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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朝陈     斩邪txt下载     斩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奋笔疾书,守株待兔

    (这年头,冲个新书榜真不容易呀,终于冲上去吊了个车尾,凌晨过后又是新的一周,最后一周新书期了,跪求各位支持!)

    “治之极,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

    “贫富之道,莫之夺予,上则富国,下则富家……”

    考场上,陈三郎运笔如飞,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做好一篇文章,重新检查一遍,基本没有太大的瑕疵,略一推敲,开始抄写。

    其他考舍内,诸多考生神态各异,有的在奋笔疾书,有的眉头紧皱,有的眼勾勾发呆。

    本次院试题目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各凭发挥。其实科举文章,尤其是童子试,符合主考官口味最为关键。一朝天子一朝臣,一门宗师一门生。朝廷上山头林立,儒学中一样是派系林立。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只是大的宗旨理念。涉及到怎么修身,怎么齐家,怎么治国平天下,则是各抒己见,有着许多不同的立场观点。

    见解不同,就是派系不同,当互相不服,则演化成矛盾,经常发生激烈论战。体现在实处,却是看哪个派系能在朝野占据主动,能够主政。

    “法儒派”,“心儒派”,“理儒派”,乃当今三大派系。其中内阁首辅萧易安就是心儒派的领袖,他入主内阁十五年,被誉为朝野一株参天树,枝茂叶盛,根系盘根错节,经历了无数次风雨,始终屹立不倒。

    其桃李满天下,杜隐言就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

    所以说杜学政也是心儒派的弟子。

    心者,思之官,承古圣贤之道,恪守仁义章法,却并不显得墨守成规,比起新兴理儒派,反而显得自由许多。

    陈三郎写的这篇文章,其中许多论点都符合该派系的看法。倒不是他刻意投其所好,而是本身也有着同样的立场,故而直抒己见。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到了中午,考生们都有些饿了。杜学政一声令下,就有小吏提着一篮篮饼子和清水进场——这点规则和前面县试府试又不同。县试府试考生可自带考篮,装着食物进场。院试,以及后面的乡试就不能了。

    这是一项反作弊措施,主要为了防止考生会在食物里夹带藏私。

    饼子都是素饼,圆圆一张,有巴掌厚薄,每个人能分得三张饼,吃完的话,绝对管饱。可惜是素的,口感略淡。倒不是朝廷省钱,不给肉食,而是怕荤腥之类考生们吃了会闹肚子,影响考试。毕竟油腻的东西,一个不好,会让人肠胃不适。

    啃着饼子,喝着清水,满场都是饮食声。

    吃完之后,陈三郎合算时间,觉得充裕,就和衣躺在考舍上,要小憩一会。他身体瘦弱,除了饮食质量有要求外,休息也是必不可少。磨刀不误砍柴工,睡得精神好了,才能思维敏锐。

    不过其他考生可不是这般认为,个个打醒精神,争分夺秒地写文。如果发困就毫不犹豫地伸手在自己大腿狠狠拧一把,用疼痛来驱散困意。

    这是读书人惯用的招数,运用到极致,谓“悬梁刺股”,几乎等于自残。

    陈三郎却不大同意如此做法,读书固然重要,但要是透支生命来读书,就是另一回事,过之犹不及。

    约莫眯了小半个时辰,他霍然而醒,用清水敷了敷脸,精神一振,坐正起来,继续做卷子。

    院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关系着能否取得秀才功名,故而就算一些小小的细节问题,都得反复斟酌思量。若是院试折戟,再想考功名,只得等明年。

    不仅仅是多等一年的问题,因为到了明年,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考过。年年蹉跎,花开花落,也许一辈子就这样了。

    挨近黄昏时分,陈三郎将所有考题完成,细细地又检查一遍,确认没问题,才示意交卷。

    在他前面,已经有好些人完成卷子,陆续交卷了。

    陈三郎的表现中规中矩,杜学政瞥他一眼,第一印象就是觉得这名考生很瘦,其他就不理会了。毕竟读书人多瘦少肥,一点不稀奇。

    出到试院外,长长吐一口气,觉得身心皆疲。但好在第一阶段的考试总算是完成。若是能考中秀才,接下来就该是进学。至于乡试,那是三年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间,能好好调整休养一番。

    进学分很多种,是进县学,还是府学;是廪生,还是增生,而或附生,区别很大,名目复杂得很。用记忆里的说法,简单地说,廪生是最有分量的,属于成绩最优秀的统招生。

    只是后来朝廷见到秀才越考越多,每个都是廪生,都得发廪膳补助的话,朝廷不得被吃穷?于是赶紧出台新政策,将秀才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是廪生,数额规定,非常有限,后面的就是增生,没有任何官方补贴了;再后面的附生,进学还得交学费呢。

    发展到如今,附生制度又是一改,就算不是秀才也能成为附生,只是除了交学费外,额外还得缴纳一笔进学附加费。至此,“附生”之名,名副其实。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成为附生主力军。

    对于此项改革,法儒派理儒派的一些人士非常不满,曾大力抨击,上书朝廷反对。

    圣上问老首辅。

    萧易安轻飘飘回答一句:“圣贤曰:有教无类。”

    圣上一听,得了,既然圣贤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加上近年来大兴土木,国库亏空得厉害,正好用附生之名收多点钱,弥补国库,总比买官卖官好吧。

    于是乎,连国子监都开始新政,贡生和荫生之外,增设捐生。只要捐献的钱多,即可进入里面读书学习。

    总而言之,这个时代许多事物都在改变着。

    陈三郎暂且不想那么远,着眼于现在才是正道。

    回到住宿的客栈,先胡乱吃了一顿,填饱肚子,再美美睡个热水澡,躺上床去,酣然大睡。

    院试考了,接下来是等待公榜。秀才是功名范畴,考到功名后文书会直达考生所在地,然后贴榜广而告之。

    所以说考生考完试直接回家等候,也是可以的,就知道结果的时间长了些。故而大部分考生考完之后,都选择留在南阳府等结果。

    陈三郎当然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回去,在没有真正拿到秀才功名之前,回到泾县都是非常危险的事。他好不容易才脱得身子,跳离漩涡,怎么会在事情未定之前又陷回去?

    院试公布结果的时间比县试府试都要长,可以做很多事情。

    大部分的考生不是游山玩水,就是聚餐会饮,雄赳赳,上青、楼,说白了,现在是最适宜人情交往的时候。什么同乡之谊,同窗之谊,极为重要。

    陈三郎也有同乡同窗,比如何维扬,但秦羽书已经修书给杨老先生,更在泾县的考生群中说了话,虽然说着含糊,但弦外之意表达得很清楚:谁要是敢跟陈三郎亲近来往,就是跟他秦羽书作对。

    一个是小有名声前途光亮的南阳学院廪生,一个是背负不光彩考试史的小小童生,两下比较,只要脑子不是进水的人,都知道该如何站队。

    何维扬倒有几分左右为难,但家中父母已经再三告诫,不准他继续和陈三郎为伴。

    陈三郎在泾县的名声本就不好,二姐夫江草齐又出了祸事,人们避之不及。要知道换在前朝,连坐之罪酷烈,像陈三郎这种的,就会受到江草齐连累,会被剥夺考试资格。

    夏禹王朝的朝纲还算开明,不会随便追究连坐罪责。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陈家都是晦气之所,不适宜亲近。

    没有人找,陈三郎却乐得清净。他的性子本就不适合那种你吹我捧的圈子氛围,说不得肉麻话。

    他决定重新考虑谋生路子。

    ……

    南阳府南门数十里开外,就是泾江,岸边上建造着码头,船只繁忙——泾县来南阳府,走水路的话都得在这个码头停泊靠岸。

    码头占地甚广,一排溜的土房子,大部分都是商号的仓库中转地。每天都有不少苦力搬运货物,进进出出。

    人多了,宛然成为一个小市集,有卖面食的,有卖鱼的。

    钟捕头戴着一顶宽大斗笠坐在一个面食摊上,正在吃着面。

    清汤寡面,吃多了让人恶心,很没胃口。

    他已经吃了好几天,见到面就觉得反胃。只是这么一个小码头,吃的选择真不多,鱼他也不喜欢吃。

    钟捕头倒很想进入南阳府大吃一顿来着,可作为公门中人,在没有上头文书调遣的情况下,僭越地界是大忌。黄县令算盘打得精明,一方面要替侄子报仇雪恨;可另一方面又把自己从事件摘出去,绝不让人抓住把柄,是他指使钟捕头来抓陈三郎的。

    钟捕头自是明白这一点,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能做着自己本分。他这次虽然便服出行,可南阳府是什么地方?水深着呢,岂是一个小小的县城捕头能乱来的?钟捕头真不想在关键时刻出岔子,宁愿苦点,在码头守株待兔。

    好在今天院试考完,用不了多久,陈三郎肯定就得坐船回泾县了。到了那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绝不手软。

第三十一章:烟花之地,无关风月

    (一不留神居然有122个月饼了,南朝都可以改行卖月饼了,呵呵,多谢各位的大力支持。凌晨冲榜,至关重要,还请继续助我一臂之力!)

    今天陈三郎又在南阳府晃悠了一圈,空手而归。没人脉,没名气,谋生实在艰难。

    五两银子的盘缠所剩不多了,扣除住宿饮食等费用,连坐船回去的路费都有点捉襟见肘。数着囊中可怜的铜钱,使得他油然生出“一文钱难死英雄”的慨叹。

    他决定明天到城东去碰碰运气。

    南阳府城东,有泾江支流经过,两岸垂柳,形成一处胜地,有个名堂,唤作“小秦淮”。论知名度,比南门的映峰滩要高得多。

    小秦淮乃烟花之地,有着十数条大大小小的画舫船只,每天傍晚时分点灯开张,沿岸一排溜地停泊着,就等客人上船。

    这等规模,比起扬州十里秦淮来,自然拍马难及,但和扬州管辖下的其他府城相比,则大大胜出。邻近府城之中,也常有文人骚客慕名前来,尝一尝滋味。

    白天的时候,小秦淮人影稀疏,毫无动静,可一到黄昏,整块地方就像刚睡醒过来,立刻变得生机勃勃。

    岸边水面,一艘艘画舫船只张灯结彩,抚弄管乐丝竹;岸上,形形色色的贩子开始摆摊,饮食、饰物、用具,应有尽有。

    整个场景,比南阳府里头还要热闹几分。毕竟南阳府城,每到子时就进行宵禁,而在小秦淮,这才是最热闹繁华的时候。

    第二天,睡足精神的陈三郎先在房中临摹写字,又读一会书,看时辰差不多了,这才换一身衣衫,背起书筪往城东外走。

    路程并不算短,嫌累的人都会雇佣轿子去,要舒服得多。

    陈三郎是步行,一方面为了省钱,另一方面是为了锻炼身体。他跟随许念娘学武,许念娘一眼看他,就说“体质孱弱,血气单薄”,初学忌挥拳飞脚,只能先扎马步。

    这是很中肯的话,要是一上来就“嚯嚯嗬嗬”地大动拳脚,只怕练武修身,反变成了练武伤身,死得更快。

    由此可知,许念娘绝非市井传闻所说的那样,只是个颓废酒鬼,开武馆骗钱的家伙,而很可能真是个江湖高手。

    他女儿许珺都是高手了,何况当爹的?是个高高手才对,但究竟有多高,却不得而知。

    许念娘还说过:扎马步之余,适当行走也颇有补益。

    陈三郎走得悠闲,路上当然不止他一个,三三两两,书生居多。其中一些面孔似曾相识,虽然叫不上名字,不识得人,但毫无疑问,应该是一起考院试的考生。彼此见着,拱一拱手,就算见过礼,丝毫没有尴尬之意。

    在这个世界,读书人逛烟花之地再平常不过,多有才子自命**,流连于青、楼之上,终日戏狎胭脂,传出去后,不是骂名,而成佳话。“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薄幸名”,说是自省追悔,倒不如说沾沾自喜更加贴切些。

    时值黄昏,一轮夕阳西坠,分外的红。陈三郎见着,竟感到一股妖艳意味。

    夕阳渐渐落在青山后面,红霞慢慢黯淡,就见那暮色缓缓席卷上来。日落月升,有朦胧的月牙影子闪现于天际。

    晚风微微,吹拂在脸上,颇感清爽。

    当陈三郎感到有些疲倦时,拐过一段路头,前面人声喧哗,灯火交错,一番热闹景象扑面而来。

    这就是小秦淮了。

    远远看着,仿佛看到另一个世界,感觉甚为奇妙。

    “到了,终于到了。”

    “快点走吧,免得晚了租不到船,那就白走一趟了。”

    身边的书生们脸上洋溢出兴奋的神态,双眼都要放出光,只恨不得一下子就扑到船上去。

    上得船,就意味着扑进到脂粉堆里,好不享受。

    根据有经验者的说法,以及公认论调,小秦淮的姑娘,无论姿色还是才华,而或技巧,都要比南阳府城里的高。

    “这位兄台请了。”

    忽而一名书生凑过来,拱手对陈三郎说道。

    陈三郎一怔,回个礼:“兄台有何见教?”

    那书生约莫二十七八岁,留着短须,笑道:“在下荣县考生韦枫,未请教?”

    “泾县陈道远。”

    “哦,久仰久仰。”

    听到这一句,陈三郎差点要左脚踩右脚,一脚扑倒在地:这哥们也太搞笑,咱俩才第一次见面好不好,何来久仰之有?

    好在寒暄之后,韦枫进入正题:“道远兄,是这样的,我见你孤身一人,想来无伴。不知有没有兴趣凑一凑份子钱,我们一起上船?”

    他说的“我们”,还有四五个人,都站在边上,等待陈三郎回话。

    陈三郎疑问:“什么份子钱?”

    韦枫脸上笑容更甚,他一看就知道陈三郎第一次来小秦淮,不熟悉情况,就开口解释起来:

    原来小秦淮上十数船只,有大有小,有华丽有普通,相对应的就是价钱高低贵贱。上档次的画舫消费,那是好几层楼那么高,等闲之辈,根本上不去。就算是中等船只,用钱也不少。吃碟花生米,或者小饮一杯,上百文钱就不见了。

    这些只是开胃菜而已。

    要听曲儿,找姑娘陪酒,必须拿出更多的钱。如果看中某位姑娘,晚上深入交流,吹吹箫,唱唱**花之类,没什么好说的,继续掏钱吧。来到这样的地方,任何交往都建立在金钱之上,谈感情?那是年轻人不懂事的表现。

    当然,也有一些价钱低廉的乌篷船,幽灵般出没。不过船上的女人多数是姿色平庸之辈,粗手大脚,甚至年纪很大了的。船上设施简陋,没有丝竹之音,就点一盏昏暗的油灯,当谈妥了价钱,那女人就往船舱上一躺,双腿张开,做起来连基本的叫唤声都欠奉,无趣无味。

    用句读书人的话说:“不解风情。”

    因此书生们还是更喜欢比较上档次的船只,但是消费高,个别人消费不起怎么办?于是就出现了凑份子钱,群体包船的行为。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各自拿出钱来,将一艘差不多的船只包下,听听曲儿,喝点小酒,高谈阔论,就算最后不能真得**,春风几度,也是一种享受。

    陈三郎听完,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多谢韦兄好意,其实在下来此,不准备上船的。”

    韦枫一听,明显不信,其他人亦然:来小秦淮不上船,那上什么?

    转念一想,韦枫想到了什么,心里认定陈三郎肯定是要上乌篷船的,只是怕人笑话,才不敢说出来,就笑道:“明白明白,既然如此,就此别过。”

    一群人走掉了。

    陈三郎摸了摸下巴,很想问句:你明白啥了?莫名其妙……

    他来小秦淮,无关风月,囊中羞涩,如何风花雪月得起来?来此只是因为听说岸边上生意兴旺,还没人收管理费,可以随便摆摊儿,故而要到这里卖字,如此而已。

    到小秦淮卖字的书生其实不少,颇有商机。来往的富豪乡绅为数众多,当他们看到哪一幅字不错,就可能顺手买下来,送船上的姑娘也好,拿回家附庸风雅也好,皆有用途。

    更有些考不到功名的落魄文人在岸上独立特行,时不时醉酒狂歌,故作惊人之语,却希望通过这番不羁表现,能被那些**风尘但骨子里有着哀春悲秋调子的小姐们慧眼看中,带到船上去。

    那么,一碗香喷喷的软饭就等于捧到手心里了。

    人生百态,无处不在。

    但这些,和陈三郎没甚关系。他先溜达一圈,大致摸清楚了状况,就挑一个还不错的地方开摊子。

    把事先写好的并且简单装裱过的十幅字从书筪一一拿出来,先往地上铺垫一块油布,再把字帖摆上去——三郎字摊就“华丽隆重”地开张了。

第三十二章:面如桃花,目露凶光

    (祝各位书友中秋节快乐!中秋团圆,大伙儿尽量少看书,多陪家人呀。当然啦,如果在看本书的话,看在南朝节日也得努力更新的份上,请多多投票支持吧!谢谢!)

    岸边垂柳成林,林子经过修葺,四通八达,相当宽敞,而每一株柳树都挂着灯笼,傍晚时分点起,当暮色降临,整座林子顿时大放光明。

    在这个世界膏油蜡烛之类都属于奢侈品行列,每天晚上点这么多灯笼,耗费不菲,据说是各画舫船只的老板们集资搞起来的,只为吸引生意。

    陈三郎占据的柳树位置很好,有一块磨盘大石可以坐着。他坐在石头上眼观鼻鼻观心,犹如老僧入定,其实内心深处一个劲在吆喝:“新鲜出炉的名品笔墨,各位客官快来买呀!”

    当然,这话他是肯定不敢嚷出口的,实在欠缺那个脸皮。虽然他觉得自己写的确实不错,比起南阳府城店铺里挂着的所谓“名家”作品不遑多让。可怎么说呢,能挂在店铺里的,才是艺术,摆在林子地摊上的,充其量也就是一幅字儿罢了。

    所谓艺术,包装和名气才是决定因素。

    故而林子里人群来往,但正眼看地摊字帖的人没几个。

    摆了大半个时辰,无人问津。

    对于这个情况陈三郎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怎么在意,用句矫情的话语安慰自己:耐得住寂寞,才能迎来成功。

    夜色渐浓,不远处的水面上开始热闹。男男女女,笑语喧哗,又有各种丝竹乐器弹起吹起,音律靡靡,未成曲调先有情。

    世界总是热闹的,而人心,却隐藏不住的寂寞。

    陈三郎叹了口气,思绪胡乱,好不容易才慢慢收拢,潜心下来,去领会存在脑海的《浩然帛书》。

    之前斩邪剑刺杀恶狼,小剑有变化,帛书亦然,好像要翻开新的一页,好让他阅读到新的内容。不过书页似翻未翻,卡在哪儿,令人好不郁闷。

    眼下陈三郎闲着无事,就静心感悟,看能不能通过精神力去翻开那一页。

    于是乎,身边的熙攘杂乱,别处的轻浮喧闹,都像水一般远离而去。

    整个世界清净了。

    “喂,这字儿是你写的?”

    一把声音突兀地响起。

    陈三郎睁开眼睛,就见到有个胖子站在摊前,昂首挺胸,一只左手背负在身后,右手则指着地上的字。

    “是的,是我写的。”

    “怎么卖?”

    “一百文一幅。”

    “什么,一百文,你不如去抢?”

    胖子非常夸张地喊道:“你也太狮子开大口了,你看那边的摊子,人家的字才卖几十文钱一幅。”

    那边两家摊子字帖售价确实很低廉,同样大小的篇幅,价格低了好几倍,甚至十倍,还能够谈价还价,像在菜市场卖菜一样。

    但这并非陈三郎吊高了卖,而是有原因的,他用的纸和笔墨都是有档次的材料,光成本上每幅字就得五十文钱左右,那人工成本呢?笔墨可不是薄利多销的商品,没有差不多利润甩卖的话,毫无价值。

    而那边摊子用的材料都是劣质货,纸不用说,几文钱一刀的毛竹纸;墨汁是最便宜的黄泥墨,画写出来的东西久了,过于干燥的话笔墨就会脱落;要是微微受潮,又会玷污开来,不成样子。

    相比之下,陈三郎的字帖可以说是诚意之作,他也不愿意为赚几文钱就贱卖自己的作品。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胖子闻言,一张肥脸垮下来:“什么玩意,都摆到小秦淮来了,还想装清高。我呸!三十文钱一幅卖不卖,我敢打赌,这是你所能卖到的最高的价格了。”

    “不卖。”

    陈三郎懒得理他。

    胖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咧咧走掉。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月上中天,原本停泊在岸边的画舫船只,只要是被客人包了的,就开始撑开,朝着外面划去。但这时候岸边还站着许多衣装光鲜的人,一个个举首翘足,观望着水面远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远处水面突然划来一艘灯火辉煌的画舫,非常大,长约十丈,看上去简直是一艘庞然大物。其船首造型也别具一致,是一个站着的仕女形状,建造描画得美轮美奂,衣带飘扬,栩栩如生。

    见到这艘画舫出现,岸边等待的人立刻欢呼雀跃,不少人大叫起来:“**楼的船来了。”

    在小秦淮,**楼是巨无霸般的存在,背景最深,资金最厚,姑娘最美,而且多。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楼还是连锁经营,在扬州其他府城,以及十里秦淮之上,都有分号。

    这么一家老字号百年老店,在风月界可以说是相当少有的。

    老店经营,自有一套,其中的花魁制度最为人津津乐道。所谓花魁,就是楼中最漂亮最具风情的女子,大都是自幼就被卖到楼里的美人胚子,从小就接受系统正规的培训,从举止礼仪,到琴棋书画,再到床上功夫,全部都要学,不精通不算出师。

    不出师就不能接客。

    **楼的花魁每年一选,比赛项目有音律,有书画,有仪态,一套接一套的,竞争相当激烈。比完这些才艺,最后就是货真价实的竞价环节,参赛佳丽们全部站在台上,让老板们竞价争夺破瓜权。

    价格最高的,才是真正的花魁。

    今年**楼的花魁唤作“江雨霏”,她的破瓜权卖到五百贯钱,实在令人咂舌,让人不禁感叹:原来最好卖的,就是此身呀!

    只是近来**楼来了个新人,容颜谈不上精致完美,但身材扶柳,风情万种,尤其一双眼睛,回眸一笑百媚生,简直颠倒众生。此女自称十八姬”,出身大户,后因家道中落,家人尽丧,走投无路,这才卖身红尘。

    **楼的**如获至宝,立刻帮她从头到尾包装,然后推出来竞价接客,第一晚,卖得银钱十五贯;第二晚,提升到三十贯;第三晚,价格狂飙,竟达到一百贯……

    更让人惊奇的是,连续三晚都是同一个客人,南阳府良安钱庄的大老板赵德威。

    这境况实在罕见得很,有友人问赵德威,那十八姬究竟有甚本事,竟能让他这名花丛老手食髓知味,一而再,再而三,流连忘返?

    赵德威满脸迷醉之色,慨然回答:“非尝过不知味,尝过之后,别的女子尽皆索然无味。”

    他甚至愿意一掷千金要帮十八姬赎身。

    如此丰厚的一笔银子,**颇为心动,去问十八姬,不料此女居然回答说不愿意,说她饱经劫难,万念俱灰,不愿再嫁人为妻妾。

    **想了想,觉得留着这株摇钱树也是不错的选择,也不强迫。

    今夜,是十八姬开始接客的第四个晚上,不少人都想登上船去,看一看今晚她的过夜权会卖多少银子。很多人觉得此女势头凶猛,假以时日,行情很可能会超过新花魁江雨霏。

    有人得意有人失落,据说江雨霏心情郁闷,有心要争回风头,连矜持都抛开,愿意与客**花了。

    画舫慢慢游荡,朝着岸边来,当渐渐近了,就见到画舫扶杆上有些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在挥舞着手帕,朝着围观在岸上的男人娇笑。

    这是一种渲染气氛,招揽客人的小手段。只是些一般行情的姑娘,而有档次的都不会放下身段,如此抛头露面的。

    望着那些姑娘,岸边的情况就开始沸腾。

    “哗,快看,那不是十八姬吗?”

    突然之间,有眼尖的大叫起来,手一指,指着画舫船头甲板之上。

    一名婀娜多姿的女子正站在那儿,扶栏而观,似有忧愁。她的身边,跟着一位丫鬟。

    只可惜此女螓首微垂,方向又是水面那一边,故而看得不大清楚。

    但岸上的男人们已经狂热,仿佛只看这女子一眼,浑身都要发热,某处蠢蠢欲动,于是异口同声大喊:“十八姬!十八姬!十八姬!”

    声浪惊人,惊得柳树林的人都纷纷好奇蜂拥而来,冲到岸边去围观。

    “什么状况?”

    陈三郎吃一惊,见人群杂乱毫不讲究地踩踏,一些可恶的脚步都将他的摊儿给踩了。他赶紧收拾,好不容易才抢回四幅字帖,至于其他六幅都被踩得面目全非,根本不能再卖。

    “可恶!”

    心疼不已,这损失可大了。

    但刚才一窝蜂,都不知道是哪个家伙下的黑脚,无从追究。

    陈三郎暗叫晦气,也无心摆卖了,将字帖收回书筪中,略一沉吟,迈步跟随人群到岸边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观者如堵,挤不进去,什么都看不到。

    陈三郎一咬牙,干脆爬上一株柳树,坐在树丫上,这下看得清楚了。旁人见状,恍然大悟,也纷纷上树来看。

    听着如雷般的叫喊,船头的女子被惊动,于是抬头望来,面如桃花,双眸似秋水,水滴入人心。

    人群为之疯狂,竭嘶底里得匪夷所思。

    陈三郎一怔,怀中剑匣斩邪剑“嗡”的一动,好像要破匣而出,飞掠而去,斩掉女子头颅。

    在剑的影响之下,陈三郎视线中看到的女子镜像为之一变,那一双眸子深处,有红光隐隐,凶焰焚烧,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猛野兽!

第三十三章:眼中见妖,路上悟剑

    (票票在哪里呀,支持在哪里!)

    这一看,陈三郎心中莫名一震,失手从树上摔落,没头没脑地砸在一个人身上。

    “哎呦,砸死我了!”

    可不是先前要买字帖的胖子吗?他挤不进人群,也想学着爬树,无奈身材实在太胖,非常努力地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蹭上大半丈,又被砸下来。

    其全身都是肉,软乎乎的,还很有弹性,摔到他身上,陈三郎一点事儿都没有,背着书筪赶紧走人。

    胖子也没什么事,爬将起来瞪着眼找人:“谁,谁砸的我,给爷出来,抽不死你!”

    陈三郎早走远了。

    已是亥时,天上明月朦胧,被些云团挡住,时隐时现。见着这般气候,陈三郎不禁就有点心惊肉跳,感觉比月黑风高还要可怖些。

    这就是心理作用,刚才看了那十八姬一眼,简直像被一桶冰水当头浇落,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冒起,泼喇喇地直冒上脑门。

    妖,非常妖!

    俗话说“天下乱,妖孽出”,可现在夏禹王朝还没有开始乱呢,怎么就冒出那么猛的妖孽来?

    话说回来,赠剑的红鲤鱼似乎也有些妖……不对,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它妈生的,人有好坏,妖也有好坏。

    就算真是妖,红鲤鱼肯定是个好妖。

    陈三郎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大上,他判断善恶有自己的标准。比如说他认定穿着大红官袍端正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下的黄县令就是恶的,是坏人,而非常明确地认为暴起杀人,捍卫妻子清白的江草齐是好人。

    好与坏,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搞得复杂了,就表示想太多了。

    红鲤是好妖,因为它从未显露暴戾的气息,也没做害人的事,让陈三郎觉得宁静平和;可站在春山楼画舫上那看似风情万种的美人儿截然不同,其隐藏在眼眸深处的嗜血欲、望深深地出卖了它的本质。

    明明妖也,而以为美;明明邪也,而以为媚;明明鬼也,而以为贵,大概如此。

    忽然之间,陈三郎很替那些朝思暮想地要和此女大战三百回合的男人感到肉疼。不难想象,每一次极度欢愉的同时,不知要被吸收掉多少阳气生机。

    当然,最浪费的却是大笔大笔扔出去的钱。

    混蛋,钱不是这么用的……

    咳,这样说就矫情了,人各有命,管他死活?

    也没法管。

    剑匣中的斩邪剑倒有不同意见,先前之际,小剑跃跃欲试,意图破匣飞出,斩杀对方头颅。

    其中凛然的气机,陈三郎感受得相当清楚。但他更清楚的是,以自己目前的实力贸然冲上去降妖除魔,估计最后的下场很可能是“壮烈牺牲”,反而被妖魔吃掉。

    既然个体能力不足以抗衡,那么将这个讯息告知知府大人去?

    该念头在脑海里晃了晃随即挥之脑后,他要是贸贸然冲到衙门里去报告,只怕知府大人一听,当即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妖言惑众,左右拿下,先打五十大板!”

    月色黯淡,路面模糊,两边树木阴影丛丛,让人看着,感觉是有东西藏在哪儿,张牙舞爪。

    很明显,这还是心理作用,还没有从被妖魅惊到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陈三郎忽而站定,深呼吸了几口,一颗心慢慢恢复平静:自己不是早有心理准备,明白这个世界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的吗?就算有妖魔鬼怪跳出,也是预料中事。

    否则当初何必甘冒风险,喂血养剑?

    养剑近百日,不正是为了这一夕?

    想着,伸手掏出紫檀木匣子,打开,小剑静静地躺在里面,莹莹一枚,透射出一抹隐晦的光芒。

    自从启蒙开锋,亮出锋锐,此剑和刚获得那会儿相比,已发生了许多变化,原本的锈迹斑斑,大半都脱落,从而显露出本来的古朴内敛的银白色泽。

    其藏在剑匣内,看似死物,实则陈三郎却非常清楚地感应到它纤细的躯干里所包含着的灵动,似是流动的水波,似是摇曳的树叶,似是生存着的人的思想。

    陈三郎伸出手指去捻起,毫无距离的触摸之下,该感觉更加强烈,汹涌地冲击着他的脑海精魄。

    云卷云舒心常在,潮起潮落我自观!

    砰!

    当那浪头形成万钧之势,咆哮着冲刷过来,裹挟着狂风扫落叶的凶猛,终于冲破了一层无形障碍,脑海为之清明,那一页似翻未翻的书页终于被翻开,一行行字尽显无遗,清晰地成为印记,再不可磨灭。

    陈三郎心中喜悦,赶紧跑进路边的林子中,盘膝坐下,潜心领会这难得的感悟。

    《炼剑术》!

    新书页所载赫然是一篇炼剑术,此“炼”者,非彼“练”,所以不是剑法招式的练习,而是淬炼之道。

    最开始的时候,陈三郎从斩邪剑上获得《浩然帛书》,初入门槛,得养剑方法,也就是喂血养剑。

    血乃人之根本,与精气神息息相通,以血饲剑,看似血腥近于魔道,实则不过是江湖传闻而已。不管道释,不管正邪,精血从本质上说,其实就是一种媒介而已。

    以血运气,以血通神,以血破邪,都是非常端正的功法窍门。比如说道家的乾坤无极五雷正法,运用到极致,必须咬破手指,用精血画符箓,才能将威力发挥到最强。

    又比如蜀山剑仙,养一口本命法剑,也是必需鲜血作为媒介,日月积累,直至最后养成。这一口剑,才算与本人性命攸关,不分彼此。

    血气通灵,是其他任何事物都难以比拟的特性。

    陈三郎喂血养剑,当小剑启蒙开锋,跃然上台阶,进入到下一阶段,就是《炼剑术》。

    通读此术要诀,他终于明白剑锋刺杀恶狼后的变化因何而生,以及为什么小剑遇到邪祟之物会有异动示警,甚至跃跃欲试,必斩之而后快了。

    这竟是一口天生“嫉恶如仇”的剑……

    “斩邪”之名,真是名副其实,没有再贴切的了。

    对于此剑来历,陈三郎更感好奇,不过要彻底弄清楚,恐怕得先把红鲤鱼的来历搞明白才行。

    当下又收了些杂念,继续浸淫《炼剑术》,被其中记载的内容所吸引,一时间神游太虚,心生向往……

    “原来如此啊!”

    他突然一笑,霍然睁开眼睛,十分欣悦地站起身子。

    已是下半夜,天上云团被风吹动,刮开,月光分分明明地走了出来,照得人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楚明白。

    就连外面的路,也是一清二楚,宛若康庄,再无分毫障碍之处了。

第三十三章:眼中见妖,路上悟剑

    (票票在哪里呀,支持在哪里!)

    这一看,陈三郎心中莫名一震,失手从树上摔落,没头没脑地砸在一个人身上。

    “哎呦,砸死我了!”

    可不是先前要买字帖的胖子吗?他挤不进人群,也想学着爬树,无奈身材实在太胖,非常努力地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蹭上大半丈,又被砸下来。

    其全身都是肉,软乎乎的,还很有弹性,摔到他身上,陈三郎一点事儿都没有,背着书筪赶紧走人。

    胖子也没什么事,爬将起来瞪着眼找人:“谁,谁砸的我,给爷出来,抽不死你!”

    陈三郎早走远了。

    已是亥时,天上明月朦胧,被些云团挡住,时隐时现。见着这般气候,陈三郎不禁就有点心惊肉跳,感觉比月黑风高还要可怖些。

    这就是心理作用,刚才看了那十八姬一眼,简直像被一桶冰水当头浇落,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冒起,泼喇喇地直冒上脑门。

    妖,非常妖!

    俗话说“天下乱,妖孽出”,可现在夏禹王朝还没有开始乱呢,怎么就冒出那么猛的妖孽来?

    话说回来,赠剑的红鲤鱼似乎也有些妖……不对,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它妈生的,人有好坏,妖也有好坏。

    就算真是妖,红鲤鱼肯定是个好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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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剑近百日,不正是为了这一夕?

    想着,伸手掏出紫檀木匣子,打开,小剑静静地躺在里面,莹莹一枚,透射出一抹隐晦的光芒。

    自从启蒙开锋,亮出锋锐,此剑和刚获得那会儿相比,已发生了许多变化,原本的锈迹斑斑,大半都脱落,从而显露出本来的古朴内敛的银白色泽。

    其藏在剑匣内,看似死物,实则陈三郎却非常清楚地感应到它纤细的躯干里所包含着的灵动,似是流动的水波,似是摇曳的树叶,似是生存着的人的思想。

    陈三郎伸出手指去捻起,毫无距离的触摸之下,该感觉更加强烈,汹涌地冲击着他的脑海精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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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那浪头形成万钧之势,咆哮着冲刷过来,裹挟着狂风扫落叶的凶猛,终于冲破了一层无形障碍,脑海为之清明,那一页似翻未翻的书页终于被翻开,一行行字尽显无遗,清晰地成为印记,再不可磨灭。

    陈三郎心中喜悦,赶紧跑进路边的林子中,盘膝坐下,潜心领会这难得的感悟。

    《炼剑术》!

    新书页所载赫然是一篇炼剑术,此“炼”者,非彼“练”,所以不是剑法招式的练习,而是淬炼之道。

    最开始的时候,陈三郎从斩邪剑上获得《浩然帛书》,初入门槛,得养剑方法,也就是喂血养剑。

    血乃人之根本,与精气神息息相通,以血饲剑,看似血腥近于魔道,实则不过是江湖传闻而已。不管道释,不管正邪,精血从本质上说,其实就是一种媒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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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三郎喂血养剑,当小剑启蒙开锋,跃然上台阶,进入到下一阶段,就是《炼剑术》。

    通读此术要诀,他终于明白剑锋刺杀恶狼后的变化因何而生,以及为什么小剑遇到邪祟之物会有异动示警,甚至跃跃欲试,必斩之而后快了。

    这竟是一口天生“嫉恶如仇”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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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又收了些杂念,继续浸淫《炼剑术》,被其中记载的内容所吸引,一时间神游太虚,心生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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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降妖除魔,逍遥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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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等了一会,凌晨破晓,这才转出道路,迈步回城,到了城下,巨大的城门正在士兵的推动之下,缓缓打开。

    一夜折腾,陈三郎感到饥肠辘辘,进城后立刻去找吃的,见着街边有个馄饨摊子,赶紧坐上去叫了一碗,顾不得烫,提起筷子大口大口夹着吃。

    身边忽而有人坐下,开始之际他埋头吃喝,不怎么注意,突然间觉得不大对劲,闻着一股酸臭的味道,不禁抬头看去,当场怔住。

    是个道士,是个外表打扮很特别的道士,他穿着一套干净利索的道袍,纤尘不染,但一张脸满是污垢,双手脏兮兮的,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怪不得有酸臭味传来了,敢情都是从这位身上散播的。

    瞅着面容,似曾相识,脑海灵光乍现,脱口叫道:“你不是那个在朝山寺出现过的道士吗?”

    道士瞥他一眼,坐得端正,一副高手范儿。

    陈三郎大感惊诧,当初对方在朝山寺出现,形象可不是这样,虽然穿着破旧,补丁百搭,但浑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面容颇为英俊精神。现在是怎么啦,完全颠倒过来,穿得整齐华丽,可身子却像条臭咸鱼……

    难不成是一位疯道士?

    不对,在朝山寺的时候,两个青壮和尚推他都推不动,这一分功夫不像假的。

    道士突然开口:“书生,你是不是觉得本道现在的打扮更像奇人异士?”

    陈三郎一愣:哪有这般说话的,根本不是出家人的口吻。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个样子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是众目睽睽的焦点目标,的确有那么几分奇人异士的风范。

    就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嘻嘻!”

    道士拍手一笑:“本道改换装束,从旧瓶装新酒,换成新瓶装旧酒,果然改对了。从此以后,就以此形象行走天下,降妖除魔。对了,书生,你可以称呼本道为‘逍遥富道长’。”

    逍遥富道长?这哪门子的称呼呀,道士一向不都自称“贫道”的吗?

    对方跳脱的思维,让陈三郎表示无语:咦,他说降妖除魔?眼下不正有一尊凶悍妖魔自己难以对付吗?请这位出手如何?

    想到这,怦然心动,这可是难得机会。

    当即道:“这位道长……”

    “书生,请叫我逍遥富道长!”

    对方非常认真而且严肃地纠正着。

    呃,好吧……

    陈三郎不和他在称呼这等细节问题上纠缠不休,贫道也好,富道也好,能降妖除魔的才是正道。

    “逍遥富道长,请借一步说话,在下有事请求。”

    晕乎,这称呼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道士却大咧咧的不动,表示他在吃面,吃完面再说。

    这确实是个合理的要求,陈三郎就在一边等着。

    不料道士吃面的速度很慢,非常慢,好像在演示慢动作似的,筷子缓缓举起,缓缓夹面,再缓缓放进嘴里,缓缓地嚼吃着。

    这是吃面吗?

    陈三郎瞧着眼睛发呆,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听这位逍遥富道长得意的道:“书生,本道吃面的范儿,是不是特别高深莫测?”

    闻言,陈三郎几乎忍不住要一脚飞过去,将这家伙踢到面桶里去,那就真正高深莫测了。

    但是,对方很可能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特立独行,只为考验他的耐心。

    好吧,哥忍。

    整整小半个时辰,道士终于将一碗面吃完,用袖子擦了擦嘴,然后眼勾勾盯住陈三郎。

    陈三郎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开口问:“怎么啦?”

    “付账呀,你见到高人吃东西需要自己给钱的吗?”

    陈三郎只得一脸肉疼地帮他给钱付账。

    “好了,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咳,此处有点不方便,请道长到对面巷子里详谈。”

    “书生,注意你的言辞,本道已经提醒过一次,请叫我‘逍遥富道长’。”说到“富”字,特地加重语气,表示这个字的重要性。

    你牛,哥继续忍。

    陈三郎前头带路,带着他走到巷道里去。

    道士有些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事快说吧,本道时间宝贵,要去降妖除魔呢。耽误了,你可赔不起。”

    “我找你就是为了降妖除魔。”

    道士一听,精神顿时抖擞,双眼放光:“在哪里?什么样的妖魔?”

    陈三郎就编了个故事,反正就说自己无意察觉到春山楼的姑娘十八姬是个妖魔,所以要请人去斩杀。

    听完,道士连连点头,也不追问计较故事的漏洞问题,反手从身上掏出一件事物,四四方方。

    陈三郎一看,居然是一面小巧精致的算盘,心里嘀咕:“这位拿算盘出来干什么?”

    就见到道士噼里啪啦拨动着算盘珠,一会之后算完,笑吟吟道:“书生,请给三十八两五百四十二文钱。”

    陈三郎问:“给什么钱?”

    道士眼一瞪,一副你不是吧的样子:“这是请本道降妖除魔的酬劳呀。”

    陈书生差点一跤摔倒,失声道:“卫道除魔,难道不是你们道门道义吗?怎么还收钱?”

    “废话,没钱谁去拼杀拼死呀,我吃饱了撑着呀。你以为本道从外到内,精心营造高人形象容易吗?不就是为了迎合你们这些市井小民对于高人的畸形定义,好更加引人注目,好招揽生意!”

    道士连珠炮地说了一通,唾沫星子乱飞。

    陈三郎终于明白他一时这样,一时那样的深刻内涵了,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道士踏前一步,双目炯炯,伸出手到他面前:“快给钱吧,这可是本道下山后接到的第一笔生意,想着都让人有点小兴奋呢。”

    陈三郎差点要哭了:“我没有那么多钱……”

    道士一听,顿时失望,搔了搔乱发,忽而又端起小算盘,噼里啪啦拨了一通:“这样吧,本道吃亏,给你抹掉个零头,只收你三十八两五百文钱。不能再少了,降妖除魔,本道要耗费法力,要投入法器,搞完之后,还得去洗个澡,叫人捶背捏脚,吃个宵夜什么的,成本花销可不低。更重要的是,本道得存钱呀,买几亩地,建个房子,娶个如花似玉的老婆,都要钱啊!”

    说着,道士目光深邃,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喃喃说着:“成为一位富得流油的道士,就是本道最大的理想!”

    陈三郎只听得目瞪口呆:心目中对于所谓的高人形象轰然倒塌,这是哪门子的奇人异士,世外高人,简直比商人还商人,怪不得他一直强调着要被称为“富道”呢,根源都在此。

    见他呆住不回应,道士有些急了:“怎么样?价钱很公道了的。你找别的行内人,绝对没有本道便宜,除非找到招摇撞骗的家伙,那你亏得更大。”

    这才是真正会做生意的人呀。

    陈三郎哀叹一声,掩面就走。

    道士叫道:“谈得好好的,你干嘛走了呀。嫌贵咱们可以再商量嘛,给你再打个九折如何?”

    陈三郎走得更快了。

第三十五章:闹市施法,赊账除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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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也似的回到客栈,上房关门,倒头就睡,什么妖孽鬼怪,什么奇人异士,统统不管了。

    这一觉睡得香,醒觉的时候竟是下午,肚子咕噜噜饿得慌。赶紧爬起来到楼下,叫了一大碗叉烧饭,吃得稀里哗啦,片刻就海碗朝天,他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心里感叹一声:“饱食终日,何等幸福!”

    可是付账的时候,见着干瘪钱袋,顿时焉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卖字为生,无人问津,也不是没想过去找份短期工,但是挑挑担担的苦力活,他不可能做得来,至于账房抄书之类,都是热门职业,行情紧得很,打着灯笼也难找。

    屈指一算,距离院试公榜还有好几天,没钱的日子真不好过。

    稍做休息,走出客栈,继续去寻找商机。

    前面街道忽而一阵喧哗,过去一看,就见着那名非常“奇人异士”打扮的逍遥富道士晃悠悠地走着,后面跟了一群顽童。

    顽童看这道士奇离古怪,纷纷起哄,拍手叫“疯道士”,有些还在地上抓起泥巴石块扔过来。

    陈三郎注意到一件稀奇的事,不由眸子一缩。他看到不管顽童扔得多大力,但那些泥巴石块总是打不到道士的身子,当靠近边上,就仿佛遇到一层无形阻力,软绵绵掉在地上了。

    戏法?

    障眼法?

    不对,应该是真正的术法,这特立独行的道士确实有真材实料。

    说起来,这还是陈三郎第一次见人显露道法,大感惊奇。

    道士带着一群顽童走了一圈,并没有引得大人们注意,自感没趣,唰的一晃身,窜进一条巷道里,擦一把汗,破口大骂:“凡夫俗子,有眼无珠,本道爷卖力表演了一路,怎地就没人识货,请道爷去作法驱邪呢?”

    敢情他显露道法,是故意为之,只为吸引别人注意。换句话说,就和街边商贩卖力吆喝一个道理。

    陈三郎听见,忍俊不禁,跑过来道:“逍遥富道长,怎地那么快收了道法,我还没看够呢。”

    道士见是他,跳起来:“说得轻松,你以为本道爷的法力是江水河流,滔滔不绝的吗?要成本的!”

    陈三郎忍住笑:“其实你想招揽生意,何不施展些厉害法术,震慑全场?”

    道士冷眼瞥他一眼:“书生懂什么,吾辈术士,行走天下,是有原则的,第一条便是不得随便惊扰俗世。故而小术可偶尔为之,**却不可轻易施展。”

    陈三郎听着,深以为然,要是修道者在闹市胡来,简直乱套,朝廷也不会坐视不理,这一闹,性质便不同了。

    便道:“其实以道长的本事,乃世外高人,为何还需要金银这等阿堵物?”

    道士一听,很不同意地反驳:“本道爷又不是神仙,我得吃饭呀,我得喝酒呀,我得住好房子呀,我还得娶个漂亮娘子,这些不要钱吗?”

    又来了,陈三郎哭笑不得:“你们修道之人,不是可以点石成金的吗?又有道法傍身,想要获得金银不是轻而易举?”

    道士轻蔑地瞄他一眼:“道者,何物?书生你把本道爷看成什么人了?本道爷是有原则的人,是术士,不是强盗不是小偷更不是骗子。”

    陈三郎一竖大拇指:“真高人也!”

    道士双目放光,一把抓住他的手:“书生,现在你已经知道本道爷是高人了。怎么样,快出钱请我去降妖除魔,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快哉?”

    陈三郎没好气地道:“我是很想请你,但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差钱。”

    道士一听,立刻无精打采,埋怨道:“没钱你找我干嘛。”

    陈三郎嘟囔道:“我事先哪里知道世外高人降妖除魔要收费的。”

    “废话。”

    没钱没话说,道士抬脚要走。

    陈三郎忽道:“能赊账否?”

    道士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书生,亏你是个读书人,赊账都说得出口,脸红不?”

    陈三郎笑道:“好歹咱们也算是同道中人……”

    “打住,你读你的圣贤书,我修我的神仙道,八竿子扯不到一块,怎么就同道了?”

    “你是个穷道士,我是个穷书生,都是穷道中人。”

    陈三郎振振有词。

    道士听着,抓了抓腮帮:“似乎是那么一回事……”

    “既然大家是同道中人,就该互相帮忙,我请你降妖除魔,先赊着账,等我考到状元了双倍还你。”

    “双倍?”

    道士精神大振,飞快从怀中掏出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喃喃道:“好像挺不错……”

    陈三郎笑容可掬:“当然不错啦,反正你现在没生意,闲着也是闲着。”

    道士想了想,一点头:“好吧,本道爷就破例一次,赊账除妖。”

    陈三郎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

    “慢着。”

    道士一摆手:“口说无凭,我们得先立个字据,黑字白字,免得你以后翻脸不认账。”

    陈三郎道:“道长行事,倒是讲究。”

    逍遥富道得意洋洋:“那是当然,想骗本道爷,没门。”

    于是两人返回陈三郎所在的客栈,陈三郎铺开文房四宝,挥毫疾书,写了一封契约。

    道士又道:“得抄两份,你我各一份,按手指印。”

    陈三郎依他所言,一一做好。

    道士吹干了墨,小心翼翼折好,贴身藏起。招揽到一笔生意,脸上笑眯眯的,心情大好。

    陈三郎忽道:“哎呦不对,我请你降妖,可万一你打不过那妖魔呢?这一条得写到契约里,要是不成功,契约自动失效。”

    道士一瞪眼:“本道爷怎么会打不过?我乃是崂山第一百零八代嫡传弟子,名头一亮,妖魔退避。走走,我们现在就去。”

    陈三郎道:“这么急?总得先准备准备。”

    对方虽然显露道法,不像是个假货,可道行深浅没个准,万事小心谨慎点为好。

    道士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好准备的,快点做完这一单生意,本道爷好接下一单。”

    陈三郎一翻白眼:“我是雇主,现在我说了算。”

    道士嘴一撇:“真是磨叽,怪不得都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陈三郎懒得跟他扯皮,此事不是儿戏,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可得搭送性命进去的,容不得不提防。

    何况现在那妖魔化身春山楼的红牌姑娘,身份光亮,岂是那么容易冲上去降妖除魔的。那些名流贵客,个个垂涎着美人儿呢,说不定还会群情汹涌,争着当护花使者,到那时候,又该如何处之?

    将这些可能发生的情况告诉道士,道士听着一愣一愣的,郁闷地道:“降妖除魔有这么多讲究?”

    陈三郎问:“你不知道。”

    道士很茫然:“不知道呀,本道爷今年才下山,你这笔生意是第一单。”

    陈三郎一听,明白几分,又问:“你平时经常下山?”

    道士摇头:“这是第一次下山。”

    陈三郎恍然:怪不得这家伙行为怪诞,原来真真正正是个“世外高人”,一年到头住在深山野林里头,就打趣问:“来这俗世,感觉如何?”

    道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感觉很好,以前师傅总是说女人是老虎,会吃人,很可怕,但我到山下一看却发现师傅是错的,可惜师傅去世了,否则我一定要带个女人上山给他老人家看一看,摸一摸。”

    他说得很认真,毫无开玩笑的样子。

    陈三郎也听着很认真,并且信了。

    扯过闲话,言归正传,两人正式开始讨论如何降妖除魔。

    听着陈三郎侃侃而谈,道士心有疑惑:“书生,你真得是个读书人吗?怎地说起这些事来,一套一套的?”

    陈三郎含糊回答:“读得书多了,总懂一些。”

    道士深信不疑:“哦,原来如此。不过我不识字,我不读书。”

    “你不识字?”

    陈三郎吃一惊。

    “道士不识字,有甚奇怪。”

    “那你刚才怎么看契约?”

    陈三郎觉得很惊奇。

    道士嘿嘿一笑:“怕你骗本道爷,就装模作样吓唬吓唬你呗。”

    陈三郎为之哑然。

    约莫讨论了一个时辰,终于确定了一个双方都觉得不错的除妖方案,动手的时间定在后天晚上。但在此之前,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大前提需要解决,就是陈三郎和道士得乔装打扮登上画舫。

    俗话说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如果不能近距离接触到妖魔,降妖除魔谈何说起。找到机会接近的话,还能先摸清楚对方虚实,知己知彼更有把握。

    不过以他们现在的身份身家,想要登上春山楼的画舫难以登天。

    陈三郎皱眉苦思,最后想到一个法子,就是从良安钱庄大老板赵德威那里找突破口。这位老板是和十八姬春风几度的风头人物,有着深入的贴身体会,可以说是重要当事人,其身上肯定有着关键的线索情况。就不知道昨天晚上过夜竞拍,是否也是他拍到了。

    “既然如此,那走哇!”

    道士一如既往地心急,立刻拉着陈三郎去找赵德威。

第三十六章:修士见闻,豪客中邪

    良安钱庄,店铺辉煌。

    道士刚进门,还来不及开口,立刻有伙计满脸厌恶地挥袖驱赶:“出去出去,本店概不施舍!”

    瞧着道士一脸郁闷的样子,陈三郎忍俊不禁:“道长,世道不同了,奇人异士那一套行不通了。”

    “那怎么办?”

    “先换回正常的道袍再说。”

    道士变戏法般往腰间一掏,就掏出一套干净整齐的道袍来,很利索地换着。

    陈三郎好奇地瞅了瞅,心道这道士还真是有料,不知身上带着多少法宝,忍不住问:“道长,你是崂山嫡传弟子,师傅肯定传下许多法宝,有没有适合我用的?”

    道士一听,睁大了眼睛:“许多法宝?亏你说得出口,你以为法宝是大白菜满街摆的吗?”

    陈三郎腆着脸道:“总有些吧。”

    “一件都没有,本道爷要是有法宝,何必跟你磨叽啰嗦,直接去到那画舫降妖除魔,一招打杀了。”

    道士回答得干脆。

    “不会吧,没有法宝如何对付妖魔?”

    “不是有法器嘛。”

    道士没好气地说:“书生,很多东西书上可没写的。”

    陈三郎被勾起好奇心,一个劲追问修士界的事。道士一翻白眼:“你一介读书人,问这干甚?”

    “圣贤曰:不耻下问。”

    陈三郎理直气壮。

    被缠得烦,道士就开口说起来,见着这书生果然听得聚精会神,十分专注,道士内心不禁感到有点小得意,有心卖弄,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原来修士所用物品分为两大类,一为法器,一为法宝;市井坊间传闻,说那些世外高人随手一掏就是法宝,然后乒乒乓乓开打,却纯属市井小民的臆想。真实情况:偌大修士界,法宝的数量虽然算不上凤毛麟角,但也是颇为罕见。而每一件,都有着十分厉害的威能。

    既然法宝难得,那么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法器就是主流,又分为三个品阶等级:开光、玄品、灵通;其中开光级法器是最低级最普通的,平常时候,有得道之士行走天下,与人有缘,或会替人开光,将些许法力加持其上,那么原本一件稀松平常之物就成为了法器。

    不过这样的法器属于易损消耗品,就算不动用,加持在上面的法力也会随着时间散发流逝,久而久之,当一点不剩,此物也就作废了。

    故而玄品级才算是真正意义的法器,物品上刻着阵法禁制,只要保养得当,就可以一直使用。

    对于这些见闻,陈三郎听得津津有味,又问:“修士界现在厉害的都有哪些门派,崂山肯定是吧。”

    闻言逍遥富道长难得地脸皮一红,含糊道:“好些门派都挺厉害的,比如说西山白马寺,海外龙城,蜀山这些,呃,具体本道爷也不大清楚,我可也是刚下山……”

    陈三郎暗暗记住那些名字,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道士又道:“其实还有一个地方非常出名,里面都是武修,嗯,也就是俗世所说的武林高手。”

    陈三郎兴趣浓生:“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山寨!”

    陈三郎一愣:“就叫山寨?”

    “不错。”

    陈三郎不由腹诽:这名字也太山寨了……

    这时候道士换了装束,显露出本来面目,很年轻的样子,一对眉毛如剑,英气挺拔。不过经过接触,深谙其爱钱如命的猥琐本质,样貌这些外表的东西,只能说太具备迷惑性,完全可以无视掉。

    但不管如何,现在的模样总比之前那“奇装异服”要顺眼得多。

    “好了,可以再进钱庄找人了吧。”

    陈三郎想了想:“我觉得赵老板未必在钱庄。”

    “不在钱庄在哪里?”

    “要么在家,要么在小秦淮。”

    此时天色渐暗,又开始到小秦淮热闹的时候了。

    道士听着,颇感不耐:“麻烦,干脆听本道爷的,直接杀去小秦淮,岂不痛快?”

    陈三郎冷笑道:“你倒痛快了,砍杀起来,伤及无辜该怎么办?”

    道士一怔:小秦淮人山人海,双方拼斗起来,一个不好就是死一片的结果,的确让人头疼。

    修道之人,不敢说悲天悯人,可事态闹大,惊动官府却是不美。修士固然算是世外高人,可王朝统治,千军万马,其中不乏高手人物,特别是那几位封疆大将,论起实力比许多修士要厉害得多。一身杀气,道法不侵。

    道士口口声声称自己是“高人”,可真要和那封疆大将对比,只怕几回合就被对方砍了脑袋。

    修士,毕竟不是神仙。尤其修为不深的,在某些方面可能比一个壮汉还不如。

    “这不行,那不行,这单生意本道爷不做了。”

    道士撒起泼来。

    陈三郎好不容易哄他上钩,哪里肯让他走,忙道:“稍安勿躁,等我去问问就打探清楚了。”

    但他踏入钱庄,还没有开口问,就见到一人慌慌张张冲进来,口中大嚷:“赵掌柜,赵掌柜,大事不好。”

    一个穿着掌柜衣饰的中年人走出,喝道:“王小二,你大呼小叫什么,惊吓到客人,唯你是问!”

    那王小二哭丧着脸:“赵掌柜,真出事了,老爷出事了。”

    赵掌柜啊了声:“老爷怎么啦?”

    “老爷昨晚夜宿小秦淮,今天中午才回来,睡了一觉。黄昏时分刚醒,可一醒来就中邪了似的,胡言乱语,还乱打人。夫人好不容易叫小的们把老爷绑住,又叫我来通知掌柜,请你赶快回去看看。”

    这赵掌柜身份不低,乃是老板赵德威的堂哥,闻言大为愕然,也不敢怠慢:“好的,等我一下,我这就跟你走。”

    回头交待伙计们几句,就跟随王小二离开。

    那赵德威迷恋妖孽,一掷千金当豪客,豪放过头,果然中邪出现了症状,陈三郎心中一动:也许这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出到外面,对道士道:“走,机会来了。”

    道士耳目敏慧,先前赵掌柜和王小二两人的对话都听到了,也不废话,嘴里道:“走走走!”

    那赵德威中邪,家人自然心急火燎要请人驱邪,请人当然得请高人呀。

    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逍遥富道也。

    “嘿,额外做一单生意,银子落袋,十拿九稳了。”

第三十七章:邪魔作祟,人心惶惶

    赵德威的住宅距离良安钱庄不远,走了半刻钟,前面就见一座屋宇连绵的大宅子,非常华丽,正面朝南,摆两尊威武石狮子,鬃毛飞扬,睁目呲牙。只可惜没有经过高人开光,只得其形,就是两坨石头死物。

    赵掌柜和王小二来到门口,还没有迈步进去,就听到里面一阵哭啼吵闹,正感到诧异,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光着身子跑出来。

    赵掌柜吃惊:“这是哪里来的疯子?”

    王小二哭丧着说:“这就是老爷啊。”

    赵掌柜这下真得怔住了。

    堂弟赵德威乃南阳府赫赫有名的富豪人物,身家万贯,平时养尊处优,大腹便便,高大肥厚的身板子不管在哪儿一站,都能一眼认出。只几日不见,为何变得如此干瘪,全身皮肤松弛,仿佛里面的血肉都凭空没了。

    赵掌柜知道这位堂弟发迹之后,喜欢风月,无美不欢。不过自古有云:人不风、流枉富豪,倒也平常,没甚好说。然而就算再沉迷酒色,断然也没有短短时间变得如斯模样的道理。

    记得前几天他来到钱庄,还是油光满面精神抖擞。

    赵掌柜不假思索,赶紧过来要抱住赵德威问个究竟,不料赵德威竟似乎不认识他了,兜头兜脸就是一巴掌。

    啪!

    赵掌柜几乎被打懵,见到堂弟双目森森,猛地张开大嘴又咬来。

    疯了,他疯了!

    赵掌柜骇得连滚带爬,赶紧躲开。

    这时候,逍遥富道和陈三郎来到,道士睁目一看,眼眸精光流露,面有异色,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手。

    陈三郎问:“如何?”

    “他一身精血阳气都被吸走,要死了。”

    “啊!”

    陈三郎失声叫道。

    噼啪!

    转瞬间那边状甚疯狂的赵老板一跤摔倒,趴在地上,再无声息。

    好一会赵掌柜和赵德威的家眷才赶上来察看,见着赵德威的身子遍体泛青,一张脸两颊干瘪下去,骨头凸出来,显得颇为可怖。

    “老爷死了!”

    立刻一片哀嚎哭声。

    陈三郎道:“那妖孽竟如此肆无忌惮?”

    赵德威这么一死,死的样子又极度不正常,其家眷肯定会告到衙门去。联系赵德威这几日都是在春山楼的画舫厮混,都是在十八姬的床上度过,傻子都知道十八姬很有问题。

    这么一来,不等于自我暴露了吗?

    道士吃吃一笑:“妖孽行事,何须顾忌?”

    “那它为何耗费心思混上画舫去?”

    道士淡然道:“或为嬉戏,或为好奇……一言以蔽之,妖孽就是妖孽,不是人,想法行径不是一般人能猜度得到的。”

    陈三郎听着,倒有些明白过来。

    妖魔精怪,它们成形和人的成长过程几无可比性,什么人情世故,什么规矩律法,在妖怪眼中,根本无法理解,也不会在意理会。说白了,它们就是率性而为,本能行事。

    而对于许多妖魔来说,吸取人类阳气以壮大己身力量,就是最本能的念头。

    赵德威死了,动静颇大,只过了半刻钟时间,衙门就有人来到,就地审讯。过不多久,一队精骑由一名游击将军率领,马蹄嚯嚯,出城奔赴小秦淮。

    道士沉声道:“书生,本道爷跟上去看看。”

    陈三郎忙道:“带上我。”

    “本道爷要去降妖除魔,你去作甚?”

    “我去看你降妖除魔啊!”

    他花费口舌请道士去斩杀妖孽,本就另有目的,不去的话又有甚用。

    “麻烦!”

    道士怨了一句,一手抓住陈三郎,一手从口袋掏出两张半尺长短的橘黄色符箓往双腿一贴,口中低念一句法咒,唰,速度飙升,快若奔马,冲出了城门。

    看守城门的士兵们只感到眼前一花,完全看不清什么状况,那人就过去了。

    陈三郎双脚不着地,耳边风声呼呼,好像腾云驾雾般,心中啧啧称奇:“这就是道法呀,比起所谓武林高手的轻功不知胜出多少。”

    当然,其实对于轻功,他也不曾亲身见识过。

    夜幕深沉,一向热闹的小秦淮今天出事了。游击将军带着骑兵过来,立刻驱逐人群,封锁四周。

    春山楼的画舫并没有停泊在岸边,它今晚竟然没有出现——或者,永远不会出现了。

    道士和陈三郎远远地停着观望,道士一跺脚:“果不其然,被这妖魔跑了。”顿一顿:“书生,都怪你磨叽,现在好了,降不了妖除不了魔了。”

    陈三郎嘟囔道:“我哪里知道这妖魔本性如斯?”

    道士一摊手:“那现在该怎么办?你们所签的契约怎么办?”

    陈三郎沉吟片刻:“我觉得它并没有离开。”

    道士精神一振,立刻伸长了脖子,鼻子一耸一耸的,像一只狗到处嗅着,然后怒道:“根本嗅不到它的味道。”

    陈三郎问:“你鼻子能嗅多大范围?”

    “起码十丈。”

    道士深以为荣。

    陈三郎哭笑不得:“我说的不离开,不是说它还在小秦淮,而是可能潜伏在南阳府周围。”

    道士哦了声:“范围这么大,却不好找。”

    陈三郎道:“如果真得那么好对付,我又何必高价请你这位高人出马?”

    道士显然把这句话当成是陈三郎拍马屁,洋洋自得:“那倒是。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本道爷立刻找遍全城,要将它挖出来。”

    嗖,根本不理会陈三郎,顿时跑得没影儿了。

    陈三郎哑口无言,心里也不知道是希望对方成功呢,还是失败。

    道士一去,两三天都不见人影,但显然他并没有成功地降妖除魔。因为这两天不断有骇人的传闻散播,说南阳府出现了一头专吃人心的妖魔,已经有好几位书生在野外被吃掉了心肝,死状十分可怖。

    传言四起,人心惶惶,知府大人焦头烂额,一方面要求衙门封口,不准讯息传到扬州去;一方面加派人手四下巡逻,既为了击杀妖魔,也为了稳定人心。

    在客栈中,陈三郎没少听到这些传言,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不知道这头妖魔为何转了口味,专门吃读书人的心肝。难不成它出来吃人后,吃着吃着,最后觉得书生心肝最滋补,所以嘴刁了,只爱这一口了?

    很有可能……

    这一日,道士忽然出现在客栈,神态有些憔悴,眼勾勾看着陈三郎:“书生,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降妖除魔了。”

    陈三郎问:“什么法子?”

    “这厮狡猾得很,我总是找它不着,但有了诱饵就不同了。”

    “诱饵?”

    道士道:“它不是喜欢吃书生心肝吗?”

    陈三郎若有所思:“所以你要找个书生当诱饵?”

    道士咧嘴一笑:“不用找,你不就是一位皮滑肉嫩的大好书生吗?”

第三十八章:衣衫半解,船上大战

    这段日子前来考院试的一众考生大部分都滞留在南阳府等待公榜结果,等待之余,自然要在府城附近游逛,前往胜地景点,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就在此时,邪魔吃人心肝的骇人传闻爆发。

    其实已经不是传闻,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好几位考生在出外游玩之际惨遭杀害,心肝被挖了去,暴尸荒野,根据目击者所描述,场景血淋淋,颇为可怖。

    人心惶惶,闻风丧胆,诸多考生,以及别的文人骚客哪里还敢冒头?要么选择离开南阳府,要么窝在城中,半步不敢出城。

    城外的胜地景点顿时人踪难觅,冷清无比。

    相比昔日的热闹,现在映峰滩可以说是一片空落,连做买卖的贩子船夫都撤退了。一来没有生意;二来谁知道那凶残妖魔找不到读书人来吃,会不会把魔爪伸向他们?

    今日,天阴阴,有风,吹着水面,泛起一层层波浪。

    四周寂静,只间或有鸟儿扑飞叫唤几声,更添清幽。

    一名身子高挑的书生背着书筪忽而从路径走来,踏入映峰滩。和天下许多读书人一样,他长得斯斯文文,只是偏瘦,衣衫被风鼓荡起,看上去像个竹竿儿。

    书生似乎走了老远的路,感到疲倦,寻块青石坐下,举起袖子抹擦额头上的汗,随即伸手从书筪中拿出一个竹筒儿,抿了一口清水。

    略作休息,来到水边,东张西望,要寻找船只,嘴里喃喃道:“奇怪,平日里此地有十数艘乌篷船载客,今天怎一艘都见不着了?这可如何是好,我还要坐船去朝山寺上香还愿的呢。”

    正忧愁间,欸乃一声山水绿,西南方向一艘乌篷船慢慢摇出。

    书生看见,颇感欢喜,赶紧挥手叫唤。

    撑船的听见,撑起长竿,将船划过来。等靠近了些,看见船夫身形苗条,却是个女的,虽然脸上蒙着块面罩,但双目盈盈,分明很年轻。

    渔娘撑船亦为常见,不足为奇,就一般而言,都会上些年纪。太年轻的话,难以受住这一分苦。

    船靠岸,书生不管三七二十一,迈步登船,嘴里叫道:“到朝山寺去。”

    渔娘也不说话,摇动撑杆,向外划走。

    书生满脸倦色,就坐在船舱里头歇息。

    船只荡着荡着,突然停住,那渔娘放下撑杆,俯身钻进船舱,解下面罩,露出一张柔柔弱弱风情流淌的容颜,怯声道:“公子,要不要小女子伺候?”

    说着,身子倾倒,轻解衣衫,露出小半个香肩。但见皮肤滑嫩,白里透红,哪里像是常年受风吹雨打的船娘人家?

    不少乌篷船,但凡船上有女人的,多半有附带事宜,等于暗娼。眼前这年轻船娘,想必也是做这种事的。然而她面容娇嫩,带着一股动人媚意,加上体型窈窕,有这般姿色,何必需要在船上受苦?大可到城里去,不说头牌姑娘,争个红牌是绰绰有余。

    不过正常男人,此时此景,又怎么会想太多,眼珠子只怕都压迫被勾搭得掉进香肩里头去了。

    书生居然能够把持住,坐得端端正正,干咳一声,有模有样地道:“非礼莫视,姑娘自重!”

    船娘眼眸掠过一丝意外之色,不退反进,衣衫褪得更下,露出一片欺霜赛雪般的肌肤,楚楚动人地道:“莫非公子嫌弃小女子姿色粗鄙,入不得眼?”

    书生忍不住偷瞄一眼,苦着脸道:“实不相瞒,小生囊中羞涩,只能支付船钱,至于其他,实在不敢奢望。”

    船娘依然不肯走,直接坐在书生怀里去:“小女子见公子眉清目秀,心中欢喜,甘愿自荐枕席,望公子成全。”

    说着,一双白生生的手就从书生领子探了进去。

    她的手很美,晶莹如玉,春葱若兰,十片指甲上还涂画着淡红色的花汁,淡淡散发出一股难言的香气,令人一闻,神魂颠倒,什么顾忌都抛之脑后。

    当被她的指尖接触皮肤,更有着莫可名状的挑逗魅力。

    突然之间,书生居然觉得身体某部分非常不听话地有了反应。

    船娘显然感觉到了,轻声娇笑,一下子将书生推到,然后整个人骑上去,要做那颠倒衣裳之事。

    嗖!

    水面有人掠飞而至,踩着一根事先掷落的树丫,轻轻一点,最后重重地落在船头之上。

    咔嚓!

    他故意使力,踩坏了一块船板。

    船娘听到动静,面色一变,扑将出来,见到那名不速之客,神色惊疑不定。

    道士大喝一声:“妖孽,今天终于找到你了,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忽见到书生衣衫不整地从船舱跑出,喊道:“拜托,你这开场白嫌不嫌太俗套了,比废话还废话。”

    他当然就是陈三郎。

    道士嘿嘿一笑:“看来本道爷来得早了些,坏了书生好事,无量天尊。”

    陈三郎啐了一口:“再不动手,一文钱都得不到。”

    “啊!”

    那妖孽明白上了圈套,厉声狂啸,左手五指森然,就掏向陈三郎心窝。

    道士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想逞凶,且让本道爷收了你!”

    唰,一道符箓飘出,挡住这一爪,随之伸手一搡,将陈三郎又推进船舱:“书生,不想死的就乖乖呆在里面不要出来。”

    陈三郎就先留在船舱,顷刻间听到外面有厉啸声大笑声怒喝声怪叫声,更有激烈的拼斗声,噼里啪啦,不知打烂多少船板。

    他听得心中悚然,外面双方实力竟仿佛在伯仲之间,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逍遥富道的真实水平不知几何,但应该算不错。那么这头妖孽究竟是何等来头,能和道士拼得不落下风?

    嗡!

    怀中剑匣,斩邪剑战意凛然,好像一条不甘蛰伏的龙蛇。

    此剑存在,才是陈三郎敢于接受道士剑意充当诱饵的最大依仗。

    就在此时,啪啦!

    整艘乌篷船在激烈的争斗之下居然被打断,水流疯狂地灌入。

    陈三郎赶紧跑出船舱,就见到两道身影腾空而起,一个逃一个追,朝着附近的一座青山冲去。

    这青山,正是朝山寺坐落之地。

第三十九章:原形毕露,妖孽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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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三郎记得自己会游水,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抱着一块木板下去。费了一番功夫才游上山麓,跳几跳,抖了抖水,心急火燎赶赴战场。

    道士和妖魔战得紧,边打边走,动静闹得很大,不时有轰鸣声,以及树木断折。

    打斗声惊动了朝山寺的和尚,近日游客稀少,香火惨淡,一群和尚正憋着火,以为有人闹事,于是吆喝着,手持棍棒蜂拥出寺看个究竟。当他们见到那个现出原形的妖孽时,只惊吓得手脚冰凉,将棍棒往地上一扔,抱头鼠窜,下山逃命。

    道释门中俱有降龙伏虎的神通手段,但并非说所有道士和尚都是修士。特别是释教,大开方便之门,门徒众多,其中大部分和尚都是普通人,最多就是练点入门功夫罢了。

    这些和尚打坐念经尚可,真要和妖魔厮杀,如何敢上去?

    “书生,山上有妖怪,你还不快快下山报官?”

    和尚逃下山的时候遇见陈三郎,有好心的出言提醒。

    陈三郎却不吭声,只管往上走。

    和尚见着,也不管他,继续逃命去了。

    不多一会,朝山寺就成为一座空寺。

    蓬!

    道士和妖孽战着战着,战到寺里来了。

    “臭道士,你多管闲事,非要和妾身过不去?”

    声音徒然一变,变得尖锐,听在耳朵里,像是有锐器划过金属物,非常不舒服,完全失去了原先的怯弱娇怜;她身形依然婀娜多姿,但一张红颜却像斑驳的墙壁,七零八落,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显得狰狞可怖,任谁见着,都会肝胆俱寒地大叫一声:“鬼啊!”

    怪不得那些和尚跑得比兔子还快了。

    除了面目凶残之外,其双爪也变形,十片乌黑油亮的指甲片片长达四五寸,边缘尖端锋锐若刀,当被它割到之际,只怕比刀锋还要麻利几分。

    逍遥富道的样子略狼狈,几缕头发披散下来,右手把持一柄木剑,三尺长,颇为厚实的样子。

    真不知道这么长大的一柄剑先前被他藏在了哪儿,不过既然他是位“高人”,身上藏把剑不被外人知晓也不是难事。

    此剑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法器,通体黑得深沉,隐约可见剑身上刻画着符文,却是淡红色的,隐在剑身之中,不甚分明。

    道士呵呵一笑:“你这尸魁,多行不义,今日撞到本道爷手里,定要教你尸骨无存。”

    尸魁?

    陈三郎听见这个名字,望文生义,倒也了了然。但僵尸一类如何能大摇大摆跑出来吃人?它不是害怕阳光的吗?

    尸魁那完全塌下去的鼻子忽然一耸,嗅到人气,双目一瞪,见着一个书生探头探脑地在一株树木后面,登时嚎叫一声,身形如风,下一刻就冲到陈三郎面前,一爪抓下。

    道士早有防备,身法更快,抢先一步将书生带走,破口大骂:“你这书生不要命啦?上来干嘛?”

    “看你是否偷懒……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道士“有意见”得双眼翻白,要不是感觉到陈三郎身上毫无法力,都会认定这个书生也是个“世外高人”了。

    陈三郎又道:“其实是小生见道长一直稳占上风,这才斗胆上来瞧一瞧,长几分见识。”

    道士道:“书生,你何止是斗胆,这胆儿都打过箩筐了。”

    陈三郎微笑,非常谦虚:“不敢不敢。”

    两个人在唇枪舌剑,那边尸魁可不闲着,双爪翻腾,狂风暴雨地抢攻,主要目的就是陈三郎,恨不得要将这个胆大妄为的书生分尸。

    道士倒仗义,一柄木剑飞舞,将陈三郎护得周全。只是这么一来,他只能全心全意防御,渐落下风。

    “高人,还不拿出绝招来,更待何时?”

    陈书生完全没有当累赘的觉悟,高声叫道。

    道士脖子都粗了:“就你废话多,这是五百年火候的尸魁,不知吃了多少人的心肝,吸取了多少气血,哪里那么容易对付?”

    陈三郎恍然:“怪不得它敢跑出来,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唰!

    道士一个纰漏,差点被尸魁挠了一爪子,又急又怒:“你懂个屁!像这样的尸魁,肯定是藏在某处隐蔽的坟地里头不会出来的。平日里养着某些尸傀,专门为它猎食。”

    陈三郎听得入神:“那这一头?”

    “鬼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

    道士非常冒火,下山所接第一单生意就碰到如此棘手的目标对象,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开那个价,起码得翻一倍才能回本。

    屡攻不下,尸魁颇为不耐,猛地仰天长啸一声,浑身噼里啪啦作响,体型徒然撑大,将衣衫都撑破,露出里面青黑色难看的皮肉肌肤。

    陈三郎问:“现在该怎么办?”

    道士苦笑:“拼命的时候到了……”

    陈三郎眨了眨眼睛:“我说道长,现在你不要跟我说你对付不了,咱们可是签了契约的。”

    道士讪讪然道:“本道爷的实力原本比它高,只是带了你这个累赘,搞得它的实力比我高了。”

    陈三郎忙道:“那你放我下来。”

    “放下来也没用,它被逼急了,露出原形。变身之后,不管如何,实力都比本道爷高了。”

    陈三郎大叫:“那你也赶紧变身呀。”

    道士听着满脑门黑线:这大胆书生可真搞笑,莫非读书读傻了,以为谁都可以变身?

    吼!

    露出原形体型高达一丈的尸魁来了个霸气大变身,全身肌肉盘结,青面獠牙,猛地一拳轰来。

    道士摸出一张淡青色的符箓,往木剑上一拍,嘴里飞快念句法咒,就见符箓莹莹一亮,肉眼可见地消融进剑身。

    剑身变化生,本来隐在其间的符文发亮,光芒一闪,剑尖和拳头撞击在一起。

    滋滋!

    犹如滚水泼雪的声响。

    尸魁硕大的拳头皮肉冒出青烟,被剑尖削去一片,它吃痛得大叫一声;道士也不好受,被巨力轰击往后退去数丈,身形都站得不稳定。

    陈三郎见状,赶紧道:“妖孽凶猛,请先放小生。”

    道长没好气回答:“都说了,放下你也没用。”

    “怎地没用?你不放我,我怎么下山逃命?”

    道士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现在知道害怕了吧,想要逃命了吧,早干嘛去了……

    愤怒的尸魁咆哮着,双臂一抡,又一波凶历的攻击来到。

第四十章:魔高一丈,高人何处

    攻势凶猛,逍遥富道的应付有点手忙脚乱,挥洒几剑后,厚重木剑上的符文慢慢黯淡了下去,威力顿时削弱,刺到尸魁身上,如击木石,杀伤大减。有一次尸魁居然直接一手抓住剑身,差点夺了剑去。

    道士很上火,身形暴退,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将陈三郎抛了出去,落到一边:“书生,有机会你就逃命去吧!”

    然而尸魁一见,竟舍了道士,形如鬼魅,恶狠狠扑向陈三郎,似乎不吃掉这名书生的心肝,誓不罢休。

    道士大喝:“霹雳连环符!”

    甩手拍出七八张巴掌大小的符箓,符箓在疾飞过程中无火自燃,化作一团团火焰,接二连三地砸在尸魁身体上。

    每扔出一张符箓,道士的心就肉疼一下:亏了,亏大了,这都是钱呀……

    符火烧身,颇为疼痛,尸魁的仇恨终于被拉回来,转身双目盯住道士,张牙舞爪冲来。

    机会!

    陈三郎根本没有逃命的打算,锋芒乍现,斩邪剑“唰”的飞起,快如闪电,下一刻,已经穿透尸魁颈脖,然后转弯,飞回剑匣,再无动静。

    驾驭这一剑,陈三郎已尽其可能,比起以前颇有进步,起码能操纵小剑飞回剑匣了,不用到地上寻找捡拾。

    小剑出得快,回得也快,只一瞬间,中间又隔着尸魁,道士根本看不到具体情况。

    但就是这么一瞬间,他突兀地浑身打个冷战,寒毛都禁不住要倒竖,还来不及体味,这感觉便如潮水般消失,再无影踪可觅。

    “咯咯!”

    颈脖中剑,尸魁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慢慢转身扭回头,死死盯着陈三郎,声调含糊地道:“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尸狼……”

    陈三郎一愣,有点不知所云,但随即脑海灵光一闪:自己的确曾经杀过一头狼来着,但是在野鬼林,距离南阳府可不算近,难不成那头狼和这尸魁竟是一伙的……

    又想到先前道士对尸魁的解说,说此妖物平常都是隐藏在坟地里,驱使尸傀猎食,若是因为自己无意杀了对方的尸傀,从而逼使正主出来觅食,又或者其实人家是出来寻仇的……

    不管哪个可能,都能够成立。那样的话,可真够因缘巧合了。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寻根问底意义不大。

    就在此时,尸傀硕大的头颅咕噜噜地断掉,但它更为庞大的无头身躯竟腾空飞起,压向陈三郎。

    刚才驾驭一剑,陈三郎的精神亏耗颇大,正处于身心俱疲的阶段,面对这泰山压顶的轰击,毫无抵御的办法,只能本能地往侧边躲开。

    道士也没有耽搁,大步赶上,一把抓住尸魁的左边足踝,使出莫大气力,奋然一抽,生生将这巨大身躯摔到地上。

    轰!

    泥土飞扬,砸出个大坑。

    “雷火符!”

    道士嘴里念叨着法咒,一道符箓劈在尸魁身体上,刹那间烈焰焚烧,散发出一股难闻恶臭。

    在火焰中,尸魁慢慢被烧成灰烬。

    道士松口气,顾不得擦额头的汗,突然朝着西南方向拱手稽首:“崂山第一百零八道嫡传弟子逍遥在此,多谢前辈高人出手相助,还请出来一见。”

    陈三郎一怔,难得见到道士这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感觉有些稀奇,忙问:“怎么回事?哪里有人呀!”

    道士连忙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声喝道:“书生不得无礼,有高人在此。”

    陈三郎摸了摸下巴,好不纳闷,抬头东张西望,始终寻不着高人身影。

    道士凛然道:“剑仙如龙,见首不见尾,等闲让你见着了,又算哪门子的高人?”

    陈三郎不忿地道:“如此说来,你这位随便在闹事显露术法的高人是个冒牌货了?”

    道士讪讪然,但恭敬的神态始终没有撤下,等了一会,不见回音,料必对方已经离开,不禁叹了口气:“一击而退,不求名利,真高人也。”

    陈三郎疑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哼,无知书生。坦白跟你说,击杀这头尸魁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顿一顿:“虽然本道使出绝招也能将此僚灭杀,但事实就是事实,刚才却有高人路过,出手先将尸魁的头颅刺断,断其生机,我才能轻松用符箓把它烧成灰灰。”

    陈三郎听见,作声不得。

    道士显然没有想到所谓高人就是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书生,也不可想象,嘴里喃喃道:“刚才那一击,只见寒芒乍现,只怕驭剑者在数里开外,能有此神通本事者,岂非等闲,难道是蜀山的人到了。”

    想到这,仍然有疑团未消:“但蜀山的人怎么会在南阳府出现……不对,或者他是偶然路过,要从南阳府取道去洞庭湖的……洞庭龙气出,天下潜龙争,如此说来,别的人都已经在路上了呀……有他们在,我拿什么跟人争。师傅师傅,逍遥无能,愧对你了……”

    他零零碎碎自言自语一大通,陈三郎听得头大

    道士忽而一跺脚:“不管如何,去到洞庭湖再说,不能落后于人。”

    说着,一道符箓打出,嗖的,飞遁而去。

    陈三郎目瞪口呆:这算什么事?

    四下风细细,恢复清幽。

    此地不宜久留,免得被人撞到不好解释,反正斩邪剑刺断尸魁颈脖,大功告成,是时候回去整理收获和心得了。

    想着,赶紧下山,来到水边,却找不着船,只能躲在一边等着。

    过不多久,有船只扬帆而来,远远看见船上甲板兵甲林立,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

    应该是有人禀告衙门,说妖孽在朝山寺这边作祟,是以派遣军队前来剿杀。

    有军伍来到,山麓的一些洞穴树丛隐蔽处,不时跑出些人来,其中好几个和尚,他们都是逃到山麓找不到船离开而不得不暂时隐藏起来的人。此时见到有救兵来到,自然无需再躲藏。

    陈三郎见状,也现出身形,混在人群中。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兵丁将他们救上船,略作询问,就让人送回去。大队军甲登山搜寻,只看到处处激斗痕迹,触目惊心,后来又找到一坑灰烬,终于确认这头为祸多日的妖魔是被人除掉了。

    只不知道是何方高人的手笔。

    喜讯传回衙门,知府大人大喜,皱了好几天的愁眉舒展。为了转移百姓注意力,稳定人心,他决定提前公布院试结果,要用功名话题驱散人们心中的惊惧。

第四十一章:功名就手,秀才还乡

    (主角秀才到手,请各位投票恭贺一二哈!)

    入夜,满天星斗,月光如钩。

    陈三郎盘膝坐在床上,虽然不曾修习术法,但坐得端正,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倒像那么回事。

    身前摆着紫檀木剑匣,盖子开着,里面一剑崭然。

    剑斩尸魁,破灭邪魅,一去一回得了莫大补益,通体色泽显露,乃是一柄古铜色隐隐铭刻玄奥符文的剑器。

    三次驾驭,一次比一次熟练,一次比一次圆转。人与剑之间,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越发清晰具体。当初喂血养剑,可以说是铤而走险,但现在看来正确无比。非如此,何以养得此剑出?

    嗡!

    随着陈三郎的呼吸,匣中之剑竟慢慢漂浮起来,也不高,到了半尺已是极限,随即又慢慢降落匣内。

    如是数次,浮浮沉沉,随心意升降。

    此般意味,难以言表,让人非常欣愉而满足。

    陈三郎虽然双眼不睁,可感觉得一清二楚,纤毫分明。沉浸其中,快活得几乎要大叫,乐此不疲,直到念力亏耗一空,这才沉沉睡去。

    ……

    果不其然,公榜消息一出,众多被吓得心惊胆战畏缩在客栈不敢出门的考生们纷纷打醒精神,沐浴更衣,有的还焚香祭奠一番,这才满怀期望地奔向试院。

    榜单就贴在试院大门最为显著的外墙之上。

    秀才固然属于功名,但品阶不高,只是士大夫阶层最低级,所以一向没有专人临门报喜,都是采取公榜形式让考生来看。

    里外数层,人头熙攘,来得迟的挤不进去。

    “中了,噫,我中了!”

    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的老童生一拍手掌,倒地就晕厥过去。

    当即有看护榜单的衙役过来,将人抬到一边。

    有熟悉情况的童生一声叹息:“每年晕一次,可怜,可悲。”

    旁人心有戚戚然:“幸好他今年中了,总算盼得云开见月明。”

    那童生诧异道:“连试院都没有进,如何能考中?”

    “啊,他自己不说中了吗?”

    “呵呵,好几年了,其因故被剥了院试资格,考不得试。只有每次公榜的时候来看榜,然后就说自己中了,晕倒……如此而已。”

    此言一出,满场皆悚,有悲戚的情绪在心头荡漾,是谓“同病相怜”。

    陈三郎在后面听着,感慨更深,他记得看过一本志怪著作,上面有这么一个故事:

    说一个读书人才华横溢,无奈时也命也,屡考不中,抑郁至死。但他的魂魄不散,凝聚成形,飘荡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发奋读书,再次踏入考场。这一次时来运转,连考连中,最后衣锦还乡。当回家时,众人纷纷向他的夫人祝贺,说功名就手,富贵可言。

    其夫人见到丈夫,大吃一惊,哭着说道:“君死已久,何复言贵?勿做怪异吓生人!”

    这个读书人进入家中,果然就见到堂上摆着自己的棺材,他惆怅一叹,扑地而灭,只剩下一副堂皇衣冠。

    读一辈子书,对考试功名执念如斯,至死不散。

    现在那名魔怔的老童生情况,也是相差无几。

    但国情如此,现实如此,只得一声嗟叹而已,继续看榜。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笑颜有人忧,人群渐渐消散。

    “道远学长,恭喜恭喜,学长考到第六名,名列前茅……”

    何维扬见到陈三郎,神态复杂地恭贺说道。

    此时陈三郎抬头看见了榜单上自己的名字,顿时感觉身上有某些极为沉重的东西,如枷锁,如厚壳,戈然而碎,哗然掉落,脸上不禁露出笑容:“维扬学弟,你考得如何?”

    何维扬摇头苦笑:“明年再考吧。”

    陈三郎只能安慰道:“学弟年少,来日定能考中。”

    今年泾县众多童生,就两人考到秀才,陈三郎为其一。不过第六名的名次,只怕无法成为廪生。廪生名额有限,每届童子试前三甲者才有资格。不是廪生,那么进学之后的诸多费用,除了学费之外,基本都得自理,耗费不菲。

    怪不得一些家境清贫的学子就算能进入官学读书也不来,而是选择呆在家里苦读。

    实在是读不起。

    然而官学环境,以及各类资源,是窝在家里所无法比拟的。故而必须尽一切可能,都尽量要入读官学。

    如此,日后考乡试,把握才更大。

    “我就不信,自己无法谋生……”

    看完榜单,何维扬跟着,主动说道:“道远学长,你准备何时回县里,不如咱们一起走吧。”

    以前陈三郎不入流,其迫于秦羽书和家里的意见,不敢跟陈三郎走得太近。可眼下三郎顺利考过秀才,名次不低,起码也是个增生身份,摇身一变,境况大不同,自然得多多交往。

    这些日子,他也看明白了,秦羽书虽然身份地位更高,但眼界也更高,无论自己如何套近乎,如何做人情,都难以进入到人家圈子去。陈三郎却不同,彼此之间同乡同窗情谊要深得多,而且两人还有过生死与共的患难之情。

    何维扬虽年少,可人情世故丝毫不差。

    陈三郎也不在意,笑道:“好呀,我们一起坐船回去,明早就走。”

    “好,你在哪间客栈住宿?我搬过来,明早一起出城。”

    问清楚陈三郎落脚的客栈,何维扬就返回所住客栈去退房,搬过来。中午和晚上吃饭时,都抢着付账给钱。

    陈三郎正愁钱袋干瘪,有人请客,也不矫情推搡。何家在泾县卖了几十年豆腐,店铺不大,胜在节俭殷实,何维扬前来考院试,家里鼎力支持,盘缠带着不少。

    陈三郎心中有分寸,却不会借机大吃特吃,管饱即可。

    何维扬倒热情,说道要报上次陈三郎的救命之恩,故而要请他到三鲜楼去好好吃一顿。不过陈三郎婉拒了,说营生不易,不可铺张浪费。

    何维扬听着,不禁萧然起敬,心想陈三郎自从能考得试后简直像换了个人,不亢不卑,不迂不纵,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一夜无事,第二天蒙蒙亮,两人起床,洗漱完毕,到楼下吃了一斤包子做早点,然后背着书筪包袱出城。

    作为府城,每天等候开城门出入的人比起泾县要多得多,颇为热闹。

    排了一会儿队出到城外,呼吸着清晨清新湿润的空气,不多久就来到码头之上,去找船只。

    何维扬抢在前头,掏钱给了船费——其觉得陈三郎非池中物,这时候不打点人情,更待何时?前一阵子自己刻意冷落,已失去情分,再不及时补救,等以后陈三郎真得中举了,再要交好境况就截然不同了。

    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不是功过对错,而是情分。

    两名书生登上乌篷船,却没注意到后面晃出一人,带着一顶斗笠,斗笠下露出一对冷冷的眸子。

    钟捕头。

    钟捕头在码头等候多日,早等得不耐烦。不料前几天居然闹出妖魔吃人的事故,人心惶惶。南阳府衙门如临大敌,加派兵力衙差四下巡逻戒备,处处戒严。虽然那头妖孽已被高人击杀,但在外面巡视的人员还没有接到命令撤走。

    现在码头上,就有两队轻甲兵丁手执长枪守着。

    故而钟捕头见到陈三郎,不敢轻率动手。他会些功夫,但自问如果惊动了两队兵丁,只有束手待擒一条路。

    无端袭击秀才,其罪可诛!

    昨天钟捕头就通过路径获悉今届童子试的结果名单,陈三郎赫然在榜上。

    钟捕头心中那个恨呀,浑如滔滔江水。但他想着,只要有机会依然要下手,让陈三郎回不到泾县。然而码头上有兵丁巡逻,而且陈三郎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还跟着个何维扬,这如何做手脚?

    码头上无法动手,只能换个地方,比如,江上。

    泾江滔滔,迎头赶上,半途截击,亦为上策。

    钟捕头嘴角露出冷笑:好在自己早有准备……

    迈开步子,来到水边,跃身跳上一艘乌篷船——这一艘船是他花费十多贯钱提前买下来的,以备不时之需,眼下正用得着。

    作为捕头,行走江湖,许多本事信手拈来,不在话下。他撑起了船,快速追逐而去。

    在前面的乌篷船上,陈三郎和何维扬坐在甲板,谈笑风生。何维扬没有考过,难免有些郁郁,但他年少,经得起失败,一夜之后,也就想开了,此刻见着江水壮阔,两岸青绿,心情渐渐开朗。

    至于考得秀才功名的陈三郎,更是春风得意,意气飞扬。固然两世为人,心性老成,可此时此刻,怎收得住心志情怀?当即站立,迎着江风,高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破沧海!”

    何维扬听着,心醉神驰。

    昔日在泾县,陈三郎考不得试,但能作诗词,有才名,不想才情高如此。此诗纵横瑰丽,酣畅啸傲,乃是名篇之作。不论功名,只凭这诗,陈三郎也能崭露头角,岂会长久籍籍无名……

第四十二章:江上问名,门户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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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诗!”

    拍掌声起,赞誉声来自江面的一艘大船。

    泾江乃天下六大水系之一,波澜壮阔,水路繁忙,多有船只往来,很多时候,往往数艘船并列而行。

    陈三郎和何维扬两人乘坐的乌篷船属于小船,不敢走江心,而是尽量靠岸边走。

    那艘大船吃水深,走的是中间,与乌篷船相距足有数丈远,所使方向相反,看样子是往南阳府去的。江面上又有风,这样都能听见陈三郎吟诵,可见此人耳力是何等灵敏,只怕不是普通人。

    陈三郎心一凛,抬头看去,见大船桅杆上挂一面旗帜,绣着一只十分凶猛的虎头,栩栩如生,虎头之下,是一个大大的“元”字。瞧这副阵仗,便知非凡。

    何维扬惊叫一声,低声道:“是虎威卫。”

    当今朝政松弛,天下蠢蠢欲动,尤其各大州郡隐隐有割据分裂之意,作为封疆大吏,手握重权,无不把培植心腹力量当为首要。

    虎威卫就是扬州刺史元文昌一手练出来的甲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该兵卫只忠于刺史大人,不听朝廷号召。

    在扬州管辖各府城内,虎威卫之名赫赫,可谓家喻户晓。

    大船船头站着一人,身形挺拔,不穿盔甲,青衫飞扬,声音朗朗传来:“吟诗者何人?”

    “泾县陈道远。”

    陈三郎高声回答。

    两船交错而过,渐去渐远。

    后面一艘乌篷船,钟捕头正卖力挥动浆杆,准备到一处略微偏僻的江面,就追上去下手,此刻忽然看见悬挂虎威卫旗帜的船上有人问陈三郎姓名,颇有赏识之意,不由吃一惊,手腕用力过度,咔嚓的竟把浆杆给折断了。

    其为捕头,见多识广,自然明白“虎威卫”三个字的莫大威能。那是敢于直闯衙门,斩杀七品县令头颅的恐怖兵甲。

    那么,虎威卫的人赏识陈三郎,又意味着什么?

    其人高居船首,众人拱卫,肯定还是虎威卫中的大人物。

    “难道是那位元家儒将?”

    想到一个可能性,钟捕头只感到手脚冰冷:他甘愿为黄县令效劳不假,不惜枉法杀人不假,但当要面对的文弱秀才,却可能会招惹神威卫时,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对方只是问了问名字,并无具体落实之处,可钟捕头浸淫官场多年,深谙其中三味,知道越是上位者,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往往都有深意在,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问名字,就是一件非常讲究的事情。

    在泾县,钟捕头跟随县尊大人曾接待过不少大人物,那些人就从不曾问过他姓甚名谁。

    不问名字,就表示人家压根子没有兴趣知道你是谁,譬如蝼蚁,毫无存在感。

    但现在,那虎威卫的首领问了陈三郎。

    此谓信号。

    钟捕头如何再敢轻举妄动?

    这事牵涉到虎威卫,必须禀告给黄县令知道才行。如何裁断,却是大人的事了。

    ……

    船帆飘扬,到了泾县,下船入城,一路无碍。昨天南阳府公布秀才榜单,泾县这边应该也已接到消息,并且县衙还得张贴红纸,以表庆贺。

    换句话说,黄县令肯定知道陈三郎考到了秀才。

    有功名,此身当不同,再不是任人把捏的平头百姓了。就算黄县令不依不饶,也得有所顾忌。

    今天县城内有人办喜事,却是刘家嫁女,把女儿嫁给城西的王财主。王财主年过五旬,是个鳏夫,不少人暗地议论,都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谁叫王鳏夫能出三百贯聘金呢,这么一大笔钱,做爹娘的很难不动心。

    特别是刘氏夫妇,拿到聘金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都合不拢嘴。

    今天是黄道吉日,就把喜事办了,等时辰到,王财主过来迎亲。

    泾县巴掌大,有喜事,满城皆闻,许多人都跑来看热闹,顺便讨些喜糖吃,又有成群结队的顽童追逐嬉戏,笑语喧哗,显得甚为热闹。

    人群中忽而有了骚动,有人说:“陈三郎考完院试,从南阳府回家了……”

    “回家就回家呗,有甚大不了。”

    “你还不知道吧,人家考过院试,是秀才了。”

    “啊,怎么可能?”

    “县衙都出红纸宣布了,今年咱们县城就两个人考到秀才,三郎是其中一个。”

    “走走,去看秀才啦!”

    人群顿时一窝蜂散掉,奔赴向陈家。

    其实秀才没有什么可看的,关键在于是陈三郎考上了秀才,那就让人感到新鲜惊奇。过去陈家道喜,也许还有喜钱散发呢。秀才固然比不得举人进士,但毕竟也是功名。

    人群散去,门口冷清,刘家好不纳闷,刘夫人慌张出来询问,闻知陈三郎居然考中了秀才,不禁愣在当场:“这小子不是考不得试吗?怎么童子试考得如此顺利,一下子就考到秀才了?”

    “要是知道他能考到秀才,媚儿便宜点许给他也不错啊……”

    秀才功名是科举之路的门槛线,本身倒没太多荣耀和好处,可对于一般百姓人家,也是汲汲渴求的名分光环。

    更关键在于跨入此门槛,从此以后,前路一片开阔,存在许多可能。要是在乡试再考中个举人,那就真正鲤鱼跃龙门,就是相公般的人物了。

    陈三郎今年才及冠,其实还相当年轻的。

    想到这,刘夫人莫名感到懊悔,像心坎上被塞进一大团野草,憋闷得难受。

    但一切,已无可挽回。

    陈家被人群围得密实,左邻右里纷纷过来道贺,一洗江草齐犯命案时的萧条冷落。

    对于敢作敢为的江草齐,人们本就心存敬意。现在三郎又顺利考到秀才,门楣有光,自该过来贺喜一下,露个脸,讨点乡里情分。

    穿着朴素的陈王氏喜上眉梢,赶紧吩咐华叔和小翠买来糖果点心,招待众人。又一狠心,拿出一把铜钱,让华叔撒在门口处,任人捡拾。

    这叫“金钱报喜”,是本地一个俗例。

    这时候,陈三郎回到家,自然又是一番景象,足足热闹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慢慢散去。

    华叔准备好三牲,分别是鸡、鸭、鱼,也就是俗称的“小三牲”,一一摆在陈家神台之上。

    陈王氏带着陈三郎跪拜祭祖,瞧见一脸坚毅的儿子,妇人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

    衙门后院,黄县令面色阴沉地听完钟捕头禀告,一时惊怔得说不出话:陈三郎考中秀才他不觉得意外,毕竟考到了院试这一关,怎能没几分才学?可此子怎么能得到虎威卫大人物的赏识?

    听钟捕头说是因为一首诗词的缘故,但具体内容钟捕头却没听清楚,无从了解。

    事态的发展变化真是让人始料不及,本该是一只孱弱绵羊,突然就变成浑身是刺的刺猬,根本下不去手了。

    沉吟半饷,黄县令问:“老钟,你可知道神威卫的人为何会在南阳府出现?”

    钟捕头回答:“应该和那头吃人妖魔有关系,虽然府城严禁消息外传,但出了这般事故,如何能瞒得住?”

    管辖境内,有妖魔作祟,刺史大人不可能坐视不理,派遣神威卫下来巡视镇压,再合理不过。

    旁边张幕僚进言道:“大人,其实也就是问个姓名而已,也许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

    黄县令叹了口气:“万一呢?万一那人真得赏识此子,到了府城问起,也就几句话的事。但很多时候,一句话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一群人的命运。”

    过得这段日子,他慢慢从侄子遇害的悲痛中走出来,开始变得冷静。其本就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这才能等到老县令致仕,从而取而代之。

    张幕僚默然,承认大人说得对。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和虎威卫扯上了关系,就是一种潜在的巨大风险。稍稍行差踏错,不但前程毁于一旦,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黄县令黯然道:“此事暂且作罢,静观其变。陈三郎是蛇是龙,是鱼是虫,看看便知。”

    一般来说,考到了秀才功名,下一步就会进学和游学,都是一种历练,藉此广结人缘,并积蓄声望名气。

    名者,看似虚妄,实则重中之重。圣贤有说:“名不正则言不顺”;又说“慎器与名”;更有诫语:“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

    无不说明“名”的重要性。

    考到秀才,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表现至关重要,三年后的乡试才是真正的人生大考,考的不仅是才学,不仅是文章,更是个人的积累底蕴。在这三年间,如果籍籍无名,没有突出之处,甚至连乡试的考试资格都拿不到。

    乡试资格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在岁考里成绩出众拔萃;二是得到官绅名流推荐。

    两者其实都需要声望支撑。

    人情练达即文章,自古到今,死读书的书呆子从来都难以登堂入室,哪怕考过了试,也无法在复杂的官场上立足。

    黄县令一言做了定夺,钟捕头和张幕僚自然不会有意见,反正这事,本就是县尊大人的私事,大人都能够看得开,作为下属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倒是江草齐斩杀官差逃走之事,迟迟不能结案,却是令人头疼。无奈之下,只得出文书,将江草齐列为逃犯,并通过驿站将文书送到其他府县,请求协同缉拿。

    又派衙差将陈家众人带上堂询问,问是否对江草齐杀差逃走之事知情,陈王氏等人自是一口咬定不知——他们本就不知,从头到尾,都是陈三郎在策划。

    黄县令不敢用刑,问过之后,只得放人回家。

第四十三章:龙女托梦,前因后果

    (感谢书友“莫轩意”的万币厚赐,成为《斩邪》第二位护法,感谢书友“jonesw”“珠海阿龙”“妙笔恒生”“书友140815230222895”“蜗牛在写字”“华夏之傲魂”“亦铮123”“林原猎人”“江宁032”“我确实有点帅”“vvju”“hubert25”“虚像难”“桐叶藕花”等人的慷慨打赏!)

    天空异样深沉,一团团灰色的云拧着搅着翻滚着,沉甸甸压下来,仿佛就在人的头顶之上,伸手就能触摸到。

    四下苍茫,密密麻麻长着比人高的芦苇,一望无垠;踮高脚尖,可以望见芦苇地带的远处,一道白线呈现,隐隐有波浪之声,那是水,那是一面浩淼壮阔的莫大湖泊。

    湖泊大若海……

    这是哪里?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满怀疑窦地走着,但丛林般的芦苇实在太多太密,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人置身其中,如无头苍蝇,根本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嘤嘤……”

    突然听到哭泣声,脆生生的。

    依循哭声寻去,就见到前面一丛芦苇边上站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站在那儿,有一种空灵的美。奇怪的是,她的脸容却有点模糊,雾里看花般总看不分明。

    “小妹妹,为什么你在此地哭泣?”

    那女孩子朝着他盈盈一礼:“奴家洞庭龙君小女也,母出身贱,不得父喜,郁郁寡欢而逝;剩得奴家茕茕,饱受姐妹欺凌,又得罪了后母,威迫甚急,被追索流落至此。幸遇公子,奴家斗胆,请公子主持公道!”

    说着,倒地就拜。

    听闻此事,莫名感到义愤填膺,一股怒气泼喇喇直上发冠,慨然道:“如有请,定不辞!”

    那龙女说道:“今公子弱,未学剑前,不可鲁莽;彼剑非凡,需养浩然之气,当从天下求。而纳气之器,功名者也。当青云直上,自见社稷神器,若气运大成,可得黄袍……”

    顿一顿,还要分说,猛地感觉到了什么,声音凄惶地道:“后母所遣恶客到,公子定要多加小心……”

    窈窕身形一翻,片刻不见踪影。

    噼啪!

    阴沉的天空有电蛇划过,雷声一轰。

    哗啦啦!

    前方掀起一波惊涛骇浪,滚滚而至,气势凶猛。浪头之上,一团磨盘大小的黑影张牙舞爪,双目如灯,迸发出骇人的红芒。

    “啊!”

    惊叫一声,陈三郎霍然在床上坐起,感到背上一片湿凉,竟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南柯一梦。

    但真得只是一场梦?

    沉吟片刻,下床去,跑到庭院水井边上观望。

    今天红鲤却没有浮现,井水无波,静悄悄。

    陈三郎颇不放心,但驻足观望了大半个时辰,依然不见红鲤现身,不知是沉在水井底下了,还是走了……

    走,应该不可能。

    据其所言,那恶客已经追到泾县,随时都会出现。也许为了不被找到,故而她才收敛气息隐藏起来了吧。

    又回想当日红鲤奋不顾身地跃上岸来,跃入他的掌心。前因后果,呼之欲出。

    许多本来零碎断续的情节慢慢串连起来,连成一片,渐渐变得清晰,有迹可循,陈三郎豁然开朗,一下子明白许多事情。

    至于为何时至今日才托梦,或者与斩邪剑和《浩然帛书》的修炼进度息息相关,还有一个可能便是红鲤曾遭创伤,一直养到现在才恢复些元气,否则当初何至于被鱼贩子捕获……

    “少爷,你却在这里。快到厅堂上来,先生来了。”

    华叔禀告道。

    先生就是杨老先生,陈三郎考得秀才,本来今天要到私塾去拜访他,以表谢意,不想他先上门来了。

    “本该学生登门拜谢,如何敢劳烦先生前来?是学生怠慢了,请先生恕罪!”

    陈三郎毕恭毕敬。

    多年来在私塾,深得这位蒙师照拂,师恩不可忘。这位老先生固然严格,方正近乎迂腐,但教书育人,不求己利,陈三郎一直都敬佩有加。上次先生收到秦羽信,对陈三郎颇有训诫,但并非偏袒秦羽书,而是对陈三郎有着指点之意,本为好心。

    杨老先生坐在上座,打量着这位瘦弱的学生,撸一撸胡须,叹道:“三郎,你屡败屡战,终有今日,先生替你高兴哇。”

    这是发自肺腑的话。

    丫鬟小翠端些点心水果上桌——陈家早不如前,钱根萎靡,所吃所用都比以前差了很多。幸好这个时候陈三郎考取秀才,为这个家打了一剂强心针,不至于丧失希望。

    陈三郎虚心向先生求教一些见识,好歹杨老先生是个老秀才,曾考过多次乡试,资历丰富,此刻也不吝赐教。

    中午时分,先生用过饭后告辞。

    下午,何维扬带着两名同窗登门拜访,赠送礼仪,都是银子,总共有五两左右。他们知道陈家如今陷入困境,最需要的就是金钱,所以不送其他礼盒之类的花俏事物。

    陈三郎让母亲收了,暗记在心。

    随后何维扬又叫陈三郎出城游山玩水,这些都是考得功名后的娱乐行径,不在话下。甚至有同窗提议到醉春楼去饮酒,听听曲儿,不过陈三郎婉拒了。

    忙活了整整三天,陈三郎终于抽得空闲去武馆,半路在街道上碰到曹桂堂和马锦台。

    两人见到他,面色讪讪然,也不说话,低着头灰溜溜走了。

    以前陈三郎只是个考不得试的书呆子,自是可以肆意取笑奚落,乃至于买人行凶。可现在人家已考了秀才,身份摇身一变,招惹的话徒然自讨没趣,何苦来着。

    陈三郎也不理会,径直进入武馆。

    许念娘不在,只得许珺一人。

    少女见着他,打趣笑道:“秀才公来了呀,还以为你取得功名,扑腾飞上青天,不会再来练武了呢。”

    陈三郎见她一张宜喜宜嗔的娇媚容颜,忍不住道:“有许师姐在,我怎舍得不来?”

    许珺面皮一红,啐了一口:“谁是你的师姐,莫要胡乱叫唤。再胡言乱语,又点了你的哑穴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陈书生赶紧一个后撤步。

    许珺见着,得意地娇笑不已。

    陈三郎干咳一声,肃然正色,拱手作揖:“其实我来,是特地来感谢许珺姑娘的。上次不得你援手,只怕我出不了县城。”

    “上次,我不记得有什么上次啊!”

    许珺一脸茫茫然,神态很是逼真。

    陈三郎知她不愿声张,也不多说,捧出一卷布匹送上:“这是家母亲手织的布,不知你喜不喜欢。”

    许珺接过,笑着说:“有人送礼,当然喜欢啦。”

    陈三郎也笑了:此女性格天真烂漫,却又有着狡黠精灵,与之相处,轻松愉快,非常享受。

    许珺又问:“你的惊风指练得如何了?”

    陈三郎摇头:“不知。”

    许珺就撅起小嘴:“这些日子肯定没练过了吧。”

    “哪里,我天天练着呢,每天都练一百次,只是未曾有实战,所以不知效果如何。”

    听说他天天保持修炼,许珺心中莫名欢喜,小脸却板着:“才不信,你现在练给我看看。”

    搬出人形木偶。

    陈三郎站上去,伸出左手三指,有条不紊地戳着。

    许珺在旁边监督观察,见他的动作果然比以前熟练标准了许多,略具风范了,只是还有一些细微的地方做得不够完善。

    截脉点穴,最讲究细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丝一毫都不能偏差。她指点两句见陈三郎还不得要领,干脆又亲自下场,手把手地教导。

    她的手儿温软如玉,手指娇嫩若葱,根本不像是练武之人的手,不知道平时是怎么保养的。

    陈三郎被她这么握着,不禁心摇神曳。这书生正值青春,热血方刚,竟有些把持不住,越练越歪。

    许珺很不满意,训道:“想什么,专心点!”

    咿呀一响,武馆院门打开,喝得几分醉意的许念娘身形摇晃地走进来,见着院中两人,把眼一瞪:“又搂上了?”

    许珺赶紧一把将陈三郎推开,小脸红扑扑的,低头道:“爹,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能不早些回来?回晚了,女儿都要跟人跑了。”

    许珺一跺脚:“”爹,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旁边陈三郎听见,差点要笑出声,觉得这对父女真是有趣。

    许念娘瞪着他:“书生,门进了,便宜占了,该怎么做,不用本馆主教你吧。”

    陈三郎忙道:“不用不用。”

    一溜烟跑出去,很快就买回十斤好酒。

    许珺下厨,不多久炒出三碟小菜摆出来。

    许念娘坐着,开始吃喝,见陈三郎肃立在一边:“书生,你不坐,难道还要本馆主请你才坐?”

    陈三郎就坐下来,夹一口菜,入口嫩滑,美味非常,没想到许珺厨艺如此了得,不禁赞了一口:“好吃!”

    许珺面皮一红,转身回房间去了。

    许念娘哈哈一笑。

    陈三郎又喝了一口酒,只觉得十分舒坦。但他的酒量实在不行,亦有自知之明,故而只是浅尝低斟。

    许念娘看着不痛快:“不大口,喝得像个娘们,来,大碗喝!”

    陈三郎推却道:“我怕醉。”

    “男人大丈夫,醉又何妨?”

    陈三郎的态度依然坚决:“但我现在不能醉。”

    他的确不能醉,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去做呢。沉迷醉乡的感觉或许很好,很**,可一旦陷进去了,只怕很难再清醒过来。

    许念娘闻言大怒,一拍桌子,拍得碗碟都蹦跳起来:“喝酒不醉,喝什么酒?许某桌上,不容不醉之人。”

    说罢,双目灼灼盯着陈三郎。

    陈三郎神色不变,忽而叹一声,起身作揖:“谢馆主招待,告辞。”出门而去。

    后面许念娘怒容全消,嘴角竟闪露一抹笑意,喃喃道:“自知量而有度,不纵不屈,此子酒品不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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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邪介绍:
八方乱,国将亡。 百姓号哭于野,妖魔披衣冠据庙堂。 弱冠书生,何去何从? 仗剑而起诛鬼魅,提笔静坐写文章。 手握乾坤,斩邪留正—— 一曲《正气歌》,浩然起苍茫。 %%%%%%%%%%%%%%%%%%%%%%%%%%%%%%%%%% 南朝书友群:200702009,热烈欢迎新老读者加入,聊天打屁有乐子,内涵杠杠的!斩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斩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斩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