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斩邪TXT下载斩邪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斩邪全文阅读

作者:南朝陈     斩邪txt下载     斩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斩邪全文阅读

写在新书前的话!

    又一本新书,又一个起点。

    第四本了,人品一直在不断败着,几乎败得精光,一切得重新开始。

    主观也好,客观也罢,成败论英雄,没什么好说的。

    新书重回老题材,老风格,诚如某大神所言:“人走自己的风格,坚持自己的风格,很重要。”

    时过境迁,心情忐忑,不知这样的故事还能不能得到读者们的喜欢,而或说“信任”更恰当些。

    痛定思痛,新书的更新将执行“存稿制”,就是说发一章存稿,当天就必须码回来一章,要是两章、三章,同样如此。藉此维持存稿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数量之上,备不时之需。

    必须承认,我是个比较感性的人,容易冲动,而且懒怠……反正有着很多毛病。

    这个看来,相当不职业。

    因此,这些年来,我错过了许多宝贵的机会;辜负了很多看好我的人。恨铁不成钢,大概如此。

    一些东西失去了,永不再来。

    懊恼吗?后悔吗?

    肯定都有。

    不过人始终得往前看,波浪浮沉,花开花落,就坚持着继续写吧。

    最后还是套用某大神的励志名言:“最穷不过啃方便面,手不断总能出头!”

    喜欢的话,请继续往下看——开卷有益,新的故事开始了!

第一章:红鲤流泪,前世今生

    二月二,龙抬头。

    莺飞草长,燕子呢喃,陈原恰及冠。

    陈原,字“道远”,在家排行第三,故被人称为“陈三郎。”

    陈三郎自幼进私塾,有天资,读书破卷,写得一手好字,然而连考了三届童子试,皆铩羽而归,连进学的资格都考不到,科举更遥不可及。

    有了解内幕的人却知道,每逢进场考试:陈三郎立刻战战兢兢,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抖得有时候连笔都拿捏不稳。如此临场表现,焉能考试过关?

    此谓“悚场”。

    因这隐疾,他不知看过多少郎中,服过多少偏方草药,可毫无收效。平时无事,进考场则两股战战,一塌糊涂。

    私塾的杨老先生黯然叹息:“此子终生无望。”

    陈三郎倒执著,进不得学,也不愿放弃,仍呆在私塾里头,跟着一大群幼龄孩童上学,极为突出醒眼。

    此事在泾县,成为一大笑谈。

    不过像陈三郎这般的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杀鸡见血就晕,这辈子除了读书,实在别无出路。好在他家境殷实,生活无忧,无需为温饱奔走劳碌。

    今日,春风吹拂泾县,阳光明媚。到了黄昏,私塾放学,陈三郎背着书筪走路回家。

    泾县是个小城,只得数条街道,从私塾到家,一街之隔,半刻钟的路程。

    “卖鱼咯,鲜美活鱼!”

    吆喝声传来。

    陈三郎脚步一顿,停在那鱼贩子的摊前。

    两只竹篓,胖肚小口,因为黏糊了沥油,不漏水。其中分别装着十余条鱼,游弋不定。

    “请问大叔,此鱼售价几何?”

    文绉绉的问道。

    那鱼贩子认识陈三郎,笑道:“卖给别的人,二十文钱一条,卖给三郎你嘛,十五文就好了。”

    这话假得很,正常市价,不过十文一尾。

    陈三郎一年到头,不曾亲身买过两回菜,哪里知晓行情,以为得了便宜,拱手作揖:“多谢大叔,请来两条。”

    “好嘞。”

    鱼贩子熟手地探入鱼篓中,捞出两尾鱼,用一根细细的青草穿了鳃。

    这两条鱼,属于鱼篓中最小的。其中一尾,体表殷红,鲜艳非常,却是红鲤,只得两指宽,不够三两重。

    陈三郎不识得无奸不商短斤缺两的道理,数出一串铜钱,然后提了鱼,往家里走。

    被穿鳃的鱼儿,并没有死,尾巴使劲甩动,挣扎不休,希望能脱得身子,逃过一劫。

    陈三郎提起鱼儿放到眼前,恰和红鲤对视,见那鱼眼颇有不同,竟闪露出一抹难得的灵动,刹那间,有清澈的水珠从眼眸里流淌出来。

    这条红鲤竟仿佛在流泪。

    泪珠儿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润物无声,却如溅落心坎,令人心生恻隐。

    陈三郎霎时呆滞,望着垂死挣扎的鱼儿,有恍惚的错觉,感觉到这不是一条鱼,而是一个可怜的人儿,在哀伤求生。

    “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

    脑海突然掠过圣人文章的淳淳教诲。

    他脚步一转,不回家了,来到城中一条名为“泾河”的河流边上。

    此河穿城而过,好比一条碧绿的玉带,轻扣于泾县腰间。河岸两边,多种垂柳。阳春季节,柳条发芽,萌生缕缕嫩绿,煞是喜人。

    其间一座石拱桥,横跨河面南北,大块的石头桥身长满绿苔,显现斑驳的古意。

    桥名“晚晴”。

    来到晚晴桥下,陈三郎轻轻抽掉了穿鳃的青草,将手中鱼儿放入水。

    鱼儿得水,脱了束缚,立刻飞快游走,沉匿不见。

    站在河边,三郎一声叹息,正要转身离开。

    猛地有风起,风卷而水动,河面上居然鼓掀起不小的波浪,颇为古怪。

    陈三郎正探头探脑地好奇观望,就见到波浪间一抹动人的嫣红,一尾红鲤破浪而至,直达水边,与他相距咫尺。

    红鲤突然张嘴,吐出一物,铿然落在三郎脚边,倒把书生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吐物之后,红鲤在水中竖立而起,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小小的脑袋朝着陈三郎点头连连,两片胸鳍微微合拢拨动,如同人在拱手作礼般,仪态活泼稚趣。

    瞧得陈书生双眼发直,被惊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奇乎怪哉!

    读书无数,不曾读过这般咄咄怪事。

    很快,红鲤一晃尾巴,潜入水中。水面上,只剩下一圈圈泛动的涟漪,再无异样。

    半饷之后,陈三郎才稍稍回过神来,凝视地上,看到红鲤衔来之物。

    黑黝黝,约莫三寸长,通体纤细,看着像一枚大号绣花针。

    他俯身去捡拾,手一沉,差点没有拿起。

    此物居然十分沉重,超乎想象。

    拿在手上细看,发现这东西的形体仿佛一支袖珍的剑。可惜通体锈了,剑柄剑刃分得不大清楚,毫无锋芒可言。

    “哎哟!”

    他手指摩挲尖端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刺破,滚落一滴鲜血。

    鲜血濡染到剑尖处,瞬间被吸收了进去。

    十指连心,陈三郎痛得叫唤一声,感觉手指伤口的鲜血仍是不停地往外流淌,被小剑吞噬。他惊慌失措,却无计可施,渐渐的头昏目眩,昏沉沉一头倒在地上。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有另一个自己,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的新奇世界。这世界全是匪夷所思的事物:四个轮子跑得飞快的铁疙瘩、数不清的人、望不到头的巨大房子……密密麻麻,光是看着,便压抑得人喘不过气。站在里头,东南西北,乱糟糟不辨方向。

    一幅幅似曾相识的画面翻动着,似江河逆流,展现出历史的进程印象:春秋战国,秦汉唐宋明……千古文章,诗词曲歌赋……

    许许多多,闻所未闻。

    漫长一梦,如同历尽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有隐痛袭至,他哼叫着,慢慢睁开眼睛。目之所及,立刻认出是躺在自家的房间内。

    “原儿,你醒了?”

    关怀的声音,有颤抖之意,随即眼帘映出一张神态紧张的脸容,眉头蹙着,眼角处满布鱼尾纹,显示她韶华已逝。

    陈王氏,陈原之母。

    自从陈父早逝,两个姐姐出嫁后,陈原便一直与母亲生活着。

    陈母年近四旬才得子,生下陈原,对于爱子,十分宠溺。不过她渐渐步入花甲之年,最为担心的,便是百年后,犹像孩童只顾着读书的儿子该怎么办?能否守住这份小康家业?

    “看来得抓紧那门亲事了,虽然刘家狮子开大口,聘金要得离谱。不过成家后,如果原儿能立起心性,稳稳当当做人。就算读书不成,也可以学习生意经营之道,那便好。”

    念头掠过,微微安心。

    陈三郎眼神儿有点飘,问:“娘亲,我怎么回来的?”

    “原儿,我在家久等不见你回来,慌张出门寻觅。天可怜见,幸亏在晚晴桥下见着了人。你晕倒在地,可把娘亲吓坏了,赶紧叫人帮忙抬你回家……我正寻思要去请大夫过来……”

    陈王氏忍住没有问陈三郎去那边的原因,其实不用问,也大抵猜得出来。应该是儿子看见黄昏夕阳,河水荡漾,美不胜收,便要去河边赏景,吟诗作对什么的。至于为何晕倒,却有些蹊跷。但人没事,就好。

    陈三郎狐疑地问:“你看见我的时候,没见到有血?”

    陈王氏吓了一跳:“血?没有啊,怎么啦?”

    “没,没什么。”

    陈三郎含糊搪塞过去,顿一顿,道:“娘亲,今天是你五十九大寿,我本在街市买了两条鱼,不曾想半路没了……”

    陈王氏听见,心头一暖:自家儿子的生活阅历如同白纸,难为他有这份孝心亲自到街市买菜。只怕那些油滑奸诈的贩子,肯定把儿子当成了冤大头,诸种欺哄,使着劲骗银子。

    至于陈三郎所说的“鱼没了”,可以想象,或滑了手丢失;或鱼儿在路上被猫狗之类的叼吃了去。

    不管如何,儿子记着自家寿辰,有这份心意,足矣,忙道:“不碍事,没了就没了……你晕了许久,想必饿了,我去把饭菜热起,端过来。”

    等她走出去,陈三郎把枕头垫高,半躺在床上,伸出右手,松开原本一直紧攥住的拳头。掌心处,一枚袖珍小剑赫然在。相比最初时的生锈黯然,此时竟幽幽透出些许寒芒,不知是否吞噬了许多精血的缘故。

    “文心养剑,肝胆润笔……”

    嘴里喃喃着本绝不该知晓的玄奥字句——那篇《浩然帛书》口诀仅千余字,简朴古拙,和那场梦一同出现,突如其来地烙印在脑海里,生根了似的。

    做了一场荒诞之梦后,身子还是原来的身子,可精气神焕然一变,仿佛换了个人,像佛家禅宗的“顿悟”,一下子明心见性,再不复以前的浑浑噩噩。

    他长吸口气,挣扎着揭开被子,起床。

    被小剑吸了精血,孱弱的身子虚得很,勉强站起来,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一会之后,他才敢迈步,走过去推开被娘亲关闭住的窗户。

    微寒的晚风扑打在脸上,使得精神一振。望夜空中一弯月,星辰熹微,他忽地一笑:“大梦二十年,拨云见月明,今日方知我是我。”

    身后,传来陈王氏焦急的叫唤声:“原儿,你刚刚醒转,怎么开窗吹风了呢?快,快躺回床上来。”

第二章:方寸藏锋,心血养剑

    一口紫檀木小匣子,长不过半尺,宽三指,中空,里头装纳的不是毛笔狼毫,而是一柄剑。

    匣子是在泾县四宝斋买的,足足花费十两银子,颇为贵重。要知道千文一贯,一贯一两,寻常人家,十两银子可以花销许久。

    掏钱付账的管家华叔肉疼不已,但没办法,少爷喜欢。多年以来,陈三郎不喜风月,不好装饰,独爱文房四宝,在这些方面,花钱委实不少。

    当然,这一次华叔不知少爷购买匣子的用途,不是用做笔匣,而是剑匣。

    神秘小剑,绝非凡品,尤其温养之际,不可随便置放,以免精气外漏流逝,白白浪费功夫。故而必须盛放在某些特殊品质的载体中,比如上佳的紫檀木。

    依据帛书所记,温养此剑,需每隔十二个时辰便滴血一次,直至吸纳满足。

    持之以恒,方可小成,焕发锋芒;及至大成,锋芒毕露;得驭剑之术,可御剑千里,斩人头颅。

    堪称仙家手段!

    当一开始接触了解到这个前景时,陈三郎内心震撼欣喜,无以复加。对于送来此剑报恩的红鲤,倍感好奇。

    而目光进一步拓展开来,则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所知肤浅,感叹虚度二十年,依然为一只井底之蛙。

    嗟叹之后,正式开始养剑,顿时被血淋淋的痛楚现实所惊醒:想当神仙,挥洒神通,难,真难。

    指头放血,涓涓以流,痛入骨髓,简直非人忍受。

    书生的身子骨,本就孱弱,哪里禁得住养剑的损耗?只怕挨不过两三天,整个人变成人干。

    然而养剑一旦开始,便不宜中断。断了一天,就意味着前一天的血白流了;断了三天以上,前面所有功夫尽数付之流水,一切又得重头来过。

    既然开始了,就得咬着牙拼命走下去。

    一番思虑后,陈三郎所能想到的办法很笨,就是吃。把胃口吃起来,把身体吃起来。

    平时一日三餐,他一顿一碗饭,现在一顿吃三碗,一天吃六餐。至于青菜鱼肉,毫无挑剔,大口嚼吃,如猪牛上桌。

    这番吃相,让陈母等人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三郎吗?

    但陈三郎能吃,总不能不给,唯有尽量满足,想吃什么买什么。今天鸡鸭,明天牛羊,轮流着来。

    笨方法往往能起到好效果——养剑伊始,病怏怏,四肢无力,精神疲倦,面色苍白无血色。但渐渐的,有所适应了,饮食跟了上来,总算维持住损耗的临界点,不至于崩溃倒下。

    只是每天放血,远非大吃特吃便能补得回来的。

    于是,在明媚的阳春季节,陈三郎一天比一天消瘦了下去。

    吃得多,却瘦,急得陈母团团转,以为儿子得了重病,赶紧找大夫。大夫来到,把脉诊治,说陈三郎血气孱弱,中气不足,需大补,便开了一剂“人参养荣汤”,每天得熬着吃。

    此汤用人参、当归、茯苓等十余味药材熬煮而成,耗费不菲,每天一剂,就要用钱五百文。

    饮食增加,又要购买药材熬汤,那花销一下子大了起来,银子哗啦啦如水流淌。

    陈王氏有了愁容。

    陈家原为商贾,多年经商,因而积攒下些家底。不过自从陈父早逝,陈王氏又不好抛头露面,所以生意都转手与人,折了现金。转而全心全意培养陈三郎,希望他能读书有成,踏上仕途。不料三郎资质虽不俗,却天生悚场,考不得试,眼看一年年过去,进不得学,连秀才都考不得一个。

    如此之下,陈王氏也慢慢绝了心思,不想那么多了,守着积蓄,让陈三郎娶亲成家便足矣。然而多出少进,难免会坐吃山空。

    近年来,为了节省开支,家中除了一位老管家和一个贴身丫鬟外,其他下人都已遣散了去。

    不过现在儿子身体有恙,陈王氏爱子心切,断无吝啬的道理,想着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把三郎养好。

    这段日子,每天陈三郎都会到泾河边上徘徊,但再没有遇到过红鲤现身。这条神秘的鱼儿,可能早游离泾河,不知所踪了。

    心头疑窦无数。

    可陈三郎喂血养剑的意念从无动摇,不疯魔不成活,他已不是以前那位埋在故纸堆里的酸腐书生了。

    当眼前有一个能够从根子上改变人生的机会,不搏待何时?

    每日喝着浓烈的药汤,体内血气果然有所茁壮,面色恢复几分红润,不再那般苍白得吓人。

    下一步,陈三郎有了新的想法:他要拜师练武!

    “学武功?”

    老管家华叔听到少爷的话,双眼发直,小心翼翼试问:“少爷,你是不是发烧了?”

    自从少爷晕倒醒转,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同样。

    陈三郎振振有词:“君子当佩剑。”

    圣贤的大道理老管家一概不懂,但他挡不住少爷学武的决心。禀告到夫人那边,陈王氏微一沉吟,也是准了。

    泾县有家武馆,馆主人称“病虎”许念娘。

    非常柔化而且古怪的名字,不见其人的话,还以为会是一个女人。

    许念娘年约四旬,中等身材,面皮白净,留短须,他其实不是泾县本地人,而是从外地迁居过来的。到县里定居后,开了间武馆,却不取馆名,地方也偏僻。名为武馆,事实上只得一个正式的徒弟——他女儿许珺。

    武馆也就是个破落院子,随便摆点简陋的家什,三口朴刀,两把长枪,刀枪不是刃面生锈就是木柄蛀了虫;另一边则打了几根木桩,美其名曰:“梅花桩”。

    门庭冷落,无徒弟可教,许念娘天天都是坐在酒馆里喝酒。其嗜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才回来。

    他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几乎不见换过第二件。整个人看上去,形容落拓,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武林高手。

    陈三郎倒不在乎,拜入武馆,本就没想学到什么惊人的武学,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想从基础打熬起,狠狠操练一番孱弱的身体。毕竟光靠吃饭喝药汤,治标不治本,练武之后,看能否有效改善下。

    武馆找不着人,只得跑到酒馆,正在喝酒的许念娘吃惊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番,心里想道:这陈三郎疯了吗?二十岁的人了,轻飘飘不够百斤的瘦小身板,还想来练武?

    又或者,钱多了烧着?

    有钱收,许馆主自然不会往外推,当即点头同意,大手一挥,第一句话便是:“先付酒钱!”

    武馆入门极为松散,也就是备份礼,缴纳一笔银子即可。诸如陈三郎这样的,根本称不上是许念娘的徒弟,只算是贡献学费的金主。说是学功夫,不过摆架子。

    陈三郎新入门,毫无功夫底子,许念娘先教他扎马步。

    扎马步远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大有讲究,立足、沉腰、挺胸、仰首……一整套动作,要做得标准,大不易。

    以许念娘的想法,只怕扎不得三天马步,陈三郎就忍受不住酸楚凄苦,自动闪人。

    孰料一连数天,陈三郎连私塾都不去,天天往武馆里跑。完成日常练习之余,一张嘴巴问东问西,问关于江湖上的事。

    在人前时,许念娘总是吹嘘“纵横江湖三十年”,其作为武师,走南闯北,见识方面确实比较广博。最起码,他进去过南阳府。

    一府六县,泾县为其一。

    南阳府之上,是更为广袤的州郡——夏禹王朝共划分九大州郡。

    中州、冀州、青州、扬州、名州、豫州、雍州、凉州、蛮州。

    南阳府位于江南地带,隶属扬州。

    一言以蔽之,这个天下很大,江湖无边。相比起来,泾县只能算是一个小水坑罢了。

    陈三郎听着许念娘的夸夸其谈,感到津津有味,大有井底之蛙倾听见闻,知天地之大的新奇感觉。

    在这个资讯传播极为贫乏、运输工具简陋不堪的古代世界,许多时候,连一张地图都显得极为奢侈。民生于此,偏居一隅,日出而耕,日落而息,一辈子或许便是一个旮旯;头顶如盖的天空,便是一切。

    陈三郎最无法接受的,即在于此——他很想走出去,看一看。如果说山后面还是山,就该踏遍青山。

    其实读书有成,通过科举青云直上,会是理想的一条路子。

    只是当下,突兀地多了另一个选择。固然惊世骇俗,看着很不现实,但更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已经历过,再接受之,则容易得多。

    甚至乎,陈三郎隐隐觉得,《浩然帛书》所记,如同量身定做,很适合己身品性。

    帛书著作,口诀千余字,言简意赅,极为艰涩深奥。细细研读思虑之后,发觉养剑只是初级层面。更深的东西,与书法文章息息相关,方是真髓所在。不过帛书后面许多文字,个个认得,可行文造句,连在一起后,却不懂意思。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每一次想潜心去体会掌握,却立刻思绪翻腾,精神像是狂躁发飙的马匹,引得脑袋胀痛,心胸烦闷不已,几欲作呕。

    如此大的反应,让陈三郎明白:现阶段自己根本不具备读懂帛书的条件。说白了,便是造诣不够,得继续学习领悟。

    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当从中求。

    那就走吧。

    路都是人踩出来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阶段最为关键的,便是熬打身体,把剑养活起来。当是压箱子的一项本领,或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陈三郎竟能坚持下来,有板有眼地学起了武。

    此事在巴掌大的泾县很快传开,成为一大新奇事,街头巷尾,热议纷纷。有人说,这是陈三郎自知学文不成,进不得学,所以干脆转行;又有人说,陈三郎其实和其他拜入武馆的富家子弟一样,别有所图,都是想借机接近许念娘的女儿许珺,垂涎人家美色;还有人说,陈三郎文不成武不就,迟早把家产败光……

    诸多议论,陈三郎置若罔闻,一心做着自己的事——每当时辰到,便于无人处,打开紫檀木剑匣,轻轻取出小剑来。

    剑尖刺指,滴血温养。

    相比这等死去活来的苦痛,练武那些简直便是小儿科,算不上什么事儿了。

第三章:聘金如山,嫁女似卖

    “吴婆子,刘家那边的要求,我家应了。你去传个话,定个吉日,送庚帖过来,把亲事定下吧。”

    陈家厅堂中,陈王氏对着一位妇人说道。

    这妇人姓吴,在泾县大名鼎鼎,是数一数二的媒婆,一张利嘴,天花乱坠,就没有她撮不成的亲事。

    轻抿一口茶,吴婆子嘴角微微翘起:“陈夫人,此事不好办了……”

    陈王氏一怔:“难道刘家女儿许别人了?”

    “那倒还没有。”

    闻言,陈王氏定下心来:随着儿子及冠,加上科举无望,替儿子安排亲事,成家立业的愿望便一天比一天强烈迫切。

    陈王氏早就开始物色,并相中了刘家闺女。此女年方二八,容貌不错,识字,与三郎颇为般配。

    说起刘家,与陈家一街之隔,还有几分世交情谊。小时候,陈三郎与刘家女儿玩耍过,通俗地说,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后来两家生疏,慢慢断了交往。

    有了合适人选,陈王氏就请吴媒婆出面去说亲,熟料刘家那边狮子开大口,聘金足足要两百贯,让她好不为难。

    两百贯,等于两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倒不是陈家拿不出,只是掏了这么一大笔钱后,日后想做营生,捉襟见肘,周转有些困难。

    于是,此事耽搁了下来。

    不过如今,看着陈三郎身上发生诸多异常变化,甚至有点任性胡闹的趋向,对此陈王氏非常担忧,觉得成亲之事刻不容缓,故而再请吴婆子过来,答允两百贯钱的聘金。

    希望大婚之后,能让陈三郎安分下来。

    这事还没有跟陈三郎说,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为纲常伦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足矣。

    “吴婆子,请明言。”

    吴媒婆砸砸嘴唇:“陈夫人,不是我口舌长,只是近日三郎的作为很是反常呐。”

    泾县巴掌大,放个屁满城臭,陈三郎的举动根本瞒不住。

    陈王氏皱起眉头,眸子掠过忧虑之色,沉吟半饷:“那刘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吴媒婆伸出一巴掌,五根指头摆动:“刘老爷说聘金要这个数,才肯把女儿嫁过来。”

    “什么,五百贯!”

    陈王氏失声叫道:这哪里是嫁女,卖女还差不多——卖都卖不得那么金贵!

    “吴婆子,你不能在刘老爷那边说些好话吗?”

    对于媒婆,陈王氏可没少给红包。

    吴婆子叫起撞天屈:“我口水都说干了,奈何刘老爷刘夫人就是不肯松口,老身实在没办法。”

    陈王氏烦闷不已。

    如果说两百贯钱的聘金勉强能答应,那五百贯就真得超出底线了。把刘家闺女娶进门,却弄得倾家荡产,还有甚意义?

    陈家,毕竟不是那些豪门大户,只勉强算得上是小康之家而已。

    思前想后,陈王氏决定亲自跟刘家谈谈,便让华叔请人过来。

    来的不是刘老爷,而是刘夫人,年过四旬,一张面容绷得紧紧的,不见多少笑容。

    分宾主坐落,略作寒暄后,陈王氏直奔主题,要刘夫人在聘金上让些步——刘老爷惧内,只要刘夫人点头,事情便能定。

    刘夫人吃吃一笑:“陈家姐姐,废话不用多说。我家媚儿要相貌有相貌,要女红有女红,贤良淑德,聘金一分不能少,亲事也要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陈王氏苦着脸道:“可原本不是说好两百贯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三郎如今可大出风头呀,进不得学,居然还想去学武,不三不四的……叫我们如何放心把女儿嫁过来?”

    刘夫人晒然道。

    陈王氏心里腹诽:不放心嫁女?摆明了是想吊高来卖,拼命要聘金。在城内,刘氏夫妇的市侩势利早出了名。养个女儿,如同种了棵摇钱树,不赚够数,绝不愿放手。

    一番苦苦恳求,可刘夫人半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求得烦了,冷淡地道:“陈家姐姐,有些事情说破了伤和气,面子上不好看,莫怪我坦白。三郎读书无望,断了仕途。本来我家媚儿断然不会许配给他的,只是念着两家过去的情分,这才勉强答应。可你看看这些日子,三郎都做了甚事?乱七八糟,我前日碰见他,身子骨单薄得禁不住风了,简直像个病痨子,可不要我女儿刚进门,便要做寡、妇,无端惹人笑话。”

    这话说得刻薄至极。

    陈王氏听得眼皮一直在跳,分辩道:“原儿乃读书人,身体向来如此。”

    ——夏禹王朝重文轻武,故而多养出四肢不勤,弱不禁风的书生。

    刘夫人嗤之以鼻:“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一句话,想娶我女儿,非五百贯不可。你也可以问问吴婆子,看中媚儿的人家有多少。”

    后一句倒是实话,不过能拿出如此丰厚聘金的几乎没有。一般婚娶,聘金都在百贯以内;贫寒人家,更不用说。唯一例外的是城西的王财主,肯出两百贯。只不过身为鳏夫的王财主今年刚办了五十一大寿,有些嫌老。

    经过一番比较,刘夫人还是觉得女儿嫁给年轻的陈三郎更体面些。

    虽然陈三郎进不得学,注定当不了官,可胜在年轻,模样也还算不错。加上有些家底,不用过苦日子。

    再说陈三郎性格迂腐,不懂计算经营,女儿嫁过来后,主持家室,说一不二,便是主母般的身份地位。

    本来上次吴婆子上门提亲,只要陈家答应两百贯的聘金,婚姻便可成。但陈王氏见聘金数目太大,一时间没有答允。想着过些时日,刘家方面会酌情减少些要求。

    孰料在此期间,陈三郎便出了事,行为无端古怪。当心急地再去提亲,行情已然翻倍大涨。

    从两百贯翻到五百贯,刘夫人自有道理。陈三郎所作所为,饱受风评,名声大损。反正之前没有立下字据,这时候不涨价,更待何时?

    至于陈三郎的健康问题,面黄肌瘦的,确实孱弱。不过其原本的身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文弱书生”一词,可不是胡乱叫的。况且有了五百贯的聘金,莫说嫁给弱不禁风的书生,就算嫁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都有几分同意。

    吴婆子适时开口:“陈夫人,刘家闺女品貌端庄,乃理想人选。有相师给她看过八字,十足旺夫相。也许娶到她后,三郎定心立性,说不定还能进学考到秀才呢。”

    陈王氏被说得大为意动,无奈五百贯的聘金就像压在脊背的一座大山,沉甸甸的,让人近乎绝望。

    要知道婚嫁之中,聘金开支只是一部分,后面一系列礼仪,酒宴等等,同样耗费不小。

    或者,跟原儿谈谈,再做决定。

    “娘亲,这样的亲事,不要也罢,咱们娶不起。”

    淡然的话语从门外传来,陈三郎正站在那儿。看他一身灰,应该是在武馆那边回来的。

    闻言,刘夫人登时跳起:“一点诚意都没有,找我来谈什么?”

    嚷嚷着,拂袖离去。

    吴婆子说了句场面话,也告辞走人。

    她们走后,陈王氏来到陈三郎面前,问:“原儿,你有什么打算?”

    陈三郎微笑着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急。”他现在根本不想在这方面花费什么心思,对于所谓的纲常伦理,并不放在心上。

    呃!

    陈王氏觉得儿子似乎有所变化,变得有主见了。转思一想,也觉得有道理:罢了,娶不成刘家女儿,难道儿子就得打光棍吗?

    对了,城东李家女儿虽然容貌差了点,但也过得去……

    很快,陈王氏有了新的想法——为儿子张罗亲事,可是天下间每一位母亲最为热衷的事。没有满意的结果,决不罢休。

    离开陈家,转过条街道,刘夫人与吴婆子赫然又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刘夫人,聘金要得那么高,只怕陈家不会答应的。”

    吴婆子担忧地道。

    刘夫人面有狠色:“我自有道理。”

    “你的意思是?”

    “吴婆子,媒婆说亲之事,咱们泾县都由你老把持,你只要散布消息,说陈三郎患病在身,谁家女儿敢嫁与他……”

    声音低下去,窃窃不可闻。

    吴婆子听得连连点头。

    说罢,刘夫人掏出个红包:“我不会让你老白做事的。”

    吴婆子将红包捏了捏,掂了掂,颇有分量,面上堆起笑容。

    刘夫人又道:“过得些时日,你再到陈家,与陈王氏分说,聘金可以降到三百贯,看她答不答应。”

    吴婆子大喜:“刘夫人妙计。”

    一纵一擒,恰中人心。看来刘家也心知肚明,五百贯的聘金太过于荒唐,注定不能成事,故而真正的目标在于三百贯。

    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许多人家一辈子都积攒不了那么多,刘家却只要嫁出个女儿,便获得了。

    厉害。

    第二天,一道消息在泾县风一般传开:原来陈三郎身患恶疾,这才身体枯槁,这才每天都要喝参汤进补……据说,陈家还要娶亲冲喜呢,晦气得很。

    听到这些谣言,陈王氏又是气愤又是无奈,找媒婆提亲,人家一听到男方是陈三郎,立刻摇头摆手,拒之门外。

    “闹下去,原儿真得难娶到人了,该如何是好?”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足以杀人。

    彷徨间,陈王氏心神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四章:武馆有女,吟诗一句

    (新书娇嫩,急需呵护,施肥浇水!)

    春日温煦,春水荡漾,春风吹过大地,吹开了满地绿芽,真是个好时光。

    陈三郎的心情,却一点都不好。

    那些别有用心的流言,吹进他的耳朵里,虽然根本没有成亲的打算,不怎么在乎,但看见暗自淌泪的母亲,却让他感到忿然。

    流言一旦传开,就像泼了一地的脏水,难以擦抹干净,所以陈三郎没有开口解释什么,默默地做着应该做的事。

    一清早,他就来到武馆扎马步。

    馆主许念娘的真实本领如何,不得而知,不过他教的马步倒颇为扎实,有模有样。至少陈三郎扎了这些天后,从一开始的酸痛疲倦,慢慢变得稳健清爽起来。

    根据许馆主讲述,扎马步有两大目的,一是练腿力;二是练内功。

    “内功”云云,陈三郎不敢想,腿力提高却是实打实的。他每天喂血养剑,身体孱弱,原本走起路来,脚步轻浮如踩棉花,但坚持扎马步后,一脚轻一脚重的症状明显得到改善。

    既然有效,就该持之以恒。

    “呦呦,这不是三郎吗?一大早就扎上了,实在令人佩服。”

    “来得再早又有什么用?不管怎么扎,这小身板子都进不了洞房!”

    阴阳怪气的言语声中,两人走进武馆来。

    曹桂堂和马锦台是泾县两名富家子弟,不学无术,惯于吃喝玩乐,最喜欢在街头上嬉戏美貌女子。不过他们还算守法,不敢胡来,就是占些口头上的便宜。

    许念娘有女,名“珺”,年方二八,生得清丽脱俗,明媚动人。某日在街上被曹桂堂与马锦台看见,两人立刻色授魂与,被迷得茶饭不思。

    许珺出身武馆,自非寻常闺秀,性格明爽,身手更不错,等闲三五汉子都挨不着身。

    正因为如此,曹桂堂两个才不敢放肆,想来想去,最后想了个法子,争相跑到武馆拜师,打着学艺的幌子,近水楼台先得月,看能否一亲芳泽。他们想着,许珺年少,性子娇憨,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的样子,哄骗上床还不容易?能打又如何,只要占了她的清白身子,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有人拜师,酒钱有着落,许念娘答应得非常痛快。

    曹、马两人进武馆已有半年时间,但受不住练武的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马步都扎不好。一次许珺亲自下场来指点,他们心中大喜,以为机会终于到了,色眯眯地盯着人家看。

    许珺见着,好不恼怒,便提出要和他们切磋练手。

    与之练手,那不等于肌肤相亲了吗?

    曹桂堂当即眼睛放光,第一个抢着出来。马锦台慢了半拍,好生懊恼。但下一刻,当他看见曹桂堂被许珺轻轻一巴掌打得像个猪头似的,不禁吞了一肚子口水,赶紧说肚子疼,逃之夭夭。

    自从那一次,两人就像焉了的黄瓜,垂头丧气,来武馆的次数更少了。

    前些日子,他们忽然听说陈三郎进了武馆,又听了不少关于陈三郎近期行为古怪的言论,感到诧异,心中却下意识地认定:这臭书生恐怕和己等一样,别有目的。

    “凭这呆子也想当咱们兄弟的情敌?我呸!”

    于是两人奔来武馆看个究竟,正看到陈三郎在院子里扎马步。

    陈三郎听许念娘说过曹桂堂和马锦台,虽然之前没见过,但现在一看,就猜出了对方身份。

    他们三人都跟许念娘学武,其实并无真正的师徒名分,彼此之间自然也没有师兄弟的说法。

    听着言语可恶,陈三郎就懒得理会。

    他不说话,曹桂堂两人更加肆无忌惮:“我说三郎,外面都在传你得了病,究竟是什么病?说来听听。”

    马锦台皮笑肉不笑地道:“瞧他面黄肌瘦的模样,每天又要喝人参养荣汤,多半是不举之疾。”

    曹桂堂故作惊讶:“不举之疾?不会吧,那玩意岂不像根面条似的,软绵绵,一点用都没有了?”

    “还有一点用,可以用来嘘嘘,哈哈。”

    “哈哈!”

    两人捧腹大笑。

    陈三郎却理也不理,好像没听到似的,神态安然地继续扎马。

    取笑对方,但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愤怒和反驳,曹桂堂两人便觉得有些无趣,心道莫非这臭书生没有听懂他们的消遣?

    而且陈三郎不理会的话,下一步的计划就难以实施了。

    “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脆生生,听着就是一种享受;来人是个少女,眉目娇媚,宛如画中人,看着更是一种享受。

    但曹桂堂却不禁浑身打个冷战,莫名想起那次被打成猪头的悲惨遭遇——事后许珺若无其事地说只是“一时失手”,曹桂堂无从追究,只能哑巴吃黄连,可从此心中落下阴影,见了她就犯怵。

    马锦台赶紧讨好地道:“许珺姑娘,我们听说武馆来了新人,就过来看看……”

    他倒想亲切地唤“师姐”,以拉近距离,但许珺不准。因为在她看来,这两个被父亲收入武馆的富家子弟,一无是处,不配当自己的师弟。

    曹桂堂附和道:“对,来看看。”

    许珺眉头微微一蹙,淡然说着:“有甚好看的,没见陈家公子在勤奋练功吗?休得打扰。瞧瞧你们,多少天没来武馆了?”

    马锦台连忙站到一边,摆开姿势:“我这就练。”

    曹桂堂见状,也跑过去,在旁边拉开马步。

    两人站得不伦不类,一个像马跛了脚,一个像马塌了背。

    许珺看着,摇摇头。嘴角微微荡起笑意,如同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曹桂堂见到,中了定身法似的,双眼发直,差点要流出口水。

    “嗯?”

    许珺眼眸一转,顿时把看得走神的曹桂堂吓了一跳,飞快低下头去。不料仓促间动作变形,不知踩着了什么,失去重心,一跤摔倒在地,啃了一嘴泥。

    “啧啧,这一招是什么功夫?貌似很厉害的样子,难道是传说中的蛤蟆撒尿?”

    陈三郎扎完马,收了脚步,笑吟吟说道。

    曹桂堂大怒,跳起来,指着他喝道:“臭书生,你敢嘲笑本公子?”

    许珺面色一沉,娇叱:“吵什么?再敢争执,统统赶出去。”

    这话其实有偏颇,偏于陈三郎一边,要是陈三郎和曹桂堂他们动手,肯定会吃大亏,所以她出言压制住事态。

    对于弱不禁风的陈三郎,许珺倒有好感。觉得对方进武馆,是真心想学东西,而不是别有所图。

    记得第一次见到陈三郎,不是在武馆,而是在晚晴桥附近。看见陈三郎呆呆地站在一株柳树底下,凝视着泾河流动的水。恰其时,水面游来一群羽毛洁白的鸭子,呱呱叫着。

    许珺就听到陈三郎在吟诗,只听到了一句:“春江水暖鸭先知。”

    她觉得很美。

    但为什么陈三郎要弃文从武?听说他考不得试,进不得学,又患了病,真是可怜。

    许珺却想读书。

    她自幼便跟父亲流浪天涯,印象中根本记不到母亲的模样。后来父亲说倦了,便在泾县定居下来,教她学武。

    许念娘不仅是个武夫,还会些诗书文章,顺便也教给女儿。

    因此许珺识字。

    不过许念娘明显是个不称职的“老师”,当父亲也不大负责任。许珺自幼独立,刻苦练武,只是没有条件再进私塾读书了。

    在夏禹王朝,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歪曲说法,女子自幼读私塾,请家教,很是普遍——只要家庭条件允许。

    学风甚盛之下,多有才女涌现,各地还成立有专门的女子诗社,经常举办些踏青采风活动,莺莺燕燕,煞是引人瞩目。

    许珺并非想当什么才女,只是喜欢诗词文章。陈三郎能吟出“春江水暖鸭先知”,故而她欣赏他。

    许珺发怒,曹桂堂自是不敢再多说,狠狠盯了陈三郎几眼,心想有机会,一定要让这个书呆子好看。

    陈三郎视若无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拱手对许珺说道:“许珺姑娘,我还要到私塾一趟,告辞。”

    许珺哦了声,随口问:“你要去私塾上课?”

    她感到有点奇怪,陈三郎可是好几天都没去私塾了。

    陈三郎笑了笑:“不是,是要找杨先生引荐,参加今年的童子试。”

    每年童子试都定在春季举行,计算时日,今年考期快到。

    许珺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还要考呀……”

    一边的马锦台忍不住插一句,讥讽道:“陈三郎,你已经考了三届,屁都考不到一个,就你这德性,还想当相公!你有这个本事吗?”

    曹桂堂嗤笑:“可不是,去年更离谱,居然考了个零蛋,真是笑死人了。”

    在去年的童子试县试中,由于悚场得厉害,陈三郎的手一直在发抖,连笔都落不下,最后交了白卷。此事宣扬出来后,成为一大笑话。

    陈三郎默然,也不分辨,转身离开武馆。

    目送他落寞而瘦削的背影,许珺忽然间觉得心情很不好,柳眉倒竖,喝着曹桂堂和马锦台:“你们两个,既然来了武馆,今天要扎马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曹桂堂和马锦台大惊失色,本想推诿,但硬是不敢吭声。

    一个时辰后,两名富家子弟互相搀扶着,一拐一拐的离开武馆,那四条腿犹在不停地颤抖,好像被生生掰弯了似的,形成个大门户,半天直不起来。

第五章:屡败屡战,终能一胜

    前往私塾的途中,陈三郎买了五斤肉提在手里。不用走多久,远远就看见私塾院落的那一株白杨树,在春风的吹拂下,新绿漾然。

    有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声音稚趣。

    在私塾里读书的大都是蒙蒙学童,像陈三郎这般弱冠之年的,甚为少见。毕竟到了一定的学龄,该学的东西都学完了,无需再呆在私塾。

    陈三郎没有急着走进去,而是停留在院落中,闭着眼,静静听着。这般状态,被别人见着,难免觉得稀奇。

    等里面的读书声停歇,下课了,他才去见先生。

    先生姓杨,年过花甲,留一丛山羊须,面目清癯。他为秀才出身,年青的时候热衷科举,可惜屡考不中,无法及第。当年纪大了,念想断绝,为求生计,便在泾县开了间私塾,教书为生。

    杨老先生为人正派,老成持重,在县里颇有名望。

    见着陈三郎提肉来,他心中分明,叹了口气,问:“三郎,你今年还要考?”

    陈三郎点点头:“学生还要考一年。”

    这句话,他已经说好几年了。

    杨老先生看着他,久久不语。以他的看法,只要陈三郎悚场之疾不愈,就算再考十次,一百次,都无济于事,白白浪费钱财罢了。既然如此,何必再做这徒劳无功的事情?

    坚持是美德,但无脑的坚持,就是傻瓜。

    在夏禹王朝,考试可不是随便考的,路途盘缠,人际交往,各种花销,耗费不低。考试考得倾家荡产的读书人,大有人在。

    陈三郎自幼有天资,好读书,杨老先生甚喜欢他。无奈天妒人才,隐疾缠身,考不得试。老先生却不愿看着这个学生执迷不悟,死钻牛角尖,把一生都毁掉。

    “三郎,听说你去武馆了。”

    见陈三郎神色坚毅,杨老先生便话题一转,找另外的突破口。

    陈三郎回答:“不错,学生自感体质孱弱,便想学些粗浅武艺,强身健体。身体好了,读起书来,也有力气。”

    杨老先生一怔,惊喜地问:“这么说来,莫非你不再悚场了?”

    陈三郎搔了搔头发,老实回答:“这个……还不清楚。”

    杨老先生“哦”了声,掩饰不住的失望:“那么,你一定还要考?”

    陈三郎一字字道:“屡败屡战,终能一胜。”

    听着这句话,杨老先生有些恍惚,在陈三郎身上,隐隐看到自己以前的样子,都是那么的执拗坚定,总觉得只要坚持到底,就一定能成功。于是乎,那时候的他,一连考了二十八年,最后考得家境破落,考得老眼昏花,考得白发垂额,却依然名落孙山。

    不过很多事情,非亲身经历不得领悟,别的人,不管怎么劝说都收效甚微。反会被人误会,以为是作梗刁难。

    所以最后杨老先生还是收下陈三郎的肉,答应帮忙请人作保——他有个得意门生,名叫“秦羽书”,如今在南阳府的南阳学院里做廪生。以前时候,都是秦羽书替陈三郎担保的,今年也不会有问题。

    辞别先生后,见时候尚早,陈三郎就绕到泾河边上,驻足观望。

    他心中隐隐有期盼,希望那条神秘红鲤会再度破浪而至。

    然而泾河水上有白鹅,有鸭子,有被春风吹起的一圈圈涟漪,就是没有看到那一尾精灵古怪的红鲤鱼。

    泾县虽然是个小城,但建城千年,历史悠久,而泾河水,也是流淌千年,粼粼不息。

    水流十里开外,贯通一条大江,名为“泾江”。

    泾江乃天下六大水系之一,源远流长,奔腾磅礴。

    不难想象,如果红鲤溯流而下,肯定是进入了泾江。鱼儿入大江,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陈三郎一声叹息。

    一会之后,他走路回家,将参加今年童子试的事情告诉母亲。

    陈王氏听着,慈爱地道:“既然原儿要考,去便是了。”

    陈三郎沉默片刻,忽地开口:“娘亲放心,今年孩儿会考上的。”

    陈王氏一怔,她从不曾听儿子说过如此自信的话。以前的三郎,性格内向,当屡考不得,饱受讥笑后,更加沉默寡言,天天除了去私塾,就是躲在书房里不敢见人。

    现在的儿子,若有改观。

    陈王氏不知道儿子的变化,是否缘于上次莫名其妙的晕倒;她依稀记得,在三郎十岁的时候,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突发高烧——高烧差点要了陈三郎的命,他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最后才醒来。

    也就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使得陈三郎原本活泼的性子变得木讷。陈王氏甚至怀疑,儿子悚场的病根,都是高烧留下的。

    而眼下,又出现了另一种变化。

    “也许,是儿子长大了的缘故……”

    陈王氏如斯想着。

    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孩子也会变。当经历得多了,成熟了,自然会有所担当。

    忽然间,陈王氏觉得欣慰,忍不住掉了眼泪。倘若陈三郎今年真能成功进学,考中秀才,那眼下困扰不已的烦恼都将烟消云散。

    见母亲落泪,陈三郎心中一酸:“娘亲何必流泪。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不用理会,等孩儿进了学,诸多不好听的话,自然无人再说。”

    功成名就,向来都是堵人口舌的最好办法。

    陈王氏连连点头,抹去眼泪:“那是,娘亲等你好消息。”

    当晚,她亲自下厨,煮了一桌陈三郎最爱吃的菜。看着儿子大口嚼吃,吃得很香的样子,陈王氏又觉得泪眼婆沙,赶紧背过身去,不让陈三郎见到。

    吃饱喝足,梳洗完毕,陈三郎坐在书房中,看着书架上一本本书籍。

    这些书,早已被他熟读于心,倒背如流。

    过了一会,他才坐正起来,在桌面上铺开文房四宝,开始写字——很随意的写,或随手写上某篇文章的警句,或写一行诗词。

    其实对于陈三郎而言,他的文章书法,对付童子试绰绰有余,屡考不得,只是心理作祟,无法正常发挥罢了。

    但做了那一场难分真假的荒诞大梦后,精气神焕然一新,相信定能克服内心对考场的恐惧,稳稳当当地考一场试。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醒来,起床吃早餐的时候,看见陈王氏跟吴媒婆在说话。

    很快吴媒婆便告辞离去。

    “娘亲,这婆子又来说什么?”

    陈三郎问道。

    陈王氏干咳一声:“她来传话,说刘家那边松了口,只要三百贯聘金。娘亲就在想,是不是答应算了。”

    三百贯聘金虽然还是狮子开大口,但比五百贯少了许多,她就有些意动。关键在于当下流言四起,陈三郎声名折损,陈王氏真有点担心儿子娶不到老婆。

    陈三郎嘴一撇:“娘亲,我并不着急成家,都快要考试了,哪里有功夫理会这事?”

    陈王氏道:“这个不用你忙活,娘亲和华叔自会帮你操办妥当。”

    “孩儿还是不愿意……我昨天就说了,只要成功进学,考了秀才,哪里要受这等闲气?更不用白白花费如此多的聘金。”

    夏禹王朝,阶级分明,士农工商,士子排名第一。所谓士子,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而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秀才便是一种功名,哪怕只位于士大夫阶层最低级。但功名就是功名,依然拥有不少特权。比如免除差徭,见县令不用跪拜,知县不可随意对其用刑等。

    成为秀才,社会地位即可扶摇上升。

    陈王氏道:“秀才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

    话出嘴,发觉不妥,赶紧收住,怕会打击到儿子的自信心,影响将要进行的考试。

    但这话,却是实话。泾县为千年古城,又隶属文化鼎盛,才子辈出的扬州,想要脱颖而出,不亚于千军万马冲独木桥——哪怕只是科举中第一阶段的童子试。

    童子试三关,县试、府试、院试,三试过关才算考到。而之前陈三郎参加的三届,第一关县试就迈不过去,毫无成绩可言。

    因此陈三郎虽然信誓旦旦,说会考上,但陈王氏始终心中没底,便思量着做好两手准备——儿子去考他的试,陈王氏则在家里操办婚娶事宜。若陈三郎考中,自是皆大欢喜,加上成亲,恰好双喜临门。

    如果又是铩羽而归,从此以后,只得断了读书的念头,在家里守着刘家女儿过日子。

    然而陈三郎根本不愿意接受盲婚哑嫁,糊里糊涂就娶了个感觉不好的老婆。

    最后把陈王氏说得急了,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陈三郎见状,眉头一皱,就提出个折中的建议:“娘亲,你暂且不忙着答应刘家,要等孩儿考完试后,结果揭晓了才做决定。如果我考不得,一切便让娘亲做主;但若是顺利进学,则从此以后,都得听孩儿的。”

    陈王氏想了想,觉得这个建议还可以,反正距离童子试开考,也就十天时间,很快过去,于是答应了下来。

    陈三郎松口气,要说服这个老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稍作休息,他先是奔赴武馆,做完日常功夫后再转向私塾,要当面跟杨老先生讨教文章制式,以及一些童子试的注意事项。

    这一次考试,非比寻常,不容有失,虽然有几分底气,但把准备功夫做得更充分些,把握也就更大。

第六章:宵小密谋,姐夫登门

    “吴婆子,陈家那边不愿意?”

    刘家厅堂中,刘夫人在和吴媒婆说话。

    吴媒婆回答:“也不是不愿意,只是陈夫人说三郎将要考试,无暇顾及,因而想等童子试后再定。”

    刘夫人冷笑一声:“推搪之词,不就想看看三郎是否能熬中个秀才,好讨价还价吗?也不撒泡尿照照,以三郎的德行,这一辈子都别指望了。”

    聘金已经减少两百贯,可陈家还犹豫不定,这让她感到不爽。

    吴媒婆道:“那就多等几天,三郎天生悚场,今年应该和往年一样,走走过场便打道回府。”

    “哼,到时候定要再加多五十贯礼仪费,好让其知晓,错过机会就得付出代价。”

    刘夫人悻悻然说着。

    ……

    被许珺罚了一个时辰的马步,扎得双腿变形后,这几天,曹桂堂和马锦台再不敢来武馆。

    陈三郎乐得清静。

    许珺本以为他要参加童子试,也不会来了。不曾想每天早晨陈三郎准时到武馆中,非常自觉地练功。

    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用心,陈三郎的马步已扎得十分标准,开腿沉腰,挺胸抬首,隐隐有几分马的模样。

    ——站出一匹马来,正是扎马步的高深境界。

    可惜三郎这匹马实在瘦弱,当风吹拂起衣衫,轻飘飘的,显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脚。

    每天喂血养剑,损耗太大,若非他拼命吃喝,加上练武健体,只怕已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许珺不虞有他,但觉得文弱书生名副其实,弱不禁风的,自己一拳过去,只怕陈三郎都会被拳风鼓荡得飞出去。

    “陈公子,考试要紧,这时候你应该多到私塾去,温习功课。”

    许珺不觉得他有练武的天赋,一来底子单薄;二来起步时间太晚,内心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著。

    陈三郎回答:“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读倦了书,何妨动动身子骨。”

    许珺嘴一撇:“那随你。”

    扎完马,陈三郎没有再去私塾,直接回家,在路经街巷的时候,前面晃出两个人来,挡住去路。

    看着来者不善的曹桂堂和马锦台,陈三郎皱一皱眉。

    曹桂堂咧嘴说道:“书呆子,可够勤快的呀。”

    马锦台双手搓在一块,恶狠狠:“每天一大早就去献殷勤,真当我们是死的吗?”

    显然已把许珺视为禁脔。

    陈三郎双手抱胸,忽然开口:“你们想打我?”

    曹桂堂和马锦台面面相觑,倒没想到对方这么灵光,还直接问出来了。

    “幼稚!”

    陈三郎叱喝一声:“想进衙门挨板子就动手。”

    曹、马两人大眼望小眼,果真被喝住了。

    泾县风气清律,管治甚严,他们虽然出身富家,但没有丝毫权势,要是当街打人,打的还是读书人,被陈三郎告去县衙的话,闹将起来,不可收拾,毕竟陈三郎也不是一穷二白的穷小子。

    “没胆子呀,那好狗不挡路,请让一让。”

    陈三郎施施然而去。

    留下两个富家弟子,直气得无明业火腾腾冒升。他们本以为在街巷里把对方堵住,只需吓一吓,就能把陈三郎吓得瘫倒在地,大出洋相,谁料最后被吓住的,反而是自己。

    “不对,有些不对劲。”

    曹桂堂喃喃道。

    马锦台搔搔头:“可不是,这书呆子怎地换了个人似的。”

    陈三郎的表现,头脑清醒,冷静淡定,一眼洞悉利弊关系,和以前那个只懂得埋头读书的呆子形象大相径庭。

    “哎……”

    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异口同声叹息,两人感到面目无光,很郁闷地到醉春楼喝酒去。

    醉春楼是县里唯一一间**,极受男人欢喜,每到晚上,更是宾客盈门。

    喝了几杯酒,马锦台将酒杯狠狠往桌面一按:“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曹桂堂道:“又能怎样?”

    “我们不好动手,别人却能。”

    “你的意思是?”

    马锦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吴赖头就不错。”

    听到“吴赖头”三字,曹桂堂的眼睛也亮了起来:“要如何做法?”

    马锦台冷声道:“他想参加童子试,咱们偏不如他愿……喝酒喝酒!”

    原来是陪酒的姑娘进来了,其却不愿在此声张,以免落下话柄,就故意喝起酒来。至于详细的实施计划,等没有外人的时候,再商量不迟。

    ……

    刚入家门,陈三郎便听到厅堂有人说话,很熟悉的声音,心中莫名一喜,抢步进去,就看见一个魁梧的身子坐在椅子上。

    二姐夫江草齐。

    挨着姐夫坐的,可不是二姐吗?

    “三郎回来了啊。”

    “见过二姐,见过二姐夫。”

    陈三郎恭敬行礼,然后坐在一边去。

    他上面有两个姐姐,大姐远嫁南阳府,等闲不回娘家一趟;二姐嫁得近,在本县高田乡,进城不过十里路。

    二姐夫江草齐是个屠夫,天生臂力,耍得一手好刀。据说这刀法还是祖传的,传了好几辈人了,解起猪来,只片刻间就骨肉分离,精肥清楚,颇为几分“庖丁解牛”的风范。

    仗着一手好刀法,以及祖辈的积累,其家境殷实,在乡上属于大户人家。

    江草齐孔武有力,仗义疏财,能聚人,有号召力。

    二姐却是张刀子嘴,她无意听说了自家弟弟近期来的种种不正常行径,当即心急火燎地赶回娘家,一见面,就是一顿连珠炮般的发问。

    陈三郎刚想回答第一个问题,可第二个第三个问题已经接二连三地来到,只问得哑口无言,求救地把目光瞥向二姐夫。

    然而二姐夫坐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巍巍然。

    一顿训斥后,二姐感到有点口渴了,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问:“三郎,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三郎吐口气:“我已报了今岁的童子试。”

    二姐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说三郎,你已及冠,该懂事了。俗话有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进不得学,有手有脚,也不会死人,何苦还要再考?你看娘亲,头发都白了些,你就不能踏踏实实,做份营生,为家里分忧?”

    二姐夫忍不住插口道:“二妹,三郎是读书人,他去考试取功名,不理所当然吗?”

    二姐白了他一眼:“能考到的话,我怎么会阻挡?可都考好几年了,明知自己考不得试……”

    “二妹。”

    陈王氏生怕她说得太直白,会伤到陈三郎的心,赶紧开口。

    二姐鼻子一酸,眼眸涌现出泪花:“娘亲,我都是为三郎好。”

    陈三郎站起身,道:“二姐,我知道你为了我好,就让我再考一年吧。如果还是失败,我就跟姐夫去学杀猪。”

    二姐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就你这身子板,杀猪刀都拎不起,还杀猪呢。”

    二姐夫问道:“三郎,听说你去学武了?”

    陈三郎回答:“我就是感到身体孱弱,所以要练一练。”

    二姐啐道:“胡闹。”

    终是心一软,不再斥责。

    中午,一家人融融恰恰地吃了一顿饭。吃饭后,二姐和二姐夫就要出城回家了。

    临走前,二姐夫悄悄把陈三郎拉到一边,手脚麻利地递过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低声道:“三郎,这是姐夫平时积攒下来的私己,莫要声张告诉你姐呀。”

    陈三郎迟疑道:“姐夫,你平时花销颇大,不如留着用?”

    他知道江草齐的性子,有急公好义之风,乡上哪家有难,不用开口,江草齐就会送钱上门,端是花钱如流水。

    为了这事,二姐没少唠叨,财政方面约束起来,不再任其挥霍了。

    二姐夫笑道:“花销再大,给点银子小舅子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三郎,姐夫看好你,日后前程锦绣,不要忘了姐夫就行。”

    话说到这份上,陈三郎也就不再矫情,伸手接过银子:“谢谢姐夫。”

    姐夫刚走开,二姐又找上来,直接递过一口钱袋,沉甸甸的,起码十几两:“三郎,娘亲那边不肯收,就给你拿着吧。记得要收心养性做人,多孝顺娘亲,娘亲老了……”

    说最后一句时,不禁哽咽。

    陈三郎重重点头:“二姐放心,我会的。”

    二姐却又叮嘱:“这些钱都是姐平时积攒下来的私房,你不要告诉你姐夫呀。”

    “啊!”

    陈三郎面色古怪,二姐跟二姐夫这两口子还真是有趣。

    两份银子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两,算是一笔比较大的钱财。以前三郎不管家,不知柴米油盐事,反正要用的时候就张口要钱。然而如今他却明白,家中种种开销,已有些不堪重负,快到了坐吃山空的边缘,真要注意了。

    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有了二十两,节省点用,童子试期间就不必要再伸手向娘亲要钱。

    是夜,起了微风,春雨霏霏,远处泾河那边,蛙声一片,嘹亮的传过来。

    此夜此雨此声,清新温润,有着一股蓬勃的气息在流动。

    已是亥时,房间的灯依旧亮着。

    灯下陈三郎专心致志,奋笔疾书,正在模拟着做一篇文章,一个个漂亮的楷字在纸上出现,成行,成篇……

第七章:泼皮逞凶,红颜传功

    (求票票,求点击,求收藏养肥!)

    风细细,雨绵绵,蛙声一片。

    突然间,成片的蛙声仿佛被什么惊动,变得杂乱起来。

    在无人看见的泾河,晚晴桥下,一只只青蛙从水里没命地蹦跳出来,四散逃遁。

    哗啦!

    河面卷起一阵漩涡,然后一只粗若婴儿手臂的螯钳从中伸出,异常灵敏地抓住一只逃避不及的青蛙。

    螯钳微微一合,便将此蛙剪死,模糊的血肉往回一送,送进一张利齿森然的嘴里。

    汩汩。

    水波泛动,露出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发着幽光。其大如脸盆的形体在水中浮沉不定,不见全貌,不知是甚水族。

    片刻间,附近一带的青蛙皆逃之夭夭,沉寂下来。

    河边岸上,却有狗狂吠。

    啪的,灯花爆开。

    陈三郎听到了狗吠声,抬头望向窗外,见雨夜深沉,看不到什么。再侧耳倾听,那狗声慢慢停住了。

    他就不理会,继续秉笔疾书。

    ……

    鸡啼声起,晨曦微微,雨还没有停,淅淅沥沥下着。

    陈三郎醒来,起床洗漱,吃早餐。

    陈王氏问:“原儿,考试将近,你还要去武馆?”

    陈三郎回答:“事当坚持,不可半途而废。”

    陈王氏叹息一声:儿子到武馆学武,打着的是强身健体的旗号,去这一段时日后,精神的确不错,她也不好阻拦。

    不过坊间三姑六婆都在说,武馆的许念娘一天到晚在酒馆里喝酒,无醉不归,瞧样子哪里会甚武功,十有**,就是骗钱财的江湖混子。

    其实对于三郎能否学武,陈王氏并不怎么关心,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个八卦:许念娘的女儿许珺生得绝色,不知三郎拜入武馆,是否会有别的心思在。

    想了想,问:“原儿,是许馆主教你武功,还是他女儿?”

    “我刚入门,什么都不会,哪里就能学功夫了?只是先扎马步,许馆主教的。”

    陈王氏听着,莫名有些失望。

    许珺她是见过的,的确长得好,天仙似的,又由于习武的缘故,身材亭亭玉立,前凸后翘,一看就知好生养。美中不足的是,其出身武馆,和自家三郎不大配衬。

    陈三郎不知这一眨眼功夫,娘亲便想了许多,他吃饱后撑着一把油纸伞出门,前往武馆。

    下雨天,街道上行人稀少。

    正走着,前面一个巷口里猛地冲出一人,结结实实和他撞在一起。

    陈三郎摔倒在地,雨伞一下子被压破。

    “谁不长眼睛,敢撞爷爷。”

    那人身材不高,矮墩结实,双手叉腰,嘴里骂咧咧道。

    陈三郎起身,看见对方一张麻子脸,识得是县里有名的地痞泼皮吴赖头。

    所谓地痞泼皮,就是没正经事做的闲汉,到处混吃混喝,间或敲诈勒索些钱财花使,名声很臭。

    吴赖头瞪着眼:“原来是你这书呆子,撞了我,快赔钱来。”

    陈三郎冷然道:“是你撞了我吧。”

    “怎么?”

    吴赖头嘴角浮现一抹狞笑:“不认账是不?看来是皮痒了,让爷爷给你搓一搓。”

    张开大手,就是一巴掌扇来。

    陈三郎下意识地脚步一撤,闪避开——脚步轻盈,自是得益于多日来的扎马步功夫。换了以前,只怕一巴掌便被打蒙。

    “嘿,还敢闪,抽死你!”

    吴赖头抡起双臂,劈头盖脸就打。他不会武功,用的全是街头混混的打法,仗着力气和凶狠。

    陈三郎虽然进了武馆,但时日尚短,也没学到武功,难以招架,只好转身避走。

    心中恼怒:这泼皮欺人太甚!

    吴赖头不依不饶:“哪里走?敢招惹爷爷,今日定要让你好看……”

    话音未落,蓦然一道倩影闪现,飞起一脚,正中他脸颊。

    吴赖头只觉得天旋地转,牙齿与鼻血齐飞,身子横着出去,重重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蓝色的油纸伞下,许珺收脚挺胸,神态娇俏,她右手撑伞,左手拎着一篮青菜,敢情是刚买菜经过:

    “哼,敢招惹我武馆的人,马上让你好看。”

    陈三郎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多谢许珺姑娘援手。”

    他头发凌乱,衣衫半湿,模样有几分狼狈,好在一直避走及时,倒没有挨打受伤。

    许珺看着他,摇摇头:“看来得教些拳脚功夫给你才行了。”

    陈三郎心中一喜:“什么功夫?”

    经过刚才的事,被人疯狗般追打,有理没法讲,他迫切希望能有武功护身,那样的话,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许珺眨眨眼睛:“我先想想。”

    等两人离开,吴赖头哼哼的爬起。一会之后,两个鬼祟的人影摸过来。

    “曹少爷,马少爷,你们可把我害惨了。”

    吴赖头吐着血水哭诉。

    曹桂堂不耐烦地道:“等会给多一两银子让你去看大夫。”

    “一两哪里够?我牙齿都掉了三颗!”

    “那你想怎地?”

    吴赖头伸出一巴掌:“起码要五两。”

    马锦台叫道:“你把事情办成这样,还想要五两?追个书生,追了半条街,头发都没打断一根。我们事先可是说好,要打断他两根骨头的。”

    吴赖头嚷道:“你没看到那呆子跑得多快……我不管,必须五两,否则我就将此事捅破出去,对,到武馆囔囔去。”

    马锦台恼怒:“你无赖。”

    吴赖头嘻嘻一笑:“咱家本来就是无赖。”

    曹桂堂和马锦台为之气结,却拿他没办法,最后只得掏出五两银子才把人打发走。

    “倒霉,人没打着,气没出着,反而亏了好些银子。”

    曹桂堂很是肉疼。

    马锦台气呼呼:“这书呆子运气怎地如此好,偏偏撞到许珺姑娘。”

    “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问我,我问谁?”

    曹桂堂摸摸下巴:“要不去武馆?总不能让他们两个在里面孤男寡女的练武功,练着练着,一不小心就眉来眼去了。”

    马锦台啐了一口:“就凭他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许珺姑娘能看得上?”

    “难说。女人天生好情调,大都喜欢诗词之类的玩意。陈三郎虽然考不得试,可似乎能做出些诗句来。”

    闻言,马锦台呆不住了:“走,去武馆看看。”

    来到武馆,见院子的门关住,推不开,院墙又高,攀不上去,只把两人急得团团转,最后蹑手蹑脚来到东厢窗下,看能否爬窗进去。

    房间忽然有人说话,很好听的声音,是许珺在念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好,写得真好。”

    陈三郎问:“诗已写了,咱们开始?”

    “不忙,先跟我说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是什么意思?”

    陈三郎干咳一声:“这两句涉及两个典故故事,话说……”

    窗外曹桂堂和马锦台听着里面的动静,又是念情诗,又是讲故事的,恨得咬牙彻齿,几乎要冲进去捉奸。

    好不容易等陈三郎把故事讲完,许珺幽幽一叹,沉湎在感人的故事当中,尤其是杜鹃啼血那个,令人感怀不已。

    陈三郎又督促:“可以来了吧。”

    许珺嗔道:“急什么?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听两人说着暧昧,马锦台妒火中烧:完了,全完了,原来许珺姑娘真得爱这口。早知如此,以前就该买本诗集,背熟了时不时在她面前念叨几句,说不定现在成为入幕之宾的,就是自己了……

    正胡思乱想,蓦然一股茶水泼来,落在他和曹桂堂的身上。

    这茶水滚烫之极,两人忍不住惨叫,拔足狂奔。

    陈三郎吓了一跳:“窗外有人!”

    许珺笑吟吟道:“现在没人了。”

    “可那是我斟给你的拜师茶……”

    “笨死了,你不会再倒一杯吗?”

    “哦哦。”

    陈三郎立刻又去倒了一杯茶。

    喝过拜师茶,许珺正式开始教他武功,有个名堂,叫《惊风指》。名字玄乎,实则就是一门截脉点穴的手法。

    陈三郎毫无功夫底子,身体条件又差得一塌糊涂,许珺想来想去,只有《惊风指》能让他学。

    截脉点穴,本属于武功中的高深境界,一般武夫都掌握不到,运用不了。《惊风指》比较特殊,它有两重练法,一阳一阴。阳指流于表面,无需功力基础,只要记住人体奇经八脉,诸多窍穴便能使出。至于成功率和杀伤力,视情况而定。

    像陈三郎这样的,戳个数十次,或能有一次成功,从而让目标对象中招。

    许珺又找出一张泛黄的纸,纸上描绘着一个裸人,各种线条勾画,密密麻麻标注着五花八门的经脉穴道名称,看得人头大。

    “这份图谱你现在看,半个时辰后还我,你能记住哪条经脉哪些穴道,我就教你相关的指法。”

    顿一顿,郑重叮嘱:“此事你知我知,不许告诉我爹。”

    似乎又记起些什么:“还有,如果你因此分心,这次考不得试,也不许怨我。”

    陈三郎道:“知道了。”

    接过图谱,如饥似渴地看着,像在看一份绝世秘籍。

    武功,在前世里可是珍罕兼且带着神秘色彩的事物,没想到如今能够有机会亲身学习。

    ——他心底里原本对许家父女有怀疑,不过随着许珺一脚踢飞吴赖头,那些怀疑也被踢得粉碎。

    能打**,踢地痞,解决嘴巴无法解决的问题,不就是武功吗?

    书生会武功,叮当啷个咚!

第八章:点穴定身,哑口无言

    “一两,二两……”

    晚晴桥上,吴赖头也不怕雨,就地坐在桥头,正在数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一小包,他不记得多久不曾得过这么多钱了,一边数,一边眉开眼笑,不小心扯到脸颊的伤,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好狠的小娘皮,终有一天,爷爷要……”

    后面的狠话放不出去了。

    作为泼皮,凶狠是一张最大的虎皮,但眼力同样不可或缺,要认识到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什么样的人可以欺负,什么样的人要避而远之。

    许念娘父女作为外来户,在泾县开武馆,加上许珺的美,开始的时候不少人想要打主意。

    但这些人,没一个能讨得好去。

    吴赖头就明白,这两父女不是善茬。先前被许珺一脚踢飞,掉了三颗牙齿,更让他深刻认识到彼此完全不同层面,报仇什么的,想想就算。

    好在曹桂堂和马锦台不禁吓,除了预先支付的三两,后面又补偿了五两,加起来八两,丰厚的银两足以弥补伤痛。

    数完钱,包起来,美滋滋地想是现在去醉春楼呢,还是等晚上再去。楼里的那个身材丰满的桃花姑娘,他可是惦记好久,苦于手头没钱,入不得门。

    “不行,好不容易去弄一次,必须做够本才罢休,那么先去找一副好药吃吃,龙精虎猛,一晚上弄个七次八次的,才不亏。”

    他想着,起身下桥。

    有两个姑娘结伴路过,看见他,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掉头逃跑。

    吴赖头嘿嘿一笑:看来自己的威风并没有被许珺一脚踢掉,还是那个人见人怕的泼皮!

    于是昂首挺胸,却又觉得脸发疼,嘴巴里黏糊糊的不好受。就来到河边柳树下,蹲下来,伸手掬一把水漱口。

    嗖!

    水中猛地探出一支螯钳,一下子就钳住了他的喉咙。

    这是……

    吴赖头惊骇得魂飞魄散,想要大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螯钳发力,将他拖落水中,两只腿挣扎了几下,随即沉溺不见,只有一圈涟漪泛动开来。

    附近原本有些人,但自从吴赖头坐在桥头上数钱后,这些人都有多远走多远了,因而没有任何人见到这可怖诡秘的一幕。

    而或就算有人见,也以为吴赖头是失足落水。

    这样的人,谁愿意来救?

    溺死了最好……

    ……

    “时辰到了。”

    许珺走进来,伸手让陈三郎归还黄纸,问:“记着多少了?”

    陈三郎回答:“记着了一个。”

    许珺一怔:“哪一个?”

    “任脉,檀中穴。”

    许珺的眼眸很是明亮地看着他:“为什么只记一个?你们读书人,背诵东西可是很厉害的。”

    科举考试,四书五经,倒背如流,都是过硬的记忆功夫。所以只要陈三郎愿意,一个时辰内记住几十个穴位不成问题。

    陈三郎老实回答:“我觉得以我现在的情况,学一个就够了。贪多嚼不烂,反会噎着。”

    许珺点点头:“不错,人贵自知……嘿嘿,如果你乱七八糟记了一大堆,我就不理你了。”

    敢情将此作为一种考验,考陈三郎的心性,顿一顿,又问道:“为什么记这个?”

    “我听说点这个穴,可以定身,所以想学。”

    许珺噗嗤一笑:“刚夸你有自知之明,转眼没有学走路,就想飞了。”

    陈三郎追问:“到底有没有点穴定身的说法?”

    记忆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武侠小说里诸多神奇奥妙的描写。那些侠客们随手一点,敌人便应声而倒,何其潇洒。

    许珺眼睛眯了眯:“自然是有的,但你毫无内力,根本学不会,所以不要想太多。”

    很快,她开始传授《惊风指》点檀中穴的窍门方法。该指法有点奇怪,不是一根指头,而是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微微叉开。中指主攻,点穴位,其他两指则按落在旁边部位上,形成辅助。

    当有效地点穴后,便能让目标气闷萎顿,动弹不得。

    这个动弹不得,实质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定身。不过根据许珺的说法,想要造成这般奇妙效果,务必要气机迸发,透入穴脉内产生深层次作用才行,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

    以陈三郎的条件,他点檀中穴,最多只能使得对方胸闷烦躁,而或疼痛难忍——这还得人家站着不动,任他使劲戳的情况下,戳无数次,才有一次成功的可能。

    学功夫,大不易。

    陈书生学功夫,更加难。

    许珺其实想教他一点粗浅的拳脚套路算了,问题在于陈三郎的底子实在太弱,招式套路到了他手上,完全变成花拳绣腿,一点威力都没有。

    于是干脆传了《惊风指》,也许还能用来吓唬人。

    点穴,最好的学习方式要有靶子,活学活用。陈三郎自不能伸开三指往许珺丰挺的胸上练习——虽然他是想。

    但恐怕按上去的结果,就是陈三郎会变成第二个被踢飞的吴赖头,并且肯定飞得更高,摔得更远,牙齿掉更多。

    没有活靶子,只好用死物。

    许珺搬出一副人形木偶,让陈三郎对着木头戳。

    开始的时候,陈三郎兴趣浓生,练得起劲。当戳了数十次,三个指头都淤血肿痛了,每一次练习,便成为煎熬。

    “许珺姑娘,我想我更适合读书写字……”

    打起了退堂鼓。

    许珺嘴一撇,摆出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

    “不是我偷懒,快要考试了,如果戳伤了手指,笔都拿不住,还怎么考?”

    陈三郎解释道,他可不愿被对方看扁。

    许珺说:“你可以用左手,其实练习运用《惊风指》,最好用左手。”

    陈三郎无语:不早说……岂不是前面几十下白戳啦?

    只得换了左手,继续上阵。

    许珺说每天都得坚持练半个时辰,持之有恒,方有成效。

    这还只是点一个穴道的功夫,要是之前陈三郎贪心,记了几十个穴道的话,那不得把手指都戳断了去?

    “喂,我说你点穴呢,还是挠痒痒?软绵绵的,一点力度都没有,失败;指头点的位置也不对,要么中指差了一毫,要么无名指偏了一分,失败中的失败。这样练法,练到你死,都不能成功点一次穴。”

    陈三郎听着,几乎泪奔。

    不是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吗?怎么许珺的风格和许念娘大相径庭,许念娘教扎马步,只是提出具体要求,然后放任自流,基本不再管束了。许珺倒好,端端正正坐在边上,一会说这个不对,一会说那个不行。倘若手拿戒尺,就是一副严师模样。

    陈三郎咬着牙,心想为了成为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豁出去了。

    “还是不对,笨死了!”

    三番几次纠正没有效果,许珺看不下去了,跳出来,一把抓住陈三郎的左手,很认真地摆弄着他的三根手指,嘴里说着:“你应该这样,中指最长,点出去的时候要微微弯一下;无名指最笨拙,故而得大力些……”

    两人靠得非常近,陈三郎忽而闻到一缕莫可名状的香气,十分舒服,刹那间,他竟感到食欲大振,要一口咬点什么……

    近在咫尺的,那张娇媚的容貌,看起来就很好味道的样子。

    “你们在做什么!”

    身后蓦然传来喝声。

    许珺吓了一跳,赶紧一甩手。

    正在想入非非的陈书生被一股巧劲拨动,身如陀螺原地转了好几圈,停下来时,头晕目眩,满天星斗。

    “爹,你怎么回来了?”

    许珺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孩子样。

    许念娘提着一壶酒,懒洋洋走过来,打量着人偶,摇摇头:“胡闹。”

    陈三郎以为馆主在责备他们刚才过于亲昵地靠在一起,忙道:“许馆主,你误会了,我和许珺姑娘之间是清白的。”

    许珺一听,睁大了眼睛:这书呆子在说什么狗屁话?

    许念娘也不理会,往嘴里灌一口酒,喃喃道:“但无所谓了,反正学不会……”说着,径直转身,返回房间去。

    陈三郎茫茫然不知所谓。

    许珺瞪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呀!”

    许珺踏前一步,气势逼人:“就你跟我爹说的那句话。”

    陈三郎“哦”了声:“我说我们是清白的,我是怕许馆主误会。”

    “可恶的家伙,你说错话了,你知道不?”

    陈三郎一怔,摸摸头:“我哪里说错了?我们本来就清清白白的,什么事都没干。虽然你抓住了我的手,我的身子挨着你的身子,但这个肌肤之亲,对于学武之人来说,我不会介意的……”

    “气死我了。”

    许珺猛地伸出一指,点在陈三郎喉咙之下,锁骨之间的一个位置。

    “呃!”

    陈三郎张大了口,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声来了,那种感觉,极为古怪而滑稽,还有点荒诞。

    许珺拍拍手,仿佛出了一口闷气:“我点了你哑穴,不过你放心,一刻钟后自动解开,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雨还在下,撑着把破雨伞走路回家的陈三郎一脸悲痛:自己虚心学武,付出了一首极品情诗的代价,好不容易才接触到高深武学的范畴,招谁惹谁了?居然活生生当了靶子,被点了哑穴——

    说不了话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说错话了?我哪里说错话了?难不成要说我们不是清白的才对?如果你想,那你直说嘛;虽然我其实是想,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也想……”

第九章:红鲤再现,飞跃掌心

    (新书,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点击收藏票票,多多益善!)

    雨中的陈三郎莫名感到有些忧郁,他明白这种状态回家,肯定会让母亲担心得要命。想了想,脚步一转,往晚晴桥上来,准备挨过一刻钟能开口说话后,再回家去。

    雨丝细而密,无穷无尽地落在河面上,点出无数的小波纹。没有鸭子,没有青蛙,今天的泾河出奇寂静。

    打着破雨伞,陈三郎走上桥,倚栏而观,凝望河流上游处,他希望会有一顶乌篷船划下来,那撑杆的船娘,定要美丽非常。

    “悲哀,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

    心里暗骂一句。

    有人往桥上来了,他赶紧昂首挺胸,背负一只手,装作在雨中观景的样子。据说那些文人骚客们最爱这一口,在春雨朦胧的桥头上,深情款款,等酝酿够了,当即张口吟诗——

    现在陈三郎能张口,但发不出声音,只得紧紧抿着嘴唇,做深沉状。

    可惜春寒甚凉,雨伞破了,身上衣衫慢慢被淋湿,风雨吹拂之下,冷得全身开始发抖,打冷战。

    路过的人见到,忍不住掩口而笑:

    “这不是陈家三郎吗?听说他今岁又报考了童子试,不知怎的,却来桥上淋雨……”

    “可能是怕还考不得,压力大,所以到外面发傻吧……”

    窃窃的议论声,飘过,然后远去。

    “三郎,你妈正到处找你,杨老先生登门来了,你却在这里……”

    第二批路人是隔壁家的黄大婶,一把嗓子,响起来如同敲打铜锣。

    陈三郎闻言,暗暗叫苦,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黄大婶见他一脸木然,就唉声叹息:“好好一个孩子,愣是考试考傻了,可怜。”

    说罢,自顾去了。

    陈三郎额头青筋凸显,很想扯开喉咙大喊一声:“你才傻,你全家都傻……”

    但他现在说不了话,而且站在这上面,拿着把破雨伞,装模作样,的确挺傻的。

    于是愤然下桥,到河边柳树底下。

    记得就是在这里放生红鲤,旧地重游,感觉恍惚……

    哗啦哗啦!

    突然间,河面波浪翻滚,发出一阵阵声响。

    陈三郎一愣,伸长脖子来看。

    就见到波浪席卷而来,其中一抹嫣红浮现,身形十分活泼。

    “红鲤!”

    陈三郎张大嘴型。

    嗖!

    水中的红鲤却似乎听到了他无声的叫喊,快速如箭,猛地破浪而起直愣愣飞了过来。

    它真得飞上来了!

    陈三郎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扔掉破雨伞,伸出双手去接,合拢一捧。下一刻,红鲤鱼不偏不倚地落入掌心中。

    这是怎么回事?

    陈三郎疑云大起:鱼儿离了水,可是会死的。既然明知会死,红鲤怎么还自动蹦跳上岸,做此自杀行径?

    自从红鲤报恩,送出神秘小剑,他就明白,对方绝对不是一条寻常的鱼儿。

    难不成说,它不寻常到:没了水也能活?

    然而眼下,掌心中的红鲤,嘴巴不住地张合着,看着有点窒息,很难受的样子。

    “看来是我想多了。”

    陈三郎解嘲一笑,赶紧俯下身子,捧着红鲤放入水中,心里暗道:“鱼儿呀鱼儿,你还是回河里自由自在地遨游吧,以后不要再被人捉到了。”

    但奇怪的是,红鲤刚接触到河水,却变得非常紧张不安,两片胸鳍使劲晃动,拼命搅起水花。

    陈三郎刚放手站起身。

    嗖!

    红鲤再度飞跃而上。

    不会吧,搞什么名堂?

    陈三郎百思不得其解,仓促间无暇多想,飞快又伸出双手接住。

    红鲤落入他的掌心,竟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是那么的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陈三郎整个人都有点呆住,感到脑子不大够用了。

    两世为人,从不曾遇到过、而或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好在这时候四下无人,否则被人见着,只怕都要惊诧得下巴掉到地面来。

    刹那间,陈三郎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一跺脚,转身飞跑,捧着红鲤跑回家去。

    就在他离开不久,泾河河面又卷起波浪,声势更大,隐隐带着一股黑风。风浪间一团影子张牙舞爪地疾游而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它在晚晴桥下一带水域搜寻了好一阵子,一无所获,便又潜入水中,往下游而去了。

    陈三郎风风火火奔回家,入门经过厅堂的时候,见到娘亲在陪杨老先生说话,却不停住脚步打招呼,一直冲到自己房间,东张西望,见着平时洗脸的瓷盆,立刻过去,将红鲤鱼放入盆中。

    盆里却没有水。

    “水,哪里有水?”

    他端着瓷盆又冲了出来,差点和过来的娘亲撞个满怀。

    陈王氏疑窦丛生:“原儿,你在做什么?”

    陈三郎没有回答,心急火燎地找到前院水井边,急忙打起一桶清水,往盆里倒去。

    鱼儿得了水,立刻灵活地开始游动,尾巴摇曳,不复之前的紧张不安。

    陈三郎松了口气。

    “原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王氏慌张地跟在后面,吓得有些失色。

    陈三郎忙道:“娘亲,孩儿买了一尾鱼来养,路上失手打烂了盆,只得赶紧回家找水。失了礼数,还请娘亲不要怪罪。”

    非常合理的一个解释。

    更重要的是,一刻钟已过,他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感觉真好。

    陈王氏有些怪责地道:“原来这样。你真是的,为了一条鱼,全身都淋湿了,你身子弱,倘若着凉生病了该如何是好。”

    陈三郎唯唯诺诺,心里想:这可不是一条普通的鱼呀!

    “……哎呦,你赶紧换了干净衣衫,出厅堂和先生叙话。”

    陈三郎先是把瓷盆放到地上,想了想,觉得不妥当,生怕被家里养着的鸡鸭给冲犯了,于是端起来,搁置在矮墙上。

    这才回房间换衣服,出去见先生。

    “喵!”

    一会之后,忽而响起猫叫声,很快便有一只大花猫探出脑袋来。它原本在檐下卷缩着,眼尖,瞅见了瓷盆里游动的红鲤鱼。

    猫天生最爱吃鱼,哪里忍耐得住,立刻滑身轻盈地跳下来,落在瓷盆旁边。

    盆中的红鲤鱼浑然不觉得危险迫近,依然优哉游哉地游着。

    花猫伸出了右边的前爪,想要探入水中将红鲤抓出来吃掉。

    哗啦!

    红鲤鱼尾巴一甩,卷出一抹水花,浇了花猫一脸,水淋淋的颇为狼狈。

    花猫吃了一惊,赶紧缩爪,但很快它反应过来,有些恼怒的样子,低声呜呜地叫着,弓起腰,随时发起攻击。

    红鲤鱼蓦然张口,喷出一注水箭,再度准确地命中花猫面门。

    这下花猫勃然大怒,想不到一条小小的鱼儿,到嘴的肉食竟敢如斯戏耍于自己,当即举起爪子狠狠地往水中挠去。

    嘭!

    红鲤鱼小巧的身子轻轻一扭,大半盆水如同受到了操控,竟形成一片波浪,兜头兜面压向花猫。

    这可就不是先前的水花,水箭了。

    花猫感受到小片波浪中蕴含着某些可怖的气势力量,惊吓得全身皮毛炸开,惊叫一声,飞快转身,跳跃上屋顶,逃之夭夭。

    ——于是乎,陈家一只养了半年的母花猫离家出走,再没有回来。老管家华叔找不到猫后,骂咧咧道:“春天到了猫发春,这只养不熟的家伙,多半是跟哪只野公猫跑了……”

    哗啦!

    半空的波浪重新落回盆中,红鲤鱼欢快地游动。

    杨老先生今天登门,其实无大事,就是想来检考一下学生的考试功课,准备得如何了。

    不过陈三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现场让他作文,写出来的文章都有些文不对题。

    杨老先生摇摇头:这个学生,今岁童子试是不可能有指望了。不过有了之前交白卷的铺垫,再失望,也不过尔尔。

    他婉拒了陈家留饭的招待,例行叮嘱几句,叹了口气,自回私塾去。

    先生一走,陈三郎赶紧来到前院,见红鲤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话说刚才面对杨老先生考核之际,他突兀地想到家里养着猫,担心得不得了,生怕那猫来**,将鱼儿叼吃了去,可就搞笑。

    但现在看来,这事并没有发生。

    瓷盆养鱼,并不恰当。略一思索,陈三郎干脆将红鲤鱼掬起,放进了自家水井之中。

    井水清凉,红鲤颇为欢喜,嫣红的身影非常活泼。

    陈三郎替它感到高兴。

    从此,红鲤便在这口井中生活起来。

    童子试迫近,这几天陈三郎都没有去武馆,而选择在家中闭门读书,不过每天早上起来,他都会扎够一段时间的马步——至于《惊风指》,咳,暂且不练,以免把指头弄伤。

    上午扎马步、下午模拟写文章、晚上则读书。在书房读得乏了,就拿书卷出来院子,来井边看红鲤。

    这时候,红鲤一定会现身浮出水面。它似乎喜欢听陈三郎读书,每当听着那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其便轻轻摇头摆尾,微微弄着水声。

    陈三郎观察到这个现象,感到好生古怪:难道这尾鱼儿已经成了精怪,通了智慧,能听得懂读书了?

    但那样的话,当初又怎么会被鱼贩子捕获到,差点成为盘中餐。

    想不明白,就继续读罢,读给一尾鱼听,如对知己,亦为雅事。

    时光荏苒,几天一晃眼过去,明日,童子试第一关县试开考。

第十章:县试伊始,开门见红

    (早起的鸟儿没虫吃,票票在哪里?支持在哪里?)

    泾县隶属扬州,位于江南地域。

    自古江南多文华,笔墨鼎盛,每科科举考试,都是强人辈出,童子试亦然。而王朝取人,按地域定比例,江南选士的比例位列前茅,但基数却往往比别的州郡多几倍,而且当地考生们大都饱读诗书,经纶满腹,想要从中崭露头角,真是一条血淋淋的考试之路。

    童子试就是这条路的第一步。

    泾县不大,但有着县学,乡里有社学,至于私塾之类,更有数十间之多——杨老先生的私塾,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如此,在县中,每岁的童子试都有着数百考生报名,而经过三关筛选,最后有资格获得生员名额的,不过寥寥十来人。

    大浪淘沙,不外如是。

    一清早,陈三郎便起床梳洗,吃过早餐后,由管家华叔相送到设立于县学的考场。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大门之外,黑压压一片,起码上千人数,差点挤不进去。

    这么多人,并非都是考生,其中还有考生家属,以及保人等。

    等了一会儿,见着杨老先生和一位青年士子到来。那士子身材不高,浓眉大眼,乃杨老先生的得意门生秦羽书,如今在南阳学院里当廪生,前途光亮。

    ——想要参加童子试,必须有人担保,一次担保,三关通用。而担保形式有多种,其中请一位廪生作保是最为简单的。

    简单不等于容易,第一要识人;第二得支付一笔不菲的费用。否则平白无故,谁肯白白作保?

    杨老先生门下参加童子试的,自然不会仅得陈三郎一人,另外还有五个。一起六人,全部请秦羽书作保。

    “见过秦前辈。”

    见着秦羽书来,学生们赶紧施礼问候。

    秦羽书微笑点头,以示回应,当目光掠过陈三郎时,莫名一冷:这陈三郎端是不会做事,其自南阳府返回泾县,别的人纷纷设宴请饮,赠送礼仪,唯独陈三郎不见人影。

    “哼,区区一贯钱,若非看在先生面上,岂会再帮你作保?”

    正常行情,廪生作保要收一贯两百文钱。而另外的作保形式,例如请三位秀才联保的话估计更贵,总共花费起码两贯钱以上。况且陈三郎考不得试,成绩差得离谱,秦羽书担心会连累自己声名受损,很不愿意再替对方具保,杨老先生说这是最后一次,他才勉强答应。

    本以为陈三郎会通晓情理,额外加钱,哪想到这书呆子连饭都不请一顿,无礼至极。

    感受到冷淡的目光,陈三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露出一丝苦笑:此事确是自己疏忽,因为前一阵子发生了诸多事宜,有点晕乎,却失了人情。

    便走上前去,道:“多谢秦前辈替小生作保,等考试之后,还请前辈赴宴,聊表谢意。”

    秦羽书淡然回答:“今天现场作保确认后,我就要返回学院,这顿饭怕是吃不上了,除非你能考过县试,但恕我直言,难于上青天。”

    藐视之意,溢于言表

    陈三郎听着,面色一紧,不再言语:难于上青天吗……

    时辰将近,开始检验进场,人头攒动起来。

    县学大门后面,临时搭着一座台子,台上一人端坐,穿着双禽补服,面色肃然,三缕长须,已有些花白,正是泾县老县令贺志明。他在任以来,严于律己,法令清明,深得“清官”名誉。不过由于年事已高,明年便会离任致仕,回家养老。

    县试的氛围比较宽松,点名检验,搜身核查,不算严苛。考生们排列成队,鱼贯而入。

    陈三郎提着考篮,排在队伍中,不多久便顺利进入龙门,来到考场内。

    这考场,考棚分两列,棚内隔开成一间间的考舍,让考生们对号入座。

    陈三郎找着了座位,坐下,放好考篮,摆上文房四宝,静等公布考题。

    众多考生陆续而至,一旦坐进考号里,登时收敛声响。很快,当所有考生坐好,偌大考场一片静寂,静得都要听到人的心跳声。

    王朝重文轻武,科举取士。对于天下无数的读书人来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在一张功名之上。因此漫漫科举路,每一场考试都显得神圣而且关系重大。

    无形压力之下,难以做到从容淡定。

    莫名地,陈三郎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好快,手脚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开始发抖。

    悚场之疾又要发作了吗?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三通鼓响,有县衙小吏手持牌子开始在考场中来回走动,牌子上贴着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分明,就是这次的考题。

    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牌子,见着了两道经义题目,考生们马上开始冥思细想,斟酌文章。

    小吏举着牌子经过陈三郎的考舍时,见到这书生低着头,浑身发抖,汗出如浆,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不禁摇一摇头。

    对于陈三郎,他自是认识,过去在童子试的考场上,陈三郎都是这般表现,抖得连笔都拿不住,就算勉强抓起,但落笔时写不成字,墨汁溅落下来,污了纸张,一塌糊涂。

    “看样子,今岁又得交白卷了……”

    小吏想着,也不停顿,走了过去。

    “冷静,要冷静……”

    陈三郎心里不断对自己说着,想到了某个有用的法子,便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

    一下、两下、三下……

    随着吐纳,渐成节奏。这时候他慢慢变得沉静,忘记了身在考场,却仿佛置身于一处空荡的地方,四下无人,唯独自己——

    “不同样了……”

    “是的,自己已经不同样了……”

    心中豁然开朗,忽而睁眼,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与此同时,一颗狂躁的心,静如止水。

    他抬头看着牌子,将题目收入眼底,也不急着作文,仍是缓缓进行自我调节。

    县试考一个白天,时间颇为充裕,无需着急。

    陈三郎就从考篮中取出一张饼,放进嘴里慢慢嚼吃起来,吃着,又端起水罐喝水。

    做完这些琐碎事,紧一紧面色,开始闭目想题。

    “嗯,有了,‘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当取此意。”

    一会之后,陈三郎面有喜色,提笔醮墨,在纸上奋笔疾书。开头落笔的几个字,笔尖还是有些不稳,字体出现瑕疵,但不要紧,这只是打草稿而已,等写好了,反复推敲检查完毕,再工整抄写一遍即可。

    他下笔极快,一篇文章,只用了半个时辰,然后是第二篇。

    这一刻,真是文思泉涌。打个粗俗的比喻,就如同憋了好久的一泡尿,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喷涌而出,酣畅淋漓,没有半点迟滞之感。

    感觉真爽!

    写好之后,重头检查,逐字逐句推敲。

    午时刚到,陈三郎已将两篇做好的文章抄写完毕。

    此时考场内的考生们,大都放下了手中笔,取食物出来吃喝。入场考试写文章,精神压力大,殚思极虑,消耗不小,所以中午的时候需要饮食补充,否则饿得肚子咕咕叫,又怎么能考好试?

    整一整衣衫,陈三郎忽而拿着考卷走出考舍,走向主座上的贺县令。

    这一幕被许多考生所注意到,无不大吃一惊:陈三郎这是要交卷吗?怎么可能?

    难道是自知考不得,干脆做光棍,交白卷?

    不管怎么想,后一个可能性都是最高的。

    但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让众多考生目瞪口呆,个别的,甚至惊诧得连手中的笔都掉到了地上。

    就见陈三郎不但交了卷,而且还站立着,准备请贺知县出题面试!

    童子试远不如乡试那般正规严格,率先交卷的,可以请求考官进行面试。若是考卷文章做得不错,又面试合格的话,考官便会当场批准过关。

    贺县令看着陈三郎,眼眸掠过一丝惊讶。先是看文章,见一个个字写得端正精神,看着让人舒服。别的不说,光是这一笔字,已能够让人产生好感。

    “嗯,这文章立意中肯,格式标准,很不错呀!”

    半刻钟时间,贺知县看完陈三郎的文章,手持朱笔,点上圈圈,表示认可。

    陈三郎趁机开口:“请大人面试。”

    贺知县抚须一笑:此子在过去三届童子试中一无是处,今岁却不知怎的,好像换了个人,表现突然卓越起来。看样子,应该是克服了悚场之疾,才能有上佳发挥。

    想了想,便开口道:“教之以才,道之以德,足为师矣。”

    这就是出对子题了。

    陈三郎微一思索:“学而不厌,诲而不倦,可做表焉。”

    中规中矩的回答,胜在意思契合,不露破绽。

    贺知县又道:“二人土上坐。”

    这一个上联听着简单,实则极难,属于拆字联,其中玄机重重。

    陈三郎眉头一挑,脑海灵光闪过,答道:“一月日边明。”

    贺知县呵呵一笑,赞了一声:“文思敏锐,善。”

    提笔在陈三郎的考卷上批注,写了个“可”字:“县试你已被取中,只等公榜,便知名次高低。”

    陈三郎心中喜悦:“多谢大人。”

    在一道道惊诧莫名的目光注视下,迈步离开考场。

    华叔在外面等着,见少爷这么快出来,不由脸色黯然,心想这一次,肯定又考砸了,正寻思着该如何出言安慰,听到陈三郎叫道:“华叔,你到市场买只大公鸡回家。”

    “买鸡作甚?”

    “我县试过关了,娘亲知道了肯定很高兴,自然要杀鸡祭神。”

    “啊!”

    华叔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

第十一章:风起扬帆,剑指府试

    (虽然说每周周一冲榜都是大婶们的事,但扑街也有票权吧,坚决求票求各样支持!)

    祭拜的时候,陈王氏喜极而泣。

    虽然县试只是童子试的第一关,也是最容易的一关,考过不代表获得生员功名,但自古有语:万事开头难。

    陈三郎能迈过这个坎,也就意味着他不再悚场,从此以后,一切都有可能。其自幼有天赋,资质聪慧,以前苦于悚场之疾,才蹉跎那么多年。

    现在顽疾清除,海阔天空。

    儿子将有出息,陈王氏高兴万分,嘴里一直念叨着“祖宗有灵”!

    第二天早上,陈三郎奔赴武馆,入门的时候迎面见着许珺。

    “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许珺明眸一亮。

    陈三郎振振有词:“功夫没有学到家,怎能不来?”

    许珺盈盈一笑:“来就来,但不许再说错话了。”

    这一笑,有一种狡黠的美,娇媚荡漾。

    陈三郎见着,一颗心莫名乱跳,隐隐有点把持不住,真是红颜祸水。怪不得曹桂堂和马锦台两个,总不肯死心。

    许珺又问:“你考试如何了?”

    “过了第一关,后面还有两关。”

    “哦,那就好。你先练着吧,我买菜去了。”

    陈三郎就开始扎马步。

    过得一会,身穿青衫的许念娘施施然走出来,并未第一时间出门喝酒,站在陈三郎面前,上下打量。

    陈三郎被他瞧得心里发慌,开口道:“馆主早上好。”

    许念娘却摇头:“我一点都不好。”

    陈三郎为之哑然:完全不按套路说话嘛。

    “不过你去买十斤酒来,我大概就会好了。”

    陈三郎小心翼翼发问:“馆主的酒钱又花光了?”

    许念娘眼一瞪:“什么叫又花光了?”

    陈三郎连忙一溜烟跑出去,到酒馆打了十斤酒。

    许念娘接过酒,笑眯眯:“孺子可教也。”

    拿着酒,扬长出门而去。

    这就完了?

    陈三郎大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不是说“孺子可教”吗?你倒是教点绝世武功呀?太抠门了,还是你家女儿好……

    却说许念娘提着酒,不去酒馆,而是出城,迈开大步,走上城外的一座青山。人立峰顶,举目远望。然后就地坐下,痛快喝酒。

    十斤酒的分量,被他长鲸饮水般片刻就喝完,肚子微微凸出。许念娘忽而站起,一收腹,张嘴一喷,漫天酒雨,纷扬洒下,他慨然道:“又一年春秋,再不见容颜,十六年,十六年了呀。”

    说着,闭上眼睛,竟有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嘿,没想到知我者,竟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喃喃道,转身下山。

    身后,酒雨洒落之处,一片苍翠的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黄,随即枯萎至死。

    “我心已死,厌见春芽。”

    ……

    三天后,县试放榜,看榜的华叔满脸笑容地回来。陈三郎的名字赫然在榜上,可惜未中案首。

    所谓案首,就是县试第一。

    这个第一分量很重,得了便等于是县令的保送生,后面府试院试一马平川,只要不犯忌讳,都能顺利过关。

    可以说,得了县试案首,就差不多得个生员功名了。

    案首之下,其实不分名次,不管第几名,府试院试都得重头打拼起。而只要再考过府试,就能取得“童生”名号,虽然不算功名,但总比光溜溜的白身好上那么一点点。

    根据惯例安排,府试会在一个月后举行,考场设在南阳府的试院内。

    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非常充分,到时只要提前三天到南阳府即可。

    陈三郎考过县试的消息如同春风吹过泾县,很快就散播开来。

    这个成绩本算不上什么,只是发生在陈三郎身上,便增加了话题性,让人津津乐道。

    消息传到刘家,刘夫人莫名感到有些不安,让人叫吴媒婆过来商议:

    “吴婆子,你再去陈家走一趟,就说聘金我这边又减少三十贯,我就不信他不答应。”

    “好的。”

    吴媒婆屁颠屁颠地赶去陈家,一个时辰后苦着脸回来禀告:“刘夫人,陈王氏说了,陈三郎要专心备考,不日就要启程前往南阳府,所以不能分心。”

    “什么?”

    刘夫人拍案而起:“可恶,再三让步都不领情,真当我家媚儿没人要吗?只是考过了县试而已,尾巴便翘到天上去了。且看你府试不中,碰一鼻子灰,会落魄到甚田地!”

    吴媒婆嗫嚅着,终是没有出声,心里腹诽道:如果不是之前的贪得无厌,又何必现在再三让步?

    江草齐夫妇闻讯进城,替三郎庆贺。

    席间,江草齐喝着酒,借着酒胆道:“二妹,我就说三郎会有出息,能成功,先前你还反对来着,现在如何?”

    陈三郎忙道:“姐夫,这才考过第一关呢,距离成功尚早。”

    江草齐笑道:“第一关能过,第二关自然也不会有问题,一路势如破竹,最后拿个状元回来给大家看看,看瞎那些瞧不起人的狗眼。”

    陈三郎无语:这二姐夫莫非喝醉了说胡话?以为状元是大路货,唾手可得?

    这一顿酒,江草齐直喝得酩酊大醉才罢休。

    陈三郎把二姐拉到一边,道:“二姐,姐夫那边你要盯着点,他常喝醉酒,容易出事。”

    酒壮人胆,更会乱性,一旦有了几分酒意,便会做出些糊涂事来。

    二姐叹了口气,幽幽回答:“可不是!哎,只是你姐夫心中有块垒,不好抒发,故而借酒消愁,我是明白的。”

    陈三郎默然。

    江草齐这人,有草莽义气,能读书,无奈限于现实,当个屠夫,郁郁不得志,心中难免感到憋屈。

    也罢,各人有际遇,不好勉强。

    傍晚,二姐雇了一辆车子,将烂醉的江草齐扶上车睡好,挥手作别,出城回家。

    日子恢复平静,读书、写字、养剑、扎马步——对了,还有练《惊风指》,点檀中穴。

    自从被许珺一指点哑后,陈三郎确定了某些原本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实在在的存在于身边。不过他也不问东问西,好奇害死猫,难得糊涂为好。

    修习指法是苦功,和写字一般道理,非万千次磨练不得真意,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他琢磨着,干脆花钱请木匠仿制,制造了一具人形木偶,摆在书房内,时不时就戳一会。

    生活紧凑而充实,可以说是忙碌,陈三郎恨不得切个分身出来分担一二。紧张的生活容易使人憔悴,他又瘦了几斤,端是要名副其实的骨瘦如柴了。

    到了夜间,万籁俱寂,便走出书房,坐在水井边上观望。

    这时候,神秘的红鲤鱼一定会浮出水面,摇头摆尾地游来荡去,优哉游哉。

    不知怎的,陈三郎见着,会心一笑,全副身心都能放松下来。

    噗!

    红鲤甩起了尾巴,水花飞溅。它这是表示,要陈三郎读书给它听了。

    一条爱听人读书的鱼儿……

    于是琅琅的读书声起,一人读,一鱼听,中间隔一口清凉的水井,间或水波荡漾,好像夜间的海,有着别样的氛围。

    陈三郎忽而想起两句诗: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赏花是一痴,读书给鱼儿听,何尝不是一痴?

    光阴似箭,二月过去,屈指一算,距离府试举行只剩下五天。

    陈三郎决定明日启程,赶往南阳府。有水旱两条路径可选,旱路远,且一路颠簸,颇为辛苦,远不如走水路。

    泾县东门外便有着码头,每天都有船只载人,进入泾江,顺流而下,然后抵达南阳府城。

    此行对于陈三郎来说,属于一次远行,他长这么大,还未曾出过泾县地面呢。

    陈王氏颇为担忧,要管家华叔跟随少爷前往。陈三郎却没有同意,坚持独行。

    无它,多一人同行,耗费便多了不少;而且家中各种繁琐事务,也离不开华叔。

    “娘亲放心,我前往南阳府,早约好同窗相伴,不会有事的。”

    这倒是实话,今岁童子试,杨老先生门下除了陈三郎外,另还有一名学生同样考过了县试。

    拗不过儿子,陈王氏只得作罢。

    行李早就拾掇妥当,也没有太多东西,轻装上阵,三套换洗衣服,外加几本主要的经义书籍,还有必不可少的文房四宝之类,全部装进一架书筪内,只要往肩上一背,便可走起。

    是夜,陈三郎在井边读书,比平时读多了三卷,然后对着红鲤鱼说自己要出行考试的事,仿佛自言自语。但隐约之下,他却感觉到红鲤听懂了。

    若不听懂,它何以特地游了个圆圈,吐出一柱水花?

    也许,这就是红鲤鱼的送别表示了。

    第二天,蒙蒙亮,人就起来,吃过早饭,陈王氏等人送陈三郎出城到码头。

    有雾,远一些景象都看不清楚,河面水波起伏,发出低沉的声响,有几点灯光照起,是船灯。

    “道远学长,我在这里。”

    有人叫着,随即跑过来,正是同窗何维扬。

    何维扬今年才十六岁,非常年轻,脸上还带着稚气。他也是泾县人氏,家里卖豆腐的,父母日夜操劳,供着他读书。

    双方碰头,一番寒暄,然后和家人作别,登上一艘乌篷船——乘船到南阳府码头,每人船费要三百文钱。何维扬嫌贵,好说歹说,终于磨少了五文。

    这时水面上忽而起了风,呼呼吹着,刮动着船帆。

    艄公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南风起,要下雨了。两位客官进船舱吧,免得淋了雨着凉。”

    陈三郎却笑着说:“不慌,我在船头上再呆一会。”

    风吹拂衣衫,脚下波浪滚滚,他心情随风浪而起伏,恰如诗云: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破沧海!

第十二章:风雨狂暴,血流染江

    (这几天在省作协开会,被轮得体无完肤,摇摇欲坠,各位可怜的话,投个票票吧!)

    风越发大了,天空一层乌云,隐隐有雷声传下。

    这一场雨,怕不会小。

    陈三郎正准备进入船舱,河面猛地掀起一个浪头,使得船身突然一震,幸好他练过马步,及时站稳,否则都要扑腾下水。

    艄公急忙过来把手帮忙,叫他进船舱坐好。

    这可不是儿戏。

    陈三郎点头答应,眼角余光忽而瞥见船舷外的水里,波浪起伏间,一团脸盆大小的阴影浮沉不定,足爪挥舞,状甚狰狞。

    什么东西?

    他想要看清楚些,那阴影却沉下水中,不知所踪。

    看着有点像一只螃蟹,可螃蟹有这么大个头的?

    陈三郎心里直犯嘀咕,坐到船舱里,犹是心绪不宁。那边何维扬却正捧一卷书,勤奋攻读。

    从泾县到南阳府,走水路需要大半天时间,自泾河转入泾江,由于气候的缘故,江面壮阔,波浪翻腾,人坐在船里头,被颠簸得颇为难受。

    艄公看着情况,暗叫一声“晦气”,风大浪大,暴雨将至,这般恶劣的天气条件不宜行船——尤其是他这种单薄的乌篷船,稍不留神,就会倾覆送命。

    于是撑着长竿,将船停泊在一处江湾,到岸上系好绳索。

    “两位客官,咱们要暂时避一避老天爷的怒火,等这场雨过了,才能继续赶路。”

    闻言,何维扬“啊”了声,始料不及。

    陈三郎倒沉着,知道出门在外,碰到这种状况,最好是悠着点,艄公的处理十分恰当。

    再说他们也不着急,只要明天能抵达南阳府,时间都算充裕。

    过了一会,噼里啪啦,黄豆大小的雨点就铺天盖地下来了,天地顿时一片白茫茫,好大一场雨。

    其中又裹挟着狂风,呜呜吹着,吹打江湾岸上的柳树,枝条飞舞。

    老艄公抽着旱烟,感叹道:“三月下这么大雨,端是少见得很。”

    三月犹是春,如此雨势,却是夏季的风暴了。

    陈三郎无心看书,就和老艄公拉起家常。

    何维扬听着,大感惊诧:要知道读书人,哪怕是还没有考着功名的读书人,大都自视清高,如何会和一个撑船的老头聊得热乎?而且陈三郎问的,很多都是关于行船的经验之谈,难不成他要学撑船不成?

    搞笑!

    时间一点点过去,风雨却不见缓落,到了中午时分,老艄公就开始淘米做饭。

    这饭可不包括在船费里头,想吃的话需要额外加钱。

    陈三郎问了,也不贵,多十文钱。

    何维扬从书筪里拿出一张饼,一块煎豆腐,以此充饥。陈三郎说要请他,他摇摇头:“不用了,我带着干粮。”

    陈三郎也不勉强,问老艄公有没有鱼,有没有酒。

    老艄公笑着说有,但费用可又得加一些。

    “无妨,尽管做上来。”

    陈三郎身体虚弱,每天还得喂血养剑,万万不能挨饿,哪怕多用钱,也不能亏了肚子。

    老艄公打开船舱一处甲板暗格,里面储着水,正养着两尾鲜活的草鱼,伸手捉出来,杀干净,做了一锅鱼汤送饭。

    几十年的手艺,鱼汤异常鲜美,香气弥漫开来,那边何维扬闻着,都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老艄公又摆出一葫芦酒,乃是陈年米酒。

    陈三郎喝了一口,只觉得一道炽烈的气息从嘴巴烧到喉咙,一直烧到肠胃里去。

    那种感觉,难以形容。

    被烧得慌,他赶紧扒了一大口米饭,又夹一块鱼肉,这才压住,然后肚子里暖洋洋的,脑袋有点晕乎,手脚变得轻飘起来——

    这是陈三郎平生第一次喝酒。

    怪不得许馆主、二姐夫他们贪杯,原来这酒,还真是个好东西。

    于是又端起碗喝了一口酒。

    喝酒、吃鱼、扒饭、饮汤,一顿风卷残云,吃得居然比老艄公还要多得多,看得老艄公倒吸口凉气,心里一算:“这一顿亏了,哪里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书生却是个吃货?酒被喝了大半,鱼汤直接见锅底,连米饭都吃了三大碗去……这还是读书人吗?”

    何维扬也是看怪物般看着陈三郎。

    两人虽然都出自杨老先生门下,但彼此之间谈不上有多少来往了解,现在一见,大生感叹:难怪在县里头,市井间都在流传陈三郎行径放诞,有辱斯文,果然名副其实……

    看来以后得离他远一些,以免前程被误。

    吃饱喝足,酒意上头,陈三郎顶不住,也不管外面风急雨大,倒头便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转过来,只感到口干舌燥,想要喝水,摸索着起身,脑袋昏沉沉的,有些胀痛,真是“醉过方知酒浓”。

    人还在船舱内,外面雨声未歇,只是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

    嘭!

    稍不注意,脑门磕船顶上了。

    睡在外面的老艄公立刻惊醒,点起油灯。

    陈三郎问:“船走不了?”

    老艄公苦笑回答:“风雨倒是小了,但江水暴涨,水势凶猛,又是夜间,我就想着在此过一夜,明早再走。”

    陈三郎“哦”了声,讨了一竹筒清水喝,感到舒服了些:“现在什么时候了?”

    老艄公迟疑了一下:“大概子时。”

    陈三郎这一睡,可真是昏天暗地,连晚饭都没吃,不过这时候却不好做饭了,他书筪中同样带有足够分量的干粮,就拿出来,在灯下吃用。

    吃饱回船舱,里头何维扬睡得香,发出微微的鼻鼾声。

    陈三郎就悄悄捧出紫檀木笔匣,打开,捻出小剑,刺破指头放血温养。

    黑暗中,他默默品尝着难言的痛苦。

    关于此剑,关于《浩然帛书》,关于红鲤,陈三郎很想弄个水落石出,无奈虽然红鲤鱼就养在自家水井中,但不能言语,如何沟通?

    一会之后,养剑功课完成,将小剑拿到眼前端详——养剑至今,已有一段不短的时日,每天喂血,不知付出多少。现在这剑,通体发出幽幽的光泽,显得深沉。那些表面的锈,渐渐脱落,显露出真实的形体来。

    一瞬间,陈三郎萌生感觉,觉得自己与此剑血脉相连,只要心意一动,剑便会如臂挥使,驾驭自如。

    这是……

    他心中大喜,正要做个指令,好验证一番。但那种玄奥之感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瞬消失。

    陈三郎犹不甘心,心里一个劲念叨,可手中小剑毫无反应,半点动静都欠奉。

    敢情是错觉?

    陈三郎嘟囔了句,小剑已养了一个多月,总不见显示本事,难免有些沉不住气。

    叹了口气,把剑收回匣中放好,他了无睡意,和衣躺着,闭起眼睛,听着外面的风雨声,怔怔出神。

    迷糊间正要入睡,外面突地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有人嘶声高喊:“有贼!”

    陈三郎猛地醒神,老艄公反应更快,早已起身,探头出去瞧了个分明,一跺脚:“苦也,是水贼。”

    “什么水贼?”

    陈三郎问道。

    老艄公却不回答,赶紧上岸去解绳子,要撑船走。

    “老匹夫想往哪里去?”

    一声大喝,扑出一人,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朴刀。

    艄公听出声音,认出了对方,叫道:“刘阿达,你要怎地?”

    那人冷哼一声:“既然你认出了我,那就去死吧。”

    手起刀落,捅进老艄公的身体。

    “你?”

    老艄公满脸不可置信,却再说不出话,扑通一下倒进水里,流淌出的鲜血将江水染红,但很快被冲刷掉。

    陈三郎见来人刀光霍霍,凶残狠辣,不禁手脚都有些冰凉。

    噗!

    汉子跳跃到船上,手持朴刀,左手晃亮一个火折子,看着陈三郎,面露狞笑:“想要活命的就乖乖呆在船舱里不动。”

    过不多久,划船声起,一艘乌篷船靠过来,船头上站着一个汉子,腰间别一柄斧头,手拿火把。

    “老二,船上如何了?”

    斧头汉子啐了一口:“他们不长眼睛不听话,都被我砍杀了,穷得很,只搜到几两银子。”

    这一艘船的人,和陈三郎他们一样,都停泊在江湾处避风浪,哪想到无辜遭到杀戮,死于非命。

    那刘阿达一皱眉,道:“把船凿沉了,把尸首都喂鱼,做得干干净净。”

    “好咧。”

    斧头汉子立刻做手脚,然后跳过来和刘阿达会合。

    汩汩!

    被破坏的船只大量进水,开始倾斜沉没,片刻一个浪头翻涌,将船只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地虽然是江湾,但水位也很深,船沉下去,等闲无从发现。而其中的尸首即使漂浮流动,但江上风大浪大,弹指功夫就不知漂流到哪里去了。水中更多大鱼,它们闻着血腥味,追逐撕咬,亦会吃掉尸体。

    斧头汉子抹了一把雨水,笑道:“这一场风暴真是来得痛快,别人以为船只遭了天灾,根本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泾江汹涌,一年到头失事的船只不少,尤其遭遇风暴之际。

    刘阿达面色阴沉:“可掳不到钱,又有甚用?”

    斧头汉子瓮声瓮气问:“这船上是什么来路?”

    “撑船的是张老头,本想放他一马,不料他听出了我的声音,只好做了。”

    “做了便做了,咱们兄弟横行泾江,杀人无数,多一个不多。”

    他们两人本为船夫,好赌嗜酒,摆渡不好赚钱就恶胆边生,做起了黑船的勾当。专门哄骗些有油水的外地客上船,撑到荒僻处下手,然后杀人越货。

    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可两人得的横财都是见财化水,输光光,还欠一身赌债,被追得紧。

    今天风暴来袭,两人本来留在屋里郁闷地喝酒,但说着说着,说到江湾处应该有船只停泊避风,就动了心思,要干一票大的。不过前面砍杀了一船,收获零碎,那点钱不够还债。

    那么,只有希望这一船油水会多些了。

    汉子拔出斧头,提在手里,大踏步闯进船舱,恶狠狠地道:“两位要吃板刀面还是馄饨面?”

第十三章:落难书生,绝境求生

    (书生落难,急求点击收藏票票搭救!)

    何维扬早被惊醒,吓得把身子蜷缩成一团,看着闯进来的凶恶汉子,惊骇不已,怯怯问:“什么是板刀面和馄饨面?”

    “把你砍一刀,扔进水里,是板刀面;把你手脚绑住丢下水,是混沌面……”

    回答他的却是陈三郎。

    斧头汉子一声狞笑:“想不到你小子倒有些见识,废话少说,乖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部交出来!”

    一番粗暴的搜刮,看着手中获得的银钱,他面色有些难看。

    这一船的收入倒还凑合,但距离预期仍相差甚远。至于两个读书人身上的文房四宝之类,品质一般,没有多少价值,懒得掳夺去卖。

    “这是什么?”

    汉子搜出紫檀木笔匣,打开,见着里面一枚绣花针般的物件,好奇问道。

    陈三郎灵机一动,回答:“我到寺庙里求的降魔杵,能辟邪。”

    “降魔杵?”

    汉子询问般望向刘阿达。

    刘阿达瞥一眼,嘿嘿冷笑:“废铜烂铁而已,被秃驴骗了不自知,可笑……匣子还不错,值些银子。”

    斧头汉子当即将小剑扔掉在地,把紫檀木匣子揣进怀内。

    刘阿达干咳一声:“时候不早了,快些了结吧。”

    这是要动手杀人,毁尸灭迹了。

    何维扬听明白,全身一瘫,眼眸掠出绝望之色:真不甘心呀,进城考试,眼看就能取得一片前程,没想到会如此冤枉地断送于贼寇之手……

    “且慢。”

    陈三郎沉声叫道:“你们想不想要更多的钱?”

    两名汉子互相看一眼,刘阿达冷笑道:“有屁快放,放不出个好屁来,你人头落地。”

    说着,举起刀刃搁在陈三郎的颈脖上。

    利刃加身,陈三郎感受到寒芒刺肌,距离死亡前所未有的近,他吸一口气:“如果你们想要更多的钱,可以将我们绑上岸去,我们写信回家,自能弄到钱来。”

    刘阿达眉头一挑:绑票?

    这确实是一个赚钱的路子,只是风险有点大。

    陈三郎看他意动,又道:“多不敢说,但两三百贯绝无问题。”

    “两三百贯?”

    这个数字让刘阿达大为心动,斧头汉子更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达哥,有了这笔钱,咱们不但能还清赌债,还能美滋滋过好日子了。”

    刘阿达上下打量陈三郎一番,见其衣装不俗,不似穷苦子弟,那么绑人的话,赎金想必能拿到对方所说的大数目。但这么一来,做法便和原定计划相背,不再是单纯的杀人越货。

    斧头汉子忍耐不住:“达哥,不用犹豫了,富贵险中求,杀人咱们都不怕,何况绑人?弄到钱再说。”

    他们辛辛苦苦,作奸犯科,所求不过一个“财”字。

    刘阿达点一点头,表示同意:只要拿到大笔赎金,再撕了肉票,一样能做到天衣无缝。

    “好,就先绑他们上去。”

    暂时逃过一劫,陈三郎松了口气,那边何维扬也是暗叫“命不该绝”,看向陈三郎的眼神,便有些惊诧。

    动身的时候,陈三郎假装双脚发软摔跤,就势捡拾起袖珍小剑,紧紧攥在手里。

    刘阿达提刀把他们押上岸,斧头汉子则负责处理船只。

    这时候,雨点渐渐停了。

    处理完手尾事宜,开始转移。

    刘阿达等既为水贼,行踪不定,自然有落脚的隐蔽地方。

    一个时辰后,他们出现在江边山峰山腰间的一个洞穴之中。洞穴不宽,胜在干燥,地面凹凸不平,有石头突出。

    “你们想要活命,就乖乖在里头呆着,胆敢喧哗呼喊,休怪老子斧头不讲人情。”

    说着,两人出到外面把守,顺便商量该怎么索讨赎金。

    洞穴里点着火把,照出两张苍白的面孔。

    何维扬口干舌燥,几乎要哭出声:“道远学长,咱们该如何是好?是否让家里人交了赎金,便能逃出生天?”

    陈三郎摇摇头:“他们拿到钱,同样会下毒手。”

    “既然如此,还不如在船上就被杀,何苦闹这一遭,还连累家人担惊受怕,白白耗费大笔钱财。”

    何维扬缓过气来,也就认命了。

    陈三郎没好气地道:“这叫缓兵之计懂不懂,只要还活着,总有机会。”

    “咱们手无寸铁,手无缚鸡之力,能有甚机会?”

    何维扬相当悲观。

    这也是两名水贼敢于临时改变主意的重要原因:陈三郎骨瘦如柴,何维扬斯斯文文,都是有气无力的主,不怕翻出风浪。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陈三郎念叨了一句很玄乎的话,目光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其实他心里的惧怕不比何维扬少,祸害突如其来,生死一瞬之间,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大义凛然色不变?

    更何况,被宵小贼寇所杀,死得实在窝囊,而且糊涂。

    他不想死。

    求生的意志打败了心底的畏惧,使得他必须保持淡定冷静,从而获取生存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天要亮了。

    “起来,你们赶紧写信回家,就说遇到风浪翻了船,幸好被人救起,滞留在外,要家人马上送钱来。”

    刘阿达进入洞穴喝道。

    他们一番商讨,不准备采用绑票的名义,却是怕两个书生的家人会报官,将事情闹大,不可收拾。

    陈三郎迟疑地道:“这样,两位壮汉怕是得不了多少钱呀。”

    刘阿达“哦”了声:“怎么,你似乎很想我们拿到大钱。”

    感觉有点古怪。

    陈三郎忙道:“小生只是想你们拿到大钱,心情愉悦了,能够放我们一马,放我们去南阳府参加考试,那就感激不尽。”

    好天真迂腐的雏儿!

    刘阿达心中冷笑,问:“可如果你们家人报官呢?”

    陈三郎道:“实不相瞒,小生是家中的独苗,与母亲相依为命,她知道我被绑票,是绝不敢报官的。”

    这倒是实情,报官就意味着被撕票的几率无限增大,殊为不智。

    刘阿达沉吟片刻:“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壮汉可以拿着我们的求救信前往泾县,先打探虚实,然后再送信要钱。只要乔装一番,别人也无从认识。”

    陈三郎娓娓道来。

    何维扬听得目瞪口呆:陈三郎是晕了头吗?怎么教起贼寇绑票索钱来?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一伙的。

    刘阿达想了想,冷笑一声,却没有下决定,而是出到外面和斧头汉子密谈,半刻钟后才又进来,叫陈三郎和何维扬写信。

    信上写的意思很简单,一方面讲述被绑票的事实,一方面注明赎金数目,让陈家出钱一百五十贯;何家一百贯。最后特别声明:如果敢声张报官,便立刻撕票。为显示威慑,刺破陈三郎和何维扬的手掌,在信纸留白处按上两个血淋淋的掌印。

    刘阿达识字,把两封信反复细读,确定没甚破绽问题,他交代斧头汉子留守,自己揣着信赶往泾县。

    洞穴中,因为手掌的痛楚,何维扬面色苍白,黄豆般大的冷汗不断滚落,埋怨道:“都是你的馊主意,现在好了,钱财白白断送,性命白白断送,你实在是读书读坏了脑袋……”

    愤愤然,就差骂粗口。

    陈三郎端坐着,淡然道:“起码我们现在还能活着,而且敌人由两个变成了一个,还是最容易对付的那一个。”

    何维扬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这样,水贼怎会分开?”

    何维扬想了想,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又问:“那何谓最容易对付?”

    “一个粗莽,眼里只有钱;一个有心计,行事精密,两下对比,一目了然。”

    何维扬搔搔头,沉下心来斟酌,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么回事:“但你怎知道去泾县的一定会是有心计的那个?”

    “若送等闲的信,谁去都可以,比如送船只失事求救的信;但绑票信非同一般,他岂会放心让粗心大意的同伴出行?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当然亲自去最为妥当。”

    何维扬倒吸口气,吃惊地看着陈三郎,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过了一会,却又感到沮丧:“就算如此又如何?人家虎背熊腰,手持利斧,我们冲上去,只怕不够他一斧一个。”

    “笨,谁让你正面硬来?要智取。”

    “智取?”

    何维扬双眼一亮,希望重燃,没有谁愿意睁着眼等死,但凡有一线生机,总要去拼搏一番,挣扎一番。

    赶紧压低声音问:“道远学长教我,有需要我的地方,必尽全力,在所不辞”

    两个在洞穴内窃窃私语起来。

    外面斧头汉子双手抱胸,颇为无聊:忙活了一夜,又没得酒肉吃,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唤。

    “不行,得下山找点东西吃。达哥去泾县,只怕要小半天功夫,我在此干耗,不得饿晕了去?”

    至于洞里头的两个书生,好解决,用一根绳子绑起来,捆成个粽子,插翅难飞。

    想着,他咧嘴一笑,拿着绳子入洞。

    此刻刚破晓,天色犹然昏暗,洞穴内更是晦暗一片,亏得先前插着的火把,照出一片光亮。

    他首先俯身下去绑何维扬,嘴里道:“都老实点,老子拿了钱,心情好,也许就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噗!

    不知怎的,火把突然熄灭,洞内顿时暗黑。

    “嗯,怎么啦?”

    斧头汉子还以为是风吹灭了火把,刚要起身,脑后猛地被重物一击,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第十四章:狭路相逢,剑锋启蒙

    (依然**的求各类支持!)

    “道远学长,他……他怎么样了?”

    晦暗中,何维扬的声音微微颤抖。

    陈三郎丢下手中一块石头,喘着粗气回答:“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被一石头砸头上,你说会怎么样?”

    何维扬听见,暗自咂舌:换了自己,万万不敢动手。

    “我们快走吧。”

    陈三郎说着,在斧头汉子身上搜回紫檀木匣子,以及被抢的银钱。

    两人跑出洞穴,认准路径,慌忙下山。

    差不多到了山脚,羊肠小道的尽头蓦然转出一人,可不是那刘阿达来着。

    两边遭遇,尽皆傻眼。

    陈三郎没想到对方去而复返,何维扬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刘阿达看见他们两个,一愣之后,有了不妙的猜想,大喝道:“你们想往哪里走?”

    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朴刀藏起来了,只得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

    ——却说他先前下山赶赴泾县送信,但撑船走不到数里,江面有官船驾驶下来。原来是昨晚风暴,不少船只失事,有人到县衙击鼓求救,泾县老县令贺志明体恤民情,派遣衙役坐船出来搜索救援。

    刘阿达做贼心虚,见状大吃一惊,立刻想到绑票之事过于冒险,不可为,远不如杀人灭口来得干净,于是改变主意,悄然又回来了。

    一回来,正好撞到逃脱的陈三郎与何维扬。

    “被他们逃走了报官,那我还有活路可走?”

    刘阿达面露狰狞:“想走?去死吧。”

    一挥匕首,直刺陈三郎。

    陈三郎心里叫苦,被折腾了一宿,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哪里还经得起激烈的打斗,只好转身逃命。

    何维扬连滚带爬,只朝丛林密处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刘阿达顾不得他,眼中只有陈三郎。

    陈三郎被追得紧,大叫晦气,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奋力挣扎起身,背靠一株松树,喘气喘得像胸腔有个大风箱,激烈得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

    刘阿达也是气喘吁吁,挥舞着匕首:“跑呀,你倒是跑呀!”他没想到这个骨瘦如柴的文弱书生腾挪闪避,能跑出这么远的路,差点都撵不上。

    陈三郎忽而把持一物,紧紧抓在手里,嘴里叫道:“你不要过来,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刘阿达一看,忍不住失笑。

    书生拿着的东西,纤细无比,如同一枚绣花针,不仔细看都瞧不出来。这玩意,不就是其所说的“降魔杵”嘛,秃驴欺骗香客信徒的把戏。以为现在拿在手上,就能降魔除恶?

    如果陈三郎手中拿着木棒之类的长大物件,刘阿达还有点忌惮,但这么一丁点的废铜烂铁,毫无威胁,当即大踏步上前逼迫,咧嘴一笑:“你睁大眼睛看着,我是怎样对你不客气的。”

    匕首明晃晃,极为吓人。

    但在这一刻,陈三郎脑海前所未有的清明,握着袖珍小剑,那种血脉相连的奥妙感觉再度涌上心头,清晰而强烈。

    它果然是存在的。

    昨夜的意念,并非恍惚的错觉,只是那个时候,太过于玄虚飘渺,难以捉摸罢了。

    而当下,不知是否面临死亡的缘故,全身的潜力都被激发出来,促成了意念的突破,仿佛剥开了一层薄薄的外衣,又像是擦掉了镜面上的一层迷雾,使得其中,露出了某些真实的形体。

    五步、四步、三步……

    刘阿达不断迫近,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只等再近一些便暴起,一刀剐入陈三郎的心肝。

    两步!

    匕首举起,人将发力。

    陈三郎却更快,袖珍小剑的尖端猛地爆开一点锋芒,灿烂似天上的流星,瞬间竟给人一种耀眼之感。

    他手一松,小剑飞出,速度无以伦比,直接贯穿刘阿达的喉咙。

    “啊!”

    刘阿达惨叫一声,感受到不可名状的痛苦。这痛苦迅猛而短暂,下一刻,他重重砸倒在地,一命呜呼。

    殷红的鲜血不断涌流出来,染了一地。

    铿!

    三尺外,袖珍小剑势尽而落,落在一块石头上,铿然有声。

    三尺,这是目前陈三郎所能控制驾驭的最大范围了。

    第一次驭剑杀人,他觉得无尽的疲软,脑袋如被抽空,浑身提不起劲儿。但他还是拼尽最后的力气,慢慢走过去,捡拾起小剑,收好。

    然后,倒地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身边一片喧哗吵闹,似乎有官兵衙役到来;可陈三郎眼皮千斤重,难以睁开,全身像泡在水里,软绵绵的无处着力,只依稀听到何维扬在跟人大声说着什么,就又昏睡过去;

    第二次醒来,陈三郎发现自己回到家中了,睡在自己的床上,盖着温软的被子。

    他挣扎起床,走出去,正见到娘亲捧着一个瓷碗过来。

    见到儿子安然醒转,陈王氏惊喜交集,激动之下,瓷碗失手掉落在地,摔了一地的药汁。

    ——事情过程是这样的,何维扬逃命下去,碰见搜救的官船,赶紧呼喊求救,有衙役上岸,找到了陈三郎,以及刘阿达的尸体。何维扬又带着衙役上山到洞穴,拖出那个倒霉的斧头汉子。

    这汉子倒命硬,竟没有断气,被救活回来了。

    随后所有人被带回泾县衙门——除了昏迷不醒的陈三郎。

    贺知县一番审讯之下,真相大白,斧头汉子被收入监狱,等候问斩。

    至于何维扬和陈三郎两个受害者,陈三郎杀贼有功,勇气可嘉,受到了县令嘉奖。不过让众人不明白的是,陈三郎如何能击杀得了刘阿达?

    仵作验尸,验出刘阿达颈脖要害受创严重,因而致死,可在现场却找不到相对应的利刃兵器。

    何维扬惦记府试,证供完毕马上启程前往南阳府去了。

    陈三郎醒来,按照衙门的规矩要求,须要去找贺县令陈述事情。他说的,和何维扬基本一致,只是关于击杀刘阿达,陈三郎一口咬定自己被打晕,后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贺知县心中惊诧,想道:“难道是有路过的江湖侠客路见不平,杀了刘阿达?”

    夏禹王朝有江湖,而且江湖很大,水很深,市井坊间经常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侠义之事,为人津津乐道。说道那些侠客们都是高来高去,十步杀人,事了拂衣,不留姓名行踪。

    真是这样的话,倒能够解释整件事的矛盾之处了。

    要是陈三郎承认自己击杀了刘阿达,却让人生疑,虽然他在武馆练习了点马步,但距离击杀水贼层面还相差甚远。

    想不出个所以然,贺知县也不再追究,反正刘阿达这般罪恶滔天的贼寇,死不足惜,谁杀的并不重要,做一番漂亮的结案陈词即可。

    晚饭时候,陈王氏张罗了一大桌菜给陈三郎压惊。

    是夜,星斗稀落。

    陈三郎无心读书,来到水井边上坐着。井中一尾红鲤浮现,优哉游哉。

    四下无人,人们都已熟睡。

    陈三郎对着水中的红鲤拱手作揖:“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甚来历,但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没有红鲤鱼送剑,没有袖珍小剑在危难之际显露锋芒,那么他肯定会被刘阿达杀死。

    这世道看着太平,实则竟暗流汹涌,危机四伏。不禁想起一句老话:“越在太平时,越多枉死鬼。”

    意外的发生,总是那么突然。

    红鲤鱼仿似听到了,尾巴轻轻甩动着,搅起一圈圈水花。

    顿一顿,陈三郎又道:“我想,终有一天,我会真正认识你。”

    坐了一阵,回房休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开始沉思——

    第一次驭剑成功,心意清明,那《浩然帛书》闪现于脑海,一行行字句变得清晰,有一种别样的明悟。

    “原来此谓‘启蒙’,推开了一扇门,踏出第一步,就是得到启蒙了呀……”

    “启蒙之后,还有着而立、不惑、知命……这帛书究竟是何等存在?”

    一夜沉沉过去。

    第二天早上,陈三郎醒来,吃过早饭背起书筪,坚持再要到南阳府去进行府试。

    对于读书人来说,考试大于天,风雨无阻,万难不悔,就算死,都要死在考场上。

    当然,陈三郎可没有这种执拗到极致的念头。

    不过陈王氏却以为儿子就是这么想的,也不阻拦,只是无论如何,都要陈三郎带上老管家华叔,好有个照应。

    那就带吧,以免冷了老人家的心。

    “还有,原儿你别忘了,到南阳府后,记得去大姐家里坐一坐……我们始终是一家人。”

    陈王氏又嘱咐道。

    陈三郎脑海掠过大姐夫那一张趾高气扬、爱训人的肥脸,终是点了点头:“娘亲放心,我会去的。”

    迈出家门,忽而见到俏生生的许珺姑娘站在外面,今天她穿着一袭紫色衣衫,长发用一根紫绸带随意束着,有几缕披散于鼓鼓的胸前,显得慵懒而媚:“陈公子,听说你击杀了水贼,不错,没有白跟我学武功,继续努力吧,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大侠哦。”

    说着,盈盈一笑,提着菜篮子买菜去了。

    “我可不想成为什么大侠……”

    陈三郎自嘲一笑:故事里,那些大侠可都是一生坎坷,多苦多难,饱受折磨,忒悲催了。

    话虽如此,然而学武功,锻炼体魄,还是极为重要的,关键时刻能救命。反正他决定,日后一定要更加刻苦地修习。否则一摊上事,不是被****追,就是被水贼山寇赶,太憋屈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9517/ 第一时间欣赏斩邪最新章节! 作者:南朝陈所写的《斩邪》为转载作品,斩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斩邪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斩邪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斩邪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斩邪介绍:
八方乱,国将亡。 百姓号哭于野,妖魔披衣冠据庙堂。 弱冠书生,何去何从? 仗剑而起诛鬼魅,提笔静坐写文章。 手握乾坤,斩邪留正—— 一曲《正气歌》,浩然起苍茫。 %%%%%%%%%%%%%%%%%%%%%%%%%%%%%%%%%% 南朝书友群:200702009,热烈欢迎新老读者加入,聊天打屁有乐子,内涵杠杠的!斩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斩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斩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