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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清客txt下载     清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二十章 底蕴

    让曾渔略感意外的是,严氏族学已经有女学生,而且还不止一个,其中一个是严世芳的女儿,今年十岁,名叫严宛儿,另一个同样是本族的少女,十二岁,名叫严月香,严月香与婴姿同龄,但比之亭亭玉立的婴姿明显瘦小了许多;在族学读书的严氏子弟除了严绍庆和严绍庭兄弟外,另外还有九人,年龄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九岁,都由严世芳教导,曾渔心道:“伯父是当朝首辅,侄儿依然是村塾蒙师,上下五百年罕见。”

    初八日上午辰时三刻,男女十一名学生俱已到齐,严世芳教学很严厉,这些学生首先要大声朗读昨日教过的书,要读五遍,会背诵的就教新书,不会背诵的读到会背为止,然后休息一刻时,到了巳时正式开始教授新课——

    这些学生大大小小,读书的进度也不一,那两个女学生和其他四个十二岁以下的严氏子弟才读到《四书》,严绍庆、严绍庭几个已经在读《小学》,那个九岁的最小的学生还在念《千字文》,开读时人声鼎沸,你读你的书,我读我的书,仔细听,混乱中有整齐——

    曾渔当然不跟着这些学生读书,他自取了一册《:八大家文集》在看,真有点大学毕业重回初中课堂的味道,严世芳走过来低声道:“曾生若觉得吵闹,可回房看书。”

    回房也只一墙之隔,根本阻不住这沸沸盈耳的读书声,曾渔道:“不要紧,晚生不怕吵,方塘先生尽管教书便是。”

    严世芳先让严绍庆几个岁数大点的子弟临法帖,临的是严嵩手书的《千字文》,严嵩的书法在嘉靖朝名气很大,更是本族子弟的楷模——

    严绍庆等人临帖之时,严世芳教其他子弟读《论语》,教了两节后让这些子弟临帖写大字,然后教严绍庆几人《小学》,《小学》就是关于文字、音韵、训丨诂的学问,曾渔也凝神倾听,当初在东岩书院夏两峰先生也教过音韵学,但小学的学问博大精深,可以穷其一生去研究,但如今很多求功名的士子只读八股,其余一概不知,象严世芳这样肯这么全面教学的塾师少有,可见严氏家学是颇有底蕴的——

    严世芳教了两刻时《小学》,再教《周易》“系辞”,这时,有沉重的脚步声从毓庆堂边的通道过来了,学堂上的学生一齐转头朝那边看,只见大白馒头一般的严世蕃走了过来,看着正在学习的严氏子弟,笑道:“甚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对严世芳道:“大弟,我有话与你说。”

    严世芳答应一声,对曾渔道:“曾生,你来教这段系辞,你的本经是《周易》,可以胜任。”说罢便随严世蕃去毓庆堂。

    曾渔起身坐到严世芳的圈椅上,便开始教系辞传下篇,念道:“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

    曾渔念完一段,开始逐字逐句解释,然后统一讲解这一段的义理,最后由严绍庆几个针对系辞这一段问难,这几个严氏子弟起先对年纪轻轻的曾渔不大服气,尤其是年龄最大的那位,曾渔只比他大三岁,他对曾渔这位老师当然不服,但听曾渔讲了一段,他又提了几个自认为很难的问题,曾渔条分缕析解答得甚是完备,让他不得不服,对坐在一边的严绍庆低声道:“你爹爹聘来的这位曾秀才果然是有真学问的,我觉得他讲得比二叔还清楚易懂。”

    严绍庆点头道:“是啊,曾先生讲得甚好,我爹聘请来的人怎么会差。”

    却听严绍庭“嗤”的一笑,唇角勾起,意似嘲弄。

    曾渔用戒尺轻敲书案:“课堂上不许交头接耳说话。”

    严绍庭举手道:“是严绍庆和严浩在说话。”

    曾渔看了严绍庭一眼,严绍庭圆脸白胖,酷似严世蕃,昨日他听了严绍庆那番话,料知作为庶长子的严绍庆与嫡子严绍庭不大和睦,说道:“课堂上要安静,有问题可举手提问。”便继续教下一段——

    那严绍庭见曾渔并未追究严绍庆和严浩,对曾渔颇为不满,翻着眼睛看梁柱,听课心不在焉,心里嘀咕道:“读书有何用,我爹爹不是读书出身,没有功名,却官居三品侍郎,二叔读了大半辈子书,还只能教书,我是嫡子,可以荫官,何必苦读。”

    过了大约一刻时,严世蕃和严世芳回来了,见曾渔正在讲系辞,二人便停在学堂台阶边上听。

    曾渔赶忙让座道:“方塘先生来讲,晚生才疏学浅,只堪教人识字。”

    严世芳微笑道:“曾生讲得甚好,且把这段教完。”

    曾渔教到了“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后回到座位。

    严世芳点头赞道:“曾生精通周易啊,不愧是三寮曾氏的后人。”

    严世蕃对诸子弟道:“上午就学到这里,你们都回去吧,曾生和绍庆、绍庭留下。”

    其余严氏子弟连同那个名叫严月香的女学生向严世蕃和严世芳施礼后陆续出了学堂各自归家,十岁的严宛儿立在父亲严世芳身边,要等爹爹一起回瑞竹堂。

    严世蕃对曾渔道:“曾生怎么独自住在这边,你应该起居都与绍庆、绍庭在一起,我弟事繁,不能处处管到他二人,你要代管。”

    曾渔心道:“敢情我不但是伴读,而且还是保姆哪。”说道:“晚生若与两位严公子起居在一处,那就有很多不便啊,晚生惶恐。”

    严世蕃明白曾渔的顾虑,笑道:“并无女眷在此,只有几个小厮和丫环,没有什么避忌的,你还是搬到钤山堂与他们一起住吧,我过几日便要回京,绍庆、绍庭二人还要你辅佐我二弟多多教导。”

    严绍庭喜道:“爹爹要回京了,孩儿也要回京,孩儿已有快一年没见娘亲了。”

    严绍庭之母柳氏年初因为身体欠佳,没有随严世蕃回江南,留在了北京,严绍庆之母曹氏还有裴琳等十几个姬妾跟着回分宜了,曹氏和几个姬妾现居严世蕃在南昌的别墅,寄畅园有裴琳六人,严世蕃闲不住,经常跑跑南昌——

    严世蕃对严绍庭道:“为父有急事要赶回去,你们要留在这边继续服丧守制,待后年春暖花开,我派人来接你们回京。”

    曾渔心道:“不知鄢懋卿与严世蕃说了些什么,严世蕃要这样急匆匆赶回京城去只怕是要自投罗网吧——严世蕃聪明绝顶,却又放肆贪婪,败亡不可避免,我与严世蕃没什么交情,也不想涉入到这黑暗的朝争,我只做我的严府伴读吧。”

    这时,有伴当来报,巫塘的薛医生请到了,严世蕃便道:“请薛医生稍候,等下我与他一起去枫树湾。”

    曾渔甚是惊讶,严世蕃都要回京了,怎么突然想到要请薛医生来为陆妙想诊治,难道是想带陆妙想和婴姿去北京?

    第二更到,明天继续二更,这几天要把本月欠下的二更补上。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种菜竹篱下

    严世蕃即命仆役把曾渔的行李铺盖都搬到钤山堂去,曾渔无奈,他要求住在族学这边是想求个清净,严世蕃却要他与严绍庆和严绍庭住一起,这嫡出庶出的两兄弟并不和睦,以后少不了有麻烦事。

    钤山堂与瑞竹堂比邻,是严嵩早年修建的书屋,严嵩二十六岁中进士,考选为翰林院庶吉士,两年后授翰林院编修,却患上了严重的肺病,不得已辞官还乡,在介桥村筑钤山堂,一边养病一边读书,乡居长达十年时间,直到正德十一年才还朝复官,此后一路官运亨通——

    在严嵩看来,这乡居养病的十年对他是大有裨益的,避过了刘瑾之乱、读了大量的书籍,书法和诗文都有长足的进步,可谓因病得福,所以严嵩对钤山堂很有感情,他的文集就叫《钤山堂集》,前几年严世蕃回乡修万年桥,遵父命把钤山堂也修葺一新,严嵩还是想着耄耋致仕后重归钤山堂——

    曾渔跟着严世蕃几人来到钤山堂,巫塘赶来的薛医生正独自坐在小厅中喝茶,见到曾渔,寒暄一番,薛医生好似多年的老友一般,埋怨曾渔上回从宜春回程时没到他庄中歇脚,得知曾渔是从水路回去的才释然。

    这时已经是巳时末,严世蕃对薛医生道:“先去给病人诊治,再回寄畅园用饭。”

    严世蕃领着薛医生去村东两里处的枫树湾,严绍庆和严绍庭两兄追随其父左右,曾渔呢,自然要跟去,不是说饮食起居都要与严绍庆兄弟在一起吗。

    秋阳当空,枫林如染,一袭素袍的严世蕃走到严氏家庙前,看着尘封萧瑟的家庙,对堂弟严世芳道:“这里都成了狐窝鼠窟了,既有毓庆堂,那这处家庙不如拆掉,免得列祖列宗魂魄归来误以为此处才是香火地,冷冷清清岂不让祖宗伤心,以为子孙后代日子过得如此凄惨,逢年过节都没个猪头供奉,哈哈,拆了吧。”

    严世芳对这位堂兄的肆无忌惮的言语已经习惯,说道:“哪里有自己拆自己家庙的道理,除非——”,除非什么严世芳没有再说,不吉。

    严世蕃也是一时兴到之语,没往心里去,一边的曾渔心道:“这也可以说是一语成谶了吧,在有心人看来,权倾天下的严氏父子败亡已有种种征兆了,龙虎山的元纲法师从义理和象数两方面论证了严世蕃的下场。”又想:“严世蕃守孝未满就要赶回北京,定是对朝争有了警惕,严绍庭都不带,也应该不会带陆妙想和婴姿去北京吧。”

    一行人顺利过了独木桥,枫树掩映的竹篱小庵前一个垂髫少女正在柴门前张望,很快转身回木屋去了,严世蕃唤道:“婴姿,婴姿,你姨娘呢?爹爹请了薛医生来为她诊治,过几日我就要回北京了,有些不放心你母女二人啊。”

    少女婴姿又走出来,朝众人看了一眼,向严世蕃福了一福道:“我娘说了,她谁也不见,爹爹不要逼她。”

    严世蕃道:“我又逼她什么了,是请医生来给她看病。”不理睬拦在柴门正中的婴姿,对薛医生道:“薛医生,请。”就往柴门里昂首进来。

    少女婴姿只好退后,跑回去把西头木屋的门给关起来了。

    严世蕃恼了,喝道:“开门,别不识好歹,等下我把这房子都给你拆了。

    木门打开了,缁袍而履的陆妙想迈步出来,低眉合什道:“菩萨慈悲,贫尼身子尚好,不须诊治。”

    曾渔上前两步作揖道:“陆师姑比上回清减了许多,薛医生远道而来,陆师姑莫要讳疾忌医。”

    严世蕃侧头看了曾渔一眼,曾渔的表现虽然有些冒昧,却也在情理之中,曾渔以前见过陆妙想,此时再见,表示一下关切也不为过,而且严世蕃也不认为曾渔有胆打陆妙想的主意,说道:“是啊,莫要讳疾忌医,让薛医生先为你号号脉再说。”

    陆妙想心跳有些快,这位曾公子掩饰的功夫的很好啊,可是这种感觉怎么有些别扭啊,好似有私情一般,当下低声道:“多谢薛医生,请进。”

    严世蕃并没有跟进去,只在小院站着,四处看看,转到后面见有两小畦菜地,种着白菜和芥菜,大奇,问身边的饶管事:“这是你们在这里种的?”

    饶管事赶忙摇头道:“小人没在这里种菜,不过前些日子十三姨命小人寻了白菜籽和芥菜籽来,想必是十三姨和婴姿小姐种的。”

    严世蕃惊讶至极,俯身察看菜苗,失笑道:“还种得不错啊,到十月就有白菜和芥菜吃了,陆妙想那娇怯怯的人竟能种菜,实在出乎我的意料。”连连摇头,咄咄称怪。

    严世芳看了一眼堂兄那只坏了的左眼,心道:“她可不娇怯怯,这女子刚烈得紧。”

    薛医生出来了,走过来对严世蕃道:“严大人,令宠气血两虚,还须进补,可她又是食素,只有先开几帖人参归脾汤调治。”

    严世蕃道:“好,方子给我。”

    薛医生道:“老朽没写方子,这边没备纸笔。”

    严世蕃道:“那就去寄畅园再写方子吧,已经是午时了,走吧。”对隔着几步看着他们这些人的婴姿道:“好生照顾你姨娘。”看了一眼婴姿露出裙外的足尖,摇了摇头,别无二话,就出了竹篱小院。

    曾渔有些奇怪,陆妙想又没有突发什么疾病,严世蕃为何特意带了薛医生来给陆妙想诊治,还是在他即将离开分宜赴京之时,难道真是对陆妙想独宠,可陆妙想并不领情啊——

    少女婴姿追了出来,将一封信交给走在最后面的饶管事,请饶管事转呈她爹爹严世蕃,返身回木屋时看了曾渔一眼,点了一下头。

    饶管事拿着信有些踌躇,面有难色地对曾渔道:“婴姿小姐怎么不当面交给老爷啊,要我转交,若是触怒了老爷,我岂不是无妄之灾。”

    曾渔知道这是婴姿想要到族学听讲的信,说道:“一封信而已,又何妨。

    曾渔说话声音有些高,走在前面的严世蕃听到了,回头问:“什么信?”

    饶管事趋步过去,说了原委,把信呈上。

    严世蕃展信看了看,笑道:“字还写得不错,妙想教得好,只是性子也一般的执拗。”便向严世芳说了婴姿想来族学学习的事——

    严世芳问:“婴姿侄女今年几岁?”

    严世蕃道:“虚度十二岁,嘉靖二十八年生的,属鸡。”

    严世芳道:“才十二岁呀,看着有十四、五岁一般,兄长还没给她入家谱吧?”

    严世蕃道:“先前不是一起寄养在青田陆家吗,就一直到没上谱,看今年冬至祭祖时给她上家谱吧。”

    严世芳答应了一声,又道:“那就让婴姿随宛儿和月香一起学习吧。”

    严世蕃便吩咐饶管事返回小庵告诉婴姿一声,明日就可来族学听讲,桌椅笔墨都会备好。

    出了枫树湾,早有严府伴当和轿夫候着,严世蕃骑马、薛医生乘轿往寄畅园去了,曾渔和严绍庆、严绍庭兄弟跟着严世芳回介桥村,曾渔现在要和严氏嫡庶兄弟生活在一起了,这也是一种磨砺吧,宅斗的磨砺——

    钤山堂有专门侍候严绍庆和严绍庭兄弟饮食起居的一个管事、两个健仆、两个仆妇、两个厨娘和四个丫环,那姓严的管事已经命人腾出一个大房间,以屏风隔为两间,外间有书桌,里面是卧室,曾渔看了房间也颇满意。

    严氏族学下午还有一个时辰的课程,除了背诵上午教的那些生书外,就是仿临书帖一幅送呈严世芳指正,最后由严世芳讲忠孝勤学故事二条,到申时初刻放学,学生们要离开族学之前必须把桌椅、笔砚、书籍安顿齐整,不许杂乱堆放。

    严世芳的女儿严宛儿看到在自己书桌的后面添了一副桌椅,放学后便问爹爹严世芳:“爹爹,又有哪位族中姐妹要来读书?”

    严世芳道:“就是你上次在枫树湾见过的婴姿。”

    严宛儿欢喜道:“好极了,婴姿姐姐也要来了。”

    抱歉抱歉,只有一章,小道你还敢说明天二更吗。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外的妙处

    钤山堂里外两进,门前古樟掩映,院后桂树飘香,曾渔和严绍庆、严绍庭兄弟住在内堂,内堂是一个天井和一栋两侧有厢房围着的二层木楼,婢女仆妇住厢房,主人住正房和楼上,人口不多,很是宽敞。

    对于曾渔来说,住在钤山堂这边固然少了一份独处的清静,但意外的妙处是:钤山堂内堂的楼上除了严嵩当年的大量藏书外,还有两间书房是严世蕃收藏书画古董之所,据严绍庆说这里的藏品仅次于其父严世蕃在北京的“月明来仙居”。

    昨日在严氏族学,严绍庆说族学木楼上有他祖父出仕前的藏书,夜里曾渔就让那位看守族学的严岱老汉带他去楼上看了看,却早已搬空,现在才知那些书全部到了钤山堂——

    严绍庆与曾渔颇为亲近,曾渔住进钤山堂的第一夜就领着曾渔去楼上看他祖父和父亲两代收集的书画和藏书,只见两个房间打通,图书四壁,充栋连榻,鼎彝尊曩,随处堆放,让曾渔目不暇接,随手展开一幅书帖一看,竟是米芾的《三接帖》,帖上墨迹酣畅,写道:

    “芾睹报,承有三接之喜,深副友生之望。马上之语,自此应乎?速寻第为佳,以出入无容身处故尔,芾皇恐。子昭学士李蜀潜赁王宅十千,可住曹门内。”

    严绍庆见曾渔仔细看这幅《三接帖》,便道:“这原是赵松雪的收藏,曾先生请看,这边还有赵松雪印鉴,还有魏国公的跋识,家父说此帖得之于一位姓翁的官员。”

    曾渔心道:“做官才能玩收藏啊,不须自己去搜寻,自有人送上门。”赞道:“此帖甚妙,不输于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

    严绍庆道:“王右军的帖子这里也有。”

    看来严绍庆经常在这里翻看收藏,很快就找出一份书帖,递给曾渔,曾渔于灯下辩看,只见帖上草书飘逸——“吾夜中便如动劳,合体无处不疼痛,旦来复不然。得住顿掇,迟汝寻处炎决。王羲之顿首。”

    严绍庆道:“这是王右军的《迟汝帖》,并非原帖,是唐代人以双钩法摹写的,曾先生可知这帖子里说的《处炎决》是什么吗,王右军不是服五石散的吗,服散浑身燥热,需要导引来散热,《处炎决》就是导引术。”严绍庆家学渊源,对字画见多识广,说起来头头是道。

    曾渔问:“听闻《清明上河图》就为令尊收藏,不知能否一阅?”

    严绍庆道:“《清明上河图》在京城,曾先生以后到京城可来‘月明来仙居,阅览。”

    曾渔稍感遗憾,北京他近两年应该不会去,待他去时,《清明上河图》想必就已经被抄入皇宫内府了,不过单就这钤山堂现在的这些收藏,已经够他品鉴和学习的了,提高书画鉴赏水平和古董识别眼力就在于多见识真迹,严绍庆才十五岁,耳濡目染,在这方面的知识就比曾渔强,曾渔虚心向严绍庆请教,严绍庆有些得意,少年人喜好卖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错谬之处也不少。

    这夜曾夜上床歇息时心想:“这分宜没有白来,有这么多书画古董,我不会闲得无聊,开卷有益,可以增长知识。”又想着枫树湾那个缁袍削发、气质如兰的女子,每见一次,情丝就纠缠一次,越缠越紧了,嘿,这算是单相思吗

    九月初九重阳节,辰时二刻,曾渔和严绍庆、严绍庭兄弟用了早饭赶到毓庆堂后面的严氏族学,摆着十几张书桌的族学堂屋已有五名严氏子弟先到,都在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地说话打闹,见曾渔到了,都闭了嘴,一个个翻书出来大声朗读,子曰诗云一片——

    严世芳还没来,曾渔这个助教当然要负起责任来,他让学生们结对相互问难,针对昨日和以前学过的书籍的难点问答,若答不上来的可以问他,不要唱诗歌读死书,要加强对经义的理解和贯通。

    学堂上的严氏子弟觉得这样有趣,互相辩驳问难,一时气氛热烈。

    严宛儿和严月香这两个女学生还没来,说好今日来上学的婴姿也不知几时到?

    曾渔在堂上跨步,听得族学东边小门严岱老汉不知在和谁说话,便走了过去,却见少女婴姿捧着一个青布包裹立在门外,身后正是缁袍圆帽的陆妙想,老汉严岱不认得她们,不肯让婴姿进来。

    “曾书生,你快帮我说说。”少女婴姿见到曾渔,顿时快活起来。

    曾渔便对严老汉说了严世蕃和严世芳答应婴姿来此上学的事,老汉严岱“哦”的一声道:“原来是枫树湾的小姐啊,请进吧。”

    陆妙想向曾渔施礼道:“曾公子,小姿就请你和方塘先生费心教导了。”

    曾渔道:“陆师姑放心,我会关照婴姿小姐。”人前就称师姑,私下就叫陆娘子。

    陆妙想又与婴姿说了两句,向曾渔告辞回枫树湾,秋风拂起她的僧袍,显现细长身躯,给人的感觉是娇弱堪怜。

    婴姿不放心道:“娘,过桥时小心啊。”

    陆妙想回眸一笑:“我晓得,你可要专心读书,午时我来接你回去。”

    这小脚女子过独木桥,想想都心悸啊,曾渔道:“陆师姑,我送你回去。

    陆妙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那桥我经常来去,不妨事,多谢曾公子。”扭身便行,走得颇快,真如风摆芰荷,袅娜生姿,天生尤物不须刻意做作,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自然动人。

    瑞竹堂的一个仆人赶来报信说二老爷一早被分宜许知县邀请去钤岗岭登高了,二老爷留话说请曾相公代为教导这些学生,今日过节,只上半天课即可。

    曾渔回到学堂,见婴姿已经在座位上端端正正坐好,另两个女学生也已经到了,趁诸严氏子弟背诵旧书之时,曾渔悄声问婴姿都已读过哪些书?

    少女婴姿既兴奋又紧张,答道:“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

    曾渔问:“都是你姨娘教的吗?”

    婴姿点头道:“是”。

    曾渔心想:“女孩子又不能参加科考,四书五经其实都可以不读,读《千家诗》就很好,但这些课程是严世芳定的,我不能不遵。”说道:“那从今日始你就开始读四书吧,先读《大学》。”

    婴姿睁大清澈双眸道:“可是曾书生,我没有书。”

    一边的严宛儿赶紧扯了扯婴姿的衣袖,低声道:“要称呼先生,曾先生。

    婴姿俏脸微微一红,轻轻叫了一声:“曾先生。”

    曾渔点点头,去找了一册《大学》给婴姿,让她先把第一章读几遍,自己理解文义,不懂再问。

    曾渔教学方法颇为生动灵活,不象严世芳那么死板,学堂上的严氏子弟听得津津有味,能把枯燥的四书讲得有趣,这个本事可不小,都对这位年少的曾先生暗暗敬服,只有严绍庭东张西望心思不属,不过这小子也很聪明,昨日教过的功课他都背诵理解。

    到了巳时末,曾渔便让学生们放学,今日过节,早点回去,严绍庭过来道:“曾先生,我要赶去寄畅园过节。”

    曾渔看了严绍庆一眼,严绍庆默然不语,显然不是严世蕃要让这两个儿子去寄畅园。

    曾渔对严绍庭道:“看有哪位管事在,叫他们陪你去,不得独自上路。”

    严绍庭的仆从禀道:“饶管事在这边。”

    严绍庭带着仆从随饶管事去寄畅园,这时其他学生都各自回家了,族学堂屋上还有严绍庆和婴姿没有离开,曾渔道:“陆师姑还没来接婴姿,绍庆,我二人送婴姿回枫树湾吧,从这里去也有两里多路呢。”

    补昨天一更,凌晨还有一更。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何曾得见此风流

    严绍庆对婴姿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印象不佳,因为他母亲曹氏说起婴姿的姨娘陆妙想就咬牙切齿,陆妙想抓伤了他爹爹严世蕃的眼睛呀,但曾渔要他一起送婴姿回枫树湾,他并无二话,他对曾渔颇为敬服,愿意听从曾渔的吩咐

    有严绍庆一起相送,婴姿也拘束了许多,心道:“若是曾先生一个人送我就好了,路上正好单独请教一些学问。”

    三个人刚出村口,就见陆妙想从小石桥上过来了,少女婴姿快活地招手:“娘,娘,我回来了。”

    陆妙想就在小石桥边站定,看着曾渔三人走近,脸上笑意淡淡,施礼道:“贫尼来接小姿,多谢两位相送。”

    曾渔也就止步道:“陆师姑走好,婴姿小姐走好。”

    陆妙想和婴姿母女二人相扶着走过石拱桥,曾渔觉得这小桥流水、秋光倩影美不胜收,身边的严绍庆忽然说:“曾先生,我想起一事,也要赶去寄畅园,曾先生一起去吧。”

    曾渔知道严绍庆和严绍庭兄弟二人在勾心斗角,严绍庆要赶去寄畅园,想必是担心严绍庭在其父严世蕃面前说他的坏话,严绍庆怕失了父亲的欢心,曾渔道:“令尊此时定然不在寄畅园,许县令邀方塘先生登高饮酒,岂有不邀令尊之理,你要去寄畅园,用了午饭再去,这样更好。”

    严绍庆一想有理,现在急匆匆赶去,定被严绍庭取笑,不如午后再去,那样才显从容不迫,便与曾渔回到钤山堂用午饭,歇了两刻时,便由一个仆人陪着,乘小轿去寄畅园。

    曾渔送出村口,见严绍庆走远了,便独自去钤山登高,钤山就在介桥村西北方三里外,从钤山堂的楼上就能望见,严嵩把这座取名钤山堂,就是因为读书木楼上,悠然见钤山嘛,介桥村周围别无高地,只有这钤山独耸,而钤山之所以名钤山,是由于山形酷似一方巨大的官印,看来严嵩当年建钤山堂或许得到过堪舆师的指点——

    三里路很快就到,上山的石径斜斜向上,山坡上松柏茂盛,曾渔登上最高处向东望,关山重重,远在千里外的母亲和小妹此时在做什么呢,若他在家,可以陪着她们去茶山登高采茱萸、到广教寺随喜拜菩萨——

    把目光从云端和远方收回来,四面眺望,除了古樟蓊郁的介桥村,最醒目的就是枫树湾那一片洒金赤锦一般的枫林,那枫林中花枝一般的女子又是怎么过这重阳节呢?

    钤山上有山茱萸,深红的果子颇为可爱,曾渔在折山茱萸时又看到一株山茶花苗,便小心翼翼挖出,下山后便绕过介桥村直奔枫树湾,这时大约是未时末,过了独木桥,来到木屋竹篱边,正听得少女婴姿的说话声——“娘,这粟子糕蒸好后可以送一些给曾书生,不,送给曾先生吃吗?”

    陆妙想的声音传来:“单送曾公子吗,那可不大好。”

    婴姿道:“那请曾先生来这里吃栗子糕?”

    陆妙想道:“也不大好。”

    少女婴姿的声音清脆娇嫩,陆妙想的嗓音婉转娇柔,听着非常悦耳,听她二人说话绝对是耳朵的盛宴,不过呢,背后听他人说话是无礼的,曾渔出声道:“陆娘子、婴姿小姐,这里有一株山茶花给你们栽种。”

    少女婴姿很快跑了出来,打开柴门,福了一福,笑容可掬道:“正说曾先生呢,可巧曾先生就来了——娘,曾先生来了。”

    陆妙想随后出来,一双妙目睁得大大的,有些惊讶的样子。

    曾渔道:“我方才独自登钤山,看到山茱萸就折了几枝来,今日重阳,婴姿小姐未佩戴茱萸啊——这一株山茶花苗,可以种在竹篱边。”说着,把那株山茶花苗放在柴门边。

    少女婴姿打量着曾渔,说道:“曾先生也未佩戴茱萸呀。”

    曾渔就折下一小枝茱萸,插在方巾左侧,笑道:“茱萸插鬓花宜寿,何曾得见此风流——王昌龄的诗。”

    陆妙想从曾渔手里接过那几枝山茱萸,对婴姿道:“小姿,你请曾公子去吃栗子糕吧。”

    少女婴姿快活道:“来,曾先生,我娘刚蒸好的栗子糕,香甜可口,正说要送些给曾先生品尝,重阳节要吃栗子糕是不是?”

    曾渔跟着婴姿往木屋后的厨房走去,说道:“这么说我很有口福了。”

    婴姿笑道:“可不是吗。”碎步先进厨房,端来一个竹蒸笼,蒸笼里是香喷喷的八个栗子糕,颜色粉黄,呈六角形。

    曾渔道:“稍待,我洗个手。”

    婴姿见曾渔转身要回溪边洗手,忙道:“水缸有水。”放下竹蒸笼,用木瓢舀起一瓢水——

    曾渔在厨房门外水槽边伸出双手,婴姿慢慢将水淋下,淋了一瓢后又去舀了一瓢来淋,再取了棉布巾来曾渔拭于手,曾渔道:“多谢,多谢。”

    婴姿早又把栗子糕捧到曾渔面前,曾渔拈起一块糕来慢慢品尝,婴姿就盯着曾渔的嘴巴看,好象没得吃好馋似的,听到曾渔赞了一句“松软细腻,美味至极”,婴姿顿时眉花眼笑,脆声道:“娘,曾先生赞美味呢。”对曾渔道:“曾先生,多吃几块。”

    曾渔又拈起一块,嗅了嗅道:“这糖馅有桂花香气。”

    婴姿笑得两眼弯弯如月牙:“就是呢,西头有几株老桂树,我和娘前些日子收集一布袋桂花,香极了。”又伸手给曾渔看,左右拇指指甲都磨缺了一小块,婴姿道:“都是剥栗子剥的,栗子壳还把指血都扎出来了。”

    曾渔又一块栗子糕下肚,说道:“婴姿小姐辛苦了,你们这边还是要雇个厨娘才好。”

    婴姿摇头道:“我娘说不用,我也觉得不用,我们娘俩在一起过日子更自在,也不觉得辛苦——曾先生你坐着慢慢吃糕。”

    曾渔道:“包两块让我带回去吃,美味一下子吃多了不知珍惜。”见门边有一柄木耙,便提了木杷说:“待我去把那山茶花苗种上。”

    曾渔在柴门靠右一侧挖坑把那株半人多高的山茶花苗种下,去溪边提水浇花,顺便把厨房水缸也灌满了,婴姿跟在边上团团转插不上手,曾渔做事太麻利了,让婴姿奇怪的是她姨娘陆妙想一直待在西屋里没有出来,心道:“娘是要避忌吗,她不方便与曾先生多相处?那我呢,哦,我还小是吧,我才十二岁,还能上族学呢。”

    这样一想,少女婴姿就心安理得了。

    曾渔将用过的木耙洗净放回原处,说道:“婴姿小姐,那我先回去了。”

    婴姿赶忙把剩下六个栗子糕用纸包好递给曾渔,曾渔道:“怎么全给我,再给我两个就行了。”

    婴姿道:“曾先生喜欢吃就拿去嘛,我们可以另外再做再蒸。”

    陆妙想这时出来了,唤道:“曾公子稍等。”把两个红布小囊一个递给曾渔,一个给婴姿佩戴在腰间,说道:“囊里是茱萸枝叶和果实,佩戴着可辟邪去灾。”

    婴姿摸着腰间的茱萸囊,很是欢喜,问:“娘怎么不多做一个,你也佩戴着?”

    陆妙想微笑道:“贫尼是出家人,这些都是身外物呢。”

    曾渔看着陆妙想圆帽下露出的两鬓绒绒发茬,心里暗笑:“陆妙想是个假尼姑,削个发披件僧袍就算出家了吗,僧录司登记名字了没有?度牒有没有?”作揖道:“多谢陆娘子,小生告辞。”捏着茱萸香囊往独木桥走去。

    陆妙想道:“小姿,送一下曾先生。”

    少女婴姿便送曾渔到独木桥边,看曾渔身影隐入枫林中才走回来,见姨娘陆妙想还立在柴门边,问她:“曾先生与你说了什么没有?”

    婴姿道:“曾先生说让你过桥时小心,早起桥面露水湿滑就不要过桥。”

    陆妙想心一颤,本来想对婴姿说的话一时就说不出口,过了一会方道:“小姿,这位曾公子据说尚未婚配,若是可以,把你许配给他为妻可好?”

    “娘。”婴姿羞得脸通红,嗔道:“你乱说什么呀,他现在是族学先生哎

    陆妙想含着笑,说道:“只要他未娶,你未嫁,就可以,先生学生不打紧

    少女婴姿白齿咬着下唇,脸红得要滴血,说道:“我还小呢,娘不是说了吗,过两年再议婚姻吗?”说罢,扭身快步回屋去了,却又探出头来说:“娘,再蒸一笼花糕,我还一块都没吃呢。”

    陆妙想轻笑出声,心想:“说你还小是托辞,先订婚又何妨,但如今的难处是,既然连徐阁老的孙子都没许婚,却要嫁给一个没有显赫家世的秀才,严嵩、严世蕃定然不会答应,而且也不知道曾公子的心意,不知曾公子是不是很在意女子裹脚,小姿自幼跟着我,我没给她裹脚啊,菩萨慈悲,保佑小姿能嫁到一个好郎君,相亲相爱、无病无灾一辈子。”

    父母双亡、叔父无情、姐姐早逝,年方二十五岁的陆妙想觉得自己心也早已死去了,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保护婴姿、让婴姿幸福。

    陆妙想在这边为外甥女婴姿的终身大事而烦恼,走在回介桥村路上的曾渔不时按按心口,那个茱萸香囊就在里衫胸口处,这是陆妙想为他缝制的,红布香囊线脚细密,是他前世今生收到的唯一的香囊,古时女子赠送男子香囊不是指定情吗,陆妙想应该是没意识到这层含义吧,也许是无心为之,在曾渔看来这或许是天意——

    回到钤山堂,曾渔自去楼上翻看严世蕃的藏品,这里单是印制精美的宋版书就有数百册,还有元版的书籍,不过这些书只有收藏价值,实用的话不如买金溪浒湾的书,曾渔主要翻阅其中的字画,让他惊喜的是,他一直临摹的米芾《天马赋》在这里找到了原帖真迹,与原帖对比,曾渔才觉得以前他用以临摹的刻本了无神韵,想想自己就是对着那样的刻本苦练米体书法,只求了个形似啊,从今日始,我曾九鲤得窥书法之道的堂奥了——

    严绍庆、严绍庭兄弟二人跟着堂叔严世芳回到介桥村时已经是二鼓时分,见钤山堂楼上有灯光透出,三人便一起登楼来看,见是曾渔阅览书帖如痴如醉,竟然连晚饭都没吃,曾渔没觉得饿,他吃了八块栗子糕呢。

    严世芳当场教训丨两个侄儿要向曾渔学习,严绍庆唯唯,严绍庭腹诽。

    感冒了,喷嚏连连,昨天未能补更,来日方长,嗯,来日方长。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二十四章 秋雨梦境

    重阳节这天夜里,寒秋冷雨开始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风紧雨疏,气温一下子冷了许多,曾渔裹着薄衾在秋风秋雨中入睡,听着雨声梦里就撑了一把伞,在一条狭长的巷子里踽踽独行,一个身形窈窕的缁袍女子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似在与躲避,又似在迎合——

    女子周身有青色雾气笼罩,缥缈如仙,款款走动时腰肢扭动的韵律让他怦然心动,看背影他就知道这女子是陆妙想,只是这女子乌发齐腰,时而如黑色绸缎静静披垂,时而如旗帜般飞扬而起,这与陆妙想的光头大不一样,他想赶到女子正面去看,却总是无法靠近,走着走着,风来雾散,那女子也消失不见了,只有小巷两侧的高墙隔出狭长的青天……

    醒来时梦境已渺,依稀残留于瓦屋顶的雨声中,曾渔起身穿上了夹衫,来分宜之前母亲周氏把他的秋衫和冬衣都准备好了,秀才褥衫也用大绒茧绸缝制了一件,这大绒茧绸是永丰斯知县赏赐的,厚实保暖,贫穷人家置办不起。

    洗漱毕已经是卯时末,严绍庆、严绍庭兄弟二人都还未起床,曾渔独自撑着一把油布伞去毓庆堂严氏族学,严岱老汉煮的粳米粥和腌制的豆腐乳很合他胃口,他每月贴三分银子,早餐就在严老汉这边吃,严老汉虽推托不肯收,但曾渔不肯占这孤老的便宜,硬让严老汉收下。

    雨声淅沥,粥在瓦钵里咕嘟咕嘟小沸着轻响,严老汉在抹桌椅,曾渔取桃木剑练剑健身,来分宜伴读他不好带伯父留下的那把铁剑,那日在大上清宫后山他以树枝作剑练习时被张广微看到了,张广微后来硬缠着他比剑,把他右臂刺出血,临别时送了他这把桃木剑,此时曾渔在严氏族学堂屋挥舞着桃木剑,觉得自己象是捉鬼的道士——

    曾渔食了粥,严老汉收拾了碗筷,严世芳也就到了,学生们还未到,严世芳自己执一卷《诚斋易传》大声朗读,这位袁州府学资深庠生依然勤学不辍,明年还准备参加江西乡试,这将是严世芳第六次赴考。

    曾渔立在檐下看秋雨绵绵,对严世芳道:“方塘先生,婴姿小姐要从溪那边过来,雨天湿滑,为防不测,应派人去接一下。”

    严世芳便吩咐毓庆堂的一个祠丁去枫树湾接一下婴姿,曾渔也跟着一起去,这个祠丁也姓严,五十多岁,老实巴交,没有父母妻儿,见人只会“嗬嗬”地笑,这时戴了斗笠披上蓑衣跟着曾渔出了介桥村,过小石桥,将至枫树湾时,见林中走出两个娉娉婷婷的女子,正是陆妙想和婴姿,二人共打一把伞,陆妙想比婴姿高小半个头,由陆妙想撑着伞,因为右手那么举着,宽大的袖口褪下,露出一截小臂,衬着黑色的袖口,更显肌肤欺霜胜雪,这染黑的粗葛布制成的僧袍穿在陆妙想身上,竟是分外动人——

    佳人近在眼前,仿佛昨夜梦境,曾渔手中伞歪了,肩头淋雨都未察觉,听得陆妙想说道:“小姿,曾公子接你来了。”

    少女婴姿的脸就红得如丹枫一般,在姨母油布伞下向曾渔福了一福,叫声:“曾先生早安。”此前婴姿都是落落大方,此时却不敢抬眼正视曾渔,这女孩儿原本一派天真,不知男女之事,昨日被其姨母开玩笑说要把她许配给曾渔,女孩儿就有了心事,看曾渔的眼光从此不同以往——

    曾渔定下神,说道:“陆师姑以后逢雨天就不要送婴姿小姐过来,我会派人来接。”

    陆妙想即止步道:“那好,有劳曾先生——小姿,那我先回去了,放学后请曾先生送你回来。”

    曾渔道:“我先送陆师姑过独木桥吧,你二人来时是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少女婴姿自如了一些,说道:“是啊,方才过桥时我娘跟在我身后扶着我肩膀,我真是有些害怕呢,不是怕自己落水,是怕我娘脚下不稳,还好溪不宽

    陆妙想轻轻一叹:“缠足害人啊,真是羡慕小姿矫健。”说这话时察看曾渔的反应,却见曾渔垂眼看她缁袍下的纤足,不禁脚一缩,精致的俏脸染上红

    曾渔道:“女子无辜无罪,为何要受缠足之苦,缠足是伤天地本元,乃大不德之事,婴姿小姐未缠足,真是好极,陆师姑做了一大善事,可叹世间读圣贤书者,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最简单之理都不明白。”

    陆妙想又惊又喜,她有意把婴姿许配给曾渔,却又担心曾渔不满意婴姿未裹足,这时听曾渔竟是反对缠足,真是出乎她意料,然而欣喜之余,却又有淡淡的失落,曾渔很反感女子裹足啊,说道:“曾先生明心见性,识见高超,让人敬服。”

    少女婴姿一双天足也曾被人诟病,这时听了曾渔的话,心下甚喜,扶着陆妙想道:“那我先送娘回小庵吧。”

    在枫树林中穿行,雨点打在枝叶上“簌簌”声一片,不时有要,枫叶被风雨催落,地上火红、金黄的落叶如毡,走在上面不时陷下数寸,曾渔笑道:“这林中还步步陷阱哪。”

    少女婴姿道:“曾先生,跟在我们后面走吧,踩着我二人的脚印,这路我们熟,不怕陷脚。”

    陆妙想和婴姿都是布履外套着木屐,走过落叶地,屐痕处处,曾渔却是浅口布鞋,鞋底鞋面都湿了,这时踩着那木屐印,感受有些异样。

    清浅的介溪因一夜秋雨涨大了不少,水流也加速,那溪上独木桥看着倒还结实牢靠,只是七寸宽的桥面被水淋湿了之后就是曾渔走上去也要留个神,这实在是个隐患,哪一日陆妙想或者婴姿落水,呼救都无人听得到,溪水虽然不深,但对不会水的弱女子而言也很危险——

    曾渔对陆妙想道:“等下我与方塘先生说一下,沿这独木桥一侧打五根木桩,以竹杆连结,权当作过桥的扶手,这样陆娘子和婴姿小姐从桥上往来就安稳得多。”

    婴姿欢喜道:“谢谢曾先生。”

    陆妙想没说话,心里柔软得只想掉眼泪,自爹娘去世后,谁曾这样关心过她们呢。

    依旧是婴姿在前,陆妙想在后,二人相跟着过桥,曾渔则跟在陆妙想身后,万一有个闪失可以及时拽住,且喜平安而过。

    陆妙想道:“小姿,你和曾先生去吧,我自回去。”把手中伞给了婴姿,她自己碎步小跑着回木屋。

    曾渔和婴姿,还有严祠丁回到毓庆堂族学,学生们都到齐了,正在大声读书,严世芳方向向严浩、严绍庆几个询问曾渔昨日上午的授课情况,很是满意,对曾渔道:“曾生有教书育人之才,今日还是曾生来教。”

    曾渔赶忙婉辞,他可没打算在这里长久当私塾先生,而且教这些四书五经也累,他自己还要看书学习。

    严世芳也未坚持,继续接着授课,曾渔坐在一边看《尔雅》,案头还有从钤山堂借来的米芾《天马赋》书帖,学生们练习书法时,他也一起练,很快,一个上午又过去了。

    雨依然下着,严绍庆陪着曾渔送婴姿回枫树湾,婴姿憋了半天的话终于可以说了:“曾先生,你鞋子湿了,怎么不换?”因为曾渔的湿鞋子,这女孩儿一个上午都不能专心学习,时不时朝曾渔的脚看——

    曾渔提足轻轻一踢,鞋底湿泥飞起,笑道:“鞋子在钤山堂那边,不及去换,反正雨也没停,换了也是湿。”

    婴姿还想说什么,因严绍庆在边上,只好举着伞快步行路。

    曾渔问严绍庆:“令尊何日赴京,你们兄弟要去相送吧?”

    严绍庆道:“家父昨日才给礼部上书表明要回京侍奉我祖父,总不能一上书就上路,还得等十来天才动身吧。”

    到了枫树湾独木桥边,陆妙想已经在桥那端候着了,隔溪向曾渔合什称谢,领了婴姿回木屋去。

    中午时,曾渔向严世芳说起婴姿过独木桥恐有落水之虞,要建一简易护栏扶手,严世芳当即答应,安排了几个健仆,选了几根松木,就在两端下桩,然后架以一根手臂粗细的毛竹,这根毛竹在独木桥靠西一侧,比独木桥高三尺,过桥时一手扶着毛竹那就心里稳当得多——

    午后婴姿去族学时看到几个健仆在忙碌,傍晚放学时木桥扶栏就已经建好了,婴姿却有些惆怅,现在过桥稳当了,曾先生不用再护送了,这似乎不是婴姿所愿。

    欠了四更,小道记着。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赏画不觉枫林晚

    叶落、秋雨、江南。

    这潇潇冷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云气弥漫,山隐水迢,天地间都是湿漉漉的,就连思绪也被雨水浸泡得沉甸甸,窗外的芭蕉遇雨更是愁人,点点滴滴,如泣如诉,忧困之人真听不得这雨打芭蕉声。

    陆妙想坐在西边木屋的书案边,执笔在纸上随意涂抹,心情被芭蕉叶上的雨声敲打得逐渐低沉,等到定下神来看纸上涂鸦,却是半幅寒林图,荒疏古木,枝叶落尽,傲骨嶙峋,颇有元大家倪云林的风格——

    陆妙想绘画纯靠自己揣摩,没有老师,她十三岁随姐姐陆妙思到了严府,见识到了许多名家书画,最喜倪瓒和杨维桢的画作,便各取了倪、杨的几幅画作来临摹;陆妙想十五岁那年,姐姐陆妙思难产而死,婴儿倒是保住了,便是现在的婴姿,陆妙想不肯侍奉严世蕃将严世蕃抓伤,被严世蕃遣送回金溪,陆妙想就带着刚满周岁的婴姿回到金溪青田,倪、杨的十来幅画作也一起带回来了,十年来这些画作每幅她都临摹了不下二十遍,已经烂熟于心,所以一边听雨打芭蕉,一边随手点染,竟是半幅未完稿的倪云林《秋林山色图》——

    后边厨房还在煮药,药香透过雨气传到西屋里来,陆妙想搁下画笔去厨下将第二道药汤滤下,注水再煮,一帖药要煮三道,然后混在一起分两次服用,这是前日薛医生开的方子抓的药,已经服用了两剂,自觉颇有补益,手足不会那么冰冷了。

    雨声渐稀,已经申时末了,阴雨天黑得早,这木屋上面又都是高高的枫树,暮色就已经如墨笔在笔洗里晃动一般洇散开来,陆妙想趿上木屐,打伞出了柴门,去独木桥边接婴姿,在溪边看了一会流水,就听得曾渔和婴姿一边说话一边从枫林外走过来了,心想:“只有两个人说话和脚步声,今日严绍庆怎么没陪着一起来?”

    独木桥加了扶手护栏,曾渔依然每日两趟接送婴姿,但都有其他人陪伴,有时是严祠丁,大多数时候是严绍庆,途中说话也都是关于新学的功课或者婴姿喜欢的诗词书画方面的知识,婴姿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曾先生很博学,心下对曾先生既尊敬又仰慕,觉得每日上学、放学路上是最快活的时光——

    今日严绍庆没来上学,午前就去了寄畅园,因为他母亲曹氏从南昌到了分宜,他要赶去拜见,严世蕃准备北上京师,就把在南昌青云浦别墅的曹氏等女眷接到分宜,与裴琳等侍妾住在一起,寄畅园现在热闹了,严世蕃的姬妾就有十几个,这些女子百般奉承严世蕃,想让严世蕃带她们去北京,严世蕃一个都不带——

    曾渔在桥这边停下脚步,隔溪向陆妙想一揖,微笑道:“陆娘子,婴姿小姐送到,那我就回去了。”

    婴姿道:“曾先生不是说喜欢倪元林的画吗,我娘藏有四幅,曾先生要去一观吗?”

    曾渔“噢”的一声,看着三丈外的陆妙想——

    陆妙想道:“曾公子请过来吧。”

    曾渔便跟随婴姿过了独木桥,陆妙想对婴姿道:“小姿,你领曾公子去看画,我去做饭。”

    曾渔是很想与陆妙想多相处一会,看一看陆妙想,听听她说话,那种感觉非常美妙,陆妙想太迷人了。

    不过陆妙想却是要让曾渔和婴姿多些相处的机会,上回知道了曾渔不喜缠足,陆妙想更是决心要把婴姿许配给曾渔为妻了,心想曾渔极有才学,严世蕃也是赏识曾渔,曾渔明年乡试中举后向严世蕃提亲,她这边再一意坚持,这好事谅也能成——

    窗外有芭蕉的西屋算是陆妙想和婴姿的书房,里面还隔了小半间作为陆妙想念佛静修之所,一张朱黑漆的佛桌,摆着黄铜香炉,壁上悬着白衣大士圣像,桌前一个草编蒲团,左首一个佛橱,有一些佛教经卷;

    外间有一张书桌、一个书柜和两只杌子,墙角有一架高脚纱灯,那书桌临窗摆放,便于取光,坐在桌边,抬眼就能看到那一丛高大的芭蕉,叶片宽大舒展,这时湿漉漉的微微反射着天光——

    曾渔看着书桌上陆妙想那幅未完稿的画作,正要体会到这薄命女子内心的苦楚和寂寞,婴姿已经把倪瓒、杨维桢,还有文徵明的十余幅书画卷轴都搬了出来,曾渔就一一展开欣赏,有倪瓒的《竹石图》、《竹石图》、《幽涧寒松图》、《秋林山色图》、《春雨新篁图》;梅花道人杨维桢的《秋壑鸣琴图》、《雪梅图》、《饮茶图》和行草书帖《城南唱和诗卷》,另有文徵明的书画四幅,明代离元代不远,元代名家的真迹还不算珍贵,但在曾渔看来,单是陆妙想收藏的这十余幅字画就价值连城啊,倪云林、文徵明的画作在后世都拍出千万的高价,梅花道人杨纺桢的书法很有名,但画作世不多,尤显珍贵啊,不过与钤山堂的收藏相比,这些又不算什么了,钤山堂那边不但有晋唐名家真迹,宋元的就更多了,只是曾渔只有看的份,入宝山也只能空手回啊——

    曾渔欣赏画作专注,不知不觉间天色昏黑下来,婴姿点上灯他才恍然道:“啊,天都黑了吗,我要回去了,明日再来看。”

    少女婴姿想邀请曾渔在这里用晚饭,却又难为情开不了口,数月前松江徐府的人来议亲,婴姿没觉得害羞,前日姨母陆妙想随口一句把她许配给曾渔的话,却让这女孩儿怀了心事,十二岁少女情窦初开了。

    正这时,听得有人过桥,毛竹扶手“嘎嘎”响,严世蕃的声音笑道:“过桥有这扶手甚好,是谁人做的?”

    饶管事的声音道:“是二老爷命人做的,免得婴姿小姐上学时失足落水。

    木屋里的曾渔脸上变色,若被严世蕃看到他天黑了还待在这里,定会疑心他与陆妙想有私情,那真是百口莫辩怎么都说不清啊,他曾九鲤只怕小命难保,还连累了人家陆娘子——

    脚步声细碎急促,陆妙想撞进西屋里来,微微有些气喘,她自然知道严世蕃的脾气,急切道:“曾公子,请在屏风后暂避,莫要出声。”

    木屋只有正门和前窗,这时出去极有可能被严世蕃看到,曾渔只好进到屏风后,陆妙想也跟进来,朝壁上悬着的白衣大士像默祷片刻,说道:“曾公子莫要慌忙,待在这里不会有事。”便出了屏风,吩咐婴姿道:“小姿也不要慌张,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你先把这些书画收好。”

    少女婴姿“嗯”的一声,开始收画,陆妙想出了西屋,走到屋檐下向外看去,暮色下,那个白袍的胖子穿过枫林走过来了,身后跟着四、五个人,雨这时已经停了。

    陆妙想走到竹篱边,冷冷看着走近的严世蕃,对这个人她只有仇恨。

    严世蕃走到柴门边哈哈一笑,说道:“妙想,我给你送了一些礼物来。”

    陆妙想一声不吭。

    严世蕃倒也不恼,说道:“是前日鄢懋卿送来的,我的二十八位侍妾,每人一顶珠宝髻,很是精美。”

    陆妙想道:“贫尼是出家人,不是谁的侍妾。”

    严世蕃又是哈哈一笑,说道:“你出的什么家,你出家那是暴殄天物,老天爷都不答应。”

    陆妙想冷冷道:“难道严侍郎也信天命?”

    严世蕃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信天命如何,不信天命又如何?哎呀,我不和你说这些,来人,把礼物抬进去。”

    陆妙想不让路,摘下头上圆帽,露出发茬绒绒的光头,说道:“送我珠宝髻做什么”

    严世蕃笑道:“随便你做什么用,上面缀着的珠宝也值好几十两银子呢,岂能浪费。”又道:“这里还有文徵明的书画数轴,也是鄢懋卿搜罗到的,我知你喜文徵明的书画,就给你送来了,文徵明去年死了,这些书画已成绝笔,其中一幅《兰亭序》甚妙,你见了必欢喜。”

    谢谢书友们体谅、支持,债一定会还,就在本月。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尴尬情境

    屏风后一片幽暗,佛桌上黄铜香炉里三点暗红的香火散发着光和热,还有升起并弥漫的檀香气味,曾渔跪坐在蒲团上,数丈外竹篱边严世蕃与陆妙想的说话声清晰可闻,少女婴姿已经停止收拾画卷,轻声道:“曾先生,你别出声。”

    曾渔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尴尬,却又隐隐有些兴奋,为什么兴奋,暂不去深想,他走出屏风,朝窗外看,陆妙想缁衣纤瘦,严世蕃白袍肥壮,两个人隔着竹篱柴门对望——

    “曾先生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暂避一会。”

    少女婴姿有些紧张,眸子在淡淡天光中闪亮如星。

    曾渔低声道:“不要紧,他们不会进来。”

    婴姿“嗯”了一声,转头与曾渔一起看着窗外——

    陆妙想对这个穷奢极欲肆无忌惮的胖子极其厌恶,想掩饰都掩饰不过来,淡淡道:“多谢了,请放在柴门边吧。”

    严世蕃揶揄道:“何必这般假撇清,你住的是我严家的房子、吃的是我严家的米蔬、穿的是我严家的织物,单是‘出家人,三个字就能心安理得了?”

    严世蕃鄙视一切清高、道义、纯洁和尊严,认为那些都是虚伪的、表面的、柔弱的,只有银子和权势才是坚硬的真实,所以他才会说出“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无所畏惧的狂言,这时看着暮色下柴门边淡雅如菊、绰约如仙的陆妙想,他的邪心又上来了,故意出语戏弄——

    陆妙想经常被严世蕃这般言语羞辱,心知自己越气愤这个白胖子就越快活,当下心平气和道:“你既这么说那就让贫尼回金溪,我青田陆氏虽比不得你严家,却也不至于冻馁。”

    严世蕃冷笑道:“青田陆氏,陪侍孔庙吃冷猪肉的陆圣人后裔,不也是趋炎附势吗,有何清高可傲,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多年过去了,严世蕃再提这事已经羞辱不到陆妙想,陆妙想说道:“以尧之圣贤,还有丹朱这个不肖子,这也没什么可说的,荣华终同三更梦,富贵还如九月霜,有热衷富贵者,也有看得透之人。”

    严世蕃哈哈大笑:“好极,妙想倒是想开了,只是我即便让你回青田只怕也没人接纳你啊。”

    陆妙想忙道:“我只求在家乡附近庵堂吃斋念佛便好。”

    “不行。”严世蕃摇头道:“似你这般年轻美貌,若无我严世蕃的庇护,定遭强梁宵小淫辱,红颜祸水,你在哪处庵堂修行,哪处庵堂就成是非之地,招蜂引蝶难免。”

    “胡说。”陆妙想涨红了脸,身子轻颤,又被严世蕃气着了。

    严世蕃盯着陆妙想的娇容,阴险道:“你莫不是还想另嫁他人,我告诉你,你生是严家的人,死是严家的鬼,我敢说世间没有哪个男子敢娶你,皇帝都不能。”

    严世蕃说得极为霸气,陆妙想气得身子哆嗦,却听严世蕃语气一缓,说道:“我严世蕃御女无数,真正上心的还只有你一个人,这或许是因为我尚未与你共梦高唐吧,妙想,你今年已二十五岁,难道真就青灯古佛终老?”

    见陆妙想不吭声,严世蕃以为陆妙想被他说动,又道:“何必这么苦自己,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及时行乐,凄凉寂寞活着有何意思?你看当初裴琳也是寻死觅活,如今不也乖乖侍奉我,裴琳昨夜求我带他去北京,床笫之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嘿嘿,婴姿在屋内吧,我不多说了,我只说一句话,只要你愿意,我就带你去北京,其他姬妾都不带,让她们羡慕嫉妒你,如何?”

    陆妙想戴上圆帽,合什念经道:“世人善恶自不能见,吉凶祸福,竞各作之。身愚神暗,转受余教。颠倒相续,无常根本。蒙冥抵突,不信经法。心无远虑,各欲快意。迷于嗔恚,贪于财色,终不休止……”

    严世蕃以为自己能言善辩开导得了陆妙想,岂料陆妙想还是这么冥顽不化,“呸”的一声道:“晦气,又念什么鬼胡经,罢了,走。”一摆手,饶管事几个把礼盒放下,跟着严世蕃往回走。

    严世蕃走了几步回头对陆妙想道:“过几日我就要赴京,你让婴姿来寄畅园给我送行,你要做尼姑我不拦你,不要耽误了我家婴姿。”

    脚步声远去,枫林小庵恢复了平静,今日是九月十三,云层后有半圆的月亮透出光亮来,所以天并没有比先前更黑。

    陆妙想拭了拭眼泪,转过身见曾渔和婴姿已经走出西屋,婴姿过来搀着她说:“娘,别难过,这人很快就要离开分宜了,我们再也不要见他。”

    陆妙想没说话,却是看着曾渔,突然拜倒在地,说道:“曾公子,贫尼有一事相求——”

    曾渔吃了一惊,赶忙来搀,隔着两重衣物感觉到陆妙想手臂的瘦和肌肤的嫩,说道:“陆娘子何故如此,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生便是。”见陆妙想站起来,他也就放了手。

    婴姿也慌了神,迭声问:“娘,怎么了,怎么了?”

    陆妙想清亮的眸子直视曾渔,说道:“曾公子既认为严氏必败、提醒贫尼莫受严氏牵累,那贫尼就要恳请曾公子相助——”,说着拉起婴姿的手。

    曾渔道:“陆娘子莫急,严侍郎即将赴京,暂不会为难你二人了。”

    陆妙想自顾说道:“小姿不姓严,她随母姓陆,她的聪慧美丽曾公子心里有数,贫尼知曾公子尚未婚配,若曾公子不弃,贫尼想与曾公子约为婚姻,把小姿许配给公子为妻。”

    “娘——”

    少女婴姿没想到姨母陆妙想会在这时候就把这事说出来,羞得她闪身进了屋不敢再出来。

    曾渔更没想到陆妙想会提出让他娶婴姿,婴姿才十二岁,他曾九鲤从没打过婴姿的主意,他只被陆妙想吸引,当下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个,小生家境清贫,如何配得上婴姿小姐,而且小生年已二十,婴姿小姐才十二,年龄相差悬殊,很不妥啊。”

    陆妙想丝毫没觉得相差八岁有何悬殊,说道:“曾公子莫要推托,小姿是个极好的女孩儿,她身世悲苦,一出生就没了亲娘,只有贫尼一个是真正关心她的亲人,贫尼只盼她能嫁个好郎君,曾公子人品好,可以托付终身,请曾公子一定答应贫尼,好好照顾小姿。”说着,又要跪倒。

    曾渔赶忙扶住,为难道:“陆娘子,婴姿小姐是姓陆还是姓严并不是那么随意的啊,严侍郎因陆娘子的缘故没把婴姿小姐许配给徐阁老之孙,又岂肯下嫁小生。”

    陆妙想道:“只要曾公子先答应了,其他难处我们慢慢去克服。”

    曾渔摇头道:“这样很不妥,很不妥。”

    陆妙想压低声音道:“曾公子,小姿就在屋内听着呢,请你千万不要伤她的心,求求你,求求你。”双手合什,美眸含泪凝视着曾渔,那种眼神让人无法拒绝。

    当初正是曾渔提醒陆妙想不要把婴姿嫁给徐阶的孙子,解铃还须系铃人,当时陆妙想就动了心思要把婴姿许配给曾渔,不求功名富贵,只求平安喜乐—

    曾渔敌不过陆妙想那盈盈欲语的眼神,但也不想说违心的话,这是终身大事啊,低声道:“不敢相瞒,小生只爱慕陆娘子——”

    陆妙想身心巨震,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眼睛瞪得极大,惊恐万分的样子,曾渔都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赶忙又说:“小生绝非浮浪登徒子,请陆娘子明鉴。”

    在这种情境下表白出来,曾渔心“怦怦”大跳,不知陆妙想会是什么态度

    真不好写,好比通关小道是选的极难模式。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初恋

    陆妙想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扭头朝屋里看看,三间木屋昏黑一片,都还没有点上灯火,陆妙想试探着唤了一声:“小姿?”

    少女婴姿红得发烫的脸埋在自己小床的枕头上,一颗心好比活泼的小鹿蹦蹦跳跳,羞涩得不行,哪里好意思去偷听姨娘和曾先生说话呢,这时听到姨娘唤她,便应了一声道:“哎——曾先生走了吗?”

    陆妙想料知婴姿没有听到曾渔方才说的话,绷紧的心弦略宽,说道:“曾公子还没走,娘还要与曾公子说几句话。”说罢碎步走到柴门边,转过身看着曾渔,示意曾渔走近,声音轻微却坚决:“曾公子,贫尼早已立誓皈依我佛,不再有男女情爱之想,与曾公子实是两条道上的人,贫尼只把曾公子方才所言当作一时昏愦的糊涂话——”

    “陆娘子,小生并非一时昏愦胡言乱语。”曾渔打断陆妙想的话,既然表白了,那就不要遮遮掩掩,于脆说个明白,“婴姿小姐年幼,小生只把她当作小辈爱护,就和陆娘子爱护她一样,而对陆娘子,小生是不胜爱慕,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快别说了。”陆妙想好似遇到毒蛇猛兽一般害怕得心惊肉跳,睫毛闪动,连连摆手,求曾渔不要再表白,定了定神,寻到曾渔一个破绽,说道:“曾公子方才还说你要娶小姿严世蕃定然不肯,却又对贫尼说这样的胡话,难道——难道——”

    曾渔明白陆妙想要说什么,忙道:“陆娘子请听我说,小生绝非浮浪轻薄,陆娘子虽被严世蕃幽困于此,却并非严世蕃侍妾,严世蕃这般狂悖无礼,身败名裂是早晚的事,那时小生可助娘子脱火坑——”,嗯,就等着严世蕃倒台好挖墙角呢。

    陆妙想道:“曾公子既这么说,那娶小姿也不用担心严世蕃阻挠了,小姿今年十二岁,再有三年就可与曾公子成亲,严氏覆败也不会是一年半载的事吧,小姿年幼,可以等得。”

    曾渔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缁衣女子,叹息道:“陆娘子还是不明白小生的心意吗,我意在陆娘子啊,小姿我们以后可以照顾,定为她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不可,这绝不可。”陆妙想背过身,不敢面对目光灼灼的曾渔,沉默片刻,低声道:“曾公子你走吧,你既然不能帮助我家小姿,请以后也不要再来枫树湾,免得招惹闲言碎语。”

    恼人的秋雨早已歇了,夜风在林梢轻响,枫叶飘落的簌簌声清晰可辨,还有枝叶水珠滴在落叶上的声响,雨后的林间气息清新,月亮移出云层,显现半轮光影,天色比先前还明亮了一分,竹篱边的秋葵和矮脚鸡冠花默默绽放,悄立柴门的陆妙想宽大的缁袍微微拂动,虽不束腰依然可知其腰肢的瘦细,纤纤背影尤显弱不胜衣,曾渔很想从背后把这柔弱却坚贞的缁衣女子拥在怀里,可终于不敢唐突,作个揖道:“陆娘子,小生先告辞了。”转身向独木桥方向行去,走出数丈回头望,陆妙想依旧立在柴门边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静美的雕塑

    曾渔叹息一声,说道:“陆娘子多保重,陆娘子若有吩咐,小生必将尽力而为。”说罢加快脚步去了。

    竹篱畔的陆妙想听得曾渔走过独木桥、走过铺满落叶的林地,脚步声逐渐淡了,好似倪云林山水画中的小径伸展入白云深处杳不可见,不知为何,陆妙想的眼泪涌了出来,串串泪珠滑过脸颊,滴在曾渔前日手植的山茶花苗的小叶子上发出“瑟瑟”微响,这是泪雨——

    屋里的婴姿听到外面好久没有动静了,又等了一会,还是悄无声息,便走了出来,却见姨娘独自一人立在柴门边,就轻唤一声:“娘。”

    陆妙想已拭于眼泪,转身向婴姿走去,说道:“曾公子已经走了。”

    婴姿脸上又泛起红潮,低着头不说话,等了一会没听到姨娘后话,再抬眼时已经有些疑惑,含羞道:“娘,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么羞人的事呀,你让人家明日怎么去学堂”

    陆妙想看着满脸娇羞的婴姿,心里暗暗吃惊,这个情同己出的外甥女显然已经情根深种了,心中暗悔前日对婴姿说的那些话,她是半认真半戏说,婴姿却是当真的,曾渔人物齐整、言语温和,婴姿除此之外又没有见识过其他年轻男子,被她那样一说之后,婴姿当然就上心了——

    “娘,你怎么了,你哭了?”少女婴姿察觉姨娘神情有异,睁大清澈眸子,一脸担心之色。

    陆妙想本来想劝婴姿不要再去族学读书了,但看着婴姿纯稚期盼的眼神,想说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若婴姿问她为什么那她该怎么回答,难道还能说曾渔是爱慕她吗——

    婴姿见姨娘陆妙想怔怔不语,愈发惊慌,拉着姨娘的手急道:“娘,你说话呀,怎么了,出了何事?”

    陆妙想温婉一笑,伸手摸了摸婴姿娇嫩的脸蛋,说道:“能出什么事呀,我在想你的终身大事呢,小姿,你对姨娘说实话,你觉得曾公子这人如何,值得托付终身吗?”

    婴姿毕竟单纯,被姨娘这么一说,顿时只顾害羞忘了疑惑了,半扭着身子侧面对着姨娘陆妙想,娇嗔道:“怎么又说这事啊,我哪里知道,全凭娘作主

    婴姿由陆妙想自幼抚养长大,这女孩儿的心思陆妙想一清二楚,婴姿若是对曾渔不满意,就会直白地说出来,现在既说全凭姨娘陆妙想作主,那就表示婴姿心里是愿意的——

    陆妙想心下微微一叹,说道:“那好,姨娘就给你作主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在人前显露那种意思啊。”

    婴姿噘嘴撒娇道:“娘,你说的什么话呀,这样羞人的事我怎么会对别人提起。”羞涩得不行,岔开话题道:“娘,我饿了,饥肠辘辘。”

    陆妙想轻笑一声,去厨下备饭,很快就烧好两个人的饭菜,简单的三个菜,一荤两素,她只食素。

    用饭时,少女婴姿有些神思不属、食不甘味,陆妙想问她想些什么,她就小脸绯红,这女孩儿怀春了,是不是有点早啊,才十二岁呢,陆妙想暗暗摇头,心想:“曾渔那边还可以挽回,小姿尚未长大成人,到了明年,小姿就会出落得更加水灵,那得美丽岂是我这女尼比得了的,曾渔会改变主意。”

    洗漱、歇息、各自做梦——

    翌日辰时,婴姿用罢早饭,帮姨娘提水洗碗,一边竖起耳朵听溪那边的动静,听到鸟雀密集飞起鸣叫,就知道曾先生穿过枫林来接她了,心如鹿撞,匆匆擦于手,对陆妙想说一声:“娘,我上学去了。”便直奔独木桥而去。

    陆妙想匆匆蹑后,就见婴姿轻巧地走过独木桥,独木桥那端候着的是老实巴交的严祠丁,婴姿忍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严伯,曾先生有事吗?”

    如锯嘴葫芦一般的严祠丁只会点头“嗬嗬”笑,婴姿见严祠丁点头,就以为曾先生因为有事没能来接她,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却又感到轻松,她是又想见又怕见曾先生呢——

    陆妙想目送婴姿随严祠丁走过枫林,痴立半晌,回到木屋,浇花、种菜、洗衣、做饭,她这大户人家的娇小姐现在事事亲为,做这些事她并不觉得苦,佛说人生四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劳作之苦根本不算什么啊。

    家事杂务之暇,陆妙想会到西屋习字作画,只是今日却是落不了笔,心乱如麻,六年的佛经似乎白念了,《金刚经》、《法华经》、河含经》《四十二章经》,这些佛经平日念诵时颇多感怀,但这时都解决不了她的困境,说婴姿少不更事,其实她自己又能比婴姿多了多少阅历呢,无非是痛苦得深沉一些而已,对男女情事她和婴姿一般是一片空白,曾渔同样也是她接触到的言语有味、面目可亲的唯一的年轻男子,曾渔的“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她又不是木石,岂能丝毫无感?

    所以心乱……

    午时二刻,婴姿回来了,闷闷的不言不语,陆妙想问她怎么了,她低着头说没什么,但怏怏不乐的样子让陆妙想瞧得心疼,又问她:“方才是曾先生送你回来的吗?”

    婴姿咬着嘴唇,强忍着才没掉眼泪,过了一会才说道:“没有,曾先生送我出了村口,就吩咐祠丁严伯送我过来。”

    陆妙想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曾先生对你冷淡了?”

    婴姿不答话,低着头,眼泪滴落在鞋尖上。

    这一刻陆妙想下定了决心,她微微一笑,用手帕给婴姿拭泪,笑道:“傻孩子,曾公子那不是对你冷淡,他是要避忌,避人耳目——”

    “啊。”少女婴姿睁大那双剪水双瞳,听着姨娘的解释,眼里有了神采,脸上飞起红霞,心中的委屈如炎阳下的冰雪迅即消融,化开来成为一种极其甘美的感受:哦,原来是这样啊,曾先生深谋远虑呢。

    啥都不说了,本月最后几天见分晓。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二十八章 媚药

    九月十五日上午,婴姿照常去毓庆堂上学,这日曾渔依旧没有来接她,婴姿却不再觉得委屈,心里反而甜丝丝的,因为她和曾先生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必须装得疏远一些,这似乎很有趣。

    严氏族学一般都是由方塘先生严世芳传道解惑,曾渔只在一边自顾看书作文,有时帮着严世芳指导子弟练习书法,曾渔一视同仁,当然也要指导婴姿笔法,婴姿却是觉得曾先生对她分外偏爱,指导得特别细心,少女婴姿暗自欢喜

    一天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傍晚放学时,婴姿很想让曾渔送送她,固然是要装作疏远一些,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再单独相处嘛,那样岂不是矫枉过正,从枫树湾到介桥村两里多路,有曾渔伴着边说话边行路,觉得一转眼就到了,曾先生学识广博、言语风趣,婴姿极喜欢听曾先生说话,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真如春风拂面——

    婴姿收拾笔墨纸砚,挨挨延延不肯立刻就离开,那个脸上永远带笑的严祠丁已经等在堂外了,曾渔正与严世芳在说话,严世芳说严世蕃这两日便要启程先去南京,到了南京再等京师礼部回复的公文,严世芳为人方正,略显迂腐,对堂兄守孝期间返京是很不以为然的……

    婴姿见曾先生没有送她的意思,只好怏怏不乐地抱了小书箧,向严世芳和曾渔行礼道:“两位先生,婴姿回枫树湾去了。”

    严世芳点头“嗯”了一声,并无他话。

    曾渔目视婴姿,微笑道:“过桥小心。”

    有这么简单一语,少女婴姿心里顿时溢满了快乐,抱了书箧待要离开族学时,忽见寄畅园的饶管事和一个仆妇匆匆赶来对严世芳道:“东楼老爷后天就要离开分宜赴京,命小人来把两位少爷和婴姿小姐接去寄园子住一天,临时时共叙天伦之乐。”

    严绍庭已先回钤山堂,严绍庆还在边上等着曾渔一道回去,听了饶管事的话,严绍庆便回钤山堂去更换衣巾,严世芳对婴姿道:“婴姿,你也赶紧回枫树湾告知你姨娘一声,你爹爹即将远行,你当然要相送,这也是你的一片孝心

    婴姿不怕严世蕃,却对这位族叔甚是敬畏,闻言只好答应,由那位仆妇陪着回到枫树湾,向陆妙想道明情况,蹙眉问:“娘,你说我要不要去?”

    陆妙想想了想,说道:“小姿还是去吧,寡言少语、有礼有节就好。”

    婴姿道:“娘,你陪我去好不好?”

    严世蕃虽然可恶,但婴姿毕竟是严世蕃的骨血,谅严世蕃不至于伤害婴姿,陆妙想道:“我不能事事陪你呀,寄畅园也是住惯了的地方,你去吧,凡事自己小心。”

    婴姿收拾了两件衣物出门,那寄畅园来的仆妇在柴门外候着,陆妙想问那仆妇:“明日送小姿回来吗?”

    仆妇道:“大老爷说是要在园子里住一天,大老爷后天上午动身,后天午前就会送小姐回来。”

    走到独木桥畔,婴姿转头对陆妙想道:“娘,那我去了,你也要小心,夜里小心烛火,关好门户。”

    陆妙想含笑道:“多谢提醒。”

    婴姿“格格”笑着,随那仆妇过了独木桥,穿过枫林,严府的小轿已经等候在路旁,严绍庆和严绍庭二人也乘马车到了,于是随饶管事一道去寄畅园。

    车马轿夫走远后,枫树湾恢复了平静,一轮红日刚从远处的钤山落下,暮色就急不可待地沉沉而下,在枫林深处,一缕炊烟袅袅升起,炊烟升起至林梢,被晚风吹散,形成一层薄薄青雾,与晚秋暮色一道将这枫树湾笼罩,红色的枫林逐渐变成倪云林UU小说的淡墨疏林——

    就在婴姿一行离开枫树湾后的半个时辰,有三匹马从分宜县城方向急驰而来,离开大路奔上枫树湾的小道,同时勒马缓行,马蹄声隐入暮色,但居中那匹雪白大马很醒目,骑在马上的素衣胖子也醒目,这白胖子一只右眼精亮有神,左眼却是暗淡无光,正是眇一目的严世蕃——

    三匹马来到枫林边,素袍胖子严世蕃敏捷地下马,将缰绳往随从怀里一丢,说道:“你二人就在这边候着,也许要多等一会。”

    那两个挎刀侍从拱手遵命,将马匹系在枫树下,昂首挺胸立在那里,其中一人道:“大人留点神。”

    严世蕃嘿然一笑,摆摆手,进入枫树林,走到独木桥边,夜色下的溪水细流无声,枫树枝丫纵横,若不是有隐隐灯火透出,很难看到隔岸不远处就有一栋木屋。

    严世蕃静听片刻,从溪边拾起两块鹅卵石,然后从独木桥上小心翼翼走过,他体躯肥壮,独木桥承受其重量发出“嘎吱嘎吱”声,因为溪水不停流淌,这轻微的“嘎吱”声并未惊动木屋里的陆妙想——

    过了独木桥,堂堂正三品工部左侍郎严世蕃便做贼一般蹑手蹑脚,走到木屋竹篱边张望,只见木屋后边的厨房亮着灯,料想陆妙想正在用晚饭,当即抽出佩刀把柴门的门拴轻轻划开,闪身进到小院,又把柴门重新关好,将两块鹅卵石朝独木桥方向奋力丢去,其中一块歪打正着,打在独木桥扶手毛竹上“啪”的一声响,另一块石头落在水里溅起水声——

    扔掉鹅卵石之后,严世蕃迅速闪到西屋窗下那株大芭蕉后,就见灯影摇摇,陆妙想挑着一盏灯笼出来察看动静,严世蕃看着陆妙想缁衣曼妙的体态,好生动火,心道:“十年不见,这陆妙想愈发撩人了,尼姑打扮更有情趣啊,从头到脚光溜溜,嘿嘿,这世间尤物我岂能放过,今夜不弄得你服服帖帖绝不罢休,免得回京遗憾——”

    忽见寒光一闪,严世蕃瞥见陆妙想笼在大袖里的手还握着一把菜刀,不禁想笑,心道:“你倒警觉得很,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敢动刀子砍人?”转念又想:“陆妙想外柔内刚,性烈得紧,情急之下砍人也是敢的。”这样想着,就揉了一下自己的时常作痛的左眼,陆妙想的烈性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不过呢,他淫心不死。

    严世蕃轻手轻脚从西屋绕到厨下,见炉子上一只瓦钵正在煮粥,蒸稻米粥的香气中还杂着当归的药气,旁边的小方桌上有一小罐豉酱和一碟豆腐乳,婴姿不在,陆妙想全是素食。

    “好极,当归药气正好可以遮掩。”

    严世蕃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揭开瓦钵盖子,从小玉瓶里倒了些许粉末在瓦钵里,无须搅拌,小沸着的米粥很快就把药末融散,粥香药气中有了另一种奇异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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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贞妇

    陆妙想挑着灯笼立在柴门边察看动静,十五的圆月升上来了,皎洁如新磨的铜镜,衬着远山近树显得分外硕大浑圆,月光如水一般流泻过来,枫林树梢浮起一层白雾,月明林静,寂无人声。

    陆妙想朝独木桥方向张望,月光下树影婆娑,独木桥隐隐约约,并没有任何异样,这让陆妙想有些惊疑不定,方才好象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她第一念头就是曾渔过来了,心里是又羞又恼,若真是曾渔趁婴姿不在这边就想过来与她私会,那曾渔就太让她失望甚至愤怒了,这把她陆妙想当作什么人了,曾渔想做什么?

    侧耳倾听,可以听到溪水流淌的细微声响,还有林中枫叶飘落的瑟瑟声,若是有人落水绝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这溪水只没膝而已,几步一淌就能上岸,不至于溺水,陆妙想知道曾渔是会游水的,那次在路亭相遇,曾渔不就是光着上身从袁河游泳上来吗,可是方才分明听到溪边有异响啊?

    陆妙想摇摇头,心想也许是龟鳖爬上独木桥又跌落水中,前几日有一回早起时她就看到一块巴掌大的小乌龟慢腾腾地在桥上爬着,她把婴姿叫来,两个人一起饶有兴致地看小龟过桥,婴姿还轻声说:“娘,我们不要惊动小龟,不然小龟会受惊落水。”当时她笑着说:“乌龟落水,正得其所。”

    这样一想,陆妙想就有些愧疚自责,自己怎么能把曾渔想得那么不堪呢,曾渔被拒绝之后,这两日都没来枫树湾,可算得发乎情止乎礼——

    陆妙想又站了一会,木屋四周平静依旧,她与婴姿住在这边快有两个月了,除了送米面菜疏的饶管事和一个仆人隔三岔五会来一趟,最近只有曾渔和严祠丁来过,而夜里则从未有人来,前日严世蕃来时天还没黑——

    陆妙想提了灯笼回到厨房,米粥和当归药味混杂在一起有一种奇特的香气,她也有些饿了,便将灯笼搁在方桌上,吹熄灶边那盏龙泉窑灯,端出一个白瓷碗,从瓦钵里盛了一碗当归粥出来,坐到桌边,拈起筷子开始食粥。

    陆妙想毕竟不是有师承的比丘尼,平时除了念诵“菩萨慈悲”这口头禅之外只看一些佛典,对僧尼修行的一些规矩并不知晓,饭前的“三念五观”她一概不知——

    蒸稻米是分宜最好的大米,煮的粥浓稠香糯,陆妙想一边喝粥一边把粥里小片小片的当归挑出来,抿一抿,吐在足边一个小木桶里,这是药渣没法食用

    豉酱和豆腐乳味道也极佳,陆妙想很快吃完了一碗热粥,又去盛了半碗,自言自语道:“今日粥煮多了,小姿不在,要剩了。”

    须臾,这半碗粥也吃完了,陆妙想收拾了碗筷,灶里还有余火,且烹半壶茶,坐在小杌子上等着茶沸,壶中水由闹转静,在蓄力准备沸腾了,这时陆妙想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似阳春三月的午后犯困一般,摸摸脸,有些发烫,心想是不是这几日煎服薛医生的药见效了,以前她可是常觉手足冰冷——

    “倭寇来也”

    门外突然传来的一声大叫把陆妙想惊得猛地站了起来,就见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直闯了进来,血盆大口,青面獠牙,手里一柄明晃晃的刀,狞笑着逼近

    陆妙想花容失色,往后连退,抓起案板边的菜刀,双手握着,叫道:“你是何人?”这时她已看清这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戴着傩戏面具的人。

    这戴傩戏面具的家伙挺着白刃瓮声瓮气道:“倭寇,不知道吗,劫财劫色,你这小尼姑若从了我,就饶你不——”

    “严世蕃?”

    陆妙想认出这狰狞面具下的体形了,肥胖,白衣,脚上是黄牛皮的长鞑京靴,不是严世蕃又会是谁,怒叱:“严世蕃,你想做甚么”

    这戴傩戏面具者当然是严世蕃,见陆妙想道破他身份,当下哈哈大笑,还刀入鞘,又摘下面具随手放在方桌上,笑问:“妙想吾爱,受惊了吧?”

    陆妙想菜刀依然在手,一双寒星秋水的眸子冷冷瞪着这个肥头大耳的胖子,问:“你来此何事,小姿不是已经去寄畅园了吗?”

    严世蕃道:“妙想,把刀放下,我与你有话说。”

    陆妙想不肯放下菜刀,说道:“有话请讲,不过还请离贫尼远一些,免得不慎伤到你。”

    严世蕃道:“妙想,你再如何恨我,我也是你的夫君——”

    “夫君?”陆妙想冷冷道:“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严世蕃道:“你叔父所言便是父母之命,至于说媒妁之言,你在乎这些世俗礼节那我都依你,让你成为我的第六房小妾,有名有份,如何?”

    陆妙想道:“严侍郎,还请多想想父母恩情。”这是明指严世蕃不孝了,居丧期间还要纳妾。

    严世蕃却并不羞恼,慢条斯理撩袍坐下,说道:“孝死不如孝生,我母生前我以尽孝,既已去世,所谓孝道就是做给他人看的,我弃之如敝屣——妙想,你这些年青灯黄卷,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严世蕃很是雄辩,其才足以佐其奸。

    陆妙想道:“你这是为自己荒淫奢侈找说辞而已,尝粪忧心、涤亲溺器,你能为父母做吗?”

    尝粪忧心和涤亲溺器是《全相二十四孝诗选》里的故事,严世蕃当然是知道的,闻言冷笑道:“我可以⊥仆婢女代做,何必亲为,家有奴婢却要事事亲为,不是愚蠢就是假道学。”

    与严世蕃这种人没法说,他自己无耻就见不得别人清高,一律讥为虚伪假道学,陆妙想道:“时辰不早,严侍郎请回吧,贫尼是出家人,不是严家的侍妾,若再相逼,有死而已。”

    严世蕃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道:“我不逼你,我只是来看看你,我十七日就要离开分宜,以后也不知何年再回来了。”

    陆妙想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木屋连同整个枫树湾都是严世蕃的家产,她还真不好赶严世蕃走,而且她现在有点昏昏沉沉,身子火热,胸口有一种莫名的憋闷和躁动,两腿又有些发软——

    严世蕃笑吟吟看着几步外的面泛红潮的陆妙想,赞道:“妙想面若桃花,美如天仙啊,我严世蕃阅女多矣,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妙想的姿容,啧啧。”

    陆妙想揉了揉脑门,声音有些发颤:“请走吧,贫尼要关门歇息了。”

    严世蕃看着陆妙想那面相声嗽,分明是媚药发作了呀,心下极是得意,媚药他不是第一次用,诸如“保真膏”、“助情香”、“良宵短”、“金刚楔”等等,真人陶仲文也给了他一个房中秘方,颇有奇效,但这些都是男子用的,女子用的媚药还是第一次见,就是鄢懋卿这次送来的,名“沉香合”,说任是贞女烈妇,一旦服下此药,那都是春心荡漾、投怀送抱求欢好,而且床笫之间极为放浪,平日深感羞耻之事都做得出来——

    这几日严世蕃在寄畅园姬妾身上验药,果然一如鄢懋卿所说,原先房事拘谨的几个侍妾服药后简直是孜孜以求,春水横流,品洞箫、后庭花、鱼接鳞、鹤交颈,无所不至,不过这些姬妾都不是什么贞妇烈女,无法得到明证,严世蕃还从婢女中物色了一个年方二八娇俏可人的来试药,这婢女是处子,也当不得这“沉香合”的药性,不惧破身之痛,竭力奉承,严世蕃乐极——

    “请你快快离开,贫尼——贫尼——”,陆妙想视线有些模糊,一手扶着方桌,一手的菜刀还不肯放下。

    严世蕃假作关切道:“妙想你莫不是感风寒患病了,让我扶你去房中歇息,我再去请医生为你诊治。”说着,起身过来拉陆妙想的手,陆妙想竟未拒绝,严世蕃暗喜,轻轻抚摩陆妙想的手背,说道:“你这样娇怯怯的人还要每日洗衣做饭,你看看,这纤纤玉手都显得粗糙了——”

    陆妙想原本对严世蕃极为厌恶,这时却是提不心劲来呵斥,身子软软的只想睡倒,而且臀股之间麻酥酥的更是让她心头颤栗,手中菜刀“铛啷”落地,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抱住,热气直喷到她脸上,不禁一惊,下意识地猛地一推,严世蕃竟被她推开,她自己往后退了数步,背靠着墙,惊叫道:“你走,你走。”

    严世蕃心想:“看你还能坚持到几时。”笑嘻嘻道:“我不走,今夜是你我二人的**佳期。”

    陆妙想听严世蕃这么说,心里略略清醒了一些,又拾起地上菜刀,声音娇颤道:“你不走,休怪我伤到你”

    严世蕃见陆妙想又拿起菜刀,倒也不敢靠近,心里也有点佩服陆妙想,同时也觉得意了,对付这样的烈女才有味道啊,说道:“妙想,人生苦短,不及时行乐我们就老了,来来来,让为夫好生怜惜疼爱你。”

    陆妙想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生怕自己就这样昏睡过去被严世蕃奸占,她把左手食指伸到嘴边使劲咬了一下,指尖出血,剧痛连心,脑子瞬即清明了好些,严世蕃的形象清晰了起来,可恶依旧,陆妙想恨道:“严世蕃,你再不走,贫尼就与你同归于尽。”

    创世年终评选,清客最终站在第十八名,感谢大侠杨过、魔法妞、天涯、笨笨、未央、省事、小鸢、仙音、小曹、王孙武阳等等书友的大力支持,小道无以为报,只有努力写好清客,谢谢书友们,谢谢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三十章 疯狂念头

    陆妙想这一口咬得不轻,鲜血从指尖涔涔滴落,淡淡的血腥气弥漫,严世蕃吃了一惊,陆妙想的烈性他是领教过的,退后半步提防着,说道:“罢了罢了,我不碰你,我只与你说说话——”

    “我与你有何话好说,快走”

    陆妙想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那种似睡非睡懒洋洋的感觉让她既沉迷又感恐惧,坚定的心志似在动摇,所以必须尽快把严世蕃赶走,但严世蕃腆着脸就是不肯走,那张胖脸笑容极其猥亵,陆妙想急了,厉声道:“你不走是吗?”一把提起炉上那个紫砂茶壶,猛地掷在地上——

    这壶里的水沸腾良久,此时炉火渐息,壶水也悄然静止,但依然滚烫灼人,这猛地掷下,提梁紫砂壶四分五裂,壶中水泼溅开来,严世蕃小腿上被水溅到,痛得“啊”的一声大叫,跳脚不迭,脸上也溅了几滴,火辣辣的痛。

    陆妙想美眸圆睁,举着菜刀逼近道:“你还不走是吗,今日我就与你拼了”不顾地上的紫砂壶碎片,踏步上前——

    严世蕃吓到了,他一向养尊处优、颐指气使,何曾受过这样的威胁,小腿烫伤处剧痛难忍,想必是烫脱皮了,忙道:“我走,我走。”转身出门。

    陆妙想举着刀跟出来,严世蕃回头一看,走得更快了,骂道:“贱人好狠毒,若非看在婴姿面子上,我让人乱棍将你活活打死。”口里虽然骂得狠,心里对陆妙想却没有多少恨意,他色心勃勃而来,这时灰头土脸,只觉得好生沮丧,心底对陆妙想反而还有三分敬意,又想:“鄢懋卿送来的沉香合,药性并不凶猛啊,还是制服不了陆妙想,难道还得叫几个健壮仆妇来把陆妙想按住动粗——”

    无论如何这时都没兴致了,严世蕃飞快地拉开柴门跑了出去,过独木桥时心烦意乱一个不慎滑到了溪里,爬上岸已是浑身**,脸上和小腿的烫伤被冰凉的溪水一激,揭皮一般疼痛,这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奢侈淫逸惯了的严世蕃何曾受过这样的罪,一路痛得呲牙咧嘴,枫林边候着的两个挎刀侍从闻声奔了过来,见严世蕃落汤鸡一般,惊问:“大人出了何事,出了何事?”

    严世蕃自感颜面无光,说道:“林中昏黑,不慎跌到溪里,真是晦气”

    两个侍从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夜里寒冷,大人先去村里更衣吧?”

    严世蕃阴沉着脸不答话,他现在这副狼狈相不想让堂弟严世芳看到,而且烫伤处痛得紧,得尽快去县城找医生医治,当下一言不发,自己解开坐骑白马的缰绳,踏镫上马,往东急驰而去。

    两个侍从一看,大人这是要回寄畅园啊,赶紧上马追上去……

    严世蕃三人马蹄声急促,惊动了沿介溪缓缓而行的曾渔。

    九月十五之夜,晴空月朗,曾渔在钤山堂用了晚饭便独自出了介桥村,执一管洞箫,沿溪漫步赏月,婴姿与严绍庆、严绍庭兄弟一道被接去寄畅园了,今夜枫树湾那边只有陆妙想一个人,曾渔倒没有因为陆妙想独居就想着去挑逗陆妙想成就私情,但那枫林木屋对他很有吸引力,这样的月夜,若能与陆妙想这样的女子林下漫步、烹茶闲谈,那真是妙不可言,若能更进一步缔结同心,曾渔当然求之不得——

    不过陆妙想毕竟是大明朝的女子,而且有严重的心结,曾渔不敢贸然去打扰,心里清楚若那样只会让陆妙想对他反感,所以走到枫林边,曾渔就止步,只是时辰还早,圆月尚未升上中天,不舍得辜负这样的好月亮就此回钤山堂睡大觉,就在林边踱步,发思古之幽情,袖手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兮,舒忧受兮,劳心惺兮——”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枫树湾东南端有数匹马奔跑起来,没有向介桥村来,而是向分宜县城方向急驰而去,杂沓的蹄声很快就消失在溶溶月色下。

    曾渔惊疑不定,马蹄声是突然响起的,这几匹马总不会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也就是说马是早就待在林边了,这时是有人策马离开,这枫树湾除了陆妙想没有其他人,难道有人对陆妙想不利?

    曾渔顾不得避忌了,大步进到枫树林,月光从树梢枝隙洒落,四处朦朦胧胧,接连晴了几日,脚下踩着的落叶毡松软发脆,走过去“沙沙”响,曾渔一颗心提了起来,越来越急,走得也越来越快,步履如飞般从独木桥掠过,直奔到竹篱前,见木屋后头有灯光透出,赶紧叫了一声:“陆师姑,还安好吗?”

    无人应声,四下里静悄悄。

    曾渔看到柴门是敞开的,心知出了变故,便大步进了小院,径直跑到后面厨房一看,厨房里没有人,一盏画着小鱼的灯笼搁在方桌上,桌边地上有紫砂壶的碎片,黑黑的一块水迹,随即发现方桌上有一块色彩斑斓的傩戏面具——

    “陆妙想会去哪里,莫不是被方才那几个骑马的掳走了?”

    曾渔心急如焚,提了灯笼出门,大叫:“陆师姑——陆娘子——”

    这时,听得东边那间木屋有女子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听嗓音象是陆妙想,却又感觉很异样,曾渔,提着灯笼转到木屋东边那个房间,他知道这间房是陆妙想和婴姿的卧室,不敢擅入,又叫了一声“陆娘子”,屋里的陆妙想应了一声:“是曾公子吗。”说话声带着娇喘——

    曾渔不知陆妙想出了何事,心下大急,见房门未关,只是虚掩着,便推门而入,将灯笼挑高一看,一张八步大床素帷低垂,陆妙想的呻吟声正是从床里传出来的。

    “陆娘子哪里不适?”

    曾渔走近大床,将灯笼挑竿插在大床雕缕的缝隙中,然后伸手撩开床帷,只见陆妙想和衣侧卧,身子蜷缩成一团,似乎非常怕冷,但平日冷冰冰的俏脸此时却桃花满面,喘息声娇弱急促,一双美眸饧涩得睁不开似的,头上圆帽滚在枕边,露出新剃的玲珑光头,枕头边还有一把菜刀——

    看到曾渔,陆妙想勉力跪坐起来,却又“啊”的一声痛叫,曾渔忙问:“哪里疼痛?”

    陆妙想坐到床边,撩起缁袍下摆,内里还有月白色的亵裤,轻轻将裤管往上提了提,就见左小腿皮肤红了一大片,还起了三个水泡,这分明是烫伤的水——

    曾渔问:“陆娘子怎么烫伤了?”

    陆妙想声音急促问:“严世蕃走了吗?”

    曾渔惊道:“严世蕃来过这里?我方才在林子外看到有几个人骑马往东奔去了——陆娘子别动,我去取凉水来。”

    曾渔跑到厨下,端了半盆水来,让陆妙想伸出左腿,他掬水淋在陆妙想左小腿烫伤处,这样有利于减轻伤口的灼烫,这应该算是中度烫伤了,幸好烫伤面积不大……

    陆妙想被冷水淋着腿,心定了一些,问:“曾公子怎么会来这里?”眼神有些戒备。

    曾渔专心地给陆妙想烫伤处淋水,答道:“小生沿溪赏月,听到有人从这边上马奔去,挂念陆娘子,就过来看看,这么说骑马离开的正是严世蕃了,他又来骚扰陆娘子了?”

    陆妙想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很少在人前落泪,只今夜不知何故,特别的敏感脆弱,赶紧拭泪,说道:“让贫尼赶跑了,就不知还会不会再来。”

    陆妙想枕边有菜刀,显然方才事情甚急,严世蕃想要用强啊,曾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里陡然冒出一个疯狂念头:那就是严世蕃这时若敢再来,他就把严世蕃按在溪里淹死——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这是下下策显然不可取,他或许可以躲过去,但住在这边的陆妙想一定脱不了于系,必受严刑拷问。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三十一 章 灵与肉

    陆妙想左小腿烫伤的三个水泡要处理一下,曾渔问:“陆娘子,缝衣针在哪里,得先把水泡挑破——茶油有没有,水泡挑破后先用茶油抹一下,我再去找些黄柏、丹皮和樟脑,调和蜂蜜抹上去,三日后就能结痂。”

    说这话时曾渔是半蹲着身子察看陆妙想小腿的伤处,听陆妙想没有应答,便举头抬眼问了一声:“陆娘子?”

    陆妙想右足盘坐在臀下,左腿垂搭在床边,缁袍下摆和裤管撩到左腿膝盖间,除了那灼红的烫伤处,其余肌肤莹白如玉,有淡淡青筋隐现,陆妙想的小腿细长,自膝至踝曲线甚美,足踝以下则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棉裹脚布,足上套着青布敞口鞋,曾渔忽视陆妙想的小脚,心道:“就连膝盖和脚踝骨都是那么精致细巧,妖娆到骨子里是否就是这个样子吗?”

    此时的陆妙想心跳如擂鼓,看着曾渔清峻的面容,她心里乱糟糟的无法集中思想,只觉得欲念如潮涌,极想得到亲密的爱抚,先前的严世蕃是她极厌恶的人,所以竭力克制,眼前的曾渔却是她这么些年第一个感到亲切的青年男子,欲念就愈发炽烈,那浇在她烫伤处的凉水并不能消减心底的欲火,让她情不自禁想发出娇媚呻吟,简直无法控制,都没听清曾渔说些什么,问:“你说什么?”

    曾渔近在咫尺地看着陆妙想的娇姿媚态,自是怦然心动,与陆妙想也不是初见,但陆妙想这样面若桃花、容光焕发的样子却是第一次看到,再次惊艳,不过并没有多想,也没敢多看,怕陆妙想着恼,说道:“我问缝衣针在哪里,我要先把娘子烫伤的水泡挑破。”

    陆妙想“哦”的一声道:“缝衣针在窗前那只荩草衣箧里能找到——待贫尼来找吧。”

    陆妙想本想做点事让自己分心,但身子甫动,勤快且麻利的曾渔就已经提起小圆杌上的灯笼往窗前去了,一边说:“陆娘子安坐,我能找到。”

    曾渔很快就找来一根缝衣针,却又道:“陆娘子稍待,我到厨下舀一点茶油来,有茶油吗?菜籽油,也行。”

    曾渔提了灯笼转到后边厨房,找到油瓶,舀了一勺放在小碗里,端回东边木屋,听得昏暗中陆妙想压抑的娇喘,以为是烫伤疼痛难忍,安慰道:“娘子且忍耐,搽了清油之后疼痛会稍减。”

    为了看得清楚,曾渔把灯笼置于身边地上,灯笼光映着陆妙想小腿的肌肤几乎透明一般,莹白中透出淡淡轻红,让曾渔有亲吻的冲动,定了定神,用针将陆妙想左小腿的三个烫伤水泡挑破,因为没有其他东西好蘸油,就用右手食指蘸了菜油,轻柔地抹在烫伤处——

    那陆妙想被曾渔这么温柔地搽油,感觉那指尖就象是抚琴一般,她的小腿肌肤也似乎布满了敏感的弦,随着曾渔指尖的上下摩动,细微的战栗从小腿迅速蔓延至周身,忍不住从喉底发出一声呻吟,娇微细颤,媚人至极——

    正在给陆妙想伤处抹油的曾渔诧异地抬头来看,陆妙想面泛红潮,双眸晶晶亮,不时抿一下嘴唇,坐在床边还不甚安生,臀部经常挪移扭动,如坐针毡一般,这让曾渔觉得奇怪,陆妙想一向端庄冷艳,怎么今夜娇滴滴似要滴出水来,而且脸红得也异常,问:“陆娘子身子还有哪里不适?”心里有点跳跳的,心想莫非陆妙想对他动情了,却又感到有些不对劲,不过是月亮圆了一点而已,就至于这么容易动情吗,若是这样,早就从了严世蕃了——

    陆妙想**如火,已经无法自制,饮食男女在这种时候往往就会给自己寻找妥协的理由,陆妙想昏昏地想:“曾公子说是喜欢我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呢,我不是严世蕃的侍妾,我也不是真正的出家人,我可以嫁给曾公子,为他生儿育女——”

    但内心深处还有一根弦在绷着,不停地提醒着她:“陆妙想,你怎能这般不知羞耻,你这是怎么了?”内心反复挣扎,娇喘无法抑制,直想一头扑进曾渔怀里渴求爱抚——

    曾渔这时也不再问陆妙想哪里不舒服了,抬眼定定的看着这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很是期待,却听陆妙想突然开口道:“曾公子,请你娶小姿为妻吧

    曾渔自是不明白陆妙想内心的激烈挣扎,陆妙想之所以请曾渔答应婴姿的婚姻正是为了抗拒内心汹涌的**,只要曾渔答应下来了,那曾渔就是她的晚辈,等同于女婿一般的,她拼死也要压抑住这种不伦之念——

    “求求你,曾公子,娶了小姿吧,求你了。”

    陆妙想从床上滑下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声音急切。

    曾渔这时有点警觉了,陆妙想神情激动神态异常,绝对有什么毛病,道:“陆娘子,让小生给你号号脉。”拉过陆妙想的右手,三指搭在陆妙想右腕寸口处,甫一接触,就觉得陆妙想的手很热,再一切脉,脉象洪而且实,显得火气甚旺,与上回沉细的脉象大不相同,忙问:“陆娘子,你今日服用了何种药物?”

    陆妙想脑袋昏昏沉沉,手被曾渔拉着,身子就歪靠在曾渔身侧,娇哼道:“上回薛医生开的药还在服用呢——”

    曾渔道:“不对,薛医生的方子我看过,不会这么快就有这样洪实的脉象,你还吃了什么补品没有,比如麝脐、蜂房之类的?”

    陆妙想伸臂搂住曾渔的脖子,热热的鼻息喷在曾渔颈间,说道:“我没有吃那些,贫尼是出家人,怎么会吃麝脐呢——曾公子,求求你,求你了——”声音娇婉,媚入骨髓。

    陆妙想已经忘了是求曾渔娶婴姿了,只是喃喃说着“求求你,求你了”,在曾渔听来,这绝美佳人是在求他爱抚,不禁血脉贲张,左手情不自禁搂住陆妙想细软的小腰,手掌贴在陆妙想腰臀间轻轻抚摩,虽然隔着两层布纱,犹能感觉得出这女子肌肤的娇嫩——

    曾渔手臂一紧,陆妙想“啊”的一声娇呻,腰肢一软,上身微仰,滚烫的**更加紧贴在他身上,曾渔但觉口于舌燥,胯下已是坚勃如铁,右手往陆妙想腰间伸去,待要解衣,却听陆妙想又喃喃道:“曾公子,娶了小姿吧,娶小姿为妻好不好,求求你——”

    脑海里似有电光划过,曾渔猛然意识到陆妙想是被下药了,下了媚药,不用猜也知道是严世蕃下的,严世蕃被陆妙想持刀赶跑,他正好赶上,这是要便宜他了吗?

    曾渔双手抱着陆妙想不动,口里有些气喘,心里天人交战,他很清楚陆妙想被媚药的刺激下已经昏昏如醉,他若顺势而为,那他与陆妙想马上就能效鱼水之欢,他不是也梦见过这妙不可言的情景吗?

    他曾九鲤虽非坐怀不乱的圣贤,但也决不是卑鄙无耻之徒,陆妙想可敬可爱,今夜抗拒了严世蕃的媚药引诱,他若趁此机会夺了陆妙想的贞操,痛快是痛快了,可与上清镇的曹谎子又有什么区别呢,曹谎子该死他就不该死?

    他的确爱慕陆妙想,但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境下占有陆妙想的身子,做这种事不但对不起陆妙想,也对不起自己,曾九鲤,你不是这样的人

    曾渔猛掐自己大腿,让疼痛压抑冲动,把陆妙想身子扶正,说道:“陆娘子,你定是被严世蕃下了春药,你等一下,我去舀一瓢凉水给你喝,药性很快就能解。”

    但凡媚药都是性热,遇冷水则药性消解。

    曾渔让陆妙想靠坐在八步大床边,他跑去厨下舀水,不及提灯笼照路,不慎被紫砂壶尖锐的碎片扎了一下脚,扎穿了鞋底,左脚板底一阵锐痛,他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放在方桌上,然后拎着左脚把碎壶片拔了,似乎出了点血,这时也顾不上了,平举着水瓢跑回东屋,歪靠在床边星眸微饧娇媚万端的陆妙想让他喉咙一紧心头一热,真想把瓢里的水一泼,抱了陆妙想上床啊,但最终还是把水瓢喂到了陆妙想嘴边,说道:“陆娘子,喝口凉水。”

    陆妙想也是口于舌燥,闻言半闭着眼睛喝了两口水,清凉的水顺着喉咙直下胃腑,所过之处好象水龙灭火一般,躁动的内心清净了一些,睁开眼睛看着曾渔,眼神惭复清明——

    曾渔举着水瓢道:“再喝两口吧,严世蕃下的媚药颇为霸道,暂不知对陆娘子身体有没有损害——”

    陆妙想方才虽然昏昏沉沉,却并非如昏睡那般失去意识,对自己的举动是一清二楚的,只是约束不住自己而已,对曾渔抱她、抚摸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拒绝,觉得极是享受,这时理智渐复,愧悔渐生,接过水瓢大口大口地喝,喝一半流一半,缁袍衣襟都湿了——

    曾渔正待说“慢慢喝,不要急”,却见陆妙想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就跑,曾渔一时错愕,不知陆妙想要于什么,迟疑了一下才追出去,清泠泠月色下,就见陆妙想已经跑出柴门外,忙问:“陆娘子你要去哪里?”

    陆妙想不答,一双小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跑得飞快,片刻间到了介溪边,也不止步,径直踏进溪流,俯身两手掬水,不停往自己脸上泼洒,眼泪和溪水一起流淌,呜咽哭泣声让曾渔心碎——

    这一章自感写得很好,请求票票鼓励。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凤凰台上忆吹箫

    九月中旬,节气已近霜降,入夜的溪水更是寒冷,陆妙想站在没膝深的小溪中死命朝自己脸上和胸口泼水,缁衣小衫尽湿,体内如焚的欲火也熄灭如灰烬,心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悲伤和愧恨,泪流满面——

    随后跟来的曾渔冲进溪里把陆妙想拽上岸,两个人一起跌坐在溪畔草地上,陆妙想掩面哭泣,曾渔也不禁为这薄命女子的遭遇而落泪,解劝道:“陆娘子不必自责,这都是严世蕃于出的伤天害理之事,与陆娘子何于,娘子出污泥而不染,心志坚贞,神人共鉴,所以万万不要伤害自己——”

    陆妙想哭道:“不管怎样,这都是贫尼的罪过,百死莫赎。”

    似这般坚贞固执的女子都有点死心眼,曾渔又劝道:“陆娘子不知道那媚药药性可有多猛烈,即便是持戒多年的老禅师也守不住啊,娘子这样已经是极难得的了,且喜药性已解,严世蕃奸谋没有得逞——陆娘子赶紧回屋更换衣裳吧,夜寒水冷,莫要感染风寒致病。”

    陆妙想羞愧难消,她心里明镜似的,她是赶跑了严世蕃,但曾渔过来为她医治烫伤时,她已经情潮激荡无法自持,若是曾渔稍加引诱,她想必就会半推半就从了,这让她极为羞惭,觉得无颜面对曾渔——

    曾渔善解人意,大致知道陆妙想的心思,跪坐着说道:“这还要怪小生不该贸然来此,不然陆娘子自己也会起身找茶水喝,当然也就没事了,好在小生良知未泯,没有铸成大错。”

    曾渔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这让陆妙想既感激又羞愧,说道:“曾公子是正人君子。”

    曾渔忙道:“陆娘子快别这么说,我怕被人讥为伪君子假道学——陆娘子赶紧回屋去吧,你浑身都湿透了。”说着伸手来搀陆妙想——

    陆妙想却双膝跪倒向曾渔合什道:“贫尼求曾公子一事,请曾公子一定答应贫尼,不然贫尼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陆妙想也会耍赖吗,想着方才木屋里陆妙想“求求你求求你”的娇声媚语,曾渔不免有些走神,正想说“陆娘子有话请讲”,随即醒悟,说道:“陆娘子若是求小生娶婴姿小姐为妻那就请不必再提了,小生是不会答应的,小生敬爱陆娘子,所以不肯乘娘子之危做出非礼之事,但小生爱慕陆娘子依旧。”

    陆妙想俏脸再泛红潮,贝齿轻咬红唇,一言不发,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曾渔叹道:“陆娘子,若小生心肠刚硬一走了之,任你跪在这里,你又能如何,当然了,小生爱惜陆娘子,不会这样做,但陆娘子这样却是利用小生对你的爱慕来胁迫小生啊。”

    陆妙想发梢滴水,美眸含泪,依旧不言不语,枫林中有风吹来,一身湿透的陆妙想不自禁地打起哆嗦来,但她跪在那里就是不起身,看来是非要曾渔答应娶婴姿不可了。

    曾渔虽然怜惜陆妙想,却也不是轻易就会受人摆布的,作色道:“陆娘子,你这样等同于自残身体,不但对不住你已故的父母,也对不住婴姿,佛祖菩萨你也对不住。”

    陆妙想呜咽道:“那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娶小姿为妻。”

    曾渔拗不过这倔强女子,只好迂回道:“婚姻是大事,别的不说,父母之命总要的吧,就依你所说的婴姿小姐姓陆,你可以为婴姿的婚姻作主,难道小生就可以不待母命就答应婚事吗?”

    陆妙想道:“小姿心地善良,乖巧可爱,定是曾公子的佳偶,令堂也必喜欢。”说话时上下牙齿都打战了,又补充了道:“小姿容貌甚美,现在岁数还小,再过两年谁也及不上她,乃是绝色。”

    曾渔哭笑不得,陆妙想这是用婴姿色诱他吗,不与陆妙想理论了,抓住陆妙想的左上臂,一把将陆妙想拽了起来,说道:“有事先回屋再说。”

    曾渔力大,把陆妙想整个人都拎起来了,陆妙想总不好缩着双足不着地吧,被迫站了起来,曾渔不由分说拖着她就往木屋走,陆妙想急道:“曾公子,你怎好这般粗鲁”

    曾渔道:“是陆娘子不讲理,小生不得已动蛮,小生这也是爱护陆娘子和婴姿小姐,陆娘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婴姿小姐可怎么办?”

    陆妙想被曾渔拖着走得跌跌撞撞,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曾公子,请一定娶小姿——为妻啊。”

    曾渔心道:“我还摊上一桩包办婚姻了。”敷衍道:“我答应陆娘子会爱护照顾婴姿小姐,这总行了吧。”

    陆妙想这才不作声了,到了竹篱前才说道:“曾公子,请放手,贫尼能走

    曾渔便放了手,说道:“陆娘子赶紧进屋换掉湿衣衫,再煎一碗红糖姜汤喝下祛寒。”

    陆妙想“嗯”的一声,碎步走上木屋台阶,回头见曾渔立在柴门外,心里百感交集,含泪道:“曾公子,多谢。”

    屋里有灯光,映着陆妙想的湿衣,细腰长腿,曼妙身形显露,曾渔挥挥手道:“陆娘子赶紧进屋吧,小生也要回村里去了。”说着从外把柴门掩上,又道:“陆娘子自己当心些,伤处再搽点菜油,不要包扎,明日我找黄柏和着蜂蜜来给你涂抹。”说罢一揖,转身便去。

    走到独木桥上,月光清冷,溪水映月泛着细碎的银波,林间有秋虫稀疏的鸣叫,立在桥上仰头看,圆月已移近中天,曾渔心想:“这是个怎么样的月夜啊”觉得脚冷,这才发觉自己褥衫下摆和樟裤膝盖以下都湿了,双脸羊皮鞋灌进了水,走起来“咕哧咕哧”响——

    曾渔就坐在独木桥上,脱了鞋袜,将鞋里的水倒净,赤足穿鞋,站起身时听得竹木相碰发出一声响,这才记得自己还带了洞箫出来,就象佩剑一般系在腰间,出枫林之后便执箫吹了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林中木屋已远,陆妙想应该是听不到他的箫声了,他只是借箫声整理自己的心情而已——

    木屋中的陆妙想匆匆换了于净衣衫,出来拴柴门时听得隐隐的箫声,她先前注意到曾渔腰间别着一支箫,心知这是曾渔在吹箫,悄立月下静听,箫声渐杳,只有天上明月无情冷照,陆妙想又落下泪来,心道:“这样的男子为何不能早些遇到?菩萨慈悲,菩萨慈悲,贫尼是出家人,不能再作这样的绮念,嗯,小姿是有福气的,曾公子一定会喜欢小姿。”

    在月下立久了,身上有些作冷,便去厨下切生姜片准备煮汤祛寒,看到方桌上的傩戏面具,想着严世蕃下的媚药,不知是掺在她什么食物里,回想先前只吃了一碗当归粥,这时再去细嗅瓦钵里的剩粥,的确觉得与往常的气味有些不同,不禁暗悔自己还是大意,若是细心些,还是能品出异样的,只是没有想到严世蕃会做出这种卑劣无耻的事啊。

    洗净瓦钵,开始煮红糖姜汤,陆妙想双臂互抱坐在炉前小杌子上,望着玫红的炭火出神,心想:“方才是不是应该留曾公子在这里一起喝一碗姜汤,曾公子鞋子和两腿也都湿了。”转念又觉得不妥,孤男寡女怎能独处太久,若是小姿在这里那倒还好——

    就这样心旌摇摇,柔肠百转,妙龄女尼心乱。

    曾渔回到介桥村已经是二鼓后,对钤山堂仆妇解释说是赏月不慎踏入小溪,让仆妇备热水洗浴,这暗潮涌动的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早起,曾渔去村外找到一株黄柏树,剥了一块树皮,又寻到一株老牡丹,挖了一截花根,介桥村樟树很多,看守毓庆堂的严岱老汉就熬有樟脑,曾渔向严老汉讨了少许樟脑,与黄柏皮、牡丹根一起放在一个小石臼里捣烂,钤山堂厨房有蜂蜜,舀了一小勺将黄柏、丹皮和樟脑调匀,用一只小茶盏盛了,袖在手里,趁严氏族学尚未开课,出村快步往枫树湾而来——

    过独木桥时陆妙想就听到动静了,到小院中一看,曾渔大步而来,手里托着一只小茶盏,含笑问:“陆娘子安好否?”不待陆妙想答话,便将手里小隔着竹篱递过来:“将这个涂抹在烫伤处,任其凝结,三日内不要清洗。”

    陆妙想接过小茶盏,嘴唇颤动,说出一句:“多谢曾公子。”

    曾渔看陆妙想脸色还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请多保重。”转身大步便走,很快消失在枫树林中。

    陆妙想回到屋里,将小茶盏里曾渔调制的药膏抹在烫伤处,心里还在想着曾渔风一般而来惊鸿掠影般而去的情景,痴痴半晌,然后去西屋白衣大士像前诵经摄养心神。

    虽然婴姿和严绍庆兄弟二人不在村中,但毓庆堂严氏族学照常开课,到傍晚放学时,严绍庆和严绍庭回来了,向严世芳禀说他们爹爹严世蕃午后已经离开寄畅园赶往南昌了,严世芳奇道:“不是说明日启程吗,我还没为汝父送行呢?”

    严绍庭低声道:“京中传来急信,太傅陆公已经仙逝,爹爹要赶去吊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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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难临头不自知

    严世芳吃惊道:“陆太傅去世了吗,此前并未听说他染病啊,是伯父从京中寄信来了吗?”

    严绍庭道:“是二哥严鹄通过锦衣卫户所传递来的急信,说陆太傅是重阳节的前两日暴病而亡。”

    严绍庭说的二哥严鹄是严世芳的儿子,当年因为严世蕃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子嗣,严嵩就让侄儿严世芳把一个儿子过继给严世蕃为子,取名严鹄,同时过继给严世蕃为子的还有本宗族的另一位子弟,取名严鸿,严鸿今年十八岁、严鹄十七岁,两年前严鸿恩荫为中书舍人,严鹄恩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目前都在京中——

    严世芳叹息道:“可惜,可惜,陆太傅英年早逝英年早逝啊”问严绍庆、严绍庭二人:“汝父临别时可曾留下什么话?”

    严绍庭道:“爹爹没说什么,只叮嘱我二人遵叔父教导,好生读书,后年开春来接我们进京,我已恩荫为锦衣卫副千户,庆兄是中书舍人,待服丧期满后就赴京就职。”

    严世芳点头道:“那你二人就在此安心读书吧,虽说你们可由恩荫入仕,不必经由科举之途,但多读书总是有好处,至少不会让人讥我分宜严氏子弟不学无术。”又对曾渔道:“多事之秋,曾生也要多费心。”

    曾渔躬身道:“是。”心想:“陆太傅就是锦衣卫首领陆炳,与陶仲文前后脚都死了,严氏父子时运大不利啊,看来倒台之期真的不远了,严嵩能掌权二十年,与陶仲文和陆炳的鼎力襄助是分不开的,陶仲文不必说了,投合了嘉靖帝修仙慕道的喜好;陆炳呢,是嘉靖的奶兄弟,陆炳母亲是嘉靖帝的奶娘,陆炳可以说是与嘉靖帝从小一块长大的,嘉靖八年陆炳以武进士的身份授锦衣卫副千户,此后虽长在皇帝左右,但并未迅速掌权,转机发生在嘉靖十八年,皇帝巡视河南,在卫辉遇行宫失火,是陆炳冒死把嘉靖帝从大火中背了出来,可想而知嘉靖帝此后对陆炳的信赖和宠爱,陆炳以左都督掌锦衣卫事,近年来更是进爵太子太保、太子太傅,锦衣卫首领以太保而兼太傅,有明一代没有先例——”

    又想:“上回听三痴兄说陆炳在士林中声誉颇佳,至少比严嵩父子名誉好,陆炳比较尊重有才学有风骨的士大夫,嘉靖帝因为大礼议诸事多次兴大狱,作为锦衣卫首领的陆炳从中斡旋,保全了不少涉案官员,现在陆炳死了,严嵩朝中再无力助,激涌的暗流即将掀起滔天巨浪,严世蕃现在回京必触霉头,分宜严氏的好日子到头了。”

    曾渔陪着严绍庆、严绍庭兄弟回钤山堂,用晚饭时听严绍庭说起他爹爹严世蕃昨夜不知在哪里不慎落水,弄得一身**的回到寄畅园,今日骑马上路还连连咳嗽——

    严绍庆道:“我听我娘说爹爹是在枫树湾陆姨娘那里的独木桥上滑到小溪里才弄湿衣裳的。”

    严绍庭便有些不快,似乎严绍庆不应该知道得比他多,他是嫡子嘛,样样应该占先。

    曾渔自是心知肚明,原来严世蕃下药**陆妙想未成却还摔到小溪里了,他本来还担心严世蕃还会有什么龌龊手段来对付陆妙想,陆妙想日子会不好过,现在严世蕃离开分宜了,真让他心下大快,问:“婴姿小姐也回到枫树湾了吗?”

    严绍庆道:“回来了,与我二人一道回来的,婴姿妹妹在枫树湾就下了轿子。”

    “算什么妹妹”严绍庭冷笑道:“根本无名无份。”

    严绍庭这是指桑骂槐,严绍庆顿时涨红了脸,因为他母亲曹氏也是在生下了他之后才被承认小妾身份的,而且在很多人看来,小妾根本算不得什么身份,和无名无份也相差无几——

    严绍庭无视严绍庆的羞怒,将筷子一放,说声:“我吃饱了。”又向曾渔点了一下头:“曾先生慢用。”自回卧室去了。

    严绍庆气忿忿得吃不下饭,对曾渔道:“曾先生,你看这等人哪里知道什么孝悌友爱,得知恩荫为锦衣卫副千户更是骄横得不得了。”

    严绍庆也恩荫为中书舍人,不过大明朝的中书舍人等于是内阁打杂的,是从七品的小官,而锦衣卫副千户却是从五品,庶长子严绍庆被嫡出的弟弟严绍庭全面压制,自是愤愤不平。

    曾渔劝慰道:“绍庭气量褊狭,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心里道:“大厦将倾,恩荫越隆越倒霉,锦衣卫副千户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大难临头却不自知,真是可悲。”问:“令尊没有责骂婴姿小姐吧?”

    严绍庆见曾渔责备严绍庭气量小,略感安慰,答道:“这个我却不知,但方才从寄畅园回来时婴姿妹妹神色如常,应该没受什么委屈。”

    曾渔点点头,继续用饭,却见严绍庭又来到饭厅,冷冷道:“曾先生,听说你有话要训丨示我?”

    曾渔看到一个青衣小厮闪到厅前柱子后,心知这小厮听了他方才与严绍庆说的话就跑到严绍庭跟前嚼舌头了,不动声色道:“是有话要对你们兄弟二人说,请坐下。”

    严绍庭没有想到曾渔还这么镇定自若,负气道:“曾先生面前我岂敢坐,站着听曾先生训丨示吧。”

    曾渔道:“好,那你就站着,今日我与你二人说兄弟和睦之义,《孝经》云‘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严绍庭哪里是来听曾渔训丨示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见曾渔还真的引经据典开讲“兄弟和睦”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打断曾渔的话道:“曾先生,这里是钤山堂,不是毓庆堂族学,曾先生好为人师太过了吧。”

    曾渔奇道:“不是你说要听我训丨示吗,这么说你是要训丨示我?”

    严绍庭忍曾渔很久了,今日终于爆发,大声道:“曾九鲤,你只是伴读而已,不要老是摆出先生的架子,你有何资格教训丨我”

    曾渔站起身,一把抓住严绍庭的右臂,说道:“我有没有资格教训丨你且听方塘先生怎么说,方塘先生若是也和你这般言语,那我立刻离开分宜。”

    严绍庭颇为畏惧叔父严世芳,没想到曾渔上来就要揪他去瑞竹堂,叫道:“曾九鲤,有本事莫要告状,告状不是本事。”挣扎着不肯走,但他哪里拗得过会散手的曾渔,被一路拖着出了饭厅。

    严绍庭叫道:“严二虎、山镐,给我把曾九鲤拖开。”

    严二虎和山镐是侍候严绍庭的两个健仆,闻言奔过来就想拽曾渔的胳膊。

    曾渔喝道:“我是去瑞竹堂请方塘先生评理,你们想于什么”

    严二虎和山镐毕竟是仆人,被曾渔一喝,面面相觑,曾渔就已经拖着严绍庭出了钤山堂,严绍庆又惊又喜地跟在后面。

    到了瑞竹堂外,曾渔就放开了手,自顾进去,严绍庭看到严绍庆就在后面,若是这时转身逃避的话,必让严绍庆笑话,碍于颜面,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曾渔进了瑞竹堂。

    明天争取还上一更,最近腰椎很不舒服,欠的文债只有慢慢还了。

第一卷少年击剑更吹箫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作戏

    瑞竹堂的严世芳已用罢晚饭,这时正独自品茶,手里执一卷己未科会试的程文选集在看,看得摇头晃脑,不时赞叹两句,见曾渔和严绍庭、严绍庆进来,便问:“曾生用过饭了没有?”命仆人给曾渔上茶,至于严绍庆和严绍庭,那是侄儿辈,靠边站着。

    严绍庭要恶人先告状啊,抢先道:“叔父,曾先生方才在钤山堂挑拨小侄与庆兄的关系,小侄不忿,与他争执了几句——”

    严世芳脸一沉,喝道:“住嘴,先听曾先生怎么说。”问曾渔:“曾生,出了何事?”

    曾渔道:“就让绍庭公子先说吧。”

    严世芳摆手道:“哪有这样的规矩,曾生请讲。”还严厉地瞪了严绍庭一眼。

    白胖酷似严世蕃的严绍庭暗暗叫苦,这个叔父实在是太古板了,心里急思对策。

    曾渔便将方才的经过一一说了,严世芳两道长眉一竖,问严绍庭:“你还有何话说?”

    有严绍庆在此,严绍庭心知抵赖不得,叔父严世芳动起怒来真是会打人的,赶忙道:“是侄儿误会曾先生了,小厮六儿向侄儿搬弄是非,说曾先生挑拨侄儿的兄弟之情,又说曾先生见族学的女学生美貌,时常出言调戏,却原来都是六儿在胡言乱语,小侄一时不察,信以为真,就对曾先生颇有不敬之词,请叔父原谅小侄一时糊涂。”扭头问跟过来的严二虎和山镐:“六儿呢,揪他过来掌嘴。”同时使个眼色——

    严二虎和山镐心领神会,答应一声,转身就出了瑞竹堂。

    曾渔暗道:“厉害,不愧是严世蕃的儿子,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撇清,又假借小厮六儿之口诬我调戏女学生,我血气方刚啊,少年戒之在色,正好诬我,而且严绍庭已经明说六儿是胡言乱语,我也不好再辩,但方塘先生即便不信,心里总会有些芥蒂。”向严世芳拱手道:“小生还不知道有人背地里这般诬我清白,方塘先生,贵府伴读之职小生无法胜任了,小生明日就回广信府。”

    严世芳对曾渔还是颇为欣赏的,曾渔虽是弱冠之年,但言谈举止稳重得体,更难得的是耐得住乡居寂寞,夜里只在钤山堂临摹法帖和古画,极是好学,实乃绍庆和绍庭兄弟学习的楷模,当即真诚挽留道:“曾生,莫听那些蠢笨小厮乱嚼舌根,我必重重罚之。”对严绍庭喝道:“还不向曾先生道歉,我早对你二人说过,曾先生于你二人是亦师亦友,乃是我之助教,你二人岂敢不敬。”

    严绍庭心里虽然不忿,表面不敢违拗,低着头上前向曾渔作揖致歉,曾渔微笑道:“绍庭公子莫让严二虎他们下手太狠,若把小厮六儿打坏了那就太过了。”

    说话间,严二虎和山镐二人老鹰抓小鸡一般把小厮六儿抓来了,六儿鼻青脸肿,还淌着鼻血,一路哭叫着:“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严世芳问了几句,小厮六儿除了“再也不敢了”五个字,别的什么也不说,那鼻血还在流着,双手被严二虎反扭着,也不能去擦一下鼻血,看着很惨的样子。

    严世芳厌恶地挥挥手:“带出去,罚他明日没饭吃,打就不要再打了,以后若再敢胡言乱语,定责不饶。”又教训丨了严绍庭几句,把严绍庆、严绍庭二人打发走了之后,留曾渔品茶闲谈,以安曾渔之心。

    曾渔道:“绍庭公子是因为小生与绍庆公子相处融洽,就对小生不满,实未想到区区伴读也会招惹是非。”

    严世芳道:“绍庆与绍庭二人的确不甚和睦,绍庭自幼就有些骄纵,好在年龄尚稚,曾生莫把小孩子的一时糊涂话放在心上,他若有过错你尽管教训丨就是,不要因为今日之事而有所顾虑。”

    在瑞竹堂坐了小半个时辰,曾渔回到钤山堂,继续临摹他的《天马赋》,严绍庆过来在一边静静看着曾渔临帖,待曾渔搁下笔活动手指时,严绍庆说道:“我弟并不知悔,还扬言说以后要让曾先生识得他的厉害,曾先生还得小心为是——这事是否要禀知我叔父?”

    曾渔道:“汝弟心机颇深,这是故意在你面前说这些话的,知道你会告知我,他是想让我又去找汝叔告状,几次三番,汝叔也烦了,疏不间亲啊。”

    严绍庆点头道:“曾先生说得是,不过曾先生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他是睚眦必报的,现在他还年幼,并无能为,两年后恩荫锦衣卫副千户后就难说了,当然,我会帮助曾先生的。”

    曾渔道:“多谢庆公子,想我与绍庭公子也并无什么怨隙,他现在还只是少年人,长大后自然知道我并无恶意。”

    严绍庆默然不语,半晌道:“曾先生真是有君子气度,让我敬佩。”

    曾渔微微一笑,见东窗外一轮圆月高悬,想起昨夜此时陆妙想也说他是正人君子,但他自知不是君子,更不是为所欲为的小人,红尘俗客而已,在分宜,吸引他的是陆妙想,所以严绍庭借小厮六儿的名义说他是好色之徒也不算完全是诬蔑——

    又想:“莫非严绍庭对我经常接送婴姿小姐生了疑心?看来我以后还得小心些,严世蕃是走了,可还有严绍庭这小子想找我麻烦呢,当然我与婴姿小姐是清清白白的,我与陆妙想也很清白,昨夜我称得上是坐怀不乱,唉,坐怀不乱是要被人骂的。”

    翌日卯时末,曾渔与往常一样来到毓庆堂族学与严岱老汉一块喝粥,严老汉还蒸了黄饼,两个人正吃着,听得脚步声响,转头看时,却是少女婴姿捧着小书箧进来了,曾渔忙道:“婴姿小姐怎么自己一个人就来了,严祠丁还没去接你啊。”

    婴姿快步走到自己书桌边,将书箧放下,然后向曾渔和严岱施礼,说道:“我有事要与曾先生说,所以就早早的来了。”

    严岱老汉招呼道:“小姿小姐,来吃一块黄饼。”

    婴姿谢过严岱老汉,不忙吃饼,对曾渔道:“曾先生,我娘前天夜里不慎摔破了茶壶,被滚水烫伤了小腿,伤得不轻,我娘也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些草药胡乱敷上,真让我担心,那天我偏偏又去了寄畅园,不然到这边来请曾先生去看看就好了。”

    既然陆妙想没向婴姿说起那夜的实情,曾渔也不会多嘴,当下装作吃惊的样子,说道:“是不是请巫塘的薛医生来诊治一下?”

    婴姿道:“薛医生离得远啊,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还不知道薛医生在不在巫塘,曾先生也精通医术,先帮我娘治一治吧?”

    这时严世芳带着女儿严宛儿来到族学大堂,听说陆妙想被滚水烫伤,便让瑞竹堂的一个仆妇陪着曾渔去枫树湾小庵为陆妙想诊视,婴姿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回去。

    过独木桥,来到枫树湾木屋,陆妙想正在西屋临摹文徵明的画,见婴姿领着曾渔还有一个仆妇来了,心知是怎么回事,含嗔道:“小姿,我不是说了不打紧吗,你怎么还要劳烦曾先生”

    曾渔看着缁袍窈窕的陆妙想,微笑道:“婴姿小姐是关心陆娘子嘛,请陆娘子让小生看看烫伤处,若是伤得重,还得请巫塘的薛医生来,小生怕技拙不敢施药。”

    陆妙想听曾渔这样说话,心下含羞,不敢看曾渔的眼睛,却不得不配合曾渔演戏,撩袍挽裤,裸出莹白小腿,伤处用一块青色棉布包缠着——

    曾渔道:“让我看看陆娘子用的是何种伤药?”

    陆妙想抿了抿唇,心道:“这不都是你调制的伤药吗——嗯,曾公子是因为小姿的缘故,必须装作很认真的样子。”这样一想,就觉得有些好笑,不敢笑,低头将裹伤的布带轻轻解开,那蜂蜜调和的烫伤膏已经凝结在伤口上,散发出樟脑和黄柏的混和气味,还有淡淡的女性体香。

    曾渔道:“这种药膏治烫伤也不错,陆娘子哪里得来的?”

    陆妙想低声道:“贫尼亦不知。”

    曾渔道:“那过两日小生再来为陆娘子诊治,现在这药膏揭不得,先敷着,过两天再作计较。”

    那个瑞竹堂的仆妇一直在边上,曾渔也不便多说话,交待了几句便告辞。

    婴姿因为曾渔说了这烫伤不碍事,也就放宽了心,跟着曾渔回村东毓庆堂族学,路上趁那仆妇没留意,对曾渔轻声道:“曾先生,我那位爹爹也烫伤了,脸上都烫了几点红斑,只怕前天夜里——”,看了曾渔一眼,没再说下去。

    这少女聪慧心细,大致猜到了那夜的风波,但只以为她姨娘是摔破了茶壶烫伤了自己和严世蕃,却不知其中还有更多的曲折,这个秘密只有陆妙想和曾渔知道,严世蕃也是一知半解——

    这日傍晚放学后,严世芳对曾渔道:“曾生,我明日要去宜春府学学习三日,二十一日是月考,二十二日会回来,族学这边就由你代为教导了。”

    曾渔问:“以前由谁代为教课?”

    严世芳道:“以前无人代,放假五日。”

    曾渔道:“那还是放三日假吧,小生代讲两日,这样学生们也欢喜,劳逸结合。”

    严世芳笑将起来,说道:“以前他们每月都盼着我去宜春的这几天呢,都还不是真心肯学习的啊,也罢,那就放假三日吧。”

    最近两章写得不大好,先过渡一下,精彩在后面,谢谢书友们的票票支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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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介绍:
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清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