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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曳光     无仙txt下载     无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昌平

    “道长的武功修为,已达先天之境了吧!”林一出声问道。

    林一的语气平淡,却起意突兀,令真元子为之一愣。他手捻长须,微哦了一声,说道:“老道十年前才通了玄脉,你小子看出来也不意外!不知你所指何意啊!”

    看着天空的白云,林一继续说道:“道长博学多识,可知武道之途,在达到了先天之后,又将如何呢?”

    “这个——!”真元子闻言沉思了起来,眼光瞥着林一,他迟疑了下,才说道:“内功修至先天之境,在大商境内,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尚未听说有人能突破先天之境的。不过典籍中有载录,虽语焉不详,却也可揣测一二。”

    真元子沉吟了片刻之后,又接着说道:“据传,武学上达到先天之境后,有以武入道之契机,不再是锤炼自身真气,而是吸纳天地之力为己用。只是,这些说法着实飘渺了些,让人无从考究啊!故尔,江湖所言的武道之说,只余武学,而无道统!”

    话到此处,真元子神色一凝,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林一,又前后张望了下,才低着嗓音说道:“莫非,你小子便是到了那个境界?”

    看着真元子如此小心,林一也知此事不可大意,忙摇摇头,轻笑道:“对于那个传说中的境界,我还是首次听道长如此说呢。不过,我好像……我估摸着……我应该比先天高那么一分!道长是知晓的,先天也有高低之别吧!”

    真元子轻吁了下,有些恼怒地说道:“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就不能一气儿把话说完吗?惹得老道我……!”他一甩袖子,想就此作罢,却又忍不住急急追问道:“此言倒也不差,先天也有高低之分的,只是你才多大年纪啊!又怎能修得如此高深的内功呢?这个……那个……唉!老道不问了,憋死我了!

    真元子想询问林一师父的名讳,还想知晓对方究竟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可人家的师父不在人世,实在不好开口逼问,而功法更是江湖人言谈中的禁忌。

    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对一个年轻人拐弯抹角地说话,真元子的老脸实在是挂不住,却是心痒难禁,只能恨恨地忍着,自个儿却憋闷得难受。都怪这小子一身的本事高深莫测,谁不好奇呢?

    林一想了一下,笑着说道:“机缘未至,或许某日,我会与道长解惑的。”

    真元子一把拉住林一的胳膊,忙不迭地说道:“这可是你小子亲口说的啊!我老道记住了!”

    林一呵呵一笑:“那是自然!”

    真元子这才松了口气,不无自嘲地说道:“我还想收你为徒呢!谁料想你小子一身的修为如此逆天,是老道眼拙了啊!”

    “只是,天龙派倒是舍近求远了!”真元子暗忖,并为天龙派生出一分惋惜来。眼前这小子的本事只有他师徒明了。如此武功卓绝的年轻人,竟让做名养马弟子,还被如此轻视慢待,天龙派注定留不住这条池中潜龙。

    林一笑了笑,对于真元子言中之意,未置可否,而是口气一转,说道:“若是门派用不到马车,如道长所言,我该如何呢?”

    “老道只是猜测而已,凡事只能未雨绸缪,事到临头之际,再随机应变了!”天龙派如何行事不是真元子所能知晓的,他也只能如此一说。

    天龙派一行算是走出了草原,此去前行便可到达高昌,向导自是用不到了。萨扎尔错与两个族人也在前一日便已离开。几个草原汉子回转之时,林一将大弓也还给了他们。

    挂在马车前的大弓太过碍眼,每每有人经过马车时,所露出的古怪神情,便是坐在一旁的真元子都受不了。

    大弓已让所有人忌惮,果然随着几个向导走后,这些弟子的神色也坦然了许多。至少在林一看来,这些人对自己的敌意也少了许多。

    不招人妒是庸才。林一可不想招人如此惦记着。

    天色渐晚,天龙派一行往南走了一天,终于到了京城北边的昌平城。

    一座雄城,被云霞染透了半边。

    众人来不及回顾草原的美景,也顾不得饱览昌平城的风貌,便带着风尘与疲倦,随着落日的余晖,进入了城内,结束了二十余日的草原之行。

    天龙派众人入住的客栈,名叫昌北客栈。客栈后面一个大院子便是众人的住处,林一与金科同住一屋。

    金科勤快地打来了几桶水,林一只是简单擦拭一下,便独自出了房门,向前面的酒楼走去。

    院内很热闹,身着长袍、长衫和短衫的,各式人等都有,来往忙碌不停。林一立在院内,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番,寻到酒楼的所在,将要抬步,却凝神向远处看去。

    只见酒楼门前,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随从,正神情恭谨地与孟山说话。一向气度威严的孟长老。此时竟也是面带微笑,举止谦和。

    这又是什么人?林一瞅着热闹,却看不明白,便不再瞎琢磨,径自走了过去。

    来至酒楼门前时,那三人与孟山已走了进去。林一步入酒楼大堂中,只见人声嘈杂,吃酒用饭的加上穿梭不止的伙计,擦肩摩踵,热闹非凡。宽阔的大堂中,座无虚席。

    孟长老等人不在大堂内,林一便寻二楼的楼梯,走了过去。

    “来客止步!二楼已被包下,用饭请到别处。”一声厉喝阻住了林一的脚步。他仔细看去,见是那个与孟长老说话之人的两个随从,正守着楼梯口,手按着腰间单刀,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林一哦了一声,抬头向楼上看去。孟长老等人都在楼上呢,又是谁包下了二楼?

    “小子,看什么看,还不快走!”见林一愣头愣脑的样子,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黄脸汉子,不耐烦地出声呵斥。

    “两位大人见谅,我这就将人带走啊!”一个伙计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冲着那两人点头哈腰,陪着不是,一边不忘悄悄扯着林一的衣裳,小声地说道:“这位客官,大堂客满了,请您稍待片刻,小的看看能不能给你寻个座位!”

    林一站着不动,对这伙计笑道:“这楼上是何人包下的?我为何不能上去?”

    伙计的神色中带着畏惧,他看了一眼那两个气势汹汹的汉子,凑到林一耳边小声说道:“客官听小人一言,还是快快离开此处,咱惹不起这些人的。”

    这时,门外又走进两个中年人来,皆是三四十岁的模样,面色白净,身着长袍,腰挂玉佩,气势不凡。这二人目不斜视,直奔楼梯而去。

    “来人止步,楼上已被包下,还请退去!”那两个随从依旧语气冰冷,伸手阻住来人。

    来人中一黑须男子,闻言一怔,随即眼睛一瞪,叱道:“尔等何人,竟敢拦住本官去路?”

    那黑须男子身后一人,也上前一步,怒喝道:“此乃昌平府长史大人,尔等还不赔罪!”

    黑须男子冷哼了一声,将要抬步上楼。谁知那两个随从中黑脸的汉子,从怀中掏出一面牌子,在对方面前一晃,随即又将腰间单刀抽出一半,冷喝道:“想找死不成!”

    小伙计看着神仙打架,不敢吱声,林一却看得仔细,那随从掏出的是面金质令牌,上面雕龙饰凤,还有一个‘平’字。

    不知这两个随从究竟是何来历,连昌平府的官员也不放在眼里。林一饶有兴趣地在一旁观看。

    那黑须男子见到金牌,面色大变,忙退后一步,恭敬施礼道:“原来是平王府的大人们在此,下官得罪了!告辞!”说完,他带着身边的同伴,头也不回,脚步匆忙地走了出去,连饭也不吃了。

    小伙计擦了下脑门上的汗水,又扯了下林一,心道,这下你该看到了吧,还是我给你另找地方吧。

    “哈哈,这里好热闹!噫!林师弟,怎么不上去?”金科晃着膀子走了进来,洗漱干净后,整个人的气势也与往日不同,让林一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

    见到林一后,金科缩了下脖子,讨好地笑了笑。

    林一冲着楼梯努努嘴,无奈地摇头笑着,便想转身离去,去大街上逛逛。

    “呦!敢挡我林师弟的去路,大胆!我天龙派何曾受此委屈,还不与我让开!”

    林一诧异地回过头去,见金科挽着袖子,指着那两个随从,恶狠狠地叫嚣着,十足一个言语不合将要动手的德性。那两个随从刚想发火,却神情一滞,竟往两旁闪开,躬身道:“原来是天龙派的人,是我等失礼了!二位请!”

    金科哼了一声,得意洋洋地摇晃着膀子,吹嘘道:“算你等识趣!若是惹我师弟发火,可没人救得了你!”

    那两个随从面面相觑,却不知对方说的师弟又是何等来头。只是听命行事,这二人并不多言。

    “师弟,你先请!”金科耍完了威风,又小心地陪着笑脸,向一旁闪开,殷勤地招呼着林一。

    那两个随从一怔,神色中露出几分不解来。

    林一对身边的小伙计点点头,面带笑意,也不谦让,拾梯而上。他神色不变,心中却对这两个随从的来历,生出了好奇。

    平王府?天龙派怎么与一个王府有了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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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下一更晚12点《京城》另:从别人书中得到的经验用来看无仙,注定会失望的。我的故事我来说,若是合你的胃口,不妨收藏、红票支持!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京城

    高昌城,方圆约有百里,北倚逶迤东西、连绵起伏的山脉,南有商水穿城而过。此乃藏风聚气、龙虎交会之宝地,为商国京畿所在,自有一番气象。

    京城又分内外两城。内城为皇宫王族所在,在靠近外城的一所宅院内,楼台亭榭,美不胜收;桃红杏白,春意妖娆;假山流瀑,如人间仙境。

    一处池塘边,静静伫立着一面容俊美的年轻人。面对池水中争食的锦鲤,他沉默不语。

    一位老者,脚步沉稳,穿过一道月门,来至年轻人的身后,俯身行礼道:“殿下,他们到京城了!”

    年轻人依旧看着池水,良久,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若是这鱼儿该多好!自由嬉戏,无拘无束!”

    老者迟疑了片刻,抬头看着年轻人的背影,他又回首看了一眼两个远远站立的婢女,才出声说道:“殿下非鱼,安知鱼之乐?”

    年轻人昂首远望,目光越过远近参差秀美的楼台亭阁,面生倦意。他喟然说道:“弘管家也非我啊?”

    此人转过身来,慢慢走至朱椅旁,缓缓坐下。他伸手端起木几上的白玉盏,轻呷了口香茗,才苦笑着摇摇头,对着老者说道:“皇兄即位不久,就这么心急赶我离开,丝毫不念及骨肉亲情。呵呵!我便远离这是非之地就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古人诚不我欺也!”

    年轻人雍容华贵的外貌下,难掩笑容中的苍凉与无奈。

    “弘管家,来人在京城中,要好生款待。此去天涯无际,孤王身家,可全托付给他们了!”

    年轻人神情索然,冲老者摆摆手,靠在椅背上。他茫然地看着阴沉沉的天,自言自语道:“要下雨了——!”

    ……

    京城大街上,冒雨行进着一队人马。最后一辆马车上,真元子撑起一把纸伞,连着林一罩在下面。元青与元风也各自撑伞坐在车顶上,悠哉乐哉地观看京城的街景。

    只是细雨朦胧,街上行人稀少,倒是两旁的店铺中,不少人打量着这一行冒雨赶路的江湖人。

    “呵呵!幸亏我老道见机得早,让元青买了雨伞。雨中观景,别有情趣啊!”真元子兴致勃发,情趣盎然。

    林一也不应声,只顾驾着马车随着众人,由先前所见的那个平王府的人,带到一处大院子前。

    院门前有‘四平馆‘的字样,让林一眼前一亮,让他想起了家乡的四平县城来。却听真元子摇头道:“此乃朝廷礼部的驿馆,名取四海升平之意,非你小子家乡的四平。不过天龙派来京城,怎会入住此处呢?呵呵!有趣!”

    进了飞拱斗檐的四平馆大门,眼前是一片占地极广的宅院。众人安置好车马,被安排到了一个独立的院子。

    院内绿树婆娑,亭台精美。如此景致令天龙派弟子们目不暇接。众人住所的归置更是让人赞不绝口,便是林一也分到一个单间。

    林一打量着自己的居所,房子不大,各式宅居应用俱全,摆设简洁且不失**精致。还有一炉檀香置于房内一隅,香气袅袅。窗外一冠大树遮阴,所在处幽静而闲适。

    不愧是京城啊!衣食住行皆奢华得难以想象。虽是首次居住这么好的地方,好奇地感叹一番,林一便将眼前这些置于脑后。他走至窗前,闭目听春雨淅沥,心中暗忖,时值京城雨季,只怕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

    天龙派来到京城后,一连三日都是阴雨连绵,弟子们初到伊始的兴奋,渐渐被这无休无止的雨水冲没了。可孟山每日不知在忙些什么,也见不到人影,只是听二师兄说,让大伙安心在京城多呆几日,也可四处玩耍一番。

    于是乎,三日之后,弟子们再也按捺不住,三三两两结伴,纷纷冒着春雨走了出去。

    林一盘腿坐在榻上,慢慢睁开眼睛。他举起右手,握成了拳头,一股蓬勃的灵力随即灌入手臂,肉眼不可分辨的白光一闪。

    拳头轻轻挥动了下,整间屋子的气流随之被牵动,仿佛一拳击出,便可摧毁一切。林一禁不住翘起了嘴角,他喜欢这种力气充斥全身的感觉。

    三日来,林一没出屋子,难得闲暇之机,便是行功修炼的好时候。

    林一走出了屋子,院内静悄悄的。

    看来春雨挡不住游兴,便是真元子也一大早跑了出去,不知是做什么去了。如今早已过了午时,院内没几个人。

    要不,自己也出去走一走?林一独自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他在房门前拿起一把纸伞撑起,向外走去。

    ……

    此时的皇宫内,一处气象森严的宫殿中,一个青壮男子正与一个老者对话。

    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头顶束发嵌宝九龙冠,身着一件黑色锦服,上秀金丝盘龙,张牙舞爪,作势欲飞。他俊美的面庞上,鼻若悬梁,唇若涂丹,留着一抹短须,双目星闪,不怒自威。

    老者一身道士打扮,白须长眉,面如婴儿,双目微阖,两手腹前结印,端坐在一攀龙附凤的紫木龙榻之上。其道行高深的神色中,透着凌人气势。

    “……真人此法甚妙,只怕我那兄弟心中不愿啊!”男子走动了几步,停转身来对老者恭敬地说道。

    老者缓缓睁开眼睛,瞥了男子一眼,沉声说道:“平王殿下呆在京城,久而久之,于人于己都不利。若是去了海外,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仙丹,皇上便可藉此伐毛洗髓,脱胎换骨,说不定从此获得长生之道,便是踏上仙途也未可知啊!”

    男子正是商国皇帝,听老者如此一说,他目光热切起来,哈哈大笑道:“仙岛之说,早听真人提起过,这才如此安排。长生之道,谁人不想呢!朕也习得真人修炼之法,无奈迟迟不得入门。若有仙丹相助,当事半功倍!”

    “那海外仙岛一事,真人对此确信无疑吗?”男子笑声一收,看着老者问道。

    老者哼了一声,似有不满,傲然说道:“那是自然,是我师父在世之时,与贫道亲口说的。只是海域迢迢无际,难以寻觅罢了!不然,贫道还真想去海外游历一番呢!”

    男子哈哈一笑,摆手说道:“那可不成啊,您老可是我大商钦定的护国真人,怎能轻易远游呢?何况朕也离不开真人呢!”

    老者面色稍霁,目光幽远,缓缓说道:“贫道师门,千年来以维护大商皇权为己任,传至贫道这里,后继无人。为皇上计,也为贫道师门计,这次必须要派人随天龙派出海远行。若能有所得,皇上修为层楼可进,我师门一脉得以延续。若是此行无所得,天意使然,也违拗不得。即便如此,平王殿下能远离京城,不也是件好事吗?”

    老者的师门先祖,自商国立国初始,便为皇家供奉。千百年延续下来,其师门在商国享有无上权威,也从皇家得到了数不尽数的修炼便利。

    超越凡人的存在,是老者师门一直引以为傲的秘辛。只是如今到了老者这一代,后续弟子始终不能如他一般迈过仙凡天堑,如此以往,皇家的供奉便有名无实了。

    师门与商国皇权,向来是休戚相关、荣辱与共。为此,老者为提升师门实力,也是煞费苦心,为了这商国皇权的稳固,真是想尽了办法。

    “真人所言不差,朕早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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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下一更中午12点。京城是第一卷的最后一幕。

第一百五十二章 阴雨

    大商皇帝弘泰,继位也不过几年的光景,当年夺嫡之争的惨烈犹在眼前。先皇的几个皇子中,如今只剩下他和平王二人。

    皇家姓弘,他本名叫弘泰。平王弘安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小生性怯懦。

    弘泰皇帝也是一时心软,才让这个兄弟活了下来。

    可如今天下太平,以后难免兄弟阋墙,更何况,天家本就不讲亲情。

    当天龙派海外寻仙一事,在天下传得沸沸扬扬之时,自然也瞒不过弘泰皇帝的耳目。于是,弘泰便有了计较。让这个兄弟随着这帮江湖人远赴海外吧,寻得仙丹自然是好的。寻不到,也算对先皇有了个交代。

    “皇上,平王殿下前来觐见!”一个内臣躬身立在廊下,带着尖细的嗓音高声禀报。

    “让他进来!”

    作为皇帝,他有无上的威严。对于自己的兄弟,他同样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大商万里疆域,皆属他一人所有,万千生灵也由他一言决之生死存留。这便是身为皇帝的威势,独掌天下至尊权柄。这一切他将牢牢抓在手中,不容他人染指,便是稍有窥觑也不行。

    皇帝弘泰走至大殿内唯一的一张龙椅上坐下,那睥睨四海的帝王气势,沛然而生。

    “臣弟见过皇兄!”

    平王弘安与皇帝面相长得很相似,只是他年纪小些,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身子略显瘦弱。

    走进大殿,弘安神情恭谨,对着自己的皇帝哥哥,深施一礼,尔后又冲着跌坐入定的老者拱手作礼:“见过护国真人!”

    “呵呵,弘安,此处没有外人,你我兄弟无须拘礼!”弘泰温和地说道,只是其身子端坐不动,面无笑意。

    老者也只是略略欠了下身子,神色平淡地轻吐了一句:“贫道见过殿下。”言罢,便又阖目不语。

    弘安对这些视若未见,兀自恭敬地说道:“自古长幼有序,君臣之礼更不敢废!不知皇兄唤臣弟来,有何吩咐?”

    看着眼前略有迂腐的兄弟,弘泰皇帝暗哼了一声,说道:“此去不知几万里海域,艰难险阻难以估量,不知弘安你可有计较?”

    弘安垂首说道:“臣弟已收拾妥当,也派人事先与这个江湖门派有了联络,如今他们住在四平馆。眼下万事俱备,只待皇兄下旨,臣弟便远赴海外,为我皇求取仙丹!”

    知情识趣的人,总是活得长久一些。弘泰皇帝点点头,说道:“海外寻求仙丹,非大毅力、大机缘而不可得。此去天高地远,你好自为之!”

    弘安闻言,‘噗通’一声跪下,双目微红,哽咽道:“多谢皇兄体恤,只怕臣弟此去再也见不到皇兄了,还望皇兄多多保重!”

    弘泰皱起了眉头,面无表情的挥挥手,说道:“待雨晴之日,朕便下旨让你启程。家中老小自有朕为你照料,你便安心去吧!”言罢,他起身转而离去。

    弘安的头重重磕下,在地砖上‘砰砰’作响,让远去的弘泰皇帝脚下略略一顿,继而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唉——!这又何苦来哉?都是为殿下好啊!若是求得仙丹归来,也是大功一件。殿下又何须为此烦恼呢?”那位道士装束的老者,幽幽一叹,其身子慢慢从龙榻上浮起,脚不沾尘一般离开了大殿。

    “多谢真人!”弘安爬起来,忙冲着那老者的背影道了声谢,这才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其凄婉的神情,转而变得幽怨起来。

    ……

    在京城东南一个僻静的胡同内,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中,厅檐雨水飞溅。

    花厅下,孟山躬身对着一白须老者施礼说道:“平王殿下欲随我等远游,乃当今皇上旨意,弟子不敢推搪,故前来禀报,还须师叔定夺!”

    宅翁一般的老者,微微颔首说道:“天龙派在皇家的眼中,也不过是江湖草莽之辈。既然天命难违,且事已至此,也算是段善缘吧,与我不无裨益,你答应就是。”

    “是!”孟山恭敬应声。

    老者抬眼看着幽静的小院,问道:“一切都安排好了吗?不要紧要关头出了纰漏。”说着,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这把老骨头,是卖给了天龙派了,还不知能不能将你们这些后辈带回来呢!”

    “师叔放心,一切自有弟子安排。还有,师叔乃神仙样人,小辈们此行还仰仗您老人家呢!”孟山垂首答道,全没了往日豪爽霸道的神态,只有小心翼翼的拘谨。

    老者轻笑了一声,说道:“行了,前途未卜,老夫为了你这些后人,自当尽力。你等一路行来,还算顺利吧!”

    孟山便将途中所遇之事扼要说了一遍,以及每每为难之时,总是堪堪得过,这才未发焰火讯号示警。

    当说到狼群中被困、草原部落纷争之时,孟山的心中不由一动,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孟山,你怎么了?”老者沉声问道。

    陷入沉思的孟山,忙回过神来。他不敢隐瞒,忙将心中所疑所思,一一禀明。

    老者闻言,长眉一展,眸子精光乍现即隐。他手扶长须沉吟了片刻,说道:“一个养马弟子,如此年轻,力气之大不输于你孟山。面对危难时刻,从容不迫,总在让人不易察觉之际,化解危机于无形!看来,此子对天龙派并无恶意!倒是你孟山所为,差强人意啊!”

    “师叔教训的是!”孟山心中不解,还是老老实实低下头来。

    老者忽而面色一沉,转而又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如此年轻的小辈,又怎会是那人呢?应是老夫多虑了!”

    孟山心中踌躇了下,还是说道:“弟子怀疑此人来意不善,并以收徒作为试探。果然,此子不为所动。故尔,弟子以为……”

    “你孟山虽着眼高处,却也失之偏颇了。此子不差,若能磨砺几年,可堪大用。你作为门中长辈,肩负此行重任,既要防微杜渐,也勿寒了人心!若其真为居心叵测之人,有老夫在,料也无妨!”

    老者出言打断了孟山的话,缓缓起身,面对满院春雨,他手扶长须说道:“即将顺流而去,大海在望,你我任重而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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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下一更晚7点。

第一百五十三章 岸边

    春雨无声,街景濛濛。水澹澹烟起,掩不住街道两旁垂柳青青;雨漫漫雾生,遮不去街角处几点桃红。

    林一手执雨伞,立在薄雨轻雾中,打量着这座名闻遐迩的京城。宽阔d的街道,石板铺就,雨水冲洗后,更是清新异常,让人有覆履前行的冲动。

    随天龙派西来,脚下所在,应是西门附近。可眼前街道四通八达,让人一时分不清南北。自己要去何处,还真让人挠头。

    随处闲逛吧。林一如是想着,漫步前行。

    顺着右手边的街道,林一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敞亮起来,一条大河出现在前面。河面甚宽,岸两旁垂柳成行,水面上不时有船飘过。还有若有若无的丝竹声,随着烟雨清风入耳,让人心境恬淡,神游物外。

    林一缓步走了过去。岸边停靠着一溜装饰精美的马车。车前有雨檐,一个个车夫躲在下面,彼此插科打诨,在说着笑话。

    绕过这些马车,林一沿着河岸往前走去。

    沿着河堤停摆着十几只画舫。画舫皆描兽绣禽,美轮美奂。

    河面上突然传来了吵闹声,林一驻足一柳树下,抬眼望去。

    只见一画舫的跳板上,两个精壮的汉子,正骂骂咧咧地推搡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那人一二十岁的模样,容貌清秀,面对两个神情凶恶的汉子无还手之力,更显身子孱弱不堪。

    转眼工夫,年轻书生便被扔到了岸上,狼狈地跌落在雨水中。他却不管不顾的又爬起来,见两个汉子堵住了去路,这才无奈地跪在地上,面对画舫嚎啕大哭起来。

    “如烟,你看我一眼啊!我求求你了!你看我一眼,我邯生便是死去也甘愿啊!”书生泪眼汪汪,冲着画舫哭号着。

    “滚吧!如烟姑娘不会见你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嘿嘿,你拿银子来啊!没银子也想学那风流才子,我呸!”

    两个汉子抱着膀子,面带虐笑,不时出言嘲讽着。岸边的那些车夫却是见怪不怪的模样,一个个呵呵笑着,看着热闹。

    “这位兄弟,瞧你是外来的,不知晓怎么回事吧!”林一身后的一辆马车上,一个车夫许是无聊,寻他说话。

    林一诧异地回头看看对方,随口应道:“此处是何所在?这书生又为何如此呢?”

    车夫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嘿嘿一笑,说道:“看来兄弟真是外地人呢,这画舫还能是做什么的?不就是喝酒耍乐子的吗!这儿是有钱人的销金窟,穷秀才的枉情伤心处。不过呢,此处与一般青楼又略有不同。这儿的姑娘原来可都是官宦人家的好女子,不过是犯了官司,才被迫入了贱籍。可这些姑娘一个个貌若天仙,加之知书达理,更是让男人趋之若鹜啊!嘿嘿!看到这穷秀才了吗?”

    原来如此,林一点点头。车夫好不容易逮着个说话的人,忙接着说道:“这个秀才本是进京赶考的,谁知金榜没提名,却来到此处点了花魁!”

    唯恐林一听不明白,车夫唾沫四溅:“这如烟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绝,加上貌美如仙,是这条河水上众多画舫中,鼎鼎有名的花魁,京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便是王子王孙,一掷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呢!啧啧!”

    车夫说着,擦了把口水,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

    “这个书生无意中遇到了如烟姑娘,被这女子的容貌惊倒,为其才情所折服,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什么的,便没人知晓了。才子佳人大都如此吧!反正这书生就迷上这里了。嘿嘿!可没银子不行啊!才见了如烟姑娘几面,便将随身的盘缠耗费精光,连家也回不了啦!没银子老鸨不让你见人,这书生伤心过度,又病倒了。这不,病情稍愈,便又冒雨来了,死活要见如烟姑娘一面呢!倒也是个情种,无奈命穷啊!啊!不好了,这书生真有寻死之心呢!”

    车夫停住话头,惊呼了一声。

    林一循声望去,只见那书生哭号:“如烟,此生不能长相守,邯生便化作一缕孤魂伴你,如烟,邯生去也!”书生双目如赤,势若落魂,摇晃着站起身来,猛走了两步,‘噗通’,一头跳入了河水中。

    书生的举动惊得围观众人面面相觑,便是那两个画舫上的汉子,也是面色一变,却佯装没看见,跑回了画舫,缩头再不出来。

    眨眼间,那书生入水之时手臂还徒劳的挣扎一下,随即水面上只留下一团黑发飘起,慢慢沉了下去。

    见状,林一也是心中诧异。且不说这书生为何寻死,这么多人竟只顾着围观,却无一人出手相救?便是身后那车夫也是愣愣傻坐车前,再不言语。

    这些人眼睁睁看这书生死去不成?

    林一心中恼怒人情凉薄,不再迟疑,将手中雨伞随手扔在地上,脚下轻点,人已到河水边。他顺手抄起一只竹篙,猛地劈落水中。

    长长竹篙轻轻在水中一旋,霍然出水。

    竹篙前端已挑起一人,林一手臂轻抖,书生带着一身水花向岸边飞去。他随手掷下竹篙,身形已到了书生面前,伸手一挽,将其接住轻放地上。

    “好——!”一片轰然叫好声起。林一救人这几下,鹊起雀落,手脚极快,一气呵成。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落水之人便到了岸上,顿觉得开了眼界,禁不住叫起好来。

    林一根本无暇理会这些人,见书生面色青白,双目紧闭,气息尚在。他不慌不忙地伸手握住其腕脉,另一只手轻抚其背。

    沉迷不醒的书生忽地坐起,猛地呕吐起来。几大口河水吐完,他面色也好转许多,这才悠悠睁开眼睛,一把紧紧拉住林一不松手,双目痴迷:“如烟,我到了冥府了吗!我来陪你了!”

    林一反手一拧,顿时将书生禁锢起来,他低声冷喝道:“给我醒来!”

    “哎呦!”手臂疼痛之下,书生这才看清面前是一个年轻人,与其眸光交际之时,他只觉脑中一痛,随之双目间清明起来。

    见手脚禁锢,难以动弹,书生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唉!小兄弟何苦救我?没有了如烟,我邯生了无生趣啊!你救我一时,又能救我一世吗?”

    林一放开书生,退后一步,冷冷说道:“看来你并不糊涂。若是你与如烟姑娘是彼此真情实意,两情相悦,你今日死了,她岂不伤心?若非如此,你死了,又干人家何事呢?”

    “我对如烟一见钟情,此情可昭日月,可比金坚,绝无虚假。无奈画舫老鸨薄凉寡恩,见我银钱耗尽,便再不许我见如烟。我欲回转家中告知二老,再来迎娶如烟。可多日来未见其人,我放心不下,老鸨又不允我上船。恐如烟有恙,我心下难安之际,才如此冲撞孟浪。若是不见如烟一面,我怎能安心离去呢!”

    书生一口气说完,扑地跪下,连连磕头道:“小兄弟救我,于我有再造之恩。还望看在我邯生情苦,帮我!若此生不为如烟赎身并迎娶她过门,我邯生枉为人子啊!”

    林一见书生心智醒转,就欲离开,却见对方认定了自己,不由得心中苦笑,也不去理他,去拾起纸伞,迈开脚步。

    谁知林一尚未走出两步,却被书生一把抱住双脚,并面露惊喜说道:“兄弟你听,你听这箫音,这是如烟为我而奏——!”

    一曲委婉悠长,如泣如诉,淡淡袅袅的箫音从河面上传来。箫音中似有无限哀怨在低语倾诉,又似一阵凄风冷雨,在人心头吹落,让人听之,禁不住怅然所失!

    这一刻,林一的心绪也恍惚起来,那蒙蒙烟雨尽头,仿佛便是仙人顶,依稀可见师父的身影。自己的草棚还在吗?坟茔前的草又青了吗?

    箫音戛然而止,如一声叹息,瞬间惊醒了林一。他摇摇头,暗道这是怎么了。

    林一本不晓音律,这箫音为何会牵动自己的心神呢!是红尘还有扯不断的羁绊,还是内心深处尚有未知的情愫在萌动。如今,在他不经意间,在这陌生的河水边,在这霏霏细雨中,被这莫名而来箫音撩动了心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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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路窄

    立在春雨的岸边,慢慢放下手中的纸伞,林一的眸光淡远起来。

    一直以来,林一总以为他不同于凡人,他要做的是仙人。凡人的七情六欲与己毫不相干。

    如今,林一呆呆看着雨中的画舫,心头泛起一丝苦涩来。他才知晓,不是有别于凡人,他本来就是一个凡夫俗子。之所以没有凡人的烦恼,是因为漫漫路途中,尚未遇到而已。

    这世间仍有许多未知,会轻易扰乱他的心神,令其感怀,怅然!

    修炼之途难过登天,或假丹药之力,为机缘侥幸;而红尘感悟,却是窥觑天道的必经之途。

    凡人七情之苦,六欲之困,他林一躲不过,也逃不掉。便如这眼前的雨季,只有亲身走一遭,才能步入下一个季节。

    林一立在雨中,收敛了全身的法力,任雨水滑过面庞,浸湿了衣裳。久久之后,他才对跪地不起的书生轻声说道:“邯兄请起!”

    身上湿漉漉的,被水浸透了身子,寒意难耐之下,那书生打了个寒噤。闻声后,他惊喜说道:“你愿帮我了!”

    眼前的年轻人还没自己年纪大,虽气度出尘不凡,衣着却极其寻常,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大富大贵之人。而邯生如濒死前抓住了一根水草,他一厢情愿地以为,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以帮他。

    林一没有应诺。独自行走在这红尘中,如同过客。可如今他才知晓,这红尘中,也有他的足迹。

    身为红尘过客,同时,林一也是红尘烟波中的一叶扁舟。

    既然身在红尘,便坦然去面对。心有了悟,不欺天地本心,他林一才能去留无意,不羁不绊,身后无尘。

    看着眼前痴苦的人,林一语气随和地说道:“起来才好说话!”

    书生忙‘嗯’了一声,惊喜交加亦不过如此,他手脚忙乱地爬起来,羸弱的身子好似也多了些力气。

    “给老子让开!什么人在此寻死觅活的,白白扰了老子兴致!”

    一个嚣张的嗓音突然在二人身后响起,让那个在一旁看热闹的车夫吓得一哆嗦,忙点头哈腰地笑道:“公子,小的在此候着呢!”

    “小三,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还不来搀扶你家公子一把,翠红的肉盅儿酒着实醉人,公子我差点吃禁不住!”

    叫做小三的车夫腰一弓,机灵地窜了过去,殷勤伺候着。而林一听到骂声,神色一动,缓缓转过身来。

    叫嚣不止的那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身锦绸,面色白里透青,一双死鱼眼阴冷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他瞪着眼前挡道的二人,刚要开口大骂,看到转过身来的林一时,神情一滞,忙揉了揉眼睛,猛地张大嘴巴:

    “是你——!”

    那人身后的两个随从,也似认出了林一,面色突变,脚下忍不住往后退去。

    林一端详对方一眼,也略感意外,说道:“真想不到啊!李公子别来无恙!”

    完了,真是他。男子掉头就想跑,却见两个随从已先一步躲开,气得他就要张口大骂,可眼前杨柳岸,还有依红偎翠的画舫,令其恍然过来。

    此处是京城,他李公子还怕什么?还要跑什么?

    男子掩去内心的羞愤,神色尴尬地回转身来,挤出了笑脸。他冲这个此生难以忘怀的年轻人拱拱手,说道:“原来真是林……林兄弟啊!恕为兄眼拙,还当是认错了人!嘿嘿,不知林……林兄弟何时来京,下榻何处,为兄也好为兄弟把酒接风,呵呵,你说是也不是!”

    男子目光游离不定,眼前的年轻人与一年多前没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个子稍高些,眉目愈发清朗些。他怎会忘记这个给他吃过苦头的年轻人呢!还以为认错了人,谁想对方也认出了自己。今日可真是冤家路窄。

    林一也认出此人来了。当初陪着叔父与翠儿去天平镇卖药,便是此人欺辱叔父,还掠去翠儿,被他出手教训了一顿。

    此人便那个李镇守的兄弟,被人唤作李公子的是也。想不到几千里外,能在京城遇到这么个曾经的冤家,让林一深感世事无常。过去的事情已然了结,眼前的李公子也非仇人,没必要多作计较。

    那两个惊措的随从,正是李公子当初的两个帮凶,一个圆脸一个长脸,依稀记得二人分别叫做李二与李四。林一想了想,回头看看一脸茫然的邯生,轻笑道:“真是巧啊!我随门派路过京城,眼下入住四平馆,李兄倒是客气,接风倒是不必,找个地方喝杯茶,叙叙旧倒也不错!”

    李公子耳朵好使,心里大出了一口气,心知这个曾经的乡下小子颇为不凡,有着一身匪夷所思的武功,乃是传言中的奇人。能与其结交一番,过去的羞人事情不提也罢。

    听林一所言,李公子不无惊讶地说道:“林兄弟的门派想必不简单,那四平馆可不是有钱便能住进去的。你我兄弟也算不打不相识,便依兄弟你之意,去喝杯茶!小三,快备车!”

    那个爱说话的车夫小三,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自家公子的旧识,他乐呵呵地邀林一上车。

    林一回到邯生面前,交代了几句,便与其告辞。

    邯生殷殷地盯着林一,三步一回头,五步一拱手。

    看着邯生没有了轻生的念头,林一便上了马车,与李公子寻了处僻静的茶馆坐下。

    李公子将李二、李四被支到了别处,请林一品茗。

    眼前精舍甚为安静,林一也不客气,他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李公子苦笑了声,又忙为空盏添上了水。这雨前龙毫,价值不菲,寻常人等根本喝不起,便是富家公子也是小口轻呷,图个文雅,哪里如林一这般牛饮,斯文扫地。他心有所想却不敢露在脸上,只能放下心中芥蒂,彼此谈笑起来。

    李公子本来就是京城人,其父辈在军中任职,到了李公子这辈,也只有他大哥有点出息,在边疆任镇守之职。

    而李公子本人,借助父兄萌佑,吃喝嫖赌不干正事。家中也是无奈,让他去边疆游历。谁知他是走一路祸害一路,加之有父兄在军中的积年威名庇护,没人敢将他怎么着,却没想到了边镇天平,却被林一教训了一顿,后被他大哥赶了回去。

    回到京城之后,李公子还真是悔改了一段时日,不过青楼酒肆免不了常来常往,未成想今日会遇到昔日的那个冤家。不过他也知晓了林一的身份,果不其然,这当初的乡下小子还真有背景,竟是天龙派的弟子。

    天龙派可是天下第一门派,舞刀弄枪的人没有不知晓的。林一来到京城,还住在寻常人不敢问津的四平馆。李公子暗忖,与其得罪此人,还不如竭力交好。

    而林一也从李公子口中,得知了一些江湖人所不知晓的事情。庙堂之上的传闻不能及远,却在这皇城脚下,传得妇孺皆知。先皇崩,皇子夺嫡,朝堂之争,还有如今平王的处境等等,李公子也难得有人可以让他炫耀一下口才,自是滔滔不绝。

    当今皇上崇道家长生之术,皇家更有千年延承的供奉,这些在京城中也不是秘闻,无需林一细问,李公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他只能老老实实坐着喝茶,很难插上话。

    李公子自然忘不了吹嘘自己的画舫之行,还将自己的俩相好的告知林一,要改天邀其一同饮酒相见。

    这画舫有官家背景,里面的女子不可赎身,除非皇恩大赦,不然只能待到人老珠黄,孤苦了却残生。当然,若是有钱有势的人家,相中了哪一位姑娘,肯暗中花钱,也能瞒天过海,削了她们的贱籍,收作小妾。

    只是大富大贵人家,只图一时之乐,没人真的在意这些苦命的姑娘。

    大把的银钱花在这些姑娘身上,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买一时的风花雪月,标榜自身的附庸风雅之举。逢场作戏时谁又会动真情呢!所谓的才子佳人,不过是话本中的玩意,是草民百姓心中的臆想,有钱人是没人信这些的。

    “那如烟姑娘与那个邯生一事,李兄可曾耳闻?”林一默默听着,适时插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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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春雨如烟

    听林一如此相问,李公子嗤笑一声,说道:“那个穷秀才啊,寻死觅活的,不还是林兄弟你给救下的吗!我怎么会不晓得呢。如烟姑娘今年十七,我是见过的,相貌可真没说的,琴棋书画无一不绝。只是其性情孤傲,千金难买一笑啊!听说这女子也是出身官宦人家,如今还是个清倌人。不过在那个地方,你真能守身如玉不成?早晚还不是残花败柳!本公子不喜那般自命清高又自艾命苦之人,去那种地方,谁不想图个乐子呢!”

    “林兄弟,尝尝这京城的果脯,别处没有啊!”李公子又让伙计换了壶茶水,接着说道:“且不说秀才如何。林兄弟,为兄知你心善,可你说他与如烟姑娘,可能吗?如烟姑娘便是动了凡心,只怕更糟。老鸨非想法破了她的身子,绝了她的念头不成。

    说一句不好听的,这些姑娘便是官妓。你想遇到才子,便一走了之,以行那百年好合的美事?别说朝廷律法没有这个章程,便是暗地里使银子,他一个穷书生便是倾家荡产也不能够。为兄我也只是去那里耍个乐子,我都不敢赎姑娘回家,你想想他穷秀才是不是异想天开呢?”

    林一也暗暗点头,李公子话糙理不粗,对于常人来说,这邯生的想法真是如白日做梦般。他二人无情便罢了,若是两情相依,自己该怎么帮他们呢?借助这个李公子怕是不行了,而天龙派这几日,不知何时便要动身,为此,自己也耽搁不起。

    与李公子聊了个小半晌,林一婉拒了对方的酒宴,重新走到街上之时,已是灯火点点,暮色四合时分。

    街两旁一串串的灯笼,在街道片片水渍上,映出明亮的倒影。绵绵细雨飘曳空中,京城的夜色,静谧中有种不安的躁动。

    循着来路,林一执伞来到了河边,记得那只画舫,他便走了上去。跳板足有三尺宽,上面包裹麻布,踩在上面倒不显得湿滑。尚未走到船上,一个眉目妖媚的妇人便迎上前来,目含春色,借助画舫船头灯笼的亮光,上下打量着来客。

    “哎呦!这小哥长得俊秀,头一次来吧!有没有相好的姑娘?是听曲儿还是喝杯水酒呢?要不要姐姐给你找个姑娘来?”

    忍住脂粉刺鼻的香味,林一收起纸伞,好奇地看着眼前画舫。

    画舫有十几丈长,上下三层,甲板下还有来往的伙计在忙碌不停,整个画舫上怕不有百人,却不显拥挤。一楼似是酒楼大堂一般,里面人声噪杂,花红柳绿,莺莺燕燕,门口还立着两个精壮的汉子,一脸亵笑盯着里面流着口水。

    这简直是座水上高楼,林一心中暗赞。

    “小哥,你看够了吗?”妇人见林一衣着普通,傻愣愣地自顾瞅着好奇,不由得冷下脸来。

    林一看着画舫上还有一方匾额,上书‘翠茗轩’,不知什么意思,却也感到这名字起得雅致。听到妇人不耐的话语,他不以为意,伸手掏出一锭银子,轻声说道:“我要见如烟姑娘!”

    “哎呦,你怎不早说呢!”

    妇人见林一掏出的银子起码有十两重,她脸上即刻堆满笑容,挠首作姿一番,一把抢过银子,飞快揣入怀中,笑嘻嘻说道:“公子真是好眼光,我翠茗轩这两日便要为如烟姑娘挑选入幕之宾呢!公子若得佳人芳心,便是拔得头筹也未可知。姐姐这便领你去见如烟姑娘。嘻嘻!”

    林一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掌,摇摇头,随着妇人走上二楼,来至船尾一处门前。妇人拍拍雕花门扇,尖着嗓子叫道:“如烟,有客人来了!”

    房内却静寂一片,没什么动静。妇人冲林一陪了个笑脸,转身恰着腰,嗓门又提高了不少,喊道:“如烟,快开门,不要怠慢了客人!”

    久久之后,房门深处传来一声轻叹,随之,一个婉转无力的声音响起:“这就来,还请稍待!”

    “公子勿急啊!嘻嘻!”妇人媚眼带春,举止轻佻,与林一逗趣。

    林一则是看着灯火星星点点,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层细雨轻雾荡漾在船水间,耳中丝竹声慢,还有三两声软语呢喃,让人仿佛置身另一处天地。

    “吱呀——!”身后门响,林一将目光从迷离夜色中收回。

    “公子快进去陪陪如烟姑娘,嘻嘻!有何需求,吩咐一声即可!不过十两银子只能说说话哦!”妇人一把将林一推进了房门,又伸手将门掩上,才扭着腰肢笑嘻嘻地离去。

    林一有些尴尬地立在房中,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慌乱。

    眼前房子不大,装饰精美,应是女儿家闺房,林一鼻尖闻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好放肆乱看,却见纱灯的光影中,一个秀弱的身影,独自坐在一花凳上,面对着一扇临水的窗户。

    窗户开着,可见远处渔火闪烁,一阵风来,那未梳云装的秀发随风摆动。

    “客官请坐!桌上有茶水,请自便!”女子声音清冷,却若深谷鸟鸣,清婉空灵。

    林一的身旁有一圆桌,上面放着茶盏与果点等物。先前想好的话语,事到临头,他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索性走到桌前坐下,苦笑着皱起了眉头。

    房内一时之间,寂静得落针可闻,二人都不说话,只有舱外悉悉沙沙的雨声,忽紧忽歇。

    “客官,如此静坐不语,又何苦来哉?如烟便吹奏一曲,以示答谢!”女子依旧背对林一,手中举起一管玉箫,轻轻吹起。

    如泣如诉的箫声,随即在屋内悠悠而起,时而如清风徐吹,时而如山泉奔涌;忽而如明月无语,忽而如松涛阵阵。箫声呜呜然,一种凄清静幽之意,一种难言的孤寂之情,尽在箫声中慢慢倾诉,娓娓轻啼。

    林一听得痴了。

    这一刻,好似红尘滚滚而来,呼啸而去。天地间惟有松岗明月,涧溪潺潺,间有清风拂面,令人心境一松,心神与这箫声融为一体,化身于天地万物。他看不到自己了,他便是这清风,他便是这明月,他与这天地不分彼此。

    呜咽而低沉的箫声逝去,余音袅袅,不绝于缕……

    林一轻吁了下,看着窗前窈窕身影,说道:“在下不晓音律,却也知此曲甚美!一曲过后,这红尘种种皆若清风逝去,其境也幽,其境也怨!”

    女子如尊泥塑的身影动了下,一声轻叹传来:“此曲,名为‘红尘’。曲在人不返,空余弄玉名!唉——!多谢客官!”

    林一站起身来,走至门前,迟疑了下,停下了脚步。虽是首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他也知道人家要送客了。可邯生所托,不能不为。

    “客官走好!如烟不送——!”女子静坐不动,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叹,有无边孤寂,弥漫着整间屋子,令林一的心绪为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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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邂逅

    “姑娘,我乃受人之托。邯生还在等你回话呢!”林一摇摇头,还是将此行来意说了出来。这个如烟姑娘心境困苦,让他很难张开口。

    如烟的身影又是一动,似是不堪经受窗外风雨的凄苦。过了片刻,她轻声道:“代我转告邯公子,让他早日回转家中,莫让家中父老挂念!”

    林一看着女子背影,迟疑了下,还是说道:“今日他为了你,差点送了性命,你可知晓?”

    “他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心中的执念!即便是送了性命,又要让如烟如何?莫非要如烟陪着他一起死去?我知晓邯公子情苦,可我一个弱女子凡事只能认命。这几日,他们就要强行毁我清白,如烟又奈若何?邯公子又能改变什么?他一介弱书生,不早日回家侍奉双亲以尽孝道,还要我如烟这个苦命女子怎样呢?”

    如烟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悲意与无奈,话到尽头,已哽咽起来。

    林一面皮有些发热,他方知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如烟一个弱女子,身入此行便注定了此生命运。她无力挣扎也无处哭诉,只能将所有悲痛压在心底。面对邯生的痴情不改,她本就无能为力,只能在苦楚的内心深处,多添一道忧伤罢了。而他林一如此,等于在逼迫女子做出选择。

    而如烟本就无从选择,他此行,犹如在如烟心底的伤痛上,再狠狠踩上一脚。

    暗自斟酌了下,林一说道:“方才是我冒昧了,请如烟姑娘见谅!我想再多问一句,若是你与邯生能携手相伴,白首偕老,你可愿离开此地?”

    如烟缓缓起身转了过来,一头秀发若流水漫过。纱灯下,一张秀美面颊上,眉若远黛,秋水横陈。她静静打量着林一,这个受人所托的客人,这个不晓音律的年轻人,这个一口叫出箫曲名字的人,竟说出如此让人意外的话语来。他能将自己带出这个地方?

    这个年轻人年纪与自己仿佛,一身灰袍素净随意。其轮廓分明的面颊上,双眉如刀,星目炯炯,一头黑发轻松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洒脱出尘。

    “我与邯公子只见过几次,承蒙厚爱,如烟感激涕零。这些且不必多提,公子又怎能夸口说能带我出去?离开这画舫容易,可离开这京城难如登天!”

    客官的称谓改为了公子,道出心中的疑问后,如烟目含悲切,幽幽地注视着林一。

    置身于那幽怨的目光下,林一心头一紧,如若身陷荡漾的秋水,令人心神随之浮动。

    林一暗自摇头,刚要筹措言辞,却忽地神色一怔,他目光一凝,直直盯着如烟的胸口。

    如烟见对方神情异样,心有不解,循着对方目光,心念忽而一转,两朵红云飞上脸颊。她轻呀了一声,伸出芊芊玉指掩住胸口,秋水含嗔,面色微怒。

    “你——?”

    知其会错了意,林一顾不得分说,心思急转起来。如烟虽是用手掩住胸口,而颈下悬的一片玉佩,却在方才无意一瞥中,看得清楚。那玉佩十分的眼熟,自己绝对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林一露出恍然状,随即手掌一翻,一片半月形的玉佩出现在手中,与如烟项下所悬是一模一样。

    如烟看着林一蹙眉深思,又眉头一展,不解何意,却见其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块碧翠玉佩,那玉佩……那玉佩?

    如烟恍若雷击般,眼睛紧紧盯着林一手中玉佩,秋水中惊起层层涟漪,她颤抖地抓起胸口那块从不离身的玉佩,这怎么会……?

    “如烟姑娘,你可识得此物?”

    如烟的神情落在林一眼中,让他心头一阵跳荡。这玉佩是当初离开家时,苏先生的唯一所托。

    而人海茫茫,那个苏雪云又在何方?一路行来,林一心中也想过寻找苏先生的这个女儿,可内心也明了,与这兆亿人中寻一个女子,不过是大海捞针罢了。

    为此,林一的心里难免有所遗憾,也感到愧对苏先生所托。

    而方才无意中见到如烟项下所悬玉佩,虽觉得眼熟,却没及时想到自己身上也有块相同的玉佩,让林一为此深深暗责。或许是觉得寻人无望,才将此事轻忽了。

    若如烟真是苏先生的女儿,就这么被自己当面错过,他林一百悔难辞其咎啊!

    话音未落,一阵清香袭面,只见如烟已快步到了身前。凝若脂玉的面颊苍白无瑕,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已泛起层水雾,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一手中的玉佩。

    少顷,如烟小心翼翼地伸出嫩葱般的手指,拿起林一手中玉佩,又扯下自己胸前的玉佩,屏住了呼吸。

    两只半月形的玉佩合拢到了一起,严丝合缝,两块玉佩间没有一丝缝隙。一片碧翠的圆月出现在如烟的掌心中。

    林一也是暗暗轻吁了下,眼前的如烟,难道真是苏先生的女儿不成?

    如烟久久凝视着手中玉佩。这玉佩一分为二,她贴身所携乃是娘亲所留。而家中突遭大难,娘亲病故。老父逐放边疆,另一半玉佩也随之杳无音信。如今,见到玉佩如见亲人。

    晶莹的泪珠簌簌落下,如烟猛地将两块玉佩紧紧贴在心口,胸口急剧起伏不止。片刻,她抬起泪眼,急促地问道:“公子的玉佩从何而来?”

    林一看着如烟,面色凝重,一字一顿地说道:“苏先生,讳应明。他要我持此物,寻他唯一的女儿。”

    如烟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退后两步,堪堪站稳身子,已是无语凝噎,泪如雨下。

    本以为亲人都已离开人世,余下独自一人身陷囹圄,每日里强颜欢笑,忍辱偷生,即便如此也是朝不保夕。如今突然听到老父尚在人世,还四处寻找自己,如烟又怎能不悲喜交加呢!

    林一默默无语,立在一旁。见如烟悲戚不止,却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任其如此宣泄积年的悲恸。只是,苏先生之女,应为苏雪云才对啊!?

    “如烟!如烟!朝中的陈侍郎来看你了,快梳理一下,好见贵客!”

    一个尖细的嗓音由远而近,房门‘吱呀’被推开,先前那个妇人伸头好奇地张望了下,见到哭泣的如烟,她一头钻了进来,大呼小叫着:“我的姑奶奶,别哭了啊!开门作生意要笑脸生财的,快梳洗一番,陈侍郎可是难得的贵客呢,慢待不起呀!”

    妇人只顾喋喋不休,根本不理会房中还有他人。

    林一的面色沉了下来,上前一步拦在妇人面前。

    “哟,这位公子还未走呢?你这十两银子的茶喝得可真费工夫,明儿请早,你就别在这儿耽误奴家作生意了!”那妇人眼睛一瞪,惊讶地看着林一,随即双手卡腰,唾星四溅地尖叫着。

    林一皱了皱眉头,随手丢出二十两银子在妇人怀中,冷声道:“银子你拿去,我只是有些话要与如烟姑娘说。”

    妇人掂了掂手上的银子,面露不舍地又丢还给了林一,嘴巴一瞥,不屑地说道:“奴家自然是喜爱银子的,可得罪了陈侍郎,可不是二十两银子的小事了!这位公子还是快走吧。省得撕破了脸皮,彼此不好看!”

    林一的眸中闪现出怒色。他不理那妇人,转身对着沉浸在悲恸中的如烟,轻声问道:“如烟姑娘勿要太过悲伤,恕在下冒昧,姑娘的原名以及生辰,可否如实相告?”

    “这位公子还不识趣走开,打情骂俏也要分场合不是!”妇人见林一将她的话当耳旁风,即刻不依不饶起来。

    “闭嘴!若再聒噪,别怪我拆了你的船!”

    看着如烟悲戚的模样,还要被逼做这卖笑的勾当。更何况,她是不是苏先生之女,立见分晓之时,被这老鸨粗言秽语相阻,林一忍无可忍。

    “哟——!你好大的口气!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这‘翠茗轩’是作什么的。上至王公,下至百姓,来我这画舫都得给我掏银子。敢拆我画舫的人,老娘我还没生出来呢!”

    “哼!”林一面色一寒,不再与其啰嗦,随手点去。那妇人的叫嚣顿时没了声,兀自立在原地,满面的惊恐,却动弹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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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两难

    从抽泣中醒转的如烟,发觉妇人异样,她略显惊愕,随即轻舒了一口气,臻首低垂,轻声说道:“事关至亲音讯,如烟失礼了。还请这位公子见谅!”

    如烟别过身去,用秀帕轻拭泪痕,接着说道:“如烟原名为苏雪云,丁卯乙酉生人,乳名叫做云儿。尚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又是何时何地遇见家父,他老人家如今可好?”

    这女子处惊不变,颇有胆识。林一点点头,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人海茫茫之中,竟意外寻到苏先生之女,真是万幸!

    先前猜测如烟便是苏先生的女儿,却未认定,自然不好多作计较。听如烟,也就是苏雪云如此一说,林一已有了决断。无论苏雪云与邯生如何,他为了苏先生所托,都要将其从此处救走。

    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委身于烟柳之地,被迫卖笑,他林一管不了这许多。可苏雪云身为一个弱女子,身处腌臜污秽之所,尚能洁身自好,这气节便令人敬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加之苏先生与己有恩,他一定要让苏雪云安然离开京城。

    “在下林一,我离开家时,先生尚好。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亦非久留之地。我这便设法带你离开此处。”林一说道。

    苏雪云秀眸一亮,凝视林一片刻,随即暗沉如水,冲其微微欠身为礼,说道:“见过林兄!家父既然安好,如烟总算放下一桩心事!若是林兄有日回转,见到家父时还请代为转告,云儿安好,让他老人家勿为此念!”

    苏雪云说话的嗓音越来越低,方才急切的神态已然不见,呈现给人的,是那一如既往的冷幽与落寞,只是她握着玉佩的手在微微颤动。

    闻言,林一心中愕然。这苏雪云真不想离开此地?还是另有苦衷?

    回首看了一眼那被点了穴道的妇人,林一对着苏雪云沉声说道:“你不再是如烟,你是苏先生的女儿,你叫苏雪云。既然说要带你离开此地,也并非妄言。尚不知苏姑娘为何执意于此,请实言相告,我林一当不会强人所难!”

    苏雪云面若冷霜,意味深长的看着林一,喟叹一声,背转身去,看着船窗外烟雨朦胧,她轻吟道:“

    心伤时酒寒,

    烟雨无际——

    孤独困兽,

    蛰梦随风倦。

    一汪清泉化紫烟,

    两行浊泪溅云轩;

    洞箫声慢——”

    “……林兄莫非以为我苏雪云贪恋繁华?”苏雪云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清幽,凄婉。

    林一不懂诗词之道,只觉得苏雪云所言含意甚悲。听其如此相问,他忙摇头不语。

    见林一神色微窘,苏雪云视若未见,而是唇角弯起,苦涩笑道:“林兄好意,如烟心领了!家传玉佩我已收下,还请放了此人,林兄……早些离去吧!”她缓缓转过身去,凄苦的笑意难掩其眉间的落寞。

    眼前的年轻人与自己年纪仿佛,又怎能救得了自己?更别说,还要离开这偌大的京城!苏雪云不想多说什么,更不想因此连累林一。

    有了老父亲的音讯,此生已了无牵挂。只是云儿命薄,不能膝前尽孝了!

    林一看着苏雪云又回至窗前,孤寂如旧,默默独坐。而自称为如烟,分明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了。

    难得便如此离去?一旁那个妇人,脸上竟露出得意的神情来。

    两难之中的林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若是这就离去,又怎对得起苏先生所托!

    每日的清晨与黄昏,小天坳村口的棵大树下,那位翘首以盼的老者,余生的心愿不就是见到自己的女儿吗!

    还有,苏雪云神情中的无奈,瞒不过林一的眼睛。他暗忖一番,冲着苏雪云的背影说道:“苏姑娘,在下有一事请教!”

    苏雪云沉默无声。

    林一也不计较,接着说道:“你的身籍文书在何处?”

    苏雪云轻叹一声,说道:“画舫乃为朝廷妓坊,每名女子皆有籍录身契,这些文书皆在画舫老鸨手中,无人能走出京城的!林兄别费心了!”

    林一不再多问,走至妇人面前,手指凌空一点。

    那妇人嘤咛了一声,萎顿倒在地上,怨毒的目光中盯着林一不放,双臂无力撑起身子,恨声道:“你想带人走?别做梦了,老娘倒要看看你怎么走得出我这画舫!”

    “你听好了,老实的给我交出苏姑娘的身契。不然,我拆了你的画舫,你也活不了!”林一看着地上的妇人,面沉似水,冷声说道。

    妇人竟哈哈大笑起来,在地上扭动身子,撒泼道:“当老娘是吓大的?我这翠茗轩里,眼下就有当朝的官员在此处吃酒,你会两下乡下把式就想唬住老娘?如烟,你这个死妮子,别装冰清玉洁那一套,今晚就让陈侍郎破了你的身子,哼!真当自个儿翅膀硬了不是,还有你这个臭小子,敢得罪老娘,你是瞎了狗眼了!”

    妇人的嗓门很大,惊得苏雪云转过身来,没想到林一会使出如此手段来,抑住内心慌乱,她轻声道:“此处的人不好招惹,若是林兄因此遭难,让如烟情何以堪?”

    林一对苏雪云的话不加理睬,看着地上愈发肆无忌惮的妇人,眸中泛起了寒意。

    此时,画舫的回廊之上,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地上的妇人深感不妙,正欲放声呼喊。林一的手掌已张开。

    妇人身不由己从地上跃起,被林一半空中一把卡住她的脖子。

    妇人只听到脖颈骨头传来断裂声响,嘴中呜呜的哀嚎着。

    林一站在房中,右臂举着妇人,任其双脚悬空乱蹬,他冷冷看着那因涨红而变得扭曲的面孔,说道:“给我身契!”

    妇人眼珠子凸起,口中呜呜不停。林一手指略松,妇人吞咽口气,艰难地点点头。

    “何处?带我去取!”林一说完,身上光芒一闪,身影在苏雪云和妇人眼前慢慢消失。而妇人依然身悬空中,脚不沾地。

    妇人满面骇然,却又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苏姑娘稍待片刻!”

    苏雪云被眼前异象惊呆了,竟也不敢出声。想不到原先温文有礼的年轻人,转眼变得如此粗暴。可看着那妇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心中竟生出莫名的快意来。

    “给我走!”

    妇人随着一声冷喝,脚下好不容易落到地上,身子就要倒下,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拎起,向门外走去。

    两个壮汉恰好跑到了跟前,只因妇人嗓门早惊动的他人,这才闻声赶来的。可见到妇人面色呆板,还冲他二人直摆手,便不理不睬的径自离去。

    这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尔后,瞅着妇人扭动的屁股,偷偷怪笑起来。

    林一随着妇人来至画舫三层的住房,也不现身,只在一旁出声催逼。

    妇人早吓得魂不附体,不敢懈怠,忙从床榻下的暗匣内,取出了一叠文书,翻寻出苏雪云的身籍契书。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地方存有这些身籍之物吗?”那个声音又在妇人耳边响起,吓得她冷汗淋漓,连忙说道:“朝廷妓坊只留名录,而身籍身契皆在此处。这些女子生老病死全由我等监管,事后报备便可。故此,妓坊的名录并无约束之实,束缚这些女子行止的,惟有这些身籍与身契。”

    林一仔细看过文书,将苏雪云的身份契约收起,随手放开妇人,化作一阵清风而去。

    妇人一屁股倒在地上,捂着脖颈大口的喘着气,见房内再无那个鬼魂的动静,其惊恐的神色,复又变得阴毒起来。

    ——

    ps:下一更中午12点,感谢支持无仙的朋友!

第一百五十八章 红尘如梦

    苏雪云捧着两块玉佩不舍得放下,忐忑不安地看着敞开的房门。

    这个行事鲁莽的年轻人,怎么如神仙一般,来去无影。有真本事的人,便是如此言行无忌?他真的能带自己离开此处?若是因此而牵连了人家,她苏雪云百死莫赎了。

    一阵清风拂面,一个身影蓦然出现在苏雪云的面前。

    “苏姑娘,你查看一下——!”

    苏雪云揣起玉佩,有些迟疑的看着林一,将其手中的文书,慢慢接了过来。

    少顷,其沉静如水的面容,泛起一分红润来。她颔首说道:“这些便是小妹的籍录文书!”言罢,柔弱的身子,冲林一郑重一礼。

    林一摆手说道:“不是虚礼之时!我且问你,身籍在此,要走要留,苏姑娘一言决之!我也算是对苏先生有了交代。”

    苏雪云静静注视着林一片刻,秋水湛湛,似雨似雾。随即嫣然一笑,不再多言。她随手挽起一个包裹,将墙壁上玉箫摘下拿在手中,步履轻盈,来到林一面前。

    那梨花带雨的面颊,转瞬已春色妖娆,明媚万里。

    林一暗暗轻吁,向船窗外望去——

    远处渔火如旧,烟雨飘渺;静谧的夜色中,旖旎从风。

    “林兄,有劳了!”苏雪云身着云霞色的长裙,一方丝帕裹扎起秀发,挽着一个包裹,手执玉箫。其身姿清丽出俗,面颊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眼前的苏雪云,与那个孤冷清傲的如烟,判若两人。

    林一暗呼侥幸,想来,先前苏雪云还是对离开京城心有顾虑。自己无奈之下,拿回了她的身籍,也为其解了后顾之忧。

    如此一来,苏雪云也没了迟疑不决,行事干脆利落,不见分毫的忸怩与怯懦。

    对于如何安置苏雪云,林一并未想好,但却万不能任其待在画舫中,遭人凌辱。

    有些事情可以未雨绸缪,预作谋划;而有些事情,来得突然,当断则断。

    凡俗中人,莫不是在追悔与踌躇之中蹉跎一生。有时候,抉择很简单,抬起脚步迈出去,只此而已。恰恰这一步,许多人穷极一生的光阴,尚在原地徘徊。

    常言道,闲中先检点,过举自稀。林一下山以来,行事一直秉承着谨小慎微的原则,可事到临头之时,面对担当,他从不回避。

    “你我先离开此处!”林一对苏雪云轻声说着,便向门外走去。苏雪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有盗贼杀人防放火啦!快将那人抓起来!”一个女子尖厉的哭嚎声,突然在画舫上响了起来,紧接着脚步声大作,呼喊声不止,还有一队兵丁持械跑上了画舫。

    远处几艘舢板上,火把通明,也向画舫围了过来,上面人影晃动,刀剑明晃。

    林一立在画舫二层的门前,静观眼前突变。

    苏雪云面色沉静,贝齿紧叩。她抓住包裹,毫无畏缩之意,神情决然。

    一朝入囹圄,十年两茫茫。苏雪云已得知老父音讯,身籍文书又揣在怀中,她对这锦绣京城早无留意,只盼速速远去。多年煎熬,终有出头之日。可事到临头却横波突起,自身与林一身陷重围。眼下若要安然离去,怕是妄想。

    面对困境的林一,兀自神情自若,令苏雪云的心中,多了几分镇定。

    本意舍生取义,只怕连累了他人。这位林兄身手高深莫测,独自脱身应是不难吧!

    想到此处,苏雪云从包裹中摸出一把剪刀,锋利的刀尖指向心口。她带着决绝的神色,冷然说道:“请林兄速速离去——”

    林一正在打量着四周的情形,闻声,回转身来。见状,他眉梢微动,并未劝阻,而是翘起了嘴角,温和地说道:“苏姑娘若是信得过林一,还请收好你的包裹!”

    身边之人那略带不羁的笑容,以及熠熠生辉的双眸,令已生决志的苏雪云,心中没来由地一松。她紧握剪刀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对方冲其轻轻颔首,不无赞许之意。

    画舫上,还有河面上,越来越多的人涌了上来。那个妇人也挤到二层走廊中,躲在几个兵丁的身后,指着林一跳脚怒骂着。

    见状,林一暗暗摇头。看来这画舫背后的势力真是不小,别说是邯生无奈投水,便是寻常的江湖高手,在京城中,面对这些张牙舞爪的走犬,也只能退避三舍,一个不慎还会身陷其中,难以自全。

    “给我抓住那个臭小子,送进大牢好好整治一番!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杂种,天不收地不养的东西,也敢惹老娘,你活腻歪了!”那个妇人尖叫着,几个兵丁亦是面带冷笑,手持单刀扑了过来。

    “你个死妮子,想跑?白养你这些年,还不如养一只狗呢!没良心的贱种,今晚不弄十个、八个汉子来轮番调理你,你还不知老娘的手段!”妇人愈发猖狂起来。

    且不说林一的双眉竖起,面呈怒容;其身边的苏雪云,亦是身子簌簌发抖,面如霜凝。

    “随我走——!”林一冷冷说了一句,他手掌一抛,一团青云氤氲而生,裹起二人后,冉冉而起。

    苏雪云惊讶之际,尚未多想,便见二人已然腾云驾雾一般飞到半空。那些叫嚣不止的人,也随之到了脚下,正一个个抬头茫然四顾,竟是寻不到二人所在。

    脚下青云翻腾,四周景物一览无余;风雨未歇,滑空而过,触及不了自身丈内。

    林一不顾苏雪云的诧然,正待催动碧云纱飞去,下面又传来那个妇人的叫骂声——

    “这对狗男女莫非长了翅膀不成,即便是飞上天去,也逃不出老娘的手心!”

    “公然在画舫中抢人,已冒犯朝廷律法,当严惩!”

    “奴家记得那小子模样——!”

    “画影图形,全城缉拿——”

    “……”

    画舫之上,那妇人叫嚣了一通后,正与一人说话。那是一个中年人,冲一帮子差役呵斥了几句后,匆匆离去。

    林一眉梢一挑,暗哼了一声。本想带着苏雪云,先行悄然离可如今,那老鸨却不依不饶起来,容不得他再做退让。一忍又忍,他林一不会再忍。

    今夜,就让我林一给你等做个了断吧!

    “苏姑娘,你呆在此处勿动,我去拆了那画舫!”

    苏雪云未及应声,林一的身子已飘然而去,她忙凝神望去。

    林一身在半空,他右手多出一柄长剑,从空中霍然落在河面上。

    方才即将要抓住林一的那些人,只觉得眼睛一花,对方便消失在半空中,只作是对方使的障眼法,正四下搜寻。忽见朦胧夜空中,一片耀眼的光华自天而降,顿时为之目瞪口呆。

    林一落在河面上,凌波而行,手中长剑爆出丈许光芒,在靠近画舫的水面上疾掠而过,剑芒随之扫过画舫的底舱,若摧枯拉朽般,阵阵爆裂的声响震动水面。

    画舫底舱被锋利的剑芒割去了一个巨大的豁口,河水奔泻而入。船体猛然一震,顷刻间倾斜下去。

    看着前面一溜停摆的画舫,尚不知有多少无辜女子深陷其中。林一心中一横,脚下不停,长剑拖曳着剑芒,信手挥去。

    一只画舫如此,紧接着便是下一只,林一身影不止,沿岸的一排画舫,接踵遭致同样的下场。

    画舫上惊叫声骤然而起,无数的人影晃动。哭喊声、叫骂声中,醉酒熏熏的富家子,娇**啼不休的女娇**娘,一个个衣衫不整,丑态毕露,夺路而逃,整个河面上一片混乱。

    那几只舢板也早早停了下来,上面的汉子一个个呆若木鸡,傻怔怔地看着河面上的惨状。忽地有人大叫:“那人过来啦——!”

    一道暗弱却迅疾的人影,在河面上形同鬼魅,冲着几只舢板而来。

    舢板上的人哇哇大叫,一个个慌乱地跳入水中。却见人影未至,剑芒已落,“砰——!”几声巨响过后,舢板已变成木屑,散落在水面上。

    “讨天杀的,我的‘翠茗轩’啊——!”

    妇人尖锐而凄厉的哭号声传入林一耳中,他脚尖在水面上轻点,水面微微一沉,其身形已若离弦之箭,奔向岸边。

    远远见那妇人坐在岸边,衣衫不整,嚎啕大哭,嘴里不停地在咒骂着林一。

    连毁了这么多画舫,林一心中怒火稍有平息,却见那妇人粗言秽言不堪入耳,他又被激起了火性。

    看着倾斜的画舫中已无人影,林一目光凌厉,身子高高跃起十余丈高,长剑舞动一片光华,如一轮明月陡降人间,却猛然砸向了‘翠茗轩’,若银河倾泻,耀起万丈星芒。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画舫轰然炸碎,无数的木屑飞向半空。

    一艘美轮美奂的画舫,就这么化为乌有。

    别处的画舫被割破了舱底,尚能修补,而‘翠茗轩’此般,算是全没了。那妇人总算止住了哭号,失魂落魄地看着空空的河面,河面上哪里还有翠茗轩的船影,只余下几片船骸。

    这么大的一艘画舫,说拆,就这么拆了?妇人脑中一片迷糊,河面上,隐约一个人影随风飘过,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人作孽,不可活——!”妇人似是没听清楚,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人影,一缕强劲的指风迎面而来,其身子一顿,脑门上出现了一个血洞,便如堆烂泥般倒下。

    苏雪云犹如置身于梦靥中一般,看着脚下的惨景。这片熟悉的水面,还有熟悉的画舫,平日里如画的场景,就这么转眼间狼藉一片。

    那承载自己无数心酸之地,那多少孤寂难耐的伤情之所,从此烟消云散。轻吁了下,此时的苏雪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人立在云中,脚下的一切近在眼前,却又如此遥远。如此这般,便是远离红尘纷扰?

    苏雪云的眼前一暗,那个相见片刻却已如此熟悉的人影已到了身边。

    林一毁去画舫,杀了那个妇人,身形在河面上拔起,跃上碧云纱,不过是几个喘息之间。

    “随我离开京城!”。

    苏雪云轻‘嗯’了一声,京城万家灯火变得模糊起来,身边有风声呼啸——

    ——

    ps:下一更晚7点。感谢您的支持!

第一百五十九章 暗香

    京城西,百里之外,去往云州方向的一处山岭之上,一处无人的道观旁,有青云自夜空缓缓落下。

    青云散去,露出林一与苏雪云的身影。

    眼前的道观不大,甚为破败,遮风避雨尚可。道观旁,斜出一株桃树,粉红片片。

    林一放开神识,几里之内并无人烟,此处甚为僻静。面对苏雪云已无须隐瞒,他手诀掐动,一阵狂风吹过道观,里面潮湿的霉味随之一空。

    屋内阴暗,却无生火之物。林一让苏雪云稍待,寻了几根梁木劈碎了,堆在房内空地上。他手指一点,篝火燃起,房内豁然一亮。

    走到篝火旁,林一掀起衣袍,坐了下来。见苏雪云立在门前未动,他诧异问道:“苏姑娘——?”

    一路之上,见林一种种手段匪夷所思,苏雪云内心惊骇莫名,却也钦羡不已。有心关注之下,见其举止从容,神色淡然,气度出尘,惟有双眉微蹙,似有心事。

    苏雪云知林一非比常人,她心有揣测,却一时不好开口。

    见林一出口相问,苏雪云抬手撩起一缕乱发,神色从容,移步走至林一面前,裣衽一礼,声若吐翠:“林兄再造之恩,雪云铭感五内!先前失礼之处,还请林兄恕小女子无知!”

    林一没想到苏雪云如此,忙站起身来,无奈笑道:“我还当强虏了苏姑娘一般。如此便好!你我无须客套,请坐下叙话!”

    苏雪云明眸一闪,轻轻一笑,风情婉约,在林一旁边坐下,说道:“雪云既然随林兄而来,自无回顾之意。实不相瞒,即便舍生而去,雪云也不会行那苟且偷生之举!家父现今在何处?此去来由,还望林兄告知一二!”其面色平静,明眸生辉,桃腮映着火光,娇艳无双。

    生死之意,被苏雪云如此轻松道来,让林一也是暗惊不止。这才想到她走时拎着的那个包裹,好似早有准备。可见其所言不虚。若非这一番巧遇,眼前的女子,未必不会走上绝路。

    苏雪云举止有度,临危不惧,但有决断,行事利落,令人刮目相看。

    如此一个落入烟尘的女子,洁身自好,宁舍生取义而不自污,危机关头还为他人着想,这苏雪云也算的上是名奇女子了。

    林一暗吁了下,二人坐在篝火旁,叙起话来。

    多年前,苏先生被朝廷逐放边疆,家人也遭连累。苏夫人悲愤交加,加之体弱多病,不久便撒手人寰,抛下了孤苦伶仃的苏雪云一人。

    本以为苏先生之罪,罪不及家人,未成想落井下石之人还是有的。苏雪云一个人的家也被抄没,她也被充入妓坊。

    家中大难频起,又无老父音讯,苏雪云一个弱女子只能在画舫上,苦苦挣扎。她多次想一死了之,却又恐留下老父一人悲伤无依,只能心存侥幸,度日如年。好在苏姑娘相貌冷艳,才艺出众,倒是惹得不少富家子的吹捧。

    只是苏雪云洁身自好,画舫老鸨听之任之,只想待价而沽,在她身上多挣些银子罢了。

    而邯生随友人在画舫上见过苏雪云一面后,便惊为天人,从此神魂颠倒,痴情不改。

    能寻个好人家嫁出去,自然是烟花女子之一大夙愿。而苏雪云对邯生略有好感,只是还未到托付终身的地步。她也明了,一个书生要赎出自己,难比登天,唯恐因此毁了对方,便对其日渐冷淡。

    邯生投水一事,苏雪云虽是知晓,却也无奈。只能叹人世无常,命运多桀。

    而林一因一时恻隐,救下了邯生,却阴差阳错的遇到了苏雪云,实属侥幸。

    苏雪云也得知林一来到京城的缘由,听到对方要远赴海外,她的眸中滑过一丝怅然。

    “林兄,你是仙人吗?”苏雪云阴霾渐去,容光焕彩。眼前的年轻人竟然与老父亲为忘年之交,让她对林一多了亲近之意。

    林一轻轻摇头,说道:“我只是修道之人!”

    “可云儿眼中,林兄便是仙人呢!”苏雪云再无那种冰冷孤傲的神情,在林一面前,她仿佛回到从前的日子。

    林一笑了,若有所思的说道:“或许,你我眼中的仙人,便是这么来的!”

    苏雪云看着篝火,蹙眉凝思:“林兄的意思,这世上没有神仙?”

    林一也是凝视着跳动的火焰,说道:“我也不知晓!”

    “所以,林兄才要远赴海外!”苏雪云轻声问道。

    林一看了一眼苏雪云,默默点点头。

    “何时启程?”苏雪云问道。

    “随时都会走!我只是一个车夫!”林一说道。

    “你是我眼中的神仙!”苏雪云重复了一句,静静看着林一。

    林一笑了笑,没有抬头。

    “林兄,你能施展手段,帮我在这上面刻上一个名字吗?”苏雪云神情轻松地递过手中的玉箫。

    林一神色微怔,随即笑着接过玉箫,问道:“刻上谁的名字?”玉箫二尺长短,白玉无瑕,入手温润。

    苏雪云拾起一小块木柴,丢入火中,轻声道:“我的乳名,云儿。”木柴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声响

    林一点点头,手掌一摊,玉箫悬空而起,停在他的面前不动。随着手指轻点,一缕剑气从指尖泻**出,在玉箫上轻轻划动两下。

    玉箫在空中翻转,缓缓飞到苏雪云的面前。

    苏雪云面色欣然,见林一对其颔首,她轻轻抓住玉箫,见两个颇具古意的字迹镌刻其上。正是‘云儿’二字。她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箫,久久不语。

    “夜深了!苏姑娘睡会吧!我天明前也要回去看看!”看着苏雪云形若如痴的把玩着玉箫,林一出声提醒道。

    苏雪云关切问道:“林兄困乏了便自睡去,云儿不困的!”

    林一轻笑道:“我无妨的,倒是怕苏姑娘困倦呢!”

    苏雪云目光幽幽,轻叹一声,说道:“怕是林兄对云儿的离去,有了安排。不知此去,还有相见之日吗?”

    林一笑容一敛,默默看着篝火,一时难以应对。

    “云儿也想远离红尘,也想如林兄那般在天地间逍遥。可云儿也知晓,林兄此去艰难多磨,又哪里敢有非分之想,扰了林兄的修行。只是,从此怕是与林兄再无相见之日!邂逅,只是为了分别!奈何!尘世中纷纷扰扰,云儿业已厌倦,只想能回到老父亲身边,回到林兄的家乡,算是远离尘嚣,作那山林之隐。林兄,不必为云儿担忧。倒是您,要多多保重!”

    凝视着林一,苏雪云神情落寞。

    注视着燃烧的篝火,林一咧了下嘴角,默默点了点头。不知为何,苏雪云的话,令他心头生出一分怅然。

    红颜易老,芬芳的花朵也有凋零的那一刻。春光醉人,也转瞬即逝,挨不过夏去秋来的季节轮回。佳人如兰,却不能真的归隐深谷无人知,年年新绿香如故。几十年过后,苏雪云也将菁华不再,变作一抔黄土。

    林一抬起头来,而苏雪云的眸光依然在静静看着他。

    收敛心神,林一双目轻阖,手指一点,一道灵气没入苏雪云的身子。

    苏雪云顿时觉得一股奇异的气动,瞬息间游遍了自己的全身,神智为之一清,困乏皆无,四肢有着难以言述的轻盈感受。她神色微讶,虽不知对方在作什么,其眸中依然泛起暖意,默默注视着林一。

    林一抬起头来,与苏雪云眸光交集,他禁不住垂下眼帘。

    苏雪云轻声问道:“林兄,可是云儿无法如你一般修行?”

    林一苦笑了一下,并不作声。

    苏雪云秋水盈盈,目含笑意:“林兄有此心意,云儿与有荣焉!”

    道观屋檐下,传来几声唧啾声,那是筑巢的燕子耐不住寂寞。

    篝火无声燃烧着,驱散了雨夜的几分春寒——

    苏雪云那洁白的玉颊,在篝火映照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迷人彩霞,一双秋水随着火焰跳动。她轻叹一声,朱唇轻启:

    “春已尽,

    夜更常,

    燕去复返忙。

    嘴衔心巢点点。

    一点痴盼;

    点点唇香。

    花灿烂,

    蝶衣殇,

    雨来多凄凉。

    泪洒梦帷斑斑。

    一袭暗香;

    几多怅惘。”

    一曲悠扬的箫声,幽咽响起,回旋在篝火旁,在两个年轻人的身边萦绕,穿过房屋,回荡在雨夜的空中——

    ————

    ps:下一更晚12点,诗词皆瞎诌的,只为应景,别当回事。感谢您的支持!

第一百六十章 炼玉

    天色未明时,林一独自回到了京城。

    修为到了六层,驱动碧云纱轻松了许多。林一潜回自己的屋子,稍稍静坐,恢复一下体力。天色大亮之时,未见天龙派有启程的迹象,他便放心地出了四平馆,向着邯生所说的地方走去。

    一连几日的雨水稍有停歇,街道上行人多了起来。只是街上也冒出了一些持械的兵丁,神情戒备地盯着过往的路人。

    林一立在街角,看着眼前情形,耳中传来路人的低语。这些人说的是昨晚画舫的变故,什么天降惊雷,什么江湖高手,等等,不一而足。

    沉思了片刻,林一神色古怪的摇摇头。昨晚,只有那个妇人是认识自己的相貌,倒不虞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

    林一走过两个街口,远远见到河岸上围着许多人,其间夹杂有一些官差,在冲着那些倾斜的画舫指指点点。记得邯生所说之处,他隔着宽阔的街道,远远离开河岸,向东走去。

    未及多远,林一神色一怔,随即止住前行。他四下随意张望着,慢慢向河岸边踱去。

    画舫所在东去百丈远,失魂落魄的邯生,正手扶一株柳树,满面悲恸地摇首顿足。突然一只手掌轻拍在肩上,惊得他身子一软,差点瘫倒下去。

    邯生惊骇地回头看去,刹那变作悲喜交加的模样。他一把抓住对方衣襟,双目如赤,嗓音嘶哑低吼:“林兄弟——!”

    见邯生独自在岸边出神,有人走至近前也无不知。林一轻唤了一声,也无反响,只好拍了拍其肩头,未成想会这样。

    林一皱起眉头,轻声问道:“邯兄为何如此?又在此处作甚?”

    邯生见林一如此相问,他并未放手,却又上前一步,紧紧扯住林一的衣袖,浑身颤抖,指着画舫处急道:“你没看见吗?什么都没了!你说要帮我的,可一夜之间,如烟竟没了!你这是帮我,还是害我?”

    林一诧异回首,他看着邯生说道:“我如何害你?”说着,便借势衣袖轻挥,拂开对方的手臂。

    邯生神情悲怆,摇头带着哭腔说道:“我虽见不到如烟,却能在岸边守望,以解相思苦。而如今画舫已无,芳踪杳然,你这不是害我吗?”

    林一眉头紧锁,有些跟不上邯生的话头。好一会儿,他才恍然说道:“你怎知如烟不在了?是你亲眼所见?”

    邯生顿时张口结舌,猛的一跺脚,恨声道:“我怎敢前去观看?没看到那么多官差在吗?要是被人纠缠,我一介书生可分说不清呢!不过翠茗轩昨晚被人拆成了碎片,许多人亲眼所见,如烟又怎能幸免?”

    邯生好似想起什么来,瞪着林一。他往后退了两步,一下子跳起来,仇人见面一般惊叫:“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是不是你之所为?”

    岸边的大喊大叫声,引起一些路人地关注,远处几个兵丁向这边看了看,走了过来。而邯生依旧不依不饶,十足要拼命的架势。

    “想见人,随我来!”

    林一冷冷甩下一句,看也不看邯生,转身便走。

    突见林一离去,邯生还要撒泼,却好似听到了一句什么。他以手加额,双眼放光,撩起衣摆就跟了过去,伸手忙喊道:“林兄弟等我——”

    林一也不理他,走过一个街口,穿入一条小巷。见前后无人,他才转过身来,冷冷看着跟过来的邯生。

    气喘吁吁的邯生,好不易追上了林一,他急不可待的伸出手去。后者身子一侧,令其扑了空。

    邯生不以为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林兄弟……我的好兄弟,快说如烟在哪儿……你是我的大恩人呐!”

    林一背着双手,冷声说道:“再多一句废话,我便不认得你邯生。这般动辄方寸大乱,难保自身周全之人,我又怎放心将人托付于你?我看你还是去河边投水吧,免得误人误己!”

    “啊——!”邯生听林一如此一说,他心头一激灵,忙拱手作礼,神色尴尬地唯唯连声道:“我也是关心则乱,还望林兄弟见谅!你言下之意……莫非说的是如烟姑娘……?”

    邯生忽而面露喜色,他顿时直起身躯,正色道:“我邯生当以性命护得如烟周全,神明见证!”话音将落,其又躬下了身子,不无讨好的说道:“方才是邯生的错,我给你赔礼了还不成吗?”

    看着眼前一脸急切的邯生,林一心生踌躇。若是路程近些,自己还能护送苏雪云回去,可五千里之远,来回不知要耽搁多久,他一时也难以分身。

    苏雪云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远行,这个邯生便是林一的唯一选择。念其对苏姑娘一片痴心,倒不虞会生出其他事端。

    可路程遥远,这个邯生又着实令人难以放心。

    林一无奈的摇摇头,对着邯生说道:“你即刻动身,雇一辆马车,走云州方向的官道,在距京城百里处等我!”

    邯生还当是即刻便可见到如烟呢,听林一这么一说,不免失望。可看着对方神色严峻,他又不敢违拗,要点头答应,却面色一红,神情忸怩起来。

    林一伸手掏出一锭银子扔在邯生怀中,说道:“不要对别人提起此事,即刻启程,记住了吗?”

    邯生手脚忙乱地接住了银子,连声说道:“我这就去,不敢耽搁的!”话音未落,他转身便跑,倒也干脆。

    看着邯生远去,林一眉头紧锁。苏雪云此行还是令他放心不下,若是半途中出了意外,又怎能对得起苏先生!

    林一立在原地沉思良久,暗叹自身修为短浅,尚不能惠及他人。若是……

    细细的雨丝飘落下来,林一浑然不觉。忽而,他眼前一亮,抬脚便走。

    循着街道,林一找了家玉器铺子,耗费上百两银子,买几块上好的玉料。此事搁在以往,他想也不敢想。

    如今所不同的是,金科在出行时,便将外事堂的盘缠分了一半给林一。加上原来的积蓄,他手头上还算阔绰。

    林一匆匆赶回四平馆,闭上房门,布下四象旗阵之后,便将玉料放在床榻之上。尔后,他盘腿而坐,调动体内灵力,出指如剑挥去。

    剑气凌厉,玉屑纷飞,转瞬间,林一便将两块砖头大的玉料,切割成小半个手掌大的玉佩形状。他衣袖轻挥,残屑飞去,榻上整齐摆放着二三十块玉佩。

    拿起一块玉佩,林一阖目深思起来。少顷,他手掌一摊,玉佩凌空浮起。随即,其双手虚画,丝丝灵气顺着指尖涌出,每一丝灵气紧随着一缕神识,发出莹莹光芒。

    随着林一手指的跳动,十几道灵识在空中慢慢交织,渐渐形成一个五行的图案,略显畸形怪异。手诀牵动下,不多时,图案规则起来。

    林一这才睁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虚空一点。图案缓缓缩小,飘向玉佩。屏住了呼吸,他一霎不霎的盯着眼前的一切。那灵气交织的图案,一点点融入玉佩中。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爆裂声,玉佩转眼碎成了几块,落在了地上。

    林一摇了摇头,自嘲地苦笑了下。看来,这一切并非如想象的那样简单。

    回来半路上,林一想起了在朴家村为那婆媳俩寻回的玉佩来,一时突发奇想,便欲尝试着在玉佩中嵌入五行阵法。对于阵法一道,他一直很好奇,不过所知甚少,有关阵法略述,还是在玄元真人的玉简中看到的。

    布置阵法最为简便的,也算是入门之术,便是以玉石为质,嵌入阵法与印诀,再以不同的法门来催发阵法的威力。

    为此,林一总是想尝试一番。不过他自己所知阵法甚少,四象旗中的几个阵法倒是熟悉。之外,便是在朴家村所见过的那个养生玉佩了。

    修行一道,林一只能独自摸索。虽属无奈,却也让他有了更多的体悟。

    看着地上玉佩的碎片,林一知道,他所借鉴那个养生玉佩中的阵法,炼制失败了。

    阖目冥想了片刻,林一又抛起了一片玉佩,手指疾点之下,那个养生阵法闪动着荧光,飘在空中。

    此次手诀的施展,所形成的阵法少了几分生硬,看上去倒是中规中矩。荧光闪烁的阵法,轻轻飘向玉佩,慢慢浸入其中。

    眼看着阵法即将融入玉佩之中,林一忽感不妙,尚不及驱动手诀操持,又是“啪——”的一声脆响,玉佩爆裂成了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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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事发

    看着地上的玉石碎片,林一无奈地撇撇嘴。他眼珠转动了一下,眉梢扬起,扬手又抛起第三块玉佩来。

    随着手诀飞快掐动,丝丝灵气在空中飞舞。

    林一嘴角翘起,双目精光四溢。一个五行养生阵法在他面前缓缓转动,迅疾缩小。他口中轻叱一声:“去——!”阵法倏然飞入悬空的玉佩,随即一团青色光芒闪烁。

    伸手一招,玉佩完好无损地落入林一的手中。

    玉佩中灵气的蕴动,催发一丝宁和的气机,缓缓涌入林一的手掌。他轻轻抚摸玉佩,目含喜色。这玉佩中的阵法,与朴家村见到的那块玉佩是一致的,可他手中玉佩要好许多,这阵法蕴藏的灵力,便是那婆媳家的传家宝所没有的。她们所持有只是凡俗中的宝物,可自己所制的玉佩,已非凡物。

    林一的神识扫过所居的院落,无人前来相扰,令他安心不少。

    静坐调息,让心神趋于平静,林一又拿起第四块玉佩来。若是没有阵法的屏蔽,定会听到他房中不时传出的玉石碎裂声。

    两个时辰过后,林一额头见汗,面色有些苍白地坐在榻上。他的面前,摆放五片玉佩。而床榻四周,则是一地的玉石碎屑。

    没想到这一番尝试,竟如此耗费心神之力。小小的玉佩中嵌入阵法,看似简单,亲手而为之后,林一才知道,这些对于他来说有多难。

    灵力催动阵法,稍有偏差,玉佩便承受不住。要在玉佩中植入灵气烙印,更须有强大的神识操控才行。

    林一用养生玉佩练手,便是那最为简单的阵法,他也是连续碎了两个玉佩,才侥幸成功了一回。

    养生玉佩自然不是林一的最终想法,他想为苏雪云做一个防身之物。而自己所熟知的,只有四象旗中嵌入的那几个阵法。四象乃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阵旗所含的阵法,也取意于青龙白虎的攻伐之利,朱雀的幻境之威,佐之玄武刚柔相济的防御,组成一套四象奇阵。

    林一便是想将阵旗上的阵法嵌入玉佩中。结果,令人汗颜。他也知晓自己着实异想天开了,也就是说,这一切太过想当然了。

    阵旗乃不知名的材质百炼而成,故能嵌入阵法。而玉佩不过是凡俗精玉制成,根本承载不了阵法之所含灵气。接连碎了几片玉佩后,林一及时醒悟,改变了初衷。

    将其他三旗抛开,林一细心揣摩了一遍玄武旗的防御阵法。玄武旗上的防御阵法并不是一个,而是层层叠叠,十余个阵法交织在一起。闲暇无事之时,对于这些阵法图案,他倒是记得清楚。

    几岁的时候,便是不懂的符箓,林一也能囫囵记下,更别说如今他的修为已到练气中期,神识有成,过目不忘了。

    林一将玄武旗中的阵法一个个分离开来,选取图案最为简单的一个,细细揣摩之后,用灵气在空中反复描绘,待自认娴熟之后,又将催动阵法的十几个手诀一一尝试。

    当浮在眼前的阵法,被一个手诀催动后,那悬空的阵法竟发出一片玄色光芒,随即摇晃了一下,消失在房间内。林一轻出了一口气,暗忖,阵法要手诀催动,而自主催发,须有神识为引。

    将这些阵法,千百遍的反复推衍,极耗心神,林一并未在意这些。推衍和修改一个阵法,即便是最为简单的阵法,练气期的弟子少有人为,除非是有师门传承。

    阵法一道,须足够的神识来支撑繁杂的推衍。一般都是修为高深之人,修炼之余才会分心阵法一途。如林一这般修为,按图索骥,独自琢磨,真是难为他了。

    林一的法子,是对还是错,他也不知道。只是沿着可行的法子一遍又一遍尝试,换来玉佩一次次的碎裂。

    每一次的失败后,林一总是再一次推衍,再一次揣摩比对。当二三十片玉佩所剩无几时,他才勉强将阵法与手诀嵌入其中,又分出一道神识,植入其内。

    玉佩浮在空中,洁白的玉质有淡淡玄色光芒浮现,透着几分神异。

    对此,林一只能咧咧嘴,以示喜悦。神识分出不再收回,等同于将神识切除一块出去。不然,当玉佩远离他的时候,神识会自然消散。

    故此,林一只能将那一道神识割除心念之力,完全的存于玉佩中。

    林一没想到,自以为足够强大的神识,竟是如此不堪折磨。那针锥般的刺痛,令其心神好一阵恍惚,直待取出灵石,吐纳调息一番之后,疲惫之感才稍有缓解。

    而玉佩也只剩下三片,林一无力再作尝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好将剩下的三片做成了养生玉佩。

    两个多时辰的辛苦,总算有了些收获。

    林一将四片养生玉佩收起来,唯独将嵌入玄武阵法的玉佩搁置榻上。他拿出长剑,迟疑了下,还是一咬牙,用常人的力气,挥剑向玉佩砍去。

    长剑未及玉佩三尺处,便难以落下。只见玉佩上骤然爆出一团炫黑光芒,极为坚韧。

    见状,林一手上微微用力,而那团光芒反击的力道也猛然加大,无声无息地将他手中长剑高高荡起。若非他手上拿得牢稳,长剑早脱手而去。

    林一这才收起长剑,露出欣慰的笑容。便是再累也值得了,不仅是苏雪云有了防身之物,便是此番尝试,他自认获益匪浅。

    拿起已恢复原状的玉佩,林一细细查看起来。玉佩阵法中的灵力有了轻微的损耗,此物应阻挡不了自己全力三击。若是江湖中人出手,这玉佩应能承受个数百次的重击。如此足够了,一个凡人,一生中难得遭逢几次生死大难。

    能为苏雪云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林一用罢午饭,独自呆在屋里,手握灵石调息了一个时辰,耗费的灵力与神识才稍有恢复,人也精神了许多。他不再耽搁,手执雨伞走出房门,离开四平馆,直奔城门。

    林一的灵力损耗不小,要完全恢复,没有个三五日的静修是不可能的,这还要适时借助灵石之力才行。而他没这个工夫耽搁了,要及早送走苏雪云。不然,画舫那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官府不会轻易罢手。

    还有,天龙派随时都会启程,故此,林一不敢稍有懈怠,只有早早送走苏雪云,他才能放下心来。

    京城的地界,林一不熟。路在嘴上,他连问了几个路人,小半个时辰后,才寻到了西门所在。

    远远可见一处高大的城门,身距百丈远时,林一不禁皱起眉头,慢慢停下了脚步。

    城门处,两队兵丁分列两行。进城之人畅通无阻,出城之人却要接受兵丁的盘查。而一旁还拘押着十几个江湖模样的汉子,一个个面带不忿,争辩不休。

    看着前面的情形,林一的神色凝重起来。画舫之事果然不能轻了,眼下官府已封住了城门,应是与此事有关。好在杀死了那个妇人,夜色中倒无人识得他的相貌,否则可真麻烦了。

    邯生一介书生,不知有没有出城,现今又到了何处?林一心中焦虑,回头便走。他不想去城门处纠缠,还是避开为好。

    步入一个小巷,前后一时无人。林一收起雨伞,隐去了身形后,将要抛出碧云纱,却是噏动了下鼻子。看看眼前的院墙,他身子一跃,便跳了过去。

    此处竟是一个酒坊的后院,几个伙计正从地窖里往外搬酒,一二十个酒坛子摆成一堆。地窖里还传来说笑声。

    千秋馥没有多少了,眼前这些窖酒,想必也不差。林一挥手间,地上一半的酒坛子没了踪影。他这才跳上了碧云纱,带着多年前才有的狡黠的笑容,往空中飞去。

    天色阴蒙蒙的,半空中一朵青云飘过,自是无人在意。出了京城,林一循着官道往前飞行,不忘留意道上的行人车马。

    一炷香很快过去,眼看便到了苏雪云所在的那处山岭,空中的林一却眉梢一挑,直往下面飞去。

    ……

    邯生离开后,揣着林一给的银子,去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出城西去。

    虽对林一心有疑虑,可错念之间就会再也见不到如烟姑娘。故尔,邯生不敢多想,只能依着对方的吩咐,匆匆出城。一个书生雇车回家的说辞,让他轻易躲过城门兵丁的盘查。

    出了城,邯生便一个劲地催促车夫往前赶路,生怕错过与如烟见面的时机。如此紧赶慢赶,午时过后,马车终跑出了百里地去。

    驾车的车夫也被这个书生逼迫得直翻白眼,不过邯生倒也落个大方,将一锭银子很干脆地塞入对方怀中。

    那是锭十两的银子呢,车夫眉开眼笑,也没了怨言。

    邯生抬头看天,估摸着也离开京城百里了,却不知如烟在什么地方,便让车夫将马车慢下来。他这才突然想起,林一让自己先走,还不让自己耽搁,可彼此又在何处碰面呢?

    眼前所在甚为僻静,前行便超出百里远了。呆在此处不走吧,好像也不合适。一时之间,邯生也没了主张,只能苦着脸,坐在车上,前后张望着,期盼如烟就在不远处冲着自己招手呢。

    谁知如烟没看到,身后却是一阵马蹄声大作。邯生让马车靠在路边,谁知一阵马嘶过后,这些骑马的人竟转眼将马车围了起来,让他与车夫惊骇不已。

    骑在马上之人,腰携兵器,从被雨水打湿的衣袍可以看出,是京城衙门的兵丁服饰。这伙人一个个神色不善,目光生冷,令人不敢直视。

    “你可是邯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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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追捕

    一声厉喝响起,一骑越众而出。

    马上是位彪悍的中年人,带着慑人的气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神色冰冷,冲着邯生打量不停。

    邯生低着头,只等这些人离去,没想到被人喊出了名字,吓得他面色苍白,抬起头来,唯唯应道:“正是小生,不知大人何意?”

    那中年人狞笑了一声,说道:“是你便好!随我去皇城兵马司走一遭吧!”说着,他不容置疑地一挥手,从一旁的马上跳下两个人,便要捉拿邯生。

    邯生面如土色,骇然无措。他突然跳了起来,立在马车前面,大叫道:“我乃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你等不能无故抓我,我……我不能走!”

    邯生歇斯底里的模样,令那两个近前的兵丁脚下一顿。

    马上那个中年人冷笑道:“昨晚画舫被人拆毁,商水上的画舫无一幸免,老鸨更是被杀,一个叫做如烟的女子被人掠走,而与这些有关联的人,便是你!”

    邯生眼放光芒,如烟果然没死!他愈发疯狂起来:“为何便是我?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作得这些事?我不走!”

    中年人不屑的看着邯生,冷哼道:“你自然是没这个本事。你昨日投水,被人救起,还求此人帮你救出如烟。如今,那个如烟是被人救走了,只可惜,动静闹得太大了,惊动了内城。老实与我回去,将那人交出来。不然,抄家灭族的大祸,只怕你一个书生担待不起吧?”

    中年人的话音落在邯生耳中,如声声惊雷一般,他无力的瘫倒在了车上。只想见到如烟,谁成想那个林一竟惹得如此泼天大祸。当日在岸边的举止,被人看到,此事牵连到自身,一点也不奇怪。只怕与如烟,也从此永诀了。

    车夫已吓得跳下马车,蹲在路边抱起了头。

    两个兵丁伸手就去捉拿邯生,谁知原本已呆若木鸡般的一个弱书生,犹如梦靥惊醒,哇哇大叫,猛地跳起来,四处乱窜,口中不停呼喊着:“我不能走,我要见如烟,我不能走啊……”

    十余匹马已将四周围得死死的,邯生又如何走得了。马上的兵丁讥笑起来,不无戏谑的看着眼前这个癫狂的书生。

    “将他带走!”那个中年人冷哼了一声。众兵丁应诺,正待驱马上前,擒拿邯生之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住手——!”

    众人讶然回顾,只见细雨飘摇的路上,走来一个身着灰袍的年轻人。此人刀眉星目,面容清秀,双手背后,如雨中闲步般,神色淡然。只是其头发随风轻动,举止洒脱,气度悠闲。令人诧异的是,雨丝若有灵性一般,未至年轻人的身边,便飞落一旁。

    “林兄弟——!你可来了,我要见如烟,我不走啊!”正狼狈四窜的邯生,感到身边异样,忽见是林一到来,惊喜地跑了过去。

    众人感到来者怪异,见状,并不出手阻拦。想来,正主儿到了!

    林一在半空中见到邯生窘境,直飞下来,现出身形,正好拦住行凶的兵丁。他冲着邯生点点头,以示安慰,便将其护在身后。

    面对这些一路追来的兵丁,林一神色不变,朗声说道:“各位请自便,不送!”

    马上的中年人闻言一怔,环视一下四周的手下,确认没听错,冷笑起来。而那些兵丁也是不以为意地嗤笑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路赶来,人马都有些疲倦,看看这傻小子的笑话,也算凑趣解乏。

    “方才是个癫狂的书生,眼下又是你这个犯了癔症的狂小子,哼!你当你是什么东西?莫非昨晚的画舫,是你毁的?无论是不是你,既然跳了出来,就别想出去了。都给我带走——”中年人狞笑着,手臂一挥。

    林一眉梢一挑,扬声说道:“画舫是我毁的,人也是我救的。尔等此时不走,只怕,为时晚矣!”

    众兵丁神情一怔,随即个个面露喜色。那个中年人目光一寒,慢慢抽出了腰间的单刀,阴森笑道:“想不到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小子,你有种!”

    “哈哈,将这小子抓回去,判个斩立决。此案了结,我等也能好好快活几日!”

    “将这车夫也算在内吧,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份赏钱呐!”

    “哈哈,就是!”

    众兵丁看着林一,好似已见到了赏钱,还有佳人美酒一般,浑不觉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瞥了一眼路边那个瑟瑟发抖的车夫,林一轻叹了一声,说道:“我本不想杀人……如今,尔等一个也走不了!”

    话音将落,林一伸手一点,一缕指风破空而出,那个车夫应声而倒。不待众人诧然,他伸手拉过邯生,将其掷入车厢内。

    邯生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无了知觉。

    众人眼花缭乱之际,林一右手光芒吞吐,一柄长剑带着森然寒意,横空出现。

    这些兵丁见状不妙,纷纷抽出兵器之时,只见那个年轻人双眉竖起,神色冷然。其脚步轻迈,一步,两步,人已离地三尺。

    众人未及惊愕,那长剑陡然焕出一片耀眼光芒,如流星飞驰,若银河漫卷,迅疾袭来。一阵铿锵声大作,个人手中兵器已成碎片;旋即,一个个半截的身子飞了起来,血红如瀑。

    十余个兵丁,瞬息便倒下大半。

    余众这才想起要跑,晚了!

    马匹惊嘶中,剑芒过处,血肉横飞,头断臂折,无人能逃出三步去,便一个个变成阴雨中的孤魂。

    那个中年人亦是汗如雨下,拨马要跑,一缕指风带着刺耳的声响,是他最后听到的这个世间的绝响。此人一头栽在马下,兀自睁着惶错的双目。其脑门上的血,和着雨水,染红了身下的官道。

    看着一地死尸,林一面沉如水。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迟疑下了,将那些兵丁身上的银两席卷一空。尔后,又将路边倒卧的车夫也扔在车上,便驾着马车往前赶去。

    马车走过了前面的山岭,林一为邯生与车夫解了穴道。

    邯生与车夫回过神来,心有猜测之下,不免惴惴不安。杀官乃灭族的大祸,不杀官,又能走得脱?只是,二人看着安然自若的林一,不敢多想,也不敢多问。

    与二人吩咐了一声,林一便独自往山上走去。待身后的二人不见了身影,他脚不沾地,化作一道淡淡的人影,直奔山顶道观而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今昔如云

    林一缓步走入道观,见篝火已熄,一旁佳人亭亭玉立,秋水如潭。

    “林兄——!”苏雪云面洁如玉,秀发如云,神色宁静。

    见苏雪云一宿未眠,气色还不错,林一稍稍放下心来。

    并非人人可以修行,苏雪云因灵气洗脉,体质已然有所改观,要胜于常人。她以后若无意外,应百病不侵。对此,林一并未提起。

    手掌一翻,五片玉佩出现在手中。林一拿出其中一个,轻声说道:“这片玉佩送你随身佩戴,紧要关头可保性命!”

    苏雪云走至林一面前,伸出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捡起林一手中的玉佩。

    她的手指无意滑过林一的掌心,微微一颤。林一的手掌也随之一动。

    苏雪云的贝齿轻叩,臻首微抬,一双秋水泛起淡淡涟漪。林一感受到那双明眸中的一分暖意,垂首不语。此刻,他能听到苏雪云心底深处的一声叹息。

    苏雪云拿着白中含玄的玉佩,轻轻摩挲,眸光中滑过动人心扉的温柔。稍加思索,她从手腕上解下一根丝带,穿过玉佩。

    尔后,苏雪云手举玉佩,不无期待地久久注视着林一。见其兀自不语,她缓缓抬起玉臂绕过臻首,将玉佩挂在胸前,之后,自语道:“林兄之物,云儿永不离身!”

    林一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这还有四片玉佩,有养生功用,凡人佩戴,可安心养神。你留一片,余下的送于苏先生和我叔父还有婶娘!”

    苏雪云轻‘嗯’了一声,接过林一手中的玉佩。

    林一又取出一个精巧木盒,说道:“这木盒是我来时在京城买的!”他说着,打开木盒,里面正好放置两个蜡球。他指着蜡球解说道:“这是两枚霹雳弹,捏破上面蜡壳即时扔出便可,威力甚大,留你防身之用。玉佩可保你无恙,这霹雳弹却可于既要关头作退敌之用!不要让外人知晓。”

    苏雪云又轻‘嗯’了一声,接过了木盒。

    林一的手上又多出了个包裹,说道:“这里面有几百两金银,留你作为盘缠。里面还有一枚夜明珠,不是凡物,黑夜中很好用的。另外里面还有一封书信,有我一些好友住址,留作不时之须。待你到了太平镇时,可寻太平镖局,提起我来,他们会送你回家。”

    苏雪云神色迟疑了下,还是轻‘嗯’了一声。

    包裹不轻,林一不好递过去,想开口说话,却一时不知说什么。

    “林兄,还有话说?”苏雪云眸光闪烁。

    面对如此聪慧睿智的女子,什么话都是多余的。林一沉默起来。

    “林兄,这是云儿给你的!”苏雪云将自己的包裹收拾好之后,将双手举至林一面前。

    神色一怔,林一带着不解说道:“苏姑娘,这……”

    苏雪云臻首轻摇,眸光中尽是伤感之意,说道:“还唤我苏姑娘?我是云儿,这玉箫乃是我随身最爱之物。这半月玉佩,虽是家传之物,可也是云儿与林兄相遇的见证!”

    林一慢慢接过苏雪云手中的玉箫与玉佩,许久,才说道:“多谢云儿!待我与家人问好!”

    苏雪云也是久久注视林一,似是要把眼前之人记在心海深处一般,她面色欣然一笑,回身挽起自己的包裹,向门外走去。

    屋外的雨依然未歇,林一拿出雨伞,与苏雪云并肩而行。

    二人循着山路,缓缓往下走去。

    山林青翠,雨雾朦胧。漫山处,红的、白的、黄的、粉的,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幽香阵阵。便是脚下,落彩点点,花径通幽。二人若置身画中,徜徉于山水之间,旖旎风情中,却有掩不去一分淡淡离愁。

    走了许久,二人才来至山脚下,回首仰望雾气闭锁的山林,苏雪云面色升起一抹嫣红,秀眸的余光打量着身边的林一,说道:“与林兄同行,云儿幸甚!”

    淡淡清香萦绕心头,这春雨如烟,这春雨如云,这春雨如风如梦……

    林一执着雨伞,慢慢停下了脚步,独自怅然无语。

    前面不远处,邯生守着马车,已远远看到了二人。他带着满脸的惊喜,忙不迭的一溜小跑了过来。

    “如烟姑娘无恙否?小生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呢!”邯生脚下打着滑,离着老远,便拱手作揖。

    苏雪云神色平静,待邯生到了跟前,才裣衽一礼,淡声道:“多谢邯公子牵挂,我名苏雪云。往日如烟,今昔如云!”

    邯生笑容僵在脸上,惊愕的看着眼前二人。

    “邯公子无须惊讶,我乃林兄义妹。林兄受家父之托寻来,如今我要去与家父团聚。”苏雪云神情婉约,语气却平淡。

    邯生不解的望着林一,问道:“林兄弟,这……”

    林一暗自轻吁了下,上前一步说道:“云儿所言不虚!在下有幸救得邯兄之时,机缘巧合之下,寻到了云儿……妹子!”

    邯生摇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一与苏雪云。

    不理对方的质疑,林一接着沉声问道:“如今,我有一事相托,不知邯兄可否应承?”

    “但有所托,无不从命!”邯生忙点头说道。

    林一伸手扔出了从哪些兵丁身上搜刮的银两,说道:“这里有百两纹银,留你路上之用。不够的话,云儿那里还有。”

    邯生接过银子,如坠云雾般地看着林一。

    林一正色说道:“我要你一路送云儿回家,此去五千里之遥,你可敢应承?”

    邯生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这么远——!

    “如若不应,趁早说明!”林一面色一冷。

    “我答应的,我一定护送苏姑娘回去!”邯生心头一激灵,忙应声道。千里送佳人,也算一段佳话不是!

    林一脸色转缓,说道:“是还我救命之恩也好,还是你对云儿有倾慕之情也罢,望邯兄信守诺言。若你心诚所致,动感上天,相信此行不虚!若机缘未至,也是天命使然。总之,你不得中途罢手,不得借故要挟,不得心生歹意。不然,我饶不了你!”

    一旁的苏雪云,神色寂然,默不作声。

    “我邯生以性命起誓,定然将苏姑娘安然送回去。若违此誓,让我邯生投水而亡!”邯生忙拍着胸口,信誓旦旦。

    林一眉头一皱,这邯生倒是喜欢上了投水,不过也是无奈,好在苏雪云有了自保的手段。有人一路护送,也省却了一个女子路途上的诸多不便。

    苏雪云冲邯生郑重一礼,说道:“有劳邯公子了!”

    邯生亦是喜笑颜开,连连摆手,春光满面地说道:“苏姑娘何出此言,此乃小生本分,你我无须多礼,如此岂不折杀小生也!”

    “远行颇耗时日,你家中该如何交代呢?”苏雪云蛾眉轻蹙,出声问道。

    邯生神清气爽,轻松笑道:“不妨事,路上写封书信让人捎回去,便说小生游学去也!”

    林一将纸伞交与苏雪云,看着邯生小心的将其让至车内,才与二人作别。

    “林兄——!”车帘卷起,露出那令人难忘的秀丽面容。

    林一静静立于细雨中,默默看着苏雪云。

    “来如春梦几时多,去似朝云无觅处……林兄此去,天涯孤旅……多多保重!”

    苏雪云话音未了,明眸黯然,如玉的面颊上,泪滚如珠。好似抑制许久的哀伤,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

    马蹄沓沓,车轮滚响。佳人如梦,渐去渐远!

    看着马车隐入风雨深处,这一刻,林一突然也想融入这雨中。

    收起灵力,置身于飘曳的雨雾之中,雨水慢慢打湿了面庞。丝丝凉意滑过唇角,不知是不是泪水的味道。

    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在林一的心底弥漫开来。挥之不去,却又若有若无的莫名感怀,一如那春雨淡淡哀愁,化作千丝万缕,随风逝去。

    回首远望那愁云惨淡的山岭,林一慢慢转身离去。人在雨中,身后那一声难以释怀的叹息,好似还在幽幽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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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被捕

    林一回到京城之时,天色已晚。他舍弃碧云纱而改用轻功前行,故此路上耽搁了不少时辰。灵力来之不易,恢复起来也极为缓慢。另一个缘由,林一只想在一个人雨中,多走一会儿。

    回到四平馆前,门前意外守着几个持械的兵丁,让林一暗自留意。待他要进入四平馆时,兵丁竟拦住盘问。待其表明身份后,那几个兵丁神色古怪地挥挥手,示意来者可以进去。

    林一走到天龙派入住的小院时,再次停下了脚步。

    一两百名盔甲鲜亮的兵丁,已将院子围堵了起来。未至近前,已有兵丁持械相阻。林一心有猜测,还是神色不变地问道:“我住在此处,诸位缘何相阻?”

    一个领头模样的官差步出人群,其身披铠甲,络腮胡子,面相威武,沉声喝道:“吾乃皇城兵马司护卫,你既然住在此处,还请报上名来!”

    扫视一眼气势汹汹的众人,林一说道:“我是天龙派弟子林一。”谁知他话音未落,四周兵丁‘呼啦’一声,围了上来。

    林一背负双手,眉梢微动。他盯着那个官差问道:“这是为何?”

    “且慢——!”那官差未及出声,院内传来一声断喝,随之脚步声纷至沓来,涌出神色激愤的天龙派诸人。为首者正是孟山,他面色不好看。

    方才进来一群兵丁,点名要寻林一未果,却将天龙派居所围困了起来。林一到底惹了什么祸端,没人知晓,而天龙派众人无故遭困,早便生出一肚子怒气。

    孟山身后,还跟着真元子等人。几日来不见踪影的一伙人,这下子全现身了。打量着前来的众人,林一上前一步,说道:“林一见过长老,见过诸位同门!”

    孟山阴沉着脸,目光在林一身上扫过,转而带着怒色,冲着那络腮胡子说道:“尔等无故围我居所,如今又阻我弟子入内,还请诸位差官说个明白!”

    那络腮胡子上下打量一眼孟山,拱了拱手,却毫无敬意,而是公事公办的架势,冷声说道:“昨晚,皇城脚下,城南商水之上,十余只画舫被毁,伤损无算。岸边有人佐证,四平馆内名叫林一的男子,于下午时分,救得一投水秀才,且应诺助其救画舫上一女子。如今,此名女子下落不明。而傍晚快马来报,我兵马司缉拿那个书生之时,在京城西百里处,所遣护卫全部被杀,该书生去向不明。此事已惊动朝野,皇上为此龙颜震怒,要我等务必缉拿首恶,明正典刑。此刻,林一在此,我等正要缉拿此人归案。还望尔等不要自误!”

    天龙派弟子们‘嗡嗡’声起,纷纷交耳,眼光不离林一左右,一个个好奇心大起。

    木青儿偎着徐师姐,二人也是瞪大了眼睛,却面带钦佩之意。

    真元子手扶长须,若有所思的看着神情淡然的林一,微微摇起头来。

    “肃静——!”

    孟山大喝一声,众人噤声。他神色凝重起来,目光掠过众人,落在林一身上,沉声问道:“林一,你从实说来,此事与你有没有干系?”

    林一随意的摇摇头,斜睨着络腮胡子差官,他冷声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昨日偶遇一书生投水,将其救上岸来。此事不假,可我与那人萍水相逢,念其一时糊涂,便出言劝慰,也只是权宜之策,只让此人放弃轻生之念。可救人却救出一桩大祸来!敢问这位大人,我与那画舫无冤无仇,又为何要杀人毁船呢?我若是首恶,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对啊!拿出人证物证来!”

    “凭什么抓人?”

    “不得无辜冤枉好人!”

    天龙派诸人纷纷叫嚷着,无论如何,林一是天龙派的人,让人如此欺上门来,这些弟子的脸上也挂不住。

    见惹得群情激奋,络腮胡子差官不以为然地昂起下巴,冷眼看着天龙派众人,盛气凌人地说道:“莫非尔等要造反不成?本官缉拿人犯,谁敢阻拦?别忘了,此处乃天子脚下。我不管什么江湖高人,是龙,你也得与我盘着,是虎,你也要老实趴着。须知大商典律,有连坐之罪,尔等并非置身事外,此案了结之前,谁也不得离开京城半步!”

    络腮胡子官差手按刀柄,双目圆睁,气势嚣张,恶狠狠的看着天龙派诸人。大群的兵丁则是刀枪相向,虎视眈眈。

    孟山面色铁青,何时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其一双拳头捏得嘎巴响,却也只能强忍怒气。

    见身后弟子们也亮出长剑,孟山慢慢抬起右臂,止住天龙派众人的冲动。他忽而哈哈大笑起来,一股寒意随着笑声散出,周身气势逼人。

    络腮胡子差官暗暗心惊,脚下忙退后两步,神情戒备,紧紧盯着孟山不敢大意。

    孟山笑声一收,冲着络腮胡子冷冷说道:“这位朋友的话,我孟山记下了。你也不必抬出官府来压人,我门下弟子,不是你想抓便抓的。此事我已派人禀报平王殿下。还请诸位稍待片刻!”

    听到对方如此一说,络腮胡子嗤笑了一声,神情倒轻松了起来。他撇撇嘴,冷哼道:“我乃皇城兵马司都尉蓝平,想在京城的地头上逞强,我随时恭候!只怕你没这个胆子!此人我眼下便要带走,平王还管不到本官头上。有本事你便让平王去找皇上说理去吧!来人——!”

    络腮胡子面露不屑,冷笑着转过身去,大声喊道:“将此人带走!”

    孟山一步迈出,已挡在林一面前,他怒声问道:“为何不能稍等片刻?”

    那蓝平目光阴沉地看着孟山,哼道:“本官就是不能,你待怎地?阻挡皇差办案,视同造反!来人,给我再调两百人来,缉拿叛乱贼子!”众兵丁轰然应诺,一人已向外跑去传令。

    孟山气得直瞪眼睛,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前此人油盐不进,铁定要拿人。这么将人带走,天龙派颜面无存。可不让拿人,被扣上造反的罪名,显然对自身不利。

    “慢!”孟山忙出声喝止。蓝平冷笑着摆摆手,那个出去传令的兵丁也停下了脚步。

    孟山重眉紧锁,踌躇了片刻,转而看向林一说道:“林一……怕要暂且委屈你了!”

    林一立在原处,神色平静。听孟山所言,他翘起了嘴角,目光扫过天龙派众人,点头说道:“无妨,我随他们去便是!”言罢,他转身便向外走去,蓝平忙带着手下簇拥紧随。

    四平馆中依旧留下众多的兵丁,对天龙派众人行监管之职。无有司允可,这些江湖人根本出不了京城。故尔,这些兵丁也是受命行事,只是不再过问人员的进出。

    看着略显清静下来的前院,孟山沉思片刻,对季汤说道:“随我去见平王,此事不能如此罢休!”他二人神色匆匆,大步离去。

    林一虽是大伙看不上的眼的外门弟子,可一路行来,危急关头,着实出了不少力。即便是私心杂念作祟,对其并无好感,可牵扯到天龙派的脸面上,还是让这些弟子们忍不住发起牢骚来。

    “这林一才来京城几日啊!就惹出这些事来!”

    “救人也能救出祸端来,林一够倒霉的!”

    “哼!这小子怕是看到画舫上倚红偎翠,一时血气上涌,才发起癫狂来!”

    “这些人是冤枉林一呢,十几只画舫,谁有本事去拆了,还能安然离去,你有这个能耐?你有?”

    “一个养马弟子而已,抓了也就抓了,没什么大碍!”“林一若是有事,不会真的牵连我等吧……”

    “……”

    元青也是面带焦虑,问道:“师父,林兄弟没事吧?这些人简直一派胡言,林兄弟一个人,别说拆不了那些画舫,便是能拆了,他也要有个缘由吧?”

    “哼!大不了临行前,去狱中救出林兄弟便是!”元风倒是干脆。

    真元子目含赞赏地看着自己的俩徒弟,骂道:“你当天牢是轻易进出的?等闲之人,进去了便出不来。不过呢,为师以为,没人伤得了林一,你二人不必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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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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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风万里行,寂寞看苍穹;
杯酒千秋去,天外无仙踪无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