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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平潮     仙路烟尘txt下载     仙路烟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一章 归风送远,歌雪不负清盟

    无数朵轻盈洁白的雪花仍在两人之间寂静无声的飘飖。

    但听了居盈刚才那句话此时眼前这飘霜舞雪看在醒言眼中就如同三月阳春的浮风柳絮、袅袅晴丝;原本因太华道力而冰寒的身躯也在这一刹那间腾起一股融融的春意。

    面对眼前这前所未有之局心中五味杂陈的少年倒站在原地怔愣了半晌然后才如梦初醒对面前在雪中静静等待的少女说道:

    “居盈你这样不会更冷么?”

    “我……罗衫轻薄早就不得御寒。若能与醒言、在最后得些暖意、又有何妨?”

    瑟缩的少女将这话说得抖抖颤颤。极力说完便闭上双眸显出无限娇羞。

    “唉!”

    见得少女这样醒言也不再争执便叹了一声朝前跨上一步说道:

    “既然这样那咱就得快些解了。”

    “呣?”

    害羞的女孩儿不知少年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急切。只是口中虽然讶异却仍不敢将眉目张开只留两弯修长的睫毛在雪中不停的颤动。

    看着眼前景色醒言心下也不知作如何想只又叹了一声才道:

    “居盈是这样的若我们解慢了那琼肜她们就该来了。我们赶紧吧!”

    “……”

    一听醒言这么说那位双目紧瞑的少女赶紧将两眼睁开紧张说道:

    “你是说琼肜雪宜她们要来?”

    “是啊!其实居盈你还不怎么清楚。先前那只掳走赵无尘的猛虎我猜很可能就是我没事时随便收下的不记名弟子。”

    “啊?”

    听醒言这话说得古怪居盈便专心听讲一时倒忘了身周寒冷。只听他继续说道:

    “估计你看到的这位虎弟子就是这黑松林之主。如果他破不了这古怪雪阵一准便会跑去千鸟崖跟他琼肜师姐报信。”

    “我想此刻咱们这座冰塔外应该守着不少位这样的山野弟子吧!”

    “呀!~”

    听得醒言这么一说刚才还一副恹恹决绝之态的少女立马儿就慌乱起来着力压了压鬓角又细细检查自己的罗衫就彷佛刚才已被少年解过一般。

    正担心外面那些看客之时却又听面前的少年一本正经的告道:

    “居盈刚才是不是你说不愿自己解?不要紧我来帮你!”

    说着他便伸过手来舞舞爪爪的作势要解少女的罗裙。

    “呀~”

    见手爪探来居盈又是一声惊呼霎时便如受惊的小鹿一下子跳到一旁倚在冰壁上喘息说道:

    “醒言不要!万一让琼肜她们看到那多丢人~”

    说到句末居盈声调渐弱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见少女羞窘不堪醒言便不再逗她只在那儿含笑不语。

    就在这冰室中气氛微妙之时却忽听传来一阵“咝咝”之声。

    初时这嘶声较微还要醒言提醒居盈才能听到。到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响便如旷野越刮越猛的旋风逐渐由轻嘶变成重重的“先嗡”之音。

    被困的少年一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立时便跳了起来。

    “是琼肜来了!”

    随着这声响越来越大身周原本白茫茫的空明冰壁也漾荡起阵阵红影来。只过得片刻困在雪壁中的二人便见眼前红光一闪。等再睁眼看时便见自己又站到松涛阵阵的古松林下!

    “琼肜是你吗?”

    刚刚逃出生天一时还没能适应眼前光线醒言便眯着眼睛朝面前两朵呼呼飞舞的红色光团问话。未等话音落地便听那处应声响起一个兴奋的童音:

    “是我啊哥哥!”

    天真的小丫头浑不觉眼前缺了衣袍的哥哥有甚怪异见他呼喊便立时奔了过来一头撞向赤膊之人怀中。只是此时醒言也顾不得少女的莽撞而只是朝她身后怔怔望去。

    原来就在这莽撞少女的身后有两只鲜红的鸟雀正在璀璨夺目的火影中舒展着绚烂的光羽跟在她肩后正朝少年羾羾飞来。

    “琼肜这是?”

    初见此景醒言有些迟疑;然后便听小女娃儿兴奋答道:

    “哥哥~我这两把刀片真的是两只鸟儿!”

    原来此事还得追溯到半个时辰前。千鸟崖上几人见醒言居盈久候不至又见天色渐晚便不免焦急。就在琼肜嚷着要去寻找哥哥时却只听得一阵风响然后就见两头白虎白豹急急蹿上山崖。

    正在南宫秋雨大惊失色霍然起身要上前与二兽相斗之时却不料在他起身之前一团黄影早已蹿了出去正跑到那两头凶猛野兽之前。

    “小心!”

    就在妙华公子惊得脸色苍白之时却见那个身着黄裳的小女孩儿已和那两头体形硕大的不之客叽叽咕咕“交谈”起来。看他们亲近情状便似是多日未见的好友一般。

    还在南宫秋雨张口结舌之际便听那小女孩儿蓦的回头大叫道:

    “雪宜姊快来哥哥和居盈姐被关起来了!”

    “啊~”

    一听之下原本还端秀静穆的寇雪宜立时便惊呼一声掣起裙衫飞快跑到琼肜跟前。然后南宫秋雨便见那两头猛兽忽然伏低身子口中呜呜有声。

    “难道……”

    就在妙华公子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二女已分别跨上虎豹分林披草在一阵狂风中绝尘而去。

    见此奇景南宫秋雨怔愣半晌才想到应该跟去保护二人安危于是便运起“蹑云步”跟着前方林叶响动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过不多久这三人便先后来到醒言居盈遇险处。等到了那儿她们三人才现那儿已经围了不少山禽走兽。见他们到来便一哄而散尽皆隐入林中。而那两头白虎白豹则蹲踞一旁看琼肜几人如何解救。

    察看过千斤巨石还有散落一地的藤萝、触目惊心的鲜血、歪歪插在泥中的剑器还有那不停散着幽幽冷光的冰塔心思缜密的妙华公子很容易便推断出整个事情的经过。

    听过南宫秋雨分析雪宜琼肜二人便绕着冰塔开始施展各样法术试图解开这座冰阵将困在其中的二人救出。这三人试过几种法术过后很快便现只有琼肜的朱雀神刃最为有效能明显消缩冰塔的寒气。

    觉这一点琼肜便拚命运起神刃围绕着冰塔不停的消削。触着这针锋相对的渗骨寒气琼肜这对红光烁烁的兵刃却越的兴奋起来飞舞之间吐动的光焰越探越长。

    终于就在冰塔嗒然瓦解之时这两朵临空飞舞的火刀也迎风化成两只头羽分明的火鸟!

    看着小琼肜身后这两只盘旋飞舞的火雀刚离险境的少年心中暗暗忖道:

    “难道真如神刃名字那样这一对火鸟竟是那四灵之一的朱雀?”

    略歇了一阵醒言便和雪宜一道扶曳着居盈一起踏上归途。那两只帮了大忙的奇兽已在醒言珍重谢别之后奔踉而去重归山林。

    此时已是星月满天夜色正浓。

    归途中醒言自是将今日遇险经过原原本本告诉雪宜三人。听得讲述琼肜、南宫秋雨自是义愤填膺而那位寇雪宜寇姑娘虽然沉默不言但看她牙咬樱唇的模样显见也是满腔愤恨。

    待几人披星戴月重归千鸟崖时已是夜色深沉。

    醒言奔回房中穿好衣服便出来和众人胡乱用了些馔食。食毕雪宜去居盈房中升起几只火炉安顿她歇下。一切安排妥当醒言便将南宫秋雨送到崖口。

    就在这妙华公子走下石崖时却见回来后几乎一言不的寇雪宜走到崖口对山路上的归客言道:

    “南宫公子请恕雪宜失礼。明日观景之约我便不能去了。”

    下山之人闻言身形略顿然后回头一笑道:

    “与仙子同游本属奢望。今日能得一席清谈我已是万分知足。”

    言罢这位妙华公子便踏月归去。

    看着那个落寞的身形渐渐远去醒言都觉着有些歉意。毕竟今晚去救居盈之前特意嘱咐琼肜留他用食便有让这位妙华徒看顾二女之意。

    念及此处醒言便有心替这位妙华公子求求情。只是刚一转头已到嘴边的那句话儿又生生吞回肚中:

    皎洁的月光中瞧得分明眼前这位久不见哭泣的雪宜现下眼中又已是蓄满了泪水。

    见醒言看来梅花仙子用上多日不用的称呼哽咽道:

    “堂主今日之难皆因婢子而起。可在你们身陷危难时婢子却还在和旁人闲聊……”

    说到此处她便再也说不下去;眸中那两泓蓄积已久的清泪也瞬时扑簌簌滴落。

    见她哭泣这位四海堂主不免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费得好大功夫才让她悲声勉强收住。

    瞧着这位梅花精灵凝雪沐露般的戚容醒言心中却是一动:

    “奇怪按理说这雪宜姑娘当初入我四海堂只为混入上清宫修习道法。可眼下她的身份我已全部知晓而这俗称的妖灵身份又被灵漪掩饰过去再无后患却不知她还为何要对我毕恭毕敬自处奴婢之位。”

    “她难道未曾想过当日我对她那所谓救命之恩点破之后根本就不存在?”

    正在心中疑惑之时却听小琼肜在不远处的袖云亭中朝这边喊着自己:

    “哥哥你快来一下。”

    “啥事?”

    见琼肜相召正好也乐得让雪宜静一静醒言便欣然前往。

    见他到来两手一直捂在石桌上的小丫头便压低声音说道:

    “哥哥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见她这副神秘模样醒言倒大感好奇问道:

    “你有啥东西送?糖果?”

    “不是!是这个:”

    见哥哥没猜着小琼肜便把手一移只听“呼啦”两声两只火鸟霎时盘旋而起。

    “朱雀刃?”

    “是啊!这两只朱雀鸟儿大的那只送给你小的那只送给居盈姊!”

    “呃?”

    见小女娃儿突然如此醒言一脸疑惑正是不明所以。却听琼肜按着自己的生活经验认真解释道:

    “醒言哥哥和居盈姐姐今天吃了苦一定不开心;如果有人送东西玩就不会难过了!”

    “呵!原来如此。”

    “不过琼肜你这心意我领了但却不能要你的。”

    “为什么呀?”

    “琼肜你想如果没了这两把刀刃以后哥哥再落了难你又如何来救我?”

    醒言只轻轻一句话便立时打消了小丫头送礼安慰的念头。

    委婉拒绝了小妹妹的好意这四海堂主又欣赏起这两把初现雀形的神器:

    “我说琼肜你要不提我还没注意;这两只看起来差不多的朱雀儿真的还是上面那只要大些。”

    “啊?!”

    没想这无心的话儿竟引起少女强烈的反响:

    “不是啊哥哥~我想送你的是下面飞的那只!哥哥你再看看?”

    于是不幸看走了眼的四海堂主只好在小女娃儿的无比期待的目光中重又眯眼郑重观察一阵。不消说这次观察的最终结果果然与小琼肜的看法完全一致!

    一夜无话。第二天醒言便携着四海堂中几人一齐前往飞云顶将昨日之事禀报师门。

    听说居盈醒言险遭门中弟子戕害灵虚掌门自然大为震怒。饶是他养气功夫这么好一听完醒言禀告二话不说便拂袖而起来到澄心堂外的院落中振袖祭起他那把如霜赛雪的飞剑。

    霎时间立在上清观小院之中的醒言等人只觉着整个飞云顶四周的山谷峰峦中都震荡奔腾起一阵肃杀的啸鸣声。只一会儿功夫便见这把白龙一样的飞剑已倏然倒飞回灵虚手中。几乎与此同时院中青砖地上“吧嗒”一声掉下一件物事。

    等众人低眼看去那只听得一声惊叫。原来正是居盈看得眼前物事失声惊叫一把抓住身旁少年的袍袖:

    原来落在砖地上的物事正是一只血肉模糊的人臂!

    将滴血未沾的飞剑归入背后鞘中灵虚对居盈醒言一躬腰歉道:

    “不知何故只寻到那孽障一只手臂。”

    见掌门对自己如此恭敬醒言大为惶恐连忙也躬身礼拜。正要回话时却见灵庭、灵真、清溟几人也急急赶到上清观澄心堂前一齐合掌朝这边躬身礼敬:

    “请宽我等不赦之罪。”

    正当四海堂主见着这场面手足无措时却听身旁那个女孩儿出言说道:

    “诸位师伯师祖毋须自责。门内蠹贼自古都是防不胜防;况且此事我也有过错——若不是居盈固执不要门中派人随行保护昨日之事也恐难生。”

    听得少女这话眼前几位上清脑虽然口上还在谦逊但醒言明显感觉到这几位师伯师祖显是大松了一口气。

    见着眼前这番异状醒言心下大为狐疑。

    “居盈倒底是何许人也?难道家中竟是大有势力的达官显贵?”

    又寒暄几句醒言少不得又将昨晚事情的前因后果跟灵庭几位师长说了一遍。

    两下一应证醒言居盈这才知昨日困住自己的冰雪壁塔正是天师宗张天师赠与灵庭真人的防身符咒:

    冰雪锁灵阵。

    那个赵无尘正是觑得空处将这符阵从师尊静室中盗出。只是这厮只管冲着天师的名头去偷取这套灵符却万万没想到灵庭子有好生之德当时请得的这套锁灵符只能困住敌手;若无特殊法咒催动陷阵之人一时也不得便死。

    见自己殿中连出两件大事这位平日只管钻研道家经义的豁达羽士此时便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灵庭清癯的脸上此时一副漠然神色不复当日洒脱的笑颜。

    瞧着师弟这模样灵虚心下暗叹:

    “罢了恐怕这也是劫数。也只好留待来日慢慢好言化解。”

    又听得眼前少年堂主也正在自责:

    “列位师尊在上昨日之事也怪弟子经验不足否则也不会一再陷入诡计。经得昨日这事我才晓得这天下人、天下事原没这么简单。今后若得机会我还得多加历练。”

    “唔你能如此想甚好。”

    灵虚闻言赞叹复又拈须沉吟道:

    “若说历练机会倒是不乏不过也不急在一时。今日你还是先扶居盈姑娘回去好生安歇。”

    “是!”

    于是这场风波至此便基本告一段落。

    今后几日中千鸟崖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南宫秋雨也没再来据说已和师门一起转回委羽山去了。居盈经得这事也不再前往郁秀峰修习道法。这些天里她都在四海堂中或跟醒言学习道法或教雪宜琼肜读书练字。积日下来这四海堂中的岁月倒也舒适惬意其乐融融。

    与往日略有不同的是自那日冰室相处之后醒言与居盈二人的关系又多了一层旁人不易察觉的默契。在那无人处醒言也会说些顽皮话儿逗得少女羞喜交加。

    又过了一些时日便到了十二月初已将近一年之尾。这日上午正当居盈跟醒言讨教“炼神化虚”之法时飞云顶忽派人手持掌门饬令专程前来千鸟崖说有要事要召居盈。闻得飞云顶相召居盈倒似预知是何事一言不只默默的跟传令道童前去。

    大约到了中午辰光正在醒言坐立不安之时那居盈终于在千盼万盼中归来。问起掌门何事相召时却见她黯然说道:

    “醒言我家中父母记挂传信要我现在便起程回去跟他们一起过年。”

    乍闻此讯醒言也是一呆。稍过片刻才重又展颜说道:

    “这是好事。年节回家团聚正应恭喜你。若不是门规约束我也很想回去跟爹娘一起过年。”

    虽然如此排解但少女仍是有些怏怏。见她这般愁色醒言心下也甚是不舍。只是居盈应是豪家子女吧?恐怕这事上也是身不由己。

    想到此处少年不知怎么就觉得格外悲伤。

    知道居盈要走琼肜和雪宜也是十分舍不得。整个下午雪宜和琼肜都在替居盈收促行装。一种浓浓的离愁笼罩在四海堂中。

    短短一个下午里四海石居门侧那两对石鹤嘴中冒出过好几次青烟。这是上午飞云顶跟居盈的约定若是来接她的南海郡段太守到了便用此法通知她。

    只是见到这催促行程的袅袅青烟居盈却几次三番不忍离去。

    几番拖延直到申时之末夕霞涂在千鸟崖岩壁上的颜色已从明烂渐转深赭居盈却仍是恋恋不舍。正在莲步踯躅之时却见千鸟崖前的山道上忽行来一行声势颇盛的罗伞仪仗。

    原来正是段太守久等不至以为盈掬公主玉趾金贵不愿轻移于是便自作主张带着金伞凤轿翻山越岭亲自来千鸟崖接人。

    见太守亲自寻来居盈再不得拖延只好跟醒言几人含泪而别。

    一时间太守吏员殷勤上前接下少女手中包裹;又有美婢慈婆从旁奔出半拽半扶竟将满腔离愁的少女与千鸟崖上众人的殷殷目光就此阻断在轿辇暖帘内外。

    一番纷乱之后待居盈登上行程时已是月上东山暮色朦胧。行色匆匆的队伍次第点起了照明的灯笼。

    此时未能送得居盈的少年正伫立千鸟崖口望着山间宛若长蛇般的光点若有所思。在他身旁有两位女孩儿也立在晚风中裙带飘飘陪他一起目送伊人远去的游踪。

    山路漫漫不知尽头。

    奉命而归的少女正端坐轿中。熟练的轿夫在山道上也是如履平地让轿中之人丝毫感觉不出颠簸。只是无论这平稳的舆轿如何化解山路的崎岖居盈都知道那抱霞峰那千鸟崖还有那朝夕相处多日的几个人儿正渐渐离自己远去。

    正当怅惘的少女满腔离绪得不到舒展之时却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悠远的笛歌。

    “停轿!”

    平稳向前的暖轿应声停住。

    步出轿辇不管身周紧张环卫的兵士居盈只顾循着笛声举向东边山峦上望去——只见在那轮明月之下高峦上一座蓬蓬如山的树冠上正临风伫立一人袍袖含风衣带飘摇在月华天宇中投下一抹出尘的剪影。

    “是他!”

    虽然只能见得那人大致轮廓但眼含热泪的少女却仿佛能看清那月下临风执笛之人的眉目容貌。

    清远幽扬的笛音正从那处顺风传来。原本清亮的霜管此刻却流淌出低徊悱恻的乐音。熟谙乐府的倾城公主听得分明那人此时吹奏的正是那乐府《西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忆君君不至仰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君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和着笛歌的节拍居盈口中低低吟唱;心里又咀嚼着词中含义回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便再也忍不住眼中那两行清泪带着点点月华夺眶而出。

    正在心神摇动离泪潸然之时却忽听得那笛音一变已转成一拙朴的古歌:

    “莫莫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

    听得这满含眷眷期待之情的古朴音调少女怔怔立了一阵然后便在满眼泪光中朝笛音传来的方向会心一笑返身稳步走回轿中。

    迤逦的长龙又开始在曲折的山道上缓缓蜿蜒;而那缕缥缈空灵的笛音则无论少女行得多远都始终在她耳畔心间如慕如诉的悠悠回响。

    正是:

    日暮风吹

    叶落依枝。

    丹心寸意

    愁君未知。

    『仙路烟尘』第八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九卷:

    “一程风雨一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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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词-水姻缘

    べへ水姻缘ぺへ

    杏花疏雨过小楼

    人间芳信最难求

    几番梦魂摇曳处

    一川春水向东流

    管平潮.圝

第一章 去留随意,闲探风月江山

    第二次送别了居盈醒言心中倒似乎一片宁静。

    对他而言月下飘立树冠奏完那两曲《西洲》《紫芝》便已不再需要详知少女的去路;不需知道她在太守府中如何凤冠霞帔也不需知道尊贵的南海太守大人如何抢先替她品尝每道菜肴。

    他与她之间的别仪在那笛曲结束之时便已告完结。

    等待年关的日子里千鸟崖秩序如常。

    清泠曼逸的女子依旧尽心尽力的打理着四海堂一切杂务;活泼好动的小姑娘依旧玩耍依旧为得到哥哥的一句称赞而努力又乖又懂事。在一年中经历过荣耀与磨难的四海堂主则依旧将那经卷典籍勤读不辍将那道力法术习炼不辍。又有了些“感恩”的心思便常记得在千鸟崖前给那些虔心的仙山灵物讲演道法经义。

    山中岁月不知寒暑。就在一片清凉中四海堂迎来了辞旧迎新的岁除元日。

    岁尾这天四海堂中也如一般民户一样在门侧挂起了神荼郁垒的桃符。除夕夜里四海堂石居中也燃起了火炉醒言与琼肜寇雪宜围炉团座食吃小馔酒饮屠苏通宵不寐一起尽这守岁过年之意。

    这一回小琼肜已接受上次中秋的教训始终忍着不睡陪着堂主哥哥雪宜姐姐一直撑到了第二天早上。第一次过这样团圆的年节她也是兴奋莫名只管缠着醒言讲述过年的典故;因此即使这次一夜不眠也不十分难熬。正可谓“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

    就在醒言与二女守岁之中其间他也拿出那朵灵漪相赠的白玉莲苞在手中反复展玩。只不过也始终只是把玩而已。迟疑几次之后终究未放入琼肜端来的水盆中。

    过得这年关所有人便都长了一岁。长了年纪小琼肜欢天喜地寇雪宜却只淡淡然。而对于四海堂主张醒言来说过了新年到得十八岁便离那行成*人冠礼的二十岁又近了一步。到那时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称自己是“弱冠”少年了。

    虽然年长一岁醒言在心志阅历上倒也并未显得更加老成。这不到了二月尾上这一天懒洋洋晒着初春温暖的阳光看着小女娃儿又在堂前不知疲倦的逗玩她那两只朱雀火鸟这位十八岁的四海堂主不禁又开始浮想联翩:

    “啥时我也去集上买只雀笼?让琼肜这两只宝贝鸟儿住上。再购得一只清水花缸将雪宜那杆金碧纷华的花枝养上——唔如此一来我这千鸟崖也就和饶州富人家的花鸟庭园相差不多了。妙哉妙哉~”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那位正在晾晒衣物的清柔女子偶一回头见堂主又在盯着自己这边楞便不觉有些赧然转脸低眉摇曳着袅娜的身形快步行往东岩冷泉边继续揉洗剩下的衣物。

    随着女子秀曼的身姿醒言的目光也无意识的跟随到冷泉旁。又呆呆望了一阵无所事事的少年堂主闲看间心中却忽的一动:

    “雪宜那双手……罢了还是我不够细心。”

    “雪宜做过这么多杂活那双臂腕却还是光洁如璧。若当初真个是普通贫家女子又如何能将肌肤保持得如羊脂般?当日我早就该看出破绽来了!”

    正在少年堂主慨叹自己经历浅薄之时忽听得身旁石鹤一串清唳。转脸看去身旁那两只白鹤口中正冒出两道袅袅的烟气。

    哦是飞云顶有事相召。

    一见石鹤喷烟已闲得多日的四海堂主赶紧从门前石阶上站起束妆整容急往那飞云顶听令。

    到了澄心堂听得灵虚掌门之言这位筋骨已闲得慌的少年这才知道自己盼望的历练机会终于到来!

    原来灵虚师尊跟他说上次经了赵无尘之事他便留心有无机会让四海堂主下山历练。正好最近有下山弟子传来回报说道他所承师门任务一时没甚进展。于是灵虚立即便想到千鸟崖上这位少年堂主。只听灵虚说道:

    “醒言这次你便下山替师门寻找已失却半年多的上清‘水之精’。”

    “水之精?”

    “不错!你也许不知刚才来我上清观途中在广场上经过的那座太极流水原本便是‘水之精’所处之地。”

    “哦?”

    醒言闻言讶异然后便恍然说道:

    “怪不得!我一直就觉着那石质太极好生奇怪。阴面那层流水潺潺不息却又不知从何处而来又流到那儿去。原来是水之精啊!”

    说到这儿又有些迟疑起来:

    “不过我刚才来时那太极流水似乎与往日也没啥两样啊?和我去年初上飞云顶好像也没甚变化。这‘水之精’是……?”

    见他疑惑灵虚微微一笑释道:

    “醒言你须知世上凡有形体者必有精气。地之厚处则为土精所在;焰之不绝则为火精所处。我上清飞云顶建这石太极处本便是罗浮山水精所在。罗浮洞天已历不知凡几;自古至今千万年云顶为水华所聚已具魂魄。”

    “但在半年前这飞云顶水之精竟不辞而别化形离山而去。当然虽说一时别去但那精气盘结非一日所能聚亦非一日所能散因此你见那太极流水仍是流转如常。”

    “只是这飞云顶水之精受我上清历代教化原本已是皈依算得教中守护;但这次竟脱然化去实让人好生费解。那云顶水之精与广场四方圣灵石像又组成一座‘水极四象聚灵阵’可将罗浮洞天中浩浩无穷的天地灵气向我飞云诸峰汇集以助我上清门人修行。而要聚集如此磅礴的天地元灵若离了水之精的本体便有些吃力。因此我门中才要派遣弟子下山寻访务要请得那水之精再度归来与我上清同修无上大道。”

    “原来如此!”

    掌门这一番话醒言听得如痴如醉。暗暗称奇之余心中也不禁想到:

    “掌门所说这水极四象聚灵阵效用倒和我炼神化虚差不多。只是那规模恐怕有霄壤之别。”

    灵虚子倒不知眼前少年心中想法又继续说道:

    “这寻访水之精之事正是你历练良机。若按常规来说我上清教每位堂主殿长都需去尘世中历练一番。醒言你这堂主虽是擢而来这次正好去尘世中走上一遭!”

    “谨遵掌门之言。其实我也觉着现在还不如当年在饶州城来得机灵!”

    听少年如此说灵虚哈哈一笑道:

    “我已遣出不少弟子寻访因此这寻找水之精之事也不必过分着急。此行主要还是历练。归期也不急只要赶在三年后委羽山嘉元会之前回来便可。若这当中有不称意处亦可及早返回罗浮山不必勉强。”

    顿了顿又想到一事便道:

    “你堂中那两位仙子去留皆随她们心愿。若四海堂中俱都走空则你这开启贮册石屋的堂主令牌便交由贫道我好让清溟代为照看四海堂。你回去后可先问问两位仙子的意愿……呃?”

    刚说到这儿灵虚却见眼前少年已开始从腰间解下那块非金非铁的令牌双手奉上肯定的说道:

    “禀过掌门师尊不必烦劳二趟;那俩女娃儿一准都要跟我一起走。现在我便把这令牌缴还!”

    在回归千鸟崖的山路上一想到过不了几天便可去那广阔天地中闲荡醒言便满心兴奋不已。毕竟这千鸟崖上的岁月虽然平和无忧但对他这么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来说久而久之也会觉得憋闷。还幸好有琼肜雪宜她们在否则很可能他早就跑到飞云顶主动请缨了!

    掩不住一脸笑意的少年正琢磨到这次要不要顺道回饶州看看心中便不免记起当年饶州善缘处那位老道清河。这番看来老头儿那番所谓入世历练的托辞也并非完全都是虚言。

    又想到刚才清河师傅灵虚掌门最后几句话少年便不禁更加莞尔:

    “醒言啊这次下山不免便要遇降妖除怪之事。若是事儿顺手功德圆满别人问起时你也不必替师门遮掩;毕竟这也是彰显我道家上清三宝道德之名。只是如果事儿做得尴尬那便……哈哈!”

    等回到千鸟崖果不其然他只稍微一提那两个女孩儿便用各自特殊的方式表达了想与堂主一起下山的意愿。

    在下山前这几天里醒言又去前山弘法殿中与清溟道长办了些交接事宜;顺便又与华飘尘陈子平等相熟弟子一一话别。其余功夫便与堂中两位少女着紧整理行装。

    就在三月三这天醒言与琼肜雪宜一早起来赶去飞云顶后山上清圣地“怀先堂”拜过历代祖师的遗灵祈过诸位先师的福佑然后便回返抱霞峰各自携上尺寸不一的包袱行囊告别了生活几近一年的千鸟崖在一片明烂的春光中踏上下山历练的旅程。

    下山时在三人身后那些碧树绿丛中隐隐有鸟啭兽鸣其音低徊眷恋连绵一路不绝。

    下得山后醒言与琼肜雪宜二人只按着灵虚掌门略指的西北方向不问前路信步而行。

    虽然此际他们三人都能短途飞空但反正师门任务也不紧急于是便在堂主的指令下悠哉游哉四处闲逛最多只偶尔在荒野无人处略略飞行一段其余大多时候也只是寻常走路。

    不知曲折穿越过几个城镇细细打听了几回风土人情不知不觉现已是四月出头。

    这一日醒言几人正闲逛到始兴郡地界。

    “真热啊!”

    走了一程醒言忍不住摘下头上草笠卷在手中当扇扇。

    “呼呼~”

    听他怨热那位脸上半点汗珠也无的小琼肜也立时嗒出小舌跟着呼呼喘气。出身万丈冰崖的寇雪宜虽然修为几近千年但恐是本质使然遇着这旱热天气也不禁花容微蹙。

    说起来现在才是四月刚过还不到暮春时节。但眼前这天气便已十分炎热。最要命的是热便罢了这身周空气儿又十分干燥;稍一流汗醒言就觉着口干舌燥焦渴难熬。

    望着路边同样焦枯的草木醒言苦笑道:

    “真旱。咱得赶紧找个池塘寻水喝!”

    只是向前逡巡直有三四里却见不到半个蓄水池塘的影子。一路上倒是看到不少或大或小的方坑其中不盛一物也不知挖来干啥用。

    正在焦渴彷徨间忽听身旁不住蹦跳的小女娃儿手指着前面欢叫道:

    “看那儿有位姐姐!”

    正往四下踅摸的少年闻言放眼朝前望去只见在大约十数丈开外在那烟尘散漫的驿路旁边一位姿态婉转的女子正倚坐在道旁长亭中。

    “哈!正好去问她这地界哪儿有水源。”

    一见有人正口渴难耐的少年大喜过望赶紧飞步朝那处长亭奔去。

    待到了近前已有些头晕眼花的四海堂主这才现面前这倚亭女子脸上却覆着一快乌纱。

    “奇怪这大热天的为啥还往脸上遮这物事。”

    虽然心下奇怪不过此时焦渴也顾不得许多醒言便躬身一揖诚声说道:

    “这位大姐请恕小可冒昧——”

    刚说到这儿那位身姿扭扭折折的女子忽的动了一下。

    见有些动静醒言赶忙续道:

    “好教大姐得知我这几个外乡人口中正是焦渴。但又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饮水。不知姑娘能不能略告一二?”

    ……

    奇怪的是这番彬彬有礼的话儿说完那位开始还有些动静的女子现在却再没了分毫声息。醒言心下诧异不明所以。有心观察一下姑娘表情但隔着那层黑纱一时也看不清他只好将刚才的求恳话儿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此番那女子依然沉默如初似乎充耳不闻。

    见此情形小琼肜便提醒张堂主道:

    “哥哥这姐姐是不是睡着了呀?”

    “呃?对啊!琼肜这话说得有理。”

    一听小丫头之言醒言茅塞顿开心中忖道:

    “这女子定是来亭中休憩现在睡着;否则怎会对我问话无动于衷?刚才那动静估计也只是瞌睡。”

    正琢磨着却见身旁小女娃已走上前去伸出小手将那女子面纱一把扯下边扯还边说道:

    “哥哥不信你看——”

    “呀?!”

    不惟自信满满的小丫头一时语塞便连那位正对着女子的张堂主也吓了一跳:

    原来这位想象中必定睡着的女子现在却张大双目咧嘴笑着只管盯着自己!

    乍睹此状的少年稍一愣怔便复清醒过来赶忙没口子的跟这女子道歉:

    “这位大姐请见谅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不要怪她——”

    却听这位大约二十出头的村姑半中截道:

    “相公说笑了我谢她还来不及又哪会怪她!若不是小姑伸手我又怎能……”

    “相公?!”

    觉出这称呼古怪醒言立时愣在当场。稍待片刻后才结结巴巴说道:

    “咳咳姑娘、你刚才叫我……相公?”

    “是啊~”

    只听眼前这初次谋面的村姑快嘴说道:

    “不瞒夫君说我家有个家规只要哪位男子揭下奴家的面纱就是我的夫君!”

    “啊?!”

    少年满头大汗的叫道:

    “姑娘你先等一下!”

    “请说~”

    “是这样的刚才揭你面纱之人不是我是这顽皮小丫头!”

    说到最后气急败坏的张堂主赶紧一把拉过小琼肜放在身前给女子看。

    “嘻~好像又闯祸了!”

    被拿来当挡箭牌的小小少女正低下头去似乎很不好意思。

    听得道装少年这话那村姑装束的女子稍一思忖便不慌不忙的说道:

    “其实也刚想起来爹爹说了我夫君应该是揭下面纱后第一个看到我的男人。就是你了!”

    “相公你就别再迟疑了。从现在起奴家就是你的人了!~”

    “……”

    看着眼前女子这幽怨无比的眼神醒言一时竟有些痴了……

    又呆了半晌少年才得吃吃说道:

    “琼肜雪宜咱快逃!”

    话音未落这无比默契的三人已是拔腿绝尘而去身后惟余几片焦枯草叶在地上打旋儿!

    “死人~没想倒这般腿快!”

    “没办法只好等下一位了看能不能顺利嫁出去!唉真可惜啊刚才这位还是个不错的道士呢!”

    且不提那位不知何故、专在亭中等候意中人的村姑再说这三名落荒而逃的四海门人约摸逃出去两三里地后才来得及停下。只听醒言喘着粗气问道:

    “追来没?”

    琼肜转头看看飞快回答:

    “没!”

    答完又添一句:

    “我跑第一哦!~”

    “谢天谢地!”

    少年则庆幸不已。

    又停了一会儿只听小丫头迷惑道:

    “哥哥刚才我们为什么要逃呢?”

    “这个……因为那姐姐突然要嫁我而我暂时又没娶她的打算。”

    “那为什么不想娶她呢?——是她不乖吗?”

    “不是!”

    “那是她没雪宜姊好看吗?”

    “……也不完全是。”

    “那为什么不娶她?”

    “……”

    惊魂甫定的少年一时倒被这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连珠问住。

    思忖了片刻张堂主便决定用个便于小琼肜理解的方式来解开她的疑惑:

    “琼肜啊那我们来打个比方。”

    “好啊!”

    “你听好——比如有一天你在路上突然看见前面地上掉了一支棒棒糖拿纸垫着很干净、又很好吃的样子那你会怎么办?”

    “嘻~一定偷偷捡来吃了!”

    小女娃咂咂嘴。

    “可是琼肜等你一捡起棒棒糖却从旁边草丛中跳出一人说你捡了他糖果就一定要嫁给他。你嫁吗?”

    “咦?突然跳出来呀——哥哥这人是你吗?”

    “就算是我吧。”

    “是哥哥就嫁!”

    “……”

    “琼肜不是的你怎么能为了一支棒棒糖就嫁人呢?!”

    “是哥哥又不打紧~”

    “唉看来你还小说不通。”

    口干舌燥的四海堂主一脸悻悻然。

    “不是啊哥哥我可不小了!今年又长了一岁!”

    小丫头有些不服气。

    “要不也问问雪宜姊?看她怎么说!”

    看来琼肜对自己年纪终究不大自信便转向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雪宜姐姐天真的问道:

    “雪宜姊如果哥哥因为你偷吃了他糖果便要你嫁他你会答应吗?”

    ——正紧张关注结果的张堂主奇怪的看到一听琼肜此言这位素雅的梅花仙灵顿时晕红满颊。过了小半晌才得低低说道:

    “但凭堂主吩咐。”

    “……”

    一番纷乱后过不多久饱含挫折感的少年便看到前面不远处正有一处人烟密集的村落。

    “太好了!可以讨口水喝了!”

    一见人家醒言立即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彷佛已尝到久违的清水滋味。

    而在他身后那个小妹妹正忙着问问题:

    “雪宜姊嫁人……倒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章 当场豪举,为看春妆流媚

    与雪宜、琼肜二人朝夕相对熟得不能再熟因此鬓角不住冒汗的四海堂主一时并未来得及深思二女刚才那一番对答。

    头顶上的烈阳正把醒言晒得有气无力只想早些找个荫凉地界歇下顺道也寻些水喝。

    就在身后俩女孩儿絮絮叨叨说悄悄话时醒言忽望见前面不远处隐隐绰绰现出一处村落。一见之下大喜过望他赶忙招呼一声便加快脚步朝那处村庄赶去。

    走到近处看见这处房舍稠密的村落入村道路旁长着两棵粗壮的杨柳树冠蓬蓬枝桠延展甚广。不过许是天气干旱本应绿叶婆娑的低垂柳枝上现在只零零落落挂着几片焦卷干枯的树叶。柳树下单薄的树荫中又卧着一条瘦狗正嗒出一条红舌“赫赫”喘着气息。

    “看样子这地方干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醒言睹这情状不禁有些皱眉。

    进村没多久他又在道边看到有个男子正和一个年轻村妇争执。略一侧耳便听那男子委屈的话儿顺风传来:

    “大姐冤枉啊!”

    “老天爷在上您那面纱委实只是旋风刮落不关我事;我只不过恰好路过……”

    过不多时醒言便寻得一户茅屋人家跟那屋中老翁讨水喝。

    那老汉也算热情当下便将三人请入屋内又去灶间舀了三小碗水端给醒言他们解渴。

    待一口气喝完醒言正要出言感谢时却忽见这主人伸手说道:

    “几位道爷道姑盛惠三十文钱!”

    “呃?”

    一听主人这话少年讶道:

    “我说老丈您这又不是水铺茶寮讨碗水喝也要收钱?”

    见他惊讶这精瘦老汉也有些尴尬。但顿了顿还是苦着脸跟这几个旅人解释一番。

    原来他这村落名叫柳树庄属浈阳地界。再往北去隔了一座方池镇便是浈水河浈阳县城就在河那边。本来靠近浈水大河他们这块儿也算年年风调雨顺虽然田地不多温饱已是绰绰有余。但不知怎的今年入春来本来烟雨绵绵的季节却已经有一两月没下雨;那原本波翻浪涌的浈水河竟也几近干涸。

    说到此处那老汉纽结着眉毛愁苦的说道:

    “我们这地界尽多陵丘本来田亩就少。前番粮种播下去干旱出不得苗。我们这村子就靠这几十亩薄田刨食不出苗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咬咬牙又挤出口粮当种重新播种。谁知大半月过去还是一点雨星都没有!”

    “所以实在让您见笑喝水还收钱。不瞒小道爷说刚才给您几位喝的水都是老汉走了十几里地从那口勉强有水的深井里打来的……”

    听他说到这儿醒言不再多言立马从袖中点出三十文钱一文不少的交给老汉。

    见这背剑小道爷如此好说话那老汉接过铜钱后不住的道谢。

    见这村翁也挺实在醒言便又随口问了几句:

    “老丈能否告知刚才在您这村落附近怎么挖了那许多方坑?不知做何用处。还有怎么看到些女子脸盖着面纱在那儿……”

    说到此处少年欲言又止。只听那老汉答道:

    “禀道爷那些方坑其实本来都是池塘。俺们这方池镇就是从这些四方水池得名。只不过现在天气干旱这些方池都干了唉!”

    “那些女娃儿呀……其实也不怪她们。我们这村人多现在口粮少了大多人家都不敷家用这些女娃子便急着找个夫家嫁过。唉倒让外乡人见笑不过她们也是没法子……”

    “原来如此!”

    听得老翁之言醒言才恍然大悟。

    告别村翁他们三人一路迤逦继续朝北行走。

    大约过了十里左右便来到村翁所说的方池集镇。

    刚在房舍对合的方池街上走不多久一路摇晃的上清四海堂主便听到前面不远处正传来一阵喧哗吵闹。

    一听这么热闹他赶忙汇合两位门人快步赶向那声浪喧天的镇中心处。

    走到近前才现那处宽广黄泥地上靠着几株杨柳正搭着一处方台用大红粗布蒙着不高的台面旁边还竖着一杆黄色的幡旗上面用黑墨歪扭写着几个大字:

    “比武招亲”!

    “哈哈~惭愧!走了这么多时终于让俺赶上这样好热闹。”

    正觉行程平淡的少年见状大喜赶紧拖着二女急急挤进人群跟旁边的闲人们一起围着擂台看热闹。

    只见眼前这台子不高建得甚是粗糙看样子是拿些门板条凳搭起来然后在上面蒙些红布了事。现在台上正站着一男一女二人。其中那位男子是个中等身材的黄脸汉子正在台上踱着方步;台中后侧则立着位妖妖娆娆的年轻女子。

    一瞧到台上这女子醒言的眼光一时便有些挪不开去。

    原来台后侧这女子身上穿着黄白相间的单薄裙衫。两截裙衫交接处露出抹白皙皙的香软腹儿配合着女子风摆荷叶般动荡不定的身姿真个是风情万种。

    更奇的是在这女子婉丽的面容上不知何故用一条深色黑布蒙住双眼让人看不出她的目光。

    又看了一阵心中思忖了一番少年才有恍然:

    中间露腹眼上蒙布正是朦朦胧胧欲迎还拒反而比明眼更能惹人遐思!

    想通此节四海堂主不觉干咽一口唾沫心中大赞这招亲之人装扮甚妙也不知是请了何方高人设计。

    正和台下闲人一起朝擂台上观望时忽见台上那位面色黄赭、门牙阔大的中年汉子一抱拳说道:

    “列位乡亲今日还有没有人上来打擂?”

    “我来!”

    话音刚落便有位年轻子弟应声而起跳上台去朝擂台地上那个包袱里扔上一锭银子然后便拉开架势准备和那汉子争斗。

    “为啥要给银子?”

    见那年亲子弟交钱醒言不解便转脸跟旁边那位一脸兴奋的看客询问。听他问起那看客头也不转口中回道:

    “这是规矩。每次上擂一两纹银。”

    “这么贵!”

    “贵?值啊!胜过一回合那小娘子就要脱件衣物!若是一擂中胜过四回那小美人就归打擂者!至不济也可赢得些银两。”

    那看客顺口回答眼睛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

    听他这话说得离奇少年立时愕然。正待再问却见身旁所有人都只顾抻着脖子一心一意看台上争斗便也不再开口同他们一道朝那擂台上观瞧。

    只见那台上二人你来我往拳推脚扫正打得不亦乐乎。而台下人众此时竟是万众一心全都攥拳呼叫替那打擂年轻人鼓劲加油!

    受了周围气氛感染这四海堂主的少年劲儿上来也随着大流在那儿大呼小叫。

    只可惜这气势惊人的鼓劲声却似乎没起到啥实际效果。过不得一会儿只听“嘭”一声响那个打擂子弟已经被擂主一脚扫下台来。

    “唉!”

    一声巨大的叹息正从围观闲人口中不约而同的出。

    见又胜了一场那汉子脸上也没什么得色只是朝台下一抱拳和蔼说道:

    “承让承让!今番王小哥拳脚功夫又有长进。哥哥这番胜过倒比前两日要吃力得多!”

    笑了一笑又朝台下扫视一周大声说道:

    “各位听得有言‘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看来那些读书人也不骗我们。你们没见王小哥这几天竟是越打越厉害?说不定再来几次就真成我妹夫了!”

    闻听这话台下顿时又是一阵激荡。那位看打扮明显是富家公子的王小哥听后也是振奋不已在那儿伸胳膊展腿似乎只等身上疼痛略略消去便要上台再行比过。

    不用说无需那台上汉子再多招呼立马又蹿上去一位。只不过和刚才一样过不多时又是被一拳推下台来。

    如此几番之后便渐渐再无人急着上去。毕竟那小娘虽然生得妖娆但她哥哥武艺也实在高强。虽然每次胜负都似乎只在一线之间但最后落下台来的必定是那位打擂者。

    看来若是再仓促上去也只是给人白送钱。一时间这原本哄闹无比的比武招亲台倒有些冷场。

    就在此时忽听一个声音响亮说道:

    “今日就让我来领教这位高人。”

    众人闻言见有人出头顿时大为振奋又开始群相鼓噪给那位刚跳上台去的挑战之人鼓劲打气。

    “咦?哥哥也要打擂吗?”

    看着台上之人小琼肜一脸新奇。

    原来刚才这位急吼吼跳上台去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上清宫四海堂堂主张醒言。

    只听“当啷”一声一锭约摸一两重的银子又掉落进那个已经集了不少金银的包袱皮。然后便见这位少年道士一拱手笑道:

    “这位英雄请赐教。”

    而这黄脸汉子忽见一位道士上来眼中倒现出些迟疑之色。只不过这抹异色也只是转瞬即逝。看着眼前这小道士少年模样汉子心中重又安定:

    “嘿不过是个雏儿也想来吃荤?过会儿可别给我打哭!”

    心中转念嘴上却道:

    “好好好我们来比过。就看看道爷您造化如何。”

    末了又开了句玩笑:

    “小道爷啊我妹子估计已经很热希望您能让她稍微凉快点哈哈!”

    这话一出台下又是一阵鼓噪所有人全都鼓足了气力给台上少年呐喊助威。看这架势真可谓“同仇敌忾”!

    听得汉子玩笑话醒言也咧嘴一笑随口回道:

    “好说好说。”

    他此时彷佛又回到当年街头玩闹正是依足了江湖口吻。

    于是接下来这两人便开始各递拳脚乒乒砰砰打到一处。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斗下去台下众人也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但是那位正与少年争斗的黄脸汉子却是越斗越心惊。因为过了约摸十来个回合他现眼前这清朗小道士竟生得一身好气力拳脚间又十分机灵一时竟战他不下!

    “要不就给他点甜头?不使手段了?”

    拼斗之余汉子心中思忖。

    “不行!”

    刚冒出这想法便立即将之否决。因为不知怎的现在这豪强汉子潜意识中竟隐约升起一丝忧虑。一番转念之后便只想赶紧将这小道士驱下台去。

    打定主意这汉子眼中就闪过一分不易察觉的异色然后在下一次与少年身形交错之时手中暗运奇功在少年眼前不留痕迹的一晃而过。

    “晕也晕也~”

    错过身形后黄脸汉子便在心中好整以暇的默念只等眼前这雏儿眩晕然后再将他一脚踢下台去——

    “哎呀!”

    果不其然众人耳中立时听到一声惨呼!

    “罢了!就是道士也不济。年纪太小了。”

    正当众人遗憾时却忽见留在台上的那位站立之人转过身去微微弯腰一鞠然后抬起头朗声言道:

    “姑娘就请你去掉眼上布条!”

    “……?!”

    台下看客闲人这时才清醒过来赶紧抹眼望去却现那台上停留之人正是刚才上台打擂的少年道士!而那位正以手扶腰狼狈不堪爬上台去的汉子却是那摆擂之人!

    “哗!”

    居然赢了!

    ……只可惜这小道士恁地不知趣咋会先去摘那条宽不过一寸的布条?可惜可惜!

    只不过才一怨怼台下好事之徒便想到接下来还有几个回合按这小神仙的功夫今天应该能看到吧……抹了抹嘴角口水台下众人呼啸声又起并且比先前更加狂热!

    也难怪他们如此激动;要知道这道士可是三天以来第一位能闯过第一回合的!

    就在众人鼓噪声中这时那个妖娆女子也依着诺言轻抬酥手缓缓摘下遮在眼前的黑布条。

    恰如一刀闸下俟那布纱一落台下原本响成一片的嚷闹声立时归于沉寂。因为此刻台下众人只看见一双妖媚无比的玲珑眼眸流转着浓浓的情义朝台下众人瞬瞬闪来。这灵动的眼神立即把那张原本就如春花般娇艳的脸庞衬托得如水样的妖柔!

    只见这女子眼角含笑、口角亦含笑对着眼前正望着自己的打擂之人说道:

    “少年郎望啥噻~”

    ——这短短六字直说得万般的软款温柔;女子口中那“啥”字的音说得与其后“噻”字相近合起来软糯粘连真个是说不尽的妩媚娇柔!

    “果不其然!”

    看着眼前女子这可人模样少年堂主脸上虽然仍旧含笑但心中却镇静的想到:

    “唔幸得出行前聆听清溟道长一番教诲今日果然用上。”

    “嗯也幸好我平常没事时便极力去盯瞧居盈雪宜今日才得在此术之前不至于骨软筋酥!”

    正在心中转念忽听得旁边那个刚爬上来的擂主正乍乍乎乎的叫道:

    “这位小道爷果然好身手!不过刚才我‘巨齿狼’可没使出真功夫才不小心着了你的道儿!”

    “接下来嘿嘿我可要施展师门分筋错骨的绝技;到时候只要稍一挨着那便是不死就残!你看你是拿了银子走人还是……”

    这虚言恫吓话儿刚说到这却忽听台下传来一个响亮的童稚女声:

    “那位大叔不要吓唬小孩子!我哥哥本事可大呢!”

    说话之人正是那琼肜小女娃。此刻这小丫头正在台下人群中愤然驳斥。

    夸了哥哥一句后便见这兴奋的小女娃儿在那儿上蹿下跳不住给醒言鼓劲加油:

    “哥哥啊今天就把那姐姐衣服全脱光!”

    此言一出台下人群顿时轰然大笑。然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喝彩附和声。在这叫好声中更有急不可耐者往这位可爱非凡的小妹妹手中塞上一锭大银拍着胸脯保证让她不必担心她道士哥哥今日打擂的花费!

    见得了众人支持小丫头不免便得意非凡捏起小拳头不住朝台上挥舞叫着堂主哥哥一定要把所有厉害功夫使出来!

    正当小女娃身旁的寇雪宜手足无措时却见台上那少年堂主回头朝台下一笑说道:

    “妹妹啊谁说我要脱她衣服?”

    “今日我来打擂不过是试试能不能赢光地上这所有金银!”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尽皆愕然。而他旁边另外两人眼中立时浮现出几分古怪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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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目迷情魇,谁识冰心玉壶

    一听醒言之言那对男女顿时神色大变。

    只听那汉子嘎声言道:

    “朋友你若只想赢钱为何刚才要交一两银子?”

    “嗯?你这话是啥意思?”

    “难道你不知我这擂台的规矩?若只为金银彩头每次只需交五百文钱!”

    “是这样啊!”

    一听此言少年当即大喜脱口说道:

    “你不早说害我多交半两!”

    说着就要拔足往前面地上那只金银包袱奔去。只不过身形才一闪动便又停住呵呵一笑道:

    “罢了也不急在一时。反正再过三回合这包袱银两怕是全都归我!”

    “……!”

    见他这泰然若定的模样那位原本气势汹汹的黄脸汉子倒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只愣怔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醒言这番话传到台下围观人群中顿时引起一片哗然。除了琼肜雪宜外那些看客们全都怀疑这少年道士是不是神志有些不正常面对如此娇滴滴的美娇娥居然只想去贪地上那堆金银!要知道这些手有余钱之人中大多数已跟这对招亲男女穿街过镇跑了好几天直到今天来到方池镇半个多月里也从没见过有人只交五百文钱打擂的!

    话说这些打擂好汉大都有些身家;虽然平时大都吝啬但此刻却都是视金钱为粪土。那位刚跟琼肜拍胸脯包下醒言一切打擂费用的富家子刚听了台上这番对答立时急红了眼在那儿扯着脖子直嚷嚷说道台上这位武力高强的小神仙不用只操心打擂彩头的事儿!

    且不说台下纷攘再说醒言对台下大众呼声充耳不闻只在那儿静心凝神重又拉开架势准备和擂主汉子二次开斗。

    就在此时却忽听台上侧边那位小娘子拈着腰肢扭扭摆摆的转到醒言面前启朱唇软软说道:

    “哟~这小哥哥难道一点都看不上奴家么?”

    立时这悱恻婉腻却又大胆直接的话儿顺风飞到台下众人耳中一时只觉得其中蕴涵着无限的娇羞哀怨顿时就让人浑身不由自主蹿起一股熊熊火苗恨不得把满天日月星辰都许给这说话之人!却听那道装少年平静说道:

    “呵大姐姐我一心只修清静无上道偶尔挣些裁衣买酒钱而已。”

    一见少年听了自己这加料软语之后竟然神色如常那女子眼中立时闪过几分警惕不安之色。只是也止稍一愣神这娇媚女子眼珠滴溜溜一转便往台下团团一扫然后便掩口吃吃笑道:

    “嘻小哥儿却不老实身边明明摆着两个美人儿却说甚么只修清静无为道!”

    原来这女子眼光正扫到台下一身道童打扮的琼肜雪宜便以此来取笑醒言。本来此番出来琼肜雪宜这两个美娇娃都只作道童打扮一身青衣小帽尽量不惹人注目。现在她二人头上灰色巾帽拢起了如云青丝略显宽大的袍服掩去了玲珑体态若非留意去看很难觉这俩朴质装扮的出家道童其实竟是两位旷世佳人。

    只不过这尽力隐讳姿容的打扮又如何逃得过眼前这位积年老手的眼光。只轻轻一瞥便立时看穿二女本来颜貌。

    听女子这么轻佻一说醒言心中倒暗暗忖道:

    “这女子果然不简单!”

    口上却随意回道:

    “姐姐且莫管我如何取舍。反正今天铁了心就想试试能不能赢下今后两年的旅途盘缠!”

    听得年未弱冠的少年这愣头青般的话儿这对男女立时神色大变。须知地上这许多金锭银两都是这些天穿村过寨收敛来;费得这番辛苦又如何能让人轻易收渔翁之利!

    几乎没啥迟疑这俩默契非常的男女听完醒言之言后目光只稍稍一碰便立知各自心意。当即那汉子微微点头稍微往旁边一让然后便见那姣丽女子抬手整了整衣裳莲步轻挪稍稍偏到少年侧前然后便是一声轻柔的呼唤:

    “道士哥哥你再看看小女子真的不美么?”

    “好啊。”

    听得这妩腻声音醒言不动声色顺口答应一声便抬眼朝她望去——只不过在这一瞬间他却悄悄运起了旭耀煊华诀在自己衣表罩上一层淡淡光膜;而这时施展出来的光膜已是光华内蕴在这阳光下更不易被察觉。

    待这胆大心细的少年暗中做好万全准备后便笑嘻嘻抬眼朝前望去。

    孰料就当目光落到那女子脸上对上她那双宛若水漩的双眸时少年才突然现自己目光已在那处深深陷住便似有某种奇异魔力般无论自己如何努力挪移却再也不能收回还复……

    只一瞬间他便只觉得那个扭身而立的女子姿势变得无比的妩媚妖娆似乎在她站立的那处红布台上正生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这漩涡越旋越大越转越快便似正将他整个的身心眼光全都朝漩涡中心那位尤物引去。

    彷佛在这巨大的牵引之下此刻他眼前整个天地之中只剩下前方那个闪耀着万种风情的深漩……

    “咦?怎么她们都在那儿?”

    眼光渐已迷离的少年忽然看见在自己目光的尽头那位含笑侧立的女孩儿竟似乎渐渐糅合成一个奇异的姿容:

    有居盈的月靥仙颜有灵漪的娇娜灵逸有雪宜的冰清玉洁……甚至还有那小女娃的娇憨可爱!

    一时间少年只觉得天地间所有的美好感觉都在这一刹那交融汇聚如波涛浪潮般朝自己奔涌而来。而自己面对这即将灭顶的涛浪却只感觉到万般的幸福甜蜜;甚似还渴望它早些到来将自己就这样齐顶吞噬……

    就在双眼迷蒙的少年即将筋酥腿软臃倒在地之时却突然听到在自己心灵深处猛然传来一声不满的娇喝:

    “哼!”

    就这一声如嗔如叱似怨似嘲的轻哼却霎如罗浮山中凝重幽远的晨钟暮鼓击得这如被梦魇的少年猛然惊寤!而那位正准备趁此良机、偷偷上前将这无良小道一脚扫落的汉子却也突然被一阵宛若龙啸的清鸣给瞬间惊住——原来少年背上的剑匣中正振荡着一连声摧人心魄的剑鸣!

    “惭愧!却差点着了道儿!”

    已回复清醒的上清堂主正觉着自己全身都似刚刚酣睡过一场说不出的慵懒无力。只不过只待他稍一清醒身上那层仍在运转的光膜立即便恢复了他全身的气力。毕竟吞过两只妖魂再经过这几月勤炼少年无论是道力还是法术都与当初有天壤之别。现在他这一身大光明盾早已是华光内蕴淡然如水。

    且不提醒言暗自恢复气力再说那位施展魅惑之术的女子突见少年毫无征兆的就清醒过来顿时花容失色脸上苍白一片反倒如遭鬼魇!

    也难怪这女子如此惊恐;要知道她这魅术已不是简单的狐媚之法而是她族中的镇族之术:

    “情魇”

    这情魇就像面镜子能让受术之人看到他心底里认为最美好的人物。这样一来无论施术人资质如何都总能将敌手给深深惑住。而事实上自此女练成这招绝技以来就从来没失手过!——没成想今天却坏在这个胡混捣乱的小道士身上!

    与这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的狐女不同那个精壮汉子却被少年身后那一连串剑鸣给震住——只在一刹那间这个表面和善内则凶悍的擂主“巨齿狼”突然便心惊肉跳腿酥脚麻似乎就快如中了“情魇”一般瘫倒在地!

    不过幸好醒言清醒后稍一愣神便觉自己背上那把封神正在清越鸣啸立时就暗叫不妙赶紧生念让那吓人的剑鸣止住。听得振匣鸣声应念嘎然而止少年这才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心中却也有些犯迷糊:

    “刚才倒幸好那句哼声……只是真搞不明白这瑶光剑灵倒底啥时候才肯帮我?咋都没个准!”

    正琢磨着忽听旁边那汉子高声喝道:

    “小子别在那儿强装幌子。俺这‘巨齿狼’浪荡江湖多年手底下的亡魂没有百来个也有七八十位你难道真个不怕?!”

    “呼~”

    一听汉子这气势逼人的高喊醒言心中倒大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被吓跑!”

    而这汉子的虚言恫吓又如何能吓得住见过不知多大场面的四海堂主!当即便见他嘻嘻一笑看似不知天高地厚的轻浮说道:

    “啥巨齿狼?没听说过。就是金毛虎来了我也不怕!”

    说完这句实话暗运太华道力的少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变着法儿激将道:

    “狼兄啊该不是你怕了吧?”

    “倒底还比不比啊?!”

    ……

    “不比。”

    “呃???”

    刚一愣怔这位时刻准备战斗的上清堂主却突然只见一阵狂风平地刮起霎时便在眼前旋起一片云雾般的沙尘!

    就这一分神等抹去迷眼的烟尘后再去看时却现先前的汉子早已人影全无!赶紧再回头不出所料那妖媚女子还有那只要紧的财囊也同样是踪迹杳然。

    “晦气!果然是妖怪;却让他们给携款逃跑了!”

    ……接下来事儿的展却让这位一腔正气只想匡扶正义的少年大感意外。刚当他走到台前才说得几句却已被台下人群一阵轰嚷:

    “坏事的小道士居然把美人给气跑!”

    “天底下的道士是不是一个个都想捉妖想疯了?”

    “什么妖怪啊人家只是长得妖媚些而已正是难得啊难得!”

    更有甚者只听人群中有人大叫:

    “妖怪妖怪就你这小道士明白!我早就知道她是!~哇哇可怜我美丽可爱的狐女啊~不知道被你这臭道士一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于是这位一腔侠意的少年立时便被神憎鬼厌千夫所指就连带着二女灰头土脸落荒逃去之时还从背后隐约传来痛心疾的呼号:

    “天呐~我刚看见多年前初恋女子的模样就被这无良小道士搅没啦!”

    ……

    下山后第一次降妖就告失败的张堂主直到快步走出镇子有三四里地百忙中朝背后看看并没有愤怒的人群追来这才定下神来开始不慌不忙的走路。这一日之中在张堂主的率领下这三人就已经奔逃了两次想起来就觉着无比的晦气。

    领着二女朝前走这少年免不了暗叫倒霉心道自己行侠仗义不成反倒还陪进去一两白花花的银子更落下一身五花八门的骂名真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典型!

    不过醒言懊恼之余却也觉着好生奇怪。刚才摆擂那对男女在天气大旱物价飞涨之时哄骗钱财固然十分可恶;但反过来一想既然他俩有如此手段又能来去自如那为何不直接穿堂入室攫金取银?岂不更加便当!干嘛还要像这般费心费力搭擂台哄人钱财?

    现在他二人这般作为倒不似两个得道妖灵反更像是俩穿街过巷走江湖的骗客。

    心中冒出这疑惑张堂主便绞尽脑汁想了好一阵却觉着无论怎么解释都说不太通。正心下烦惑之时忽听得身旁小妹妹也正迷惑不解的问道:

    “堂主哥哥刚才那会儿为什么你们大家都不作声只张大了嘴巴?”

    “……”

    被小女孩儿这么一问她堂主哥哥忽然觉着有些汗颜略顿了一下才有些尴尬的回答道:

    “刚才大家不出声都是因为那位大姐姐。”

    “嗯!琼肜也有感觉到。那大姐姐是用什么法子呢?”

    “她用的那叫媚惑之术。这媚惑术一施展开可以让我们男子无论老少全都迈不开步走不动路……便连我这上清绝技旭耀煊华诀都抵挡不住!”

    “哇~这么厉害呀!”

    “是啊这可是女狐精们拿手的绝技!”

    “真的?!……可琼肜为什么偏偏就不会呢?”

    “……”

    醒言再度无言。

    原来他这小妹妹潜意识里还是把自己当作小狐狸。毕竟她最信任的醒言哥哥对她奇特的本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而从来就没能从根子上真正改变小丫头对自己身份的看法。

    又走出几里地刚才一阵快跑的少年不觉又有些口渴起来。望着路边蔫搭搭的枯叶不由又怀念起先前十文一小碗的清水来。就在此时刚巧看见小琼肜在身旁蹦蹦跳跳。这一下醒言似乎猛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说道:

    “呀!真笨啊~怎么就没想到琼肜能变出清水来!”

    从来没将法术往这方面联想的少年立时茅塞顿开赶紧催小丫头给他变出点清水先淋点在雪宜身上然后再冲些到他嘴里给他解渴。

    听得哥哥请求小琼肜想也不想清脆答应一声便开始一本正经的作起法来——只见她嘻嘻一笑一眨眼忽的便有一小片水幕“呼”一声落到雪宜脸上立时把她淋得如雨后梨花一样淡雅的娇容顿时清润了许多。

    见小丫头作法成功已经喉咙生烟的四海堂主立即欢呼一声催促小琼肜再往他嘴里浇些甘露。

    ……

    不幸的是接下来无论小琼肜如何挤眉弄眼却再也降不下一丁点儿水来!

    “不是吧?这么巧?!”

    久候甘霖不至的少年正出无比凄凉的哀叫。看来似乎是小琼肜这法术实在太灵一下子就把附近的水气全都用光!

    见哥哥这悲惨的状况小妹妹很是不安便一脸歉意的诚恳建议道:

    “哥哥不要紧你看雪宜姊脸上还有些水珠你去舔舔~”

    ……就这样在泛着白光的驿道上又走出十多里醒言三人便看到一条阔大的河床正东西横亘在自己的面前。

    唔这应该就是源自百里之外大庾岭的浈水大河吧?

    过得这条河便该离浈阳不远了……

第四章 闲云驻影,入桃源而问津

    路途岑寂醒言便和琼肜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笑偶尔也逗逗那涩于言辞的清雅女孩儿。过不多久他们三人便来到了那条横亘东西的浈水大河面前。

    浈水河是岭南之地有名的大河川。今日待他走到近前一观果见这浈河气势不凡:

    河床两岸间约有三四里之遥;从这边向对面凝目望去饶是他眼力再好那对岸的景物落在眼中也只是蔼蔼渺渺最多只能看到对岸河滩的大致轮廓。

    只不过这浈水河床虽然宽阔但现在河中水面却远没那么广大。因了天旱缘故这河水只及两岸对径一半之宽水缘离高岸甚远。从岸边到水边正露出一大片干涸的河床上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这片已被骄阳晒得凝成干土的淤泥中还零星倒插着些死去多时的贝壳。

    醒言三人所走的这驿路尽头正是一个临着浈水河的石砌渡口。只不过此时真正渡船载客之所离这石渡口已有百步之遥。

    赶到渡口醒言倒没着急去等候渡船而是在干结的河滩上又转悠了一会儿。因为此时阔大的袒露河床上正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若远远看去倒像个集市一样。

    这些人中不少人是来取水。俗话说“大河少水小河干”正如醒言之前一路看过的村镇池塘中大都干涸。左近居民差不多都要到浈水河来取水。现在这些取水男女正从浈河中将水辛苦的汲到木桶里然后或挑或提运回数里之外的家中。在这些络绎不绝的取水人群中也活跃着不少半大的小伢子拎着小水桶替大人分忧。

    除了这些取水的剩下的便大都是祈雨的民众。

    不少老人正在河床上燃起香烛供上食馔朝河面方向虔诚的拜伏祈祝。醒言从他们身后走过时听到他们都是在求龙王开恩降雨。而那些年轻些的男女则身着鲜艳服饰十几二十人围成一圈敲锣打鼓驱鬼念咒跳着岭南人常见的雩舞正是用来驱除旱魃。

    掠过他们醒言又看到在堤岸边还围着一圈黑压压的人群尽皆跪倒在地对着中心那棵大树上几张画像不住祈祷。

    从人群外极目向中间看去现那些挂像之中大都画着位面目模糊的半裸女子一身红衣倚在红色枯树边似火的长缠绕在树梢上。在她头顶上还有乱飞着几只红色的鸟雀。这些满眼红艳的挂像熟读诸子典籍的少年并不陌生正是代表所到之处地如烧火的旱魃。

    站在人圈之后醒言听得明白这些善男信女正在那儿许下无数食供求恳旱魃大神善心早些促装启程尽快回归洞府又或早日仙游别处。

    看着这河滩上或驱或求、对旱魃态度截然相反的两方居然能在同一片河滩上并行不悖相安无事倒让不信鬼魔的上清堂主暗自称奇心下忖道:

    “眼下这算不算是‘威逼利诱’?”

    耳中听着这些诚心诚意的祈祷求恳醒言心中倒是大不以为然。若是自己读过的典籍记载无误则按自己一路看来这浈阳大旱实在不太像是旱魃所为。要知这旱魃乃上古大神不出则已一出便是赤地千里哪会像现在这样只是方圆百里之内缺些水源。

    “也许眼前这旱情只不过是自然而然并没什么出奇处。”

    心中这么想着醒言不免又觉着口中干渴起来便赶紧拉着琼肜带着雪宜到那波纹细细的浈水河掬水解渴。一番痛饮之后三人便找个渡船渡过河去。因着炎旱缘故浈阳境内已是物价大涨这趟普通渡河倒花了张堂主六十大文。

    过得浈水河刚行了一二里地被这天上烈日一照醒言竟又觉着浑身躁热难耐起来便延请琼肜小法师再度施法在他与雪宜二人头上好好淋上一番。按醒言现在想法这处离浈水甚近水气甚多小女娃儿作法应该很容易才是。

    孰料真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小琼肜刚在她雪宜姊脸上又浇过一回轮到她堂主哥哥时竟又是滴水也无!

    这一来少年大叫倒霉之余心下也不免生出些奇怪感觉来。

    就在这次琼肜施法之后过不多久他们三人便望到浈阳县城的轮廓。

    看着这巍巍耸立的高大城墙还有环城而绕的宽阔护城河便知这浈阳乃岭南大县了。

    从吊桥上走过几近干涸的护城壕沟刚过了城门洞醒言便看到城墙根惯贴官府公文处正围着些闲人仰着脖子观看墙上告示。那文告旁边还立着两位官兵把守似是颇为隆重。一见如此醒言好奇心立被勾起便带着二女挤到近前观瞧。

    来到近处看得分明这城墙上贴着不少白纸文告大都是悬赏捉拿盗匪又或豪家出金寻找逃失奴仆之类。不过在那两名县兵卫立处却并排贴着两张黄纸写就的告示。

    醒言大略浏览了一下现右那张正是浈阳衙署公告县令具名招纳重金礼聘能求雨降霖的法师术士。旁边那张黄榜却是张私人告示言自家宅中不幸有妖异作怪愿出二百金延请法力高强的术士上门驱邪降怪。瞧这捉妖告示落款正是浈阳北大街竹桥尾彭府。

    本来这两张告示倒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只是那张私人黄榜在礼金之后又加了一条:

    若净宅事成且又为浈阳合县百姓求得甘霖则无论这法师婚配与否老少如何只要是位男子便愿将家中小女许出配给他为妻为妾。

    “嘻却不知这彭府小女是否也如上午柳树庄那两位蒙纱女子?”

    少年看了这一条心中促狭的想道。

    正这么琢磨着却听旁边有一围观闲人恰巧开口说了一句便似是回答醒言心中这玩笑疑问一样:

    “哇!我张三官早就听说那彭府小姐不仅姿容出众还做得一手好女红正是我浈阳屈一指的大家闺秀!”

    “何止如此!”

    又听近旁一文士摇扇凑趣道:

    “学生又听得咱彭县爷家小姐慧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真是古往今来少见的才女!”

    “啧啧早知今日有这文告我许云卢早就去寻个道观学法术去了还读甚圣贤书!”

    随着这声真心诚意的哀叹醒言听得身旁正响起一片咂嘴叹息声。

    一片哀声中忽又有人插话道:

    “依我说许大官人何必去道观学法。小弟听说那寺庙中和尚法力也好生了得!”

    谁晓得这闲扯话儿一出却立即引得附近一片嗤笑声。只听得有人粗声大嗓反驳道:

    “兄台这几天不会是光躲老婆被窝没出门吧?谁不知县令相公张榜求雨前几天也来了俩光头和尚我得了消息便也去凑热闹看有甚大场面——谁知他们就只会摆弄些盆景还在那儿唠唠叨叨念经折腾了一上午最后还不是一滴雨都没见着!”

    话音儿未落旁边又有闲人跳出来扯皮:

    “我说周屠夫那可不叫盆景吧?瓷瓶儿里摆柳枝那却叫插花园艺……”

    正在这一片纷乱中忽听有人哈哈一笑宣了声“无量天尊”然后便朗声说道:

    “造化造化!早就卜卦说今天出行利东南。今日看此榜正是贫道我缘分到了啊!”

    话音方落众人便见一道髻高挽的中年道士分开人群大步向前伸手就要揭下那两张招贤黄榜。

    就在此时却忽见那两个卫立兵士矛戈一落阻住那道人来势叫道:

    “这位道爷我家县爷这榜可不是让您揭的!”

    “呃?!”

    “您老还不知?在你之前已有十数位道长道爷先去县衙报到了。”

    “报到?”

    听得此言这位气势正旺的道爷微一错愕便有些生气的说道:

    “这是何意?难道你们还不信本道爷法术?!”

    见他有些怒容那看守兵丁赶紧陪下笑脸温言说道:

    “道爷法力咱这些小兵丁自然不敢怀疑。不过之前咱县衙倒是来了不少只晓混赖的江湖术士个个求雨不成倒费了县老爷许多功夫口舌。因此现在相公有令凡来看榜投名者一律先到衙署官驿报到只等城里被烧损的龙王庙修葺完工之后便统一开坛按先来后到顺序请各位神仙登台求雨。”

    “龙王庙完工?那要到什么时候!”

    “道长您别急。您还算走运听说那龙王庙约摸剩下三四日便可收工。”

    “这位道爷这可是县令大老爷的命令咱也是奉命行事您可千万别生气!”

    现在这些兵丁也不知道哪位真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因此全都不敢怠慢言语间着实客气。

    听得县兵这么说那位中年道人立即便消了气;又一回想刚才兵丁的话语便不敢怠慢赶紧拨开人群飞奔而去。

    再说那位一直在旁边侧耳闲听的上清堂主听了刚才这番对答倒勾起不少兴趣来。本来经得今日不久前那次失败的降妖醒言倒暗地检讨过好几回疑惑自己是不是真如那些看客所言确有些多管闲事。不过再仔细读了读这两份并排的文告他心中却有了些另外的计较:

    “看来按一路看来的情形这浈阳旱得确有些古怪。说不定还真是有妖灵作怪。”

    一想到这便自然又往自己此行任务上联想去:

    “虽然这回掌门着我出来是寻水精似与这天旱没甚关系。只不过这世间事儿相辅相成外还有相反相成;物理阴阳也都是相伴相生。眼前浈阳这事儿未必就一定和水属精灵完全没关系。”

    心中这么琢磨着少年脸色不免就凝重起来又朝面前两张黄榜仔细看了一回这才回头招呼一声带着两个女孩儿出得人群。

    “呣既然那彭府即是县令家宅求雨又在三四日之后我便先去拜访彭府吧。”

    正在心中筹算的少年有所不知的是就在不远处街边拐角正有一大一小两位女子一直在朝这看榜处仔细盯瞧。那位年纪稍长、约摸十**的女子一见那少年道士专注的目光最后直直停留在那张彭府驱妖告示最末处好一阵子便不由心中生气重重“哼”了一声。

    不过醒言却不知这番情由;他正携着琼肜雪宜两位随身道童兴头头往城里赶。

    “北大街竹桥尾……”

    正在少年口中默念彭府位置时忽的打横里冒出位小女子正挡在他们三人面前。

    这一下变起突然倒让一心向前的少年瘁不及防下差点撞上这个冒失小丫头。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抬头观瞧见得眼前这拦路姑娘年可十四五岁一身丫鬟打扮面容秀气两眼明澄显是十分机灵。

    见这小丫鬟站在面前只管瞧着自己醒言倒有些莫名其妙便出言问道:

    “这位小姐姐为何挡住去路?”

    见他说话那小丫鬟眼珠转了转笑吟吟道:

    “没看出小道长嘴倒挺甜。看在这份上我就帮你个忙告诉你彭府确切如何走吧?”

    “呃?”

    醒言闻言倒是一怔心说这丫头倒是耳灵竟听得自己刚才这极小声的嘀咕。不过见她好意便也赶紧一揖含笑言道:

    “那就谢过姑娘小道洗耳恭听。”

    “嗯!小道长你从这儿往前走在第一个路口往右拐然后见着路口再往左拐然后每见着路口就朝右拐连拐三次然后再左拐再右拐再左拐再右拐再右拐再左拐拐得没几次最后就到了!”

    小丫鬟这一通话越说越快到最后简直就如竹筒倒豆嘴皮儿飞快碰动一番抑扬顿挫下来直如绕口令顺口溜!

    不料饶是小姑娘说得如此之快醒言却也是一遍就记住。当即一揖再谢过这好心人重又满腔斩妖除魔之意的张堂主便带着琼肜雪宜照小丫鬟所说去寻彭府了。

    在少年几人走后却见这指路小丫鬟飞快跑回街角那个艾龄女子身旁嘻笑着跟她邀功:

    “小姐!杏儿又把那些讨厌道士打掉了~”

    “嗯!小杏儿现在是越来越机灵啦。”

    夸了一句这一身大家打扮的娇小姐又随口问了一句:

    “你把他们指向哪儿啦?”

    “嘻润兰小姐杏儿刚才乱说一气也不知道他们是要走到城外荒郊野地里还是会走进哪个死胡同!~”

    “你这机灵鬼!不过也合这些贪财贪色的无良道士倒霉。”

    听得丫鬟之言这位名叫润兰的女子也是愁容尽去笑骂一声便忍不住伸手在黠婢脸上刮了一下开怀道:

    “暂时也没啥道士来。走咱们算卦去!”

    暂不提醒言三人在城中游走再说这主仆二女行过两条街便在一处号称鬼谷神算的卦摊前停下。

    交过卦银这位姿容婉丽的贵家小姐便手捧卦筒闭上双目诚心诚意的摇晃起来。不多时便有一签从竹筒中飞出掉落脚下。

    杏儿见状赶紧将这卦捡起递给摊主然后便和已经睁开双眸的小姐一起紧张的听这卦卜算的结果。

    拿到卦签那摊主老儿眯眼问道:

    “小姐是求什么?”

    “姻缘!”

    慧黠丫鬟抢先替小姐回答。见她抢嘴那润兰小姐只是微微白了她一眼却不怪责只含羞朝算卦老者看去心情紧张的等着听他的回答——

    却见那算卦的微微一叹说道:

    “卦师不讳人恶;不瞒小姐说你这卦是第六签——”

    “如何?”

    听他这般说润兰心中已凉了半截却仍忍不住脱口相问。只听卦师回道:

    “乃下下签。卦经名此签为‘鸳鸯分飞’:鸳鸯阻隔两分飞谋望求合未得时。守旧却宜休改革如今进退却迟疑。”

    一听卦言这谙熟诗书的求卦小姐正是呆若木鸡!

    正呆怔间身旁心疼自家小姐的蛮丫鬟立时柳眉倒竖叉腰娇声叱道:

    “你这算卦的纯粹骗人小姐这卦一点都不灵!”

    正待再说上几句却感觉到小姐在旁边拉了拉自己衣袖哀声说道:

    “杏儿别说了。老先生这卦很灵。”

    “不行啊小姐”

    见小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杏儿忍不住说道:

    “一卦不灵那就再算一次!”

    说着她便从自己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拍在卦摊老者面前。

    看着摊前小丫鬟心急火燎的又将卦筒塞到小姐手中这算卦老者不动声色心平气和的说道:

    “也好再算一卦说不定会有些起色。”

    “那是自然!”

    杏儿丫鬟斩钉截铁的回答然后便催促小姐快摇。

    见她如此尽心润兰小姐也无法只好勉强又摇了几摇。须臾只听“啪嗒”一声又是一只竹签跌落。杏儿见状赶紧捡起递给摊主然后急切期盼道:

    “老先生这卦如何?”

    却见那老者一看卦签蓦然神色大变奇道:

    “怪哉!怎么这次竟是上上签!”

    “哼!”

    听得老者这话别扭杏儿小丫鬟便很是生气。只不过刚一转眼忽记起老者刚才所言她才反应过来立即便拍手欢叫道:

    “上上签?!那就快给我家小姐好好解来!”

    见她催促那年长卦师却仍是慢条斯理不急不徐的说道:

    “此卦大吉名为‘否极泰来’。卦经解道:有缘造物自安排休叹无缘事不谐。此际好听琴瑟韵莫教夜雨滴空檐。”

    一听这话那位原本愁肠百转神情恹恹的润兰小姐此刻也忍不住和小丫鬟一起雀跃起来。只是与她二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算卦老者现在却苦着脸喃喃说道:

    “这真没道理我郑一卦向来便是一卦就灵怎么今日却……”

    于是那两位正自欢欣雀跃的主仆便很是奇怪的听到这摊主热切说道:

    “这位小姐今日我郑一卦再免费送您一卦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姐快走别理这怪人!”

    生怕夜长梦多的小丫鬟赶紧连声催促。但润兰小姐却不理丫鬟好心静下心来说道:

    “也好谢过老先生。我也以为再算一卦才算安妥。”

    “唔就这一卦了看看到底天意如何。”

    于是润兰小姐便第三次摇得一卦。而这次解卦之前那杏儿小丫鬟却比求卦者本人还要紧张焦急。

    只听那解卦老者又是好生不解的说道:

    “怪哉!还是大吉:前世因缘会今生莫为资财起爱憎。若有贵人提拔处好攀月桂上云端……”

    “哼!本来小姐姻缘便会美满!”

    原是小丫鬟杏儿正是越看老头越不顺眼一把拉过正准备加倍付金的小姐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身后只留得那号称鬼谷神算的摊主在那儿哀叹:

    “怪事怪事我郑一卦竟也有不灵的时候!看来若再不勤修我‘正一卦’的名号就要被人改成‘正三卦’了!”

    且不提这敬业卦师在那儿长吁短叹再说润兰主仆二人现在正是心情愉悦便如轻盈的穿柳莺燕一路说笑打闹着回归离此处只隔两条街的本府。

    几乎与她们到家的同时却见有一位少年道士正带着两个女道童也正巧来到府门前。抬头望着大门上方书着“彭府”的匾额这少年正抹着额前汗儿喘气道:

    “呼~那位小姐姐指路果然不差虽然转了不少弯儿但总算还是到了。”

    “嗯真是出门要靠贵人助如此复杂的路途若不经好心人指点实在很难找到!”

    听得哥哥感恩小琼肜也连声附和道:

    “是啊是啊!我看那位大姐姐也真的很好心呢~”

    就在此时那润兰、杏儿主仆二人在不远处看着这感恩戴德的三人却是目瞪口呆张大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那小姐才清醒过来怀疑的问道:

    “杏儿你真的没指对路?”

    “我……”

    被小姐一问小丫鬟倒有些语塞。愣了一下才带着些哭腔儿说道:

    “小姐你要相信我我……我真的只是胡指的!”

    管平潮仙台纪行:海洋-温泉-瀑布-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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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雾锁妆池,春关未许鱼窥

    得了好心人指点醒言带领二女绕过无数街巷终于来到招纳净宅术士的彭县爷府上。

    看来彭府守门阍人应得了主人吩咐一听得少年说明来意便不等通报直接就将他们迎进府内。

    绕过高大的影壁沿着青砖铺就的甬道走不多远略一拐弯醒言三人便被带进彭府用来会客的西厢客厅中。进屋落座自有丫鬟沏好香茶给三人奉上又有女婢出门向后堂禀报。

    就在热茶刚凉勉能入口之时醒言便听得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便见一位雍容富态的中年妇人步履从容的走进屋内。

    接下来的主客相见让醒言觉着彷佛又回到上次揭阳县初见那位郡都尉鲍楚雄的情景。只不过这次略有不同由于有那位态度淡定清和的雪宜伺立身后倒没让这位县令夫人起疑心怀疑这几个少年人是否为偷离家门胡闹的富家子弟。

    有了上次教训这回小琼肜事先得了堂主哥哥叮嘱不再东张西望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老实实待在哥哥身旁。

    本来有了今日打擂失败的教训醒言已打定主意这次来彭府查勘灵怪绝不预先亮出自己上清师门的名号。只不过见了县令夫人满含怀疑的目光他好几次都几乎忍不住要说出自己来历声明自己并非只晓白赖的江湖骗客。

    只可惜在他忍不住就要开口之时那县主夫人已着人带他们去厢房安歇说道待傍晚相公回来后再与他们接洽。

    于是无法剖白的少年只好跟着府中丫鬟来到客舍西厢房中住下。

    不过虽然受了些冷落但对于醒言来说更轻视的冷眼都已看惯这小小的挫折实在算不得什么。因此看着房中洁净的摆设少年倒有些欣欣然:

    “哈~不错不错倒省下今夜客栈房租饭食钱!”

    不用说那两个女孩儿放下各自包裹后便从隔壁厢房出来一齐来少年屋中闲聊。三人说了会儿闲话见屋外日影还短便在张堂主号令下开始一齐瞑目炼气煅神。

    当然这三人炼气法儿各有不同。醒言还是他的“炼神化虚”雪宜自有其先天清气之术;便连那个小女娃都一本正经的宣称她也有自己独门练功之术。只不过据醒言观察这小女娃儿盘腿闭目的炼气法儿倒和自己练功法子大为形似;只是内里是否神异旁人便不得而知。

    ……

    “琼肜你还在吗?”

    按着往常惯例张堂主道力运行几周天结束炼化后睁眼第一件事便是看小琼肜还在不在原处——

    “果然!”

    醒言心下一声感叹:

    “不知这好动小丫头这回又跑到哪儿去。”

    转脸见雪宜还在旁边专心静炼宛如一座粉玉雕像醒言便没惊动她只蹑手蹑脚的走出厢房去。

    “这小丫头会跑到哪儿去呢?”

    心知琼肜玩耍处多不按常理醒言便只管沿着府内纵横交错的道路开始胡乱寻找起来。沿路碰到的那些丫鬟家丁估计这些天来已经见多了道装术士看见他也丝毫不以为异。

    走得一阵醒言才现这彭府甚是广大房舍连绵花木繁盛一时都走不到尽头。正行走间触眼看到道旁浓茂的花树醒言倒是心中一动:

    “怪事那浈阳街道两旁的草木大都蔫枯怎地这彭府内的花草却恁地茂盛似是丝毫不受旱天影响。”

    “难不成这彭府中怪异还真与什么水属精怪有关?”

    觉着这异处他再行走时便对周遭的景物更加留意起来。

    又转得一程也不知越过几道房舍醒言忽听得一阵潺潺水响正从甬道东侧的一道月亮门外传来。

    一听水声他便立即循声而去。穿过月形门洞醒言才现这道不起眼的圆门内竟是别有洞天:

    入了青瓦粉垣眼前便是卵石铺就的淡白小径在翠碧的草木间曲折蜿蜒。竹影婆娑的院中间玲珑假山下喷涌着清亮的泉水水花跳荡汩汩不歇。流泉成溪汇聚成圃又由木石水道引至北轩前注入半亩圆塘中;然后又开小渠将溢出的泉水洄环散入四处草木花丛中。

    远远望去这一池春水映着天光便似面锃亮的铜镜。池塘旁又植着两三株桃杏花树花枝交错;偶有微风一过红白花片便在斜阳中悠悠飘落零落沉浮于一泓春水之中。

    望着着眼前这匠心独运的落花庭院流水楼台醒言一时不禁游兴大起便随着曲曲折折的花径朝那片池塘迤逦而行。

    到得塘边展目朝对面楼台望去看见那下临着池水的朱栏上用淡粉嵌着几个柔娟的字儿:

    “照妆阑”

    见着这几字少年暗暗叫好心道这三字真有点睛之妙。

    被这题铭勾起兴趣醒言又绕着池塘往前走了走见着眼前这二层小楼的阑柱上也錾着一副对联写的是:

    只将春意思

    自与梦商量。

    淡绿的字泥颜色犹新应是才嵌上去不久。

    “不错不错有趣有趣!”

    爱好诗文的张堂主立时被勾起兴趣口中一边喃喃品着楹联一边又抻长脖子将一身不凡的修为尽皆运到视力本就绝佳的双目上极力朝那个风格香艳的内室展望——

    没让见猎心喜的上清堂主失望就在珠帘依约的香闺门侧户枢上一左一右也各描着一句联语写的是:

    千古有情都寂寂

    一时无语但茫茫。

    横额:

    “送春关”

    “呀!妙极妙极!”

    见着这副楹联极目窥视的张堂主已开始纯粹从诗文角度摇头晃脑的品评起联语个中三味来:

    “呣这两联言辞婉转音节悠扬正是联中上品。只是这句中寓意不免便有些落寞萧然中怀抑郁倒像似深闺春怨一般……”

    “呃?闺怨?!”

    刚念及此处还没待有甚想法便忽听得楼阁上一声娇叱打破了春庭的静寂:

    “谁家小孩儿来我绣楼中玩闹?”

    话音未落便见一灵动的身姿正从前面楼上飞快逃下然后奔到还自两眼放光的少年面前喘着气儿嘻笑道:

    “哥哥好巧啊~你也来大姐姐家里玩?”

    不消说这个胡乱入人房舍的小丫头正是久已不见的琼肜。

    “琼肜你怎么……”

    还没等醒言来得及问明白却见阁楼上正闪出一位妙龄女子倚着栏杆朝这边怒气冲冲说道:

    “何处轻薄儿竟来本小姐闺阁前偷伺!”

    紧接着在那长裙女子身后又奔出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女子一齐朝这边观望。

    待看清醒言面貌那个面目姣好的倚栏女子倒是一愣。然后便见那个丫鬟在她耳旁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于是这绣阁小姐便轻哼一声分开珠帘径自回屋去了。

    见斯人已去少年倒也没急着落荒而逃只呆呆立在那儿忖道:

    “刚才这位就应该是才貌双绝的彭家小姐吧?这些对联也该是她撰就?真是才女啊!那些市人所言果然不诳我!”

    正琢磨着忽想到躲在身后的那个小丫头便一转身一脸严肃的说道:

    “琼肜今日这却有些不乖怎好偷偷溜进生人的房间?”

    见哥哥怪责小琼肜侮着脸儿只管摆弄衣角意态甚是羞惭。只不过刚俛一小会儿这小丫头突似想起什么便扯了扯少年衣角仰脸小心翼翼的轻声说道:

    “哥哥别生气我也是来帮寻找妖怪闻到这地方水气好浓便不知不觉一路嗅到那位大姐姐房间里去~”

    “哦?”

    看着女娃儿皱着小鼻头在那儿极力演示着刚才的嗅探醒言心中倒是一动:

    “对啊!我怎么就没注意到。这彭府中草木葳蕤的情状果然有些古怪。而水气……又似以这小姐闺阁所在的流水庭园最浓。”

    拂去飘落怀中的几片花瓣少年心念微微一动便是一记“冰心结”望空去——果不其然只轻轻力这眼前半空里已飘舞起十数朵晶莹的冰花雪芒。

    “唔这水气浓重情状已不似这些溪泉自然生之气。看来这彭家小姐的内园最有可能是那水灵出没之处。”

    得了这结论醒言便赞了小女娃一句然后就拉她一起回转。

    听得哥哥赞赏这原本神情不安的小丫头立即又神采飞扬起来。只不过毕竟心中还有些惴惴这一路便走得十分安静只轻手轻脚的跟在身后生怕哥哥再说她不乖。

    到了傍晚那彭府主人彭襄浦彭县爷从衙署归来听闻又有道士上门便在书房中接见。

    与彭夫人不同这面目清癯的彭县爷果然有些眼光并不因眼前这几人面貌少小而起甚轻视之心。待和为这位少年道人交谈了几句彭襄浦便越觉着这几人并非只是胡混的江湖术士。

    说起来凡人初次见面面貌或有偏差但经得一番款谈若是乖觉些的便立知眼前之人腹中几何。循着这理虽然张堂主面貌与那些道骨仙风的积年老道人相差甚远但只略一交谈这饱读诗书阅人无数的彭襄浦便觉眼前之人谈吐温雅见识不凡实非等闲之辈。

    其实彭县爷也难免不生出这样看法。别看这位擢而来的上清张堂主在市井间与人谈价时可以缁铢必较争得不亦乐乎;但毕竟曾在塾中饱览诸子典籍又受得罗浮灵山的熏陶见过恁大场面骨子里便自有一股温文大气即使遇上彭县爷这样的官宦文士也自是进退有矩言语得宜。

    于是本来只准备略相交接的彭县爷倒一时打开话匣子和谈吐清雅的少年道士热络攀谈起来。

    见他俩这样旁边那位一直神色淡然的冰雪花灵嘴角竟一时莞尔——原是寇雪宜心中亦想起自己这少年堂主往日的诸般言行钦佩之余也觉甚是有趣。

    稍稍介绍过自己醒言便跟彭县爷询问有关宅中怪异之事。听得彭襄浦语带苦涩的讲述他才知道这彭府近一个多月之中约摸隔着两三夜便如遭梦魇合宅死睡竟丝毫不知身外之事。

    初时彭府中这异状还未曾有人觉。但过了些时日有位神完气足的奴仆孩童一夜忽从黑甜乡中惊醒却听到从府中某处断续传来阵阵怪声音调悲闷抑郁于这小小孩童听来竟似恐怖鬼鸣。正万般惊恐间忽见月光中一阵淡淡黑雾涌到便又是人事不知。

    自此之后彭家阖府上下才知出了怪异。只是虽然后来加派护院甚至有衙兵自告奋勇前来看护却仍是次次睡死殊无漏遗。而自那次之后便再也没人能从梦魇中中途醒来包括最近那些上门锄妖的道人术士。

    “那不知那位孩童可曾听得怪声大致方位?”

    一番听讲下来醒言立时抓住其中关窍便开口相询。

    听得他相问那彭县公却叹了一声说道:

    “事后我等自然也百般询问只是那仆童当时刚刚睡醒也是惺忪懵懂;又只顾惊恐竟丝毫不晓得怪声从何处传来。”

    “可惜可惜。那每次之后检点府中是否少得什么资财?又或有谁第二天醒来后觉着有甚怪异?”

    “唉!都无。谁也不晓得那妖怪倒底要作甚!”

    “那还好最怕就是妖异害人劫财!”

    见彭襄浦说到此处神色愤懑醒言便赶紧好言安慰一句。又见着屋中气氛有些愁闷他便环顾书房四周转过话题开始和这位彭县爷攀谈起闲话来:

    “彭县公您这书房中诸般陈设倒是甚为得宜。随意而不詹乱颇得我道家自然之意。”

    听得醒言赞赏彭襄浦也去了些愁色捻着颔下三绺胡须露出些笑容。又听少年赞道:

    “彭公您这张‘千山寒雪图’实是境界高洁又与这题诗相得益彰!”

    因了某种缘故醒言对墙上挂的那幅水墨卷轴大为激赏:

    “雪乘长风舞诗伴落梅吟……这意境真叫人神往……”

    见他推崇彭襄浦也起了些谈兴款款言道:

    “呵不瞒小友说老夫确对这雪景格外偏爱。我本是北地秦川人氏冬季漫长多雪。只是后来宦游岭南一呆便是十数年。与家乡不同此地一年四季却是片雪也无便只好央着文友中的丹青好手画得这幅梅雪图挂于墙上聊解思乡之情。”

    “原来如此!彭公果然高古。”

    于是二人这一番融洽无比的交谈下来彭县爷越看眼前少年越顺眼;再见他年龄相匹又无姻眷心下竟生出些纳婿之意!

    且不提彭县令心中爱材再说醒言三人用过晚食之后便在落脚厢房中歇下。

    只不过大约戌时将尽、夜色正浓之时醒言叫来琼肜雪宜二人收拾一番便按着白天探来的道路一齐向那彭府小姐所居的庭园潜去。原来听彭县爷晚饭时说按往日经验今晚极可能便又是那妖异作怪之时。

    到得园中这上清四海堂诸人便在粉墙某处角落繁盛的花草木丛中隐下朝庭苑中紧张的窥伺。

    特别的经得醒言吩咐雪宜琼肜的先天气机牢牢锁住那片假山泉圃留心那儿会不会出甚怪处。

    “难不成真是咱罗浮山走失的水精?只恶作剧也不害人倒颇似某些上清高人的风骨。”

    不过虽然心中这般想着手里却还是紧紧握住那把封神不敢有分毫的懈怠。

    三人就这样埋伏在草木丛中直到镰月西移清露渐起那楼阁中灯火熄去却还未曾见得有丝毫的奇异。

    正当四海堂主信心开始有些动摇之时就在那喷涌不歇的假山泉圃中于那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涌动的泉水却忽似沸腾起来向四下飞溅起千万朵珠玉般的水沫。

    这一瞬似乎心中得了某种神秘的感应这四海堂三人全都在花阴中悚然而惊!

第六章 梦倚空花,惊疑不测之祸

    霎如行走夜路时一阵阴风扫过正潜伏在花阴丛中的醒言几人忽然没来由的惕然一惊。

    几乎出于本能就在这一瞬雪宜琼肜那两道本就不离涌泉左右的无形气机彷佛受到某种奇异的牵引一齐朝那激烈喷涌的泉浪兜头罩去;而醒言手中那把向来意兴疏懒的封神这时也突然兴奋起来在少年手中微微颤抖不住摩挲着握剑之人的手掌。

    “妖灵来了!”

    心中一时惊觉浑身肌肤也突然绷紧。百忙中左手又迅往旁边一横挡住正作势欲扑的琼肜。

    “今日正要看看倒底是何方灵物!”

    此时四海堂三人心思一同只顾注目着那处浪簇急涌的泉圃。

    ……

    出乎醒言意外过得许久泉浪都已经平复下来那个预想中应该顺水而至的妖灵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信这厮如此乖觉竟能感应到我等几人的存在!”

    一心降妖的少年也没料到这作祟彭府的妖灵竟有如此灵通。不过虽然未能等到妖物现身醒言也已经得出结论:

    刚才这物并不是掌门口中描述过的那位守山灵物水之精。

    虽然刚才这妖物见机暂时隐遁但在即将现身那一刻竟在浪涌中散出咄咄逼人之势绝不似上清水精应有的沉静平和。

    虽然妖异暂退但醒言三人决定继续潜伏以防它再度前来。

    月移影动泉声渐歇春夜庭园中渐趋寂静唯有身边花架草丛里断续传出些嘤嘤的虫吟。

    起初醒言还能坚持两眼只管紧盯着前方泉圃。只不过这静谧的春晚花庭似乎正氤氲酝酿着一股酿醪的醇香直闻得人沉沉欲醉。

    又过了一阵就在那一直专心致志的小女娃儿终于忍不住要展动手脚之时正自昏昏沉沉的少年陡然一惊低低唤了声:

    “有怪异!”

    听他一说二女立即又紧张起来伏低身子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生怕再次惊退了那个机敏的妖灵。

    只是屏息良久却仍是不见有任何异处。不敢扰乱眼前紧张状况小琼肜便只用口息在醒言身旁唏唏嗦嗦的碎声轻问:

    “哥…哥你看…准了…吗?”

    却听这位堂主哥哥尴尬回答道:

    “呃……可能是我搞错了。其实是刚才正要睡却突然闻到一股清泠泠的香气便给惊了一跳。”

    听他这么说一脸紧张的琼肜便立时松懈下来嘻嘻一笑道:

    “哥哥你不知道?那是雪宜姐姐身上好闻的味道啦!”

    说罢小女娃便皱着鼻头去往旁边女子身上乱嗅。而平日向来与她玩笑无忌的寇雪宜此时却是一阵慌乱赧然朝旁避让。正退避间却不防绊到地表花根于是便一下子撞在醒言身上。顿时一阵缠绊转眼这三人都已在繁花丛里、锦簇堆中跌作一团!

    等到手忙脚乱的重新爬起醒言不禁叫苦一声:

    “苦也~妖没捉到却压坏人家院里的花枝!”

    定了定神却又在心中忖道:

    “哈~刚才雪宜倒我身上倒正巧让我知道那先前的清凉宁馨儿确是从她身上传出。惭愧亏我以前都没留意到!”正是:

    剑气非关月幽香不是花!

    且不说这三人又在墙角花阴里苦捱再说彭县爷卧室之中。此时这对老夫妻还没睡正在点灯议事——

    “什么?!”

    “你要将兰儿许配给那个小道士?我刚才没听错吧?”

    正是彭夫人听了老爷方才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不错!你没听错。”

    彭相公悠然回答。

    见他如此平日里百依百顺的县官夫人为了女儿终身大事此时也不得不出言顶撞:

    “相公!其他大事都依你可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能就这样草率嫁出去?!”

    “怎么能说是草率呢?”

    彭襄浦耐心解释:

    “今日傍晚在书房中后来又在晚筵酒席上和那少年一番对答你又不是没听到。此子性情沉定知书达理于人情世故又甚是通达正是我彭襄浦眼中的乘龙快婿!”

    “可是相公你难道没想过这小道士我们今天才见第一面又不晓得他根底。而且他是出家修行之人虽然不禁婚娶但难道他会愿意上门当个入赘道士?你看看他身边那两个随行的女孩儿就知道!——可怜我家兰儿从小就是小姐出身身子娇贵若是跟了他免不了也是居无定所四处飘泊还不知道要怎样受苦!”

    一向温文的彭夫人说到女儿时便越说越激动语气也越来越急促让丈夫一时都插不上话。说到伤心处只见她抹着泪儿愤愤说道:

    “相公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咱家润兰又不愁嫁不出去!本来我就觉得不该贴那张告示!”

    见着枕边人伤心彭县令一时也是手足无措。不过虽然手上取过绢帕替妻子抹泪但口中答话却仍是斩钉截铁甚是坚决:

    “夫人你错了;不是我老糊涂而是你没见识。有些话我不方便跟你说;你只要明白如果兰儿能跟了张道长是她天大的福分!”

    “此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言。”

    “……”

    从来没见丈夫这般顽固执扭过正在哭泣的彭夫人倒止住悲声一时愣住。

    稍停一会儿慑于丈夫积威的官夫人不再反驳只一头倒在榻上背对丈夫口中一会儿“鬼迷心窍的老糊涂”、一会儿“可怜苦命的乖孩儿”哽哽咽咽抽泣了大半夜。于是这一宿折腾倒让浈阳县宰彭襄浦不比那三位潜在花木丛中的捉妖道士更轻松。

    现在正靠在粉垣墙壁上的少年倒丝毫不知这场因自己而起的家庭风波。此刻他还在花木丛中苦捱一边盯着那边泉圃一边还要承担身边倒过来的重量——原来小琼肜此时早已睡着正靠在身旁雪宜姊身上酣眠。因了睡梦中小女娃儿沉沉的身躯娇柔的女子不免朝少年这边倾斜不知不觉中便渐渐倚在了少年身边。

    “呼~幸好这次有墙壁挡着否则又要跌倒。”

    “不过……雪宜姑娘身上柔绵挤过来也挺舒服。若今晚换了清河那样老头儿和我一道捉妖便不免要硌人!”

    虽然心中也无甚绮念但自雪宜倚上身来感觉着臂上那份奇异的软绵醒言便顿觉这漫漫长夜也并不怎么难捱。

    只不过虽然不再觉着辛苦但他一直等到雄鸡唱晓、东方既白却还是未见丁点儿古怪。

    见园中景色渐明醒言心知再候下去也是无望便唤醒身旁两位似梦似醒的女孩儿一齐回转落脚厢房中去。

    回到房中略略洗漱醒言便让两个女孩儿先歇下然后自己去彭府正堂中等候向彭县爷报告昨夜情况。

    虽然现在时辰尚早但也没等多久醒言便看到那位彭襄浦彭县爷正眼圈黑的踱了过来。

    “什么?是水怪?!”

    等说过昨晚情形又略作分析后醒言奇怪的现这彭县爷反应竟是如此激烈。只见他趺足长叹道:

    “罢了罢了都是那些算命方士误事!”

    “呃?算命方士?”

    听这话说得古怪少年便立时来了兴趣想要听听有没有啥新的降妖线索。却听眼前浈阳县主悔恨道:

    “贤侄有所不知我小时父母取名便听了算命先生之言说我命中缺水便在名中带了氵字。而我那小女润兰出生后又有算命之人前来嚼舌说道还是命中缺水便又带了氵字——谁知这哪里是缺水分明便是一门心思给我招水怪!”

    “……”

    醒言一时无言。

    就在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位激动的县令相公时又听他说道:

    “对了几日来张道长还是第一个惊退妖怪的看来道行匪浅。因此上还望贤侄能在鄙府多多盘桓几日即使捉不到妖怪也好镇得它知难而退!”

    见着彭县爷“贤侄”“贤侄”的叫得亲热醒言一时倒也不好拒绝只好婉转应承下来。

    正要躬身告退醒言忽又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

    “彭县公想必县衙也来了不少道士为何不让他们也来贵府降妖?”

    “呃……”

    听他相问彭公略一沉吟便抚须答道:

    “我彭襄浦行事向来先公后私;岂可因家中琐事白耗了他们的求雨法力。”

    “而现在更是不必如此。”

    说罢彭县公便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见他这样醒言还以为是对自己颇有信心便不再多言只拱手而退回房补觉去了。

    且不说他回房脱去衣物倒头睡觉;再说那位悲戚半夜的彭夫人一早起来也是眼圈通红。一番整装正在府中林荫道上闲步却忽见一位清丽绝伦的白衣女子正端着只木盆朝自己这边缓步而来。

    乍见这绝色冰姝彭夫人倒一下愣住直到那女子走到身前才反应过来有些迟疑的问道:

    “这位姑娘是……?”

    见她相问女子也停了下来柔声回道:

    “禀夫人奴家是张道长的随身道童寇雪宜。现在换下道装正要去浣洗。”

    “……啧啧真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儿!”

    乍见如此绝色彭夫人也忍不住围着雪宜转了几圈一边打量一边赞不绝口。

    正在雪宜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时忽见眼前妇人指着自己手中之物疑惑问道:

    “寇姑娘您这是……?”

    “夫人是这样我要濯洗我等三人换下的衣物刚才便跟贵府仆妇讨来木盆皂胰正要去前面水池边搓洗。”

    一听雪宜之言彭夫人立时将她手中盛着衣物的木盆夺下怪道:

    “呀!这样粗活儿怎能由你来做!”

    说罢立即朝不远处唤了一声召来一位丫鬟嘱她将这盆衣物送去仆妇处好生搓洗。

    彭夫人这番热情倒把雪宜弄得不知所措过得一会儿才想起回话:

    “夫人好意雪宜在此谢过。只是这浣洗衣物乃雪宜份内之事——”

    还没说完便又被县主夫人打断:

    “就算是份内事雪宜你那张道长也忒狠心怎舍得让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来做这等粗活!”

    听了彭夫人这爱惜话儿雪宜却连声说道:

    “不不这些我都习惯做的!我、我还是去帮她们一起洗衣服。”

    然后便见这姿容尘脱俗的女子快步朝那位拿走衣盆的丫鬟追去。

    彭夫人见着此景怜惜之余却是吃了一惊心中转念想到:

    “不好!就连这样清雅不俗惹人怜爱的女子都要被分派干粗活可见那个少年道士有多不知疼惜人!——我家兰儿可向来只知琴棋书画若真依老糊涂之言嫁给他真就得受一辈子苦!”

    “看看这孩子都怕成什么样子!”

    看着女孩儿急步而去的背影就更让彭夫人铁了心一心要阻止这场悲剧的生!

    虽然这天里彭府中不少人受到明里暗里的纷扰;但对于醒言来说这天中也没生什么显眼的大事。

    在中饭时似是得了彭公吩咐那彭夫人勉强领出小姐润兰与他们一起用食。只不过让醒言有些迷惑不解的是因了昨日缘故席间那位彭家小姐固然神色不愉但那位没怎么见面的县主夫人却不知何故对他也甚是冷淡;相反她倒对琼肜雪宜二人分外殷勤嘘寒问暖言语间倒似是以为她们往日吃了多少苦。

    看来这世间女子的心思不分长幼全都很难猜透。

    饭毕醒言便带着二女在彭府林荫中走了一阵。比起昨天这天越旱得出奇。抬头朝天上望去只见天空中那仅有的几缕云翳全都染成红彤色彷佛又让他回到往日的火云山前。因此散完步后略略消食醒言便和二女回屋又只在房中存神炼气。

    到得傍晚饭时有丫鬟前来传话说是主人要在西厅设宴请三人一起前去。此时雪宜琼肜都是一身便装只有少年为了似模似样还是穿着一身道服。自然前去西厅途中二女毫不掩饰的不俗姿容一路上引得不少回头侧目。

    等这几人到了西厅中那彭县公见得二女容貌又是一番惊艳便更觉着这少年道士很是不俗。

    刚一入席醒言便听彭县爷高兴的说道:

    “贤侄啊今日甚是凑巧这筵席我还请得两位贵客。”

    “哦?是县公的故旧友朋还是上司官员?”

    “都不是。这两位贵客是今日午后来县衙中捐献巨资赈济灾民的侠士!”

    “呀!”

    一听是侠士向慕游侠传奇的少年立即兴奋起来赶忙问起这俩侠士的义行事迹。只听彭公说道:

    “是这样老夫以前便曾听闻近一月来有两位异人游戏风尘短短一月间便在左近郡县中募集到一千多两金银。没想今日竟来献于我浈阳衙署言明赈济我县中受旱灾民。这等义举真是可敬可叹!”

    “不错不错!果然高行着实让人敬佩!”

    一听这样义举醒言满心钦佩。却又听彭县公语气一转略感遗憾的说道:

    “贤侄啊还有些可惜。今日听这两位侠士说若不是昨天有个恶人多管闲事从中作梗他们还能从那些吝啬的富人手中募集到更多金银!”

    “哎呀真是可恶!也不知是何方无聊恶徒竟管这等闲事!”

    少年正义愤填膺。

    “呵不提败兴事;贤侄啊这两位侠士又恰是一对夫妇。”

    “哦?竟是鸳鸯侠侣?”

    少年听闻又是一脸欣羡越感到此事传奇便忍不住问道:

    “他们何时来?”

    “他们刚在……哈真巧他们来了!”

    就在此时醒言听得门关处一阵响动回头看去见有一男一女正步履从容的走进屋来。此时厅堂中正是灯火通明那走在头前的男子正巧与醒言四目相对——

    “是你?!”

    这两人竟几乎异口同声的脱口惊呼!

    ……

    “两位义士快进来不要客气!”

    见两位贵客突然立住不前彭县公赶紧起身拱手让他二人不要拘礼。只是那汉子却彷佛充耳不闻仍在那儿呆若木鸡。

    原来这门口进来二人正是昨日在方池镇摆擂招亲的兄妹。没成想他们内里实是一对夫妻!

    见他俩惊怔模样醒言心念电转便哈哈一笑站起身形朝门口二人一抱拳诚声相邀:

    “两位侠士我等果是有缘。想不到今日又见面!来来来今日正好借彭公美酒与贤伉俪冰释前嫌!”

    听得醒言这番说辞这对正进退两难之人也一时定下心神朝这边细细打量少年神色。待观察一阵看不出丝毫作伪才彻底安下心来。只听那黄脸汉子脸色重又活泛起来抱拳回礼爽朗笑道:

    “好说好说其实都是误会!”

    见二人释去疑心次第入席醒言便回头对一脸疑惑的彭县公笑言道:

    “我与这俩侠士夫妇曾有一面之缘甚是挂念。没想今日竟在贵府相见。”

    “原来如此!故友重逢正是可喜可贺。”

    见得少年与这俩侠义之士相熟彭襄浦更是高兴。于是不多久这客厅中便觥筹交错酒盏往来气氛甚是融洽和谐。

    席间醒言又落落大方的与那二人把酒言欢。一番款谈才知这对夫妇号称“巨齿狼”的黄脸汉子名叫郎成;而他妻子则呼作胡二娘。此时再在烛光下看去这位原本妖妖娆娆的女娇娘却显得肃重端庄一扫当日的媚态;同时虽然仍旧美貌但毕竟不如当日那般娇美。

    见着胡二娘现在情状醒言心下便对这媚惑之术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正琢磨着这妖族秘技却忽听坐在二娘身旁的小姑娘正偷偷跟身旁大姐姐问道:

    “胡姐姐你能教琼肜狐媚法术吗?”

    “……”

    忽见旁边小女孩儿蹭过来问这话胡二娘倒一时愣住。不过待看了看烛影中宛如朱玉的小小少女她便欣喜回道:

    “小妹妹啊你这玲珑模样修习我门媚术最是适宜要不等酒筵散了姐姐就——”

    刚说到这儿狐女之言却嘎然止住。原来胡二娘忽觉着不远处正有一道目光凛然射来。

    定了定霎时动荡的心神胡二娘便朝那处望去却见是那位少年道人正一脸笑容的朝这边举杯致意。

    于是这位工于媚术的狐族娇娘便娇笑一声对身旁好学的小丫头说道:

    “妹妹啊你这般可爱此术你便不必学。”

    “是吗?可我觉得很好玩也~”

    小琼肜半信半疑。

    “妹妹你不知道这法术啊有时也很不好玩。况且”

    说到此处胡二娘眼波流转朝某处一瞥然后掩嘴嘻嘻一笑说道:

    “况且你就是学会将来也没啥用途!”

    且不提这俩女儿家窃窃私语再说上清少年堂主张醒言与朗成、彭县公几人端的是谈笑风生融洽无比。那彭襄浦早就存了纳婿之意言语间自然分外殷勤。而那位巨齿狼朗成则对少年更是热情有加。因为以他眼力心智如何看不出眼前这道士对自己夫妇俩真实面目早已是心知肚明。但最难能之处便是在此:

    这少年道人即使明知自己二人身为异类却还能以诚相待不仅不见面拔剑还在官长面前保全自己颜面又如何不让他感激涕零!

    须知以他后来和胡二娘子的分析深知这面相平和的少年道士真实的道术法力已在他二人之上太多;若是今晚真心要锄灭他们绝不需任何遮掩伪饰。

    “怪也这样的正教道士倒着实少见……却不知他是何来历!”

    瞥眼又瞅见烛光下明丽如仙的二女便更让他对醒言的来历胡思乱想。

    就在酒筵快要散席之时朗成忽听得对面少年道士言相问道:

    “对了郎兄不知贤伉俪可曾听闻这彭府妖异之事?”

    原是醒言想着这郎氏夫妇也算灵物一流又常在浈阳走动说不定便知道不少旁人无从知晓的内情。

    却不料一听此言正意兴舒闲的郎成胡二娘突然便身躯震动遽然而惊!

    “咦?”

    正在醒言迷惑时却见那朗成呆了一阵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后才神色肃然的跟他郑重谏言道:

    “张仙长这彭府妖异之事我等夫妇人微言轻实是不敢置喙。只想告诉仙长一句话——”

    “君子不立危墙此事随缘应时自解。”

    说罢这夫妇二人便神色萧然竟似是再也提不起喝酒闲谈的兴致!

第七章 香绕柔魂,风波飒起春庭

    其时晚宴已近尾声过不多久就到了曲终人散时候。

    席间虽然那郎成夫妇有时说话古怪但彭县爷感念他们捐资巨款的盛德便也不以为意;待席散时便与醒言一道将他夫妻俩一直送到府门外。

    站在府门前少年与那两位侠士挥手话别间言谈得体举止大度便让站立一旁的彭公暗暗点头。

    送别郎氏夫妇醒言便转身对彭襄浦一揖言道:

    “今晚小侄亦感尊公盛情。现下筵席已散我便欲回房休息也好待中夜时再去府中巡视。”

    听彭公一直“贤侄”“贤侄”的叫得亲热醒言便也在称呼上自居侄辈。反正虽然做了上清宫道士这么久可他打心眼儿里还是没习惯“贫道”、“小道”之类的称呼。

    见醒言告辞彭县公却是哈哈一笑道:

    “贤侄此言差矣!我彭府家宴还未曾正式开始。”

    “哦?家宴……?”

    未曾想到还有另外一场晚饭倒让已经酒足饭饱的少年觉着这些官宦人家的排场就是非比寻常。正听彭襄浦说道:

    “贤侄不必迟疑稍停我就将小女唤来与你一同再用些酒食。”

    说到此处彭县公又靠近一些无比亲切的说道:

    “其实不瞒贤侄说与你相交这一两日甚觉投缘便不由起了纳贤之心。正巧我小女润兰也是适龄正与阁下年岁相匹不如就……”

    “呃?!”

    听彭公这番说辞醒言一时惊愣。而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黑暗中也突然传来“吧嗒”一声重响似是有谁冷不丁被绊了一跤——已自惊愕的少年凝起目力望去便看到正是那位还没走出多远的朗成正极力稳住趔趄的身形。

    刚来得计朝那处高叫了声“小心”一头雾水的少年便已被彭县爷一把拉住乐呵呵直往客厅而去。

    重新迈入客厅中醒言见到琼肜雪宜仍自端坐酒席中而此时桌上的残羹冷炙早已被仆童撤去换上了些清淡的肴碗菜盘。

    老老实实端坐在席中的小琼肜见着陪主人送客的哥哥回来便眨眼嘻嘻一笑说道:

    “哥哥还有得吃哦~”

    就在醒言入座不久便见彭夫人被丫鬟簇拥着从后堂出来向他福了一福便坐入席中。须臾之后那位县令小姐彭润兰也盛装而出在一片环佩叮当声中坐入宴席。

    见人已聚齐彭襄浦便拈起酒杯又把刚才在门口所说的那番招婿之意重复了一遍。这一回彭县公言语不再遮拦直截了当就说要把爱女润兰嫁与醒言为妻。

    听得这明确话儿少年固然是一时愣怔得说不出话来而那位彭府小姐则更是出其不意浑没料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竟这样毫无先兆的就随便做出嫁女决定来。于是这位才貌冠绝浈阳县的彭府小姐霎时如五雷轰顶一般惊得半句话儿也说不出来!

    此时虽然宴堂中红烛掩映但烛影中女子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煞白。

    坐在女儿身旁的彭夫人虽然心中早有预兆但也没料到老头子突然间便说出来一时间也是措手不及慌了手脚。稍待片刻见得女儿可怜情状这位做母亲的便忍不住出言为她缓颊:

    “我说老爷这儿女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这事咱不如从长计议。”

    这是彭夫人使出一个“拖”字诀力图等老头子一时糊涂劲儿过去便又是风平浪静。

    听得彭夫人之言醒言也觉说得甚是有理便附和道:

    “尊夫人所言甚是;这嫁娶之事确不等同儿戏。彭公美意醒言心领只不过我与彭小姐才——”

    就在他絮絮叨叨的谦让之时另一位当事人润兰小姐却已是柔肠百转在心中想到:

    “莫非……那甚么‘鸳鸯分飞’、复又‘否极泰来’的姻缘签儿竟要应在此人身上?”

    不知是否前世的孽缘不知怎的一向心高气傲的彭家大小姐看着眼前这位一脸谦颜的陌生少年便没来由的一阵意乱心烦只觉着浑身不自在。

    于是这堂中众人便见这润兰小姐忽然带着哭腔叫道:

    “我死也不嫁小道士!”

    然后便站起身来离席掩面而去!

    见女儿这番情状那位正在兴头上的彭襄浦彭县爷立时便面沉似水好生不快。稍停一下才转脸勉强笑着对醒言说道:

    “却让贤侄见笑了。这丫头都是我平日疏了管教!——不过你放心儿女亲事只需父母之言;润兰和你这桩婚事都包在老夫身上了!”

    “呃、彭公其实也不是这样的……”

    “贤侄不必多言;我知你们年轻人害臊不过贤侄莫非没听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大好事实无需羞言!”

    “……”

    见着因自己扰得一室不宁醒言心下也甚是不安。只是任他平日如何机灵但这突然有人许亲论嫁之事却还是平生头一回碰着。当即便把这位也算见过些大场面的四海堂主给慌得进退失矩不知自处。又见着彭公这一腔热心也不好就拂了他美意醒言便只好口角嗫嚅讷讷了咕哝几句便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觉这席上气氛沉闷少年胡乱用了些酒馔便起身告辞托言夜色已晚也应去园中巡察。见他为府上之事如此勤勉用心彭襄浦又是大为感动便赶紧起身将他与雪宜琼肜三人郑重送到舍堂外。

    待他返身回座却听夫人忍不住埋怨道:

    “老头子今晚莫非你酒喝多?也忒个心急!你也不是不知润兰她自小面皮儿就薄;又读了些诗书理了些琴操如今这心气儿就更高你今晚乍这么一说兰儿她——”

    彭夫人刚说到这儿却猛被夫君打断:

    “什么心气儿高面皮儿薄?如今只要不给我出乖卖丑便是我彭襄浦天大的福气!——你且休言内里情由我回房再跟你细说!”

    见老爷如此语气一向惯于顺他心意的彭夫人也只好闭口不言专心吃饭了。

    且不提夫人心中懊恼再说醒言会同琼肜雪宜二人又准备去园中守候泉中妖物。只不过经了方才这事他一时倒也不好意思直接便往彭府闺阁兰院中赶只带着二女在彭府中胡乱转悠。

    对于醒言而言刚才彭县公席间突然许亲之事在他想来倒有几分荒唐。毕竟按少年一向的见识正如那彭夫人先前所言这男婚女嫁乃是终身大事实在不可儿戏。因此彭县公与自己只有一面之交不到两日之缘竟至于要将爱女下嫁确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难不成我张醒言真有这么好?嘻嘻!”

    想着想着少年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刚想要飘飘然却转念想到:

    “不对!许是彭公只看到我这一身楚楚衣裳才生出些错觉。现如今婚嫁最讲门阀相配;虽然我现在也顶着中散大夫名号但家户却连庶族都算不上;若他知道我只是一介寒门之子家中更是山里农户大概就不会作如此想头了。”

    一想到这醒言倒有些怏怏起来:

    “唉虽然认识些女孩子但门当户对的却一个都没有!”

    对他来说虽然一直与居盈丫头甚是情洽可自从上次见了南海太守亲自上山迎她的架势醒言便知道无论有多融洽但自己的终身大事是丝毫不敢往那少女身上联想了。

    想到这些已陷入惯性思绪的少年甚是伤感浑然不觉身边正有两位女孩儿正一心一意的左右跟随。晚风中他又忍不住想到:

    “唉若这婚事能成对我来说倒也是一桩美事。不过润兰小姐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看样子又对自己身份成见甚深又如何能撮合到一块儿!罢了罢了这事儿荒唐!还是专心巡察才是!”

    只不过虽然心中想得洒脱但对醒言这十八少年而言毕竟这事儿关乎男女嫁娶以前自己还从来没怎么想到;一经彭县爷提起这由头便不由得让他如百爪挠心一时竟静不下心来!

    于是过了一阵醒言便忍不住转脸问身旁的小妹妹:

    “琼肜妹妹你说那润兰、怎么样啊?”

    听得哥哥相问小小少女顿觉自豪便全力开动小心思努力想了想才郑重回答道:

    “润兰姐很好可以娶。就是有点爱哭——但这样才最可爱啦!”

    “呃这样啊。其实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又没说想娶她。”

    停了一阵又忍不住问雪宜:

    “雪宜你说呢?”

    见他相问寇雪宜也是斟酌再三才认真回答道:

    “禀堂主润兰小姐才貌双全也是良配。”

    “哦……哈哈我也只是随便问问的啦!哈哈”

    三人就这样心不在焉的走过一程最后又栖身于彭府小姐绣楼前的春庭中。当然这次他们换了个方位藏到另一处墙角花架竹影中。

    此时府中一处内房里那位彭襄浦正一脸严肃开始跟妻子交待起家庭大事来:

    “夫人你可曾记得一月多前的那个早上润兰闺苑中那个本已旱干的池圃忽又冒出汩汩的清泉至今仍喷涌不绝?……”

    且不提这对老夫妻秉烛夜话再说潜藏于夜色之中的四海堂三人。这一夜他们对面闺阁小窗上摇动的灯火到了很晚都没有熄灭。

    就在醒言携着琼肜雪宜潜隐花阴不久忽听得对面小楼上淙然一声然后便是一阵幽幽的琴响翩然飞过一池寂静的春水又拂开纷华的桃李杏花一路宛转着传入三人耳中。

    夜空中这浮水而至的琴音清高虚洁幽奇古淡应和着春晚花庭中嘶嘶不倦的蛩鸣却显得那样的落寞凄清。正是那:

    淡淡波纹愁似纱春眠春起送年华。

    徘徊且愁无人处只得琴歌伴水霞……

    静谧的夜晚中醒言听得分明这缕幽然而至的琴音奏得正是那古曲《幽兰》。据他看过的琴谱云“幽兰操”一曲抒的是兰在幽谷中与杂草齐生的悲伤。

    记起这则琴操曲解醒言不禁苦笑一声暗忖道:

    “唉彭小姐怕是误会了。这门飞来的亲事我这等飘泊之人自是无福消受也从不会答应。若是彭小姐知我真实心意或许便不会如此哀伤……”

    无法剖明内心的少年只有在杏花疏影之中静静听这满含忧愁的琴曲。

    缥缈的神思随着弹琴人纤指的挑抹而婉转游移不知不觉间醒言想到若是仔细回想起这位宦家小姐的面容还真是自有一股高门特有的气质内蕴其中又流露于言谈举止之间是普通人家儿女怎么装扮也装扮不来;而这番幽澹清凝的奏弹也大都只有书香门第中的闺媛秀女才能胜任。毕竟琴音易响而难明;琴棋书画中“琴”字列于最便表明它是四艺中最难之技。

    “高门贵第的气质么?”

    不知怎么渐渐的浮动于少年脑海中那个高贵的面容不知不觉中已如晨雾般慢慢消淡;而另一位人间仙子的俏靥娇颜却渐渐如海底明月般悄悄浮出水面。心神俱与中耳畔这缕幽幽然的琴声也变得越的空灵起来一如那月圆之夜清郁悠远的高山瀑琴……恍惚间夜风中仿佛有人在耳边低低吟唱:

    “盼白露滋红动几枝花影夜凉如水。

    池漾春痕何处水盈掬。梦伊原是梦更添得迷离情意。

    灵心知未总碎恨零愁涟漪淡生香烟波每长忆。

    庭空闭流云一朵美人千里……”

    这一夜就在这幽淡的琴声中平安逝去;昨夜曾露出些峥嵘气势的妖灵也并未在琴声中顺水而至。

    第二天一早听醒言报得平安无事彭襄浦又是一番赞叹说道这全是因少年道行高深才吓退那扰宅的妖物。于是彭公免不了又对昨晚夜宴所提之事颇为期许说道若是女儿有幸能与醒言在一起便再也不会怕有甚妖物前来蒿扰。

    只是面对彭公这番美意经得昨晚那一阵竹影花光里的幽思醒言虽然还想不太明白但至少已经知道自己并不能接受这一番招纳之意。于是待彭公再提这茬时他便顾左右而言他遮掩一番含混过去。

    说起来彭襄浦彭县爷这番言行倒还与先前表现一致;但那位彭夫人现下的作为就让醒言觉着颇为奇怪。因为原本对他甚为冷淡的官夫人现在却出奇的热情起来一番言语款谈下来对儿女亲事倒似乎比她相公还要焦急。

    其实醒言还不知道就在雪宜循例再去后院水池边洗衣服时彭夫人还特地找过去拉住这清柔女子问长问短。最后她甚至大方的表示即使将来雪宜为妻她家女儿为妾也在所不惜——

    夫人这坦率的话语直把向来羞恬的姑娘闹了个大红脸于是只好平生第一次未曾将衣物仔仔细细搓净便囫囵着卷起羞赧万分的逃回厢房去。

    而房中这位惊魂甫定复又坐立不安的梅花仙灵虽然自那回已经打定主意要对自家堂主全心全意毫无保留但今次这番情由却实在羞人便也只好隐而不言不作通禀了。

    这一番纷乱且不作细表;再说那位少年。感念彭公盛情心觉着无处报答醒言便越将朗成夫妇“君子不立危墙”的谏言抛到脑后。于是到了这日晚上他便又提着封神古剑前往水怪隐现的庭院中潜伏。

    只不过这次少年却是独身前往而让另两个女孩儿呆在别处等候待有动静时再前来接应。因为醒言分析了一下两夜无功恐怕是三人动静太大惊了那灵通无比的妖怪不敢前来。于是这晚他便只身独往。

    待到了小姐庭院中他又施展出灵漪儿传授的“水无痕”法术将自己隐身在空明中不露出半分痕迹。

    一切布置周全只看那个妖灵是否前来!

    不知是少年分析得当还是这番用心感动了上天就在亥时将近、子夜将至小姐绣楼中的灯烛刚刚熄灭之时正隐身于夜色之中的少年忽然就觉着一阵阴风飒飒吹过直扫得身上彻骨的寒凉。忽又觉眼前景致有些暗淡便抬头望望天上原来是本无云翳的夜空中竟聚起一朵阴郁的乌云正遮住西天边本就昏黄的残月。

    不知何时起这夜晚春庭中热闹不歇的蛐蛩也已经停住了嘤嘤的鸣唱。只转眼间眼前这原本生机勃勃的春晚花庭就变得幽沉阴暗有如多年没有人住的幽宅!

    “好妖物!为你倒废了好几夜睡眠今次总算是来了!”

    预感着妖灵就要现身少年不惟不紧张倒反而还有些兴奋。

    在此紧要关头他更是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一不小心再吓走那机敏无比的灵怪。

    ……就在空明中这一双清眸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于那喷涌不辍的假山泉圃中随着其中泉浪翻腾跳荡月影里正渐渐涌起一阵朦朦的雾气。这雾气彷佛比周遭黑夜更加黝暗渐涌渐聚渐聚渐凝不多时竟凝结成一个高大人形的模样。

    “这是……”

    躲在暗陬窥伺的少年不敢怠慢赶紧凝目极力望去——却见这借着水气凝成的神怪大致凝结成*人形之后并不再结成实体只如一座高大浪壁一般动荡立在涌泉波浪上。

    稍待片刻那怪往四下望了望似是确定并无异常之后便展动着漾荡的手足开始在一片浪花飞溅中做起法来。只见一阵手舞足蹈之后那人形灵物口中渐渐喷出一阵暗色的烟雾飘飘袅袅悠悠荡荡持续不断的朝四处夜空中飞快散去似是用不着多久便要将整个彭宅囫囵笼罩。

    隐身在怪人不远处的少年自然是当其冲。待那暗雾一及身他身体里便是一阵太华流动瞬间就将这昏昏沉沉的惨淡烟雾完全化却。

    念及自己这太华流水专消悖乱之气的特质醒言心下便再无迟疑不动声色间一道极力施出的龙宫法咒“冰心结”已是望空飞出直朝前方泉圃处飞扑而去。

    而就在强大无匹的灵咒、将那怪物双足牢牢冻结在凝成冰雕的泉浪中时又从少年手中古剑上飞出两轮灿然皎洁的皓月一缺一圆一阴一阳闪耀着摧魂夺魄的光芒缠绕飞舞着直朝那个动弹不得的水怪飒然击去!

    目不及交睫之间那只顺水而至、破浪而出的妖灵便已是命在须臾!

第八章 浪逐芳尘,轻折合欢之枝

    就在那灵怪破水而出正开始喷动迷雾之时醒言再无迟疑挥手极力施出龙宫密咒冰心结将那妖灵足下泉浪瞬间冻住。几乎与此同时他那瑶光神剑上接踵飞扑出两枚灿洁的月轮风驰电闪般朝那妖物轰击而去。

    而那怪物正专心喷播迷雾却蓦然只觉得心胆俱寒;原本脚下跳涌的波澜突然间就变得寒凉彻骨。正觉不妙时神识中只觉有两道气势磅礴的光轮正向自己轰然而至。

    于是这彭府中合府上下突然便听到一声巨大的惨嗥——正是醒言那两道飞月流光斩堪堪击中作祟的灵怪。而他这声嗥叫哞音若牛不类人声;又若洪钟巨磬直震得醒言心神俱颤。

    被这嗥声一震彭府中那些原本已有些昏昏沉沉的人众立时全都被惊醒。

    见一击得手醒言不敢迟疑赶紧又是两道流光飒然击出。这一次那灵怪有了些准备便见他原本模糊若水的身形突然间稍稍隐淡;然后那两道灿然耀眼的飞月光华便訇訇两声击在他身后的假山粉垣上。

    见此情形醒言赶紧掣剑跃出也是低吼一声直朝这位身形怪异的妖物飞身而扑意图借着自己圆转自如的太华道力与其近距搏杀——

    刚才这一瞬直可谓风云突变;电光石火间已是两三回合过去。在此紧急情形下实在容不得少年再作他想本能便使出自己最擅长的招术。

    而就在此时候在院落外不远处的琼肜雪宜二女听着这声怪嗥也赶忙闪身急入各执兵器与堂主一道向那位宛若波影的灵怪和身扑去。

    见着三人合围之势那妖人却是不惊反怒。只见他身形遽然暴涨昂向天厉嗥一声便似要与这几个不之客全力狠斗。

    只是让飞扑过程中仍自警觉的少年奇怪的是前面这盛气凌人的灵怪怒气勃过后稍稍环顾一下竟似在那儿有些楞。

    “哈!难道这怪物临敌经验倒还没我丰富?!这当儿却如何能分神!”

    见有机可趁少年赶紧脚不沾地般疾驰转眼便到了近前;还有四五步时他便掣剑高举朝那怪物兜头劈去!

    “咯嚓!”

    只听一声巨响几乎已人剑合一的瑶光醒言便一头撞在了假山岩石上!

    “呃?!”

    一击不中少年大骇赶紧回剑护身脚点青石猛然朝旁一跃避过那可能随之而来的猛击。

    孰料等他急转身形再去看时却现刚才自己冲过的那处泉圃已又是浪花急涌;而刚才那个身形硕大的妖人竟已是不见丝毫踪影……

    “哥哥那妖怪去哪儿了呢?是被打进水里了吗?”

    飞身赶到的小琼肜见着哥哥疾冲而过后那妖怪就突然不见了便好生奇怪的询问。听她问起少年也半带迷惑的答道:

    “琼肜这妖怪确实是逃进水里去。不过……刚才还好像要和我们大打一场怎么突然就逃了呢?”

    见醒言疑惑小琼肜却觉得这事再正常不过便掰数着手指儿跟他解释道:

    “哥哥那坏妖怪只有一个人啊!我们这边有三个他看了心里害怕就赶紧逃走了~”

    “……是吗?”

    就在此时被巨响惊动了的彭襄浦彭县爷也点齐府中健壮家丁各执器械冲进院落来。十几支灯笼火把一照这流水庭园中顿时亮如白昼。

    见宅主人前来醒言赶紧上前将刚才的经过略略说了一遍。见他几人俱都无恙彭襄浦也放下心来。听完陈述他便趋身上前去那泉圃假山边细细察看。此时早有三四位家丁上前高挑着灯笼将老爷查看之处照得无比光亮。

    见着彭县公这般作为张堂主却有些尴尬歉然说道:

    “彭公真是抱歉!刚才情急之下遽然出手没想便损坏了贵府的景物……”

    原来直到这时他才现刚才那妖物身后的假山石现在已塌掉了半边;而在其后不远处那道粉壁围墙也破出了一个大洞正依稀漏进墙外的景致。不用说这塌岩坏墙就应该是自己飞月流光斩的杰作了。

    见到彭县爷闻言之后越在假山破损处观瞧少年便在心中叫苦不迭:

    “坏了坏了!又和前日一样妖没除掉却把人家园中景致损坏!”

    “唉以前在山里练这飞月流光术时只管施出也不知道它飞到哪儿去;没成想这几片光华打出去竟与弩石无异!——彭公府中这假山景儿定是非常名贵吧?”

    醒言心中正七上八下之时却忽听那彭县公转身说道:

    “贤侄几位身上可曾受伤?”

    “……好像都没受伤。多谢彭公挂怀。”

    “那贤侄你过来看看这处血色想必就是那妖人留下。”

    “血色?”

    醒言闻言赶紧上前在彭襄浦指点下朝泉圃假山上看去。只见那些碎损的岩块上正洒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看来那妖物还是伤在我光斩之下。而这血色果然也与常人相异啊!”

    原来在少年眼前的这些鲜血乍看之下似与常人无异。但若仔细查看一番便会觉这鲜红血色里竟隐隐泛着一丝金光。见着这样子醒言心下有些奇怪:

    “怪事曾听清溟道长说过这世间妖异的血色千奇百怪却似乎没提到啥能呈金色。”

    正在他心中转念之时忽听得“哎呀”一声惊呼。转眼看去原是润兰小姐也被惊动穿戴整齐的来到近前正看到那处触目惊心的血色。

    见女儿到来彭襄浦便招呼一声:

    “润兰你来得正好。还不赶紧谢过张道长?要不是他说不定今晚你就遭了妖孽毒手。”

    听爹爹这么说彭小姐便原地对醒言福了一福低声说道:

    “小女子谢过道长恩德。”

    “不敢、不敢!”

    醒言赶紧闪身还礼。

    不过虽然言谢但看得出润兰小姐这言语之间仍是有些勉强。想来应是前两日她爹爹贸然指婚的这心结还没完全解开。

    见着女儿这不情不愿的模样彭襄浦顿时便有些生气鼻中重重哼了一声。

    见这情状醒言赶紧岔开话题说道:

    “禀过彭公今晚我与那妖物一番交手现他实非寻常妖异进退间竟似是神通了得。”

    “而这妖魔又甚是果决绝非易与之辈。我想他应不会就此罢休恐怕不日还会再来。”

    听他这么一说彭襄浦看看眼前斑斑的血迹再瞅瞅远处被少年道士击出的那个破洞便叹息一声转身对少年说道:

    “醒言贤侄不知可否与老夫到书房单独一叙?”

    “当然无妨。彭公先请。”

    于是醒言便挥退想要一起跟去的小琼肜亦步亦趋的随在彭县公身后前往他书房而去。

    进得书房还未等他说话却听彭襄浦劈头便是一句:

    “张贤侄前日许亲之事你想得如何了?”

    “……”

    原以为彭县公召自己来是要跟他详谈府中妖异之事没成想兜头便是这么一句!当时就把醒言给问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过得一阵他才在对面长者期盼的目光中口角嗫嚅的说道:

    “县公美意小子自然心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彭小姐她才貌双全我恐怕高攀不起。并且小姐于此事也应是无心吧?我实在不敢强她所难……”

    听他说到此处却见彭县公吹胡子瞪眼怒道:

    “她敢!贤侄你没听说过?儿女亲事全凭父母之言。我让她嫁她岂敢不嫁!”

    听得此言醒言还想分辩上一两句那彭襄浦却是一摆手说道:

    “至于这‘高攀’一说贤侄也莫过谦。老夫至今也算是阅人无数;君之事理才情实非普通道徒可比。今晚又见你法力高强竟将那妖魔一举击退——依老夫看非是醒言高攀而是小女攀龙附骥才是!”

    说罢彭襄浦缓和了些语气侃侃而谈:

    “老夫虽是官宦之家但贤侄也莫迟疑那门当户对之理。前日我曾依稀听闻你们道门之中便出了一位朝廷专旨册封的中散大夫。依我来看只要费些时日贤侄想要获此殊荣也并非难事。”

    “……”

    见着眼前少年正是神情古怪彭公赶紧又继续解说:

    “此事虽然有些艰难但也绝非空中楼阁。不瞒贤侄说我彭家门楣乃北地秦川的世族;润兰她叔伯辈中为官为宦之人不在少数。便连润兰的大哥现在也是宦游扬州。若是贤侄与小女成亲凭着自己才情道术再由我彭家在朝中托人用些力气熬得十几年那授官封爵之事也并非不可期测!”

    彭襄浦说这话时正是一脸的傲然。对他而言说这番话一方面是为了抚慰佳婿另一方面也顺带着告知自己的家世渊源好让眼前少年知道他彭家也并不是等闲之辈。这样一来恐怕便更能成就这段姻缘。

    说完这番话不知何故急着嫁女的彭县公见着眼前少年神色还是有些举棋不定便又祭出了最后一招杀手锏。只见他语带神秘的说道:

    “贤侄你可知道?你与小女结姻之事其实正是天意!”

    “天意?”

    醒言一听登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他神色震动彭襄浦心下大喜心忖总算摸到他的脉络;原来这世间修道之人果然最计较天道天意。于是便见他定下神来不慌不忙道:

    “其实就在张贤侄来我府上之前小女也曾在街边算过几卦姻缘。”

    “哦?卦相如何?”

    醒言口中问着心中却想到这彭县公对自家女儿行动倒是了如指掌。

    “不瞒贤侄小女共求得三卦。头一卦叫‘鸳鸯分飞’第二卦是‘否极泰来’第三卦则为‘得遇贵人’。”

    “呣这三卦依次看来倒还不错。那不知这几卦分别应作何解?”

    “贤侄这‘鸳鸯分飞’自然就是指你和小女起初会因为这妖物而致婚事不得和谐。‘否极泰来’就是说事情会有转机想来就应是今晚贤侄施出**力击退邪魔之事。这最后一卦‘得遇贵人’当然便是指小女今后能奉君为夫——不闻圣人有言?‘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这夫君对于妻子而言自然就是贵人了!”

    “……”

    今晚书房中劈头盖脸这一番许亲仗阵醒言又何曾碰到过。听得彭襄浦这一番殷勤劝说少年头脑都有些晕晕乎乎到最后只觉着自己娶这彭家小姐之事上应天理下应人伦实是天大的美事。

    就在少年被彭襄浦言语催逼之下满脑子乱如缠乱丝麻之时却忽见原本气势十足的彭县爷在他愣神的片刻之间彷佛再也支撑不住全身都弛懈下来只颤巍巍悲声言道:

    “罢了此事原也瞒不过去。张道长小女本就不敢奢望被纳为正室。只要您能收留让那妖邪退避她为妾为婢都行。以后她奉寇姑娘琼肜姑娘为主便是……”

    “呣?!”

    不待吃惊的少年开口说话便见这位原本骄傲的一县之主彭襄浦彭大人竟已是老泪纵横。点点泪光中老大人带着悲声跟少年说了些他从不曾听到的情由!

    原来他前几日提过的那位孩童大半月前半夜突然惊寤听到府中某处传来阵阵怪声天明后便跑来禀与老爷夫人听。与夫人闻禀后只顾惊惧不同彭襄浦一听之下便淡然挥退那个小厮只说府中出了些怪异让府中仆妇童婢平日多加小心。

    只是就在一两日后觑得个空处彭公便寻得一个由头将那报信仆童叫到无人处复又细细研问了那晚的情形。这一问之下便有了另外的结果。虽然这半大孩童前日惊醒后确实懵懂口中陈述时又委实盘缠不清;但彭公是何等人物?为官十数年经手大小案子无数于这刑问诱答之事实是熟得不能再熟。一番盘问下来彭襄浦心中便凉了半截:

    那怪声传出的方位俨然便是爱女润兰的闺苑方向;而那似颦若呻的古怪声音娶妻已有二十多年的彭襄浦又如何不知那是何样响动!

    于是当时这番拷问再加上之后对女儿体态的留意观察便让一生要强的彭县公整个人都如堕三九冰窟——

    自己悉心教诲、拱若掌中明珠的爱女怕是早已为那神通广大的妖魔所污!

    含混说到此处心思灵透的少年如何听不出他弦外之音?看着眼前这个彷佛苍老了十多岁、正老泪潸然的一县之主醒言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彭小姐她自己知道么?”

    “每次妖来都施迷雾兰儿她、恐怕还是不知。”

    “唉~冤孽!冤孽!现在想来这都是我彭襄浦前世种下的恶果今生又失了功德才遭老天这样报应!最近那龙王庙走水便是上天对我的警告了!”

    彭县公说这话时正是痛心疾。

    见着眼前这位慈父为爱女褪去最后一分自尊后伤心的模样醒言心中也甚是难过。一想到彭襄浦刚才所言不免又义愤填膺只沉声郑重说道:

    “彭公且莫着恼这神鬼之事无甚凭依也不必太过在意。县公请放心小姐的终身大事着落在我身上便是!”

    醒言说这话时正一心想要彻底除去那玷污良家少女的妖魔。而彭公听得他这番话心中顿觉宽慰了许多。

    暂按下彭府中这许多悲喜不提再说浈阳城郊外那条横亘东西的浈水大河。

    就在这涸态毕露的浈河下游约摸离浈阳城四五十里之外河川流经一处幽僻的山谷正盘踞成一个深不可测的湾潭。现在就在这处人迹罕至的幽潭之中却有一人正在濯洗着虬肌盘结的身躯。

    这位鹰目阔鼻之人一边洗濯一边正恨恨骂道:

    “方才究竟是何方恶徒?竟敢在暗中偷袭本神!”

    “哼!这无知鼠辈也算有胆敢来坏我好事——若让我下次碰到定将他碎尸万段!”

    这怪人口中叱骂时却见自己臂上那两道深深的创痕仍然在不停渗出血珠。见这前所未有的古怪情状这嘴上称强的幽潭怪神暗地里也是心惊不已:

    “……那恶徒究竟是什么来历?从不曾听说浈阳县还有这样人物。他打伤这伤口竟不能像往日般瞬时愈合……”

    ……不管这晚在干旱的浈阳地界上上演着何种的悲喜忧愁那东天上熹微的曙光仍然与往常一样在雄鸡唱晓声中翩然而至。

    今日便是浈阳县张榜招纳的贤士们为合县军民开坛求雨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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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任渠笑骂,雨前岂少愁云

    “3月1o日晚8点管平潮与您相约三江阁”——有空的书友记得到时候去给平潮捧场啊!最怕一个人都不来那就太没面子啦。:)

    ※※※

    天一明便是浈阳县开坛求雨的时刻。但这一夜中醒言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之前彭府书房中彭公那一番肺腑之言一直就在他耳边不停回响。躺在床榻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怔怔仰望着幽暗的房顶少年心中正是思潮起伏:

    “想不到昨夜那妖物竟会与彭小姐有了夫妻之实!”

    刚才在书房中只顾听彭县公一阵诉说没空儿细想。但现在静下心来回想一下几日来的所见所闻此刻醒言心中便生了些疑窦:

    “虽说妖灵每次来都会施魇人的迷雾;可润兰小姐她……真不知自己被人玷污?”

    要说这位静卧榻上的上清堂主虽然曾在妓楼中厮混过一段时日对不少男女情事影影绰绰也知道一些;但毕竟他还未成年对这些女儿家体己事儿实在无从知道得十分清楚。只不过饶是这样现在再回想起彭小姐几日间种种忧愁情状尤其回味起那一曲落寞萧疏的《幽兰》对音律格外敏感的少年便直觉着女子这一番入骨的忧愁绝不会只因彭公要将她嫁人而起。

    想到这儿就不免又将彭公许亲的事儿细细琢磨了一遍。清寂的春夜不比方才书房中那番情势逼人的乱境少年终于有机会冷静下来认真思忖此事。说起来这位似是通达世情的四海堂主还是头一次直面这样的男女终身大事。比起往日那些人情世故又或是谙熟无比的市井俗务对自己这娶妻大事倒还真没啥前例可以参考。

    经过许多时直指本心的苦思最后在一片幽淡的月光中少年终于寻得了自己的答案:

    “……嗯虽然彭润兰小姐家世煊赫才貌都好而我只是一寒门小子;但这婚姻大事实不同于平日市集间讨价还价还须虑及男欢女悦情投意合。于这点上那彭小姐一见到我就掩面而走如何谈得上分毫的爱悦!而我自己似也只是淡然。若如此那还是罢了吧……”

    “至于那彭公之忧其实主要还是愁那妖物缠扰。只要我极力替他除去妖灵然后他便可将女儿择一良人而嫁。”

    一番思忖后醒言终于得出这个两全其美的决定。

    不过虽然已得出结论但在少年心目中这番思忖也只念及情意之事;至于彭小姐横遭污玷那也并非她自己的过错醒言倒没怎么放在心上。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心底里对那人贞洁的淡淡然正是他对她无甚情意的明证。须知若是真个倾心相许则即便是世间最为豁达的男子对女儿家**之事也绝不会像他这样只是在心间浮光掠影一笑而过。那样情形下即使最终能够原谅那也一定经过了内心里一番极为痛苦的折磨与挣扎。

    初识情事的少年现在并不能理会到这许多道理;此刻他只顾在心中思想起另一个大问题:

    “说到娶妻唉我张家只有我一个子女。虽然现在暂入了道门但将来毕竟还要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可是那与我情投意合、又愿意委身下嫁的好女子究竟又在哪里……”

    带着这样略有些伤感的思绪少年不久便昏昏沉入了梦乡。

    而此时在他隔壁厢房中那两个女孩儿却还没有入眠。此刻便连那位向来寡言的寇雪宜不知何故也在不停的和另外一个兴奋的小女孩儿细细碎碎的说着悄悄话。这俩女儿家正按照各自的理解和标准兴致十足的讨论着她们堂主迎娶彭家小姐的利弊得失。

    不知不觉中就听到幽暗的菱窗外隐约传来一两声雄鸡报晓的啼鸣。

    “啊~”

    听得鸡鸣小琼肜一声低呼就赶紧跟姐姐提议她俩得尽快睡着否则第二天会被堂主哥哥看出一夜未眠。于是这一宿姐妹间琐碎的夜话便在第一声雄鸡啼鸣声中结束。

    浈阳县城中这些安睡的人们其实并不知道就在黎明到来前那一段最黑暗的时光里数十里之外正有位隼目阔鼻的壮硕怪人身覆鳞状的玄色战甲从一处幽潭中踏波而来。

    就在离浈阳城约摸三四十里处这位相貌奇特的神怪突然停住然后就低吼一声倏然间身形暴涨立在那儿如小山停伫。这时候浈河中半浅的河水只及到他宽大的腰带之处。

    稍一停留便见这法力通天的怪神仰起那颗笆斗大的头颅张开锅鼎般的大口朝天边不住的吞吸。随着他巨口一张一合那天边夜露蒸腾而成的云气便似被一只无形巨手牵引一般全都朝他这边不断涌聚。

    待将天际最后一缕云翳吸入肚腹这巨灵便抬手抹了抹嘴角又揉了揉肚子竟似是酒足饭饱一般。此后趁着夜色这黑甲怪神又跳在波涛浪尖上挥舞着略有些不灵便的臂膀手舞足蹈开始作起了法术。片刻后就见那原本还有些风浪的浈水河百里内竟再无一丝细浪平静得宛如古井死水一般!

    做完近些天来的例行功课这吞云息浪的古怪神灵便又回复了身形。又在水中潜踪蹑形了一个多时辰等到朝阳初照大地之时这怪神便驾起一阵狂风直朝浈阳城破空飞去。

    在离浈阳城池还有十多里地时这神怪便按下风头坠到脚下干得白的黄泥驿道上。落地之时这灵怪已是摇身一变化作一个袍服宛然的青壮道客手持拂尘朝浈阳城方向一路摇摆而去。

    于是就在卯时之中负责这次求雨大典誊记名录的县衙录事史便迎来第一位录名的求雨法师:

    “鄙人樊川别号‘湖海散人’特来证名。”

    正闲得无聊的录事史闻言赶紧在预先制好的册簿上一路寻到樊川的名姓又在其后画了个圈便一脸堆笑对眼前这位眸光湛然的青壮法师恭声说道:

    “樊道爷按前日您在县衙的登报顺序正排在第九位。来人将这位求雨道爷请入座中!”

    录事史一声呼喝便立有衙役应声而出将樊川领到相应座位中去。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东天里的红日照亮了大半个天空也照亮了龙王庙前这个新搭起的求雨高台。

    眼前这座浈阳城唯一的水龙王庙正坐落在县城南郊离浈水河甚近大约只有两三里之遥。刚刚修葺好的龙王庙正是焕然一新;红柱黄墙飞阁挑檐远远看去恰是一个“亼”字的形状反倒要比烧毁前的小庙更加气派。受了旱灾的浈阳官民都认为龙王庙走水正是水中神明对他们的警告这次重修自然谁都不敢偷工减料。

    求雨大典的仪台就搭在这座气势宏伟的龙王庙前上面摆放着些绿草鲜花还有些清水罡斗。

    虽然正式开坛是在辰时之中离现在大约还有大半个时辰但此时神庙高台前的空阔场地上早已挤满了从四乡八里赶来观看求雨大典的民众。随着时间推移这广阔荒郊地里的人众又越聚越多不多时便已是人山人海喧声震天忙得衙役兵丁们嗓儿喊哑腿儿跑断极力拦出一条通往法坛高台的通道。

    有这么多人一早就巴巴赶来实是因为这些普通百姓平日也没有多少娱乐如今遇上求雨这样神神鬼鬼、激动人心之事哪还不起个大早背着干粮赶来?更何况今日这场热闹可不比从前;旱得这么久谁家都是苦不堪言又有谁不盼着县老爷豁出爱女重金招募来的法师道士能为他们从老天爷那儿求下些雨水来?

    正因如此今日这场面热闹中又透出虔诚四下里连一个逡巡叫卖的商贩都看不见。

    与南边这些乌压压乱哄哄的人群不同龙王庙中现在却格外安静只有一个庙祝在其中来回走动。如此清静实是因为前日那场大火顺带烧死了几个惯常寄宿庙中的残疾乞丐。因此不知是否神灵怪责庙中有亵渎之人彭县主便下令除了庙祝外平日若非上香祭拜则闲杂人等都不得在庙中停留。

    闲话少叙;就在那位樊川录名之后其他十数位道人术士又66续续到来。这些应榜而来的法师此时全都依着先后顺序坐在离高台最近的那三排雕花木椅上。

    就在卯时之末主持这次求雨盛事的浈阳县主彭襄浦终于在一班县吏衙役簇拥下到来。为示虔诚今日彭县爷并未骑马坐轿而只是从城中县衙一路步行到此处。

    到得龙王庙前彭县爷对着法台前那十数位法师中的少年微微一笑才在主簿从吏的陪同下坐入到专为官家准备的凉伞坐席中去。

    这位彭县爷瞩目之人自然就是上清堂主张醒言了。此刻醒言也抱着尽力一试的心态来参加这次求雨法事。于他而言虽然使过几次“风水引”但此际浈阳受得天灾旱情又颇为古怪便也拿不太准灵漪丫头教他的这小法术能不能在如此大范围内一举奏效。

    此时醒言正坐在那张标号为“十”的木椅上恰在樊川之后一位。琼肜雪宜两位女孩儿则各一身道童打扮分立在他身后左右。现在离求雨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醒言觉着有些无聊就转过脸去和琼肜雪宜说起闲话儿来。

    少年没个庄重正形的言语还有小女孩儿咯咯的嘻笑声传入那些正襟危坐的道人法师耳中便不免让他们有些眉头微蹙。这些游方法师免不得心中就有些埋怨县主说道如此重要场合咋还放进几个少年男女来。与他们略有不同那个一言不的“湖海散人”若是仔细瞧去此际在那一脸自信与傲然之下还隐隐藏着几分怒气。

    再说就在醒言与琼肜小妹妹逗答之际却突然听得有人在耳旁如炸雷般一声暴喝:

    “好你个臭道士今个却躲在这处快活!”

    少年闻言愕然一时不知生何事。正当他一脸茫然的朝旁边看去却见一位面相粗豪的村汉正在不远处朝他愤怒的大叫:

    “好你这惫懒之徒!揭了俺妹面纱竟敢不娶她!”

    说话间这汉子便掠过椅凳人众旋风般冲了上来一把就揪住少年的衣领!

    “……这位好汉请先松手——我不认识你啊?”

    瘁不及防之下醒言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正茫然之时就见那汉子加了加手中力道吼道:

    “别装糊涂——柳树庄外你揭去面纱那女子就是俺妹妹!”

    “啊?是她啊!”

    这时醒言才想起是啥事。侧头朝这汉子背后一瞧恰见围观人群中一位村姑正目不转睛的朝这边观瞧。

    “咳咳这位兄台您这不是逼婚吗?我可实在没有娶你妹妹的意思!”

    遇着这样粗汉醒言也有些哭笑不得。正请他松手却听那汉子怒问:

    “真个不娶?!”

    “就是不娶!!”

    少年这时也被这村强汉子惹得火冒三丈言语间就不似先前那样耐心。

    “好小子真是不打不认帐啊!那今日我刘虎就来打得你做我妹夫为止!”

    听他这恐吓血气方刚的少年毫不示弱:

    “好那就先打来试一试!”

    于是旁边诸位高人便全都目瞪口呆愣愣看着这位衣冠楚楚的少年道士囫囵掳起衣袖猛的就和那粗蠢村汉一路厮扭踉跄到旁边空地上叮令咣当斗作一团!

    而就在这一阵尘土飞扬中旁边还有个小女娃儿在那儿蹦跳着不住给她“醒言哥哥”助威加油!——不用说这热心小姑娘正是四海堂中的小琼肜。虽然这小丫头至今不甚认同哥哥不娶那面纱姐姐的解释;但此时见得有人前来寻斗她自然还是毫不犹豫要站在哥哥这一边!

    就在不停蹦跳呼喝的小小少女旁还站着她雪宜姊;此际这位梅花仙灵已拔下间那支绿木簪在这乱作一团的烟尘旁紧张关注着战局。

    “……”

    这时旁观人众中最为张口结舌的便得数这位彭襄浦彭大人了。见识过少年高强手段的彭县爷料不到他竟会不用高法术而和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村汉真的只是拳脚相向。一时茫然之下这位县老爷竟忘了下令将那捣乱村人抓起。

    也只是片刻之后求雨大典前这场意外插曲便即宣告结束。那片不绝于耳的“乒乒砰砰”声嘎然而止后便听得一个粗豪声音吃惊说道:

    “俺的娘!想不到妹夫如此力大!罢了罢了俺说话算话还是回头给妹另寻个婆家!”

    于是这逼婚之人便鼻青脸肿的铩羽而归跟自己那位正等好消息的妹妹悻然说道:

    “妹妹啊还是换个人不要挑这道士做我妹夫。没想这人拳脚忒个厉害若做了你男人以后要是欺负起你来哥可护不了你!”

    他这憨直话儿一出旁边围观人群中立时一阵哄笑!

    就在这片哄笑声中那位得了胜局的少年拍了拍身上尘土扶了扶歪斜的帽冠哼了一声便得意洋洋的回归本座去了。

    听着两位女道童对少年道人的祝贺场中这些大多同属道门的术士法师一时间竟感觉颇有些羞愧。其中更有几位道士在心中暗暗忖道:

    “晦气这样拳脚相斗真丢了我们三清道门的脸面——这般村汉我一记‘裂天梭’便已足够!”

    “……就这粗蠢汉子贫道一招‘风行天下’定将他吹得没影!”

    就在所有这些不屑的目光中有一人思想着刚才的情形却不禁一脸的愕然——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得胜少年身旁那位“湖海散人”樊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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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春雨如歌,寸心分付梅驿

    经得这场小小的风波过不多久这浈阳县招贤求雨的法坛便正式开启。

    因为这事关乎民生又关乎神鬼向读圣贤诗书的浈阳县主彭襄浦便并未登台作什么正式开场讲演只是起身躬身施礼请第一位法师上台求雨。

    当第一位术士袍袖飘拂的登上高坛开始按本门秘术重新摆布求雨罡斗方位时台下围观民众中唧唧喳喳的议论声便迅平息下去。片刻功夫后诺大的龙王庙前郊野地里便已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自己目光投向前方那座高台上。

    与其他人一样醒言此刻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法坛看那位峨冠博带的道装法师如何有条不紊的忙碌。不多久这位应征而来的游方道士便踏着九宫七曜的方位开始来回穿梭。走步同时口中也吟唱起求雨经咒来。

    在坛上法师抑扬顿挫的念诵之时所有旁观的官民士子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冒出啥杂音儿来就干扰了台上法师神秘的玄唱。

    这样的屏息凝神一直维持到那位道爷走下台来。

    “失败了。”

    看着他面红耳赤、一言不的走回座中醒言便知道刚才这场求雨失败了。

    看来要从老天爷那儿求下点雨水来也并非是件容易事。

    与此相类此后又上去的那四五位术士法师无论用符、用咒、或是用丹丸辅助竟还是无一成功者。

    于是那些原本虔诚万分的士民见多时无功也渐渐松懈下来。不多时四下人群中便开始回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来。

    经得前六位法师的这番迁延折腾不仅片云滴雨没见着此刻挂在头顶的日头反倒越的明亮起来。灿烈的骄阳正向大地上这些毫无遮拦的人们肆无忌惮的散着灼人的热力。被日光一照便连那搭建法台的剥皮圆木也闪耀起白花花的光芒直晃得人心儿慌眼儿花。

    此刻他们甚至觉着自己一抬手、一转身衣服都会和周围干燥的空气厮磨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来。于是一股失望的情绪正在眼前民众中渐渐蔓延开。

    就在这片惨淡愁云中这第七位上台求雨的法师却仍是自信非常。这约摸四十岁左右的道长雄赳赳飞身上坛后仗着桃木宝剑跟四下失望的民众大声叫道:

    “各位浈阳乡亲且休懊恼!今日我志木道人便豁出一身修为全力施出咱空水道派的镇派绝学——先天殷雷削影符水**!”

    听得他这声底气十足的呼喝还有这长长的法术名似乎有几分门道于是这台下恹恹的民众还有那位已有七八分灰心的浈阳县主彭县爷便又打起了精神要看看这位志木道爷究竟有没有回天之术。

    只见志木道人说完这句话便符剑并举在九只清水罡斗间禹步舞蹈作出许多前所未见的古怪动作。伴着他舞剑画符施法与他随来的两位小道童也在一旁鸣磬敲钟为他们师叔忽髙忽低的怪叫声击打节拍。

    这一声声钟磬开始还不紧不慢;但等到志木道人口中的怪啸越来越尖利之时这俩道童便敲得越来越急。最后在一阵急雨般的鸣响中志木道手中桃木剑上粘着那九张符箓便突然化作九道清光“唰唰”几声分别疾飞入台上那九只清水罡斗中。

    就在此时众人再朝台上望去便见那位志木道人昂伫立剑指天南似乎正在低沉而急迫的念诵着什么经文。渐渐的他与那俩小道童站立之处就如同浸在水中竟开始有些摇漾起来。随着经咒的念诵高台上似乎正竖起一道水墙;其后那龙王庙的屋脊挑檐竟渐渐模糊波动起来!

    “有门儿!”

    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醒言见着这异状顿时在心中生出不少希望只等着看天上能不能降下些雨水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期待。就在醒言身旁的那位湖海散人樊川见着台上这异状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在心中轻蔑想道:

    “唔这人的法术倒也算五雷正法;若在平时免不得要给他洒下些雨水来。只不过今日遇着本神在此却也只能寸功皆无。最后求雨成功的也只能是我啊!”

    一想到此处这位原本镇定异常的神怪竟似乎也有些兴奋紧张起来。

    且不提这妖神心中转念;再说那位施出五雷正法的志木道人在台上等得良久手中剑都举得臂膀酸却仍然见不到有片云飞来。

    又过得一阵正当大多数人仍在翘期盼之时却忽见这位一直神完气足的志木道人突的垂下手中木剑浑身瞬间都松懈下来长吐一口气后朝台下一拱手苦笑道:

    “请恕贫道无能。此番恐是天意似非人力可回。”

    说罢他就携两位童子坦然走下台来。自然随着他离去高台上扭曲的异像便即消失。

    见得志木这番言行台下大多数人都是脸色黯然。

    不过醒言在座中替志木道长懊恼之余却也觉着有些奇怪。因为先前这几位求雨法师敢应官家榜文便不会是全无把握之人;刚才又看得他们手段更不像纯来碰运气的虚妄之辈。可为何所有这些求雨法事竟是寸功也无?

    “难道这浈阳大旱真是老天爷怒、任谁都挽救不得?”

    一想到这可能原本信心便有些不足的少年这时更是动摇起来。

    就在他陷入迷惑之时旁边这位青壮道客樊川正襟危坐纹丝不动却恰似将少年心中诸般念头看得如明镜一般。顿时樊川口角边便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嗤笑。

    就在这俩近在咫尺之人各怀心事之时那第八位求雨方士也上得台去。只不过对这法师而言也是力不从心;草草将诸般法程做过便在一片燥热的空气中下坛回座。

    如果说先前心底里还存着些幻想那到了这时在场数千军民已经是彻底的绝望。

    看来县中这场大难还应是老天爷降下的灾殃不是这些方士法术所能救赎。合县官民还得要检点各自功德虔诚乞求上天宽恕这才是正途。

    见第八位术士下来又感受到场中这变化樊川心中一乐:

    “哈终于轮到我啦!各位浈阳的乡亲们今日就给你们开开眼界看看本神是如何‘求雨’!”

    想到十几日昼思暮想的事儿就要在转眼间变成现实饶是樊川这来历不凡的神怪此刻也不禁心旌摇动起来。

    静了静心神樊川便要长身而起却忽听到法台旁有一声高呼清晰传来:

    “樊道爷请稍住。县太爷有请第十位张醒言张道长先上台!”

    “呃?这是怎么回事?!”

    闻得此言正准备一展身手的神灵顿时愕然。朝不远处县老爷看去却见面目清癯的县公正含笑朝自己说道:

    “这位壮士就请让张道长先上台一试。张道长他已在我府中住得几日本县已知他法力高强不如便让他先来作法。毕竟大家都已等得这么久……”

    彭县公这言下之意就是与其让围观军民晒得汗流浃背浪费时间看台上法师做无用功还不如让有道之士先来求雨。他这番心意樊川樊“壮士”如何不明白;正待恼怒转念一想后却恭敬的一揖按住身形默许了排序在自己身后之人提前。

    见樊川应允彭襄浦心下也挺高兴拈须暗忖道:

    “唔别看这道士面相生得粗豪倒还挺知情识趣!”

    此际他让醒言提前登坛倒并非出于私心。到得这节骨眼儿彭县公早就把张榜求贤嫁女之事抛到脑后;现在他只盼着能有个真正法术高强的术士可以替合县军民求下些甘霖来。

    见得彭公期许醒言倒也无由谦逊便立起身来朝身旁的青年道客一揖歉然说道:

    “这位道兄很抱歉。那我就先去试上一试。”

    “无妨道兄请便。”

    樊川不动声色回了一句心中不恼反乐:

    “哈~有了先前准备今个除我之外还有谁能求下雨水来?正好正好可以多看场戏看看这多管闲事的臭小子怎样出丑!”

    醒言却不知他这无良想法反倒还在心中赞道:

    “不错不错这位身形魁伟的道兄心胸竟也是同样宽广!”

    一边想着一边就朝法坛上走去。自然那两个女孩儿也一路跟在身后和他同上了这座求雨高坛。

    等到他们走上台站好方位围观的民众看到后却是一愣觉着万分惊奇:

    “咦?怎么这三人中竟是以那个小女童为主?”

    原来醒言三人上得高台也不管什么清水罡斗只按先前约好的法儿由琼肜站在台前装模作样念诵咒语;而剩下两人则分立在她身后左右醒言吹笛雪宜执个滴水檐作两个辅翼的灵真。

    摆出这样阵势是因这位四海堂主思忖着虽然要用神笛吹出“风水引”求雨但若真个到了求雨之时冲上台去便来上一段笛曲则很可能会让不明真相者还以为他们是来卖艺。于是依着少年心性一番琢磨之后醒言便决定让一个人在前面随便念念法咒他自己则在身后趁机把“风水引”给吹出来这样也就像模像样。

    本来这念咒之人想让雪宜担当谁知那个小丫头觉着这事儿好玩便毛遂自荐极力缠着哥哥把这事儿承担下。见她用心又真会些泼水小法术醒言最后也便答应了她。于是欢呼雀跃之后这小女娃儿就在哥哥逼迫下苦着小脸将一大段冒充求雨经咒的诗文给背下。

    因此现在这高台上便见一个年方十一二岁的小女娃正摇晃着小脑袋清脆的念叨着经文。颠三倒四之余那小女道童还不时停下来手儿抵着玉腮想上一想然后再继续往下背。只听她这般念道: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滋液……嗯!是滋液渗漉何生不有!嘻~……还有嘉谷六穗我穑曷、曷蓄!……非惟雨之又润泽之;非惟遍之我氾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渺渺望哥哥来……”

    这越念越含糊、内容越来越不着调的念咒声传到台下某人耳中心中又是一阵大乐不禁更加急切的想看到那可恶小道士如何出丑。

    不管旁人如何轻视就在小琼肜念诵声中醒言就着神雪玉笛开始奏起四渎神女传他的那布雨仙曲来。于是初时被小女童塾课诵书般可爱模样吸引去大部分注意力的浈阳县民过得良久才现这头顶天空中不知何时已回荡起一缕悠然的笛音。

    “呣看来这几个小男女也有些道行和刚才志木道爷差不多也用上乐器辅助作法。”

    虽然不抱多少希望但此时醒言这几个少年人倒让浈阳民众耳目一新差不多都和那位湖海散人抱了同样心思只把这法事当场戏来看。

    与这些心态轻松之人不同待满含云情雨意的笛曲儿吹起之后随着曲音婉转醒言却越来越觉着有些怪异。不知何故此刻他心中竟生出一丝荒唐的感觉似乎自己正像刚才和那个村汉搏打一般随着每个笛音从神管中飞出天地间彷佛有一股无名的巨力在和这些灵音仙声不住的对抗拉扯!似乎若他力胜则雨下;若他不济则滴水也无!

    “这就是上天的力量么?”

    醒言心中转念但口边仙曲却并不准备停歇。出身贫家的少年深知雨水对旱地平民是何等重要因此感觉到这股对抗之力的出现心下虽未刻意去想但下意识中已运起太华道力全神贯注于龙宫仙曲之中竟似要与那充塞于天地间的神力全力争竞。

    于是就在浈阳县内蜿蜒百里的浈水河上原本静如古井的水面生了常人难以察觉的变化:

    原本如蒙一层无形巨膜的宽广河面在水气交接的分界上正剧烈跳荡起细密的纹浪;那激烈情状就彷佛水底与空中各有一位针锋相对的神祗在那处不停的撕扯对抗。

    随着那亿万道纹浪愈激烈的跳荡慢慢的传到众人耳中的那缕轻柔缠绵的乐音渐渐便带上些杀伐之音。已全身心投入与旱魔相抗的少年不自觉便用上神曲『水龍吟』的乐意;一个个带着无尽魔力的音符流荡着充沛的太华道力从寒霜玉管中鱼贯而出直朝眼前广阔无垠的天地山川间奔腾而去。

    只用过两次四渎神咒的四海堂主却对神曲曲意清晰得宛如曾在心中铭刻;而在与天地间那只无形巨手相抗时无形无意之中这些个四渎龙神惯来行云助雨的神咒正被少年顺手拈来毫无痕迹的融入到龙女仙曲中去。

    一身太华流转、极力施展神咒之时他在心中决然念道:

    “今日不管是哪路的神怪我张醒言都要给这受灾的浈阳降下些雨来!”

    此时一直胡乱念经的小琼肜也停了下来专心欣赏哥哥的小曲儿。

    “这是……?!”

    那位一心等着看笑话的“湖海散人”樊川听得台上这异声却霎时大惊失色!

    就在樊川惊疑不定之时醒言却不管不顾的全力施展着神咒。不知是冲动还是侠心入得这相抗之境少年骨子里那股久未曾显露的执着心性顿时就显露出来。在这当儿什么天谴天刑、什么力尽后神曲反噬都已被他一股脑儿抛到脑后。

    于是就在这一声声刚柔相济的水龍吟啸声中不惟四乡八里的镇民村妇们尽皆起了膜拜之心;便连那千里之外的高天流云感受到这异音也都从四面八方朝这处云空中不停的奔流汇聚。

    就在此时那位被醒言插队越前一位的湖海散人却突然在笛曲声中捂住肚腹口中呕呕有声竟似是就要呕吐。见这情形那位排号第八的中年道士赶紧关怀的问道:

    “道兄不要紧吧?是不是早上吃坏肚子啦?”

    正关怀间却又见这青年道人耳鼻之旁一阵白雾氤氲彷佛正有汩汩云烟从中缭绕而出!

    就在此天人交战之际突然之间便有人叫出声来:

    “下雨了!下雨了!”

    初时这惊异的叫喊还只是零零落落;片刻后便有更多人反应过来一齐兴奋的呼喊起来。

    于是这些久旱逢甘雨的人们自内心的欢呼从龙王庙高台前传出从浈阳城郊旷野上传出从浈阳千村百镇各个角落中传出最后汇集到一处应和着天上滚滚的春雷顺着千里浈水河朝无尽的远方奔腾而去。

    “这就是天水吗?”

    感受着脸颊上凉凉的清润聆听着身旁男女老少激动的欢呼可还是有些浈阳人不敢相信那久违了的春雨就真在这一刻翩然而至!

    这雨丝滃渤如雾郁律如烟浸湿了春闺少女的幽梦停住了行脚商贾的脚步又飞进了士子的书窗滋润了干涸的墨砚。转眼间干结的田野中已是麦雨濛濛兰风细细;浈水河半涸的河面上细雨霡霂漫水连云上下一色。正是:

    风吹新绿满春田杏后桃前细雨天。

    香里相逢情似酒醉拈兰片赠游仙。

    沐浴在这样无边的细雨中高台上那位清柔的雪宜姑娘正是吐气如兰香肤赛雪。见着堂主召雨成功台下官民又欢声雷动梅花仙灵也是满腔喜意。明眸流盼间又看到在人潮之外的冷寂处如愁的细雨正浸润着一位兰花般的女子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在车轿旁陪着自己的娘亲朝这边怔怔的凝注。

    不知何故清泠的女孩儿见到那小姐、贵妇联想起那张榜文竟是一阵红晕上颊。

    正在羞颜如蘸水桃花之时又听到台下不远处正传来一声欣喜的感叹:

    “奇哉!乐哉!全凭张贤侄道力通天。我北地有‘瑞雪丰年兆’南方这处却正是‘春雨贵如油’!……”

    听到这声赞叹再想起彭府书房中那张“千山寒雪图”寇雪宜稍稍一愣似乎想到什么然后俛犹豫了一下便拔下间那支绿木灵簪纤步轻扬腰肢婉转朝四方袅娜而舞。

    于是就在她玉手轻挥之间这飘洒于眼前城郊旷野中的丝丝细雨竟化成朵朵晶莹的白雪纷纷扬扬飞舞在方圆十数丈的天地之间。

    “我……这是在做梦吗?”

    见着这样梦幻般的雪景那位念兹在兹的彭县公固然张口结舌而那些活到今天都没见过雪花模样的岭南民众更是又惊又喜如痴如呆似中了魇人的神魔!

    “哈哈!想不到雪宜也会凑趣~甚妙甚妙!”

    见着此景醒言大加赞叹;用着杂糅而成的曲儿求雨成功没遭反噬也没遭甚天打雷劈现在他正是心情大好!

    只不过只顾高兴的少年却浑没注意到就在这些神态各异的喜悦人群中有一人正是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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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骇浪灵潮,潦乱花魂之梦

    这次前来观看求雨大典的浈阳民众基本没人想着要随身携带雨具。因为干旱了这么多时日淋雨已成了件遥不可及的奢侈之事。结果待天上纷纷雨下之时这些人便个个都淋在了雨中。只不过几乎所有流淌着雨水的颜面上都洋溢着一脸藏不住的笑容。

    此刻所有浈阳县的大人们都似乎返老还童就如不懂事的孩子在斜风细雨中四下奔跑笑闹。

    化雨的春风拂过那求雨高台方圆十数丈内又有千万朵宛若琼苞玉蕊的雪花在和风中悠悠的徘徊飘舞。这样神异的景象一出顿时又跪倒了一大片口称神仙天女的虔诚乡民。而那些从不信鬼神的儒生见得这样违背天地常理的奇景也不免动摇了心中一直坚持的信念。

    而见了这情景有一人却有另外的想法:

    “这台上三人……难道是罗浮嘉元会上那几位上清门徒?”

    正是游走四方的志木道人见着眼前这一番景象忽记起最近道门中流传的那则传闻便开始浮想翩翩。

    台上少年却不知自己已经有了些名气只顾在那儿跟雪宜说笑:

    “哈~雪宜你听见没?他们都说你是散花的神女呢!”

    此时眼前这立于回风流雪中的女子正显得分外的娇柔;又赞她有这样神妙的法力有些文采的四海堂主便忍不住口占一绝:

    “雪宜你现在这模样正是:凝肤皎若雪明净色如神;娇眸生顾盼馨媚起朱唇……”

    正摇头晃脑吟诵间忽有一人噔噔几步奔上台来大笑着往下续道:

    “——雪衿久两设兰枕已双陈;愿君琴瑟早留曲待三春!”

    这大笑续诗之人正是浈阳县令彭襄浦。

    见得几个小男女这一番作为简直便与神仙无异这县主大人早就倾心敬服。此刻他最大心愿便是自家小女也能附得骥尾这样便再也不用惧那可恨妖灵。

    说话间彭襄浦已将醒言几人迎下台来。到得台下那些术士法师又全都来向醒言祝贺。只有那个樊川在一旁只顾揉着肚腹似是甚为苦楚。

    正一片纷乱间忽听那彭县主大喜道:

    “哈哈女儿你来得正好!正有一事要着落到你身上。”

    原来在漫天飘舞的雪影中那位彭家小姐正撑着油纸伞穿过已经稀疏了许多的人群款款来到求雨高台前。

    听了父亲之言彭润兰有些迟疑的问道:

    “爹爹是谁求下这场雨雪来?”

    问话之间这女孩儿神色半含忧愁又伴着几分期待。看到她这神态彭襄浦倒甚是开怀心说兰儿既然这样主动相问便表明她对张榜许婚之事或许不再反对。彭公心中忖道:

    “即使之前有些误解今日见了张仙长手段兰儿也该回心转意了吧?——这样夫婿世间哪里去找?——只是今日却已做不得正室了……”

    想到此处欣喜之余又不免有些惆怅。

    当即他便分开众人将女儿拉到醒言面前兴高采烈说道:

    “乖女儿今日这求雨成功之人正是这位少年道长。”

    一听爹爹这话彭润兰脸上却霎时一片苍白。彭襄浦没注意到女儿神色只顾往下说道:

    “张仙长这几日为我宅中驱妖有功今日又求得这场雨来按照老夫前日榜文许诺今次就要将你终身托付给他。”

    彭公这话说到此处便不再往下细说。毕竟虽然如今情势下自愿将女儿许给醒言为妾为婢;但此时在众人面前顾忌颜面还是不能摊开明说——

    一心欢喜的县主相公却没想到就因自己这句话竟引起一场天大的风波!

    “彭县公其实这事……呃?!”

    醒言瞅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正不知道如何说法之时却忽听耳边轰隆一声巨响如若天雷炸鸣!

    “不好!”

    听得这一声震鸣醒言便知不妙;回神再去看时却现眼前女子早已是人影俱渺!

    还在其他人惊惶于这声迅雷之时少年便已提气跳到空中凝目注视牢牢捕捉住漫天风雨中那道迅疾飞逝的灰影!

    “快追!”

    少年大喝一声那两个女孩儿便也凌空奔起随在他身后直朝那掳人妖灵奋力追去。

    “……”

    等回过神来彭襄浦已现自己眼前那几个少年男女还有自己女儿皆已是踪迹全无。正在惊愕间忽听旁边有人沉声说道:

    “县主不必惊疑。贫道刚才看到那个应召而来的樊道人突然暴起摄走小姐。现在张道长三人已经御剑追去。”

    彭襄浦转脸看去现这说话之人正是先前上台的志木道长。现在这位空水派的法师一脸肃然的说道:

    “县主大人请放心那几位仙长法力高强你家女儿应该无虞。我等法力低微就在这儿保护大人还有眼前这些百姓乡民。”

    听志木道人说到这儿彭襄浦已经脸色白。因为此刻他已听到就在浈水河方向上正传来巨大的轰响!

    略过彭襄浦吩咐手下疏散民众不提再说那浈水河边。此刻醒言已经按下飞剑立在浈水高岸上紧张注视着汹涌波涛中那个“湖海散人”樊川。

    如果说前几日他见到的浈水河是一位恬静安详的少女;那此时它便成了一位暴怒的疯汉。河中水浪暴涨原本干露的河床早已被洪波淹过;凶猛的河水已逼近高高在上的堤岸。河中央浊波漩流滔滔荡荡漭漭泱泱。浤浪相击时出巨大的声响汩汩浤浤渹渹瀖瀖咫尺处有如地裂山崩。

    而在那浮光如线的千尺涛头正立着那位掳劫妇女的妖汉樊川。此时樊川仍是一身道装打扮但装幌子的拂尘早已抛却脸上也换上一副凶悍神色。就在他不远处动荡不停的浈河水中却有一道高高抛起的涛浪纹丝不动直立如柱。

    在这水柱上正立着那位被掳去的彭润兰。此刻这位彭府小姐目光迷离神情恹恹如遭梦魇。

    就在醒言注目观察水中情状时雪宜琼肜二人也急急赶到他身后。见她俩到来醒言便回头低语几声。待二女点头称是他便擎剑在手聚气凝神然后剑上便飞出两轮耀目的月华直朝浈水河中穿涛破浪而去。

    几乎就在光华缠绕樊川身侧之时那位出身于万丈冰崖上的梅花仙灵也已连闪缥缈的身形越过惊波骇浪瞬间便来到那位目朦情迷的彭润兰面前。

    “小姐请抓牢我的手!”

    向来说话轻轻柔柔的女子这时却语音急促。也等不得眼前之人回答雪宜便伸手去抓她臂膀。

    “润兰我们快……”

    一个“走”字还没说出来却见眼前女子竟是下意识的一甩手立时从自己手掌中挣脱。只这一错落雪宜足下风波已将她涌出三四尺开外。等她反应过来再想上前二次解救之时却见到就在彭小姐落脚的那道水柱周围猛然涌起十几道高高的浪峰如同栅栏一般将彭润兰团团围住。

    原来被醒言飞月流光暂时缠住的神怪樊川现了雪宜的企图便随手一挥召出这些栏柱。等雪宜再想试着穿梭进去时却现这些水铸的栅栏竟如有灵性一般随机流转弥合丝毫不让她有可乘之隙。

    见救人无望寇雪宜便迎风化出那支“圣碧璇灵杖”足踏千顷波涛手舞万条瑞彩直朝那位耸立潮头的恶神飘然击去。

    就在雪宜这支天造神兵的金碧交辉中又有两团火焰般的光影宛若身披仙霞的神鸟正朝那水中的神灵翂翍飞去。自然这便是小琼肜驱动着她那两只朱雀神刃驾着些云雾在樊川头顶身周不住飘击。

    见得这样绚烂神妙的场景那些不肯逃离的胆大军民尽皆看得眼花缭乱“神仙下凡”声呼喝不断。听得他们这些叫喊又有更多的百姓停下脚步一齐瞻望浈水河中这场腾波流虹的争斗。

    此时勉强躲闪过少年那两朵夺命光月的水神樊川见这一大一小女孩儿兵刃古怪招式不凡便也收起了轻视之心。于是便听得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后这怪神又现出巨灵法身覆挂一身黑甲龙铠手中紧握一柄寒光闪闪的巨硕三齿钢叉腾身而起驾着惊涛骇浪的峰头朝这两位缠击不休的女孩儿横扫而去。

    这样一来众人便看到两个身形娇小的女孩儿正围着那个伟岸巨神不住跳跃飘荡。

    不过虽然看上去体型大不成比例但琼肜雪宜却夷然不惧;这两姐妹心意一同仍旧迎着霟霘的急浪飞波与那巨灵拚命争斗。

    见得樊川变成巨灵神将模样醒言心中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彭府妖人来历似是不凡喜的是身形变得这般壮大正好可以继续施展飞月流光斩也不虞误伤那姐妹俩。

    打定主意他便又开始默运玄功准备激那威力惊人的飞月流光斩。

    孰料就在这时忽听得一阵异响然后便见波涛间一个小女娃儿正如车轱辘般翻腾倒滚而回!

    “呀不好!”

    看清这滚来之人醒言顿时大惊失色。正要奔前将琼肜接下抢救却见这小丫头舒展开囫囵作一团儿的手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哥哥打败了~”

    原来刚才樊川被这两个小女子缠得不耐烦便呼喝一声运起神功霎时间便见他身下洪波顿起。凶猛的波涛如铁马横溃、银山崩塌一般朝琼肜雪宜二人迅猛扑去。

    这一下瘁不及防的女孩儿们立时被冲散开去。寇雪宜百忙中飞到上空而小琼肜则被浪头推着一路叽里咕噜的滚了回来。

    “唉琼肜啊我刚才只叫你远远放出火鸟儿你怎么就敢过去打斗。”

    轻责一句少年便放下吐舌不已的小女娃飞身驭剑朝那位不肯放人的凶神杀去。

    此刻浈水河中已是浪涌波高飞涛如雾在远处已经根本看不清楚。醒言便也只好御着“瞬水诀”将神剑瑶光飞在自己左右冲到樊川近前厮斗。

    只是虽然少年勇猛不惜力敌;但这水中毕竟不比6地惊浪雷奔、骇水迸集之际他又如何是这出身特异的水中神怪对手!

    于是勉强斗得七八回合就在樊川竟被醒言那把神出鬼没的灵剑逼迫得有些筋酸骨软之际便又故伎重施低吼一声猛然就在少年脚下呼出一道巨大的波柱然后又如惊雷般炸开瞬即就将苦斗的少年高高抛起!

    见偷袭奏效心中早有准备的水神又如何会放过良机赶紧就将三齿巨叉狠力扫去——于是刚刚赶到的雪宜琼肜还没来得及救援便听“砰”的一声自家堂主已然被这寒光烁烁的叉尾击中霎时如断线风筝一般朝浈水河岸边直直摔去!

    “堂主!”

    “哥哥!”

    两声惊呼几乎同时而然后这两个女孩儿再也顾不得与神怪搏击赶紧朝少年的落处飞扑而去。

    见一击得手樊川顿时大为得意便仰天狂笑起来:

    “哈——”

    刚笑到一半却嘎然止住;猛然间樊川只觉得右臂一痛“唰”一声手中钢叉便掉下水去。原来就在醒言被他击飞出去半途中还勉强击出一道飞月流光斩;饶是剧痛抛飞中大失准头但还是将樊川右臂击中。

    待被依样奉还了一招的波涛之神重唤起兵器勉强握到左手时却感觉着右臂流血不止一阵阵古怪的痛楚不断传来。说起来这两日中不可一世的神怪已是第二次吃得同样亏立时便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又惊又怒之下樊川便壮起恶胆狠下心肠奔波蹈浪鼓起千尺波澜朝受伤少年现在躺卧之处兜头淹去。

    于是本就激荡如沸的浈水河立时就如脱缰野马一般越过堤岸的束勒朝浈阳城方向奔腾争逐而来!

    见着洪水滔滔涌来醒言赶紧熬着痛楚在两个女孩儿搀扶下立起身来勉强飞离地面。几乎只在一线之间凶猛的波峰从脚下呼啸而过直朝那些呆呆看热闹的百姓县民扑去。

    见此情形少年心中大骇赶紧聚起全身的气力运起太华道力极力朝那漫涌的潮头出一道道“冰心结”神术。

    在他全力施为下那些势头猛烈的波峰竟瞬即便被冻住渐渐在地上凝滞堆砌起来。经他这么一挡那些被吓坏的县民终于缓过神来顿时便一声喊朝浈阳城高大的城墙后逃去。那些有些法力的方士法师就在奔逃众人之后断后;有位道士还不停的从地里呼出一道道土墙配合着醒言阻挡洪峰势头。

    见洪波受阻那位立在浈阳河峰头浪尖的受伤神怪便愈加震怒。此际樊川便似头受伤的猛虎更加疯狂的驱动着汹涌的河水毫不停歇的朝那少年站立的方位铺天盖地而去。于是那愈涌愈高的浪峰便彷佛马上就要将勉强飞在半空的少年吞噬。

    面对这样的洪峰巨浪本已受伤的少年已有些力不从心;渐渐的他手中出的那些冰冻法咒已越来越弱。过不多会久便再也遏制不住汹涌的洪涛。而那位会得土墙之术的道士早就力竭已和余下的人众朝城门飞奔而去。

    而就在此时醒言胸口中一直强忍着的那口鲜血便再也憋不住哇一声猛然喷了出来;几乎与此同时已经触到他脚下的浪峰猛然便极力一蹿。于是势若崩云的骇浪染着鲜红的血雾将空中已是精疲力竭的少年团团拖住。而此刻那两个女孩儿见堂主受了重伤更不知该攻该守只是四手死力拉住将醒言极力向上拔擢。

    就在她们与波神抗拒之间其余那些涛浪却从她们脚下一路奔过有如惊溃的野马群朝浈阳城奔扑而去。一路上这浪峰荡波涤尘就连龙王庙前用来求雨的巍巍高台也一下子被冲得七零八落。

    就在洪水横奔之时虽然经得醒言先前一番阻拦大部分民众已躲到高大的城墙后面去。但还是有少数腿脚不利落的百姓在城门外苦苦奔逃。在此紧急关头彭公急令衙中健卒还有百姓中壮实的后生冲出吊桥冒死去接那些老弱之人。出令谕之后彭县公一声长叹:

    “罢了没想我浈阳县竟惹上这样强大的妖神!”

    看着排空而至的洪水立在城头的浈阳县主面如死灰。此刻对他来说合县生灵俱危哪还顾不得上去想自己苦命的孩儿。而他身旁那些官吏衙役士子平民甚至道士法师见着城外洪浪喧天也皆是嗒然若丧。

    似乎这大旱多时的浈阳县又要被滔天的洪水淹上数月;而目光尽头那三位好心为县中求来雨水的少年儿女也彷佛转眼就要被齐顶湮灭。

    深陷洪水之中命悬一线之际醒言却只顾在心中自责。

    “唉我一人身死不要紧却不料给浈阳县民们惹上这样大祸!”

    濒临绝境之中万念俱灰之际他已顾不上注意到此时还有一样奇异的物事恰如初萌的花朵正在自己胸前悄悄膨胀悄悄绽放……

    于是只过得片刻便听见浈阳城上忽然有人一声大叫:

    “县公你看!”

    随着主簿这一声惊叫云端中突然“喀嚓”劈下一道雷电耀得这昏暗的天地有如日照。

    就在这声雷霆之中所有立在浈阳城头的官吏军民便看到浈水河畔那漫天的风雨中突然有一条金爪银鳞的神龙从那位被一团水影裹住的少年怀中破衣而出云蒸雾绕鳞爪飞扬朝浈水河滔天的烟波舞摆飞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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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龙飞剑舞,澄百里之波光

    就在浊浪漫过堤岸朝浈阳城急奔腾之时那位飘摇在浈水河浪花水雾中的昏沉女子却似从梦中突然惊醒大声惊叫起来:

    “樊郎不可!”

    这一声叫喊从如沸的涛声中传来已变得不那么清晰。但那位陷于疯狂的神灵听得这一声隐隐的惊呼却突如被兜头浇下一瓢冰水瞬间就冷却了他冲动的头脑。

    疯狂的神怪一下子便清醒过来。

    于是浈阳城上的军民看得分明几乎就只在一线之间那些已堪堪及到奔逃者脚后跟的迅猛洪浪突然就生生止住奔扑的势头;然后竟如潮汐般瞬间退去!而那些后脑勺都已感觉到一股凶猛水气的老弱乡民就此死里逃生一路连滚带爬的逃入浈阳城中。

    只是虽然他们得救但浈水河畔不远处那个急急吸住少年的浪峰却仍然急涌如初恰如一头饥饿的猛兽不将眼前猎物吞噬决不罢休。

    见得此景彭小姐便又出声哀求道:

    “樊郎放过那个少年道士吧。”

    “不行!”

    这次求恳却被断然拒绝。只听樊川恨恨说道:

    “润兰你有所不知几百年间都没人能损过我一根毫毛谁想短短两天内那臭道士竟敢伤我两回。”

    “这还罢了;更可恶的是那小牛鼻道士竟还不按先来后到敢在我前面插队坏我俩好事!——兰儿你别拦我且待我将那臭小子摔个半死再说!”

    樊川在这边气愤不平之时那壁厢醒言却也正在苦思着对策。只听风头浪尖上的四海堂主跟头顶上那两位好心拉住自己的女孩儿说道:

    “琼肜雪宜、你们先放手……待我使出、遁水法咒好去与那恶神厮斗!”

    刚刚受了重伤醒言这凶狠话儿不免便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待说完他便准备念咒入水;却谁料头顶上那两个向来言听计从的女孩儿这回竟是心思一同非惟不撒手反而更加死命的将他拉住!

    “哥哥哥哥你受伤了!”

    小琼肜的语气从来没像如此急促。

    就在这当儿正在醒言心下好生不甘之时却突然觉得似乎有人在自己心中轻嗤一声然后便听得铮然一声清啸自己那把瑶光神剑已然挣脱手掌唰一声飞空而去。

    等他展目追随看时却现自己那把封神怪剑已飞临到河中那圈稳如磐石的水栅上方盘旋三匝然后便一头扑下将冰冷的刃锋架在那彭小姐脖项上!

    “不可!”

    见得此景醒言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这一喊自己胸前一阵血气浮动差点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只是其后的变化便连开不得口的少年也没料到。那位锋刃临颈的彭家小姐却连一声都没吭;而那位神怪更是粗心一心一意只想对付他竟没看到身旁这关键的变化!

    神剑这示范性的一招一时并未能奏效。于是正立在浈阳城头的彭县公等人便看到眼前恍若墨缸倒倾的天地中风雨如晦云水苍茫似乎再过不多久那几点隐约的身形便要被这片灰暗的凄风苦雨吞噬。

    几乎就在众人陷入绝望之时突然便听得从头顶云空中“喀嚓”劈下一道雷电瞬间照亮了这昏沉的天地。紧接着浈阳河畔已陷入苦境的少年蓦然就觉着自己被雨水浪花打湿的胸口前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绽放彷佛有数十只被雨水浸泡的黄豆正在那儿开始萌芽。

    醒言正觉着前胸被挤得憋闷眼前却忽然灿烂起一片眩目的光华——这片近在咫尺的神华是如此的夺目以至于直到那条金爪银鳞的神龙已飞腾穿梭在浈水河滔天巨浪中时醒言、琼肜、雪宜这三人才能将风浪中那个天地间至圣至灵的神物看清楚!

    “那是……”

    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神圣存在少年已全然来不及记起那条神龙刚才竟是从自己这处破衣飞出!

    和他相似乍见了真龙现身理应下跪膜拜的合县军民却一时如遭雷震只顾怔怔的看着昏暗天地中那片矫健飒然的绚烂神华。

    且不提众人惊怔再说那条遽然出现的神龙。只见这条环身萦绕着缤纷瑞气的银龙银须银鳞金角金爪蜿蜒的背鳍则是一片玉样的光华在婉转的身躯上不住的流动。

    待这愤怒的水族王者一飞入浈阳河便见得原本已是波涛如沸的大河中顿时又激起千百道冲天的巨浪一时间浈河中波如连山浪击天霄。

    就在这一片势欲崩云耀日的霄浪华光中那位原本骄躁执着的神怪樊川却突然觉着有一股恐惧的气息正迎面扑来——还未等看清楚神龙样貌只这几分气息便已让巨灵水神浑身一阵筋酥骨软!

    于是还没等乍见神物的少年来得及好好瞻看便突见得眼前涛声如雷的浈水河已然是云开雾散、浪静风恬!

    正惊疑间醒言却忽听“啪嗒”一声重响然后便见眼前堤岸上重重摔落一物。定睛一瞧这摔落之人正是那位神怪樊川。只不过此时这巨灵水神已回复开始那副平常模样头颈四肢都被绳捆索绑正仰面睡躺在地上展动不得。

    正不明所以忽听耳旁一个熟悉的声音顺风传来:

    “哼哼~神力如此不济却还要来作怪!”

    闻声看去只见波平如镜的浈水河上有一淡黄羽裳少女正跣足凌波而来。

    “醒言你没事吧!”

    来人行到面前正关切的问着自己。

    “……!”

    原来这位一脸关切的少女正是那鄱阳故人龙女灵漪!

    见着少年目瞪口呆灵漪儿扮了个鬼脸怪道:

    “咦?你怎么还挂在那儿?”

    原来刚才这番转折也来得实在太快以至于浪潮退却之后直到现在张堂主还被堂中那两名忠心耿耿的女孩儿有如丝瓜般吊在半空中!

    “怎么是你?!”

    重新落回地面的少年脱口便是这句。

    “哼~怎么不能是我?”

    龙女微嗔。

    “灵漪姐姐~”

    尴尬之时却是小琼肜上前甜甜叫了一声。向来只被人宠的龙宫公主听了小女孩儿叫姐姐顿时大为欢喜上前抚着小女娃儿丝笑道:

    “还是琼肜妹妹乖!”

    醒言这时才缓过劲儿来朝眼前之人看去——此时的四渎龙女额头一抹嫣红似火的珠贝缨珞流苏垂额;柔黄襦裙上饰着光彩纷华的翠羽明珰;半嗔半笑之间正是说不出风流秀曼神采嫣然。

    不知怎地见到灵漪醒言打心眼儿里透出高兴倒不惟她刚刚救了自己。正准备与她招呼却突然只觉得嗓子眼儿一甜“哇”的一声那口隐忍多时的鲜血便遽然喷出!

    “啊!”

    见他吐血三女一齐惊呼。

    “不打紧这血吐出来就没事。”

    醒言轻松一笑。他这话倒不是纯为安慰人;这口淤血吐出后果然觉着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许多。

    正当他要问灵漪儿是否就是刚才那条神龙之时却忽觉一阵香风扑面——展眼看去正见一方雅致的香帕递到了自己面前。

    “快擦擦口角血污。”

    灵漪儿柔声说道。

    “谢谢。”

    见她一片好意醒言赶紧接过朝嘴边胡乱抹去。这方雪蓝的丝帕刚从女儿家臂钏中抽下体温犹存还叠成同心方胜的模样。只不过粗心的少年哪管这些也不展开只顾拿在那儿胡乱擦抹。

    等擦完醒言看着这沾染血点的绣帕才有些惶恐的歉然说道:

    “哎呀灵漪你这绢帕都被我弄脏了。我现在就去河边洗洗再还你——”

    “哼现在才想起来?告诉你这手帕沾了血就洗不掉啦!”

    “啊!那怎么办?”

    少年开始疑神疑鬼起来不知道这娇蛮丫头要自己怎么赔;却听龙女轻声说道:

    “不妨事反正这样手帕我有好几百条。这个就先放在你那儿……”

    “那敢情好!”

    醒言松了口气大为感激。

    正在这对小男女只顾说着这些琐碎事儿时却忽听旁边一声怒喝:

    “呔!你们将俺拿下要杀要剐早有个说法;如何只管叙旧难不成存心羞辱本神?!”

    “咦?”

    听他这声怒喝灵漪儿这才记起旁边还有个被自己拿下的神怪。听他这话又看到少年胸口前喷着斑斑血迹的褴褛衣裳立时大怒回头娇声喝骂:

    “好你这小妖神!不说本宫倒忘了;好既然你有骨气本公主就成全你!”

    说着灵漪便退后几步把手一招那樊川便打横飞起“吧唧”一下摔到醒言面前。然后便听四渎龙女随意说道:

    “醒言这神怪就交给你了随你处置!”

    话音未落那把刚才不知跑到哪儿去的瑶光神剑便应声飞回少年手中。

    “这……”

    看着恶人被绑得如端午粽子般扔在自己面前还任由自己落醒言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处置。此时那些在浈阳城头的官吏民众全都在极目朝这边观望。虽然似乎那法力通天的少年道士放出豢养的神龙之后妖神已被斗败现在已是风平浪静景气清和但刚刚吃了那一番天大惊扰彭襄浦他们死也不敢随便打开城门再去围观看热闹。

    再说醒言踌躇了一下对上樊川那双满含恨意的双目倒反而镇静下来。略微思忖一下便见他提剑上前似乎就要有所举动。

    “不要!”

    当他刚刚跨前两步却见一个女子打横里奔出伴着一声哭叫和身护在樊川的面前。

    “彭小姐你这是……?”

    原来此人正是浈阳县爷彭襄浦的掌上明珠彭润兰!

    忽见官府小姐奔护在妖神面前醒言、雪宜几人顿时大为诧异。

    正听这位刚被灵剑救上岸堤的女子向他们俯悲凄求恳道:

    “小女子求求道爷不要杀我郎君!”

    语罢便是泣不成声。

    “郎君?!”

    初闻此言醒言大为惊愕。

    只不过也只稍一愕然他心中便立时如雪亮一般。听她这句话先前心中所有的疑虑便全都迎刃而解。略一迟疑正待问话时却忽听横倒在地上的神怪厉声喝道:

    “润兰!不必求他!”

    听身后之人恨声连连润兰止住悲声回说道:

    “樊郎若你死了我又如何能独活?”

    “……你这又是何苦!”

    一听润兰之言原本气势汹汹的神怪立时一声长叹神情萎靡。

    瞧着眼前这二人生离死别的情状醒言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便踏前一步温言说道:

    “彭小姐我暂时只想先问他几句话希望他能据实回答。”

    听得这小道士言语间似乎有些转圜余地彭小姐顿时便如抓到根救命稻草一连声替樊川应承下来保证他一定有问必答说实话。见着她身后之人也没反对醒言便开口问道:

    “樊川你倒底是何来历?”

    一听问话那神怪傲然说道:

    “哼!你这小道士听好我便是西昆仑风雨之神计蒙后裔现在南海水侯座下供职为鼓浪兴涛之神——本神名叫樊川!”

    “呀!是个神灵!”

    乍听此言醒言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确认道:

    “你、你真是海中神将?”

    “那当然!我又何必骗你。”

    “那、你为何不在南海视事却来这浈阳兴灾?”

    交过几次手醒言对这位神灵倒也不如何畏惧。

    听他问这位被捆在绫带中的神将却似泄了气的皮球黯然道:

    “唉不提也罢。本神偶因小事忤了水侯便暂被贬谪一路游玩到此。”

    接下来在立意弄清事情来龙去脉的少年追问下在场几人才知眼前浈阳这场旱灾倒不完全是樊川的过错。

    原来这位南海龙太子手下的贬谪神将为了散心一月多前游玩到浈阳县境恰遇浈阳受了干旱天灾。无意中循着水脉一路巡游正好听到那位彭府千金在深闺“照妆阑”前对着干涸的池塘惆怅着自己花样年华也这样瞬水而逝。之后便又听她凭栏鼓琴一曲——那副落寞萧疏的娇婉模样落在同样愁闷落寞的南海神将眼中顿时便惊为天人。

    于是满腔仰慕之情的贬谪神将就不管不顾运起神力立时就让石泉喷涌如初须臾便将那见底的春池重又注满一池清水。

    就在润兰乍见泉潮汹涌、欣喜万分之时樊川又破浪而出踏波来到妆阑之前对着惊惶的春闺女子言明心意更将自己身份如实相告。当他说完后正觉着自己莽撞心中惴惴不安之时却听得那位如幽花般寂寥的深闺才女看他情真意切竟是一口应允就此结下了情缘。正是:

    自怜照水常看影更有旁人比伊痴;

    比翼愿成同命鸟称心羞对合欢枝。

    当然这男欢女恋之事樊川总不大可能说得十分清楚;不过两人结识过程也大致如此。只是虽然樊川润兰两人你情我愿倾心相许但终非长久之计。而这俩情浓之人竟都没勇气跟那位深重圣门礼仪的彭县公提及。就在这时为着合县百姓生计润兰爹爹贴出那张招贤许亲的榜文。这样一来樊川便觉着是天赐良缘觉着这是次绝好的机会。毕竟即使这浈阳大旱是天灾只要他这风雨之神的苗裔运些法力从境中四处河川中摄出些雨水来降下只不过是小事一桩!

    而可笑之处便是在此——因为修葺龙王庙彭老爷组织的求雨必须延后几天于是这位正陷于火热爱情中的神将樊川便患得患失起来生怕老天爷开他玩笑在求雨一两天前就突然降下雨水来白白断送他的姻缘。于是这南海神将近几天中就每日里昼伏夜出夜夜都紧赶着去作法吸缚水气就连昨夜受伤也不间断。

    听他说到此处挡在身前的彭润兰又忍不住哭泣起来泫然道:

    “樊郎既然知道这几位道士法力高强能将你打伤又为何今日还要来赴爹爹这求雨庙会?”

    听她悲戚粗莽的神将只柔声说道:

    “润兰我的心意难道你到今天还不懂么?”

    听得此言女子看着眼前少年手中剑器的锋芒不禁大恸失声。

    只是虽然彭家小姐惊惧但待醒言听清个中情由再看看眼前这感人情状这位原本准备好歹砍上一剑聊表惩意的四海堂主便实在下不得手去。不知如何是好他便转过头来想问问灵漪的意见——却谁料自己身后这三个女孩儿此时竟个个也是眼圈红眸中泪光隐隐……

    见此情形不用开口醒言也知答案。于是他便退后几步拱手说道:

    “彭小姐樊川兄想来你们也非妄言之人这次便信得你俩。”

    说到这儿醒言便转脸对灵漪儿说道:

    “灵漪还请你将法宝收起把樊兄放开。”

    “嗯好~”

    灵漪欣然答应将手一挥那条捆缚在樊川身上流光溢彩的粉色绫带便倏然松散如游龙般飞回到灵漪身上缠绕在少女腰腹之间。

    “这、这法宝是腰带?”

    看着那绺丝绫束在少女腰间正垂下两头绢带在她身周浮风而飘醒言便咋舌不已。

    见他惊讶灵漪儿甚是高兴夸耀道:

    “那当然我四渎龙宫的腰带自然不比凡俗!”

    听了灵漪儿这话那位已经立起的南海涛神便不由打量了少女一番然后就惊声呼道:

    “你、你是四渎神宫的小公主‘雪笛灵漪’?”

    “正是!看来你这神将果然有些见识。”

    灵漪闻言傲然一笑。

    就当樊川闻言赶紧施礼之时醒言却在旁边忖道:

    “唔看来他真还是水中神将那刚才所言又可信了几分……”

    见少年出神那四渎公主便笑着对他说道:

    “醒言怎么样?我上次说这‘雪笛灵漪’的名号四海驰名没骗你吧?”

    “是是是!其实我也从来没怀疑过——只是没想四海驰名的‘四海’是这意思。”

    这时琼肜也来凑趣嫩声嫩气的问道:

    “灵漪姐姐雪笛就是醒言哥哥那个神雪笛儿吗?”

    “是啊!琼肜妹妹真聪明。”

    又见到这几人灵漪儿正是心情大好。见她这副活泼的模样那樊川却在一旁奇怪的小声嘀咕:

    “早就瞧那笛儿不是凡物却没想到竟是闻名遐尔的四渎雪笛也不知这少年道士和总领6上水系的四渎龙宫有甚干系。不过这四渎龙女却有些古怪。传言中不是说她性情冷傲不轻与水族少年子弟亲近;怎么今日一见竟是如此活泼?看她先前龙族圣力又绝非假冒。”

    “呣今日看到真人却比水侯那幅画像竟还要美上十分……”

    正极小声的嘀咕着却没想醒言耳目甚灵听到他这话尾便问道:

    “什么水侯的画像?”

    见他相问现在已怨气全消的兴涛神将赶紧答道:

    “我家南海龙族三太子向来十分仰慕四渎龙女便在一次水族神官聚会中着丹青高手偷隐一旁绘得一幅肖像以便挂在书房中经常观看。”

    听得此言醒言立时大叫起来:

    “哇呀!没想你家水侯竟这般贪恋美色!”

    听得少年非议主上樊川只好尴尬一笑。却孰料紧接着又听少年压低声音续问道:

    “樊兄不知那丹青高手家住何方?我这便想去拜访一回看能不能求得张副本……哎呀!”

    刚说到此处涎着脸儿的少年头上便被敲了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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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玉笛情不断,再结水中缘

    满川烟雨一朝散去醒言灵漪几人却再也兴不起任何的恨意。

    其实此刻醒言自己也觉着奇怪为什么之前在滔天洪水中自己还是满腔怒意觉着就是将那人斩于剑下也丝毫没有怜惜。但刚才只不过听了樊川一席话再看见到彭小姐与他相依相偎的情状便完全改变了主意。难道是因樊川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似乎也不是。若他现在再想打一架自己也完全没有怯意。转过几个念头最后醒言只得在心中思忖道:

    “嗯说不定这便是‘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吧。”

    而那位向来只顾大体的四渎公主不知何故这回竟也表现得颇为心细。听过樊川这番恋情事儿灵漪便主动提及要传润兰辟水法咒以方便她能与爱郎在水中相聚又能一起修炼长生之术。

    虽然南海鼓浪兴涛之神樊川也会这样遁水法咒但南海水侯、即那位南海三太子曾经颁下严令言麾下部众皆不得将水族法术传与凡人。

    对答之间又见樊川甚守本分言语之间十分恭敬想见也是面恶心善之人;于是善良的龙宫公主便许诺说回头得空跟爷爷求恳一下就让樊川也当了浈河的水伯反正他现在也正被贬无事。

    灵漪这一许诺顿时就让樊川、润兰二人感激涕零。深谙个中惠泽这位风雨之神的苗裔就拍着胸脯保证说道以后一定要用自己法力保得浈阳年年风调雨顺。

    见这水中神灵在此醒言就不免顺口问起这大旱天灾倒底是何缘故。听他相问樊川想了想便告诉他这次浈阳受灾确是上天降下的灾罚。至于具体是何原因只因天机叵测他也不好妄猜。

    听他这般说醒言便觉着有些奇怪。因为之前自己一路风闻知道这彭县公官声甚好应不会有甚失德之处。不过又一想这上官处事体恤宽仁倒也未必总是美事。想到这处醒言倒忽觉方才这风波事儿有这解决也甚两全其美。想这樊川处事雷厉风行有他在此坐镇即使浈阳有些宵小恐怕也再难做出甚大恶。

    正当他想着心事那灵漪儿又从润兰那儿了解到说醒言跟她爹爹甚是投缘。于是龙女便过来取笑说醒言在老人家面前总是装得很乖。还没等少年来得及喊冤灵漪就逼着这位上清堂主答应为了名正言顺一定要替樊川润兰二人向彭县公说项让他同意了这桩亲事。

    对灵漪这安排醒言自然没啥异议当下便信誓旦旦的保证说道自己一定尽力办到——

    这两位心地简单纯良的小儿女却不知道正因今日这一番美意在日后一桩震动三界的滔天大事中他二人才得了樊川夫妇好生襄助!

    醒言此时哪想得这么多。他现在又为一事疑惑便开口问道:

    “灵漪啊刚才见你给彭小姐传授辟水咒为何只见一阵字形金色光影朝她头脑一阵闪动流涌传功便告完成?想我当年学时似乎费得好一番周章。”

    听他这一问一直颐指气使的龙族公主竟一时语塞俏脸上还微微闪过一丝红晕。愣了一下才含嗔说道:

    “那是因为你笨呗!所以本公主才在百忙中抽出时间亲身示范~”

    说到这儿灵漪似乎想起件重要事儿来便招了招手让醒言一人跟她到一边说话。

    见她神色凝重醒言也不敢多言赶紧就随她到了一旁幽静处。正不知她这回又要说起什么紧要话儿却见灵漪竟略含羞涩的跟他说道:

    “醒言你打开那个手帕看看……”

    “呃?”

    忽听她提及手帕醒言稍微一愣便立即想起件紧要事儿来拍着脑袋惊呼道:

    “哎呀抱歉!刚才一打岔我倒忘记给你去洗绢帕了——”

    刚掏出绢帕要去旁边河中浣洗却听灵漪轻柔说道:

    “也不急忙洗只让你先看看而已。”

    “……”

    忽见娇蛮龙女变得如此温顺醒言倒有些不太习惯。也不知这女孩儿在搞什么古怪便满腹狐疑的将那方雪青丝帕打开。

    展开绢帕端详一番醒言便满口赞道:

    “唔不错!帕角这只圆环倒似乎甚是名贵。什么做的?是玳瑁么?”

    打开绢帕后少年一眼就停留在帕角那只光彩隐隐的玉色圆环上。原来那时少女的体己手帕一角上会系一只圆环这样其余三只帕角便可从中穿过时人称之为“穿心合”。醒言现在满口称赞的正是那只可以穿心而过的帕角玉环。正等她回答却谁知少女噘嘴嗔道:

    “谁叫你看那个。我、我只是让你看帕上绣的图案……你猜猜是什么?”

    “哦!这样啊。”

    这时醒言才注意到原来这丝帕上还绣着些景物。虽然沾染上点点血痕但基本还能看清楚。又是端详一番然后便胸有成竹的说道:

    “灵漪这几个是荷叶荷花吧。”

    虽然眼前这帕上的花纹更像湖中水藻;但看那几条波纹还有夹在中间的那两只水鸟便大概也知道应是水里的莲荷。这回少年小心翼翼变聪明了许多。果然话音未落就见眼前龙女拍掌欢笑道:

    “正是正是!它们正是荷叶荷花醒言你真是好眼力!这、这是我最近学绣的~”

    见她欣然醒言也跟着陪笑几声。见他猜出灵漪儿兴致大涨又指着绢帕急切问道:

    “那醒言你再看看中间这个是什么?”

    “是俩肥鸭儿!”

    自信许多的少年这回答案脱口而出。

    “啊!醒言你再看看?”

    见少女神色黯淡醒言不禁大为惊讶:

    “不是吧?难道这俩是鸳鸯?!”

    “就是鸳鸯!”

    见自己绣品没被猜准少女神色黯然显然甚是难过。

    见自个儿猜错答案竟引得少女情绪如此低落醒言也甚是后悔便赶紧笑着好言安慰:

    “其实灵漪你也不必太难过。这帕上被血污了也看不太清楚难免看走眼。更何况我猜的鸭儿和鸳鸯也同算水鸟差不太多。有稍许偏差实是我眼力不行而不是你绣艺不精……”

    “真的?”

    听他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解说少女顿时愁颜尽展。

    “当然不骗你!只不过、”

    斩钉截铁确认过醒言便随口问道:

    “灵漪你最近怎么喜欢摆弄这些女红?虽然女孩儿家最好也学些……哎呀!”

    话音未落却又觉头上一痛——原是少女走上前来伸手又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怒容满面道:

    “都怪你!”

    “都怪我?”

    受了这不白之冤的少年莫名其妙。却听少女兴师问罪道:

    “当然都怪你。我问你为何过去好多月你总不拿出玉莲荷找我?”

    “呃……”

    醒言听了这话却一时遽未答言。

    此时一缕阳光正从云中泄漏映在清江之湄的少女身上照得她全身上下有如璧月朝霞般的丽彩流辉。她身上那袭破水而出的罗裙流光隐隐正让拂水而来的春风吹得紧附在窈窕娇躯之上被明烂的春阳一照便让她本就秀曼颀长的身姿更显得格外的婀娜娇妩。而她粉额上那抹流光溢彩的鲛珠缨珞随风飘飖又将她衬托得愈的尊贵明珑。

    只是无论姿态如何的高贵又无论往日想得如何的通透在这般久别重逢之后灵漪儿那双明眸之中已忍不住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见着眼前这泪水盈然的伤心神女一向只惯与她嘻笑的少年此刻却端肃了面容。半晌无语后他才悠悠叹了口气温言说道:

    “灵漪非是我不想你来。刚才想要你的画像也不止是笑谈。我又如何不想天天看见你的模样?只是每次我拿起你相赠的玉莲便会想起你施法一次就要昏沉两三个月一定会大伤元气。这样一来即使我再是惫懒却如何忍心将它向水中放下。”

    “其实我只要看看玉莲花含苞的模样就已经足够……”

    在他剖白之时灵漪儿静默无语。听着自己口中一贯称之“惫懒”的少年说出这番从不曾表露的肺腑话儿虽然一时无言但她那两湾晶莹的水眸已悄悄晃漾起来。

    又静了半晌便听这位跟醒言从来都很爽朗的龙女正温柔娈婉的低低语道:

    “醒言痴哉……”

    “你不知我这几月中已将‘镜影离魂’练得十分娴熟;每次施展之后已不须再沉睡一两个月。”

    言罢这位龙宫少女便望着少年怔怔半晌然后就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你随我来……”

    于是还没等反应过来醒言就觉得手中一阵温润已被少女牵着手儿拂过岸边几株苍苍的葭苇朝眼前空廓的浈水河中迤逦行去。

    凌波几步便被她领入千顷春水之中。

    阳光透入的浈水河明净如清澄的琉璃;前面那位翩跹前游的黄裳少女彷佛一尾柔绵的游鱼。浈河中流动不息的河水正将她长长的秀青丝飘动成几缕随波逐流的水草。

    渐渐游得深了水中的景色便看不太清;前面那个女孩儿娉婷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终于就在游到浈河中最幽深之处少女终于停下身形。

    “灵漪我们来这儿……”

    黝暗的水色中醒言几乎看不清女孩儿的容貌。

    幽暗中灵漪却没有回答只微微一运神力便见有两只茸角闪着两点金莹的光彩从她一头乌丝中伸展出来。然后她口中就响起一阵奇异的鸣啸。

    在这声长长的龙怒清吟中这附近绵亘数十里水域中所有的水族无论龟蚌蜎蛭还是虾蟹鱼鳖霎时间惊慌失措尽皆朝远方仓惶游离奔逃。

    只不过近在咫尺的少年却丝毫感觉不出这声吟啸有何异处反倒还觉着十分亲切。正当他想要继续问时却听身前水中正传来一声羞涩的话语:

    “醒言~你曾经……偷偷亲过我吧?”

    “?!”

    瘁不及防的少年闻言立时大窘!

    要知道那回在鄱阳湖底的少女寝居中他确曾顺心自然的偷偷亲过灵漪面颊一次。当时他还没什么感觉但俟后这些岁月里那一次绮丽的偷吻却时常无比清晰的浮现心头;一丝甜蜜之余也成了青涩少年成长中挥之不去的负担。他每每想到:

    “天我竟曾趁女孩儿睡着偷偷亲人家脸颊一下!我……我是不是坏人?”

    正因如此今个突被当日那女孩儿问起醒言立时便臊红了脸面就好似做坏事时被人当场捉住般窘迫不堪!

    内心惶恐的少年再看看周围黝暗的情状顿时更加惊疑不定:

    “难道今日灵漪她、专门来找我算帐?”

    “唔……”

    也只想到这儿他便再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就在无边的黑暗中少年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忽然被一阵火热而奇特的柔软包围。随着几分异样的灵动这神秘的温湿的火热的柔软瞬间又将他整个的包围……

    寂静温柔的一川春水中正有两条略显慌张的幸福鱼儿在朝河底悄悄的沉去……

    正是:

    因荷思藕久情浓

    玉液流芬胜碧筩。

    云汉昔曾传跨凤

    翠渊今喜近乘龙。

    『仙路烟尘』第九卷完。

    敬请关注本书第十卷:

    “焚花荡月问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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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仙尘半世缘
满腹幽情对君宣
浮沉几度烟霞梦
水在天心月在船仙路烟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仙路烟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仙路烟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