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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清客txt下载     清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零五章 一运二命三风水

    小船离了永丰县南门埠口向上饶方向驶去,谢氏父子立在岸上向小船这边频频挥手,依依惜别似的,小奚僮四喜等小船驶过河湾、埠口的谢家人不见影了,便对曾渔道:“少爷,看看谢家送了些什么礼物?”

    四喜最热衷检点礼物,盼望给少爷送礼的人越多越好,见少爷一点头,便打开两个大礼盒检看,一面向少爷报告:

    “少爷,有两支老山参哎,这一支是三岔鹿茸,珍贵啊——”

    “还有一坛虎骨酒,这两罐应该是山茶油。”

    “一包橄榄、一包蜜饯、一包冰糖、一包红糖、两包茶叶。”

    “漆盒装着的八种点心、腊肉两刀,这荷叶包着的是两尾咸鱼,嘿,东西可真不少——”

    四喜正报得眉飞色舞,忽然一静,悄声道:“少爷,还有一封银子。”

    曾渔“哦”的一声,凑过去看,四喜把那封银子掂了掂,很有把握地说:“有十二两,比昨天县尊大老爷送的重一倍。”

    曾渔道:“银子都收好。”靠坐在船舷边,心想:“难怪说秀才只要人活泛通世故就能发家致富,我才进学,就有人送礼,还是自家亲戚,收礼就该从自家亲戚收起吗?十二两银子差不多够我们一家三口——还有四喜,一家四口一年的,嘿,我若是替人揽讼打官司,应该是不用几年就能积攒下不小的身家,不过做讼师会被人戳脊梁骨,虽然我不认为这是缺德事,但我娘怕,还是算了。”

    小船顺风顺水,午时刚过便到了上饶三江码头,码头上的挑夫、轿夫一见有人下船,便拥上来问要不要雇挑担的?要不要雇轿子?

    那些挑夫人手一根扁担,看上去不照顾他生意就要开打似的,轿子其实就是绳舆,象抬猪去卖一般,曾渔从不坐这种绳舆,当然也有真正的轿子,不过收费比绳舆高不少,暑热还未过去,绳舆更能揽到主顾——

    曾渔雇了一个老年挑夫,他的行李不重,总共七、八十斤,说好送到祝家畈给四十文钱,贵重物品如银子、参茸之类的四喜结包裹背着,曾渔说要从北城门外绕过去,顺便再看看吴春泽堂叔的那处房子——

    三个人逆着护城濠沟而行,到了北门外那处房子,隔了五天不见,这房子焕然一新了,大门前的竹篱笆的豁口被修补起来了,庭院杂草被清理过,狗屎鸟粪打扫得于于净净,原本蛛丝蒙尘的大门也洗刷得看到斑驳的漆底,两个村汉正抬了一箩筐土石出来,曾渔问是谁让他们在此打扫清理的,村汉道:“是吴村的吴相公。”

    另一个村汉道:“不是吴相公,是吴相公他叔。”

    曾渔心道:“我还没见过吴春泽的叔叔,不知他是想坐地起价,还是就打算五十两银子卖给我了?”

    赶到祝家畈,曾渔多付了五文钱打发那挑夫回去,他进去见母亲周氏和姐姐曾若兰,说了回乡的经过,曾母周氏自是欢喜,曾若兰笑道:“小鱼这秀才头巾真是神通广大,连谢家人都要服软,谢家人一向神气得紧。”

    曾渔笑道:“是呀,我还是我,又没有多出一只眼睛两只胳膊,仅仅是戴了这么一顶方巾就大不一样了,看来谢家人不是向我服软,是向秀才头巾服软。”说笑几句,问:“姐姐,祝姐夫这几日还安分否?杖伤愈合得如何了?”

    曾若兰脸色明显有光彩了许多,轻笑道:“他只能俯卧着养伤呢,还能怎么不安分——杖伤愈合得还好,已经结痂。”

    曾母周氏笑道:“你姐夫现在知道若兰的好了,两个人恩爱得很。”

    曾若兰含羞道:“何谈恩爱,他现在是要我服侍,一旦伤好了,只怕又胡来。”

    曾渔“嘿”的一笑,说道:“经过这次公堂审案,祝姐夫应该知道象蒋玉芹那种妇人的真实嘴脸了,应该知道悔改,不过姐姐呢绝不应该他比以前本分了一些就宠他,还是要管严一些才好。”

    曾母周氏嗔道:“倒要你来教训丨起姐姐了。”

    曾若兰道:“小鱼说得对呢,我一年没看到小鱼,好象他突然就长大了似的,说的话很知世故。”

    曾渔道:“我都二十岁了,还不长大更待何时。”

    曾若兰想起一事,说道:“小鱼你真打算买北门外那处房子吗,昨日那吴秀才还来这里问你回来了没有?”

    不待曾渔回答,曾若兰又道:“你和周姨,还有妞妞就住在这里何妨,这边房子也还宽敞,即便是要买房,也不急在一时,慢慢物色嘛。”

    曾渔道:“那处房子甚好,所谓风水不好是他们自己所误,一运二命三风水,我小小纠正一下就是一处吉宅,过两天我陪母亲和姐姐一起去看看,方才我经过那里时看到吴秀才的叔叔让人清理打扫,过两天应该就清理于净了,可以去看看。”

    曾母周氏欢喜答应,她不想在祝家长住,曾若兰毕竟不是她女儿,而且儿子曾渔已经二十岁了,必须要请人说媒了,那媒妁提亲时说起还借住在姐夫家里岂不是很没面子,必须尽快要有一个自己的家,至于说凶宅吉宅,她相信儿子的眼光不会差——

    晚饭后,曾渔让四喜把谢员外送的那漆盒装的八样点心提着,再加上一包茶叶和一包蜜饯,与他一起送去给吴春泽,说是永丰土仪,吴春泽客气了几句,笑纳了。

    曾渔正与吴春泽说在东岩书院拜见夏先生的事,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上堂来了,向曾渔作揖道:“这位便是曾相公?”

    吴春泽对曾渔道:“贤弟,这位是我族叔,北门那处房子的主人。”

    曾渔赶忙起身见礼,得知吴春泽的叔叔吴道明现居玉山女儿女婿家里,前日得吴春泽寄信说有要买这边的房子才赶过来的,这吴道明面相颇显孤寒,人的命运往往在其面相神态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善相者能从面相看出其以往的经历——

    吴道明言语不多,只想尽快把那处房子卖出去,就是五十两,他的房契、地契都带来了,问曾渔何时立契过户?

    曾渔道:“后天立约过户吧,明天我要带我母亲她们看看房子,吴叔放心,那处房子我确定要买下。”

    吴道明道:“曾相公确定要买就好,曾相公是有福之人,小老儿福薄,住不得那房子,只有贱卖。”嗟叹了两句,又道:“后天小老儿就请本村里正和族中长辈来摆一席酒,就把这事给办了。”

    第二天上午辰时,曾渔雇了一辆马车让母亲周氏、姐姐曾若兰来北门外看房子,妞妞也要来看她的房间,曾渔说了要单独给她一个房间,妞妞很是期盼;阿彤、阿炜姐妹一起跟着来了,由梅香和老仆老善照看着,乘车的乘车,走路的走路,不过六里路,三刻时便到了。

    经过两日的粪除清理,这处宅子不再显得那么荒凉破旧了,恢复了当初的五、六分气象,与广信府民居大门朝向东南不同,这宅子是坐北朝南,四面马头翘角的高墙形成一个封闭的宅院,看上去住在里面会很安全,白墙上虽经风雨侵蚀污迹斑斑,但只要补补漏,粉刷一遍,依旧会是白墙黑瓦,色彩淡雅宜

    青砖门罩,石雕漏窗,进门前厅是一个大天井,两旁是厢房,正对着天井的是一栋高大的单层砖木结构的堂屋,居中是大厅,两边各有两个大间,堂屋右侧有一条过廊,并非露天的过廊,雨天出入过廊不会湿鞋,过廊连着后面的一个天井,天井正北是一栋两层木楼,楼下门间是内厅,两边是卧室,楼上也是卧室,两侧又有厢房,再后面就是一个两亩多大的园子,前两日吴道明雇了两个村汉把后园也收拾了一下,赶跑了几窝野猫,把杂草割了、灌木砍了,清理得还算看得过眼,这园子有一口青石护栏的井,废弃多年,要用的话得请人淘井——

    曾母周氏看了一圈,心里很满意,这宅子比曾家在石田的老宅还大,看那木料,的确还比较新,曾母周氏对儿子曾渔道:“小鱼你看着办吧,娘看这房子还好。”

    曾若兰也没话说,若风水没问题的话,五十两银子买这房子实在是太便宜了。

    妞妞已经预定了木楼二层的一个房间了,阿彤和阿炜也各抢占了一间,童声笑语,这荒废多年的凶宅有了生气。

    第二更到,补上了昨天的更新了,明天继续努力。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零六章 村居一日

    既然母亲和姐姐对这处宅子都比较满意,那购房之事就确定下来了,七月二十一日上午,曾渔带了银子到吴村,吴春泽的堂叔吴道明把吴村里正和吴家长辈、还有北门外那处宅子的几户近邻都请到吴氏宗祠商议田宅交易事宜—

    《大明律》曾有规定“凡典买田宅不税契者,笞五十,仍追田宅一半价钱入官”,也就是说田地房产买卖要到官府备案并缴纳契税,但弘治以后,这条律法往往执行不力,大多数民间田宅交易都是私下进行,并不到官府备案并缴税,逃避纳税是其一,担心胥吏刁难勒索是其二,所以民间田宅过户大抵就是请里中父老和左邻右舍来吃一顿酒作个证,双方签字画押就算交易完成,这种交易是存在风险漏洞的,且不说会有仇家去告官,单是交易双方都存在悔约的可能,到时一团烂帐说都说不清——

    曾渔要以贱价买下这处宅子,就要考虑到吴道明日后会受人挑唆反悔找麻烦的可能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所以他提出要到县户科房备案缴税,嘉靖时田宅过户契税很低,百抽其三,五十两银子只需缴纳一两五钱银子的税即可,也许还要给胥吏几钱银子的辛苦费,曾渔对吴道明道:“今日的酒席吴叔请,这税银我来交。”

    既然曾渔愿意承担税银,吴道明还有什么话说,曾渔是秀才,由曾渔出面去请上饶县户科房胥吏来办理田宅过户事宜,也不用担心会遭到刁难敲诈,于是由吴春泽陪同曾渔去上饶县户科房,请了两个胥吏到北门外看宅子——

    那个老年胥吏是本县人,对这所宅子风水不佳也有耳闻,所以对这笔五十两银子的田宅买卖也没多说什么,而且买房的这位曾相公据说深得林府尊赏识,这胥吏老于世故,岂会刁难,验看了宅子之后一起回到吴村,当场办理过户手续。

    吴道明这处宅子没有房契,只有当初买田造屋时的田契,于是又另立房契,连同田契一并转让到曾渔名下,事情定下来之后,开席喝酒,两个胥吏喝得满面通红、吃得满嘴流油,傍晚回去时还得了小红包,北门外这处占地四亩的宅院从此归了曾渔,曾渔要开始改换风水、修葺房屋了。

    事不宜迟,立契过户后的次日,即七月二十二丙戌日,曾渔就请了几个村汉,先是几斧头把正对大门的那两株古柳给砍了,柳树正对大门,不吉,连根都挖了,免得来年又抽条发枝;再让人把门厅天井里的那株大枣树小心挖出来,拆了几尺边墙,把这株枣树移栽到后园靠南一侧,宅院里有高出屋脊的大树雷雨天易遭雷击——

    灵溪在宅前那处转折生硬的洄湾,曾渔雇了二十个身强力壮的民诀按照他指定的位置拓宽,把几乎是直角对折的洄湾改成弧形,这个在阳宅里面有讲究,叫作玉带形明堂,大吉,不管信不信,照着堪舆地形术做就是,起码能让人安心,而且洄湾改成弧形,水流舒展,这一段溪流没有了深水区,也没有洄流漩涡了,落水也不致溺毙,相宅术并非虚无缥缈,在此落到了实处。

    私自改挖河道显然是不行的,曾渔事先向上饶县衙的工科房典吏通过气,那典吏过来看了看,这样一改更好,水流平缓,而且这典吏知道撼龙先生的大名,得知曾秀才就是撼龙先生的嗣子,好生钦仰,恳求曾渔帮他相一下宅子,曾渔百忙之中抽空去东门外为这典吏相了宅,指点典吏让人把门前水坑给填了,典吏千恩万谢,以河工的名义征调了十名民诀帮着一起挖掘,进度明显快了许多——

    在开拓河湾的同时,曾渔让人把宅子的大门给拆了,重新择日立门,因为他听吴道明无意中说起过,当初造屋时因为建大门的石料先到,就先把大门给建好了,这是主次颠倒之事,要纠正,反正这大门现在有些破败,推倒重建最

    等到八月十九日,河湾拓宽完工,内宅里油漆、粉刷、更换朽坏的门窗诸事宜也已大致结束,二十日大门封砖,两扇厚重的红松木大门也装上了——

    曾母周氏爱花,曾渔对后园也下了一番工夫治理,让人砌了两道石花栏,栏前以溪石垒山披数折,颇有画意,买了数十种花木,错杂莳之,浓淡疏密,春夏秋冬,各有情致:春季有罂粟、虞美人、山兰、素馨、芍药、紫兰;夏季有洛阳花、建兰、蜀葵、茉莉、珍珠兰;秋天以菊为主,又有剪秋纱、秋葵、僧鞋菊、万寿芙蓉、秋海棠、雁来红、矮鸡冠;冬天以水仙为主,长春佐之,其他的木本如紫白丁香、绿萼、玉碟、蜡梅、种在墙头园角,这样一年四季宅子里都有鲜花怒放——

    二十一日,曾母周氏再来看宅子,里外已焕然一新,一些日用家具已经搬进去,榻、椅、方桌、台几、橱架、箱笼、脚凳,应有尽有,曾母周氏极是欢喜,儿子很会办事,问:“费了很多银子吧,钱够用吗小鱼?”

    曾渔道:“拓宽河湾最费钱,用了四十多两银子,其余修葺房屋和购置日用家什总计不过五十两。”也就是说这处宅院从买下到整修后能居住总共花费了将近一百五十两银子,这是一笔巨款了,曾渔从袁州带回来的一百四十两已经全部花光。

    曾母周氏道:“花钱如流水啊,要节省一些,还要给你娶妻用呢。”

    曾渔道:“娘不必担心钱财的事,儿子有生财之道。”

    乔迁之期定于八月二十四丁巳日,曾渔托人向石田的大哥曾筌报信,曾筌二十三日傍晚赶到了,同来的还有谢满堂,富在深山有远亲,曾渔还未致富,还只是一个小秀才,就有亲戚朋友络绎而来,乔迁这日,入宅归火,暖房温锅,到贺者坐满了三十席,曾渔在府学的同学大都来了,就连府学教授张广堂与两个训丨导也屈尊到贺,欢饮喜庆,热闹非凡——

    这样,曾渔有了自己的家。

    宾客散后,曾渔在北门外的宅子恢复了宁静,且看曾渔闲适的一天:

    八月二十八日一大早,曾渔起身梳洗毕,到后园练了一路剑术和几趟拳脚,这时曾母周氏和妞妞也起来下楼到后园,一老一少两个掖着裙角,在菊花丛中捕杀菊虎,仲秋菊花开得灿烂,菊虎往往咬断枝叶,是害虫,还有黑蚰,容易让花枝枯死,曾渔练完了拳脚,也帮着捕虫浇花,曾母周氏则去厨下烧水准备早饭了,四喜门里门外打扫,或者奉命去附近集市购物——

    用早餐时,曾渔对母亲说:“娘,我等下到吴村或祝村雇一个厨娘过来,你老人家该享点清福了,侍弄一下花草啊,这是娘爱做的事。”

    曾母周氏道:“雇人岂不费钱,娘今年四十六岁,还不算老,做四个人的饭还是做得动的。”

    古人早衰,象曾母周氏这样五十岁不到的妇人就已经皱纹上额、鬓发斑白了,身体与四十岁前相比大大的不如。

    曾渔按了按母亲的手背,劝道:“娘不是要找媒人为儿子说亲事吗,若人说起娘要亲自下厨,那岂不让人看轻了,大户人家的闺女就不嫁给我了,嘿嘿,雇个厨娘也费不了几个钱。”

    曾母周氏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心里极是满意,唯一的牵挂就是儿子的婚事,听儿子这么说,甚感有理,说道:“也罢,你去若兰那里说一声,让她在祝村找个可靠的厨娘来帮工。”

    辰时末,曾渔临了一遍神龙本的《兰亭集序》,便提了一个水瓮出门,到祝家畈见姐姐曾若兰,说了要雇厨娘之事,曾若兰道:“我也正想这事呢,还要买两个丫头侍候才好。”

    曾渔笑道:“不敢太奢侈,慢慢来,先雇厨娘。”

    曾若兰道:“我会帮你打听的,总要寻一个诚实可靠、于净利索的厨娘才好。”

    从祝家畈出来,曾渔到茶山广教寺汲了一瓮陆羽泉,与寺僧闲谈半晌,提了水瓮回到北门外宅子,已经是午时了,母亲已经烹制好香喷喷的饭菜,一尾鱼、一盘南瓜、一碟炒芹菜、一大碗冬瓜汤,四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小奚僮四喜夹了菜坐在一边吃,不敢与主人同座,以前在石田也是这样——

    午后,曾渔在前厅侧屋读《周易》,待母亲午睡将醒,便拾松枝烹茶,与母亲一边饮茶一边说些闲事,然后回书房再练大字、小字半个时辰,阅读谢榛送他的《四溟诗话》还有上回在浒湾买来的一些诗文书籍,兴到则吟小诗一首,笔录在自己的诗集册子上——

    看看红日西斜,便出门往吴村访吴春泽,沿着灵溪缓步而行,遇到村夫野老,则问桑麻、粳稻、年成丰歉与否,量晴较雨,探节数时,到吴村与吴春泽论八股文,说一些时人轶事,日色已暮,吴春泽要留饭,婉拒,辞归,但见西山紫霞,变幻万状,牧童骑牛,笛声悠悠,这一派田园乡景,真让人欲赞忘言

    回到宅子,却见府衙的一个差役立在篱墙边,唱喏道:“曾相公,小人恭候多时了,府尊吩咐,请曾相公立即去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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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零七章 将远行

    自七月初那次听戏、审案之后,曾渔就再未见过广信知府林光祖,不知林知府召他何事,向这位衙役打听,衙役道:“小人也不知,府尊只吩咐请曾相公速去相见。”

    曾渔道:“请公差稍待,待我禀知家慈。”

    曾母周氏已做好饭菜,正等着儿子曾渔回来一起用饭呢,见儿子进来说府尊相召要立即赶过去,不免有些吃惊,问:“会是何事,莫不是有人告你,永丰那个蒋秀才?”

    曾渔笑道:“关蒋元瑞什么事,娘莫要错怪了坏人——娘放心,门外公差是好言来请我的,又不是执铁链来拿我去。”

    曾母周氏道:“吃了饭再去吧。”吩咐道:“四喜,去请公差一道来用饭,我再去蒸几块腊肉,米酒也有。”

    四喜出去,很快就回来了,说道:“那公差说等不得了,府尊大老爷会责怪,请少爷赶紧随他去。”

    曾母周氏只好命四喜跟去,有事赶紧回来报知。

    曾渔、四喜主仆二人随那衙役往府衙赶去,刚进北门,迎面又见两个衙役匆匆而来,却是林知府派来催促曾渔快去的,曾渔问他们:“府尊有何急事相召?”

    一个衙役道:“有个道士,是从龙虎山来的,拜见府尊之后,府尊便吩咐速来寻曾相公,想必是那道士要见曾相公。”

    听说是个道士,曾渔松了口气,他原担心是严世蕃派人来催他去分宜伴读,既然来的道士,应该是张大真人找他有事,料想不会是坏事,不知来的是不是羽玄道人?

    赶到府衙廨舍已是掌灯时分,林知府已经用过晚饭,正陪着一个中年道士在书院中饮茶,见曾渔来,忙道:“曾生,本府寻你多时了,这位是龙虎山大真人府的磬云法师。”又对那道士说:“磬云法师,他便是曾渔,你有事尽管吩咐他。”

    曾渔向林知府见了礼,再向那面生的磬云道人作揖时,磬云道人起身稽首还礼,说道:“打扰曾公子了,贫道原以为曾公子在永丰,如此倒少了两百里跋涉。”

    曾渔问:“不知张大真人传唤小生何事?”

    磬云道人笑道:“非是大真人召唤曾公子,而是分宜严侍郎——”,转头向林知府道:“方才未对林大人明言,曾公子是严侍郎聘请为其长子伴读,严侍郎前日到了大真人府,看到了大门楹联,极日赞赏,问知是曾公子所撰,特意命贫道与这位严伴当来请曾公子去。”

    说话时,磬云道人身后转出一人,向曾渔唱喏道:“小人严越川,见过曾公子。”

    曾渔见这汉子眼熟,记起是严世蕃的随从之一,曾经教过他骑马,当即相认、还礼,心道:“还是逃不脱严世蕃的魔掌啊,严世蕃到龙虎山当然不是为我而来,应该是另有他事,若不是大门那副楹联,严世蕃可能都已经忘掉我了,这还真是福兮祸所倚,张大真人的六十两银子的润笔费不好拿啊。”

    广信知府林光祖惊讶道:“曾生,这事我从未听你说起过。”

    曾渔便简略向林知府说明了情况,又道:“晚生原以为严侍郎只是一时戏言,晚生年少学浅,难当严大公子伴读的重任,所以未敢对人宣说,不料严侍郎竟真来召唤晚生了。”

    林知府展颜道:“严侍郎是巨眼识才,曾生不必过谦,既然严侍郎爱你之才学人品,要你给严大公子伴读,那你就赶紧去吧,府学张教授那边本府自会为你告假,只管去。”又问磬云道人严世蕃还在上清否,他也要赶去拜会。

    曾渔一听林知府这知话,就知道这位林知府与清廉耿直的吕翰林不是一路人,林知府热衷仕途趋炎附势啊,这也难怪,严氏父子权倾朝野,奔走门下的官员不计其数,记得后世读过的后一篇宗臣的《报刘一丈书》,里面写的那些官员为了能得到严嵩的接见那是削尖脑袋往严府钻啊,得到严嵩的片言赞许,就欣喜若狂,到处对人夸耀——

    曾渔心道:“现在严世蕃派人来请,林知府也敦促我赶紧动身,看来这严府伴读我是当定了,可怜我才刚安定下来,过了两天悠闲日子就又要上路,驿马星动,生活在路上啊。”

    林知府让曾渔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午前就随他一起去龙虎山上清镇。

    知府大人的话不容辩驳,曾渔只好回北门外宅子向母亲周氏说明这事,周氏并不关心严嵩父子是忠臣还是奸臣,谁对曾渔好谁就是好人,对于儿子能得当朝首辅之子的赏识周氏还是很高兴的,能给严大公子做伴读是件好差事,就是分宜离此太远了,但既然严家派人来请,那不去是不行了——

    见曾渔有些愁眉不展,周氏便安慰儿子道:“小鱼你不是说要寻个馆当塾师吗,现在去严阁老家做伴读也不错,你不用担心娘和妞妞,这里离若兰家近,凡事也有个照应,你尽管去就是,你是男儿,是要谋生活的,不能坐吃山空,娘虽然舍不得你远行,不过总把你留在身边是不对的,你去两、三个月,过年就能回来,也不算太久,不要忧心。”

    曾渔点头称是,连夜赶去吴村见吴春泽,拜托吴春泽隔三岔五去他宅子里看看,若有事就请吴春泽帮个忙,吴春泽满口答应说:“贤弟放心,我每日早起散步就去北门那边向令堂问个安,宅子里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去办。”

    辞别吴春泽,曾渔又赶去祝家畈见姐姐曾若兰,这时已经交了二鼓,曾若兰都睡下了,听说曾渔上门,不知发生了什么急事,慌忙披衣出来相见——

    杖伤已好了大半的祝德栋也跟出来,得知曾渔是要去严世蕃府去做伴读,祝德栋是暗暗吃惊,心想自己这个小舅子要飞黄腾达啊,所幸我已知错悔改,不然我祝德栋就万劫不复了,慨然道:“鲤弟,你放心去分宜便是,周姨这边有我和若兰呢,要不明日我就去把周姨和妞妞请到我这边来一起住?”

    曾若兰道:“是啊,就到这边一起住,也热闹。”

    曾渔道:“我娘喜欢住那边呢,后园有花草要她侍候,姐姐、姐夫经常过去看望看望就好,我也托了吴秀才多关照,我这要去三个月,过年前才能回来

    曾若兰道:“这也太仓促了,今日午后茅店村有个富户托了媒婆来见我,想把闺女许配给你为妻呢。”

    曾渔忙道:“这个不急,这个不急,等年底我回来后再议,姐姐万万不要就擅自给我定下亲事啊,我娘那边我也是这么说的,要我自己回来看准了才好

    祝德栋道:“鲤弟说得是,鲤弟是何等前程,茅家那田舍翁也想来高攀,自不量力。”

    曾渔道:“姐夫别这么说,没什么高攀不高攀,我条件不高,娶妻我只要性情好,要能孝顺我母亲,还有就是要识字。”

    祝德栋心道:“还说条件不高,识字,除了士绅大户人家,有几个女子能识字的,单这识字一条,就把绝大多数女子给拒之门外了。”又想:“若兰就识字,看来我祝德栋是高攀了,以前我猪油蒙心,竟不识若兰的好。”

    又说了几句,曾渔告辞,曾若兰送到大门外,叮嘱小弟路上小心,让老善拿了一根木棍给曾渔,不说遇到歹人,也可赶赶豺狼,壮壮胆——

    曾渔一手木棍,一手灯笼,走在昏天黑地的甘蔗地间,想起甘蔗已成熟,就在路边地间折了一根甘蔗来大嚼,甘蔗汁甜蜜清香,曾渔嚼甘蔗时,手里的灯笼不停旋转,灯笼上画着的鱼儿在光影中游动,这灯笼是在青田那夜英姿小姐送他的,不知那少女现在可好?陆妙想可好?

    曾渔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分宜之行还是很期待的——

    第二卷“来叩空山夜雨门”开始。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零八章 太素箫音

    八月二十九日辰时三刻,林知府派来的两个衙役就已经在北门外曾渔住所候着了,说府尊大人定于正巳时开船,请曾公子尽快收拾好行装赶去三江码

    曾若兰和祝氏兄弟,还有吴春泽等人早早就到了宅子这边为曾渔送行,曾母周氏本来是要四喜跟着曾渔去的,曾渔执意不肯,他在外能照顾自己,家里怎么能没个应门的男仆呢——

    儿行千里母担忧,曾母周氏自是千叮万嘱,曾渔一一答应,又请姐姐曾若兰尽快物色知根知底、诚实可靠的厨娘来帮工……

    两个衙役等得不耐烦,催了两次了,巳时初刻,曾渔拜别母亲,提着衣箱和书笈出门,两个衙役赶紧从曾渔手里接过行李,说道:“曾相公,我二人替你扛,我们快走吧。”

    妞妞立在门前脆声道:“哥哥一路顺风去,平平安安归来。”

    曾渔踅回去揉揉小妹的额发,柔声道:“妞妞乖,不要惹娘生气,早晚读书写字。”

    妞妞乖巧点头,却问:“哥哥这次要去鹰潭谦谦家里吗?”

    曾渔道:“是要经过鹰潭,我会去谦谦家坐一会的,妞妞有事?”

    妞妞道:“上回我对谦谦说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就请她来作客,哥哥这次去可以请她一下吗?”

    曾渔笑道:“我会邀请的,谦谦能不能来就说不准了。”

    已经走出数十丈的两个衙役扭头叫:“曾相公,曾相公,快走吧,府尊都已经到码头了。”

    曾渔大步赶上,吴春泽和祝氏兄弟一直送到码头,两艘官府三橹快船已经泊在岸边,稍等了片刻,知府林光祖、上清宫道士磬云和严府伴当严越川也到了,别无二话,上船,启程。

    此去鹰潭水路两百多里,两艘三橹快船官旗迎风、官锣开道,几班船夫轮换摇橹,一路顺风顺水,畅通无阻,傍晚时在鹰潭龙头山码头靠岸,但见龙头山上那一片枫林映着晚霞如一簇簇火焰,两个月前曾渔从这里登船回上饶时,枫叶才初黄,如今已是秋深露寒枫叶红——

    林知府求见严世蕃心切,也不在鹰潭歇夜,直接让鹰潭巡检司招来轿夫赶往五十里外的上清镇。

    曾渔跑着去鹰潭街坊与郑轼打了声招呼,进去给郑母吕氏磕了个头,略略说了几句就出来了,这次来的仓促也未备礼物——

    郑轼跟着曾渔走了一程,问明情况,低声笑道:“九鲤你还真要去严府做西席啊,这算是闯龙潭虎穴、富贵险中求吗。”

    曾渔笑道:“什么西席,只是伴读而已。”

    曾渔赶路要紧,郑轼也不多说,叮嘱曾渔从分宜回来再聚,曾渔记起小妹妞妞的话,说道:“三痴兄若有暇可带谦谦去上饶作客,小妹妞妞很想念谦谦呢。”

    郑轼道:“待你从分宜归来再说吧。”挥手作别。

    曾渔赶上林知府一行,鹰潭巡检司也给曾渔准备了一架篮舆,曾渔不坐,宁愿步行,书笈和衣箱自有脚夫挑着,空手走路哪里会累,年纪轻轻养得四体不勤做什么。

    泸溪河水浅,只能行竹筏,夜里更是竹筏都不能漂行,上饶来的这一行连同轿夫、脚夫三十余人从陆路到达上清镇已经是亥末时分,镇上人家灯火已稀,林知府吩咐不要惊动张大真人和严侍郎,只由磬云道人安排在大上清宫歇夜

    用饭、洗漱之后已经是三更天,曾渔被安排在大上清宫太素院歇息不提。

    深秋轻寒,曾渔裹着薄衾一觉睡到天亮,听到小院中“沙沙”的扫地声,起床开门,见是个小道童,便问:“小仙童,可知林知府住在哪处庭院?”

    小道童十二、三岁,听曾渔称呼他小仙童,有些腼腆,操着本乡音道:“在栖真院。”

    曾渔道:“劳烦小仙童去看看林知府起床了没有,多谢,多谢。”

    这小道童放下扫帚出去了,曾渔自去院边水井汲水洗漱,觉得井水带有草药的清香,这才想起太素院是道士们种药的地方,水井边就是院子的后门,拉开后门,就是大上清宫的后山台石山,山麓辟有药圃数亩,种着当归、茯苓、杜仲、金银花、石斛、泽泻、蛇舌草、车前草等等,晨风拂来,药香沁脾,曾渔对这些药材很熟悉,喜欢闻这种味道——

    小道童回来了,说林知府还未起床。

    林知府五十多岁的人,昨日赶路辛苦,又睡得那么晚,料想不能早起,曾渔谢过小道童,独自到石台山药圃散步。

    药圃寂静无人,后山鸟雀鸣啭,曾渔拾了一截柏树枯枝,就在一片石斛地边上以树枝作剑劈刺挥舞起来,想起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的很多高手喜欢托大,折一根树枝与人斗剑,所谓飞花摘叶亦能伤人,曾渔最讨厌这种装逼高手,这时舞树枝舞得周身气血发扬时,忽然三下两下把手中的柏树枝折成数段,正待哈哈大笑,突然听到有人“格”的一声笑道:

    “发癫了。”

    曾渔吃了一惊,转头看时,只见与太素院比邻的一个小院落的土墙小门边,一个小道士笑吟吟看着他,这小道士模样俊俏,眉毛与眼睛离得比较开,在面相中这个部位叫田宅宫,一般而言宽总比窄好。

    曾渔“啊”的一声,丢掉手中断枝,趋前几步作揖道:“不知广微小姐在这里,小生失礼了。”

    道号自然的贵女张广微迈出门坎,笑眯眯上下打量曾渔,问:“昨晚到的吗?”

    曾渔道:“是,随广信林知府一道来的,到上清已经快三更了。”

    不料张广微听了这句话,突然就翻脸了,冷笑道:“趋炎附势之徒,一听严氏传唤,迫不及待就赶来了是吧。”

    曾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我哪里得罪你了,方才还笑眯眯的,突然就翻脸不认人,这张家大小姐骄纵惯了的,喜怒无常,不可理喻。”淡淡道:“去严府做伴读是有约在先,既已相召,当然要尽快赶来。”

    女冠装束的张广微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曾渔,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却也无话可说,只是生气归生气,并没有拂袖回小院去,就那样恼火地瞪着曾渔。

    曾渔隔着土墙打量了一下张广微身后的小院,但见几株老柏枝叶稀疏耸出土墙上方,还有茅屋的三角檐,这几株老柏树有些眼熟,他曾在树下撒尿留念,便问:“广微小姐,元纲老法师可好?”

    张广微白了曾渔一眼,不答话。

    这时土墙小门中传出老道元纲苍老的声音:“多劳曾公子挂念,老道贱躯还算康健。”

    说话间,高寿八十一、须发如银的老道士步出小门,向曾渔稽首,曾渔赶忙还礼,正寒暄问候,听得院中有妇人在叫“小姐,广微小姐——法师,元纲法师?”

    张广微象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显示她自幼修炼,身子轻捷,对老道元纲道:“又来逼我了,我先躲起来,师兄帮我应付一下。”飞快地朝药圃那边跑了。

    曾渔莫名其妙,这张大真人的小姑姑会怕谁,怎么老鼠见猫似的?

    老道元纲微笑着招手道:“曾公子,你来,老道要为你占一卦,上回错过了。”

    曾渔跟着老道元纲进到小院,两个妇人迎上来,福了福道:“法师,柳老夫人请广微小姐立即回府。”

    老道元纲道:“自然一早就出院去了。”

    两个妇人面面相觑,对老道元纲道:“这可如何是好,柳老夫人吩咐一定要找到广微小姐。”

    老道元纲手中拂尘一摆,尘尾在空中划一道弧,说道:“你们自去找。”

    一个胖妇人道:“柳老夫人让婢子向老法师问句话,老法师可曾劝转广微小姐了?”

    老道元纲摇头道:“自然求道心坚,执意不肯婚嫁,老道也劝不动她。”

    两个妇人愁眉苦脸,互相问怎么办,又央求元纲法师随她们回大真人府复命,老道元纲被她们缠得没法子,对曾渔道:“曾公子,那老道失陪了,曾公子有暇再来占卜”

    曾渔心道:“我又没求你卜卦,无事不占卜,只有迷茫、抉择时才需要卜卦。”又想:“张天师家族要把张广微许配给谁,张广微这么躲着不肯嫁?不会是严世蕃吧,严世蕃的儿子?严世蕃有好几个儿子——”

    曾渔摇摇头,出了古柏小院,走过药圃,先去了一趟栖真院,问知林知府才刚起身,正在洗漱,大约半个时辰后赴大真人府,曾渔便回到太素院,院中冷冷清清,只有药香弥漫。

    推开木门,曾渔收拾书笈和衣箧,准备搬到栖真院去,免得等下去大真人府匆匆忙忙,忽然发现挂在书笈木架子边的那支紫竹洞箫不见了,这支紫竹洞箫是伯父撼龙先生所遗,曾渔这次特意回石田老宅带出来的,很是珍惜,怎么就不见了,昨晚那名衙役把书笈送到这房间时他分明看到洞箫就挂在边上的,方才出门时没注意,不会是那扫地的小道童取了洞箫去玩耍吧?

    曾渔转身出门,正要去找小道童问话,突然听得房内“呜”的一声响,这是洞箫的声音,而且是不会吹箫的人硬吹出来的那种直通通的“卟卟”的箫音

    补昨天一更,凌晨会有第二更。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零九章 问计

    张广微从床帷后面转了出来,双手执着曾渔的那管紫竹箫,鼓着腮帮子“卟卟”地吹着,吹箫要低头,所以翻着眼睛看着曾渔,还在努力地吹着,脸有些红,不会吹箫的人想吹响都难,越憋气吹越吹不出声音来——

    曾渔惊讶道:“广微小姐怎么躲到这里来了,快请出去吧。”

    张广微左右一看,没看到椅子,就坐在床沿上,手指捻动洞箫,脸露笑意道:“还真巧,就闯到你的客房里来了,这箫是你的吧,你教教我怎么吹。”说着把洞箫递给曾渔。

    曾渔接过洞箫,心想:“方才还骂我是趋炎附势之徒,这回又笑语晏晏了,自然仙姑的心思真是善变哪。”低头看那紫竹箫时,却见半月形竹节吹口上亮丝丝的,这不是张广微的口水吗,当即不动声色用面巾抹去——

    张广微看到了,有些羞涩,却还催促道:“曾秀才,你吹一曲我听听。”

    曾渔道:“大真人府的仆妇奉命寻你回去,你赶紧走吧,此处不方便。”

    张广微瞪起眼睛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做什么,你做贼心虚吗,我一女孩儿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么一说倒显得曾渔内心龌龊了,但这可不是他和张广微两个人之间的事,天师府的人在到处找张广微,若让人看到张广微与他孤男寡女待在房中,那麻烦可不小,什么君子坦荡荡、什么我行我素任他人说去,一盆狗血浇下来,怎么都坦荡荡不起来——

    曾渔道:“你不怕,我可怕。”说着退出门去,立在檐廊上。

    张广微跟了出来,瞪着曾渔道:“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了,那时在观音庵你可是敢担当得很哪,堪称胆大妄为。”

    张广微提起观音庵的事,这是他们几人之间的秘密,曾渔赶紧低声道:“那时是事急了,要救道人羽玄和罗氏嘛——对了,羽玄还俗与罗氏成婚没有?

    张广微高兴了一些,说道:“听说下月成婚呢,羽玄没还俗,还什么俗,照样做道士,娶妻生子。”

    曾渔“哦”的一声道:“我要备一份礼物送过去,喜酒却是等不及喝了。

    张广微双眉又锁起来,问:“曾秀才,你为何要去分宜严府做书僮?”

    对于伴读,郑轼褒之曰西席,张广微贬之曰书僮,曾渔只好向张广微解释了几句,张广微脸色和缓下来,说道:“看来你也是被逼无奈啊,我们两个是同病相怜。”说这话时十五岁的道姑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曾渔看着张广微的左边侧脸,颊边的处子寒毛绒绒细细,鼻子小巧挺直,下巴稍微有些翘,左耳根下有一粒小小的黑痣,交领道袍上的脖颈白皙瘦长,不知怎么的曾渔没联想起天鹅,却想起广信府学教授张广堂了,张教授的脖子也很长,并且经常落枕似的梗着,显得倔强不屈似的——

    这样一想,曾渔不免脸现笑意,张广微看到了,奇道:“我说我们同病相怜你笑什么,哈,我明白了,你有妙计可以帮我是吗,快说快说。”

    曾渔没想到自己这么一笑,坏事了,麻烦上身了,无奈道:“广微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

    张广微道:“我那个趋炎附势的侄子张永绪竟然要让我嫁给严世蕃的次子为妻,真是气人,我早就说了我不嫁人的,我谁也不嫁。”

    曾渔心道:“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啊,这些高官显贵既互相斗争又拼命拉帮结派,徐阶把孙女许配给严嵩的孙子,严嵩又要把孙女婴姿许配给徐阶的孙子,这是要亲上加亲,严嵩极聪明,知道徐阶终有一日要顶替他首辅位置,所以想与徐阶结成亲家,但张永绪要把小姑母张广微嫁给严世蕃儿子,这已经不好用趋炎附势来形容了,简直是愚蠢,这不平白自贬身份嘛,张永绪以后该怎么称呼严世蕃,平白矮了两辈?”

    张广微见曾渔凝思不语,便连声催促曾渔快想妙计。

    曾渔问:“你们龙虎山道士不是婚嫁不禁的吗,广微小姐为何不肯嫁人?

    张广微道:“我一心向道,我要修炼到斩赤龙白日飞升。”

    所谓斩赤龙就是修炼到断了月事,自然也就没有了男女**,这是道家的内丹大道,曾渔心里暗笑:“斩赤龙,你还真是童言无忌啊。”受不了张广微的催促,问:“张大真人已经向严侍郎提及联姻之事了?”

    张广微道:“这个我不清楚。”

    曾渔问:“严侍郎来龙虎山不会就是来为儿子向你求亲的吧?”

    张广微道:“不是,那个眇一目的胖子是来卜卦问前程的,是我那荒唐的侄子要攀附他严家,还美其名曰弘扬正一道门,真无耻。”

    曾渔暗暗稀奇,严世蕃那种西天佛祖、玉皇大帝都不敬的人竟会来卜卦问前程,难道严世蕃也感到危机了,说道:“如果已经提及联姻的事,那没办法,张大真人定要逼你嫁严公子的,在下爱莫能助。”

    张广微叫道:“我绝不嫁,再逼我我就云游天下去。”

    云游天下,这个不错,曾渔也很向往,但对张广微而言显然不现实,说道:“你走不了的,张大真人是道门领袖,道众遍天下,你走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

    张广微急了,拽着曾渔的袖子道:“你一定要办法,你都能帮羽玄和罗惜惜,也一定要帮帮我。”

    曾渔哭笑不得:“我真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张广微怒道:“你不帮我,我就把你在观音庵的事全说出来。”

    曾渔脸一沉:“广微小姐,羽玄和罗氏即将成婚,你忍心做出那等缺德事?”其实即便张广微把观音庵的事说出来他也不惧,牵扯不到利益,就没有翻案的可能。

    张广微哭了起来,央求道:“那你帮帮我,那你帮帮我,曾秀才,帮帮我,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不对,羽玄是你朋友,我也是——”

    脚步声响,有人过来了,曾渔赶忙道:“你别哭,待我慢慢想办法。”

    一个广信府衙役过来,有些奇怪地看了这俏丽小道姑两眼,向曾渔叉手唱喏道:“曾相公,府尊请你过去用早点,等下就要去大真人府了。”

    曾渔让这衙役把他的书笈和衣箧先搬过去,看那衙役搬着行李走了,才对张广微道:“你先打听清楚,张大真人有没有对严侍郎提起联姻之事,若没提起,那还好办,你只要执意不允应该就能躲过去,若是提过了,那就比较麻烦,得另想办法。”

    张广微点头道:“好,我这就去问,我和你说哦,就算已经提过联姻的事,你也一定要帮我。”

    曾渔道:“能帮尽量帮,力所能及。”

    张广微道:“不是尽量帮,是一定要帮,而且要成功——曾秀才,我和你一道回大真人府吧。”

    曾渔忙道:“这却不妥,你随后来吧。”手执紫竹箫向院门走去。

    张广微紧跟曾渔,喋喋不休道:“咦,曾秀才你为何这般谨慎,你有妻子了?哦,没有,没有那怕什么,我也未嫁。”

    张天师的这个小姑母说话有点欠考虑,没什么忌讳,姑且认为她是不谙世事一派天真吧,曾渔笑道:“正因为未婚才需要谨慎嘛——”

    张广微这时倒敏锐了,马上接口道:“难道成了婚你就可以乱来了?”

    曾渔白了她一眼:“我可没这么说。”

    张广微嘻嘻笑,又问:“曾秀才你是辛丑年出生的,今年都二十了,怎么还不娶妻?”

    曾渔随口道:“家里穷娶不起妻嘛,咦,你怎么知道我是辛丑年生的?”

    张广微笑道:“我就知道,掐指一算不就知道了。”

    这时已出了太素院大门,张广微停下脚步,说了一句:“等下让我元纲师兄找你说话。”扭身轻捷地走了。

    曾渔边走边摇头,心想:“严世蕃问斩之后,他的几个儿子好象是判了流放,张广微若嫁给了严绍庆或者严绍庭,想必会离婚回到上清,那时倒真可以专心修道了。”又想:“严世蕃若现在收敛锋芒,能否躲出大劫?”

    在栖真院吃了早点,曾渔随林知府出了大上清宫,往上清镇西边的大真人府行去,路过街边的黄老汉豆腐店,曾渔看到罗惜惜裹着头帕正帮着公公在卖豆腐,他没有上前相见,等有空再来。

    正一嗣教真人张永绪对林知府再度光临颇感惊讶,随即明白林知府是为严世蕃而来,不禁有些嫉羡,他张家千年传承,还是比不得这分宜严家啊,看看大门楹联“龙虎山中宰相家”,这宰相也只在龙虎山中才算数,严嵩才是真正的宰相,多少人奔赴其门下——

    自龙虎山道士邵元节驾鹤仙去之后,正一教已不如以前那样得嘉靖皇帝的眷顾了,而据京中消息,忠孝秉一真人陶仲文病重,只怕活不长了,陶仲文一死,道录司的权力归属是张永绪最关心的事,可不能落到全真教的手里,所以张永绪要巴结严世蕃,希望由正一教的人掌管道录司,联姻是最好的手段,但张永绪自己才二十岁,尚无子女,适龄的只有小姑母张广微。

    补昨天的一更,谢谢书友们的体谅,谢谢书友们投票支持《清客》。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一十章 六爻金钱卦

    大真人府私第的“三省书屋”,林知府与曾渔见到了严世蕃和张大真人,素色衣冠体躯肥胖如发酸白馒头一般的严世蕃不向林知府招呼,却对曾渔道:“曾九鲤,你架子还真不小啊,还要我派人到你家里去请,不请就不来是吗

    曾渔躬身道:“晚生岂敢,晚生一直待在家里等候严侍郎传唤,召之即来

    严世蕃笑道:“你定然是摆架子,我听上清镇百姓说曾秀才是要中状元的,你若不是状元的命,怎么敢给大真人府题写楹联?”

    曾渔道:“晚生惶恐,这是张大真人礼贤下士,晚生不胜荣幸。”

    严世蕃嘿然道:“日后你若真的中了状元,在张真人而言那是有识人之明,可我严东楼却成了有眼无珠——”

    说到这里,严世蕃停顿了一下,“有眼无珠”一词犯了他的忌讳,他左眼不是坏了吗,可这词偏是他自己说的,见众人没有异样表情,便笑了笑,又道:“后人说起我严世蕃竟敢让状元公给小儿伴读,那我岂不是遗臭万年了。”

    林知府向严世蕃见过礼,严世蕃却只顾和曾渔说笑,显然没把他这个四品知府放在眼里,这就是严世蕃的为人处世风格,对于他没兴趣的、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不屑于虚与委蛇——

    曾渔知道林知府的尴尬,说道:“严侍郎莫再取笑晚生,晚生蒙严侍郎传召,若非林府尊快船相送,如何能一日一夜行三百里。”

    林知府立即接上话道:“下官得知严大人要召见治下曾生,便与曾生同船来此,丙辰外察,下官曾至京中,得蒙严阁老一言嘉许,下官不胜鼓舞,闻得严大人驾临广信府,下官岂能不来拜会。”

    严世蕃这才与林知府寒暄了几句,林知府恳请与严世蕃单独会晤,严世蕃心里有数,这是要送礼了,对此他是从不拒绝的。

    严世蕃与林知府晤谈之时,曾渔就在后园小湖散步,湖里的荷叶已经枯黄,显得湖面都宽广起来,秋阳暖暖,天蓝水净,重阳节临近,正是野游登高的好季节,有一鹤从小湖南岸的古木中翩跹飞起,在树杪盘旋,姿态美妙,曾渔正注目观鹤,老道元纲手执拂尘走近,立在两丈外看着曾渔的背影,白眉不时掀动两下,老道的眼神有些古怪——

    曾渔察觉背后有人,回头见是老道元纲,赶忙转身见礼,老道元纲问:“曾秀才方才见过自然了?”

    老道元纲以张广微的道号相称,曾渔如实回答:“是。”

    老道元纲移目注视小湖南岸飞翔的二鹤,说道:“自然肯定向曾秀才问计了,曾秀才怎么说?”

    曾渔迟疑了一下,说道:“法师精通紫微斗数,为何不替小仙姑算算姻缘

    老道元纲呵呵笑道:“早已算过,合处逢冲,今年若订婚不吉。”

    曾渔道:“其实很多事不须占卜便知吉凶,好比盗贼作案之前问卜,愚以为不管占得什么卦总以凶论,义不正不占卜,义理可明之事何须象数来推。”

    “哦。”老道元纲白眉耸动,问道:“那曾秀才以为自然与严家的婚姻可成否?”

    曾渔心想:“你这老道也莫名其妙,这事问我一个外人做什么。”说道:“这个就不是小生敢置喙的了。”

    老道元纲微微一笑,伸出左手,掌心里有三枚金钱,说道:“老道愿为曾秀才卜一卦,曾秀才想要问什么?”

    曾渔想了想,说道:“小生想问问何年生子?”

    老道元纲笑道:“不问婚姻,倒先求子?”

    曾渔含笑道:“儿子都有了,还会没妻吗?”

    老道元纲拂尘一摆,朗声大笑,书屋里的张永绪走了出来,问:“师叔何事开怀?”

    老道元纲便说了曾渔问卦的事,张永绪打量了曾渔两眼,笑道:“容我旁观,看师叔为曾生占卜”

    老道元纲不用紫微斗数,用六爻金钱卦,曾渔诚心凝念,将三枚金钱合在双掌心,掷了六下,得屯之节卦,就听老道元纲断卦道:

    “酉月庚戌日占何年生子,寅木子孙世持化进神,寅木旬空,卯木空而且破,幸得日辰合补,乃休囚待时而用。”

    曾渔道:“从卦象看来,小生近年是不能得子了,敢问休息才能有弄璋之喜?”

    老道元纲伸三个手指头:“寅年卯月,妻妾当连举三子。”

    “妻妾连生三子。”曾渔惊笑道:“小生家境贫寒,至今未娶妻,更何谈纳妾,连生三子,这个这个,小生岂敢望此。”

    张永绪道:“曾生不要小看了我师叔的金钱卦。”帮着曾渔算计道:“今年岁在庚申,下一个寅年是六年后,六年后曾生功成名就,有妻有妾,连举三子,不要忘了来谢我师叔,哈哈。”

    曾渔躬身道:“多谢老法师解卦,多谢大真人吉言,小生一定努力。”心里不免暗暗发笑。

    忽听张永绪沉声道:“你来得正好,去见了我母亲没有?”

    曾渔抬眼看时,却见道袍黄冠的张广微走了过来,张广微看了他一眼,对张永绪道:“你还算聪明,没向严家人提这亲事,我和你说,我死也不嫁。”

    张永绪又恼怒又尴尬,一把抓住张广微的左腕,不知掐住了张广微什么穴位,张广微反抗不得,张永绪道:“你这就随我去见我母亲。”唤来两个仆妇,押着张广微往内宅去了。

    张永绪回头对老道元纲道:“师叔也一起去劝劝她,她真是太过任性了。

    曾渔独自在湖边走了一会,没有看到老道元纲过来,不知张广微怎么样了,张广微性子烈,若真逼得急了,闹出不好的事也是有可能的,他与张广微有些交情,实在不愿意看到张广微婚姻不幸,可是人微言轻、爱莫能助。

    曾渔回到三省书屋,林知府与严世蕃的晤谈也已结束,严世蕃道:“曾生,我们明日启程,骑马,十日可回到分宜。”

    既然是明日启程,曾渔就打算午后去黄老汉的豆腐店问问羽玄道人在哪里,备一份礼物送上。

    午餐时,严世蕃自然坐了首席,曾渔幸陪末座,严世蕃好酒,服丧守制本应戒酒茹素,但他没提出要素席,张永绪当然不会提,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只管端上来,酒过三巡,张永绪酝酿措词,正待向严世蕃委婉说起联姻之事,忽有一小婢匆匆赶来,向他耳语几句,张永绪顿时脸一沉,起身向严世蕃、林光祖拱手道:“内宅出了点小事,在下去去就来。”大步去了。

    曾渔耳朵尖,又是有心,听到那小婢向张永绪禀报说是广微大小姐跑了,曾渔有些担心张广微,心绪不宁,辞以不胜酒力,也离席了,林光祖巴不得曾渔离开,有曾渔在,他有些阿谀之词不好出口——

    曾渔闷头走过提举署,想起羽玄是在玄坛殿当值,便去向玄坛殿的法师询问,却说羽玄外出做功德法事去了,要三日后才回来。

    月初、周一,求一张票票,深夜码字真冷啊,求票温暖。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曾见沧海桑田

    见不到道人羽玄,曾渔有些惆怅,在上清街上慢慢走,两边店铺五花八门,叫卖声沸沸盈耳,想买些礼物送给羽玄和罗惜惜却不知买什么合适,于脆持了自己名帖,包了一两白银作为贺礼,彼时银子值钱,上户人家的纳征大礼不过十五两,街坊邻居贺喜凑份子大抵只一分或两分银子,出到一钱以上的那就不是一般的交情——

    来到黄家豆腐店,上午曾渔经过时看到罗惜惜正帮着公公黄忠在卖豆腐,两间门面都是开着的,可现在却是门户紧闭,曾渔心想:“难道一家人都出门了?”试着上前叩门,唤道:“黄老爹——黄老爹——”

    察觉有人来门边窥伺,却没有立即开门,反而退回内房去了,这让曾渔好生奇怪,即便没有经历观音庵的事,作为羽玄的朋友,黄老汉一家也不该给他吃闭门羹啊,施恩反成仇,真有这种事?

    在门前悄立了片刻,曾渔转身待要离开,却听木门“吱咀”一声开了,黄老汉探出头来,叫声:“曾相公,快请进。”

    等曾渔一进门,这黄老汉赶紧又把门关上,作揖道:“曾相公,莫怪莫怪,张大小姐在这里呢。”

    曾渔“嘿”的一声,黄家豆腐店关门闭户却原来是因为张广微躲在这里呀,在上清镇,张广微除了亲戚和道士就没有自己的朋友,罗惜惜现在成她朋友了?

    张广微已经从内房走了出来,也不及和曾渔说话,脚步轻盈从曾渔身边掠过,警惕地凑着门缝向外看了看,这才回头问:“曾秀才,你怎么来了?”

    曾渔摸出礼金给黄老汉,说道:“我知羽玄不在上清,我明日便要离开,不能喝羽玄与罗氏的喜酒了,先把礼金送上——广微小姐,大真人府的人正到处找你。”

    张广微道:“就是啊,所以我躲到这里来了。”

    黄老汉和吴氏的神色有些尴尬,不知这位张大小姐犯了什么事要躲到豆腐店来,这要是得罪了大真人府那可糟糕,可张广微对惜惜和羽玄有恩,怎么也不能拒之门外——

    曾渔摇头道:“广微小姐,你躲是躲不过去的,还得从长计议。”

    张广微道:“我岂不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曾秀才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这回你一定要帮我。”转身往内室走去,招呼道:“曾秀才,进来说话。”

    曾渔略一迟疑,张广微就要过来拽他衣袖,吴氏便唤道:“惜惜,出来拜见曾相公。”

    罗惜惜从里间走出,这小妇人已脱去衰绘,换上的是青布衣裙,宛然小家碧玉,向曾渔拜倒,细声细气道:“多谢曾相公再造之恩。”

    曾渔道:“快请起,快请起,以前的事不必提了,这次不能喝你和羽玄道兄的喜酒,甚是遗憾。”

    张广微急道:“酒没喝到有什么遗憾,你帮了我,我管你好酒喝个够。”

    罗惜惜道:“请曾相公与广微小姐到里面说话吧。”

    曾渔跟着张广微进到内室,坐在木窗边,窗外就是清浅潺潺的泸溪水,在这吊脚楼上有点乘舟的况味。

    张广微心里急,不坐,站在曾渔跟前道:“快说,怎么帮我?”

    曾渔道:“我能有什么法子,我明天就要去分宜了,你硬挺住,料想张大真人不能强迫你。”

    “硬挺住。”张广微两道细黑柳眉竖起:“你倒说得轻松,那么多人在你耳边轮番说教,没完没了,你受得了?”见曾渔皱着眉头只顾看窗下溪水,恼道:“曾秀才,你怎么无动于衷,我和你说,你若想不出妙计,我就不与你甘休,我就去对我侄儿说,我谁也不嫁,就嫁永丰曾秀才——我看你怎么办,看你还怎么去分宜严家做书僮”

    张广微这招厉害,严家大公子她不嫁却要嫁严公子的伴读,这就把曾渔和严世蕃对立起来了——

    张广微不顾曾渔瞪她,又道:“若柳嫂嫂和永绪侄儿问我为何要嫁曾秀才,我就说曾秀才以后要考状元,我非状元郎不嫁。”

    罗惜惜和婆婆吴氏这时端茶点进来,听到张广微的话,面面相觑,愣在那里。

    曾渔赶紧道:“好了好了,张大小姐你别再说了,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害我啊。”

    张广微眸子含泪道:“你不帮我,就等于是害我,那我也害你一害。”

    曾渔叹道:“你要我这么个小秀才帮你,你这是要我的小命——”

    张广微听曾渔这么说,认为没指望了,悲伤的眼泪夺眶而出,抽噎道:“不帮就不帮,说得好象我多坏似的,你走,赶紧做你的宰相门下书僮去。”

    曾渔道:“广微小姐不要急,我话还没说完。”转头向吴媪和罗惜惜看了一眼——

    吴媪还愣愣的,罗惜惜碎步上前把茶点搁在小几上,转身搀起吴媪道:“娘,咱们到楼下挑豆子去。”

    这吊脚楼上只剩曾渔和张广微了,张广微这回不连声催促了,只是睫毛挂泪珠那样看着曾渔,曾渔道:“张大真人想与分宜严氏联姻,当然是要借严家的权势来弘扬正一教,但却不想想严家自己也是危机四伏,朝中政争激烈,如严首辅这样得到皇帝多年宠幸的实在罕有,但沧海都能变桑田,这仅靠皇帝眷顾才有的荣华富贵又岂能长久,千年世家,南张北孔,龙虎山大真人府何必为一朝宠臣而卑屈联姻”

    张广微眼泛异彩,鼻翼翕动,既骄傲又感动,赞道:“说得好,曾秀才你果然见识高超,我就这样去对张永绪说。”

    曾渔道:“别急别急,忠言逆耳,你侄儿张大真人不见得听得进去,若言语泄露出去,让严世蕃知道了,那我这个严府书僮多半小命不保。”

    张广微忙道:“那我不说。”想想又不对,她如果不对张永绪说,只有她自己明白这道理又有什么用,根本改变不了她的处境,道:“我就说这些道理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绝不连累你。”

    曾渔点头,又道:“广微小姐还是先与元纲法师说说这事,让元纲法师出面游说张大真人,想必张大真人会改变主意,你想哪,张大真人的姑母嫁给严首辅的孙子,同殿为臣,这辈份矮到哪里去了,上清镇百姓知道后都要笑话啊

    张广微大喜道:“很好,就是这样,我那侄儿甚是自负,千年世家,南张北孔,何必为一朝宠臣而卑屈联姻这句话当能让他回心转意,嗯,就让元纲师兄说去。”说罢,匆匆就出了豆腐店,先去大上清宫找老道元纲了。

    今天更新少,明天会增加一些字数,暂定四千字吧。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一十二章 溪畔后庭花

    张广微离开后,曾渔继续留在黄老汉家里喝茶,见黄老汉一家三口神情有些怪异,想必都听到张广微非他不嫁的话了,为了不让黄老汉一家胡乱猜想,曾渔略略说了张广微的事,不料黄老汉却道:“曾相公,你明年就去考个状元,回来风风光光把张大小姐给娶了岂不是好,曾相公的才学中状元是稳稳的,上清百姓都这么说,天师府那副楹联真是人人传颂啊。”

    曾渔哭笑不得,且不说娶张广微的事,单说考状元那就是妄想,黄提学和吕翰林都说过他的八股文进学补生员是绰绰有余的,但想要在乡试中脱颖而出还须磨砺,嘉靖时江西乡试的名额是九十五人,整个江西省三年才取九十五名举人,这比后世考清华、北大难得多吧,吕翰林说永丰县最近两科都没有新进的举人了,这还只是乡试,会试就更难了,更不必提三年才出一个的状元——

    曾渔有自知之明,他的八股文尚不能与那些名家相比,归有光名气大吧,写《项脊轩志》、《寒花葬志》的,有明一代的古文大家,二十岁时以苏州府院试案首补生员,可谓意气风发,但三十五岁了才中举,到现在五十多岁了还没中进士,这是上回在抚州他听谢榛老先生说起的,科举之路艰难局外人很难想象,所以黄老汉张口就叫曾渔中个状元回来娶张广微,似乎状元可手到擒来

    再说娶张广微,大真人府哪里会看得上他这个穷秀才,大真人府联姻的都是高官贵戚,张永绪娶的就是定国公徐延德之女,还有,虽说张广微身份高贵,容貌也美丽,但曾渔对她没有什么心动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张广微还年幼吧,倒是缁衣光头的陆妙想让他心动过,不过呢,曾渔也约束住自己的情感了,这时想来,不禁有些好笑和惊讶,怎么他遇到的这几个女子都或多或少与分宜严氏有牵连呢,由此也可见分宜严氏权势熏天——

    “黄老伯说笑了,张大小姐说的那是气话,她想修道成仙呢,所以才不肯嫁人。”

    与黄老汉闲谈了一会,一杯清茶见底,曾渔起身告辞,黄老汉对曾渔不能参加羽玄和惜惜的婚礼极是遗憾,送曾渔出门时果断弥补这种遗憾,嗓门很大地与曾渔告别,引得四邻都围了过来,曾渔在上清镇的名声远胜在家乡永丰,天师府的一副楹联让他家喻户晓,曾渔都离开豆腐店走远了,一群街坊还聚在黄老汉身边听故事,黄老汉倒是知道分寸,没提及张广微的事,经历过观音庵的事,黄老汉一家口风都比较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口不提——

    明天才上路,还有半日要消磨,大真人府出入不便,曾渔还是准备去大上清宫看看,走到上清镇东头,见有卖钓竿的,临时起兴,摸出三文钱买了钓竿和鱼饵,要去泸溪河边垂钓,携了鱼竿和一小瓦钵鱼饵刚走出镇外,忽听身后有人唤道:“曾秀才,哪里去?”扭头见是老道元纲带着一个小道童健步而来

    曾渔道:“禀老法师,晚生无聊,想去溪边垂钓一番。”

    老道元纲说了一句“曾秀才有雅兴啊。”便问:“可曾见到自然?”

    曾渔道:“方才见广微小姐匆匆往大上清宫去了。”

    老道元纲“嗯”了一声,说道:“曾秀才要垂钓,老道可指点你一去处,你从前面那条小道岔下去,沿溪岸往东走,见到有一大片矮脚鸡冠花的便是绝佳垂钓之地。”

    曾渔喜道:“多谢老法师指点。”跟着老道元纲走了一段路,在一条斜斜伸向溪岸的小路岔口分手,独自在荒榛乱草中觅路而行,大约走了半里路,果然看到一片开得正好的矮脚鸡冠花,据苏辙说这种矮脚鸡冠花就是陈后主所写的后庭花,这种草本花卉高不过半尺,花瓣如雄鸡的肉冠,花色有三种:浅白、金黄和大红,那种大红色的矮脚鸡冠花夹杂在浅白花中真象是有大公鸡躲在草木中露出冠顶——

    这是个好去处啊,浅浅的溪水,磊磊的岸石隔岸相对,午后秋阳斜照,映得这一大片鸡冠花更是艳丽,曾渔欣赏了一会传说中的后庭花,走到溪边先洒了一把鱼饵下去,这种鱼饵是把抓来的蟋蟀、蟑螂砸碎了拌上面粉,鱼儿最爱吃的美食,一洒下去,片刻工夫就见溪水中游鱼聚集过来,鱼头浮浮沉沉,涟漪圈圈荡起——

    曾渔垂下饵钩,鹅毛管制成的鱼漂在水面沉而复起,手中钓竿感受到了拉力,一提钓竿,一条小青鱼被提出水面,水花在阳光下晶亮四溅,这种泸溪小青鱼肉多刺少,上次曾渔在黄老汉家里吃过,很鲜美,在大真人府的两次盛宴反倒没有这种上清特色菜,一味追求名贵珍稀的山珍海味。

    此地鱼多鱼傻容易钓,不消半个时辰,钓了十几条泸溪小青鱼,长的五寸,小的三寸,折了两截细柳枝串起来,这就是鱼贯——

    鱼漂又在抖动,又有鱼儿上钩,曾渔正待提竿,听得来路有脚步声,转头看时,见是张广微和老道元纲走下来了,溪边小路不好走,老道元纲拄着竹杖,张广微走在前面,不时搀她老师兄一把——

    “老法师怎么来了?”曾渔搁下钓竿,迎了过去。

    张广微见到曾渔,明显吃了一惊,不管师兄元纲了,先跑了下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曾渔说:“我方才对我师兄一说,师兄便知不是我的见识,问是不是你教我的,我矢口否认,师兄就让我跟他到这里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真没把你招供出来,真的——”

    张广微有些着急,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曾渔安慰道:“不急,不急,你师兄是帮你的。”从张广微身边走过,搀了老道元纲下到溪边他垂钓处。

    老道元纲看着曾渔钓得的两串小青鱼,呵呵笑道:“曾秀才钓技高超啊,这么一会工夫就钓了这许多鱼,送给老道做晚餐吧。”

    曾渔笑道:“难道法师是自己做饭的吗,那好极了,小生要厚颜向老法师蹭一顿饭吃。”

    一边的张广微心里放松了一些,说道:“曾秀才,我师兄烹制的小菜是一绝,最平常不过的家常小菜到我师兄手里都是美味——师兄,我也要在你这里用晚饭。”

    老道元纲道:“等一下,老道要与曾秀才说几句话——自然,你就在这里钓鱼等着。”

    曾渔跟着老道元纲走过那片矮脚鸡冠花,离张广微有六、七丈远,面向泸溪,看着浮光跃金的流水,老道元纲开口道:“曾秀才识见高超,老道佩服。

    曾渔心知这老道士指的是什么,躬身道:“请老法师千万谅解晚生的苦衷

    老道元纲以竹杖敲打着一丛矮脚鸡冠花,说道:“曾秀才不必担心,老道对你甚是相敬,不瞒曾秀才,那严侍郎前日来大上清宫向老道求卦问前程,卜得需之乾卦,申金子孙持世,午火化回头之克,乃自身及子孙皆受克之象,逢戌、丑之年更是大凶,但老道察知严世蕃心意,显然不是来听忠言的,便胡乱解卦,哄得他欢喜罢了,老道一般不为高官显贵算命卜卦,严侍郎卜卦大凶之事老道连嗣教真人都未禀知,曾秀才是第一个耳闻的——”

    曾渔怵然心惊,这老道真能以卦象算出严世蕃的下场?

    只听老道元纲又道:“曾秀才说得好,义理可明之事不须象数来推,老道今年八十有一,阅人多矣,如严侍郎这般作为的岂能长保富贵,老道说一事,可知严侍郎必遭天谴,严侍郎此番来龙虎山问卦,却特意去了夏阁老之墓,当然不是祭奠,见夏阁老墓前石人石马颇为气派,这严世蕃竟命贵溪县宰把那些石人石马全给砸了,说夏言是罪臣,不该享有这样的墓制,唉,这又何必呢。

    这老道士既然如此推心置腹,曾渔也就放胆直言了,说道:“小生也是被逼无奈,且先去做几月伴读,寻个机会就会辞归。”

    老道元纲道:“人的气运存在变数,所以老道也不敢凭卦象就断定严氏必败,今日得曾秀才一言提醒,老道心意已决,一定要劝阻嗣教真人与严氏联姻

    曾渔道:“张大真人想借联姻来弘扬正一大道的心意当然是好的,却是没有找准契机。”忽然话锋一转,问:“老法师,小生听说皇帝宠幸的陶真人曾说过‘二龙不相见,的话,不知真有此事否?”

    只比昨天多了几百字,惭愧,明天也多几百字吧,慢慢调整状态多更一些。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鱼豆腐咸鸭蛋

    关于“二龙不相见”之说,曾渔早有所闻,上回游龙虎山时听郑轼说得更为详细,嘉靖十三年,皇长子朱载基出生,这是嘉靖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而这一年嘉靖皇帝已经二十七岁,得此龙子当然是普天同庆,但皇长子朱载基出生后两个月就夭折了,嘉靖皇帝极为悲伤,纵然他是九五至尊,也不能保不住儿子的性命,人生如白驹过隙啊,嘉靖皇帝修道求长生的意念更强烈了,道士陶仲文这时提出“二龙不相见”的高论——

    湖北黄冈道士陶仲文是经由龙虎山道士邵元节引荐才得嘉靖帝宠幸的,陶仲文说的“二龙不相见”的意思是皇帝乃真龙天子,可储君也是龙啊,是潜龙,二龙相见必有一伤,皇长子朱载基不就死了吗——

    嘉靖皇帝深感有理,此后数年不肯立储,也很少与子女相见,但朝臣们立储呼声高涨,不得已于嘉靖十八年立儿子朱载壑为太子,但朱载壑到十七岁时也就是嘉靖三十一年也夭亡了,嘉靖皇帝痛定思痛,认为是自己没有听从陶仲文的劝谏,在皇太子出阁讲学、行寇礼时父子二人见了几次面,二龙相见致其一伤啊,在陶仲文的奏章批复道“早从卿劝,岂便有此”悔之莫及啊——

    从此嘉靖皇帝恪守“二龙不相见”的神秘谶语,对两个儿子裕王和景王是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就好象没有这两个儿子一样,每年正月初一朝拜大典不得不相见也是隔着帘幕,让两个儿子遥遥一拜便赶紧让人扶出,生怕一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而且再不肯听大臣们立储的建议,到如今都已五十四岁了,青宫之位犹虚——

    老道元纲听曾渔突然问起陶仲文“二龙不相见”之事,讶然道:“曾秀才为何突然问起此事,这的确是陶真人所言,老道早年在京听邵师兄亲口说及此事。”老道元纲说的邵师兄就是深受嘉靖皇帝宠信的龙虎山道士邵元节,邵元节与元纲都是大上清宫主持黄太初的弟子。

    曾渔道:“当今皇帝崇信道教,张大真人、陶真人等地位尊崇,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谁敢确保新君即位后一定会继续信奉道教呢,‘二龙不相见,之说违背儒家人伦之道,以致父子不亲、东宫虚位,朝野非议者必多,一旦山陵崩,愚以为如陶真人辈必受贬斥,正一教要想保有嘉靖朝的尊荣实为不易。”

    老道元纲闻言悚然,拄杖思量,曾渔之言可谓高瞻远瞩,这种推断不是他的紫微斗数、六爻金钱卦能得出来的,预卜吉凶只如浓夜微烛,只能照出方圆数尺之地,而曾渔这种义理推断却是青天朗日,从大处着眼,让人一见分明—

    “曾相公说得极是,老道受教了。”

    老道元纲将竹杖戳立在地上,郑重向曾渔稽首,神态恭敬。

    曾渔赶忙还礼道:“小生一时斗胆妄言,老法师切勿对外人提起,不然小生恐有灾祸。”

    老道元纲点头道:“曾相公放心,你是本教的护法天尊下凡,老道岂会害你。”

    “什么护法天尊下凡?”

    张广微提着钓竿过来了,钓线晃晃荡荡,鱼钩上还钩着一条银闪闪的小棍子鱼,听到师兄元纲说什么护法天尊下凡,不明白是何意,又见老师兄对曾秀才态度异样的恭敬,很是奇怪。

    老道元纲恢复常态,又拄着竹杖笑道:“曾相公与我正一道有缘,许是列仙下凡。”

    张广微瞪大眼睛上下打量曾渔,不服气道:“什么列仙下凡,我看他全身都是俗骨,没半点仙气。”

    曾渔笑道:“老法师是与小生开玩笑,广微小姐怎么当真了,小生就是一介凡夫俗子。”

    张广微钓竿上钩着的那条小棍子鱼扭曲挣扎,大幅度摇摆好似荡秋千一般,忽然脱去饵钩,抛落在矮脚鸡冠花丛中,那钓钩晃过来,却又钩住曾渔头上戴着的方巾——

    钩住方巾是无意,张广微迅速提竿却是有意,方巾被钩在半空飘来荡去,曾渔赤头了,露出浓密的黑发,挽成一个大髻在头顶,和道士一般了,张广微“格格”直笑:“不戴头巾,倒象是一个道士了,敢问是哪们仙人临凡?”

    方巾褥衫是秀才引以为傲的标志性衣冠,张广微钓去曾渔的头巾,老道元纲担心曾渔会羞恼,忙道:“自然,不许嬉闹,快把头巾还给曾相公。”

    曾渔道:“小心了,别让头巾掉到地上,那就是落第,兆头很不好的。”

    张广微止住钓竿,钩上的方巾也悠悠静止,纤手一伸,摘下头巾,笑吟吟道:“好好好,不落第,状元及第好吧。”把方巾递还给曾渔,又去寻鸡冠花丛中的那条小棍子鱼,拈在指间看着小鱼说道:“能脱钩,好厉害,饶你一条小命吧,他日修炼成精,记得报恩啊。”说着,将手中鱼往溪里一抛,小鱼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没入水中无影无踪。

    曾渔戴上方巾,听张广微说得有趣,便指着他钓得的那两串小青鱼道:“广微小姐把那十几条小鱼都放了吧,他日都成了精来报答你。”

    张广微笑道:“那些都是你钓上来的傻鱼,放生也成不了精,更何况我师兄也不肯放它们啊,不然美味晚餐在哪里?是不是,师兄?”

    老道元纲捻着白须“呵呵”的笑,他对这个小师妹如同孙女一般爱惜,说道:“老道专要降妖,岂肯放它们成精祸害人,走吧,回道院,烹小鱼。”

    曾渔觉得这口采不妙,他母亲、他姐姐平日都称呼他“小鱼”、“鱼儿”,现在老道元纲要烹小鱼,岂不是表示他曾渔要受这祖孙一般的师兄妹折磨了

    三个人刚走到大上清宫福地门前,两个大真人府派出寻找张广微的执事跑了过来,请广微小姐回府,老道元纲道:“你们先回去禀知掌教真人,就说自然在老道这里,待用过晚饭后老道送她回去。”

    老道元纲地位尊崇,这两个执事岂敢不遵,返身回去复命了。

    回到太素院边上的那个古柏小院,老道元纲对曾渔说:“曾相公请稍坐,老道去烹鱼蒸饭。”

    张广微道:“别看我师兄年过八十,手脚依旧麻利得紧,半个时辰就有得吃了,我不爱吃府里的菜,最爱在师兄这边蹭饭吃了——师兄,我来助你,嗯,帮厨。”

    这一老一少师兄妹烧饭去了,曾渔独自在小院徘徊,这院落狭小,除了那三株古柏外别无草木,但爬满土墙的大叶青藤显示这小院年代的久远,青藤粗大缠绕,分不清首尾始终,这至少是五十年以上的古藤了,墙根下的苔藓斑驳,生着几株黄芝,有古韵,有道气——

    “曾秀才。”

    张广微悄然走近曾渔身后,突然叫一声,见没把曾渔吓一跳,就道:“你这份镇定功夫不错,对了,你方才与我师兄说了些什么,我师兄对你赞赏有加啊。”

    曾渔道:“没说什么,只把先前与你说的那些再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嘿,老法师是与我投缘啊。”

    夕阳斜照,小院余晖,张广微眸光清亮,神情轻松愉快,说道:“告诉你吧,我师兄让我不必担心被逼婚的事,他会一力替我担下此事。”

    曾渔道:“那要恭喜广微小姐了。”

    张广微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我又没得到什么,这是找上门的麻烦。

    这年方十五的天师贵女一时兴起在小院中走起禹步来了,禹步就是所谓的步罡踏斗,张广微走得很熟练,不过这种躬身塌腰的姿势不甚优美,毕竟不是舞蹈嘛,走了一会,忽然转身道:“曾秀才,晨起见你在后面药圃练剑,好象有两下子啊,我们比试比试?放心,不会伤到你,用的桃木剑。”

    曾渔摇头道:“不比,桃木剑也不比,桃木剑扎到也很痛。”

    张广微道:“点到即止,不会扎痛你,我保证。”不待曾渔答话,跑进草庐很快取了两柄桃木剑出来,递给曾渔一柄,兴致勃勃道:“来,你先刺我,过来呀。”

    曾渔歪歪斜斜刺出一剑,这堪比独孤九剑的一招却被张广微鄙视了,撇嘴道:“你这算什么,有气无力的,难道中午没吃饱——来,用劲,用劲往我身子捅。”

    曾渔哪敢乱捅,张广微连声催促,他只好挺剑刺向张广微左小臂,张广微叫声“好”,手中木剑疾探,在曾渔木剑上一压,脚下一个侧步,已敏捷地转到曾渔右侧,一剑刺中曾渔右臂,曾渔“啊”的痛叫一声,这哪里是点到即止,刺得不轻啊,肯定破皮出血了——

    张广微也“啊”的一声,赶忙道歉:“曾秀才,我出剑重了一些,你不要紧吧?”

    曾渔撩起褥衫大袖一看,果然被刺破了皮,有血丝洇出,连连摇头道:“不玩了,不玩了,你下手没轻重的,我怕小命不保。”

    张广微倒提着剑讪讪的笑,问:“要不要包扎一下?”

    曾渔道:“那倒不必,我说广微小姐,你平时练剑伤了不少人吧?”

    张广微道:“那是我永绪侄儿,他下手狠,我都是让人穿上棉袄陪我练——要不,我去借个短袄让你穿上,再练练?”

    曾渔赶紧敬谢不敏,心道:“老道元纲说要烹小鱼,我曾渔果然就受罪了,这张大小姐精力过剩哪。”

    且喜晚餐的确美味,元纲老道厨艺高超啊,只三味菜:刚钓的泸溪小青鱼、豆腐和咸鸭蛋,小青鱼以腌菜雪里红为佐,以小辣椒为配料,酸酸辣辣,异常鲜美;

    豆腐以香椿为佐料,那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拌着雪白的豆腐,色香味俱佳;

    咸鸭蛋三个,带壳切成六瓣,蛋黄带油,香味独特——

    这是曾渔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菜肴,可见美食不在奢华,而在于厨艺高下。

    好好好,比昨天又多更了几百字,小道,加油啊。

    另,有人说明代万历前没有辣椒,这是不对的,元代的《食物本草》就记载了辣椒,小道要写美食,怎么能少了辣椒。

    这章写得还可以,求票。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一十四章 道院一夜

    曾渔吃相不甚优雅,腌菜青鱼、香椿豆腐他一个人就吃了一大半,米饭吃了一碗又一碗,一边吃一边心里还在想:“道士修炼讲究辟谷,可要拒绝这样的美味也不容易啊,与美色当前坐怀不乱差不多了。”

    老道元纲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笑呵呵看着曾渔大快朵颐的样子,食客爱吃,厨师欣慰。

    张广微自九岁起就常在这古柏小院与老道元纲为伴,吃惯了元纲烧的菜,所以没曾渔这么夸张,这时点头叹道:“可知我们府中的饭菜有多难吃,看把曾秀才给饿的,好似三日没吃饭似的。”

    曾渔咀嚼、咽下,开口道:“惭愧,小生是饿死鬼投胎,让老法师、小仙姑见笑了。”

    老道元纲笑道:“曾相公年少,还在长身子呢,吃得下尽管吃,不比老道,有福亦不能消受。”

    曾渔道:“不是大真人府饭菜难吃,而是老法师厨艺实在高妙。”

    张广微笑道:“曾秀才不如师从我师兄炼丹修道吧,那样每日都有美食吃

    曾渔道:“晚生可比不得小仙姑,修道是要磨砺心志,不是来享清福的。

    老道元纲呵呵笑道:“华盖逢空,非僧即道,曾相公不是这样的命,曾相公是有福之人,哪里都能享福。”

    正说话间,有人叩门,曾渔起身快步去开门,却是大真人府派来接广微小姐回去的几个婢仆,张广微恼道:“我饭还没吃饱,这么急着抓我回去吗。”

    一位老管事陪笑道:“大小姐尽管用饭,小人们等着便是。”

    张广微将筷子一放,生气道:“不吃了,你们这些在这里,我哪里还吃得下”

    老道元纲对张广微道:“那就走吧,老道陪你走一趟,不要动气,不要动

    曾渔道:“老法师,晚生今夜就在此借住可好?”

    老道元纲道:“好好,曾相公就留在这里吧,老道等下就回来。”

    张广微、元纲法师和大真人府的婢仆离开后,古柏小院安静了下来,曾渔看草房子里有茶具,便自己汲水烹茶,立在茅檐下待水沸,看暮色逐渐深黑,返身回屋点上油灯,听得附近殿宇和道院的道众在念诵《净心神咒》和《雷霆总诰》,这应该是道士们的晚课吧——

    茶壶水沸声“汩汩”,曾渔回屋泡茶,独自慢慢细品,思量着今日与张广微和元纲法师说的那些话,分宜严氏倒台应是必然,不过他记不清严世蕃问斩是哪一年了,老道元纲推算说严世蕃逢戌、丑之年必有大祸,今年是嘉靖三十九年庚申年,后年就是戌年,严世蕃后年就要倒霉了?想想差不多也就是那个时候,严世蕃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好蹦跶了,他得早作打算,绝不能陷入太深,以致受严氏之累——

    曾渔的书笈和衣箧都还在栖真院,早间林知府去大真人府拜会严世蕃和张永绪并没有把行李搬去,当下曾渔去栖真院把自己的行李搬到这个小院里来,老道元纲住的这个道院有草房子三间,左边那一间有张书桌,曾渔端着油灯进到左边房间,将油灯搁在书桌上,见桌上摆放着几大叠书,有数百卷之多,取最上一册书看时,书名《太平广记》——

    曾渔知道这部书,这是古代神仙志怪小说大全,各种野史、笔记收录甚全,卷帙浩繁,曾渔只闻其名未曾读过,这时于灯下随手翻阅,这一册是女仙卷,忽然看到“王妙想”一则,颇为惊讶,读道:“王妙想,苍悟女道士也。辟谷服气,住黄庭观边之水旁。朝谒精诚,想念丹府,由是感通。每至月旦,常有光景云雾之异。重嶂幽壑,人所罕到,妙想未尝言之于人……”

    这则女仙故事没什么意思,就是“妙想”这个名字让曾渔觉得神奇,随手一翻就翻到这一页,这是冥冥中的定数吗?

    书桌上除了堆着的半桌书,还有笔墨纸砚,一叠洒金五色粉笺,上面写有小楷,曾渔拈起一张看,书法稚嫩有女态,应该是张广微写的——“我欲白日升天,北诣玉皇,策龙飞景,官综上清,倒掷琼纶,颠回五辰,合日扬光,入月彻明——”

    曾渔笑了起来,张大小姐野心不小,要御龙飞天、颠倒五辰啊,这也是少年人的梦想吧,和后世那些网络仙侠小说一样,幻想自己飞天入地成为“无敌的存在”,其实还都是现实世界的等级森严、以强凌弱那一套,何曾有半点仙气,曾渔对修道并无兴修,但对道家的养生却有浓厚的兴趣,长生不老不可能,祛病延年却是可能的——

    又翻了几张纸笺,忽见一张纸上写着这么几句——“谁为曾秀才改命?夭折的命造能大享清福?奇哉怪也。”

    曾渔心想:“难道张广微从哪里问到了我的八字来让老道元纲推算?应该是从三痴兄那里问到的吧,世间有几种人的八字无法推算,我就是其中之一,博山道上伽篮殿是我新生之地,这个大秘密无人知晓。”

    古柏小院在大上清宫最里靠近台石山这一侧,夜里分外幽静,秋风掠过茅草屋顶飒飒轻响,屋内油灯昏黄,桌上是《太平广记》、《幽明录》、《三洞珠囊》这些道家典籍,思及前世今生,曾渔泠泠有些出尘之想——

    二鼓时分,老道元纲独自归来,对曾渔道:“掌教真人已经放弃与严氏联姻之想了,曾相公指点迷津,老道不胜感激。”见曾渔眉头微皱,便又道:“老道并未在嗣教真人面前提及曾相公,请曾相公勿虑。”

    曾渔道:“多谢老法师体谅,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小生不敢大意啊。”

    老道元纲道:“曾相公于本教恩德,必得大福报。”

    曾渔道:“岂敢望福报,只是说说义理而已。”

    叙谈半晌,老道元纲道:“曾相公神清气朗,光华内蕴,似是养生有术,不知修习的是哪路功法?”

    曾渔便说是八段锦导引法,老道元纲点头道:“八段锦甚好,可以继续练,老道这里有一套训卩内元气法,,不知曾相公有兴趣学习否?”

    曾渔喜道:“老法师肯教导,晚生不胜之喜。”

    老道元纲便取来一本小册子,给曾渔讲解“服内元气法”,共有十二法诀,从进取诀、转气诀、调气诀……一直到食饮调护诀,最后说:“老道行此内气法七十年,受益甚多。”

    曾渔谢过元纲法师,心想:“元纲法师年过八旬,身体还这么好,可见这十二法诀不凡,还涉及到饮食调理,很好,一定要好好学习。”

    这夜曾渔和老道元纲同榻而眠,睡得甚香。

    次日,曾渔随严世蕃上路,严世蕃这次带了十二位侍从,都是剽悍强健之辈,骑着高头大马,骑快马是严世蕃的一大嗜好,与痛饮烈酒、玩弄美女等同

    严世蕃让其中一个侍从腾出坐骑给曾渔,曾渔现在勉强也会骑马了,辰时末,一行人离了上清镇大真人府一路向西,走的就是曾渔上次去袁州补考的路线,要途经金溪、临川、樟树、新余——

    严世蕃精力过人,骑马日行一百六十里,不显疲倦,九月初一离开上清,初二日晚边就到了临川,入住抚州府衙,知府程士龙对严世蕃极尽谄媚,送上两名美貌少女侍寝,翌日启程时又送上大箱小箱礼物,严世蕃就留下一名随从押送这些礼物缓一步赶赴分宜。

    此后在樟树、在新余,严世蕃是大肆受贿,路过县驿要休息时其手下随从也都是飞扬跋扈、勒索财物,把驿吏、差役使唤得团团转,独有曾渔非常低调,几乎无人感受到他的存在,曾渔赶路、歇息,能不抛头露面就尽量不抛头露面,他心里很清楚,严世蕃必败。

    一段新情节开始,总会卡一卡,让小道好好理理思路,欠的一章一定会还上,请书友们谅解。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日久见人心

    《聊斋志异》里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年过六旬的富翁请术士算命,术士说这富翁还有吃十多石米的寿命,这富翁心想:“不错啊,我一天吃不了一斤米,一石米能吃大半年,也就是说我还能活十来年,算是高寿了。”岂料这富翁随后就得了一种离奇的怪病,非常能吃,胃口好得不得了,一天要吃十多餐,一年时间就吃掉了十多石米,就死了——

    当初曾渔读到这则故事觉得很好笑,现在亲眼目睹严世蕃索贿敛财、穷奢极欲的样子,不禁想起《聊斋》里的那个能吃的富翁,觉得严世蕃也是赶死的节奏,有福要慢慢享啊。

    严世蕃虽然派人去把曾渔从上饶请来,但那只是顺路为之,曾渔毕竟只是一介小秀才,离名士还远得很,严世蕃没必要过于礼遇,慢说曾渔连举人都不是,即便真如传言所说以后要中状元又如何,他严世蕃也不是没见识过状元,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状元诸大绶、三十八年己未科状元丁士美,还不都在他父子面前俯首听命,状元三年有一个,但如他父子柄国政十余年的又岂是状元能比的,所以严世蕃虽对曾渔的才学颇为欣赏,却也没有少见多怪就奉若上宾—

    曾渔也巴不得这样,严世蕃若过于重视他反而让他不适,韬光养晦是他所愿,给严绍庆做伴读的主要目的就是见识一下严氏的奢华,严世蕃好古董、书画,珍藏无数,这些都是穷书生完全接触不到的,当然曾渔还有一个私心,暂不明说。

    途经金溪时,曾渔见严世蕃并没有绕道陆坊乡,便向一位严氏随从打听陆员外之事,那随从道:“陆员外七月半过后就离开分宜去了饶州,陆员外的次子现任饶州府通判。”

    曾渔“哦”的一声,策马而行,好似随口问道:“那松江徐阁老的孙子与婴姿小姐的婚姻定下来了没有?”

    随从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好象是没成,徐阁老的家人已经回松江了。”看了一眼策马在前的严世蕃,压低声音道:“似乎是婴姿小姐的那位姨母坚决不让婴姿小姐嫁给松江徐氏,说小姐年幼,要过两年再议婚,其中很有些隐秘曲折,在下可不敢多嘴。”

    曾渔也就不再多问,心里想:“陆妙想还是很有决断,婴姿若嫁去松江肯定不会有幸福,婴姿今年才十二岁,也许还没到出嫁的年龄严世蕃就已经问罪了,那时松江徐氏肯定不会纳她,罪臣之女下场很惨,嗯,别人穿越是来救国、来获取高官厚禄、来征服世界的,我却是为拆散严氏的婚姻、拯救与严氏有关的美女而来。”

    曾渔自嘲一笑,双腿一挟马腹,胯下骏马小跑起来,这种河套马体型并不高大,短程冲刺也不快,胜在耐力好,行长路最合适,自九月初一辰时从上清镇启程,短短六天,行八百里,于初七日午前抵达分宜县,一行人来到西岗寄畅园,园子管事迎出来向严世蕃禀道:“老爷,丰城的鄢大人到了,昨日从南昌来的,今日一早由瑞竹堂的二老爷陪着去欧阳老夫人墓前祭奠,鄢大人留话说若老爷今日不回来,他就要回南昌去了。”

    严世蕃将马缰递给园子执役,问:“鄢景卿现在哪里?”

    管事道:“应该是在村中毓庆堂。”

    严世蕃道:“去叫他来见我。”说罢大步进了寄畅园。

    曾渔心道:“丰城鄢景卿,应该就是鄢懋卿吧,不知鄢懋卿现在官居何职,此人是严氏的死党,与严氏父子是一条藤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那管事骑上马,往介桥村去了,严世蕃的一班随从忙忙碌碌,只顾搬自己的行李,这些随从此行收获也不小,只有曾渔守着自己的书笈和衣箧不知该去哪里,以前陆员外在东院,他可以去见陆员外入住东院,如今陆员外不在此间,严世蕃没吩咐,这些人一时也顾不上安置他。

    曾渔在门厅待了一会,茶水都没一口,走到东院去看,落叶纷纷,门庭如旧,因为陆员外不在,他也不好擅自进去,在院前看了看,正待回门厅,却见院内出来一个面相凶恶的肥胖老妪,这老妪一见曾渔就惊喜道:“啊,曾公子,你何时到的?”

    这凶恶老妪便是严婆婆,上回曾渔给她诊治了一下心痛之疾,对曾渔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曾渔答道:“随严侍郎刚从广信府来此——严婆婆安好否?

    严婆婆絮絮叨叨向曾渔说她如何睡不好吃不下,才两个多月不见,这老妪明显衰老了许多,她那心脏病是治不好的,若能戒口、调养得好,还能多活几年,否则就只有一、两年的寿命了。

    曾渔问:“上回我开的方子,婆婆没有抓药煎服吗?”

    严婆婆道:“吃了几帖药,再想求人抓药,却没人搭理我这个老婆子啊,我又气喘走不得长路,这里去城里药铺好几里地呢。”

    曾渔心道:“当初在青田村,这老太婆把陆妙想的金银首饰讹诈去了不少,不会没有钱,若舍得出一些银钱,还会没人给她跑腿。”说道:“陆娘子和婴姿小姐不肯看顾你一些吗?”

    严婆婆叹气道:“她二人不在这里了——”

    曾渔一惊,正要问究竟,一个严府伴当快步过来说道:“严大人请曾公子去用饭。”

    曾渔不便再问,随那伴当来到北院花厅,酒席已经摆上,严世蕃招呼道:“曾生,来,坐这边,你是生员,我不能让你与那些下人同席,不然你必怨我

    曾渔没说“岂敢岂敢”,只是含笑道:“多谢大人礼遇,晚生感激不尽。”他已经知道严世蕃的一些脾气,若说“岂敢岂敢”,严世蕃定认为他是言不由衷,就会故意让他去和严府随从、伴当一起用饭,反正你说了“岂敢”的。

    与严世蕃同席的除了曾渔之外,另有三个严府门客,一个姓吴、一个姓应、一个姓孙,宴席中帮衬凑趣,只为迎合严世蕃,让严世蕃开心,严世蕃向曾渔介绍这三个门客道:“应老二踢得一脚好球,围棋也下得;吴麻子善吹箫度曲,打马投壶俱精;孙寡嘴嘛会说笑话,善伺人喜怒,他们三人从京师追随我到此,我居丧不寂寞,多亏了他三人。”

    孙寡嘴道:“是东楼君善养士啊,我辈虽是九流小技,也知报答。”

    应老二、吴麻子二人随声附和。

    严世蕃笑道:“不必阿谀,汝辈心术我一清二楚,我若一朝失势,汝辈定作猢狲散,跑得比谁都快啊。”说罢哈哈大笑。

    应老二、吴麻子、孙寡嘴三人也只是笑,并不认为严世蕃的话是侮辱了他们人格,孙寡嘴道:“东楼君的富贵万万年,想要验证我辈忠诚与否,可惜我辈没有长生不死之躯啊。”

    那吴麻子便击节唱道:“——则愿得姐姐长命富贵,若有些儿好歹,我少不得报答姐姐之恩,可不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严世蕃大笑,大杯喝酒,大块吃肉,哪有半点居丧守孝的样子。

    曾渔不主动说话,严世蕃或者应老二几人问起就说两句,多吃菜,少说话,心想:“严世蕃果然快活热闹,却不知这福能享到几时”

    酒席将散时,管事来报,鄢大人来了。

    慢慢调整状态,欠更一定会补上,谢谢书友们体谅。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危机

    召之即来的这位鄢大人正是丰城鄢懋卿,五十来岁,中等个头,头戴忠靖冠,身穿正三品文官孔雀补子常服,方面隆鼻,仪表堂堂,鄢懋卿是嘉靖二十年辛丑科三甲进士第九名,因阿附严嵩,官运亨通,一路高升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位高权重,去年更是得到总理两浙、两淮、芦东、河东四大盐运司盐务的肥缺,这时进到花厅见到严世蕃,满面春风,含笑施礼道:“东楼兄风采胜昔,下官不胜欣喜。”即亲手递上销金大红纸制成的礼单,道:“此番来得匆忙,稍备薄礼一份,东楼兄莫嫌弃,待东楼兄出服回京,下官还有礼物相送

    严世蕃敛财**裸不加掩饰,官员求见首先就要呈上礼单,看礼物丰厚与否决定见还是不见,还礼道:“景卿兄盐务繁忙,怎么有暇来此小县,请坐。”又问:“景卿兄用饭未?”

    鄢懋卿道:“与瑞竹堂严二爷一道正要用餐,得知东楼兄已经回到分宜,便匆匆赶来了。”

    严世蕃说声“有劳”,便吩咐厨下另备酒菜,道:“我知景卿兄喜丰城家乡美食,我这里正好有孙渡板鸭,佐以丰城的田螺辣酱下酒,不亦快哉。”

    鄢懋卿喜道:“多谢,多谢,下官从南京回江西,尚未及回乡,能在这里品尝到孙渡板鸭和田螺辣酱,诚然快哉。”

    鄢懋卿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与严世蕃丁忧守制前的工部左侍郎同为正三品,但左副都御史的职权明显大于工部侍郎,更何况严世蕃现在已解职,鄢懋卿却口口声声自称下官,甚是谦卑。

    严世蕃问:“景卿来此有何要事?”

    鄢懋卿道:“欧阳老夫人仙逝,下官虽在京中吊唁过,但还是想亲来老夫人长眠地祭拜,还有——”,看了曾渔一眼,曾渔面生,有些话不好说。

    曾渔起身道:“严大人、鄢大人,晚生已酒足饭饱,先告辞。”

    严世蕃点头道:“我今日不去介桥村了,让饶管事领你去吧。”

    应老二、吴麻子、孙寡嘴三人也待避出,鄢懋卿笑道:“你三人乃东楼兄心腹,就不必避让了。”

    这三位门客很识趣,还是退出了花厅,有些事不能听啊,祸从口出,祸从耳入,他们只是门客帮闲而已,不涉朝争。

    鄢懋卿看着曾渔出了花厅,问:“东楼兄,这位是哪里来的生员?”

    严世蕃道:“曾渔曾九鲤,广信府的生员,颇有才学,上月为龙虎山大真人府题了一副楹联,甚得赞许,我让他给我儿绍庆做伴读。”

    鄢懋卿道:“东楼兄知人善任,下官佩服。”

    严世蕃道:“趁酒菜未上,先说正事吧,不然不能畅怀痛饮。”

    鄢懋卿喝了一口茶,说道:“东楼兄可识得原临川知县林润?”

    严世蕃摇头道:“不认识,有耳闻,据说清正廉洁,怎么,景卿兄又遇到海瑞那样的笔架官了?”

    鄢懋卿去年以左副都御史的身份出京巡视浙江盐务时,各地官员都是极尽奉迎,但到了淳安县却是冷冷清清,海瑞投书说“邑小不足容车马”,接待上官的规格极为简陋,鄢懋卿大怒,指使御史袁淳弹劾海瑞,海瑞升任正六品嘉兴通判不到三个月就被连贬三级,降为从七品兴国判官——

    鄢懋卿眼睛眯缝着,目露寒光,恨声道:“自命清高以邀时誉的官员不少见,如林润这样想要踩着鄢某脑袋升官的罕有”解释道:“林润今年六月才从临川知县升任南京御史,到任之初就弹劾南京国子监祭酒沈坤——”

    严世蕃接话道:“这事我已有耳闻,沈坤已被递解北京问罪了是吗?”

    鄢懋卿应道:“是,沈坤这条命难保了,吏科给事中胡应嘉与林润遥相呼应,诬陷沈坤私自团练乡勇,图谋背叛朝廷,那沈坤虽与我不睦,我却也知道他练乡勇乃是为了抗倭,沈坤,老儒尔,凭几百乡勇如何能叛乱,岂不可笑,但诬其通倭、叛乱之罪甚毒,也不好辩解,只要皇帝信了谗言,那就是死罪。

    严世蕃道:“这沈坤与景卿兄乃是同年吧。”

    鄢懋卿道:“正是,沈坤是辛丑科殿试状元啊,却落得这般下场。”无暇为沈坤抱不平,说自己的事要紧:“那林润一击得逞,愈发狂妄,又把矛头对准我了,弹劾我有五大罪——”

    “五大罪。”严世蕃笑问:“是哪五大罪?”

    鄢懋卿愤愤地自述罪状:“要索属吏,馈遗巨万,罪一也;滥受民讼,勒富人贿,罪二也;置酒高会,日费千金,罪三也;虐杀不辜,怨咨载路,罪四也;苛敛淮商,几至激变,就是这五大罪,若坐实,我鄢某就罪该万死了。”

    严世蕃并不惊诧,安慰道:“景卿兄勿虑,这等言官多好危言耸听,悻悻抨击以博名声,兄可指使其他台垣官弹劾之,免了他的官,成就他的耿介贤名吧。”

    鄢懋卿道:“我与那林润无怨无仇,他为何要害我,言官虽好抨击,却往往有人背后指使,东楼兄离京已近一载,朝争险恶,非当日可比啊。”

    严世蕃不动声色道:“那就请景卿兄为我详说,弟离中枢久矣,消息闭塞,难免迟钝。”

    鄢懋卿也未顾及严世蕃语气里流露的不悦,说道:“若仅仅是林润弹劾我,我又何惧,但其背后主谋非同小可——”

    严世蕃问:“是谁?”

    鄢懋卿道:“徐阶。”见严世蕃皱起眉头,便又道:“徐阶此人城府极深,对严阁老一直是假意奉承,伺机倾危啊,东楼兄不可不察。”

    严世蕃道:“言官好非议人物,是其通病,也不见得就一定有指使者。”

    鄢懋卿有些急了,说道:“东楼兄万万不可大意,如今陶真人已架鹤仙去,皇帝——”

    陶仲文死了,严世蕃惊问:“陶真人几时仙逝的?”

    鄢懋卿道:“就是中秋节后的一日。”

    严世蕃心情顿时沉重起来,陶仲文与他父亲严嵩关系甚密,经常会向他父子通风报信,这样他父子就能知道皇帝近来的喜恶,青词、拟旨俱能合皇帝心意,不然这么多年哪有如此的圣眷,陶仲文一死,对他严氏损失很大,而且他又远离京城,父亲老矣,制订圣意难免不够机敏,若失了圣眷,那些潜伏隐忍的政敌就会凶猛跃出——

    只听鄢懋卿又道:“陶真人仙逝,皇帝就独宠蓝道行了,东楼兄想必清楚蓝道行三年前是由谁举荐给皇帝的——”

    将蓝道行举荐给嘉靖皇帝的正是徐阶,严世蕃岂有不知,但徐阶一向小心谨慎,对他父亲严嵩尤为恭敬,虽是次辅,朝政之事唯他父亲严嵩马首是瞻,而且徐阶的孙女已与他儿子绍庭订下了婚约,以后自是荣辱与共,实难看出徐阶有害他父子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严世蕃说道:“看来我得提前回京才

    鄢懋卿喜道:“正该如此啊,严阁老毕竟年事已高,没有东楼兄辅佐,难以提防那些明枪暗箭。”

    严世蕃道:“只是我现在是丁忧守制,出服要到明年底,贸然回京,只恐贻人口实。”

    严世蕃心思转得极快,随即又道:“我先上书礼部说要回京侍奉老父,在京守制也是一样。”

    鄢懋卿赞道:“东楼兄可谓算无遗策,也不必等礼部回复,尽可先上路。

    严世蕃点头道:“那我就本月中旬启程,赶在运河冰冻前回到京师。”

    这时,厨下把蒸好的孙渡板鸭端上来了,肉香顿时溢满花厅。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谁是十三姨

    曾渔出了花厅,立在二门边等候饶管事牵马出来,发觉西院门内频有女子窥视,转头看时,依稀是那日在园子后面山涧洼地见过的那几个放浪美妇,那个被陆妙想推下水的裴琳却没看到——

    曾渔心想:“这些年轻妇人饥渴得紧哪,严世蕃就在这里她们都还敢抛头露面媚眼频抛,嘿,这园子住不得,到介桥村才安稳。”

    饶管事牵了马出来,二人上路,曾渔依旧骑那匹名叫“黑豆”的蒙古马,这马原是那个严府伴当的,现在归曾渔代步了,“黑豆”善能吃苦耐劳,又因为曾渔从石田带出来的驴名叫“黑宝”,所以曾渔对这“黑豆”也颇喜爱。

    策马行在去介桥村的田畈上,曾渔油然记起范成大的秋日田园诗:

    “秋来只怕雨垂垂,甲子无云万事宜。获稻毕工随晒谷,直须晴到入仓时

    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从寄畅园去介桥村的路上,曾渔所见就是这种景象,晒谷打稻、抢种麦豆、植桑筑场、输租贮藏,一年当中最忙的一月即将过去,有些家境好的农户开始筹办丰收宴,把嫁出去的女儿接回娘家团聚,正所谓嬉嬉如也。

    当然,曾渔看到的这一派田家乐只是表面现象,嘉靖以来徭役、赋税渐重,农民一年辛苦,交完田租剩下的粮食往往不够养家,在江西尤为如此,仕宦谚语有云“命运低,得三西”,所谓“三西”就是指陕西、山西和江西,相对而言,江西土地贫瘠,且田少人多,所以江西人游食四方的很多,堪舆、星相、医卜轮舆、梓匠,这是江西人外出谋生的主要职业,如曾渔的祖籍兴国三寮,一个村有一大半成年男子是风水师,周游大明两京十三省,不事子母,赤手空拳混饭吃——

    策马而行的曾渔心道:“我曾九鲤给权贵子弟做伴读算是不务正业了。”又想:“此前我一直以为一条鞭法是万历朝张居正首创,现在才知道嘉靖九年就已开始推行了,一条鞭法是中国古代赋税制度发展的里程碑,赋税由实物转向货币化,相对其他赋税制来说比较公平简便,折银代役使得农民有了更多的自由,晚明商品经济蓬勃而起与这种赋税制度有很大关系,但一条鞭法似乎触及了官绅地主的利益,所以阻力很大,严嵩作为嘉靖朝重臣,一条鞭法若没有严嵩的支持显然是不可能推行的,士绅阶层对严嵩意见很大,莫非与此有关?

    曾渔心道:“反正我是不知道严嵩犯了什么大罪,写青词奉迎皇帝算大罪吗,徐阶青词比严嵩写得还好,害死了夏言?沈炼?杨继盛?政治斗争你死我活,沈炼、杨继盛弹劾严嵩有十大罪、十五大罪,严嵩不反击难道束手待死?都是封建王朝独裁统治,严嵩的罪责一大半是替嘉靖皇帝担的,只是严世蕃行事肆无忌惮实在太招人恨,方才那个鄢懋卿也是个大贪官,送给严世蕃的礼单我随便瞄了一眼,就看到有金麒麟壶二把、金龙双耳杯六只、金锭十二对,后面还有一长串,还瞄到公权,三个字,想必是鄢懋卿搜罗来的柳公权书法轴帖——严嵩之败大半因为这个儿子啊。”

    饶管事骑马跟在曾渔身边,见这个少年秀才一路不怎么说话,便找话说:“曾公子,看到那片枫林没有,那叫枫树湾。”

    曾渔朝饶管事手指的东北方向看去,午后秋阳照耀下,那一大片枫树林红如朝霞,黄如赤金,绚烂异常,大约有数十亩地、数千株高大的枫树,潺潺的介溪绕过介桥村流淌至此,穿过枫林往袁水汇去,溪流清澈,并未被枫林染红,只是时有落叶随水漂浮——

    “好一个枫树湾,好景致”曾渔大赞,又问:“这片枫林地是严阁老家的吗?”

    饶管事道:“这片地是老太爷的高祖方伯公买下的,归家族公有,靠溪头那一侧建有家庙。”

    曾渔知道严嵩的高祖严孟衡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官至四川布政使,这么一个小小的介桥村百年间就出了两个进士,分宜严氏蔚然大族,却听饶管事补充了一句:“十三姨和婴姿小姐如今就住在那边。”

    曾渔问:“十三姨是哪位,是婴姿小姐的姨母吗?”

    饶管事道:“正是。”

    曾渔一直想打听陆妙想和婴姿的去向,但他一个外来的青年男子打听严世蕃女眷消息显然是很不妥的,所以一直忍着没问,心想早晚总会知道,没想到消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饶管事随口就说出来了,只是称呼陆妙想为十三姨让他有些不适,问:“婴姿小姐她们先前不是住在寄畅园吗,为何搬到这边来?

    饶管事道:“十三姨坚决不肯让婴姿小姐与松江徐家的公子订亲,这十三姨厉害,当初——”

    说到这里,饶管事停顿了一下,改口道:“十三姨以绝食相逼,婴姿小姐也跟着绝食,四天四夜不吃不喝,老爷竟拗不过她二人,就以守孝期间暂不论婚姻回了徐家的婚事,枫树湾严氏家庙边上有一座小庵堂,原是老太爷已故的二姐姐修行念佛的地方,十三姨就带着婴姿小姐住到小庵里去了,老爷曾发火说要饿死她二人,不过还是按时派人送去米粮果菜,老爷侍妾数十,有名份的只有五人,十三姨并无名份,还伤害过老爷,却最得老爷宠爱,实是一桩奇事

    曾渔默然,当初他对陆妙想暗示说严世蕃必败,想让陆妙想和少女婴姿早作打算免得受日后严氏抄家的牵连,只是提个醒容易,真要做起来难啊,无依无靠的两个弱女子而已,除了以死抗争,再无别法——

    这一刻,曾渔下了决心,一定要帮助陆妙想和婴姿,只要巧为布置,应该不难。

    去介桥村的路从枫树湾南边半里外经过,红如烈火、灿若黄金的枫叶对曾渔有强烈的吸引力,不过呢,还是打马匆匆而过吧。

    过了枫树湾不到三里地,就是介桥村。

    介溪潺潺,古樟森森,走在石板路上,时闻书声琅琅,这小小介桥村文风颇盛,严嵩的功名激励着严氏子弟奋发苦读,除了独子严世蕃,严嵩并没有给家族多少关照,象侄儿严世芳,本身是府学庠生,如果严嵩肯帮忙,去国子监读个两年书,岂不能选个县官当当,升迁之下做到五品知府不算难事,但严嵩就让严世芳凭自己本事求功名,丝毫不肯举荐徇私,大奸若忠吗,这实在是很耐人寻味的事——

    高高瘦瘦的严世芳见到曾渔,甚是惊讶,问:“曾生怎么来了?”听曾渔说了原委,点头道:“既然来了,那就在这里安心学习,你也是府学生员,我岂敢为你师,平日你只管自己读书作文,不须顾及其他,我堂兄之所以要请你做绍庆、绍庭二人的伴读,乃是是让他二人有个榜样,看看你是如何勤学苦读的,你学业人品俱佳,堪为他二人的楷模。”说罢,命仆人去唤严绍庆和严绍庭二人来与曾渔相见——

    曾渔心道:“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读书啊,不过也不错,严氏收藏的书画定然极多,我可大饱眼福,就不知那些书画是不是在这里,若都在北京那就无趣了。”

    曾渔向严世芳提出过年一定要回上饶,严世芳道:“这个自不用说,岂能让你与老母幼妹过年都不能相聚了,哪有这么不近人情的。”又道:“今日是九月初七,你在这里伴读三个月,腊月初八送你回乡,如何?”

    骑马的话不须十日就能回到上饶,也还算方便,曾渔谢过严世芳,又说了几句话,严绍庆和严绍庭兄弟二人进到瑞竹堂了。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一十八章 落花有意

    严绍庆今年十五岁,严绍庭十四岁,严绍庆虽然年长,但因为母亲曹氏是严世蕃的小妾,所以只能算是庶长子,而严绍庭的母亲柳氏乃安远侯柳坷之女,是严世蕃原配熊氏病逝后续娶的正室,柳氏娘家势力大,嫡出的严绍庭在严氏家族中的地位自然也就不是同父异母的哥哥严绍庆能比的,从他二人向叔父严绍芳见礼的姿态就可窥端倪,严绍庆是兄,却退后半步,反让弟弟严绍庭在前,貌似谦让,但严绍庆那种悻悻然不甘之色却并不能完全掩饰——

    严世芳对两个侄子说道:“这位曾生员,学问优、人品佳,是汝父聘来为你们二人伴读的,于你二人亦师亦友,你二人决不能视他为仆役而不敬,要称他为先生,听到没有?”

    严绍庆、严绍庭齐声道:“听到了。”又一齐向曾渔曾先生作揖见礼。

    曾渔还礼,一面打量严世蕃的这两个儿子,严绍庆上次见过,清清瘦瘦,神情不甚爽朗,严绍庭是第一次见,圆脸,微胖,有些傲气,与严绍庆相比这个严绍庭更象严世蕃。

    严世芳对曾渔道:“曾生,我严氏族学设在毓庆堂,就在村东,乃我严氏家族的宗祠,你是愿意住毓庆堂族学的厢房还是住在瑞竹堂这边,你要宽敞自在无人打扰那就是毓庆堂,瑞竹堂这边略显嘈杂一些。”

    别人可能无所谓,但曾渔深受伯父撼龙先生堪舆学影响,对长住在祠堂这种阴气重的地方是有些忌讳的,一般看守社庙或者祠堂的都是孤老,但清净宽敞也是他所愿,说道:“可否让晚生先去毓庆堂那边看看?”社庙前、祠堂后不能居家住人只是一概而言,具体情况还得现场看了房子后再作具体分析,并非死规定,存在变通之数。

    严世芳道:“那好,我叫人领你去那边看看再定。”

    侍立一边的严绍庆道:“二叔,侄儿愿领曾先生去毓庆堂看住处。”

    严绍庭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似对兄长严绍庆所为有些不屑。

    曾渔跟着严绍庆出了瑞竹堂,沿细长条石板路向村东行去,曾渔看出这清瘦少年想和他说话却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温言道:“严大公子,有什么话尽管直言。”

    严绍庆却又摇头,走了几步,才开口道:“多谢曾先生肯来为我伴读。”

    曾渔笑道:“我这也是谋生活的啊。”

    严绍庆又不吭声了,过了一会问:“曾先生有个异母的兄长是吗?”见曾渔脸现诧异之色,忙解释道:“我是听家父偶然说起的。”

    曾渔心知严世蕃会查他的底细,入严府做伴读岂是等闲之事,说道:“我是有个兄长,在永丰县养济院做医生。”

    严绍庆问:“那曾先生与令兄关系和睦否?”

    曾渔道:“当然没有同胞兄弟那般亲密了,而且年龄也悬殊,长我二十岁,有隔阂难免,但怎么说也是自家人,遇到急难时还是会帮忙的。”

    严绍庆默然不语,将到毓庆堂时突然说了一句:“曾先生是个好人,让我佩服。”

    曾渔微笑道:“大公子过奖了,我没什么好佩服的,只是努力想让自己和家人日子过得好一点而已。”

    严绍庆“嗯”了一声,指着古樟掩映下的那所祠堂道:“曾先生,这便是毓庆堂。”

    毓庆堂大门前有匾额曰“方伯世家”,厅堂三进五开间,颇为宏敞,有照壁,有护垣,斗拱如象鼻伸出,重檐歇山顶,檐雕精美。

    严绍庆领着曾渔从侧门进去,这条通道不经过祭堂和享堂,曾渔是外姓人,是不能进这两个地方的,有祠丁专门看守,享堂后面就是严氏族学,与毓庆堂其实是分开的,一个大堂,两边有四间厢房,楼上还有一层,严绍庆说那是他祖父出仕前的藏书处。

    曾渔绕着毓庆堂和严氏族学走了一圈,决定就在靠东一侧最北那间厢房住下,严绍庆就吩咐看管族学的仆役赶紧把那间房子收拾出来,又让人准备铺盖被衾还有日常用具,曾渔的书笈和衣箧也搬过来了,很快就布置妥当,这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严世芳派人过来请曾渔去瑞竹堂用饭——

    严世芳饮食清淡,素菜多荤菜少,不象严世蕃那般穷奢极欲,这也正合曾渔口味。

    在瑞竹堂用了饭,曾渔独自回严氏族学。

    介桥村还没有石田大,百余户人家清一色姓严,不是读书就是务农,没有经商或者从事杂艺的,曾渔给严世蕃两个儿子伴读之事早已传开,走在村中石板路上,不时有人向他作揖招呼请喝茶,民风淳朴——

    回到严氏族学天已全黑,看守族学的严岱老汉为曾渔点上灯后逡巡不去,想要讲古谈天,曾渔便与这老汉话了一下家常,老汉絮絮叨叨,无非是严嵩出生时如何祥瑞、少年时如何神童之类,曾渔随口附和,闲话一阵,老汉回对面厢房歇息去了——

    曾渔又看了一会书,磨墨写字时觉得四周极静,可以听到不远处的介溪清缓的水声,不禁想:“陆妙想和婴姿这时在做什么,如何排遣这深长的寂寞?”又想:“后天就是重阳节,娘在上饶还住得惯吧,嗯有若兰姐姐在,有个亲戚走动会好些。”

    修习了一遍八段锦导引术,曾渔解衣睡下,一觉到天亮,起床练一遍“服内元气法”,听得严老汉在与祠丁说话,扫帚“沙沙”扫落叶。

    曾渔出房门向严岱老汉说了一声,自去族学外的介溪边洗漱,这时太阳还没上山,不染纤尘天空深碧高远,溪边草茎带露,树叶无风自落,从这里就能看到两里外的那片绚烂的枫树林,好似一幅重彩画,吸引着曾渔去欣赏——

    缘溪而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枫树湾,潺潺介溪钻入林中悄没声息,秋风飒飒,火红金黄的枫叶翩翩飘落,林地间已经铺上了一层红黄相杂的落叶毡,走在上面,“吱吱嘎嘎”直响,不时有鸟雀惊起,鸣叫着飞旋——

    曾渔看到枫树林中那座严氏家庙了,就在溪畔,庙门紧闭,门前厚厚一层落叶,看来这座家庙有点荒废了,毓庆堂严氏宗祠取代了这家庙的职能。

    忽听得溪岸那边有黄莺鸣啭,细听不是鸟声,却是少女“格格”轻笑声,曾渔立在严氏家庙一侧朝溪那边望,只见一个浅色衣裙的垂髫少女执一把大扫帚,把落叶不停往溪里扫,那些枫树叶就浩浩荡荡随水流去——

    “娘,你来看呀,这算不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说这话的正是少女婴姿,三个月不见,这少女容颜清减了不少,但身量好似抽条了一些,颇有绰约之态了,笑语盈盈,精神极好,忽然抬头看到隔岸数丈外的年轻书生,先是大吃一惊,手里扫帚都掉到地上了,随即惊喜道:“啊,曾书生,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一面扭头唤道:“娘,娘,快来,广信府的曾书生在这里。”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宝马哭泣

    曾渔含笑看着隔溪的少女婴姿,这年方二六的女孩儿依旧纯真快乐,并没有因为上次婚姻的逼迫而抑郁含愁,婴姿虽然没有了亲娘,但有个真心爱护她的姨母,为保护她不惜以死相拼,避居枫树湾好似世外桃源一般,虽知难以长久,但陆妙想竭尽所能——

    落叶如毡,布履轻移,陆妙想从一株老枫树后走了出来,宽大缁袍下的娇躯若不胜衣,因为头发剃去,愈发显得光洁额头下那两道细黑的眉毛娟秀绝纶,眸子清亮胜昔,薄薄的唇,唇色淡红,娇颤欲语,急趋了几步,却又站定,凝视曾渔,合什施礼道:“菩萨慈悲,曾公子是来严府做西席的吗,几时到的

    曾渔作揖道:“小生是昨日到的,严侍郎在龙虎山召小生一道来分宜,住在村东严氏族学北房。”看着陆妙想和少女婴姿,又道:“听说了陆娘子和婴姿小姐的事,小生心下不安,故一早来探望,两位都还安好否?”

    陆妙想默不作声,神色平静,少女婴姿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说道:“曾书生,我娘那前两个月都瘦得不成人样了,这些日子才好一些,我真怕我娘死掉——”

    “小姿。”陆妙想打断婴姿的话,“那些事不要提了,姨娘不是好好的吗

    少女婴姿拭泪道:“哪里好了,你本来就身子弱,现在更弱了,曾书生来得正好,再为我娘诊诊脉吧。”

    曾渔问:“巫塘的薛医生后来到过这里为陆娘子诊治吗?”

    婴姿摇头道:“没有来过,没有人去请,薛医生哪里会来,严家人不管我们母女的。”少女婴姿显然没把自己当作严家人。

    曾渔看着隔岸枫树下妙龄女尼,问:“小生上回说的那个养心坐功法,陆娘子可曾按时修习?”

    陆妙想赧然道:“这些日子心绪不宁,有时就忘了修习。”

    曾渔道:“不要紧,从现在开始每日修习也好,不过我得先为娘子号号脉

    少女婴姿喜道:“好极了,曾书生从这边过溪,这边有座独木桥。”

    陆妙想觉得有些不妥,却也不好说让曾渔不要过来,她也正需要曾渔的帮助,还有,这位曾公子总是称呼她为陆娘子,屡教不改,正这么想着,忽然“啊”的一声道:“粥要煮糊了。”返身匆匆去了。

    曾渔缘溪往东走了五、六丈地,果然看到溪流窄处架着一座独木桥,长约一丈八,宽不足八寸,扶手护栏都没有,以曾渔的矫捷从桥上过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少女婴姿未裹足,走这桥也还好,但那陆娘子却是裹足的,过这样的独木桥岂不是有失足落水之虞?

    曾渔几步就过了桥,少女婴姿迎了过来,曾渔问:“婴姿小姐,你们平日就从这独木桥上过吗?”

    婴姿道:“是啊,也挺有趣的,看着有些危险,其实不怕。”

    曾渔道:“还是要小心些,现在有露水,湿滑,虽说溪水浅,但天气已转冷,落水可不妙。”

    婴姿道:“不会,我们会小心的,我娘走得少,只我喜欢走来走去。”

    曾渔跟着往枫林深处走去,只见一座木房子建在一处小坡地上,四周有半人高的竹篱围着,问:“婴姿小姐,这里就你和陆娘子两个人住吗?”

    少女婴姿推开柴门,回头嫣然一笑:“是啊,严婆婆时常闹病,不能跟来了,这样很好——曾书生请进。”

    曾渔进到小院,见沿着篱墙边种着秋葵和矮脚鸡冠花,这里的矮脚鸡冠花全是浅白色的,没有上回在泸溪河畔看到的那么多种颜色,而于细叶稀的秋葵则色如蜜心如火,点缀在鸡冠花中颇显情致;靠西头的那间木屋窗外还有一丛芭蕉,修于巨叶,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清爽于净——

    木屋有三间,后面还有一间土房子,应该是厨房,四面望出去都是枫树,鸟声时闻,住在这里清净是清净,可两个弱女子难免不大安全,不过严嵩正当权,严氏在分宜口碑甚好,应该没人敢来严氏家庙这边骚扰,分宜民风还是淳厚质朴的——

    少女婴姿转到后面厨房去,很快又出来,轻声笑道:“煮的山药粥有些糊了,不过也很香——曾书生,请里面坐吧。”

    三间木屋,正中那一间算是厅堂了,有两把竹椅,一张几案,几案上有一套茶具,还有一只官窑小胆瓶,瓶里插着一枝秋牡丹,艳艳灼灼,不觉得俗,倒使得这简陋木屋一扫寒酸之气,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婴姿小姐,平日都是陆娘子亲自下厨吗?”

    “是呀,我给我娘打下手、跑腿,我娘真是世间第一聪明女子,她以前没下过厨,住到这边后,严家人故意不派仆妇服侍,要让我娘吃苦受累向他们服软求饶,可我娘做什么事一学就会、一会就精,我娘烧的菜很是美味,我极爱吃。”

    曾渔心道:“青田陆氏也是大户人家,陆妙想自幼娇生惯养,除了女红外想必也没做过粗活,现在要洗衣做饭等同于仆妇,这还真不是一般娇贵女子受得了的,谁愿意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却甘心吃苦呢,所谓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这样一对比,陆妙想的确很可敬。”

    少女婴姿一派天真,不知避忌,问:“曾书生在这边食粥可好?”

    曾渔笑道:“我若在这里食粥,那你和陆娘子就没得吃了,我是饕餮大肚,你们两个人的粥不够我一个人吃。”

    婴姿“格格”的笑,说道:“可以再煮一钵呀,一钵不够就两钵。”

    曾渔笑着摇头:“不敢劳烦你姨母。”

    婴姿扬声道:“娘,不麻烦对不对?”

    厨下的陆妙想在洗手,心想婴姿这孩子真是不谙世事,曾公子若在这里与她二人一道食粥这象什么话,若让人看见那可糟糕,且喜曾公子很知分寸,说道:“我不能久待,很快就要回族学,请陆娘子出来,我号了脉就走。”

    婴姿刚想问为什么不能久待,话没出口自己就明白了,秀眉微蹙,不再多说话,取了一个小方枕来让陆妙想垫手腕方便曾渔搭脉。

    陆妙想在几案那端坐下,轻捋大袖,皓腕呈露,低声道:“多谢曾公子。

    一别三月,陆妙想容颜清丽如昔,没有乌发掩映的眉目五官精致美丽,这才是真正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啊,世间大多数女子的美貌是发型、衣饰、铅华妆扮出来的,而陆妙想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美,超脱皮相,冰清玉洁,只是肤色略显苍白,但也由此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曾渔心想:“如陆妙想这样的美人,就是到了鸡皮鹤发的年龄也应该看着很悦目吧。”当然,这只是面对陆妙想绝美容颜时产生的一种感想,再美的女子也逃不过岁月的侵蚀——

    陆妙想的光头愈发低下去,曾渔的目光让她羞怯。

    曾渔定了定神,仔细号脉之后说道:“脉象沉细,气阴两虚,陆娘子不应过得太清苦,身子弱食素不大好,还须进补。”看了婴姿一眼,又道:“婴姿小姐还在长身子,也不能随着陆娘子食素,陆娘子身子弱,更要多保重。”

    少女婴姿道:“曾公子,我娘每日会蒸肉羹给我吃,可她自己就是蔬茶淡饭,半点油腥不肯沾,我真是担心她。”

    陆妙想伸手握着婴姿的手,含笑道:“担心什么,我的身子是一日好似一日。”看着曾渔道:“贫尼食素是矢志不移的,十年前就已发下誓愿。”

    曾渔道:“那用当归煮粥也可补益身子,陆娘子和婴姿小姐外出不便,我可以去代买一些当归、黄芪来煮粥熬汤。”

    陆妙想道:“多谢曾公子,这个不须劳烦曾公子,严府的管事逢三、六、九就会送米面菜蔬过来,到时贫尼可以⊥他们去买当归、黄芪。”

    初升的太阳已经照了过来,曾渔不能久待,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有暇再来看望陆娘子和婴姿小姐。”

    陆妙想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说出口的是:“曾公子好走。”

    少女婴姿送曾渔到介溪边,问道:“曾书生,我也想到族学读书,不知可否?”

    女孩子随同本家族子弟一起在家塾读书很常见,明代话本小说里多有记述,一般到了十三、四岁将及笄就不准再出去了,待在闺中等着嫁人——

    曾渔道:“这个不是我能作主的啊,得严侍郎或者严二先生答应才行。”

    少女婴姿道:“那我就回去写封信给我那个爹爹,明日严府家人来,让他们带去。”

    曾渔点头道:“婴姿小姐可以试试。”过了独木桥,往西头的介桥村大步而行,将出林子时回头看,隐约可见少女婴姿浅碧色的衣裙在枫林深处——

    那缁衣削发的女子是在小庵柴门边吧,却是望不见了,曾渔心里感着沉甸甸的欢喜,如果这次没来分宜,那陆妙想虽然曾让他动心,终将淡去,但是来了,再见了,情感顿时炽烈起来,曾渔觉得自己有了一种责任,他要帮助这个美丽而坚强的女子。

    补昨天一更,凌晨还有一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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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介绍:
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清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