被蒋元瑞蒙骗。

    万推官道:今有府学生员曾渔状告你与未出服的寡妇通奸,还要休掉原配曾氏,可有此事

    祝德栋忙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小民岂会休妻,小民妻子素来贤惠,小民甚是爱敬。又对立在林知府身边的曾渔陪笑道:鲤弟,昨日都是误会啊,全是蒋元瑞挑拨,我怎么会休你姐姐,两个孩儿都那么大了,是吧,我等下即把她母女接回祝家畈。

    曾渔走过来立在祝德栋身边,向林知府和万推官拱手道:两位大人,祝德栋当着我大哥曾筌的面扬言休妻,这有家兄曾筌曾氏仆人老黎祝氏仆人老善为证,蒋元瑞也可为证祝德栋,要把蒋元瑞再请回来为你作证吗

    祝德栋一脸的油汗,神情慌张,低声下气道:我那是被蒋元瑞挑拨,一时气话,当不得真,我已知错,请鲤弟原谅。

    曾渔心肠没那么软,不会因为祝德栋服个软说两句好话就放过他,祝德栋前日和昨夜的嘴脸极其可恶,这种人不狠心严惩是不会悔改的,看着祝德栋道:那你打我大哥两拳又怎么说

    祝德栋摸着有些青肿的左脸道:大哥先打了我一巴掌。还很委屈似的

    听到这句话,曾渔就知祝德栋还没有悔过之心,这种人要挽救,就只有打,打得他怕,以后再不敢,当即不再与祝德栋理论,向堂上林知府万推官躬身道:事情原委治生在状纸上写得明明白白,请两位大人为治生作主。

    万推官即命衙役分赴祝家畈和蒋村拘相关人证到堂,曾渔也去茶圣客栈请大哥曾筌过来,祝德栋独自一人跪在幕厅惶恐不安地等候,半个时辰后,皂隶带着两个人证到堂,一个是祝德栋的二哥祝言栋,一个是祝氏老仆老善,祝德栋叫声:二哥

    皂隶喝道:不许说话,否则以串供论处。

    祝言栋方才从祝家畈一路来已从皂隶口中得知大致情况,原来三弟媳妇曾氏的小弟曾渔已经是秀才相公了,三弟还敢与曾氏离婚,这岂不是自讨苦吃,新进学的年轻秀才最是吃香,说不定过两年就是举人老爷了,谁敢得罪,这时见三弟祝德栋跪在地上狼狈模样,他也就板着脸眼睛看着别处

    曾渔陪着大哥曾筌也到了,祝言栋陪着笑脸上前见礼,这个祝言栋昨日看到曾筌坐在祝家大厅上等着,却不来见礼作陪,临到用饭时客气话也不说一句只顾自己吃,哪里象是姻亲,曾筌好脾气,这时心里虽有不满,面上还是与祝言栋寒暄致意,但对祝德栋却是正眼也不看,祝德栋实在太让他伤心了。

    又等了大约两刻时,蒋村的三个人证带到,一个是蒋玉芹,一个是蒋玉芹的兄长蒋春哥,还有一位是蒋村的里正蒋大兴,妇人上公堂是耻辱,蒋春哥耷拉着脑袋,那蒋玉芹也是低着头不敢见人,哪里还有当日在甘蔗地边那般嚣张浪态

    临近午时,人证大致传到,皂隶进后堂请林知府和万推官出来审案,案情很清楚,蒋村里正蒋大兴证实祝德栋经常来蒋村蒋玉芹处奸宿,祝言栋也说蒋玉芹曾到过祝家,前天就来过

    蒋玉芹见势不妙,她怕受刑,当堂大哭起来,说是祝德栋刁奸她,她无奈之下只好与祝德栋往来

    这下子祝德栋急了,所谓刁奸就是诱奸,那可是杖一百,会被打个半死,还要服苦役两年,叫道:蒋玉芹,贱人,是你勾引我,我何曾刁奸你

    曾渔和大哥曾筌立在一边,看狗咬狗丑态百出。

    万推官一拍惊堂木,让众人肃静,书吏将供词让里正蒋大兴等人画押,万推官道:蒋玉芹夫死服丧未满,就与人通奸,按律杖一百

    蒋玉芹吓得脸煞白,杖一百,那岂不要被打死,叫屈道:大人,奴家冤枉,奴家被大哥卖与德兴县李县丞为婢,李县丞前年去世,主母遣散侍婢,奴家就回到了上饶蒋村,奴家与李县丞又不是夫妻,而且又被遣归,哪里有要为故主服丧守孝的道理

    曾渔心里暗暗点头:这个蒋玉芹厉害,县丞的宠妾果然见多识广,不比寻常乡下妇人那般见官就吓得魂不附体话都不会说,她先是想以刁奸卸责,不成,就化妾作婢,要逃过未出服就与人通奸的大罪,这个还真不好判定了,娶妻有婚约,宗祠要上名字,纳妾呢,绝大多数什么礼节都没有,蒋玉芹与那李县丞又未育有儿女,是婢是妾很难区分,大户人家的婢女与家主有一腿的不在少数,而且蒋玉芹又是的的确确被遣归家乡的,居丧之礼不好约束她。

    万推官也觉得为难了,李县丞的妻子也许已不在德兴,为了这个小案子难道还要数百里去取证吗,是妾是婢本就很难区分

    万推官向林知府请示,林知府低声道:以通奸罪惩治一番即可,不必以居丧和奸罪论处,祝德栋休妻案另论。

    万推官明白林知府的意思,问道:蒋玉芹,你知道祝德栋是有妇之夫否

    蒋玉芹心思极活,知道居丧通奸之罪已经逃过了,忙道:奴家不知祝德栋有妻,祝德栋从未提起,只说要娶奴家

    跪得双膝疼痛的祝德栋气急败坏,怒道:贱人满口胡言,你明知我有妻,却与我勾搭,还怂恿我休妻娶你。

    这一对狗男女又争吵起来,万推官喝道:把这一对奸夫淫妇各掌嘴二十

    几个皂隶上前分别揪住蒋玉芹和祝德栋,左右开弓,各打了二十个嘴巴子,打得面若桃花,春光灿烂。

    祝推官又道:祝德栋蒋玉芹按通奸罪论处,各杖六十,立即行刑。

    一般地方衙门行杖刑不比皇帝的廷杖,廷杖因为有政治斗争的复杂关系在里面,时轻时重,轻的只是皮肉小伤,重的三五十杖就活活打死,地方民事案件的杖刑除非堂官有意要当堂杖毙,不然皂隶行刑都不会重,所以有些皮粗肉糙的无赖甚至会替人受杖,明代笔记里多有记载

    虽说皂隶行刑不狠,但六十杖下来,蒋玉芹已经雪臀如烂柿子,小便都失禁了,万推官命衙役把这妇人拖出去,又严责蒋春哥以后要管教好妹子,年内就择人嫁掉,里正蒋大兴也负有清正风化之责

    训丨斥了一番之后,万推官让蒋里正和蒋春哥回去,盯着瘫在地上的祝德栋道:祝德栋,通奸之罪已惩处过了,但无故休妻之罪还得论处按律杖八

    这两天有事,更新少,明天会有大章节。

第九十九章 凶宅与清泉

    祝德栋先被掌嘴二十,再又打了六十大板,觉得自己一条命已经只剩半条了,现在听说还要杖八十,那就小命休矣,吓得连声哀叫道:大人饶命啊,小民并未休妻,大人饶命,饶命。

    万推官喝道:还敢抵赖,方才蒋氏已招供说你要休妻娶她,曾氏的兄长曾筌也听你亲口说要休妻,无故休妻依旧大明律应当杖八十徙两年。

    祝德栋磕头道:大人明鉴,小民只是一时戏言气话,小民哪敢休妻,休妻要有休书,小民并未写休书。

    一边的曾渔说道:若不是我大哥给了你一记耳光,你休书已经写出来了,你今日随蒋元瑞上公堂,岂不是想趁蒋元瑞状告我的同时顺便把妻也给休了

    祝德栋爬着转身向曾筌曾渔兄弟二人求饶道:大哥鲤弟,我是猪油蒙了心窍说了些混账话,我知错了,求你们向两位大人求个情,饶过我这一回,饶过我这一回。

    曾渔道:我姐姐已伤透了心,你既要休她,她就与你离婚,你受杖刑服苦役,与我们没有任何于系了。

    万推官拍案道:祝德栋,本官给你三日时限,三日之内若不能求得曾氏回心转意,就以无故休妻罪论处。向林知府拱手问:府尊有何训丨示否

    林知府道:就是这样,祝德栋三日内不能得到曾氏的见谅,就杖八十徙两年退堂。向曾渔点了一下头,与万推官往后堂去了。

    曾渔对大哥曾筌道:大哥,我们走吧。迈步要走

    那祝德栋不顾臀背疼痛,手脚并用,爬过来扯住曾筌的直裰下摆:曾大哥,我知错了,我改,我改,求大哥带我去见若兰。又转头对祝言栋道:二哥,帮我求一下曾大哥和鲤弟啊,不然我就没命了。

    祝言栋也知道官无戏言,祝德栋若不能得到曾氏兄弟和曾若兰的原谅,别说杖毙,两年苦役也受不了啊,他们祝氏三兄弟之间虽然不睦,但不至于幸灾乐祸,手足之情还是有的,上前作揖陪笑道:曾大哥九鲤相公,德栋他也是一时糊涂,今已受到府尊老公祖的严惩,他现在知道悔改了,请你们放过他这一次。

    曾渔道:祝二哥,不是我们绝情,而是祝德栋言行太让人寒心,不必多说了,就此别过。拉着大哥曾筌往幕厅外走。

    曾筌的直裰下摆被祝德栋紧紧拽着,救命稻草啊,岂肯松手,苦苦哀求:曾大哥鲤弟,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与若兰一向恩爱,这次是鬼迷心窍,我知错了,饶过我这一回。

    祝言栋也在一边恳求,曾筌心肠软,问曾渔:小弟,你说该如何

    曾渔道:这个还得姐姐作主,只是姐姐已被此人伤透了心,有主在先不肯再见他,我们又何必为他说好话。

    祝德栋忙道:告诉我若兰现在哪里,我去求她原谅。

    曾渔怒火又上来了,冷笑道:你的妻子女儿在哪里你不知道,她们是死是活是流浪街头走投无路你一概不知是吗,你照样乘你的小轿陪你的姘头寻欢作乐是吗,你这种人就该当堂杖毙

    祝德栋不敢吭声,却把曾筌的直裰下摆拽得更紧了。

    祝言栋知道曾筌比较好说话,好言相求,曾筌道:这事还得由我弟拿主意,这次若不是我弟出面,我在祝家畈先被你们祝家人打的半死了。

    祝言栋好生尴尬,不知说什么好了,都怨三弟事情做得太绝。

    曾渔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说道:我代我姐姐提一个条件,要请我姐姐因祝家必须祝村里正族中长辈和祝德栋一道来请,否则免谈。

    祝德栋听曾渔这么说,大喜,连声道: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曾渔道:别高兴得太早,这是我代姐姐提的条件,但我姐姐肯不肯原谅你还很难说,要我姐姐先原谅了你,然后才是那个条件。

    祝德栋道:我这就去求若兰

    曾渔道:你这模样不要吓坏我姐姐和阿彤阿炜小姐妹,别想着装可怜博同情,要真心悔过,我姐姐才有可能原谅你,你先和祝二哥回祝家畈吧,明日再过来。

    祝德栋点头道:好好好,明天一早来鲤弟,你们都住在哪里

    曾渔叹息道:说你薄情寡义会说错吗,老善是跟着我姐姐去了石田又回来的,你只要稍微关心一下问问老善不就知道了。

    祝德栋羞愧道:是是,鲤弟教训丨得是。松开了曾筌的直裰下摆。

    曾筌走了几步,回头对祝德栋道:赶紧抬到城南刘氏药铺请刘异远医生给你冶一下伤,天气热,要当心。

    上饶刘异远专治跌打损伤,有祖传秘药,疗效甚佳,曾筌与刘异远有点交情,知道刘异远的本事,祝德栋虽然可恶,但总还是他妹夫,故而提醒

    祝德栋感激道: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曾渔就先出去了,让大哥唱红脸吧,黑脸他来唱。

    出了府衙大门,曾渔和大哥曾筌往西门走去,却见吴春泽从对面一家茶肆走了出来,拱手问:曾大哥九鲤,案子审得如何了

    曾渔向吴春泽说了审案情况,吴春泽点头道:这样最好,既要惩治,也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又道:蒋元瑞回永丰去了,他这功名难保了,唉,既是舞弊进学那就该谦逊一些,不要嚣张跋扈,现在从高处摔下,成了大笑柄。

    曾渔道:咎由自取,我估计他进学后仗着头上方巾,在永丰也得罪了不少人,一旦被削了功名,还有苦头吃,得意不能忘形啊,更何况是歪门邪道。

    已经过了正午时,炎阳当头,三人走在路边槐荫下,不知谁的肚子在咕咕叫,曾渔道:这次多亏吴兄帮忙,今日我兄弟二人请吴兄小酌两杯。

    吴春泽道:在上饶,我是东道主,当然我请。

    曾渔笑道:我也准备在上饶安家,还是我请。

    吴春泽笑道:那好,我也正有事要与贤弟商谈,贤弟不是要买房安家吗,我有一远房堂叔,在北门外灵溪畔有一处房子,前后院子,总计有四亩大小,出入城也方便

    曾渔道:那很好,不知索价几何他母亲周氏不喜欢住城里那种街面房子,喜欢有个大院子,可以种些花花草草。

    吴春泽道:纹银五十两。

    曾渔诧异道:这似乎太便宜了吧。

    广信府这边的地价,一亩上好水田值纹银十两,吴春泽说的北门这处房子占地四亩,就是当作空地卖也值四十两啊,这么一处大房子只卖五十两,有点可疑

    果然,吴春泽说道:之所以卖的这么便宜,是因为那处房子风水不佳,我堂叔是做茶油买卖的,早年挣了一些银子,可是自十八年前建了那所房子后,生意屡亏,亏些银钱也就罢了,更惨的是两个儿子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在三年间先后死了,所以那房子自七年前就一直荒着,想卖也卖不出去,每年会租出去几个月,没有常住的人。

    话锋一转,吴春泽又道:之所以冒昧向贤弟推荐这所房子,当然是因为贤弟精通杨公相宅术,贤弟可以去看看。

    曾渔道:好,这两天有事,过几天请吴兄陪我去看房子大哥也一起去看看。

    曾筌道:我可没学过风水术啊。

    说话间,来到西门外,曾渔请吴春泽在对面的春江酒楼少待,他和大哥曾筌先回茶圣客栈

    曾若兰自大哥曾筌去了府衙后,心里七上八下,忽而愤恨忽而悲伤忽而怜悯忽而忧心,吩咐小奚僮四喜去府衙打探消息,四喜回来说有皂隶拦着,不让进去,急得曾若兰坐卧不宁,曾母周氏安慰她不要焦急,小鱼有分寸,会处置得当的,曾若兰心中总是不安,这时见大哥和小弟回来,忙问:案子审得如何了

    曾渔便说了审案经过,着重说了祝德栋与蒋玉芹公堂互咬的情景,曾若兰咬着嘴唇默默听着,听到祝德栋与蒋玉芹各挨了六十大板,既感畅快又感心痛,对那个薄情郎是要责打,却又担心伤得过重,待听到万推官说还要再打八十大板,曾若兰不禁惊呼出声,心想那可不就打死了

    曾渔在这节骨眼上慢条斯理端起茶杯喝水,曾母周氏嗔道:快说,看把你姐姐急的。

    曾渔笑了笑,说道:姐姐要沉得住气,以后也要学些御夫之术,大哥和我只能帮你这些。当下说了后面的经过。

    曾母周氏点头道:这样不错,若兰回到祝家也有面子。

    曾渔又道:明日祝姐夫来求情,姐姐万万不可三言两语就原谅他,至少磨他半天,让他煎熬煎熬,姐姐心软时就想一下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煎熬好了,吴秀才还在对面酒楼等我和大哥去喝酒,等下我让酒楼伙计送一些菜肴点心过来。

    曾氏兄弟与吴春泽喝酒到申时初,吴春泽辞去,约定七月十三日一早去北门外看房子。

    曾筌曾渔回到茶圣客栈,说起买房子的事,曾筌道:鲤弟买房若少银子,可以慢慢想办法,这风水不好的房子价钱再贱也不要去买。

    曾母周氏和曾若兰听到说买房子的事,赶忙问究竟,曾渔说了,曾若兰道:姐姐这里有二十两私房银,你先拿去用。

    曾渔笑道:姐姐,我有银子,我在袁州参加一个文会,八股文第一,得了几十两银子的奖励,在龙虎山为张天师撰楹联,得了六十两银子润笔银,哪里会短买房子的钱,吴秀才说的那处房子我会去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俗语说风水轮流转,风水不是固定不变的,也许那处房子经我稍作改动就是一处宜家良居。

    曾若兰问:小弟的风水术这么精通了吗

    曾渔笑道:相阴宅尚未窥堂奥,相阳宅已得伯父真传,姐姐你想啊,风水术是我谋生技能,我原本是打算没考上秀才就做风水先生的,这个祖传的本领可不能荒废。

    翌日一早,曾若兰梳妆齐整,等着祝德栋来赔礼道歉,曾渔带着小妹妞妞和阿彤阿炜这两个外甥女去附近的茶山游玩,这是曾渔的细心处,不要让阿彤阿炜小姐妹看到祝德栋苦苦哀求的样子,让祝德栋保有一点为人父的颜面

    茶山就是唐代陆羽陆鸿渐种茶的小山,后来就叫作茶山,山麓有陆羽泉,陆羽茶经评此泉为第下第四泉,曾渔和老丫环梅香带着三个小女孩从广教寺小门进去,在大悲殿后找到那一泓井泉,井内围呈八角形,井壁为红青两色麻石垒成,妞妞先跑过去朝井里看,惊喜道:哥哥快来照镜子阿彤阿炜,快来,照得清清楚楚。

    陆羽泉水质清澈,井底幽深,映着天光,形成一方天然水镜,眉目五官,清晰可辨,比铜镜还清楚,三个小女孩对着井水照个不休,叽叽喳喳,象茶山上飞来的几只小喜雀

    曾渔也临井自照,问妞妞和两个外甥女:这井中人谁最美,说实话哦。

    七岁的妞妞道:哥哥最美。

    八岁的阿彤道:我也说是鲤鱼舅舅最美阿炜你还没说。

    五岁的阿炜个子矮,由梅香抱着看井水,说道:娘亲最美。

    阿彤道:娘亲又不在这里,是说现在井里的人像谁最美。

    阿炜睁大童稚的清澈眸子抬头很认真地看着曾渔

    姐姐阿彤又纠正妹妹道:是要看井里影子。

    阿炜就又低头看井中倒影,说道:那就鲤鱼舅舅最美吧。不大情愿啊

    曾渔哈哈大笑。

    既来天下第四的陆羽泉,当然要取水回去烹茶,寺僧生财有道,陆羽泉边卖葫芦,曾渔花了五文钱买了一个大葫芦,先装了半葫芦泉水,给三个小孩子每人喝几口,忽听身后有人轻声道:曾相公,巧遇啊。

    曾渔回头看,见是昨日府衙后园戏班的那位饰演赵五娘的小旦,名叫夏畹,当时自报姓名时让曾渔愕然不明所以,随后因为案子的事,就把这小旦忘到脑后了,却没想到在这广教寺又会遇上。

第一百章 初探凶宅

    小旦夏畹十七八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神态温婉,梳着挑心髻,穿着水宽衫,长裙飘逸,象是宋代女伎的裙裳,见曾渔回过头来,这小旦脸就红起来,没有唱戏时那般落落大方。

    曾渔含笑致意:夏姑娘好,来广教寺拜菩萨吗。

    小旦夏畹睁大清亮眸子道:这里有清源祖师啊,我们是来拜祖师爷的。见曾渔不大明白,便又解释道:就是二郎神,二郎神爷爷是我们梨园戏班的祖师爷保护神啊。

    哦哦哦,曾渔点头,这广教寺的金刚殿后面是供有一尊二郎神,梨园戏班以二郎神为祖师不知出于何典故,以讹传讹,只怕没人说得清楚,反正戏子就认二郎神为祖师了。

    阿彤和妞妞欢笑着追着跑,绕过小旦夏畹身边时,妞妞跌了一跤,夏畹赶紧俯身将妞妞扶起,给妞妞掸去布裙上的土灰,轻声问:摔痛了没有哦,这位曾相公是你谁人

    额发半寸的妞妞脆声道:是哥哥。

    竹杖笃笃敲地,那个老年瞽师在大悲殿的侧廊边唤道:械,械,要走了。

    就来了,爹。小旦夏畹应了一声,对曾渔道:我们戏班今天就要离开上饶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就那样抿着嘴唇怔立了片刻,然后展颜一笑,向曾渔福了一福:曾相公,奴去了,曾相公保重

    曾渔还礼道:一路顺风,再见。

    再见

    小旦夏畹原本垂着睫毛扬起来,对再见这个有些陌生的告别语感到惊讶,又有些欢喜,学着曾渔的口气道:嗯,再见,曾相公再见。返身碎步跑过去搀着她的瞽师老爹,远远的回眸看了这边一眼,绕过大悲殿出寺去了。

    妞妞道:哥哥,那位姐姐问你是谁。

    曾渔微笑道:我听到了。

    萍水相逢,也无交情,曾渔还是觉得有些惆怅,人海茫茫很难再遇,再见只是客套话而已。

    老丫环梅香抱着阿炜过来道:鲤少爷,我们可以回客栈了吧。

    初秋的太阳逐渐炽烈,已经临近巳时了,若兰训丨夫的戏应该演过了吧,曾渔灌了一葫芦陆羽泉回去准备烹茶,与梅香带着三个小女孩儿回到茶圣客栈,却见客栈楼下小厅中大哥曾筌正陪着一个坐在大圈椅中的老头在说话,那老头其实说不了话,喉咙里稀里呼噜,会点点头,边上还有祝德栋的两个哥哥祝功栋和祝言栋

    曾渔认得这瘫坐在圈椅上的老头就是祝氏家主祝巨荣,可见祝德栋是吓坏了,生怕妻子不肯原谅他,把中风瘫痪的老爹都抬出来了。

    曾渔赶忙上前向老亲翁见礼,一旁的祝功栋道:九鲤贤弟,家父说不了话,心里却是清楚,耳朵也听得到事,昨日才知我那糊涂的三弟做下的混账事,家父是起不来,不然定会一顿拐杖活活打死德栋。

    曾渔上前拉起祝巨荣于枯的手轻轻摇了摇,说道:祝老爹,小辈的事何劳你老人家出马,老爹身体可好些了

    祝巨荣微微点头,喉咙里一阵稀里呼噜,祝功栋翻译道:我爹说德栋对不住若兰,现在知错了,保证以后安分守己,与若兰相敬如宾,爱护阿彤和阿炜,请你们看在我爹爹老面子上原谅他这一回。

    曾渔道:只要我姐姐愿意原谅他就行,我与大哥都是希望他们夫妇和和美美好好过日子。

    祝功栋祝言栋连声称是,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原担心曾渔会难讲话,他们忌惮的也就是曾渔。

    这时祝德栋由一个健仆背着下楼来了,曾若兰跟下来向公爹和两位伯伯见礼,夫妇算是和好了。

    阿彤阿炜小姐妹起先见到祝德栋还有些生分,祝德栋这时格外有父爱,不住抚摩两个孩子的脑袋,言语极为亲切,阿彤阿炜都有些受宠若惊。

    又坐了一会,祝德栋约定明日请祝村里正和族中长辈来迎若兰母女回去,曾筌曾渔兄弟也一并去做客,明日中午祝家还要摆酒设宴。

    祝家父子一行走了以后,曾渔问姐姐曾若兰:祝姐夫向姐姐认错态度可好

    曾若兰叹道:这回应该是真心悔过了,六十大板打得也够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曾渔道:不撞南墙不回头,祝姐夫经此一事肯悔改就好,姐姐不要担心他的伤,大哥说方才不是替他看过了吗,养三个月就没事了,以后姐姐要把他管严点。

    次日上午辰时,祝家畈村里正和祝氏宗族的两位老者连同祝德栋三兄弟来到茶圣客栈,几顶轿子把曾母周氏曾若兰几个全部抬去,曾筌和曾渔不肯坐轿,步行到了祝家大宅,祝氏家族的长辈和有点身份的族人都来参加宴席,女眷在内院也设了几席,祝言栋的妻子方氏因为打了曾若兰一巴掌,托了几位女眷长辈来向曾若兰赔礼道歉,这事就算揭过了

    趁着族中长辈都在场,祝氏三兄弟就把家产给分了,曾若兰主动要求公爹祝巨荣就在她三房养病侍奉,曾筌给祝巨荣开了几帖活血化淤的药,祝巨荣岁数大了,风疾严重,想要痊愈几无可能,慢慢调治若能下床扶杖而走就不错了

    这夜曾氏兄弟还有曾母周氏妞妞四喜就在祝宅歇夜,次日也就是七月十三日辰时末,吴春泽带着一个仆人寻到祝家畈来了,准备领着曾筌曾渔去北门外看房子,曾筌因为要给祝巨荣针灸,而且他也不懂风水相宅术,就没有跟去。

    曾渔带着四喜随吴春泽主仆从东北方出了祝家畈,这日天气闷热,午后应该会有大雨,吴春泽道:不远,离祝家畈也就五六里路。

    一条小溪自西北方向蜿蜒而来,吴春泽说这便是灵溪,他堂叔的房子就在灵溪的北岸,曾渔问吴春泽其堂叔的两个孩子都是怎么夭折的,吴春泽道:一个是在门前小溪淹死的,一个是被雷劈死的,前后就是三年,就连出这样丧子的惨事,若不是贤弟是风水世家,我是不敢向你推荐这种房子,要被骂的。

    小奚僮听得有些背脊作冷,很想让少爷不要买这样的房子,专死小孩子的宅子,实在是有点吓人。

    曾渔道:看看宅子再说。心道:男孩子好游水,每年端午前后都会有小孩子被淹死的事,被雷劈死的少见,两样惨事祸不单行凑到一家,这就有点问题了。

    走过一片柳林,右手边就是上饶县城的北门城墙,城墙高一丈八,上有雉碟六尺,灵溪在北城外被引作护城的濠池,吴春泽所说的他堂叔的那处宅子离城墙不到半里路,灵溪就在宅前空地数十步外被引向护城濠沟,溪水在这里有个转折,形成洄湾,曾渔一直留意这条溪流,一路过来都是潺潺浅浅,只有两三尺深浅,在这转折洄湾却陡然深峻起来,问吴春泽,他堂叔的那个儿子果然就是在这里淹死的。

第一百零一章 篙铁如雪

    吴春泽堂叔的这处宅子大门正对出来十余步有两株大柳树,树上秋蝉聒躁,为表地界,大门前有一遭竹篱笆围着,这些年房子很少有人居住,无人打理,篱笆墙已经废朽,好几处有塌圯缺口,一只野猫被曾渔和吴春泽的说话声惊动,飞快地从前院内蹿出,三下两下蹿得没影了。

    吴春泽摇着头对曾渔道:这里成了野犬野猫的巢穴了,贤弟还要进去看看吗看到门庭这般破败,吴春泽都后悔向曾渔推荐这宅子了。

    曾渔道:先在外面看看。

    曾渔绕着这处宅子转了一圈,这处宅子与广信府常见的民宅风格不同,具有典型的徽州民居特色,高高的马头墙包围着宅院,白墙黑瓦,砖雕精细,吴春泽说他堂叔早年往来徽州贩卖茶油,极喜徽州的宅子样式,小有积蓄后就在这里买地筑屋,还特意从浮梁请了工匠来,前后所费不下四百两银子,现在呢,五十两银子要卖出都无人问津,还作农田吧又觉得不划算

    转到宅子右侧时,隔着高高的院墙曾渔看到一株三丈高的大枣树,问:既是徽州样式,为何马头墙里种大树徽州民居宅子里忌讳有高出楼脊的大树,倒是广信府这边的民居不忌。

    吴春泽叹道:贤弟果然是巨眼,总能一眼看到要害,方才那洄湾淹死了我一个堂弟,这棵枣树嘛,又摔死了我的一个堂弟,唉,九岁的小孩子,上树摘枣,失足摔下,当时没事,夜里喊腹痛,不到天亮就没了。

    曾渔道:虽说是意外,但祸不单行总是气运不佳四喜,把罗盘取出来。

    方才出祝宅时,曾渔就让四喜把那个虎骨木罗盘带上,这时要派上用场,吴春泽凑过来看这个复杂精细的罗盘,罗盘分十八层,第一层是先天八卦盘第二层是地母九星盘,然后是二十四天星地盘正针二十四山二十四节气穿山七十二龙最后两层是浑天星度五行和二十八宿界限

    吴春泽看着曾渔转动罗盘,那些密密麻麻的星图山龙看得他头晕眼花,揉着额头笑道:哎呀,风水先生这碗饭不好吃啊,这罗盘我就看不了。

    曾渔道:是啊,不比写八股考生员容易,一般人端个罗盘都端不平。回到宅前,进到篱笆柴门,站在正门三步外,平端罗盘齐胸,面对大门,转动地盘二十四山,这是定宅子的山向,相阳宅定山向极重要,要在大门前主人大床书房书桌和灶台四个地方分别来定,只有定下了山向,才可论宅子的生旺方向和凶地。

    吴春泽是一头雾水,取钥匙打开大门,跟着曾渔进进出出大半个时辰,曾渔定了山向,又去看内院天井里的那株大枣树,秋季正是枣子成熟时,满树半青半红的枣子累累垂垂,当年吴春泽的堂弟就是上树摘枣才摔下来的,这天井边沿是青麻石砌的,铺地的是方砖,极坚硬,果树种在天井里,男孩子顽皮,当然会爬,摔伤的几率很大,相阳宅必须要考虑到这些

    曾渔取竹竿打枣,四喜满地拣,很快拣了一大捧,喜孜孜递到曾渔面前,曾渔尝了一颗红枣,很甜,对吴春泽道:吴兄,这宅子我五十两银子买下了

    吴春泽吃了一惊,提醒道:贤弟,你可莫仓促做决定,日后却埋怨我。

    曾渔笑道:我岂是那种人,你没看到我忙忙碌碌汗都出来了吗。

    吴春泽问:依贤弟看,这宅子究竟风水如何

    曾渔道:这宅子原先风水不坏,但那条护城濠沟挖得不是地方,使得宅子居于洄湾外,这叫龙背水,不吉。

    吴春泽想了想,点头道:这濠沟是二十年前挖的,就在我堂叔筑屋后一年,原来溪水从宅后绕过。

    曾渔道:宅后绕过就很好,水曲内称龙腹。

    吴春泽道:贤弟若买下这宅子,难道让灵溪改流故道,这花费可不少。

    曾渔道:也不必改道,让人把这段洄湾拓宽一些即可,宅子里面也要有些变动,要整治得可以住人也要花个几十上百两银子,也不能说便宜了。

    吴春泽问:贤弟当真要买

    曾渔道:绝无戏言,不过我要先回永丰石田一趟,回来后就与令叔办理宅子交接手续。

    吴春泽道:那好,贤弟也多多考虑一下,问问令堂令兄意下如何,置办房子不是小事,慎重为好。

    曾渔点头道:吴兄说得是,我会慎重考虑的。

    此地离吴村不远,吴春泽邀曾渔去作客,曾渔让四喜回祝家畈禀知他母亲周氏,他自己随吴春泽去吴村拜见吴春泽的老父,在吴宅用了午饭,天黑沉沉的大雨下来了,曾渔就与吴春泽在书房写字消遣,看到一张纸是蒋元瑞书写的,蒋元瑞的书法还是不错的,学的赵松雪,纸上写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吴春泽道:蒋元瑞没事就爱书写这首诗,在门前水沟边对着妇人撒尿也吟着这几句,他走了,我也松了口气。

    曾渔笑道:吴兄是好好先生,若是我,当时就叫他滚蛋,我是交朋友,不是结交一无赖。

    闲谈半晌,雨停了,曾渔辞归,吴春泽让一个仆人送曾渔到祝家畈村口。

    回到祝宅,曾渔先去见母亲周氏,曾母周氏问:小鱼,那边宅子你决定要买了

    曾渔道:那宅子二十年前建的,砖木颇为结实,门窗雕花还很新,是居家的好宅子,至于说宅子不吉,儿子自会用伯父所传之法进行改换,娘尽管放

    曾母周氏性情随和,儿子有主意,她都听儿子的,说道:你还要再仔细看看才好。

    曾渔道:儿子晓得,儿子明日要与大哥一道回石田,我们上回出来太仓促,很多衣物都没带出来,这次回去我要好好收拾一下,七月半也正好祭祖。

    曾母周氏点头,说道:娘就不回去了,待明年清明再回去为你爹爹扫墓。又道:不要与你嫂嫂争吵,大家都是骨肉至亲。

    曾渔微笑道:儿子回去又不是分祖产,有什么好争吵的,儿子取了衣物就回来,这边还要买房修葺呢,也许在县城要耽搁一两日,要拜会一下吕翰林,还有本县的儒学教官孙教谕。

    七月十四日一早,曾渔和大哥曾筌,还有黎叔四喜四人赶到三江码头,搭船回永丰,逆丰溪水而上,当日傍晚在杉溪驿码头上岸,主仆四人在滚岭街用了晚饭,见一轮将圆的明月升起在东山巅,从杉溪驿到石田有十四五里路,这一路都是很熟悉的,便戴月赶路回去

    过下洲畈路亭时,曾渔想起那日背着妞妞冒雨赶路的情景,心里叹息一声,当日走出那一步也实在不容易啊,且喜都熬过来了,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

    到达石田丰溪渡口,朗朗月色下只见渡船横在岸边,驼背艄公当然不在,曾筌道:驼子伯就住在狮头山那边,我去叫他来送我们过河。

    曾渔道:不用去叫,我会撑船。曾渔以前去东岩书院读书,每次过渡时都求驼背艄公让他来撑船,渡口这一段水流平缓,船没什么难撑的。

    月色清明,波光粼粼,竹篙插入河底,可以感受到粗砺的沙石摩擦着篙铁,竹篙入水的一端是戴着一小截蹄铁的,不然的话一根竹篙没几个月就用废了,那篙铁经常在河底与沙石摩擦,锃亮如雪,提出水面时可见寒光泠泠,这寒光映着月色一闪,又破入流水,好似一尾银鱼潜入水底,渡船就在这锃亮的篙铁出水入水间向对岸缓缓靠近

    曾渔喜欢这种感觉,悠闲熟悉宁静从容不迫

第一百零二章 是祸躲不过

    渡过丰溪水,听得不远处的小村石田正打第一遍计更梆子,枣木梆子清脆的敲击声在月色下分外通透空灵,一个略带嘶哑的苍老声音拖长声调叫着:

    天于物燥小心火烛天于物燥小心火烛

    四喜笑道:老罗头的嗓门还是这么有劲,他打更几十年了吧,少爷

    曾渔道:我自记事起就听老罗头这么叫着,腔调节奏一丝不变。

    曾筌却没这些悠闲温馨感受,他有点忧虑,对曾渔道:鲤弟,我先走一步,你随后来。

    曾渔明白大哥的心思,点头道:好,大哥先回去和嫂子说说,大哥放心,我不会与嫂子争吵的。这次回来与上次离家心境大不一样,又经历了姐姐曾若兰的这次风波,曾渔觉得在处理家务事方面可以宽容忍让一些,祝姐夫如今和姐姐不是也过得还好吗,真要揪住不放让祝德栋去服苦役,姐姐离了婚也难幸福

    曾筌带着黎叔快步先走了,曾渔和四喜缓缓而行,在村东石拱门边遇到锄豆归来的两位乡邻,这两位乡邻还没留意到曾渔的方巾褥衫,四喜忍不住提醒道:两位大叔,我家少爷现今已是秀才相公了,看到没有,江西学政黄老爷亲自颁赐的秀才巾服。

    两位乡邻借着月色仔细一看,啊的一声,搁下锄头,作揖唱喏,石田以前从没出过秀才,曾渔是破天荒第一个啊。

    这一下子便哄闹起来,街坊四邻老老少少都拥出来看曾秀才,家在杉溪驿在石田作塾师的方秀才闻讯赶到,与曾渔揖让见礼,方秀才颇有疑惑,四月间院试曾渔明明是落榜了啊,永丰一县这次总共只有八人进学,方秀才都知道他们的名姓,并无曾渔,怎么曾渔这次回来就穿戴上了生员巾服,不会是冒充生员回来糊弄乡人吧

    只要有点见识的人都会有这样的疑心,曾渔不想故作低调让人疑惑,他取出随身带来的由广信府户科房开具的免二丁差役的凭执给方秀才过目,早有边上店铺挑出灯笼来,方秀才匆匆扫了两眼,再无疑心,连声道:恭喜曾朋友进学,大喜大喜,石田也出秀才相公了,曾朋友又是如此年少,中举中进士都是指日可待之事。

    石田民众更是欢声鼎沸,簇拥着曾渔主仆向村南曾氏宅屋行去,有那老一辈的人便感叹曾渔祖父选的宅基地风水果真是好,石田这地方原本无人居住,是曾渔祖父首先在这里卜地造屋,这么大块地方由着曾渔祖父挑,当然是占了风水最佳处了,五十年过去了,这风水宝地的妙处终于显现,曾渔进学成秀才相公了,能不信风水吗

    最得意的是四喜,真是心花怒放,他就盼着这一天呢,在熟悉的乡邻面前风光神气才是真正的快活啊。

    曾筌出来相迎,请方秀才和几位老乡邻进去喝茶,石田毛里正道: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不,后日,众乡亲凑份子宴请曾相公,曾相公进学是我们石田的大喜事。

    闹哄哄半晌,众人散去,曾渔进屋与嫂子谢氏和两个侄女相见,曾氏人丁不旺,曾筌是两个女儿,曾若兰也是两个女儿,嫂子谢氏的态度显然一时还转变不过来,与曾渔说话颇显生硬,泼悍之气再怎么收敛也时时显露,因为以前对曾渔母子都是那些放肆说话惯了的,而且曾渔还把她三弟谢子丹痛揍了一顿,怨气岂能平息

    曾渔并不计较,略略说了几句,把送给嫂子和两个侄女的礼物取出来,就回自己原先房间,房间凌乱不堪,积满灰尘,这才三个月没住人,就显得很衰旧的样子。

    四喜赶紧动手扫地除尘,黎叔也来帮忙,略略收拾了一下,便沐浴歇息。

    次日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广信府民俗,七月十五这日要祭祖,曾渔和大哥曾筌忙碌了一天,掌灯后又与四喜黎叔去丰溪边看放河灯,河灯以彩色纸糊成荷花形状,在底座上放上小支蜡烛,置于流水中任其漂泛,这是普渡水中的落水鬼和其他孤魂野鬼,点灯为其引路得入轮回。

    这些荷花灯大都是十字街明盘驼子糊扎的,曾渔小时候经常在明盘驼子家看扎纸房纸灯,觉得那是很有趣味的手艺活

    曾渔本打算过了中元节就离开石田的,但毛里正和方秀才一意要宴请他,只好再待一日,七月十六日中午在私塾学堂里摆酒,请曾渔坐了首座,众乡亲一个个都来敬酒,把曾渔灌得大醉才罢休。

    十七日一早,曾渔收拾了一些衣物,打成一个大包裹让四喜背着,包裹外还系着一支紫竹洞箫,这次回乡主要是为了这支洞箫,洞箫也是伯父留下的,上次离家仓促,忘了带去。

    曾筌送弟弟到渡口,那谢氏见曾渔离开,她明显松了一口气,上回曾渔和曾筌立下分家产的字据她看到了,与曾筌大闹一场,把字据给撕了,但字据是一式两份,曾渔那里有一份,这回曾渔中秀才风风光光归来,谢氏生怕曾渔要来分这家产,曾渔是秀才了,在县尊大老爷那里说得上话,打官司肯定占赢面,所以谢氏忧心忡忡,不料曾渔提也没提分家产的事,待了两天就走了,是做了秀才心气高了,不在乎这点祖产

    曾渔主仆二人过了丰溪水,没有向杉溪驿方向走,而是向西北方行去,曾渔这是要去东岩拜见夏两峰先生,夏先生对他期许甚殷,听吴春泽说夏先生听说他落榜后很惋惜

    午前,主仆二人绕过仙掌山,东岩书院就在仙掌山东麓,茅舍十余间,曾渔听得书声琅琅,夏先生还在教学啊。

    曾渔立在窗外听了片刻,被书屋内学子看到,书屋内略有些骚动,夏两峰先生抬眼看过来,见是曾渔,又是方巾褥衫打扮,惊喜问:曾九鲤,从哪里来

    曾渔进书屋向夏先生见礼,略略说了进学经常,夏先生大喜,对在座的十几名学生道:这位曾渔曾九鲤乃我最得意的学生,你们也都听到他进学的经历了吧,只要有真才实学,何惧暂时的坎坷,曾九鲤就是汝辈楷模。

    众学子都大受鼓舞,院试落榜还能求得大宗师补考啊,以后他们也这么来

    曾渔主仆就在书院用午饭,午后,夏两峰先生让曾渔把袁州补考时作的四书题八股文立贤无方默写出来向学生们讲解,曾渔这篇八股文作得甚好,夏先生指点其中妙处,东岩书院的学子们衷心佩服,觉得曾渔能靠补考进学实在是名至实归。

    傍晚曾渔去纸商夏楮皮家拜访,那日曾渔与母亲小妹离家去上饶,曾得夏楮皮相助,受人恩惠不能忘,来到纸商夏楮皮家时,其家人说夏楮皮经商在外,尚未归来

    当夜,曾渔和夏先生在山麓散步闲谈,曾渔说了蒋元瑞的事,夏先生震惊道:竟还有这等事,实是我东岩书院之耻。又道:蒋元瑞学业平平,这次意外进学,我还真以为他积有阴德呢,不料却是这等卑劣手段,现在是身败名裂了。

    曾渔向夏先生说了自己要在上饶安家的事,请夏先生以后去上饶一定到他那里做客,就在北门外,夏先生笑着答应。

    夜里入睡前,夏两峰先生枕上听到幽幽的箫声,他知道那是曾渔在吹箫,曾渔以前在东岩求学时早晚都会吹箫,这以后怕是再难听到了吧

    翌日一早,曾渔拜别夏两峰先生,带着小奚僮四喜上路,东岩书院这边到永丰县城将近四十里路,都是丘陵山路,这条路以前没走过,遇到乡民就要问路,以免走岔。

    午后未时末,主仆二人渡过丰溪水来到县城南门外,在码头边的食铺随便吃了一些东西,置办了一份贽见之礼,曾渔便去西山下吕翰林府第拜访,吕府管家见是曾渔,很是热情,说家老爷被斯县尊请去了,曾渔想着自己进学了也要去拜见本县知县和儒学教官,便向吕管家说了一声,带着四喜进县城。

    永丰县城的城墙是新筑的,曾渔上次还为吕翰林代笔写了重修永丰县城记,不知那碑记立在哪里,主仆二人从西门入城,四喜道:大少奶奶娘家的生药铺就在那边呢。

    曾渔心道:可别让我遇到谢子丹,谢子丹上回被我揍得惨。一念未了,就听四喜低声道:少爷,我看到陈弯狗了。

    陈弯狗就是谢家的男仆,上回在上饶县城曾渔痛殴谢子丹,谢子丹身边的两个男仆其中一个就是陈弯狗

    陈弯狗从生药铺出来,两手抱着一个箩筐,箩筐里想必是药材,正走着,一眼看到曾渔主仆,陈弯狗吃了一惊,转身便走,回生药铺去。

    曾渔对四喜道:我们快走。从丁字街往东,向县衙方向大步而去。

    四喜快步跟着,说道:少爷怕他们什么,以前不怕,如今更不怕。

    曾渔道:不是怕,是不想惹麻烦,我要急着回上饶修葺房子呢。

    可是这麻烦呢想躲还躲不过,主仆二人刚走到县衙前的申明亭畔,听得身后谢子丹在叫:曾渔,看你还往哪里逃

    曾渔止步转身,就见谢子丹领着五六个健仆大步追来了,这些健仆手里或握木棒或执扁担,气势汹汹的样子。

第一百零三章 典吏与秀才

    永丰县衙大门前广场人来人往,见有人喊打喊杀,纷纷朝这边聚过来看热闹。

    曾渔将名帖交给四喜,让四喜去县衙投刺,四喜飞跑着去了。

    谢子丹领着五个健仆冲到近前,见曾渔不退避反而迎过来几步,谢子丹是被曾渔打怕了的,生怕离得太近遭曾渔毒手,赶忙止步,喝命左右健仆道:给我打

    曾渔双手叉腰,喝道:谁敢动手,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子丹当日被曾渔左右开弓打得鼻青眼肿,两个多月了,脸上淤痕犹未消尽,指着曾渔破口大骂:狗贼婢生子,今日看你还怎么蛮横,你这个下贱的婢生子,有娘养没娘教的

    曾渔脸色霎时铁青,双眉倒竖,牙关紧咬,猛冲过去,右手猛地挥起,劈脸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谢子丹没想到他这边人多势众,曾渔还敢冲上来打他,后退不及,被曾渔一巴掌打翻在地,还未及惨叫,屁股又挨了重重一脚,满地打滚。

    两个谢家健仆一人挥木棒一人举扁担朝曾渔就砸,曾渔闪过扁担,曲左臂格挡劈来的木棒,忍着小臂骨剧痛,手臂一扭,手掌已经抓住木棒,同时飞起一脚踢翻那执棒仆人,夺过木棒

    其他三个谢氏仆人一齐围过来,曾渔喝道:谁敢殴打秀才一手执棒,一手一掸袍袖,这生员身份必须亮出来啊,不然被几个蠢汉打上几扁担岂不是冤。

    那几个逼过来的谢氏仆人一听曾渔这话,定睛一看,哇,方巾褥衫,秀才相公啊,秀才相公谁敢打,见官是要挨二十大板的,几个仆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动手了。

    谢子丹被扶起,捂着肿起半边的脸,怒叫道:打死他,打死他

    陈弯狗道:六少爷,他是秀才了。

    谢子丹左耳嗡嗡响,方才滚倒在地没听见曾渔自表身份,这时听陈弯狗提醒,才看清曾渔的秀才衣巾,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他是假冒的嘴角一扯,痛不可当,怒道:他哪是什么秀才,他早落榜了,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揪他见官。

    陈弯狗道:我去请大少爷来。飞跑着去了。

    所谓大少爷就是谢子丹的大哥谢满堂,谢满堂在县衙刑房做典吏,在平头百姓面前颇有威势,这时听到申明亭这边人声嘈杂,有人喊打人了,打人了,谢满堂便领了两个皂隶来看是谁人吃了豹子胆敢在县衙大门前行凶斗殴,正遇气喘吁吁跑过来的陈弯狗

    陈弯狗道:大少爷,曾家的那个小子又把六少爷给打了,就在那边。

    谢满堂皱眉问:是曾渔,这小子还敢回来

    陈弯狗道:是啊,大摇大摆的,又把六少爷打倒在地,还自称是秀才。

    谢满堂哦的一声,一挥手,带着两个皂隶快步行至申明亭,喝开人群,果然看到曾家的那个小子方巾褥衫的站在那里,见他过来,并不慌张,还拱了拱手叫了声谢大哥。

    谢子丹捂着半边脸叫道:大哥,这小子猖狂至极,抓他见官去。

    谢满堂瞅了小弟谢子丹一眼,便阴沉着脸上下打量曾渔,冷冷问:你这衣巾哪里来的

    曾渔道:江西学政黄大人亲手颁赐。

    谢满堂道:据我所知,本县这一科进学的八位秀才当中并无你的大名。

    曾渔实话实说道:广信府院试我的确落榜了,心有不甘,赶赴袁州求得黄提学破例补考,得以进学,现是府学生员。

    谢子丹歪着嘴叫道:大石的蒋元瑞就是府学生员,府学里何曾有这小子,这小妾养的

    住嘴曾渔怒喝,手里木棍指着谢子丹道:看在你大哥在这里,我饶过你这一次,你再敢出言不逊,我把你满嘴牙齿都打掉。

    谢子丹赶紧往大哥谢满堂身后一躲,说道:大哥你看,这小子何等嚣张,在你面前都敢说要打我。

    曾渔道:谢大哥,看在我兄嫂的面子上,我不与谢子丹多计较,也不想与你们谢家结深怨,你若是疑心我这生员功名是假冒的,你就与我去见斯县尊,便知真假。

    谢满堂见曾渔镇定自若的样子,不禁有些迟疑,心想:难道这小子真进学成生员了,又或是故作大言,认为我不敢与他去斯县尊面前对质,就好糊弄过去

    那谢子丹是一百个不信曾渔进学成秀才了,见大哥谢满堂似乎被曾渔唬住了,忙道:大哥别听这小子胡言,他不说是县学生员却说是府学生员,显然是欺你们不会跑到府城去验证,照这样说我还是状元呢。

    曾渔淡淡道:何须去府城,去见斯县尊便知真相,只怕你们见了要后悔

    谢子丹左脸痛得厉害,见曾渔这副淡定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叫道:大哥,不是正要抓他见官吗,五花大绑他就老实了,看他还怎么装神弄鬼。

    谢满堂也觉得补考进学不可能,小弟谢子丹两次被打,就算曾渔是秀才又如何,难道秀才就能随便打人,喝命两个皂隶:揪他去刑科房。

    曾渔道:谢典吏,要抓你来抓,不要连累他二人,我敢说,谢典吏你抓了我,你这典吏做不成,立竿见影,很快就见分晓。

    秀才哪能随便抓呢,两个皂隶迟疑不敢上前。

    谢满堂却被曾渔的话激怒了,这么多人看着呢,谁不认得他谢满堂,他若被曾渔这两句话就给吓住,那岂不是颜面扫地,他又不是乡下人没见过秀才,秀才算得什么,多少秀才做塾师一辈子贫困老死,哪有他这个典吏威风实在,更何况曾渔这个秀才十有是假,退一万步讲,就算曾渔这个秀才是真,又怎比得他在县衙的人缘人脉,怎么斗也不怕这小子

    揪住他,有什么于系我担当着,快去。

    谢满堂说着,眼睛一瞪,两个皂隶无奈上前,曾渔道:不必抓我,我随你们去见斯县尊便是。

    这时,四喜的声音传来:少爷,少爷,县尊请你进去相见杨先生,快些过去,那些人要打我家少爷。

    围观人群听说县尊有请,赶紧让开一条道,一个五十来岁的幕僚装束的男子与小奚僮四喜走了过来,四喜跑到曾渔面前,急问:少爷,你没事吧

    曾渔丢下手中木棒,轻按左小臂,下廉穴附近有些肿痛,说道:挨了一棍,还好。

    那老年幕僚走过来向曾渔拱手道:这位是曾公子吗,县尊有请,吕翰林正在里面方才出了何事,谢典吏,你见谁人殴打曾公子

    谢满堂见这老幕僚现身,心里暗叫不妙,这老幕僚姓杨,是知县斯正的得力幕友,既然杨师爷出来请曾渔去见县尊,看来曾渔的生员不假,这时陪笑道:杨先生,有点误会,有点误会,在下与这位曾公子乃是姻亲,舍妹就是曾公子的嫂嫂。

    谢子丹目瞪口呆,不敢吭声了。

    四喜嚷道:都知道是姻亲,还叫人打我家少爷,看这些人都拿着棍棒扁担。

    杨幕僚见曾渔揉着小臂,忙问:曾公子伤得重否,要不要请医生诊治

    曾渔想想还是算了,没必要与谢满堂谢子丹计较,大哥曾筌还要和谢氏过日子呢,对杨幕僚道:多谢杨先生关心,一些小伤,不碍事。眼睛盯着谢满堂。

    谢满堂额头冒汗,曾渔这个生员非同寻常啊,难道曾渔和斯知县攀上了交情,那可糟糕

    杨幕僚见曾渔看着谢满堂,他便沉声问谢满堂道:谢典吏,你带着皂隶想于什么语气很不满。

    曾渔指着方才那个打了他一棍的谢氏男仆,道:这个人方才以木棒击我左臂,说着撩起大袖,露出左小臂,子向杨幕僚作揖道:请杨先生为我作主。

    杨幕僚心思敏锐精细,明白曾渔的意思,曾渔这是要杀鸡儆猴,便喝命那两个皂隶将那个谢氏仆人抓起来交由刑科房处置,殴打秀才,罪加一等

    那谢氏仆人吓坏了,叫道:小人哪敢打秀才,是我家六少爷命小人动手的,小人冤枉,小人冤枉

    杨幕僚目视曾渔,看曾渔什么表示,要不要把事情闹大

    曾渔道:多谢杨先生为我主持公道,我们这就去见县尊大人吧。

    杨幕僚忙道:好,曾公子请。转头严厉地看着谢满堂,训丨斥道:曾公子是看在姻亲份上不与你们计较,不然今日你定受县尊重责,还不快把那刁奴抓去杖二十。又道:你这弟弟,也要好生管教。

    谢满堂唯唯喏喏,臊得满面通红。

第一百零四章 天壤之别

    永丰知县斯正看到门子呈上来的名刺,落款是治下门生曾渔,便笑着对坐在一边的吕怀道:石翁,曾渔到了,方才还说起他呢。

    吕翰林接过名贴一看,点头道:既称治生,那就是进学了,想必黄提学安排他在府学学习,怪道本县儒学未得到照会。

    斯知县请杨师爷代他去迎曾渔进来,一面对吕翰林道:府衙户科房关于曾渔免丁役的照会早早就到了,除了曾渔自己免徭役之外,还可减免曾家两丁的差役,不知曾渔要给谁免役

    明代徭役负担重,每个壮丁每年总要承担二十天以上的差役,比如修路筑堤等等,这还不包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嘉靖以来往往折银代役,这笔钱经过层层加码,摊到每个人丁上就不是小数目,这是田赋之外的负担,若是家里有个秀才,就能免除三丁的差役,所以说只要进了学,衣食是不愁了,至于贫富,那就要看各人的治生手段

    吕翰林道:曾渔只有兄弟二人,其兄就是本县养济院的医生。

    等了一刻时,杨师爷领着曾渔进来了,曾渔以拜师礼拜见斯知县,口称老师,这是规矩,又向吕翰林行礼,斯知县见曾渔年少,问知才二十岁,赞叹道:少年俊彦,前途无量,石翁伯乐也,一封荐书,让曾生少了三年寒窗之苦。

    吕怀笑道:老朽岂敢居功,这是他自己补考来的,也真是难为他。因问起曾渔在府学的经历,得知蒋元瑞被林知府杖责之事,摇头鄙夷道:这等斯文败类,丑态尽露啊。

    斯知县道:那个案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我已命户房典吏重新追计蒋元瑞应该负担的徭役,以前减免的一律追缴。又问曾渔要免除哪两丁的差役,曾渔报了大哥曾筌的名字。

    叙谈半晌,已经是申时末,斯知县留吕翰林和曾渔在廨舍用饭,又让人去县学把孙教谕请来一起聚宴,席间,斯知县和孙教谕分别向曾渔问一些经史诗赋的学问,曾渔应答如流,斯知县欢喜道:不愧是石翁赏识之人,不但时文佳,经史诗赋亦通,后生可畏,明后年的秋闱春闱有望连捷。

    斯知县吩咐下去,赏赐曾生员膏火银六两细葛一匹大绒茧绸一匹上品铅山连四纸五刀

    饭后,品茶闲谈一会,看天色黑了下来,孙教谕先辞归,吕翰林邀曾渔到西山歇夜。

    曾渔谢过斯知县,领了赏赐的钱帛纸张,让小奚僮四喜抱着,吕翰林乘轿,曾渔步行,吕府的一个仆人和四喜跟在后面,出了县衙大门,行过申明亭,却见谢满堂和谢子丹兄弟二人提着灯笼候在亭边

    先前谢满堂被杨师爷训丨斥,不敢违命,押了那个打了曾渔一棍的家仆去打板子,不敢徇私,结结实实打了二十大板,一时还不敢放人,要等杨师爷示下,向廨舍执役打听,得知县尊留曾秀才用晚饭了,谢满堂暗暗吃惊,能让县尊留饭这可是举人乡绅才有的待遇

    想起曾渔说过要让他谢满堂这个刑科房典吏当不成,谢满堂越想越心慌,把小弟谢子丹痛骂了一顿,谢子丹肿着半边脸委屈道:我又哪知道他怎么就成了秀才了,是他打我在先

    谢满堂唉声叹气,叫谢子丹与他一起在衙门前候着,等曾渔出来好言赔礼道歉,那个挨了二十大板的谢氏仆人也让人架着在一边等着,等了一个多时辰,天都黑了,终于看到曾渔出来了,谢满堂赶紧上前作揖陪笑道:九鲤贤弟,先前多有得罪,我已严责子丹和那个不知礼数的恶仆

    曾渔摆手道:罢了,我已不计较。跟在吕翰林的小轿旁大步走。

    曾渔虽然说了不计较,谢满堂却哪里就能放心,从仆人手里接过灯笼跟上来说道:九鲤贤弟,你在县城别无亲戚,就到寒舍歇夜吧,咱们姻亲,万万不要生分了。

    曾渔笑了笑,心想:不过一个秀才而已,就值得这般前倨后恭吗,以前你们谢家门坎可是高得很哪。婉拒道:多谢了,我到西山吕翰林府上歇夜

    谢满堂一愣,停下脚步,吕翰林是本县第一大乡绅,不但永丰县,就是广信府有什么重大公务要推行都要征询吕翰林的意见,谢满堂知道今日县尊请了吕翰林来商议今冬兴修水利之事,这小轿里坐的就是吕翰林了,他认得跟在轿边的那个吕氏仆人,曾渔竟然与吕翰林有这等交情

    谢满堂甚感失落,他为典吏多年,历任县尊何曾请他吃过饭,典吏也只比差役皂隶高半等而已,都是供县尊使唤的,吏是吏,官是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如吕翰林这样的人物更是他结交不到的,谢满堂体会到自己与曾渔之间巨大的差距,心里不平失落忧心疑虑惊惧

    曾渔自然不会知道谢满堂还有这么多愁善感,他随吕翰林到了西山吕宅,吕翰林把他那个孙子叫出来拜谢曾渔当日救治之德,然后到书房里煮茶闲谈,吕翰林问起曾渔今后的打算,曾渔说准备在上饶安家,就近寻一个馆教书奉养母亲

    坐馆当塾师或者到士绅人家做西席是曾渔的真实打算,教书育人嘛,很有挑战性,不过给严世蕃儿子做伴读那就不是挑战性的问题,而是风险极大,但放宽来想,即便是严嵩严世蕃父子获罪,也没有满门抄斩嘛,杀的似乎只是严世蕃一人,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当然,分宜能不去更好,在上饶附近找个富家子弟教教最方便,现在,他的名声也有了,谋个馆应该不难

    老翰林吕怀却道:转眼就是明年的秋闱,你还是要专心读书作文不好,你的八股文进学是绰绰有余,但要中举,就难说有把握,还得磨砺

    曾渔唯唯称是。

    吕怀又道:你若是家用拮据,老夫可以按月资助你一些钱粮。

    曾渔感激道:多谢老先生,学生过日子的钱还有,因那副楹联,张大真人给了六十两银子,而且黄提学说了年底来广信府主持岁考,学生若能考在一等,就许学生食廪,学生定要努力考在一等。

    吕怀笑道:张大真人润笔之资丰厚啊,嗯,你能食廪最好,明年乡试之前暂不要处馆谋差事,日子清贫一些何妨,若万一秋闱不中,到时老夫为你谋一好馆。

    吕翰林对曾渔这个同乡后辈的爱护奖掖真是没得说啊,曾渔感激不尽。

    次日一早,曾渔拜别吕翰林,准备去县儒学见一下孙教谕便赶回上饶,今日已是七月十九,母亲怕是等得有些焦心了,他原说是三四天就回去的。

    四喜背着大包裹,包裹虽大,其中衣物居多,不甚沉重,只是加上昨日斯知县赐予的两匹布和五刀纸就比较重了,不过四喜心里痛快,背负四五十斤的重包裹也兴冲冲,这小奚僮力气见长

    出了西山山麓走到丰溪岸边,红日初上,秋水明净,主仆二人到南门埠口雇好了一条去上饶的小船,曾渔道:四喜你在船上等着,我去县儒学拜见孙教谕,礼节过场而已,很快就回来。又对船家道:劳烦等半个时辰。

    船家见是一位秀才相公,连声道:等得等得,相公请便。

    曾渔从南门进去,置办了一份束惰,步行一里就到了县儒学,拜见了孙教谕,孙教谕嘉勉几句,儒学里别无长物,就是文房四宝多,教官也有权处置,于是曾渔离开县学时又得了几刀上好的铅山纸,这个曾渔不嫌多,练习书法作画极费纸张,以前多买些纸就招嫂子谢氏白眼,只能买些廉价的毛边纸楮皮纸,这种上好的连四纸都买不起,现在可以痛痛快快挥毫泼墨了

    走回南门外埠口,却见他雇下的那条小船的岸边站着一群人,走近一看,谢满堂谢子丹都在,还有一个白发老员外,正是他大哥曾筌的老丈人谢员外,本县最大生药铺的老掌柜

    谢家的这些人见曾渔过来,一齐拥过来作揖,谢员外道:鲤贤侄,你既到了县城,岂有住在别处的道理,今日老汉是来请鲤贤侄到敝宅作客,贤侄万勿推辞,给老汉一点面子。

    曾渔对大哥曾筌的这个老丈人印象模糊,以前只在他父亲去世时谢员外来石田吊丧时见过一面,谢员外那时何曾会留意他,今日却赶到埠口来请他去作客,中不中秀才真有天壤之别啊

    谢老爹,晚辈原本答应家慈昨日就要赶回去的,不敢再耽搁,谢老爹好意晚辈心领了。曾渔婉言拒绝。

    曾渔言语不带火气,但谢氏父子不放心啊,不得曾渔示好,他们总有忧虑,谢满堂昨夜向廨舍侍候的执役打听过了,斯县尊对这位新进学的曾秀才极为看重,赏赐有加,吕翰林更是视曾渔为小友,谢满堂还获知一个秘密:斯县尊请吕翰林写的修县城碑记,吕翰林竟让曾渔代笔,可见对曾渔才学的赏识

    谢员外和谢满堂竭力邀曾渔去作客,曾渔根本不想去,被缠磨得没法,直言道:谢老爹,我与谢子丹有些龃龉,我打了他,非是我不留情面,实是谢子丹言语间辱及家慈,我忍无可忍,我这个人坦荡,打了就打了,只要他不记仇,我也不会再计较,怎么说大家都还是姻亲,没必要搞得不容相见,是吧,谢老爹

    谢员外连声称是,又当着曾渔的面责骂谢子丹,谢子丹低着头一声不吭。

    既然曾渔急着赶路不能去谢宅作客,谢员外便命仆人把两个大礼盒抬上来,不管曾渔推辞,就抬到船上去,既如此,曾渔也就笑纳了,免得谢氏父子多

    补昨天一更,凌晨还有一更。

第一百零五章 一运二命三风水

    小船离了永丰县南门埠口向上饶方向驶去,谢氏父子立在岸上向小船这边频频挥手,依依惜别似的,小奚僮四喜等小船驶过河湾埠口的谢家人不见影了,便对曾渔道:少爷,看看谢家送了些什么礼物

    四喜最热衷检点礼物,盼望给少爷送礼的人越多越好,见少爷一点头,便打开两个大礼盒检看,一面向少爷报告:

    少爷,有两支老山参哎,这一支是三岔鹿茸,珍贵啊

    还有一坛虎骨酒,这两罐应该是山茶油。

    一包橄榄一包蜜饯一包冰糖一包红糖两包茶叶。

    漆盒装着的八种点心腊肉两刀,这荷叶包着的是两尾咸鱼,嘿,东西可真不少

    四喜正报得眉飞色舞,忽然一静,悄声道:少爷,还有一封银子。

    曾渔哦的一声,凑过去看,四喜把那封银子掂了掂,很有把握地说:有十二两,比昨天县尊大老爷送的重一倍。

    曾渔道:银子都收好。靠坐在船舷边,心想:难怪说秀才只要人活泛通世故就能发家致富,我才进学,就有人送礼,还是自家亲戚,收礼就该从自家亲戚收起吗十二两银子差不多够我们一家三口还有四喜,一家四口一年的,嘿,我若是替人揽讼打官司,应该是不用几年就能积攒下不小的身家,不过做讼师会被人戳脊梁骨,虽然我不认为这是缺德事,但我娘怕,还是算了。

    小船顺风顺水,午时刚过便到了上饶三江码头,码头上的挑夫轿夫一见有人下船,便拥上来问要不要雇挑担的要不要雇轿子

    那些挑夫人手一根扁担,看上去不照顾他生意就要开打似的,轿子其实就是绳舆,象抬猪去卖一般,曾渔从不坐这种绳舆,当然也有真正的轿子,不过收费比绳舆高不少,暑热还未过去,绳舆更能揽到主顾

    曾渔雇了一个老年挑夫,他的行李不重,总共七八十斤,说好送到祝家畈给四十文钱,贵重物品如银子参茸之类的四喜结包裹背着,曾渔说要从北城门外绕过去,顺便再看看吴春泽堂叔的那处房子

    三个人逆着护城濠沟而行,到了北门外那处房子,隔了五天不见,这房子焕然一新了,大门前的竹篱笆的豁口被修补起来了,庭院杂草被清理过,狗屎鸟粪打扫得于于净净,原本蛛丝蒙尘的大门也洗刷得看到斑驳的漆底,两个村汉正抬了一箩筐土石出来,曾渔问是谁让他们在此打扫清理的,村汉道:是吴村的吴相公。

    另一个村汉道:不是吴相公,是吴相公他叔。

    曾渔心道:我还没见过吴春泽的叔叔,不知他是想坐地起价,还是就打算五十两银子卖给我了

    赶到祝家畈,曾渔多付了五文钱打发那挑夫回去,他进去见母亲周氏和姐姐曾若兰,说了回乡的经过,曾母周氏自是欢喜,曾若兰笑道:小鱼这秀才头巾真是神通广大,连谢家人都要服软,谢家人一向神气得紧。

    曾渔笑道:是呀,我还是我,又没有多出一只眼睛两只胳膊,仅仅是戴了这么一顶方巾就大不一样了,看来谢家人不是向我服软,是向秀才头巾服软。说笑几句,问:姐姐,祝姐夫这几日还安分否杖伤愈合得如何了

    曾若兰脸色明显有光彩了许多,轻笑道:他只能俯卧着养伤呢,还能怎么不安分杖伤愈合得还好,已经结痂。

    曾母周氏笑道:你姐夫现在知道若兰的好了,两个人恩爱得很。

    曾若兰含羞道:何谈恩爱,他现在是要我服侍,一旦伤好了,只怕又胡来。

    曾渔嘿的一笑,说道:经过这次公堂审案,祝姐夫应该知道象蒋玉芹那种妇人的真实嘴脸了,应该知道悔改,不过姐姐呢绝不应该他比以前本分了一些就宠他,还是要管严一些才好。

    曾母周氏嗔道:倒要你来教训丨起姐姐了。

    曾若兰道:小鱼说得对呢,我一年没看到小鱼,好象他突然就长大了似的,说的话很知世故。

    曾渔道:我都二十岁了,还不长大更待何时。

    曾若兰想起一事,说道:小鱼你真打算买北门外那处房子吗,昨日那吴秀才还来这里问你回来了没有

    不待曾渔回答,曾若兰又道:你和周姨,还有妞妞就住在这里何妨,这边房子也还宽敞,即便是要买房,也不急在一时,慢慢物色嘛。

    曾渔道:那处房子甚好,所谓风水不好是他们自己所误,一运二命三风水,我小小纠正一下就是一处吉宅,过两天我陪母亲和姐姐一起去看看,方才我经过那里时看到吴秀才的叔叔让人清理打扫,过两天应该就清理于净了,可以去看看。

    曾母周氏欢喜答应,她不想在祝家长住,曾若兰毕竟不是她女儿,而且儿子曾渔已经二十岁了,必须要请人说媒了,那媒妁提亲时说起还借住在姐夫家里岂不是很没面子,必须尽快要有一个自己的家,至于说凶宅吉宅,她相信儿子的眼光不会差

    晚饭后,曾渔让四喜把谢员外送的那漆盒装的八样点心提着,再加上一包茶叶和一包蜜饯,与他一起送去给吴春泽,说是永丰土仪,吴春泽客气了几句,笑纳了。

    曾渔正与吴春泽说在东岩书院拜见夏先生的事,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上堂来了,向曾渔作揖道:这位便是曾相公

    吴春泽对曾渔道:贤弟,这位是我族叔,北门那处房子的主人。

    曾渔赶忙起身见礼,得知吴春泽的叔叔吴道明现居玉山女儿女婿家里,前日得吴春泽寄信说有要买这边的房子才赶过来的,这吴道明面相颇显孤寒,人的命运往往在其面相神态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善相者能从面相看出其以往的经历

    吴道明言语不多,只想尽快把那处房子卖出去,就是五十两,他的房契地契都带来了,问曾渔何时立契过户

    曾渔道:后天立约过户吧,明天我要带我母亲她们看看房子,吴叔放心,那处房子我确定要买下。

    吴道明道:曾相公确定要买就好,曾相公是有福之人,小老儿福薄,住不得那房子,只有贱卖。嗟叹了两句,又道:后天小老儿就请本村里正和族中长辈来摆一席酒,就把这事给办了。

    第二天上午辰时,曾渔雇了一辆马车让母亲周氏姐姐曾若兰来北门外看房子,妞妞也要来看她的房间,曾渔说了要单独给她一个房间,妞妞很是期盼;阿彤阿炜姐妹一起跟着来了,由梅香和老仆老善照看着,乘车的乘车,走路的走路,不过六里路,三刻时便到了。

    经过两日的粪除清理,这处宅子不再显得那么荒凉破旧了,恢复了当初的五六分气象,与广信府民居大门朝向东南不同,这宅子是坐北朝南,四面马头翘角的高墙形成一个封闭的宅院,看上去住在里面会很安全,白墙上虽经风雨侵蚀污迹斑斑,但只要补补漏,粉刷一遍,依旧会是白墙黑瓦,色彩淡雅宜

    青砖门罩,石雕漏窗,进门前厅是一个大天井,两旁是厢房,正对着天井的是一栋高大的单层砖木结构的堂屋,居中是大厅,两边各有两个大间,堂屋右侧有一条过廊,并非露天的过廊,雨天出入过廊不会湿鞋,过廊连着后面的一个天井,天井正北是一栋两层木楼,楼下门间是内厅,两边是卧室,楼上也是卧室,两侧又有厢房,再后面就是一个两亩多大的园子,前两日吴道明雇了两个村汉把后园也收拾了一下,赶跑了几窝野猫,把杂草割了灌木砍了,清理得还算看得过眼,这园子有一口青石护栏的井,废弃多年,要用的话得请人淘井

    曾母周氏看了一圈,心里很满意,这宅子比曾家在石田的老宅还大,看那木料,的确还比较新,曾母周氏对儿子曾渔道:小鱼你看着办吧,娘看这房子还好。

    曾若兰也没话说,若风水没问题的话,五十两银子买这房子实在是太便宜了。

    妞妞已经预定了木楼二层的一个房间了,阿彤和阿炜也各抢占了一间,童声笑语,这荒废多年的凶宅有了生气。

    第二更到,补上了昨天的更新了,明天继续努力。

第一百零六章 村居一日

    既然母亲和姐姐对这处宅子都比较满意,那购房之事就确定下来了,七月二十一日上午,曾渔带了银子到吴村,吴春泽的堂叔吴道明把吴村里正和吴家长辈还有北门外那处宅子的几户近邻都请到吴氏宗祠商议田宅交易事宜

    大明律曾有规定凡典买田宅不税契者,笞五十,仍追田宅一半价钱入官,也就是说田地房产买卖要到官府备案并缴纳契税,但弘治以后,这条律法往往执行不力,大多数民间田宅交易都是私下进行,并不到官府备案并缴税,逃避纳税是其一,担心胥吏刁难勒索是其二,所以民间田宅过户大抵就是请里中父老和左邻右舍来吃一顿酒作个证,双方签字画押就算交易完成,这种交易是存在风险漏洞的,且不说会有仇家去告官,单是交易双方都存在悔约的可能,到时一团烂帐说都说不清

    曾渔要以贱价买下这处宅子,就要考虑到吴道明日后会受人挑唆反悔找麻烦的可能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所以他提出要到县户科房备案缴税,嘉靖时田宅过户契税很低,百抽其三,五十两银子只需缴纳一两五钱银子的税即可,也许还要给胥吏几钱银子的辛苦费,曾渔对吴道明道:今日的酒席吴叔请,这税银我来交。

    既然曾渔愿意承担税银,吴道明还有什么话说,曾渔是秀才,由曾渔出面去请上饶县户科房胥吏来办理田宅过户事宜,也不用担心会遭到刁难敲诈,于是由吴春泽陪同曾渔去上饶县户科房,请了两个胥吏到北门外看宅子

    那个老年胥吏是本县人,对这所宅子风水不佳也有耳闻,所以对这笔五十两银子的田宅买卖也没多说什么,而且买房的这位曾相公据说深得林府尊赏识,这胥吏老于世故,岂会刁难,验看了宅子之后一起回到吴村,当场办理过户手续。

    吴道明这处宅子没有房契,只有当初买田造屋时的田契,于是又另立房契,连同田契一并转让到曾渔名下,事情定下来之后,开席喝酒,两个胥吏喝得满面通红吃得满嘴流油,傍晚回去时还得了小红包,北门外这处占地四亩的宅院从此归了曾渔,曾渔要开始改换风水修葺房屋了。

    事不宜迟,立契过户后的次日,即七月二十二丙戌日,曾渔就请了几个村汉,先是几斧头把正对大门的那两株古柳给砍了,柳树正对大门,不吉,连根都挖了,免得来年又抽条发枝;再让人把门厅天井里的那株大枣树小心挖出来,拆了几尺边墙,把这株枣树移栽到后园靠南一侧,宅院里有高出屋脊的大树雷雨天易遭雷击

    灵溪在宅前那处转折生硬的洄湾,曾渔雇了二十个身强力壮的民诀按照他指定的位置拓宽,把几乎是直角对折的洄湾改成弧形,这个在阳宅里面有讲究,叫作玉带形明堂,大吉,不管信不信,照着堪舆地形术做就是,起码能让人安心,而且洄湾改成弧形,水流舒展,这一段溪流没有了深水区,也没有洄流漩涡了,落水也不致溺毙,相宅术并非虚无缥缈,在此落到了实处。

    私自改挖河道显然是不行的,曾渔事先向上饶县衙的工科房典吏通过气,那典吏过来看了看,这样一改更好,水流平缓,而且这典吏知道撼龙先生的大名,得知曾秀才就是撼龙先生的嗣子,好生钦仰,恳求曾渔帮他相一下宅子,曾渔百忙之中抽空去东门外为这典吏相了宅,指点典吏让人把门前水坑给填了,典吏千恩万谢,以河工的名义征调了十名民诀帮着一起挖掘,进度明显快了许多

    在开拓河湾的同时,曾渔让人把宅子的大门给拆了,重新择日立门,因为他听吴道明无意中说起过,当初造屋时因为建大门的石料先到,就先把大门给建好了,这是主次颠倒之事,要纠正,反正这大门现在有些破败,推倒重建最

    等到八月十九日,河湾拓宽完工,内宅里油漆粉刷更换朽坏的门窗诸事宜也已大致结束,二十日大门封砖,两扇厚重的红松木大门也装上了

    曾母周氏爱花,曾渔对后园也下了一番工夫治理,让人砌了两道石花栏,栏前以溪石垒山披数折,颇有画意,买了数十种花木,错杂莳之,浓淡疏密,春夏秋冬,各有情致:春季有罂粟虞美人山兰素馨芍药紫兰;夏季有洛阳花建兰蜀葵茉莉珍珠兰;秋天以菊为主,又有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芙蓉秋海棠雁来红矮鸡冠;冬天以水仙为主,长春佐之,其他的木本如紫白丁香绿萼玉碟蜡梅种在墙头园角,这样一年四季宅子里都有鲜花怒放

    二十一日,曾母周氏再来看宅子,里外已焕然一新,一些日用家具已经搬进去,榻椅方桌台几橱架箱笼脚凳,应有尽有,曾母周氏极是欢喜,儿子很会办事,问:费了很多银子吧,钱够用吗小鱼

    曾渔道:拓宽河湾最费钱,用了四十多两银子,其余修葺房屋和购置日用家什总计不过五十两。也就是说这处宅院从买下到整修后能居住总共花费了将近一百五十两银子,这是一笔巨款了,曾渔从袁州带回来的一百四十两已经全部花光。

    曾母周氏道:花钱如流水啊,要节省一些,还要给你娶妻用呢。

    曾渔道:娘不必担心钱财的事,儿子有生财之道。

    乔迁之期定于八月二十四丁巳日,曾渔托人向石田的大哥曾筌报信,曾筌二十三日傍晚赶到了,同来的还有谢满堂,富在深山有远亲,曾渔还未致富,还只是一个小秀才,就有亲戚朋友络绎而来,乔迁这日,入宅归火,暖房温锅,到贺者坐满了三十席,曾渔在府学的同学大都来了,就连府学教授张广堂与两个训丨导也屈尊到贺,欢饮喜庆,热闹非凡

    这样,曾渔有了自己的家。

    宾客散后,曾渔在北门外的宅子恢复了宁静,且看曾渔闲适的一天:

    八月二十八日一大早,曾渔起身梳洗毕,到后园练了一路剑术和几趟拳脚,这时曾母周氏和妞妞也起来下楼到后园,一老一少两个掖着裙角,在菊花丛中捕杀菊虎,仲秋菊花开得灿烂,菊虎往往咬断枝叶,是害虫,还有黑蚰,容易让花枝枯死,曾渔练完了拳脚,也帮着捕虫浇花,曾母周氏则去厨下烧水准备早饭了,四喜门里门外打扫,或者奉命去附近集市购物

    用早餐时,曾渔对母亲说:娘,我等下到吴村或祝村雇一个厨娘过来,你老人家该享点清福了,侍弄一下花草啊,这是娘爱做的事。

    曾母周氏道:雇人岂不费钱,娘今年四十六岁,还不算老,做四个人的饭还是做得动的。

    古人早衰,象曾母周氏这样五十岁不到的妇人就已经皱纹上额鬓发斑白了,身体与四十岁前相比大大的不如。

    曾渔按了按母亲的手背,劝道:娘不是要找媒人为儿子说亲事吗,若人说起娘要亲自下厨,那岂不让人看轻了,大户人家的闺女就不嫁给我了,嘿嘿,雇个厨娘也费不了几个钱。

    曾母周氏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心里极是满意,唯一的牵挂就是儿子的婚事,听儿子这么说,甚感有理,说道:也罢,你去若兰那里说一声,让她在祝村找个可靠的厨娘来帮工。

    辰时末,曾渔临了一遍神龙本的兰亭集序,便提了一个水瓮出门,到祝家畈见姐姐曾若兰,说了要雇厨娘之事,曾若兰道:我也正想这事呢,还要买两个丫头侍候才好。

    曾渔笑道:不敢太奢侈,慢慢来,先雇厨娘。

    曾若兰道:我会帮你打听的,总要寻一个诚实可靠于净利索的厨娘才好。

    从祝家畈出来,曾渔到茶山广教寺汲了一瓮陆羽泉,与寺僧闲谈半晌,提了水瓮回到北门外宅子,已经是午时了,母亲已经烹制好香喷喷的饭菜,一尾鱼一盘南瓜一碟炒芹菜一大碗冬瓜汤,四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小奚僮四喜夹了菜坐在一边吃,不敢与主人同座,以前在石田也是这样

    午后,曾渔在前厅侧屋读周易,待母亲午睡将醒,便拾松枝烹茶,与母亲一边饮茶一边说些闲事,然后回书房再练大字小字半个时辰,谢榛送他的四溟诗话还有上回在浒湾买来的一些诗文书籍,兴到则吟小诗一首,笔录在自己的诗集册子上

    看看红日西斜,便出门往吴村访吴春泽,沿着灵溪缓步而行,遇到村夫野老,则问桑麻粳稻年成丰歉与否,量晴较雨,探节数时,到吴村与吴春泽论八股文,说一些时人轶事,日色已暮,吴春泽要留饭,婉拒,辞归,但见西山紫霞,变幻万状,牧童骑牛,笛声悠悠,这一派田园乡景,真让人欲赞忘言

    回到宅子,却见府衙的一个差役立在篱墙边,唱喏道:曾相公,小人恭候多时了,府尊吩咐,请曾相公立即去相见。

    第一卷结束,明天开始新一卷,请书友们继续支持小道支持清客,月底了,求一张月票。

第一百零七章 将远行

    自七月初那次听戏审案之后,曾渔就再未见过广信知府林光祖,不知林知府召他何事,向这位衙役打听,衙役道:小人也不知,府尊只吩咐请曾相公速去相见。

    曾渔道:请公差稍待,待我禀知家慈。

    曾母周氏已做好饭菜,正等着儿子曾渔回来一起用饭呢,见儿子进来说府尊相召要立即赶过去,不免有些吃惊,问:会是何事,莫不是有人告你,永丰那个蒋秀才

    曾渔笑道:关蒋元瑞什么事,娘莫要错怪了坏人娘放心,门外公差是好言来请我的,又不是执铁链来拿我去。

    曾母周氏道:吃了饭再去吧。吩咐道:四喜,去请公差一道来用饭,我再去蒸几块腊肉,米酒也有。

    四喜出去,很快就回来了,说道:那公差说等不得了,府尊大老爷会责怪,请少爷赶紧随他去。

    曾母周氏只好命四喜跟去,有事赶紧回来报知。

    曾渔四喜主仆二人随那衙役往府衙赶去,刚进北门,迎面又见两个衙役匆匆而来,却是林知府派来催促曾渔快去的,曾渔问他们:府尊有何急事相召

    一个衙役道:有个道士,是从龙虎山来的,拜见府尊之后,府尊便吩咐速来寻曾相公,想必是那道士要见曾相公。

    听说是个道士,曾渔松了口气,他原担心是严世蕃派人来催他去分宜伴读,既然来的道士,应该是张大真人找他有事,料想不会是坏事,不知来的是不是羽玄道人

    赶到府衙廨舍已是掌灯时分,林知府已经用过晚饭,正陪着一个中年道士在书院中饮茶,见曾渔来,忙道:曾生,本府寻你多时了,这位是龙虎山大真人府的磬云法师。又对那道士说:磬云法师,他便是曾渔,你有事尽管吩咐他。

    曾渔向林知府见了礼,再向那面生的磬云道人作揖时,磬云道人起身稽首还礼,说道:打扰曾公子了,贫道原以为曾公子在永丰,如此倒少了两百里跋涉。

    曾渔问:不知张大真人传唤小生何事

    磬云道人笑道:非是大真人召唤曾公子,而是分宜严侍郎,转头向林知府道:方才未对林大人明言,曾公子是严侍郎聘请为其长子伴读,严侍郎前日到了大真人府,看到了大门楹联,极日赞赏,问知是曾公子所撰,特意命贫道与这位严伴当来请曾公子去。

    说话时,磬云道人身后转出一人,向曾渔唱喏道:小人严越川,见过曾公子。

    曾渔见这汉子眼熟,记起是严世蕃的随从之一,曾经教过他骑马,当即相认还礼,心道:还是逃不脱严世蕃的魔掌啊,严世蕃到龙虎山当然不是为我而来,应该是另有他事,若不是大门那副楹联,严世蕃可能都已经忘掉我了,这还真是福兮祸所倚,张大真人的六十两银子的润笔费不好拿啊。

    广信知府林光祖惊讶道:曾生,这事我从未听你说起过。

    曾渔便简略向林知府说明了情况,又道:晚生原以为严侍郎只是一时戏言,晚生年少学浅,难当严大公子伴读的重任,所以未敢对人宣说,不料严侍郎竟真来召唤晚生了。

    林知府展颜道:严侍郎是巨眼识才,曾生不必过谦,既然严侍郎爱你之才学人品,要你给严大公子伴读,那你就赶紧去吧,府学张教授那边本府自会为你告假,只管去。又问磬云道人严世蕃还在上清否,他也要赶去拜会。

    曾渔一听林知府这知话,就知道这位林知府与清廉耿直的吕翰林不是一路人,林知府热衷仕途趋炎附势啊,这也难怪,严氏父子权倾朝野,奔走门下的官员不计其数,记得后世读过的后一篇宗臣的报刘一丈书,里面写的那些官员为了能得到严嵩的接见那是削尖脑袋往严府钻啊,得到严嵩的片言赞许,就欣喜若狂,到处对人夸耀

    曾渔心道:现在严世蕃派人来请,林知府也敦促我赶紧动身,看来这严府伴读我是当定了,可怜我才刚安定下来,过了两天悠闲日子就又要上路,驿马星动,生活在路上啊。

    林知府让曾渔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午前就随他一起去龙虎山上清镇。

    知府大人的话不容辩驳,曾渔只好回北门外宅子向母亲周氏说明这事,周氏并不关心严嵩父子是忠臣还是奸臣,谁对曾渔好谁就是好人,对于儿子能得当朝首辅之子的赏识周氏还是很高兴的,能给严大公子做伴读是件好差事,就是分宜离此太远了,但既然严家派人来请,那不去是不行了

    见曾渔有些愁眉不展,周氏便安慰儿子道:小鱼你不是说要寻个馆当塾师吗,现在去严阁老家做伴读也不错,你不用担心娘和妞妞,这里离若兰家近,凡事也有个照应,你尽管去就是,你是男儿,是要谋生活的,不能坐吃山空,娘虽然舍不得你远行,不过总把你留在身边是不对的,你去两三个月,过年就能回来,也不算太久,不要忧心。

    曾渔点头称是,连夜赶去吴村见吴春泽,拜托吴春泽隔三岔五去他宅子里看看,若有事就请吴春泽帮个忙,吴春泽满口答应说:贤弟放心,我每日早起散步就去北门那边向令堂问个安,宅子里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去办。

    辞别吴春泽,曾渔又赶去祝家畈见姐姐曾若兰,这时已经交了二鼓,曾若兰都睡下了,听说曾渔上门,不知发生了什么急事,慌忙披衣出来相见

    杖伤已好了大半的祝德栋也跟出来,得知曾渔是要去严世蕃府去做伴读,祝德栋是暗暗吃惊,心想自己这个小舅子要飞黄腾达啊,所幸我已知错悔改,不然我祝德栋就万劫不复了,慨然道:鲤弟,你放心去分宜便是,周姨这边有我和若兰呢,要不明日我就去把周姨和妞妞请到我这边来一起住

    曾若兰道:是啊,就到这边一起住,也热闹。

    曾渔道:我娘喜欢住那边呢,后园有花草要她侍候,姐姐姐夫经常过去看望看望就好,我也托了吴秀才多关照,我这要去三个月,过年前才能回来

    曾若兰道:这也太仓促了,今日午后茅店村有个富户托了媒婆来见我,想把闺女许配给你为妻呢。

    曾渔忙道:这个不急,这个不急,等年底我回来后再议,姐姐万万不要就擅自给我定下亲事啊,我娘那边我也是这么说的,要我自己回来看准了才好

    祝德栋道:鲤弟说得是,鲤弟是何等前程,茅家那田舍翁也想来高攀,自不量力。

    曾渔道:姐夫别这么说,没什么高攀不高攀,我条件不高,娶妻我只要性情好,要能孝顺我母亲,还有就是要识字。

    祝德栋心道:还说条件不高,识字,除了士绅大户人家,有几个女子能识字的,单这识字一条,就把绝大多数女子给拒之门外了。又想:若兰就识字,看来我祝德栋是高攀了,以前我猪油蒙心,竟不识若兰的好。

    又说了几句,曾渔告辞,曾若兰送到大门外,叮嘱小弟路上小心,让老善拿了一根木棍给曾渔,不说遇到歹人,也可赶赶豺狼,壮壮胆

    曾渔一手木棍,一手灯笼,走在昏天黑地的甘蔗地间,想起甘蔗已成熟,就在路边地间折了一根甘蔗来大嚼,甘蔗汁甜蜜清香,曾渔嚼甘蔗时,手里的灯笼不停旋转,灯笼上画着的鱼儿在光影中游动,这灯笼是在青田那夜英姿小姐送他的,不知那少女现在可好陆妙想可好

    曾渔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分宜之行还是很期待的

    第二卷来叩空山夜雨门开始。

第一百零八章 太素箫音

    八月二十九日辰时三刻,林知府派来的两个衙役就已经在北门外曾渔住所候着了,说府尊大人定于正巳时开船,请曾公子尽快收拾好行装赶去三江码

    曾若兰和祝氏兄弟,还有吴春泽等人早早就到了宅子这边为曾渔送行,曾母周氏本来是要四喜跟着曾渔去的,曾渔执意不肯,他在外能照顾自己,家里怎么能没个应门的男仆呢

    儿行千里母担忧,曾母周氏自是千叮万嘱,曾渔一一答应,又请姐姐曾若兰尽快物色知根知底诚实可靠的厨娘来帮工

    两个衙役等得不耐烦,催了两次了,巳时初刻,曾渔拜别母亲,提着衣箱和书笈出门,两个衙役赶紧从曾渔手里接过行李,说道:曾相公,我二人替你扛,我们快走吧。

    妞妞立在门前脆声道:哥哥一路顺风去,平平安安归来。

    曾渔踅回去揉揉小妹的额发,柔声道:妞妞乖,不要惹娘生气,早晚读书写字。

    妞妞乖巧点头,却问:哥哥这次要去鹰潭谦谦家里吗

    曾渔道:是要经过鹰潭,我会去谦谦家坐一会的,妞妞有事

    妞妞道:上回我对谦谦说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就请她来作客,哥哥这次去可以请她一下吗

    曾渔笑道:我会邀请的,谦谦能不能来就说不准了。

    已经走出数十丈的两个衙役扭头叫:曾相公,曾相公,快走吧,府尊都已经到码头了。

    曾渔大步赶上,吴春泽和祝氏兄弟一直送到码头,两艘官府三橹快船已经泊在岸边,稍等了片刻,知府林光祖上清宫道士磬云和严府伴当严越川也到了,别无二话,上船,启程。

    此去鹰潭水路两百多里,两艘三橹快船官旗迎风官锣开道,几班船夫轮换摇橹,一路顺风顺水,畅通无阻,傍晚时在鹰潭龙头山码头靠岸,但见龙头山上那一片枫林映着晚霞如一簇簇火焰,两个月前曾渔从这里登船回上饶时,枫叶才初黄,如今已是秋深露寒枫叶红

    林知府求见严世蕃心切,也不在鹰潭歇夜,直接让鹰潭巡检司招来轿夫赶往五十里外的上清镇。

    曾渔跑着去鹰潭街坊与郑轼打了声招呼,进去给郑母吕氏磕了个头,略略说了几句就出来了,这次来的仓促也未备礼物

    郑轼跟着曾渔走了一程,问明情况,低声笑道:九鲤你还真要去严府做西席啊,这算是闯龙潭虎穴富贵险中求吗。

    曾渔笑道:什么西席,只是伴读而已。

    曾渔赶路要紧,郑轼也不多说,叮嘱曾渔从分宜回来再聚,曾渔记起小妹妞妞的话,说道:三痴兄若有暇可带谦谦去上饶作客,小妹妞妞很想念谦谦呢。

    郑轼道:待你从分宜归来再说吧。挥手作别。

    曾渔赶上林知府一行,鹰潭巡检司也给曾渔准备了一架篮舆,曾渔不坐,宁愿步行,书笈和衣箱自有脚夫挑着,空手走路哪里会累,年纪轻轻养得四体不勤做什么。

    泸溪河水浅,只能行竹筏,夜里更是竹筏都不能漂行,上饶来的这一行连同轿夫脚夫三十余人从陆路到达上清镇已经是亥末时分,镇上人家灯火已稀,林知府吩咐不要惊动张大真人和严侍郎,只由磬云道人安排在大上清宫歇夜

    用饭洗漱之后已经是三更天,曾渔被安排在大上清宫太素院歇息不提。

    深秋轻寒,曾渔裹着薄衾一觉睡到天亮,听到小院中沙沙的扫地声,起床开门,见是个小道童,便问:小仙童,可知林知府住在哪处庭院

    小道童十二三岁,听曾渔称呼他小仙童,有些腼腆,操着本乡音道:在栖真院。

    曾渔道:劳烦小仙童去看看林知府起床了没有,多谢,多谢。

    这小道童放下扫帚出去了,曾渔自去院边水井汲水洗漱,觉得井水带有草药的清香,这才想起太素院是道士们种药的地方,水井边就是院子的后门,拉开后门,就是大上清宫的后山台石山,山麓辟有药圃数亩,种着当归茯苓杜仲金银花石斛泽泻蛇舌草车前草等等,晨风拂来,药香沁脾,曾渔对这些药材很熟悉,喜欢闻这种味道

    小道童回来了,说林知府还未起床。

    林知府五十多岁的人,昨日赶路辛苦,又睡得那么晚,料想不能早起,曾渔谢过小道童,独自到石台山药圃散步。

    药圃寂静无人,后山鸟雀鸣啭,曾渔拾了一截柏树枯枝,就在一片石斛地边上以树枝作剑劈刺挥舞起来,想起在武侠里看到过的很多高手喜欢托大,折一根树枝与人斗剑,所谓飞花摘叶亦能伤人,曾渔最讨厌这种装逼高手,这时舞树枝舞得周身气血发扬时,忽然三下两下把手中的柏树枝折成数段,正待哈哈大笑,突然听到有人格的一声笑道:

    发癫了。

    曾渔吃了一惊,转头看时,只见与太素院比邻的一个小院落的土墙小门边,一个小道士笑吟吟看着他,这小道士模样俊俏,眉毛与眼睛离得比较开,在面相中这个部位叫田宅宫,一般而言宽总比窄好。

    曾渔啊的一声,丢掉手中断枝,趋前几步作揖道:不知广微小姐在这里,小生失礼了。

    道号自然的贵女张广微迈出门坎,笑眯眯上下打量曾渔,问:昨晚到的吗

    曾渔道:是,随广信林知府一道来的,到上清已经快三更了。

    不料张广微听了这句话,突然就翻脸了,冷笑道:趋炎附势之徒,一听严氏传唤,迫不及待就赶来了是吧。

    曾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我哪里得罪你了,方才还笑眯眯的,突然就翻脸不认人,这张家大小姐骄纵惯了的,喜怒无常,不可理喻。淡淡道:去严府做伴读是有约在先,既已相召,当然要尽快赶来。

    女冠装束的张广微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曾渔,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却也无话可说,只是生气归生气,并没有拂袖回小院去,就那样恼火地瞪着曾渔。

    曾渔隔着土墙打量了一下张广微身后的小院,但见几株老柏枝叶稀疏耸出土墙上方,还有茅屋的三角檐,这几株老柏树有些眼熟,他曾在树下撒尿留念,便问:广微小姐,元纲老法师可好

    张广微白了曾渔一眼,不答话。

    这时土墙小门中传出老道元纲苍老的声音:多劳曾公子挂念,老道贱躯还算康健。

    说话间,高寿八十一须发如银的老道士步出小门,向曾渔稽首,曾渔赶忙还礼,正寒暄问候,听得院中有妇人在叫小姐,广微小姐法师,元纲法师

    张广微象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显示她自幼修炼,身子轻捷,对老道元纲道:又来逼我了,我先躲起来,师兄帮我应付一下。飞快地朝药圃那边跑了。

    曾渔莫名其妙,这张大真人的小姑姑会怕谁,怎么老鼠见猫似的

    老道元纲微笑着招手道:曾公子,你来,老道要为你占一卦,上回错过了。

    曾渔跟着老道元纲进到小院,两个妇人迎上来,福了福道:法师,柳老夫人请广微小姐立即回府。

    老道元纲道:自然一早就出院去了。

    两个妇人面面相觑,对老道元纲道:这可如何是好,柳老夫人吩咐一定要找到广微小姐。

    老道元纲手中拂尘一摆,尘尾在空中划一道弧,说道:你们自去找。

    一个胖妇人道:柳老夫人让婢子向老法师问句话,老法师可曾劝转广微小姐了

    老道元纲摇头道:自然求道心坚,执意不肯婚嫁,老道也劝不动她。

    两个妇人愁眉苦脸,互相问怎么办,又央求元纲法师随她们回大真人府复命,老道元纲被她们缠得没法子,对曾渔道:曾公子,那老道失陪了,曾公子有暇再来占卜

    曾渔心道:我又没求你卜卦,无事不占卜,只有迷茫抉择时才需要卜卦。又想:张天师家族要把张广微许配给谁,张广微这么躲着不肯嫁不会是严世蕃吧,严世蕃的儿子严世蕃有好几个儿子

    曾渔摇摇头,出了古柏小院,走过药圃,先去了一趟栖真院,问知林知府才刚起身,正在洗漱,大约半个时辰后赴大真人府,曾渔便回到太素院,院中冷冷清清,只有药香弥漫。

    推开木门,曾渔收拾书笈和衣箧,准备搬到栖真院去,免得等下去大真人府匆匆忙忙,忽然发现挂在书笈木架子边的那支紫竹洞箫不见了,这支紫竹洞箫是伯父撼龙先生所遗,曾渔这次特意回石田老宅带出来的,很是珍惜,怎么就不见了,昨晚那名衙役把书笈送到这房间时他分明看到洞箫就挂在边上的,方才出门时没注意,不会是那扫地的小道童取了洞箫去玩耍吧

    曾渔转身出门,正要去找小道童问话,突然听得房内呜的一声响,这是洞箫的声音,而且是不会吹箫的人硬吹出来的那种直通通的卟卟的箫音

    补昨天一更,凌晨会有第二更。

第一百零九章 问计

    张广微从床帷后面转了出来,双手执着曾渔的那管紫竹箫,鼓着腮帮子卟卟地吹着,吹箫要低头,所以翻着眼睛看着曾渔,还在努力地吹着,脸有些红,不会吹箫的人想吹响都难,越憋气吹越吹不出声音来

    曾渔惊讶道:广微小姐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快请出去吧。

    张广微左右一看,没看到椅子,就坐在床沿上,手指捻动洞箫,脸露笑意道:还真巧,就闯到你的客房里来了,这箫是你的吧,你教教我怎么吹。说着把洞箫递给曾渔。

    曾渔接过洞箫,心想:方才还骂我是趋炎附势之徒,这回又笑语晏晏了,自然仙姑的心思真是善变哪。低头看那紫竹箫时,却见半月形竹节吹口上亮丝丝的,这不是张广微的口水吗,当即不动声色用面巾抹去

    张广微看到了,有些羞涩,却还催促道:曾秀才,你吹一曲我听听。

    曾渔道:大真人府的仆妇奉命寻你回去,你赶紧走吧,此处不方便。

    张广微瞪起眼睛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做什么,你做贼心虚吗,我一女孩儿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么一说倒显得曾渔内心龌龊了,但这可不是他和张广微两个人之间的事,天师府的人在到处找张广微,若让人看到张广微与他孤男寡女待在房中,那麻烦可不小,什么君子坦荡荡什么我行我素任他人说去,一盆狗血浇下来,怎么都坦荡荡不起来

    曾渔道:你不怕,我可怕。说着退出门去,立在檐廊上。

    张广微跟了出来,瞪着曾渔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了,那时在观音庵你可是敢担当得很哪,堪称胆大妄为。

    张广微提起观音庵的事,这是他们几人之间的秘密,曾渔赶紧低声道:那时是事急了,要救道人羽玄和罗氏嘛对了,羽玄还俗与罗氏成婚没有

    张广微高兴了一些,说道:听说下月成婚呢,羽玄没还俗,还什么俗,照样做道士,娶妻生子。

    曾渔哦的一声道:我要备一份礼物送过去,喜酒却是等不及喝了。

    张广微双眉又锁起来,问:曾秀才,你为何要去分宜严府做书僮

    对于伴读,郑轼褒之曰西席,张广微贬之曰书僮,曾渔只好向张广微解释了几句,张广微脸色和缓下来,说道:看来你也是被逼无奈啊,我们两个是同病相怜。说这话时十五岁的道姑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曾渔看着张广微的左边侧脸,颊边的处子寒毛绒绒细细,鼻子小巧挺直,下巴稍微有些翘,左耳根下有一粒小小的黑痣,交领道袍上的脖颈白皙瘦长,不知怎么的曾渔没联想起天鹅,却想起广信府学教授张广堂了,张教授的脖子也很长,并且经常落枕似的梗着,显得倔强不屈似的

    这样一想,曾渔不免脸现笑意,张广微看到了,奇道:我说我们同病相怜你笑什么,哈,我明白了,你有妙计可以帮我是吗,快说快说。

    曾渔没想到自己这么一笑,坏事了,麻烦上身了,无奈道:广微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

    张广微道:我那个趋炎附势的侄子张永绪竟然要让我嫁给严世蕃的次子为妻,真是气人,我早就说了我不嫁人的,我谁也不嫁。

    曾渔心道: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啊,这些高官显贵既互相斗争又拼命拉帮结派,徐阶把孙女许配给严嵩的孙子,严嵩又要把孙女婴姿许配给徐阶的孙子,这是要亲上加亲,严嵩极聪明,知道徐阶终有一日要顶替他首辅位置,所以想与徐阶结成亲家,但张永绪要把小姑母张广微嫁给严世蕃儿子,这已经不好用趋炎附势来形容了,简直是愚蠢,这不平白自贬身份嘛,张永绪以后该怎么称呼严世蕃,平白矮了两辈

    张广微见曾渔凝思不语,便连声催促曾渔快想妙计。

    曾渔问:你们龙虎山道士不是婚嫁不禁的吗,广微小姐为何不肯嫁人

    张广微道:我一心向道,我要修炼到斩赤龙白日飞升。

    所谓斩赤龙就是修炼到断了月事,自然也就没有了男女,这是道家的内丹大道,曾渔心里暗笑:斩赤龙,你还真是童言无忌啊。受不了张广微的催促,问:张大真人已经向严侍郎提及联姻之事了

    张广微道:这个我不清楚。

    曾渔问:严侍郎来龙虎山不会就是来为儿子向你求亲的吧

    张广微道:不是,那个眇一目的胖子是来卜卦问前程的,是我那荒唐的侄子要攀附他严家,还美其名曰弘扬正一道门,真无耻。

    曾渔暗暗稀奇,严世蕃那种西天佛祖玉皇大帝都不敬的人竟会来卜卦问前程,难道严世蕃也感到危机了,说道:如果已经提及联姻的事,那没办法,张大真人定要逼你嫁严公子的,在下爱莫能助。

    张广微叫道:我绝不嫁,再逼我我就云游天下去。

    云游天下,这个不错,曾渔也很向往,但对张广微而言显然不现实,说道:你走不了的,张大真人是道门领袖,道众遍天下,你走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

    张广微急了,拽着曾渔的袖子道:你一定要办法,你都能帮羽玄和罗惜惜,也一定要帮帮我。

    曾渔哭笑不得:我真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张广微怒道:你不帮我,我就把你在观音庵的事全说出来。

    曾渔脸一沉:广微小姐,羽玄和罗氏即将成婚,你忍心做出那等缺德事其实即便张广微把观音庵的事说出来他也不惧,牵扯不到利益,就没有翻案的可能。

    张广微哭了起来,央求道:那你帮帮我,那你帮帮我,曾秀才,帮帮我,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不对,羽玄是你朋友,我也是

    脚步声响,有人过来了,曾渔赶忙道:你别哭,待我慢慢想办法。

    一个广信府衙役过来,有些奇怪地看了这俏丽小道姑两眼,向曾渔叉手唱喏道:曾相公,府尊请你过去用早点,等下就要去大真人府了。

    曾渔让这衙役把他的书笈和衣箧先搬过去,看那衙役搬着行李走了,才对张广微道:你先打听清楚,张大真人有没有对严侍郎提起联姻之事,若没提起,那还好办,你只要执意不允应该就能躲过去,若是提过了,那就比较麻烦,得另想办法。

    张广微点头道:好,我这就去问,我和你说哦,就算已经提过联姻的事,你也一定要帮我。

    曾渔道:能帮尽量帮,力所能及。

    张广微道:不是尽量帮,是一定要帮,而且要成功曾秀才,我和你一道回大真人府吧。

    曾渔忙道:这却不妥,你随后来吧。手执紫竹箫向院门走去。

    张广微紧跟曾渔,喋喋不休道:咦,曾秀才你为何这般谨慎,你有妻子了哦,没有,没有那怕什么,我也未嫁。

    张天师的这个小姑母说话有点欠考虑,没什么忌讳,姑且认为她是不谙世事一派天真吧,曾渔笑道:正因为未婚才需要谨慎嘛

    张广微这时倒敏锐了,马上接口道:难道成了婚你就可以乱来了

    曾渔白了她一眼:我可没这么说。

    张广微嘻嘻笑,又问:曾秀才你是辛丑年出生的,今年都二十了,怎么还不娶妻

    曾渔随口道:家里穷娶不起妻嘛,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辛丑年生的

    张广微笑道:我就知道,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

    这时已出了太素院大门,张广微停下脚步,说了一句:等下让我元纲师兄找你说话。扭身轻捷地走了。

    曾渔边走边摇头,心想:严世蕃问斩之后,他的几个儿子好象是判了流放,张广微若嫁给了严绍庆或者严绍庭,想必会离婚回到上清,那时倒真可以专心修道了。又想:严世蕃若现在收敛锋芒,能否躲出大劫

    在栖真院吃了早点,曾渔随林知府出了大上清宫,往上清镇西边的大真人府行去,路过街边的黄老汉豆腐店,曾渔看到罗惜惜裹着头帕正帮着公公在卖豆腐,他没有上前相见,等有空再来。

    正一嗣教真人张永绪对林知府再度光临颇感惊讶,随即明白林知府是为严世蕃而来,不禁有些嫉羡,他张家千年传承,还是比不得这分宜严家啊,看看大门楹联龙虎山中宰相家,这宰相也只在龙虎山中才算数,严嵩才是真正的宰相,多少人奔赴其门下

    自龙虎山道士邵元节驾鹤仙去之后,正一教已不如以前那样得嘉靖皇帝的眷顾了,而据京中消息,忠孝秉一真人陶仲文病重,只怕活不长了,陶仲文一死,道录司的权力归属是张永绪最关心的事,可不能落到全真教的手里,所以张永绪要巴结严世蕃,希望由正一教的人掌管道录司,联姻是最好的手段,但张永绪自己才二十岁,尚无子女,适龄的只有小姑母张广微。

    补昨天的一更,谢谢书友们的体谅,谢谢书友们投票支持清客。

第一百一十章 六爻金钱卦

    大真人府私第的三省书屋,林知府与曾渔见到了严世蕃和张大真人,素色衣冠体躯肥胖如发酸白馒头一般的严世蕃不向林知府招呼,却对曾渔道:曾九鲤,你架子还真不小啊,还要我派人到你家里去请,不请就不来是吗

    曾渔躬身道:晚生岂敢,晚生一直待在家里等候严侍郎传唤,召之即来

    严世蕃笑道:你定然是摆架子,我听上清镇百姓说曾秀才是要中状元的,你若不是状元的命,怎么敢给大真人府题写楹联

    曾渔道:晚生惶恐,这是张大真人礼贤下士,晚生不胜荣幸。

    严世蕃嘿然道:日后你若真的中了状元,在张真人而言那是有识人之明,可我严东楼却成了有眼无珠

    说到这里,严世蕃停顿了一下,有眼无珠一词犯了他的忌讳,他左眼不是坏了吗,可这词偏是他自己说的,见众人没有异样表情,便笑了笑,又道:后人说起我严世蕃竟敢让状元公给小儿伴读,那我岂不是遗臭万年了。

    林知府向严世蕃见过礼,严世蕃却只顾和曾渔说笑,显然没把他这个四品知府放在眼里,这就是严世蕃的为人处世风格,对于他没兴趣的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不屑于虚与委蛇

    曾渔知道林知府的尴尬,说道:严侍郎莫再取笑晚生,晚生蒙严侍郎传召,若非林府尊快船相送,如何能一日一夜行三百里。

    林知府立即接上话道:下官得知严大人要召见治下曾生,便与曾生同船来此,丙辰外察,下官曾至京中,得蒙严阁老一言嘉许,下官不胜鼓舞,闻得严大人驾临广信府,下官岂能不来拜会。

    严世蕃这才与林知府寒暄了几句,林知府恳请与严世蕃单独会晤,严世蕃心里有数,这是要送礼了,对此他是从不拒绝的。

    严世蕃与林知府晤谈之时,曾渔就在后园小湖散步,湖里的荷叶已经枯黄,显得湖面都宽广起来,秋阳暖暖,天蓝水净,重阳节临近,正是野游登高的好季节,有一鹤从小湖南岸的古木中翩跹飞起,在树杪盘旋,姿态美妙,曾渔正注目观鹤,老道元纲手执拂尘走近,立在两丈外看着曾渔的背影,白眉不时掀动两下,老道的眼神有些古怪

    曾渔察觉背后有人,回头见是老道元纲,赶忙转身见礼,老道元纲问:曾秀才方才见过自然了

    老道元纲以张广微的道号相称,曾渔如实回答:是。

    老道元纲移目注视小湖南岸飞翔的二鹤,说道:自然肯定向曾秀才问计了,曾秀才怎么说

    曾渔迟疑了一下,说道:法师精通紫微斗数,为何不替小仙姑算算姻缘

    老道元纲呵呵笑道:早已算过,合处逢冲,今年若订婚不吉。

    曾渔道:其实很多事不须占卜便知吉凶,好比盗贼作案之前问卜,愚以为不管占得什么卦总以凶论,义不正不占卜,义理可明之事何须象数来推。

    哦。老道元纲白眉耸动,问道:那曾秀才以为自然与严家的婚姻可成否

    曾渔心想:你这老道也莫名其妙,这事问我一个外人做什么。说道:这个就不是小生敢置喙的了。

    老道元纲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掌心里有三枚金钱,说道:老道愿为曾秀才卜一卦,曾秀才想要问什么

    曾渔想了想,说道:小生想问问何年生子

    老道元纲笑道:不问婚姻,倒先求子

    曾渔含笑道:儿子都有了,还会没妻吗

    老道元纲拂尘一摆,朗声大笑,书屋里的张永绪走了出来,问:师叔何事开怀

    老道元纲便说了曾渔问卦的事,张永绪打量了曾渔两眼,笑道:容我旁观,看师叔为曾生占卜

    老道元纲不用紫微斗数,用六爻金钱卦,曾渔诚心凝念,将三枚金钱合在双掌心,掷了六下,得屯之节卦,就听老道元纲断卦道:

    酉月庚戌日占何年生子,寅木子孙世持化进神,寅木旬空,卯木空而且破,幸得日辰合补,乃休囚待时而用。

    曾渔道:从卦象看来,小生近年是不能得子了,敢问休息才能有弄璋之喜

    老道元纲伸三个手指头:寅年卯月,妻妾当连举三子。

    妻妾连生三子。曾渔惊笑道:小生家境贫寒,至今未娶妻,更何谈纳妾,连生三子,这个这个,小生岂敢望此。

    张永绪道:曾生不要小看了我师叔的金钱卦。帮着曾渔算计道:今年岁在庚申,下一个寅年是六年后,六年后曾生功成名就,有妻有妾,连举三子,不要忘了来谢我师叔,哈哈。

    曾渔躬身道:多谢老法师解卦,多谢大真人吉言,小生一定努力。心里不免暗暗发笑。

    忽听张永绪沉声道:你来得正好,去见了我母亲没有

    曾渔抬眼看时,却见道袍黄冠的张广微走了过来,张广微看了他一眼,对张永绪道:你还算聪明,没向严家人提这亲事,我和你说,我死也不嫁。

    张永绪又恼怒又尴尬,一把抓住张广微的左腕,不知掐住了张广微什么穴位,张广微反抗不得,张永绪道:你这就随我去见我母亲。唤来两个仆妇,押着张广微往内宅去了。

    张永绪回头对老道元纲道:师叔也一起去劝劝她,她真是太过任性了。

    曾渔独自在湖边走了一会,没有看到老道元纲过来,不知张广微怎么样了,张广微性子烈,若真逼得急了,闹出不好的事也是有可能的,他与张广微有些交情,实在不愿意看到张广微婚姻不幸,可是人微言轻爱莫能助。

    曾渔回到三省书屋,林知府与严世蕃的晤谈也已结束,严世蕃道:曾生,我们明日启程,骑马,十日可回到分宜。

    既然是明日启程,曾渔就打算午后去黄老汉的豆腐店问问羽玄道人在哪里,备一份礼物送上。

    午餐时,严世蕃自然坐了首席,曾渔幸陪末座,严世蕃好酒,服丧守制本应戒酒茹素,但他没提出要素席,张永绪当然不会提,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只管端上来,酒过三巡,张永绪酝酿措词,正待向严世蕃委婉说起联姻之事,忽有一小婢匆匆赶来,向他耳语几句,张永绪顿时脸一沉,起身向严世蕃林光祖拱手道:内宅出了点小事,在下去去就来。大步去了。

    曾渔耳朵尖,又是有心,听到那小婢向张永绪禀报说是广微大小姐跑了,曾渔有些担心张广微,心绪不宁,辞以不胜酒力,也离席了,林光祖巴不得曾渔离开,有曾渔在,他有些阿谀之词不好出口

    曾渔闷头走过提举署,想起羽玄是在玄坛殿当值,便去向玄坛殿的法师询问,却说羽玄外出做功德法事去了,要三日后才回来。

    月初周一,求一张票票,深夜码字真冷啊,求票温暖。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曾见沧海桑田

    见不到道人羽玄,曾渔有些惆怅,在上清街上慢慢走,两边店铺五花八门,叫卖声沸沸盈耳,想买些礼物送给羽玄和罗惜惜却不知买什么合适,于脆持了自己名帖,包了一两白银作为贺礼,彼时银子值钱,上户人家的纳征大礼不过十五两,街坊邻居贺喜凑份子大抵只一分或两分银子,出到一钱以上的那就不是一般的交情

    来到黄家豆腐店,上午曾渔经过时看到罗惜惜正帮着公公黄忠在卖豆腐,两间门面都是开着的,可现在却是门户紧闭,曾渔心想:难道一家人都出门了试着上前叩门,唤道:黄老爹黄老爹

    察觉有人来门边窥伺,却没有立即开门,反而退回内房去了,这让曾渔好生奇怪,即便没有经历观音庵的事,作为羽玄的朋友,黄老汉一家也不该给他吃闭门羹啊,施恩反成仇,真有这种事

    在门前悄立了片刻,曾渔转身待要离开,却听木门吱咀一声开了,黄老汉探出头来,叫声:曾相公,快请进。

    等曾渔一进门,这黄老汉赶紧又把门关上,作揖道:曾相公,莫怪莫怪,张大小姐在这里呢。

    曾渔嘿的一声,黄家豆腐店关门闭户却原来是因为张广微躲在这里呀,在上清镇,张广微除了亲戚和道士就没有自己的朋友,罗惜惜现在成她朋友了

    张广微已经从内房走了出来,也不及和曾渔说话,脚步轻盈从曾渔身边掠过,警惕地凑着门缝向外看了看,这才回头问:曾秀才,你怎么来了

    曾渔摸出礼金给黄老汉,说道:我知羽玄不在上清,我明日便要离开,不能喝羽玄与罗氏的喜酒了,先把礼金送上广微小姐,大真人府的人正到处找你。

    张广微道:就是啊,所以我躲到这里来了。

    黄老汉和吴氏的神色有些尴尬,不知这位张大小姐犯了什么事要躲到豆腐店来,这要是得罪了大真人府那可糟糕,可张广微对惜惜和羽玄有恩,怎么也不能拒之门外

    曾渔摇头道:广微小姐,你躲是躲不过去的,还得从长计议。

    张广微道:我岂不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曾秀才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这回你一定要帮我。转身往内室走去,招呼道:曾秀才,进来说话。

    曾渔略一迟疑,张广微就要过来拽他衣袖,吴氏便唤道:惜惜,出来拜见曾相公。

    罗惜惜从里间走出,这小妇人已脱去衰绘,换上的是青布衣裙,宛然小家碧玉,向曾渔拜倒,细声细气道:多谢曾相公再造之恩。

    曾渔道:快请起,快请起,以前的事不必提了,这次不能喝你和羽玄道兄的喜酒,甚是遗憾。

    张广微急道:酒没喝到有什么遗憾,你帮了我,我管你好酒喝个够。

    罗惜惜道:请曾相公与广微小姐到里面说话吧。

    曾渔跟着张广微进到内室,坐在木窗边,窗外就是清浅潺潺的泸溪水,在这吊脚楼上有点乘舟的况味。

    张广微心里急,不坐,站在曾渔跟前道:快说,怎么帮我

    曾渔道:我能有什么法子,我明天就要去分宜了,你硬挺住,料想张大真人不能强迫你。

    硬挺住。张广微两道细黑柳眉竖起:你倒说得轻松,那么多人在你耳边轮番说教,没完没了,你受得了见曾渔皱着眉头只顾看窗下溪水,恼道:曾秀才,你怎么无动于衷,我和你说,你若想不出妙计,我就不与你甘休,我就去对我侄儿说,我谁也不嫁,就嫁永丰曾秀才我看你怎么办,看你还怎么去分宜严家做书僮

    张广微这招厉害,严家大公子她不嫁却要嫁严公子的伴读,这就把曾渔和严世蕃对立起来了

    张广微不顾曾渔瞪她,又道:若柳嫂嫂和永绪侄儿问我为何要嫁曾秀才,我就说曾秀才以后要考状元,我非状元郎不嫁。

    罗惜惜和婆婆吴氏这时端茶点进来,听到张广微的话,面面相觑,愣在那里。

    曾渔赶紧道:好了好了,张大小姐你别再说了,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害我啊。

    张广微眸子含泪道:你不帮我,就等于是害我,那我也害你一害。

    曾渔叹道:你要我这么个小秀才帮你,你这是要我的小命

    张广微听曾渔这么说,认为没指望了,悲伤的眼泪夺眶而出,抽噎道:不帮就不帮,说得好象我多坏似的,你走,赶紧做你的宰相门下书僮去。

    曾渔道:广微小姐不要急,我话还没说完。转头向吴媪和罗惜惜看了一眼

    吴媪还愣愣的,罗惜惜碎步上前把茶点搁在小几上,转身搀起吴媪道:娘,咱们到楼下挑豆子去。

    这吊脚楼上只剩曾渔和张广微了,张广微这回不连声催促了,只是睫毛挂泪珠那样看着曾渔,曾渔道:张大真人想与分宜严氏联姻,当然是要借严家的权势来弘扬正一教,但却不想想严家自己也是危机四伏,朝中政争激烈,如严首辅这样得到皇帝多年宠幸的实在罕有,但沧海都能变桑田,这仅靠皇帝眷顾才有的荣华富贵又岂能长久,千年世家,南张北孔,龙虎山大真人府何必为一朝宠臣而卑屈联姻

    张广微眼泛异彩,鼻翼翕动,既骄傲又感动,赞道:说得好,曾秀才你果然见识高超,我就这样去对张永绪说。

    曾渔道:别急别急,忠言逆耳,你侄儿张大真人不见得听得进去,若言语泄露出去,让严世蕃知道了,那我这个严府书僮多半小命不保。

    张广微忙道:那我不说。想想又不对,她如果不对张永绪说,只有她自己明白这道理又有什么用,根本改变不了她的处境,道:我就说这些道理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绝不连累你。

    曾渔点头,又道:广微小姐还是先与元纲法师说说这事,让元纲法师出面游说张大真人,想必张大真人会改变主意,你想哪,张大真人的姑母嫁给严首辅的孙子,同殿为臣,这辈份矮到哪里去了,上清镇百姓知道后都要笑话啊

    张广微大喜道:很好,就是这样,我那侄儿甚是自负,千年世家,南张北孔,何必为一朝宠臣而卑屈联姻这句话当能让他回心转意,嗯,就让元纲师兄说去。说罢,匆匆就出了豆腐店,先去大上清宫找老道元纲了。

    今天更新少,明天会增加一些字数,暂定四千字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溪畔后庭花

    张广微离开后,曾渔继续留在黄老汉家里喝茶,见黄老汉一家三口神情有些怪异,想必都听到张广微非他不嫁的话了,为了不让黄老汉一家胡乱猜想,曾渔略略说了张广微的事,不料黄老汉却道:曾相公,你明年就去考个状元,回来风风光光把张大小姐给娶了岂不是好,曾相公的才学中状元是稳稳的,上清百姓都这么说,天师府那副楹联真是人人传颂啊。

    曾渔哭笑不得,且不说娶张广微的事,单说考状元那就是妄想,黄提学和吕翰林都说过他的八股文进学补生员是绰绰有余的,但想要在乡试中脱颖而出还须磨砺,嘉靖时江西乡试的名额是九十五人,整个江西省三年才取九十五名举人,这比后世考清华北大难得多吧,吕翰林说永丰县最近两科都没有新进的举人了,这还只是乡试,会试就更难了,更不必提三年才出一个的状元

    曾渔有自知之明,他的八股文尚不能与那些名家相比,归有光名气大吧,写项脊轩志寒花葬志的,有明一代的古文大家,二十岁时以苏州府院试案首补生员,可谓意气风发,但三十五岁了才中举,到现在五十多岁了还没中进士,这是上回在抚州他听谢榛老先生说起的,科举之路艰难局外人很难想象,所以黄老汉张口就叫曾渔中个状元回来娶张广微,似乎状元可手到擒来

    再说娶张广微,大真人府哪里会看得上他这个穷秀才,大真人府联姻的都是高官贵戚,张永绪娶的就是定国公徐延德之女,还有,虽说张广微身份高贵,容貌也美丽,但曾渔对她没有什么心动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张广微还年幼吧,倒是缁衣光头的陆妙想让他心动过,不过呢,曾渔也约束住自己的情感了,这时想来,不禁有些好笑和惊讶,怎么他遇到的这几个女子都或多或少与分宜严氏有牵连呢,由此也可见分宜严氏权势熏天

    黄老伯说笑了,张大小姐说的那是气话,她想修道成仙呢,所以才不肯嫁人。

    与黄老汉闲谈了一会,一杯清茶见底,曾渔起身告辞,黄老汉对曾渔不能参加羽玄和惜惜的婚礼极是遗憾,送曾渔出门时果断弥补这种遗憾,嗓门很大地与曾渔告别,引得四邻都围了过来,曾渔在上清镇的名声远胜在家乡永丰,天师府的一副楹联让他家喻户晓,曾渔都离开豆腐店走远了,一群街坊还聚在黄老汉身边听故事,黄老汉倒是知道分寸,没提及张广微的事,经历过观音庵的事,黄老汉一家口风都比较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口不提

    明天才上路,还有半日要消磨,大真人府出入不便,曾渔还是准备去大上清宫看看,走到上清镇东头,见有卖钓竿的,临时起兴,摸出三文钱买了钓竿和鱼饵,要去泸溪河边垂钓,携了鱼竿和一小瓦钵鱼饵刚走出镇外,忽听身后有人唤道:曾秀才,哪里去扭头见是老道元纲带着一个小道童健步而来

    曾渔道:禀老法师,晚生无聊,想去溪边垂钓一番。

    老道元纲说了一句曾秀才有雅兴啊。便问:可曾见到自然

    曾渔道:方才见广微小姐匆匆往大上清宫去了。

    老道元纲嗯了一声,说道:曾秀才要垂钓,老道可指点你一去处,你从前面那条小道岔下去,沿溪岸往东走,见到有一大片矮脚鸡冠花的便是绝佳垂钓之地。

    曾渔喜道:多谢老法师指点。跟着老道元纲走了一段路,在一条斜斜伸向溪岸的小路岔口分手,独自在荒榛乱草中觅路而行,大约走了半里路,果然看到一片开得正好的矮脚鸡冠花,据苏辙说这种矮脚鸡冠花就是陈后主所写的后庭花,这种草本花卉高不过半尺,花瓣如雄鸡的肉冠,花色有三种:浅白金黄和大红,那种大红色的矮脚鸡冠花夹杂在浅白花中真象是有大公鸡躲在草木中露出冠顶

    这是个好去处啊,浅浅的溪水,磊磊的岸石隔岸相对,午后秋阳斜照,映得这一大片鸡冠花更是艳丽,曾渔欣赏了一会传说中的后庭花,走到溪边先洒了一把鱼饵下去,这种鱼饵是把抓来的蟋蟀蟑螂砸碎了拌上面粉,鱼儿最爱吃的美食,一洒下去,片刻工夫就见溪水中游鱼聚集过来,鱼头浮浮沉沉,涟漪圈圈荡起

    曾渔垂下饵钩,鹅毛管制成的鱼漂在水面沉而复起,手中钓竿感受到了拉力,一提钓竿,一条小青鱼被提出水面,水花在阳光下晶亮四溅,这种泸溪小青鱼肉多刺少,上次曾渔在黄老汉家里吃过,很鲜美,在大真人府的两次盛宴反倒没有这种上清特色菜,一味追求名贵珍稀的山珍海味。

    此地鱼多鱼傻容易钓,不消半个时辰,钓了十几条泸溪小青鱼,长的五寸,小的三寸,折了两截细柳枝串起来,这就是鱼贯

    鱼漂又在抖动,又有鱼儿上钩,曾渔正待提竿,听得来路有脚步声,转头看时,见是张广微和老道元纲走下来了,溪边小路不好走,老道元纲拄着竹杖,张广微走在前面,不时搀她老师兄一把

    老法师怎么来了曾渔搁下钓竿,迎了过去。

    张广微见到曾渔,明显吃了一惊,不管师兄元纲了,先跑了下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曾渔说:我方才对我师兄一说,师兄便知不是我的见识,问是不是你教我的,我矢口否认,师兄就让我跟他到这里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真没把你招供出来,真的

    张广微有些着急,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曾渔安慰道:不急,不急,你师兄是帮你的。从张广微身边走过,搀了老道元纲下到溪边他垂钓处。

    老道元纲看着曾渔钓得的两串小青鱼,呵呵笑道:曾秀才钓技高超啊,这么一会工夫就钓了这许多鱼,送给老道做晚餐吧。

    曾渔笑道:难道法师是自己做饭的吗,那好极了,小生要厚颜向老法师蹭一顿饭吃。

    一边的张广微心里放松了一些,说道:曾秀才,我师兄烹制的小菜是一绝,最平常不过的家常小菜到我师兄手里都是美味师兄,我也要在你这里用晚饭。

    老道元纲道:等一下,老道要与曾秀才说几句话自然,你就在这里钓鱼等着。

    曾渔跟着老道元纲走过那片矮脚鸡冠花,离张广微有六七丈远,面向泸溪,看着浮光跃金的流水,老道元纲开口道:曾秀才识见高超,老道佩服。

    曾渔心知这老道士指的是什么,躬身道:请老法师千万谅解晚生的苦衷

    老道元纲以竹杖敲打着一丛矮脚鸡冠花,说道:曾秀才不必担心,老道对你甚是相敬,不瞒曾秀才,那严侍郎前日来大上清宫向老道求卦问前程,卜得需之乾卦,申金子孙持世,午火化回头之克,乃自身及子孙皆受克之象,逢戌丑之年更是大凶,但老道察知严世蕃心意,显然不是来听忠言的,便胡乱解卦,哄得他欢喜罢了,老道一般不为高官显贵算命卜卦,严侍郎卜卦大凶之事老道连嗣教真人都未禀知,曾秀才是第一个耳闻的

    曾渔怵然心惊,这老道真能以卦象算出严世蕃的下场

    只听老道元纲又道:曾秀才说得好,义理可明之事不须象数来推,老道今年八十有一,阅人多矣,如严侍郎这般作为的岂能长保富贵,老道说一事,可知严侍郎必遭天谴,严侍郎此番来龙虎山问卦,却特意去了夏阁老之墓,当然不是祭奠,见夏阁老墓前石人石马颇为气派,这严世蕃竟命贵溪县宰把那些石人石马全给砸了,说夏言是罪臣,不该享有这样的墓制,唉,这又何必呢。

    这老道士既然如此推心置腹,曾渔也就放胆直言了,说道:小生也是被逼无奈,且先去做几月伴读,寻个机会就会辞归。

    老道元纲道:人的气运存在变数,所以老道也不敢凭卦象就断定严氏必败,今日得曾秀才一言提醒,老道心意已决,一定要劝阻嗣教真人与严氏联姻

    曾渔道:张大真人想借联姻来弘扬正一大道的心意当然是好的,却是没有找准契机。忽然话锋一转,问:老法师,小生听说皇帝宠幸的陶真人曾说过二龙不相见,的话,不知真有此事否

    只比昨天多了几百字,惭愧,明天也多几百字吧,慢慢调整状态多更一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9214/ 第一时间欣赏清客最新章节! 作者:贼道三痴所写的《清客》为转载作品,清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清客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清客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清客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清客介绍:
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清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