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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普祥真人     督军txt下载     督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 谈判(三)

    赵冠侯反倒不急,朝两人一笑“二位,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该谈的那么草率。电厂的选址以及电力的优先供应,都是要仔细斟酌的问题,我们不必急于这一时。我们总督衙门的一品官席,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味,如果我是二位阁下,就一定不会错过。在那之前,我们应该放松一下,喝一点咖啡,具体的细节,可以慢慢谈。”

    韩荣朝赵冠侯招一招手“冠侯,你先随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旁的小花厅,韩荣的面色一沉“赵冠侯,你可知罪?”

    “大帅,卑职事先未曾请示大帅,实在罪该万死。只是事在紧迫,卑职于电厂之事,虽有个谋划,却只是个大概。如果事先说出来,恐怕大帅的幕友那里,便首先过不了关。是以卑职只好将谋划放在心里,事先未曾奏禀。若是能够说服洋人放弃索赔,这电厂之事,本也不必提。可是洋人态度坚决,执意索赔,卑职无奈,也只好出此下策,实是无奈之举,请大人见谅。”

    韩荣的面色依旧难看,但还是摆摆手“起来说话,你跟我说一下,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好好的说什么电厂?现在把洋人的心气撩拨起来了,我再想说不成,怕是洋人那里先不饶我。在天子脚下搞出个电厂来,到时候民间纠纷不断,给我找出无数麻烦暂且不提,你就不怕朝廷震怒,降罪下来?”

    “大帅,下官之前也了解过,这供电一如铁路,在京城,都有人弄过。老佛爷的颐和园里,一样装着电灯。只是就像您说的,皆不成规模,所用范围亦十分有限。可是,在泰西,电厂却是发展的极快,洋人家里用电灯,还有夏天的风扇,都是以电为能。实在是一件好东西。盛愚斋在松江办电报,再早办铁路,哪一件,也都是祖宗没有成法,敢为天下先的事。大帅如今乃是疆臣首领,权柄威风,岂是区区一个盛愚斋能比,他能办的事,我们为何不能办?若是修成电厂,日后京城中提起办洋务来,您的名号便是第一。”

    韩荣哼了一声,并未做答,似乎对此不屑一顾。但是赵冠侯却心知,他不肯说话,就已经是被自己说动了心。若不然,何至于让自己说这么多,只一挥手,将自己赶出去就是了。

    正如赵冠侯所料,韩荣并不保守,事实上,他才是京城里第一个用电灯的人家,就可知其开化。这次洋务的艰难,也是实打实的存在,翁放天这一击,打的就是他左右为难。既不能战,又不让他和,逼着他挂冠辞职,收回北洋兵权。

    他相信翁放天正在用尽办法找自己的岔子,若是这次赔款,且被他抓住痛脚,言路上一定放不过自己。即使借贷洋债,也一样有后患,是以,赵冠侯咬住不赔款,于他而言,确实是在帮忙。

    再者,就是赵冠侯提到盛愚斋,也确实戳中韩荣的心事。不管论出身还是资历,盛愚斋都不能与自己相比。

    可就是因为追随章合肥办洋务,又在松江办电报局,现在把个电报局这个聚宝盆控制在手里,外人万难插手。就连一本万利的铁路,也被他所把持,这修路巨款,重利都在他手里,外人只能分点汤水。自己一个疆臣首领,军机大臣,反倒是不如他来得方便,这确实让他心内有些恼火。

    但是电厂事关重大,他轻易之间,也难下决定,一时间,却也难以决断。

    “大帅,请容卑职斗胆一言。如今津门地面难民众多,如果不妥善处置,难免再生变故。卑职想来,朝廷固然筹措粮款发放赈济,但是对比灾民,依旧只是杯水车薪。如果以兴办电厂名义,挪出一笔款项,也可以先行发放赈济,稳住局势。再者,兴办电厂,就需要大批工人,以工代赈,又可使一部分人得食。他们有了饭吃,又可以养活自己的家人,就不至于铤而走险,不至于旧事重演,触怒洋人。”

    “你说的这一点,本官已经想过了,早已经移文山东巡抚,让他想办法,把他的子民弄回去。又行文朝廷,着令河南巡抚妥善对待,用不了太久,津门地面的流民可去大半。这修电厂的好处,若只有这点,本相绝不会答应。”

    赵冠侯连忙道:“大帅,修电厂的好处,当然不止这一点。虽然是我大金和洋人合资办厂,但实际上,我们并不需要出多少现款,主要可以用土地来支付。其余工料等项,亦折算到款项之内,洋人所谓赔偿,我们以这部分就足以支付。而且,即使是现款部分,也不需要我们自己出钱,而可以官商合办方式,招商入股,筹措资金。”

    “官商合办?这不是章桐当初搞的那个船厂的办法?”韩荣想起当初章桐办船厂,又商办又官办,往来腾挪,几经倒手,就让数以十万计的白银去向不明,多半落入自己腰包之旧事。心内一动,这笔生意,要是这么个做法,倒是值得自己冒险了。

    洋人想要办电厂,土地就是大问题。租界自有地界限制,并不能随意扩张。而洋人想要买地,地方上一来百姓不愿意出售,二来索价亦高。

    是以大金的地价折算时,也定的较高。可是官府征地,与洋人不同,只不过象征性给些钱财,便发官军征收,兼之现在杀流民杀的血流成河,此时征地,地价更低。一进一出,这里大有可做手脚处。

    另一则就是工料,慈喜太后修颐合园,所费钱财不知多少,园子就仿佛个吞金巨兽一般,吞噬着海量金银,竣工之期遥遥无期。可是内务府,乃至材料商,不知道出了多少富户。

    土木不可轻动,这个电厂虽然不能与园子比,可是一修起来,自己手上,也是很能发一笔财的。韩荣的心终于被说动了一些,看着赵冠侯道:“你可曾想过,本相说的那些问题?若是有人以此攻讦,又该如何?”

    “大帅,电厂一如过去的铁路。当初我们修铁路时,朝野内外,清流疆臣,不知多少人视之如猛兽。可如今,铁路修了不少,其利有目共睹,可见这事,要做,就能做的成。电灯目前还通不到华界,电死人的事,还提不到日程上。再说,先拿洋人练练手,我们自己在旁边学着,要是学会了这修电厂,管电灯,咱们自己将来办起来也方便了。就拿那伦敦道的发电机说,只那么一转,尼德兰领事馆那的灯泡,照明足抵的上一千支蜡烛。大帅请想,要是我们用一千支蜡烛,先不说烟火气,就是回禄之险,就让人防不胜防。若是有朝一日,您这里也通了电灯,晚上办公,也就方便许多。”

    “你少跟我提电灯,本官家里就用着电灯,颐和园里也有,我见的多了。你说的这些,我承认是个道理。但是本官这里,也有我的道理。一旦通了电灯,那些卖蜡烛、灯油的,又该任何过活?当年修铁路,朝廷想的,就是那些赶车行船的人,如何生活。现在办电厂,我也要先想想他们。”

    赵冠侯倒不曾想,金国官吏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颟顸,亦有过人之处,这番话说的,也极为务实。好在他亦有准备,连忙回奏道:“大帅,此事亦不为难。咱们的电,是通到租界,华界并不供电,那些人的蜡烛油灯,也卖不到租界,并无影响。将来咱们华界用电时,把这干人招到电厂做工,也可安抚。这洋人的电厂,未必修的很大,管不了整个租界,等咱们的电厂修好后,他们说不定还要用咱的电。再者正如铁路,我们先学会修,免得守制于洋人,而不能归自己。大帅以为如何?”

    韩荣点点头“你小子倒是有些脑筋,想的路子倒也不叫错。先拿洋鬼子练练手,看看这电厂是个什么玩意,怎么修的。将来,咱们自己也修它几座,让洋人也买咱的电用。不过这事太大了,咱们自己做不了主,先跟洋人谈个意向出来,本相再修本进京,请万岁和老佛爷定夺。”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实际上,一旦总督与洋人谈个大概出来,这事基本上也就板上钉钉。毕竟当年因为反悔食言,最终导致洋人打进京里的事,殷鉴未远,谁也不敢在这种事上再犯错误。

    等重新回到会议室时,简森夫人对赵冠侯丢了个眼色,显然,她这边也取得了极大进展,两位领事的工作,也差不多做通了。

    阿尔比昂租界受的损失本来就不大,詹姆斯对于索赔,就是抱着可有可无,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心态。要多多少,都是赚的,要不到也谈不到损失。

    而比利时的华比银行,在阿尔比昂租界内,电厂一修成,肯定是优先向阿尔比昂租界送电,他得到的利益更大,因此自然是对电厂大力支持。

    安托万与他恰恰相反,对于修电厂,颇有些抵触,还是想索要赔偿。但是詹姆斯一退出联盟,他便有些孤掌难鸣。

    这一如章合肥办洋务的原则,不使洋人合而谋我。韩荣虽然办洋务上不够精明,但是察言观色的手段,却是在金国官场里修行而来,非同泛泛。观察之下,也发现两个洋人领事貌合神离,不再是铁板一块,对于赵冠侯就更多了几分赞许。

    洋人既然分了心,韩荣的态度也就坚定起来,两下里谈的话题,就变成了土地如何折价,工料又折价多少。安托万虽然表示了反对,但是詹姆斯却摇摇头“安托万,我觉得这种处理方式很合理。如果你拒绝接受的话,可以离开,我会代表阿尔比昂,与金国继续接触。”

    简森夫人也道:“如果卡佩政府觉得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失的话,我们可以在电费问题上仔细探讨一下。但是我觉得,这个处理结果,对我们所有人都好。如果您始终认为不够合适的话,我可以把这份意向书送到吕班公使那里,由他来进行判断。”

    见她搬出吕班这尊大佛,就连安托万也没了话说,公使看问题的角度,和自己这个领事不同。本身吕班现在也不想和金国交恶,更不想进入战争。到时候肯定会支持电厂的主张,而不会为自己出头。到了这一步,他除了原则上同意以外,也没有其他话说。

    经过一下午的拉锯,两下的合作意向基本谈成,大金以三十万两白银作为投资,与华比银行合资兴办热电厂。而这三十万两银子,以土地、工料等方式支付,现金支付部分为四万两白银。而这四万两,则通过商人入股方式,向民间募集资金。而卡佩方面,不需要自己出钱,而拥有价值十万佛郎的股份,阿尔比昂拥有两千阿尔比昂镑股份,所需的钱款,由大金支付。

    这么一桩麻烦,到此时总算是得到了初步解决,韩荣脸上也露出笑容,吩咐一声“来人啊,摆宴!”

    “鱼翅这个东西呢,是有名的中看不中吃。鱼翅下面是鸡丝、肉丝、白菜垫底,

    既不烂,又不入味。凡是吃过的,给这道菜上了一个尊号,称之为怒发冲冠。可是你看这总督衙门的鱼翅,那就不同了,不但形状做的像桂花,厨师也用心。翅子用上品小排翅,鸡汤支火清炖,到了火候,然后用大个紫鲍、真正云腿,连同膛好的油鸡,仅要撂下的鸡皮,放好作料来烧。烧好之后再蒸,自然入味的很,吃起来,也有味道了。”

    总督衙门客房内,赵冠侯与简森躺在被子里,他眉飞色舞的讲着晚饭时,那鱼翅的做法,简森听的入神。

    “上帝啊,你们在食物上的态度,简直就像是一个艺术家。怪不得,你们的食物可以做的这么好吃。如果你们把这种态度用到办公上,一定会非常可怕。”

    “等着吧,早晚有这么一天,会有人把做饭的态度,用到做事上的。不过现在这样有饿不错啊,要是他们用这种态度做事,我们怎么发财?”

    这热电厂的修建,简森原本是筹措了二十万阿尔比昂镑的款,可是土地、工料等问题迎刃而解,对于资金上,就节约了一大笔。购买设备、安装,乃至架设线杆等等,计算下来,大约有五万到六万镑就足以解决,这一下省下了一大半的资金,也让这位异国美人刻意逢迎,侍奉的赵冠侯极为惬意。

    阿尔比昂与卡佩的股金,是以采购军械的方式解决的。韩荣虚构了一份采购手留弹的合同,将款项如数拨发,实际上,那些手留弹与地雷,只存在于帐目上,钱款就进了简森的口袋。

    再有就是租界安装路灯,给领事馆安装电灯电线等等,这些费用,也不是一个小数。几厢利益叠加,这次的冲突里,简森算是收益最大的一方。她微笑着看着赵冠侯,心里觉得:这男人对自己的女人,还是很不错的,不但是个很好的床半,亦是个很好的伙伴,这个男人,自己没找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暗子

    单是这笔生意的佣金,就足够赵冠侯还清简森的欠债,不用把自己抵给她。可是简森却固执的为他开了支票,随后两人一番尽欢之后,躺在他怀中道: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还清我的债,你别想摆脱我,我知道,办你岳父的丧事,花了你一大笔钱。这么大数目的银子拿回去,你的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简森,亲爱的……”

    “好了,亲爱的。”简森温柔的一笑“你帮我做成了最想做的一笔生意,这是你应得的。等到你让我建立起电车公司,你所得到的会更多。哦,我必须承认,这种事的滋味……很美妙,当然前提是要跟合适的人做,让我们继续……”房间里的灯烛熄灭,帷幔又剧烈的晃动起来。

    韩荣房中,在密室里闷了一天的儿女,狼吞虎咽的吃着点心,韩荣看着两人,慈祥的说着“慢点吃,别急。你们两个,今天学到了什么?”

    福子将点心吞下去,然后问道:“阿玛,您以前教过女儿,不但要学会搭桥,更要学会拆桥。赵冠侯把事情都谈成了,您为什么不拆了他这桥,把功劳自己拿过来,何必非得用他?”

    “傻女儿。你不能死学,这赵冠侯与那洋女人有私情,我要是把他的路子断了,这事还谈的成?几十万银子的股本,怎么也能落下六七万,等你出门子时,能着实办些嫁妆呢。再说了,太后还要用他看着袁慰亭,那是正事,拆桥可以,但是拆了桥,让要紧的人过不去河,就是罪过了,所以桥不能不拆,也不能乱拆,你啊,还得慢慢学。”

    “阿玛欺负人……”福子已经是大姑娘,自然知道出门子的意思,脸微微一红“阿玛,那个赵冠侯,懂的倒是挺多的。可是,连洋人都跟他有私情?这……这可是以前没听说过的事。”

    “是啊,这事确实透着稀罕,连阿玛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个人,我要用一用了,只冲他的才干,若是只为袁慰亭所用,就太可惜了。”

    按韩荣原本的想法,是把赵冠侯留在自己身边,来个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一个四品涅蓝顶子,给自己当个戈什哈,也不算屈材。可是听女儿一提,他却想到,自己的闺女,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有女淮春,吉士诱之的年岁,最是容易出问题。赵冠侯年少英武,能搭上洋人,自有手段。若是日久天长,也有了什么闺阁丑闻,自己却是把老鼠放到了米缸里,这个想法只好作罢。

    到了第二天,两个领事辞行回了津门,韩荣也把会谈经过拟成奏折,连同草约内容附于奏折之后,派人送往京城。随后将赵冠侯叫到签押房内,这次的他,却不似初见时那般急,也自没了那份礼贤下士,而是面色严肃,神态间也有几分傲慢。

    “赵冠侯,这次的差事做的不错,不管朝廷如何批复,咱们也算是尽了力,也是对的起皇上,对的起佛爷,不失臣子的本分。”

    “一切全靠大帅调度有方,下官不敢居功。”赵冠侯见他神色,心知,这是卸磨杀驴。不过简森还在保定没走,韩荣也绝对不敢做的过分,否则那些款子上随便卡一卡,就能急的他跳脚。

    只听韩荣又道:“赵冠侯,你也不用给本官戴高帽子,我问你一句话,你好生回给我。你这顶子,是谁给的?”

    “卑职的前程,自然是老佛爷的赏赐,众位大人的栽培。”

    “错了。你的顶子,是老佛爷给的,跟其他人没关系。你为朝廷立过大功,还算救过驾。可是又怎么样呢?王文召不知道你,袁慰亭,只给你一个七品顶子。是老佛爷,又赏顶戴花翎,又赏黄马褂,你才活的像个人样。做人要知恩图报,你应该知道报答谁。”

    “卑职明白,自当为老佛爷效力。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明白就好。自从长毛子做乱,咱们大金的武职就有些泛滥,红蓝顶子,不像过去值钱了。本相身边的戈什哈,也有个三品顶戴呢。你若是只得了个涅蓝顶,就心满意足,这辈子的造化,也就到头了。若是想要好好混呢,本相保你个亮红顶子穿朝马,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是你不好好干,不但顶子保不住,就连脑袋,也危险的很!”

    “一切全听大帅安排!”

    韩荣面色忽然一正,厉声道:“有懿旨说与赵冠侯听,接旨!”

    回程时,简森包了一个火车包厢,在包厢内,一如个乖巧的妻子,蜷缩在丈夫怀里,丝毫看不到一点女强人风范。

    “亲爱的,你们的总督,让你去做密探,负责看住袁慰亭?我的上帝,他为什么不直接罢免他的官职,而要用这种办法,监视自己手下的军官。”

    “简森,你不明白。他并没有解决掉袁慰亭的理由,何况袁是一个出色的军官,能力摆在那,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罢免掉他?甚至说起来,韩大帅还要算做袁大人的举主,若是有人攻讦,他还要设法保全袁大人。”

    “我的作用,其实类似于一道保险,如果袁大人对金国忠心耿耿,我便永远发挥不了作用。可他若是因为自己手握重兵,而心生恶念,我便要负责砍掉他的脑袋,以保住金国的江山。韩荣一方面是个人,要为自己考虑,一方面,他也是金国女真高官,也要为金国的江山考虑。他这次让我回去带一个炮营,为的,就是让我把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其所用。而我身边,说不定也有这种暗子,在负责监视我。”

    眼下这个时代,并没有某一个军兵种可以说自己天下无敌。各种兵种之间,实际是有个微妙的平衡,任何一个兵种,都是战场上不可缺少的。但是炮兵单以进攻能力而论,确实是各兵种之冠。谁掌握了炮队,谁就拥有了更大的发言权,步兵骑兵攻坚破敌,哪个也离不了炮队发威,炮兵的带兵官,也越来越被主官重视。

    正如曹仲昆分析的一样,原本的炮营管带段芝泉,被派到东洋,目前的炮营属于翼长直辖,而实际权柄,则在炮营左队队官兼任帮带商全手里。商全亦是津门人氏,论年龄,比赵冠侯要大十几岁,论起资历,则有着普鲁士留学,学习洋炮的经历,根基也硬,想要夺他的权柄,也并非容易事。

    只是韩荣身为直督,新建陆军为其麾下部队,他想要对里面的人事变动插手,属于名正言顺。赵冠侯本身就有四品官衔,放为管带也是天经地义,从手续上谁也说不出什么话。但是到了实际的部队里,能否掌握住部队,那就要看自身的手段和本事。

    好在韩荣给赵冠侯的权力很大,不但有普通的管带的人事权、经理权,连带又准他招募工程、辎重、补充兵各一队,并可设管带直属队一哨。这三队又一哨的兵力加上原有部队,炮兵一营的实际兵力差不多就能顶普通部队两营。

    简森想了想“你这样的权力很大,但是军饷开支也很大,一下子多出这么大的编制,武器弹药,物资补给上都有很大问题。当然最严重的问题,是军饷。哦,亲爱的,我似乎又看到了商机。你要想一想,你们新设部队的火炮购买,可以考虑一下我们比利时的新式火炮,我可以保证,全是最新产品……”

    “行了,你还是先把你那电厂锅炉稳好,咱们再说什么买炮的事。军饷,军需,这些问题……袁大人如果解决不了,我会向他建议找你来谈。但是现在,我红的有点快,得稳当一点,要不然容易被人找麻烦,处境就很不利了。”

    简森点点头“我明白,放心吧,等下了火车,我会表现的像咱们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过现在……你是我的,就像我是你的一样。”

    等到小站下车时,赵冠侯怀里除了多了一张简森开出来的佣金支票外,另外还多了一份承诺。如果炮营的军饷出现问题,可以向华比银行暂时拆借。由于这一营的军需经理权在他手里,担子也极重,简森的这个承诺,算是帮了大忙。

    袁慰亭接见赵冠侯时,已经从总督衙门那里接到了电令,知道韩荣的安排,他点着头,目光中满是赞许

    “冠侯,你这次差事办的不错,仲帅很是赞扬了你一番,不卑不亢,有理有节,既不失国体,也不触怒洋人,应对的很得当。这炮营管带的位置,其实本来我也是想委给你做,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帮带商全。他毕竟是帮带,芝泉一走,按说顺理成章,就该是商全任管带。可是这回有了仲帅的命令,谅他商全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这修电厂的事……地址为什么选在金家窖?商全便住家便在金家窖,这事搞不好,会被他认为是你故意为之。”

    赵冠侯一笑“大人,这也怪不得卑职。金家窖地形最是适合修建电厂,前有海河后有金钟河,取水方便,修电厂,虽然不讲什么风水,但要讲个便当,这地方最是合适不过。商帮带若有什么不满意,卑职自会和他分说明白。”

    “你自己有心就好,若是实在说不通,我就把他调开。让他到其他地方去做帮带,把曹仲昆换过去,你们两个也好相处。”

    “这可不敢,军营公事,岂敢牵扯太多私交,再者,商帮带听说曾于普国学习洋操,精通炮术,亦是难得人才,还是留在炮营更为合适。”

    赵冠侯心知,袁慰亭这话,有一多半是在试探自己。以他的为人,绝对不允许自己把营头管成铁桶江山,正因为曹仲昆是自己的结拜手足,才不能让他和自己搭班子。再说曹仲昆现在已经放了管带,如果调动到自己手下做帮带,以兄长对拜弟行下属之礼,日久天长,反生嫌隙,索性自己先说出来,免得这袁慰亭心存疑虑。

    见他如此说,袁慰亭只说了一句“你自己有数就好,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难处只管张口,我定会帮你解决。”便不再谈他到炮营的话,而是又问起保定的天气,总督衙门见闻这些闲话。

    赵冠侯却知,这时,需得自己主动说话,否则就成了有意待价而沽。签押房内看不到其他人,但他依旧道:“大人,卑职这里,还有下情回禀,请大人屏退左右。”

    袁慰亭一愣,随即道:“无妨,我这里没有外人,外面也不许人接近,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保证不会走漏风声。”

    “如此便好。这次卑职临行时,仲帅将我叫去,很是说了一些话。这些话,他虽然有话,不许对外说,但我还是要对大人说清楚。”

    接着,他将韩荣让他来做暗子,监视袁慰亭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说个干净。袁慰亭脸上神色虽然未变,但是赵冠侯却依旧可以捕捉到,他面部肌肉的轻轻颤动,可见内心并不是如表面一般平稳。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过了良久,袁慰亭才道:“既然仲帅有话,不许你对我说,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竟敢抗令?”

    “回大人的话,仲帅虽然有话,不许我把这些话说与袁大人,但却没有说过,不许说与姐夫。卑职与大人,既是上级下属,也是亲戚,这话怎么可以不对亲戚说清楚?”

    袁慰亭听到这里,面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转而哈哈大笑起来“亲戚……说的好!仲帅用人谨慎,袁某无话可说,只是我也有几个好亲戚,这却是他仲帅不及我处。我做官只求为国尽忠,无愧于天,哪怕他派了多少耳目,我也不惧。冠侯,你只管好好当你的官,做你的耳目,我的一举一动,你尽管上报,也好让仲帅知道,袁某到底可用还是不可用。”

    赵冠侯心知,袁慰亭这一笑中,包含无数心思。但是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次主动倒戈,在袁慰亭心里,基本已经被确定为心腹,接掌炮营的事,也不至于再生什么枝节。(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练兵

    冬去春来,和煦的春风,驱逐了冬日的严寒,覆盖于津门大地的冰雪在春日的阳光下,化做涓涓细流流入海河之内。曾经的那场暴乱所流淌的鲜血,已经被冲刷的干净,租界与华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喧嚣,仿佛灾难从未降临。

    在这段日子里,津门县衙门每天都在处决难民,前后共砍了上百颗脑袋,总算是平息了洋人的怒火。比起当初教案只砍十八颗头,这次砍的要多的多。但是从事件的角度上看,这次怎么着也是难民们无理,加上死者中,并没有几个津门老哥,是以并没有像教案那般,闹的津门震动,把个曾文正骂的狗血淋头。

    街巷间,更多议论的是,那天晚上新建陆军的威风,高头大马铁甲兵,如同天兵天将般杀出来,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这等兵威,可是少见的很了。再有,就是听说他们有神通,会张手雷,一扬手就是个法宝丢出去,能炸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津门本地,那位姜不倒的旧识张德成,却也在民间人望渐高。都说他有法术,会神通,那天晚上,只朝租界那么一指,租界里就烧起了大火。如果不是后来新建陆军来人破了术,说不定,那场火能把整个租界烧个干净。

    砍头的风波,没落到他头上,反倒是在他的家乡,越来越多的年轻子弟,心甘情愿拜在了他的门下,与他学起神通法术,拳脚刀枪。一请天地动,二请鬼神惊的咒语,在乡间渐渐传播开来。

    整体而言,不拘华洋,对这次的事件,基本都是持正向肯定态度。乃至于朝廷里,还特意褒奖了一番袁慰亭处置得力,应变迅速。

    尤其是韩荣据理力争不赔分文的处理结果,很是得天子欢喜,也算是自高丽兵败之后,朝廷少有的一次外交沙锅内的胜利。乃至于中比合作办电厂一事,也很快得到了上谕,一应照准。

    剩下的难民,经过这一场血洗,不敢再生变乱,更重要的原因是,生存的希望变的逐渐大了起来。天气渐渐的暖和,原本身体差的,在寒冷的冬日里,已经长眠于路边、桥下、或是某个垄沟之内。挨过去的,便也不至于在春日里冻死。

    九记孟家为首的一部分津门富商,粥场办的逐渐多了些,灾民们可以找到地方吃饭,即使吃不饱,但也饿不死。随后,孟记纱厂、纺织厂、中比电厂、新军炮营,用工的地方越来越多,青壮们,也就多了条生路,于是局势也就越发稳定下来。

    金家窖大批的民房被拆除,官府雇佣的力夫,拿着工具将一间间民房变为废墟,再由大车运走垃圾,以红绳圈定范围,一座泰西电厂,将在这里拔地而起。而距离这座电厂不远,就是苏三两苏大夫的四合小院。

    他的家不在拆除范围内,可问题是,电厂离他家,实在是太近了一点。人的年纪大了,本就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是这当口并没有文明施工的概念,拆除工程从早到晚,人生鼎沸,就算是正常的睡眠都难以进行更别说午睡。

    比这更重要的是,电厂一旦落成,机器昼夜轰鸣,吞煤吐烟,煤灰加上粉尘,就能让苏府变成土地庙。苏三两抽着烟袋,听着外面的闹腾,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旁边他的孙子苏振邦道:“爷爷,您也别生气了,这就是我常说的趋势。兴办电力,办工业,这是趋势,我们是阻挡不住的。您如果受不了,我们还是换个环境。”

    苏三两苦笑一声“厉害,这手厉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是去年那两次折腿的过节,现在发作起来了。明着是不拆我的房,实际是要挤兑我搬家走人,这一走,我的脸可就算丢到头了。苏某人在九河下梢,也混了大半辈子,还没栽过这个跟头呢。”

    苏振邦对于爷爷当初给人治腿时下暗手的事,也颇有微词,但此时总不好公开指责爷爷的不是,只好安慰“不一定是这件事,可能您想的多了。电厂选在金家窖,也是图个方便。这里面,应该是比利时人占的比重更大,您要是不想搬,我可以去和他们交涉,让他们动静小一点。再有,就是给咱们一定的赔偿,比如优先给咱们供电……”

    “供电?我才不要电!咱苏家几辈子,就没用过那玩意!反正房子我有的是,也不差这一处,我苏家的牌匾一挂,到哪都是病人跟着咱走,不是咱跟着病人走。你这样,去租界找个房,我就不信,他还能追到租界闹我去。还有,备一份礼,给他送去,就说是恭贺赵大人高升。光棍打光棍,一顿换一顿,咱把事做到了,也就不怕他将来报复。”

    苏振邦先是安顿了爷爷,又出去备了份礼物,坐火车前往新农。苏家名声在外,军队里骨伤难免,有不少军医,都是苏家的门生弟子。因此他很容易的进入军营,经人指点着,来到炮营的训练场。

    此时正是炮营做训之时,他本想远远的看着,等训练中途再过去,却见有不少顶戴花翎的官员以及几个洋人,在看着操场,仿佛在看什么热闹。便也凑过去,随着那些人一起观看。

    只见操场内,几百名兵士排成十几列横队,而赵冠侯手中提一条赶马车的长鞭,在队前训话。

    “听着,你们这群白痴!废物!垃圾!人渣!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你们以为我把你们从难民里挑出来是为了干什么?训练你们成为合格的战士,然后让你们挣着一个月比别人多二两的军饷,将来靠着本事,一刀一枪博个官职?白日做梦!我告诉你们,就在小年那天,一部分难民闯到了我家,杀死了我的岳父,我妻子现在还在穿孝,我找你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复!你们会说,那不是我们干的,可是我不在意,我只知道是你们同伴干的,那就够了!本来我是要把你们都杀了,可是朝廷不允许,所以,把你们招来,我就可以不用考虑后果的,把你们全都弄死!没错,你们没听错,我就是要把你们都弄死,我喜欢看着你们在操练之下累的口吐白沫,像死狗一样瘫软在操场的样子;喜欢看你们被操练的瘫软如泥,求我高抬贵手的样子;最后我喜欢看你们活活累死的样子。你们的噩梦,开始了!”

    “你们中,谁会木匠活?”

    询问之后,有大约三十几名士兵疑惑的举起了手。

    “很好,太好了,你们可以为你们自己和战友打口棺材……哦不,我说错了,你们死了之后只能得到芦席,或是就地挖坑,有什么资格使用棺材呢。棺材只有军官才可以有,你们不配。你们这些会木匠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和棚号,等到常规训练结束后,还有属于你们的加训,修车轱辘!”

    等到做好登记,赵冠侯的鞭子在空中狠劲一甩,爆出了一个响亮的鞭花“现在听我命令,所有人都有,排四列纵队,绕操场行军,要求保持队列不乱,开始!”下达命令之后,他从身边亲兵手中接过缰绳,飞身上了自己的坐骑,骑着马,在士兵身后小步跟随,边走边吆喝。

    “owoone,owoone……挺胸收腹头抬高,甩臂摆腿重落地。没错,我要听到你的脚与地面发出接触的声音,越重越好……owoone,注意节奏,那个大个子,你特么的难道从来没有学过节奏么?还有你,第三列第五名,你如果再撞到前面的人,我就让你一个人背五十斤粮食绕操场跑三十圈……。你看看你们这些蠢货,连左右都分不清,果然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垃圾。我跟人打过赌,说你们训练七天之后,依旧是一群走不好队列的垃圾,你们只要保持这样的面貌,我就可以赢得赌注!”

    漫骂伴随着蔑视以及污辱的言语,狂轰乱炸,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的队列行军,这些新兵显然颇有些不支。赵冠侯却笑的更厉害“很好,你们如我所愿,表现出了自己是废物的本质,简单一个队列,就走成了这种鸟样子,很快,我想就能看到你们尿裤子了。现在,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休闲时间结束,现在开始我们的常规训练。所有人都有,稍息,立正,正步走……停!”

    所有人踢出的正步悬在半空,一足立,一足悬,呆立不动。赵冠侯点点头“很好,从现在开始,到我下命令以前,必须保持不动。谁的脚如果擅自落地,就去给我清理营属厕所一个月。当然,我们新建陆军有很多厕所,我不怕你们犯纪律。”

    “你们中有人想问我,为什么要走正步,我实话告诉你们,就是为了整你们的。就像要求你们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谁做不到,我就朝谁的被子上浇水一样,就是因为我恨你们,我要折磨你们,这只是折磨的一部分。记住我的忠告,你们这些白痴的大脑是不需要思考的,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无条件服从主官的命令,不管命令是什么,都给我去做就好!下达命令是我的事,执行命令是你们的事,谁的脑袋如果发达到可以分析命令合理性的地步,我就把它切开做成脑花吃!”

    他边说边走下来检阅,偶尔对着一个人立着的腿的腿弯就是一脚。有的人腿立的很直可以撑住,有的却被踢的一个趔趄,悬空的脚,不受控制的落了地。

    “太好了,这个月的营属厕所不愁没人弄了。你们这几个人,这个月生活肯定多姿多彩。其他人,如果不想跟他们一起,就把腿给我绷直了!脚一定要抬到位置,否则加罚一个时辰。……很好,都很好,改正的很快。看在你们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决定发发慈悲,离开你们一会,到操场外面抽两支烟。至于给你们的恩赐,就是这段时间内没人骂你们是白痴废物,好好享受这段时间吧,垃圾们!”

    赵冠侯边说边取出火柴,点着了一支香烟,来到操场边上,先是与几个看操的人见礼,又来到几个洋人面前。这几个洋人都是营务处的参谋,为首的,则是很有可能成为他姐夫兼岳父的巴森斯。

    “巴森斯阁下,没想到您肯赏光看操,实在令卑职惶恐。”

    “冠侯,你不用客气,你们炮营的训练,现在是整个军营里的焦点,很多人都对你的训练方法很感兴趣。腓特烈大帝曾经说过,要让士兵畏惧自己的长官,超过畏惧敌人,畏惧军棍,多过畏惧子弹。我想,至少从目前来看,你的部队畏惧你,肯定超过畏惧敌人。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用阿尔比昂语读数,而不用汉语。还有,其实你可以考虑用普鲁士语。”

    “大人见教的是,下官以后会注意的,阿尔比昂语,只是单纯习惯了。”

    巴森斯指指一边的苏振邦,“这位绅士已经等了你一个多小时,我想他是有事找你,你们可以先谈一谈,接下来的训练,你的部下会做好。”

    赵冠侯见是苏振邦,连忙热情的打了招呼,将他让到自己的房间里,又吩咐亲兵预备了热茶。苏振邦说明来意之后,赵冠侯笑道:“客气,太客气了,我这不过是小小的升迁,怎么还能让苏大夫破费,这可是有点不好意思。”

    “没什么,大家是朋友,这些心意,理当如此。”苏振邦并不太擅长交际,尤其不擅长说这种违心的话,应付几句,已觉为难。忙转移话题道:“赵大人,我看你如此操练士兵,动辄打骂,就不怕他们生变?我虽然不懂军事,但是也知人生而平等,不该如此虐待他们。”

    “人生而平等……苏大夫,您倒真是个好人。哈哈,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您说的确实有道理,但不适合他们。这帮渣滓,如果不以严刑峻法先把他们教的只知军令不知其他,是没办法让他们在战场上,排成一排等着受死的。至于生变,没什么,我这些日子也砍了几十颗人头下来,你来的时候没看见,一会我带你参观参观,都在那标杆号令,剩下的,都老实了。”

    两人闲谈几句,苏振邦便告辞离开,赵冠侯回到操场上时,正步已经暂时结束。已经提拔为哨官的霍虬、袁保山、袁保河三人,正在大声吆喝着,监督着新兵以十人为一组,将一根粗大的圆木抬到肩上。

    赵冠侯点头道:“不错,现在是要看傻瓜扛木跑的时间了。听着,傻瓜们,你们现在要做的,是扛着木头围着操场跑,哪一组木头落地,哪一组今天晚上就没有饭吃。至于跑到什么时候……跑到我厌烦的时候,或是你们都累死的时候为止吧。现在,开始跑!商大人,你帮我看着他们,其他军官,跟我到屋里,我这有好茶叶,咱们喝茶聊天,算算帐。”

    炮营军官听到他的安排,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霍虬试探问道:“大人,要不小的也在这监督……怕商大人自己忙不过来。”

    “你那么喜欢监督?要不要也脱下衣服,跟他们一起共苦一下?”

    见赵冠侯如此一说,霍虬只好乖乖走向房中,一众军官知道,自己的训练,也该开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飞骑炮队

    事实上炮兵虽然是时下攻击力最为出色的军兵种,但是其训练本身,比之步兵更为辛苦,也更为乏味。作为炮兵,最大的要求就是体力。装弹、清洗炮膛,大炮复位,以及炮车修理,这些都是炮兵必须掌握的技能。要想在交战中与对方进行持续炮战,好的体力与组织纪律性,同样重要。

    除此以外,虽然炮兵属于特种兵,但是射击、拼刺的训练也不能落下。固然战场上,炮兵应有其他军兵种保护,但是赵冠侯对于时下金军的团队作战配合水平缺乏信任,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所以炮营的射击训练和拼刺训练,比起普通的步兵,也不清闲多少。

    除此以外,工程兵构筑炮兵阵地,修筑胸墙,搭建桥梁,埋设清除地雷等等,也都在训练之内。士兵每天一身汗满身泥,都是家常便饭。

    作为军官,倒是不需要进行繁重的体力训练,但是他们的日子更不轻松,因为他们和炮长一样,都需要进行数学培训。

    现在的金国炮队,基本都是以经验为主,发射火炮靠的是炮手个人经验,一名经验丰富的炮手,往往是宝贵的资源。而系统的学习,理论知识掌握,乃至于现场计算等等,就不是他们的能力范围。

    像是商全,因为在普鲁士学过炮操,懂一些三角函数,就已经算是新军里的宝贝。赵冠侯虽然上一世对数学兴趣不多,但是好歹也是一套体系学下来,在这个时代,于金国国土上,至少当个数学教授都无问题,教导这些军官,就是小菜一碟。

    可是这干军官文化水平有限,再者习惯难改,让他们去计算方程式,考虑火炮装药量,大炮角度等等,确实让这些人颇有些不适应。其中有些人,试图联系商全,与赵冠侯对着干,不想商全给他们的回应,却是冷脸加上喝骂。在普鲁士学过炮操,见过泰西军队面目的商全,在这件事上,是赵冠侯的铁杆拥护者,坚决支持军官进行数学学习。

    管带帮带联手,下面的人就没话说,只好乖乖的坐下当好学生。三角函数、兰开斯特方程,一一学起来,仿佛成了赶考的举子。

    赵冠侯这种训练方法,开始时确实遭遇了反弹,包括新招募来的士兵逃亡,甚至企图对他行刺。但是逃亡者在第一时间就被抓回来,在众人面前枭首,企图行刺者更会祸及家人。从那以后,这种反抗就渐渐的小了下去。

    炮营士兵的军饷比普通的步兵为高,这也是保持部队训练的一个重要原因。士兵每月的军饷是六两五,扣伙食费只扣五钱,能拿回家六两银子。招募的这些新兵,都是有家有口,全家逃难者。在家乡,他们不过是普通农人,一个月六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天文数字。现在有了这么多钱,家里人可以活下去,自己受点苦,也就都认了。

    再者,赵冠侯也并非一意用酷刑,同时也辅以恩赏,比如每月做训成绩突出者,可以得到赏金。新军各营伙食自己采购,炮营的士兵每十天可以吃到一次肉,虽然只管有不管饱,但总归比半个月吃一次肉的步兵强的多。且其又推出,想吃肉,就要练苦功的政策,士兵的积极性,也被提高了不少。

    一个月下来,这支难民组成的部队,已经很有了几分样子。

    操场上,立起了成排的草人,新军手里举着步枪,朝着草人发起攻击,一记记刺刀捅刺,已经很有些章法,出刀迅速有力,士兵之间也有配合。赵冠侯对商全道:“我打赌,他们里有一半人都把草靶想象成了我。”

    这几个月磨合下来,两人之间,竟是相处的极是相得,原先预想的冲突或者争权,并没有出现。固然有商全自己会做人的因素,另外一点,也是赵冠侯让商全看到了希望。

    以商全的资历和关系,做到管带差不多就到了头,而且段芝泉并不是不回来,只要他从扶桑回国,商全还得让印。最多就是当一段时间护印官,所以期望值也不是太高。

    赵冠侯未必有多高的统率才干,但是在武备学堂时,齐开芬不但送了一套炮兵教程给他,附带又送了自己的全部炮兵心得。这些经验总结,在眼下而言,算的上千金难买的宝贵财富。而赵冠侯自己的过目不忘之能,便帮了大忙。

    没有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理念,但是有着这个时代第一流的教材和一个合格教官的经验心得,把炮营经营的,远比段芝泉时代更有生气和活力。

    赵冠侯这种训练法,却让商全看到,自己这支部队很有可能成为一支全新式的炮兵。而且部队兵力多,一个营顶别处两个营以上,将来说不定能扩充成标。那样的话,赵冠侯成为标统,自己一样可以做管带,甚至可以兼任帮统。到那时候,段芝泉回来,自己也无须交出权柄。

    两下比较,他反倒是觉得段不如赵,开始全心全意配合。他笑道:“你倒是知道,谁让你昨天非说,工程营埋了一颗地雷找不到,让那些新兵在操场上来回的走,去把地雷踩响。他们不恨你才怪。”

    “恨吧,看到他们可以执行命令,我就放心了。能够冒着这种风险踩响地雷的兵,才能在将来的战场上,顶着排枪顶着炮弹,往前冲锋。或是举起刺刀来,跟敌人打白刃战,没有这份馓色,不管士气再好,也是金弓玉箭,不堪一战。”

    “这话说的是,当兵的,就得服从命令,知道军令如山。没有主官命令,不能动摇溃散,这支人马照这样练上一年,可着金国国内,同等兵力火力交战,我看没谁是咱的对手。”

    赵冠侯沉吟道:“商大人,就你看来,咱炮营,现在还缺什么。”

    商全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了。咱们炮营现在缺两样东西,第一是缺炮,第二是缺马。咱的炮,现在太小,十二磅大炮只有两门,其他都是两磅和三磅炮,再者就是挽马和驮马少。当然,拉小炮够用了,可是你要组建那个飞骑炮队,这牲口就有点不足了。我们当下,还是得想办法,多搞一些马回来。”

    他这个炮营,按照计划,是想配备十二磅野战炮六门,六磅炮十二门,二磅炮十八门。马匹按照需求,应有三百匹挽马。但是实际上,六磅炮一门没有,十二磅炮只有两门,马匹拥有量不足一百,就算加上骡子,也凑不够三百。

    如此一来,机动性上大受影响,导致不可能把拥有的火炮都拉到战场上参战,战场机动性也差。除此以外,再一个困绕他的问题,就是他想要的地雷,实在太少了一些。

    赵冠侯与段芝泉的思路不同,前者注重炮兵及炮术训练,于其他辅助兵关注有限。战场思路为,集中炮火攻击敌人,至于保护炮兵的事,则交给步兵来完成。

    后者更注重营属工程队和辎重队的建设,换句话说,实际是想着怎么自救。炮兵战斗力虽然强,但是在基础的战斗训练强度上,要远逊色于步兵。必须要有步兵保护,否则很容易被敌人偷袭,端掉阵地。

    赵冠侯向袁慰亭讨了一哨专门负责埋雷及排雷的雷电队加强到队伍里,按他设想,一旦炮兵需要就地作战,就埋上一堆地雷,预防敌人的袭击。另外就是多配些马匹,确保部队机动灵活,火炮开炮之后,立即转移,打了就走,尽量不被敌人打反击。遇到战事时,马匹拉着弹药车和炮车,军官全体上马,部分炮兵也上马前进,确保部队行动速度。这种快速反应加快速打击炮兵,就参照时下泰西的叫法,命名为飞骑炮队。

    要组建这种炮队,商全自然是欢迎的,而且以他的观点看来,这种炮队一旦组建成功,一个炮营就能发挥现在三个炮营的力量。袁慰亭对此,也持支持态度,但是巧妇难为无米炊,想要实现这些,就得有炮有马,才能谈的到其他。

    有简森夫人的关系,加上袁慰亭现在身为臬司兼理藩司,钱也是可以搞一些,通过洋人买,倒不是做不到。但这里有个问题,就是手续,或者说名分。韩荣是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背着他购买大炮军马,很容易给他目无上官的印象,很可能买来以后,还被他一纸命令,拨给别的部队使用。现在武卫前后军都在要炮,要马,这些事不可不防。

    听说韩荣新近,也采购了一批洋炮加上好马,但是准备留给自己的武卫中军自用,不想下发。各部队都看着那些炮和马是块肥肉,哪怕是韩荣吃大头,自己也想分点汤水,各自都在想着办法。

    商全提这事,也是希望赵冠侯能不能想想办法,帮炮队搞一批炮和马回来,从骨子里,大家都有私心,有小算盘。希望自己的部队,给养装备都比别人好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赵冠侯点点头“这事,确实得办,我这就去见大人,向他老人家请令,去一次保定。至于这里的事,就有劳商老兄了。”

    他是袁慰亭的亲信,见袁十分容易,只一通报,立刻就可晋见。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等到见面施礼落座之后,袁慰亭笑道:“算算日子,就知道你该来了,又该到了向韩荣要新的套格的时间了吧?”

    赵冠侯也一笑“姐夫所言极是,每到这时候,就该是要套格的时间。我还是得跟您告假,到保定去一次,顺带,帮炮营要点家当。”

    由于他身上还有密探这个身份,每个月都要向韩荣写信报告。他们的书信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如果用上特殊的套格,就可以读出完全不同的意思。这种套格,每三个月换一次,也是防着别人找到规律。

    可是韩荣不知道的是,所有给他的秘密书信,都是袁慰亭拟的,赵冠侯誊抄,给他的情报,都是袁慰亭确认过的。韩荣自以为掌握局势,实际是被别人当成了提线木偶。

    袁慰亭道:“这事是得去做,现下的朝廷动荡,仲帅对我这里,恐怕就更不放心,你这个时候去,也去的极是时候。多要几门炮,多要些马,他也多半不会拒绝。总之,这口饭,咱们武卫右军得吃到嘴里,不能落到其他人口中。简森夫人,也有事要去保定,你们两个,可以一趟车。”

    说到这里,他又是哈哈一笑,赵冠侯则也陪着笑了笑,脑海里回荡着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个词。简森夫人食髓知味,这些日子三天两头来和自己找借口约会,只怕早晚消息走漏到寒芝那里,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可是自己做的孽,自己就得承担后果,悔亦无用,只好走一步说一步。

    驶往保定的火车上,赵冠侯与简森两人坐在包厢内,说着贴己的言语。这次到保定,主要是为着电厂的事,土地已经批了下来,电厂也开始兴建,但是总有些工作,需要金国官府出面协调,才能继续推动下去。是以简森这次,是打着谈判的旗号,实际上却是和赵冠侯重温鸳梦。

    “冠侯,你们国家的皇帝,现在终于摆脱了太后的约束,可以完全亲政。从风声看,他要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政治变革,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对你很有利的机会,你这样的年轻有为的将领,应该很容易受到年轻天子的赏识,从而得到提升。”

    “不,如果他完全亲政,充分放开手脚的话,我就得考虑着往比利时跑了。我毕竟得罪过他身边的亲信太监,他要是缓过手来,可是饶不了我。”想起几个月朝局的变化,赵冠侯也是一阵苦笑,太后归政,天子当权,庞得禄怕是就要算算老帐。虽然有袁慰亭护持,但是自己的麻烦,怕是又要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闹衙门(上)

    几个月时间里,朝廷中风云变幻,太后似乎真的想要过过松心日子,把权柄下放,自己去颐和园享福,由着天子施展拳脚。甚至有小道消息说,太后对皇帝说过,只要不改服饰,不剪辫子,其他一切由着他去。这话固然可以看做皇帝不要太胡闹,却也可以理解成充分放权,至于天子,从目前情况看,似乎是理解成了后者。

    天子完全掌握大权之后,据说很看重那位争长素王的康圣人的言论,几次想要见见这位康圣人。以康祖诒的六品官身,还没有资格面君,天子几次想过要见,都被统领军机的六贤王给挡了下来。说是按着祖宗家法,天子不能召见四品以下官员,若有询问,只能代书代问。不管天子是否满意,但是六王叔的面子必须得给,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

    只是刚到了四月,这位六贤王却先撒手人寰,一命呜呼。讣告到了小站这里,袁慰亭看后,沉吟良久,只说了一句“六爷这一去,军机里,怕是没人拦的住皇帝了。是福是祸,就只有天知道。”

    当然,这种高层的变动,暂时还影响不到赵冠侯这种下面的小人物身上。他现在忙的是两件事,第一是练兵,第二是拉关系,套交情。

    原本做哨官时,有交情的除了身边几个部下,就是唐天喜那干人,外人来见袁慰亭,就要给他些好处。现在他自己独挡一面,统带一营,风水轮流转,就盖世他讨好其他亲兵头目的时候了。好在有沈金英的关系在,其他人倒也是不敢招惹他。

    另一方面,要维持的,就是一些军官间的交情。包括其他几营管带,大家都是平级,一旦上了战场,生死都要对方照顾,人情往来是少不了的。另外,便是几个袁慰亭颇为看重的爱将。

    不管内心的真实想法,至少表面上,现在赵冠侯在军营里人缘颇好,从那位挂面姜桂题,到下面各营管带,大家见面都极热络,甚为亲切。俨然是一副手足情重的样子,当然,内中真假,就只有自己知道。

    他也和袁慰亭聊过,六王一去,朝廷里几乎没有能掣肘天子的人物,他要想重用康党,怕是就没人拦的住。赵冠侯与庞得禄有过节,与康党有十个钱的小嫌隙,对方怎么想也还不知道。总之,不管怎么看,皇帝亲政,对他都没什么好处。

    简森以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风景,听他这么说,面带笑容“哦,这么说,你似乎走投无路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你现在可以去办辞职手续,然后来我们华比银行工作,我相信以你的才干,完全可以生活的非常好。”

    “或许如此,但是现在,情形还没到那么糟糕。韩帅依旧在位,我也用不着现在就走。总要看到输赢之后,再说跑路的事。而且我有个预感,这次的局面,未必真的是我输。”

    简森夫人一笑“亲爱的,我就喜欢看你自信的样子。其实你想要的马和火炮还有地雷,都不是问题。我都可以为你买到,而不必要非要去求你们的总督阁下。只要你答应在下个周末陪我去出席那个慈善晚会,我就保证为你购买一批比利时最新出产的十二磅山地榴弹炮。它是仿制卡佩同型号火炮制造的,轻便,易于操作……”

    “等等,我记得你们简森洋行,是不做军火生意的。”

    简森夫人微笑点头“没错,我们不做军火生意,但是……你是唯一的例外。我在努力的学习,而且你要知道,我学的速度非常快。像这些无聊的数据,我现在都可以记下来。”

    赵冠侯心内感动,但还是说道:“暂时……我还不想利用咱们私人的关系,为我的炮营去争取什么。韩荣这个人……他是想要我为他练兵,却又不肯出好处,这怎么行呢?想要我效力不是问题,但是好处总得给我,炮营的补给我不找他要,又找谁要?”

    见简森没明白,赵冠侯又为她解释着“我的一个特种兵营,兵力快赶上两个步兵营了,这显然不正常。说到底,韩荣是拿我这当了练兵地,想要我替他带兵呢。武卫军按编制为五军,现在前后左右都有,但是中军,也就是韩荣自统一军,依旧空悬。他是想用女真本族人,组成真正的禁卫。可是女真人如今已经大多不堪战,就算想充门面也充不起来。尤其像这炮队,更是要有专人操演,才真正得用。他给我立这一个营,实际是为自己搭班子,等他女真人的部队招的差不多,就会从我手上凑走几个炮队,到他那里直接组建成炮营。连火炮装备都能拉走,省去很多手脚。”

    “如果他直接从袁慰亭手下调兵,又怕那些士兵不够忠诚……”简森也明白了过来,手中的银勺轻轻搅动着咖啡,“用新兵,是为了保证忠诚。由你来训练,将来再为他所用,而你所获取的装备,他也会分走一大部分。”

    “他是直督,分走的当然是大部分,而且还是好的。所以啊,我凭什么要给他做嫁衣?你的火炮都给我留着,等我实掌一营时,再拉来给我。现在,我缺什么都得找他要,要不然我就不办。当然,那些山地榴弹炮如果确实好,那可以用一个十分‘合理’的价格卖给韩荣,我想,他一定乐于促成这笔生意。”

    由于他打的旗号是来换套格,这种事总是要秘密进行,因此前往直隶总督衙门时,并不与简森同行。当他刚刚到了上次那个吃驴火的摊子附近,就听到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喊了他一声“四弟!”

    赵冠侯一愣,寻声望去,只见二嫂邹秀荣,一身西装长裤,做男儿打扮,着在那驴火摊子旁边朝自己打招呼。

    她是大家闺秀,平日里举止雍容,可是今天却满面焦急,神色也很憔悴。见他过来,主动迎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四弟,你这次要帮帮你二哥,他被总督衙门的人抓起来了。”

    赵冠侯并没动问,而是先和邹秀荣坐下,招呼了掌柜的。卖驴火的徐二,是认识赵冠侯的,毕竟带着个美丽的洋女人吃驴火喝杂汤,身后再带八个材官保镖的事,也是不多见。一见是他,连忙问道:“爷,您还是老规矩,一份钱儿肉,一碗杂汤么?”

    赵冠侯摇摇头“今天不麻烦了,来一壶茶就好。”

    等到茶水沏山过来,赵冠侯先让着邹秀荣喝水,又问道:“二哥好端端的经商,怎么会被人捉到总督衙门里去?敢莫是得罪了什么人?二嫂说说,我看看能不能找找关系。”

    “不是……不是得罪了人,而是这些人不讲道理。明明早过了付款的日子,可是收了货,却不肯付钱,然后又伪造了我们的签字。思远和他们理论,就被总督衙门的标兵捉到了牢里。我去看了两次……那些人很不……规矩。”

    说到这里,邹秀荣的脸微微一红,她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但是姿色颇为出众,加上一身洋装,很是时髦。那些监牢的看守,便对她存了些非分之念,要挟着要她以身相酬,否则便不许见自己的丈夫。

    若非是她终究是个有钱人,那些狱卒不敢做的太过分,怕是就要动用武力。她原本是穿着裙装,现在都换成了男性装束,就是怕遇到些心怀不轨之人。

    “我们和华比银行订的还款期是半年,眼看就要到了,货款虽然收上来一些,但是距离还款,还是有些差距。本来是想着把这笔款收上来,就足以还清贷款,却没想到,现在变成这样。我……我并不想勉强四弟什么,只是希望你能让我见一见思远。他从小没受过苦,我很担心他……”

    “那二嫂你在这里是?”

    “等韩总督。”邹秀荣目光坚定,神色中带了一份决绝“我已经决定了,韩总督只要一出来,我就拦轿喊冤,让他为我主持公道。我手里有合同,他们就必须按和约办事,这种野蛮的行为,我相信韩总督是不知情的。”

    “总督出行,前护后拥,你向上一扑,他们拿你当刺客,说不定就开枪了。”

    “为了思远,我不在乎。”邹秀荣理了理鬓发,“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就是看不到总督出来,如果不是遇到四弟,我会继续等,或者直接闯进去。”

    赵冠侯摇头道:“那样太冒失了,官场中最重个上下尊卑,二嫂这么冲进去,是不把韩荣的官威当一回事。官司没打,就先输三成了。您娘家是山东大族,应该也有些熟人朋友,若是有他们的面子,还好用一些。现在……您得先告诉我,是谁下令抓了我二哥。”

    “总督府的小粮台,是个四品官,叫宋廉。当初与我们签合同的,便是他手下的人,那是一笔很好的生意,赚头很大。可没想到,却是个陷阱。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付钱。明明应该是三个月付款,他们百般推脱,推到了现在,又拿出了假冒的签章。我现在担心,他们会不会对思远不利,四弟,你们既然是兄弟,你一定要帮帮他。”

    赵冠侯心道:我早就提醒过二哥,跟官府做生意,必要多长几个心眼。若是按他所想,定个三个月还款合同,处境就更尴尬了。不过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先是宽慰着邹秀荣

    “下毒手,我想他们还不敢。毕竟二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关到监牢里吓唬一下,让二哥放弃索要货款,这些倒是有可能。但是人命关天,这种事,他们不敢做。二嫂,你先跟我去监狱,去见见二哥,然后我带你去见仲帅,把话当面说个清楚。”

    总督衙门并没有自己的监狱,关押人犯,使用的是本地县城的监狱,位置在城北。等到下了人力车,依旧是邹秀荣走在前面,赵冠侯跟在身后。那守门的狱卒认识邹秀荣,见她来,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孟夫人?您又来了?可是想通了?其实吧,这事很简单的,你们这喝过洋墨水的,最讲一个那什么来着……对了,开化。什么事只要放开了,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实想想,也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你乖乖的听四老爷的话,他就高兴,您也没吃什么亏,还能让孟大爷吃香喝辣,这是皆大欢喜的事……”

    他话没说完,却见一个涅蓝顶子的武官朝自己走过来,正在想着,这是哪个衙门的官员时,冷不防,赵冠侯已经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将这名嬉笑的狱卒踢的怪叫一声,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混蛋东西!竟敢对我二嫂无理,也不扫听扫听,爷是什么人!把你们这里的典史找来,我有话对他说。”

    那名士兵负痛惨呼,监牢里看守立刻冲出来十几个,一个中年汉子走在最前,他脸上还带着些酒意,大抵是正在喝卯酒。

    边走边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闹事?这里是朝廷的监牢,人犯王法身无主,不管是谁,到了这也得好生给我守着规矩!津门的一个财主,怎么还能横到我们保定来了?”

    他正说着话,迎面,就看到邹秀荣和她身边一个四品武官。他心内一动,管监的典史,在衙门里称为四老爷,实际是不入流的佐杂,跟四品武官可碰不起。好在他这里还有个要人,也是个涅蓝,但却是个文官。文官四品比武将四品值钱的多,倒是不至于怕了他。

    可是表面上的体统总是要讲,他连忙掸掸马蹄袖,上前请了个双安“这位大人,卑职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当面恕罪。不知道您是在哪个衙门办差,到我们衙门里,有何公干?”

    赵冠侯却不理他,而是问邹秀荣“二嫂,对你言语冒犯的,就是这个玩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闹衙门(下)

    邹秀荣毕竟有着西洋留学的经历,并不像时下金国女性那般保守,对被调系的事羞于启齿,想起这人几次的言语冒犯,乃至动手动脚。点点头“就是他,他是这里的典史,有他拦着,我便见不到你二哥。”

    “哦,那就好,咱们先出这口气!”话音刚落,那位典史就知不好,可是还不等动身,就见一只官靴迎面袭来,在眼前逐渐放大,直到覆盖了整个视野。

    监牢里的狱卒固然是怕一个四品官,但是典史却是他们的直接上级,县官不如现管,自己的上级被人打了,却不能无动于衷。当下有人喊了一声“有人要劫人犯了,弟兄们抄家伙!”就举了棍棒冲上来。

    邹秀荣也没想到,赵冠侯居然如此冲动,说一句话,接着便动手打人。眼看这么多人围上来,连叫道:“老四,你快跑啊。”

    “二嫂,不用怕,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手!”赵冠侯冷哼一声,一口雪亮的腰刀已经抽在手里。一脚踏着那位典使的后背,刀脊在他的头上轻轻拍打着,神态很是悠闲,但越是这种悠闲,却越让人觉得心惊。

    这干狱卒,平日里杀人放火的罪犯打交道的不少,知道越是这种人,越是敢下死手,真若是逼迫得狠了,怕是真要把四老爷的头砍下来。

    大家都是吃粮当差,犯不上拼死命,彼时就连旧军都缺乏拼命之胆略,更别说这些衙役狱卒。被赵冠侯那如刀锋一般的目光扫过来,只觉得脖项生寒,忍不住向后退着。

    纵然监里有几杆鸟枪,可是大家的准头心里有数,谁敢保证一枪出去,打中的是这位拿刀的主,而不是把四老爷开了瓢?再说,拿鸟枪打一位四品武官,这个责任又由谁来承担。

    正在这时,监房里忽然有人高喊道:“这是哪个衙门来的,如此放肆,难道还要劫人犯么?”

    话音刚落,一位五十开外的文官,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他身上的顶戴官服,乃是四品服色,与赵冠侯一般都是涅蓝。但是文贵武贱,文官四品,倒不是一个武将四品能比的。

    邹秀荣一见来人,小声对赵冠侯道:“他就是那位宋粮台。他的官职听说也是四品,在总督衙门里权势很大。思远就是与他讲理时,被他命人捉起来的。”

    她看到宋廉时,宋廉也看到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孟夫人?我说呢,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大白天就敢劫狱。也只有你们这等富商,才敢如此放肆,不把朝廷的王法放在眼里。你前几次到总督衙门搅闹,我念你是个妇人,不与你一般见识,可是这一次,孟夫人,你闹的似乎太过分了吧?你找来的帮手是……”

    他正要说什么,赵冠侯却已经弃了那位四老爷,直接向这名宋粮台冲来,将他下面的话挡了回去。宋粮台见他直接朝自己冲过来,心知不好,连忙向左右喊道:“拦住他!”

    可是话音刚落,一支左轮手枪已经顶在了他的头上。那几名狱卒不等做出反应,就看到了手枪,吓的大叫一声,向四下散去,连鸟枪都不敢去拿。

    “宋粮台,咱们两个大约是没见过,不过仲帅手下的总办粮台萧同萧大人,我是跟他同桌吃过饭,一起吃过一品翅的。津门办电厂,萧大人去了两次,也是我接待的,你回去问问就能知道。我跟仲帅一起吃翅子的时候,连口汤都没你的,就你这种连上桌都没资格的小粮台,也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就凭你,也敢抓我二哥?说好的,咱们到仲帅面前讲道理,要想动武,我今天跟你并了骨再说!”

    见他边说,边扳下了左轮枪的击锤,显然下一刻就要发射,宋廉也吓的没了魂。他敢动孟思远,主要也是知道,这位商人虽然有身家,却无靠山。

    即使自己明着吃掉他的产业,也不至于惹出什么祸患。乃至于他那位可人的洋派妻子,自己亦可一近香泽。哪知情势急转,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眼看一场挑帘裁衣要变成狮子楼,连忙道:“别动手,有话好说!”

    邹秀荣也在后面急道:“老四,别胡来!”

    就在两下僵持之时,监狱外面,几骑快马如飞而至,一人在马上高喝着“住手!全都住手!”随后几匹马就这么冲进院中,马鞭在众人头甩出阵阵脆响,将狱卒们驱赶的四下走避躲闪。

    那位四老爷刚刚挣扎着爬起来,却见到冲进来的这几个人,一水都是亮蓝顶戴,马褂腰刀,正是总督身边的戈什哈,吓的又连忙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宋廉也认出几人身份,忙招呼着“几位好兄弟,你们可是来了,赶快救命,不知道哪来的土匪,要劫狱。”

    为首的戈什哈却自马上跳下来,在赵冠侯面前一拱手“赵大人,兄弟跟您讨个人情,咱把家伙收起来好不好?都是做官的,拿刀动枪,让人看了笑话。有什么话,到总督衙门,去跟大帅面前说不是更好。”

    赵冠侯手上一动,几人甚至看不清动作,左轮枪已经被他塞到了衣服下面,又招呼过来邹秀荣。

    “这是我二嫂,我拜把子二哥被关在监里,她想来看看,这帮人不但不让看,还不说人话。这事若是放到几位身上,难道就认了不成?让我二嫂跟我二哥见一面,咱们就去总督衙门说话,要不然,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完。”

    那名戈什哈一愣,转头道:“把那个典史叫过来,让他把事说清楚。赵大人的二哥,怎么给下了监了?大家都是好朋友,怎么把事情搞成这样。”

    这些戈什哈头上都有三品前程,在韩荣面前自然只是扈从之属,但是在县衙门里,却是比大老爷要强硬得多的上差。一个不入流的典史,还不放在他们眼里,宋廉连忙拉着戈什哈到一边,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这名戈什哈点着头“哦……是这样?那也不能不让人见面啊?这事……我也说不明白,让大帅做主裁夺吧。”

    他又打量几眼邹秀荣,“老宋,你这是毛病又犯了,要说人家收拾你,也真不冤。好歹扫听明白了再说啊,这爷也是你惹的起的?人家的洋相好,现在就在总督衙门呢,只要说句话,摘了你的顶子都不费劲。这事我不搀和,你们自己看着办,反正得先让人家看人犯。不是死罪,不许探监,大金国有这规矩么?”

    那名典史向宋廉看了几眼,可是赵冠侯那里已经手握住了刀柄,气的戈什哈一脚踢在他的腰上“墨迹什么呢?爷没那么大功夫陪你这玩,领人家夫人看看自己爷们,你要办不了,我办。”

    邹秀荣随着那四老爷进老监,一名狱卒从里面搬了几把椅子出来,又端来茶水。赵冠侯坐在那里,将茶一饮而尽,看向几名来人“几位,你们跟我一道了吧?怎么着,我这进了保定,大帅还怕我走丢了?”

    “误会……误会了。我们哥几个是看赵老弟在外头喝茶,接着又走,怕是有事,这才悄悄跟上,没想到还是让您看见了。没说的,今天这事是他们不对,等到了大帅那,我们弟兄也当给您做个见证。”

    过了约莫半个钟头的时间,邹秀荣满面泪痕的从牢房里走出来,再次抓住赵冠侯的胳膊,却已是泣不成声。

    “他们……他们给你二哥上刑了……还把他跟一些重犯关在一个牢里……”

    只说了这两句,赵冠侯就知道孟思远的情形不怎么乐观,他先是安慰了邹秀荣几句,又看向那名戈什哈“朋友,这话可怎么说?”

    那四老爷眼看情形不妙,摘了帽子趴在地上道:“几位大人,这不怪小的啊,实在是牢房里没地方,只能把人混着关。至于用刑,小的可没给他用过刑,准是牢房里的兔崽子们干的,我……我回头一定整顿,一定整顿!”

    “回头!你他娘的还有回头!”那名戈什哈也是老公门,心知此时必须把场面做足,否则怕是连自己都要被赵冠侯记恨上,只要那洋相好说几句话,自己的前程就都毁了。腰刀连着鞘抡出去,正抽在这名典史脸上,一声惨叫中,人已经滚了出去,牙齿和着血吐出老远。

    宋廉也道:“这……这简直岂有此理。我可从没说过,让他们用刑。我把人抓起来,只是想让他知道官府厉害,谁知道,怎么闹成这个样子。”

    赵冠侯语气阴沉“先给我二哥看伤,换房,别的什么都别说。现在你就是让我们领人出来,我们也不能出来。好好一个商人,无缘无故进了监牢,还被人动刑,这事,我要个说法。宋粮台,你跟我走一趟,咱们先到总督衙门去,把话说个清楚!”

    他一把揪住宋廉的衣领,显然是要提着他走,那名戈什哈连忙劝解“千万别……这是省城,让人看见太难看。给咱当官的留点脸吧。您放心,有我们呢,他跑不了。您二哥的伤,咱们想办法治,这位姑奶奶,您给说句话吧。咱现在是先看病要紧,可不是闹事的时候。”

    邹秀荣虽然心疼丈夫,但终究是个名门闺秀,不是讲打讲杀的性子,她也道:“老四,咱们还是先去讲道理,你二哥的伤……却不知道能不能治的好。”

    “治不好的话,这监牢里的人,谁也别想活!”赵冠侯甩了这么一句,扶着邹秀荣上了人力车,却把车夫推开,转头对戈什哈道:“喊两个监里的人过来拉车,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我这话放到这,我二哥有个好歹,可别说我不讲交情!”

    一行人到了总督衙门,有这几名戈什哈开路,也就不用通禀,直接到了签押房等候。房间里,简森夫人就坐在那,而在她对面,则是一个十四五岁,梳着两把头,穿着花盆底的女真人少女。模样很是讨喜,手中拿了个酒杯,桌上放着酒壶及几样酱菜,居然也是在喝卯酒。

    见赵冠侯与邹秀荣进来,简森夫人起身打了招呼,又指着那小姑娘道:“这位是总督阁下的千金,一位聪明而又可爱的姑娘。她懂得卡佩语和阿尔比昂语,我们的交流很愉快。”

    “我叫福子,你就是赵冠侯?上次和洋人谈判时,我见过你。今个怎么回事,为什么带个女人来见阿玛,她是你太太?”

    福子并不怕生,相反倒是很大方的打了招呼,赵冠侯也忙打了个千“见过大小姐。这位是我的二嫂,我二哥被总督衙门的人无故关押到牢房里,还动了刑。我来见大帅,就是为我二哥要个说法,讨一个公道。”

    “动刑?居然有人对孟先生动刑?”简森夫人配合起这种事,算是驾轻就熟,脸上立刻露出惊讶以及愤怒杂糅的情绪,转向那名戈什哈“我必须向你们说明,孟思远阁下是我华比银行重要的合作伙伴,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他在贵国遭到不公正待遇,华比银行,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福子此时将酒杯放下,先让邹秀荣坐下“你们先别闹,阿玛有客,得一会才能见你们。这事说来给我听听,我先来断一断。若是这衙门里真的有人陷害无辜,我一定会让阿玛给你们个公道。”

    另一边,总督衙门粮台的衙署内,抽冷子跑回来的宋廉,急忙着对其余几名粮台道:“坏了,这回出大事了!孟思远他有根基,跟那个赵冠侯,却是换了贴的兄弟。他方才到监狱那闹了一回,差点把人宰了,现在到大帅那,这事怕是要麻烦。”

    另外几名小粮台彼此对视,也知道事情严重。一人道:“老宋,那八万三千银子,虽然是咱们几个提出来的,可也不都是咱们花的。内中有两万,是孝敬了大帅,一万是孝敬了夫人,这都是明帐。就是萧大人那也使了咱五千,这些不说,大帅前者买军械,提的款也是从那笔帐里走的。咱们几个分的不足两万,想来也没什么大妨碍。就是你总惦记姓孟的他那婆娘,才惹出来的篓子吧?这事让我们弥缝,可不够仗义。”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人家都闹到门上了,赶紧想辙,要不然我完了,你们谁都别想好?”

    几个协办粮台互相指责,互相推委,吵的不可开交。忽然门外一声咳嗽,一个四十几岁的亮蓝顶三品官,不紧不慢的进来,正是随韩荣同来的新任总粮台萧同。他扫了一眼众人,哼了一声“几位,你们做的好大事!我跟你们说吧,这事现在闹大了,几位大人,自求多福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借题发挥

    福子那里听着邹秀荣说着事情经过,小脸气的发白,用手拍着桌子“不像话,太不像话了!怎么就敢在阿玛眼皮子下面,搞这一套?这事不能算完,等会我跟阿玛去说。”

    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倒是让人很难对她产生恶感,邹秀荣心情是委屈加上悲痛又有些愤恨,此时反倒是被她开解了不少。门帘掀动,两个戈什哈前头打帘,随后便是一身正装的韩荣走进来。所有人全都起来见了礼,韩荣却摆摆手“别客气,有话坐下说,怎么着,我听说我的衙门里出事了?谁给我说说,这到底怎么个意思?”

    福子第一个跳过去,趴在父亲耳边嘀咕着,而韩荣的脸色随着女儿的叙述越变越差,最后猛的一拍桌子,将桌上的茶杯震的叮当做响。

    身为直督兼北洋大臣,疆臣首领,一旦发怒,自有赫赫之威。他随口朝几名戈什哈吩咐道:“把一干粮台都给我提来,我有话问他们,谁也不许请假。还有,拿我的片子,到牢房那把孟东家请来,我要跟他当面对质。这事要是真的,我今天怕是要讲不了老情面,要把这总督衙门,好好的理一理了。”

    福子此时不便再留,拿了酒壶转到后面去,韩荣则看着邹秀荣“孟夫人,你也不要太难过,尊夫所受的委屈,韩某定给他一个交代。不管这件事牵扯到谁,我总要让他知道,本帅的军法不是摆设。只是,若是诬告上官,这个罪,也不小。”

    “大人,草民不敢诬告,若是不信,等到把人提来,我们可以当面对质,把话好说个清楚。”

    赵冠侯听着韩荣话语的尾音,心内却是已经确定,这场官司,自己一边应该是赢了一半出头。韩荣话里既然说了老情面,可见这个宋粮台,是王文召时代的遗臣。自来粮台为全军命脉,非亲信不得授任。

    尤其如今部队首重饷银,采购军械、发放军饷乃至其他兵费开支,钱财度支,军饷核销,都在粮台手里掌握。各位督抚大员的开支里,从军费不知要走多少,把粮台任了外人,又怎么敢放心。就算没有这场官司,韩荣也会早晚找机会换血,把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换成自己心腹。这回的官司,则是给了他一个契机,他的倾向,多半是在孟思远一边。

    时间不长,先是宋廉从外面进来,先给韩荣行了礼,随后就把帐本以及收款的凭据花押,全都交了上去。

    “大帅,我们采购布匹的钱款,已经如数下发,孟某人也签字认可。可是事后又来讨要,分明是故意放刁讹人。卑职初时好言安抚,可是他一连几个月,屡次上门滋扰,实在是太过目无王法,卑职这才命人把他送入牢房之内反省。只是希望他能够痛改前非。至于牢房里给他用刑的事,卑职实在不知情,望大帅明察。”

    韩荣并没理会,而是把收条拿给邹秀荣,邹秀荣摇摇头“这字迹虽然是模仿我丈夫的笔体,但终究还是有出入。我丈夫在津门做买卖,签的文书极多,草民身上就带着几份文稿,请大人派人一验就知。”

    “不必了。这东西做的是很像,可惜,本帅不糊涂。”韩荣看着宋廉,语气格外冰冷“不需要看收据,只需要从常理,就可以知道。如果他真的收到了钱,为什么还要继续要款?孟某人并非刁棍,也没有什么后援,否则不会被你如此摆布。那他到底有什么凭仗,敢来敲总督衙门的竹杠?这件事,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另外,那笔款子是否被提了,在哪里提的,提款人是谁,一点也不难查。这么大数目的款,即使是四大恒的票子,也要事先跟票号说明,约好时间,才能提款。本官只要把保定城里几个票号的掌柜请来,一问就知。宋廉,你真要我走到那一步?”

    宋廉没想到,韩荣居然一点不肯放松,明明这钱里,有四分之一是他用的,可是现在却咬死了不放。自己若是攀咬出来,一则缺乏有力证据,二则就是得罪死了韩荣,下场想来不妙。额头上汗如雨下,却是没有了话来分辨。

    又过了一阵,外面有人将孟思远用软轿抬进来,赵冠侯这才看到,多日不见,昔日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孟思远,此时变的如同一个流浪汉。头发散开,遮挡着面部,囚服上满是血迹,腿上似乎受了伤,不易走动,只能抬着进来。

    “思远……”即使见过了一次,但是看到丈夫的样子,邹秀荣依旧忍不住抽泣着。而简森夫人则冷冷的看着韩荣“尊敬的阁下,我觉得,如果这起事件不能得到妥善的处理,对于贵我两方今后的商业合作,将有着非常恶劣的影响。”

    “侯爵夫人放心,本官自然会给各位一个交代。”韩荣又看向宋廉“这是怎么回事?孟思远犯了什么王法,受此严刑?”

    “大帅……大帅明鉴,这跟小人无关啊。小人从来没说过要对孟公子动刑。孟公子,您可要说实话,对您动刑的人到底是谁,可有一个是我指使的?”

    赵冠侯这时已经离开座位,来到孟思远身边,单膝下跪,看着孟思远身上的伤,又用手摸了摸他的腿骨,然后安慰道:“不碍紧,只要是皮外伤,就不算什么。腿伤等回了津门,请苏三两出手,保证可以恢复。二哥,兄弟来晚一步,对不住你。”

    孟思远摇摇头“冠侯,这事不怪你,事实上,你已经提醒过我很多次,是我自己太天真了。”

    韩荣目光朝孟思远略一点头“孟东家,你受苦了。这棉纱的事,本官事先并不知情,否则绝不会让事态到这一步。但是你放心,本官自当秉公而断,不会让你冤沉海底!”

    他看向宋廉“宋廉,你现在不管有多少话说,都难逃公道二字。本官自当修本上京,你就等着听参吧!这回,本帅也要学一学那官屠岑三儿,把这总督衙门里的一干恶徒,好好的屠上一屠。你从今天开始,就闭门待劾,顺带好好想一想,怎么弥补自己的过失,否则事到临头,悔之晚以!”

    大金官场规矩,上司弹劾下属,几无不准之理。何况宋廉所犯罪行确实,这次绝对不是简单的丢官那么简单。搞不好就要下监乃至发配军台效力,都大有可能。韩荣让他弥补自己的过失,显然就是张落着赔款,清退款项,减少罪责。

    他又对孟思远道:“我这就命人,备一张十万两的银票给你。除去应付货款外,剩余之数,便是官府对你的赔偿。日后我总督衙门所需布匹,皆由孟记供应,不再外购他人。”

    孟思远却摇摇头,以手托起自己的乱发“孟某不敢,请大人开恩,保全孟某残躯归乡,孟某就感激不尽了。”

    赵冠侯连忙接过话来“卑职替二哥,感谢大帅的恩典,今后衙门若有需求,孟记定当尽力报效,不敢有丝毫短缺。”

    “好!”韩荣点点头,朝他一点手“你跟我来一下,我这里正有一件事要找你。”

    自签押房到了后面的小书斋,那里是韩荣的休息室,到了房间,赵冠侯再次见礼,却被韩荣止住,而是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自己则点了个烟泡,先吸了十余分钟的烟,才长出了一口气。

    “舒坦!从天一亮,就没腾出空来,一直忙个不停,就连想抽一口都抽不上,这日子……怎么,你来一口?”

    赵冠侯摇摇头“卑职不会。”

    “不会挺好,没有这个嗜好不耽误公事,不像我,走到哪,身上都得带几个救急的烟泡,要不然心里就空落落的。你这次来见本官,就是为了给你二哥出头?”

    “并非如此。卑职只是适逢其会,正好遇到而已。卑职这次来,主要是为着向大帅讨新的套格,另外,就是请大帅拨一批牲口以及军需下来。炮营里牲畜太少,一旦有了战事,空有炮运不上去。再者,就是防止敌人冲击炮阵用的地雷也太少了一些,卑职希望能够采办一批地雷,还有大炮……”

    “那些都是小意思。”韩荣答应的很痛快“我这里新来了一批马,既有口外的战马,也有拉炮用的挽马和驮马。十二磅洋炮有六门,六磅炮则有八门,程功亭和董五星都给我上了好几个折子,朝我要马要炮,我也许了他们。可是你既然张了口,我也不好驳你,挽马驮马给你四百匹,上好战马给你五十匹,你正好在你的炮营里,编一个骑兵哨。那些洋炮,你就拉走吧,反正本官这里也没有炮兵,大炮就是个摆设,没有用处。另外再拨给你五万银子,买地雷手留弹,你自己看着办,你跟侯爵夫人的事,本官就不多过问了。”

    “多谢大帅恩典。”赵冠侯没想到韩荣如此痛快,就把自己所需要的物资都批了,倒是格外顺利。韩荣接下来话锋一转“你最近把军营的事交代一下,让你手下人替你管一管,我这里有个差事要给你。你就算不来,我也要发电报把你叫来,你倒是省了我的事。”

    “大帅有何吩咐?”

    “方才来的客,是京里的。跟我说一件事,普鲁士的亨利亲王和他的妻子伊莲妮公主,进京拜见陛下。咱们这边总办各国事务衙门那,有人保了你的差事,让你跟着参与这次迎接招待。”

    韩荣二次起复,与庆王的交情极厚,两下算是同气连枝,可是庆王那边,并没对自己说起过赵冠侯,让他心里隐约有些犯疑。难不成这人是个双料的细作,一人拿着好几份钱粮,同时为多人服务么?

    赵冠侯听了这个保举,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大帅,京里面能办洋务的很多。别人不说,张樵野、合肥相公,他们都是久办洋务的老手了。再说总办各国事务衙门,不是有专门办普鲁士股的章京?下官这点前程和身份,似乎都不方便吧?”

    “那是朝廷要想的事,咱们干活的,就只知道按令而行就是了。那帮普鲁士股的章京,几曾接待过亲王?一听到名字,就先没了魂,再说那位亲王可不是自己来的,是带着一支舰队来的。现在舰队就停在胶州湾,一个应付不慎惹出外交纠纷,洋人发炮出兵,这个责任,谁又承担的起?午楼公倒是和普鲁士皇帝很是熟惯,只是这位亲王性子与其兄迥异,与午楼的交情也很淡。所以,这次的接待,午楼公不会出面,只有你来挑大梁。听说你会跳洋人的舞,会弹他们的乐器,这都是好事,拿出你周身的解数来,把场子应付下来,千万别出了什么纰漏。”

    赵冠侯这时也明白过来,原来从一开始帮着孟思远,到对自己的要求有求必应,固然有借着自己的事由,清理总督衙门的因素,但是根子还是在这差事上。虽然不知道是谁保的自己,但是差事的重要程度,倒是很容易理解。

    洋人本就不好对付,何况是带了一个舰队的洋人,稍有应付不周,就可能酿成战祸,兵火连结,最后倒霉的肯定是朝廷。再者,这是皇帝独掌权柄以后,第一次接见外使,且又是个王爵,身份尊贵,朝廷上下都不敢有丝毫慢待,规格上,也不一般。若是闹出身吗外交纠纷,又或者失了体统,怕是要有损国体国格,牵扯也极广。

    韩荣见他沉默不语,生怕他推辞不去,固然上峰差事,下级无有不应之道。但强扭的瓜不甜,到了地方以后不肯出力,那等于是白费力气。当下宽慰道:

    “我也知道,你的官职是小了点,可是那帮子章京,也没多大么。这样吧,我先保你一个二品暗红顶子,算是权宜。等到这事办的漂亮了,就把这顶子落实了。你今年也才刚二十吧,二十岁的暗红顶子,我可不记得国朝出过几个,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好自为之。”

    “多谢大帅栽培,卑职定到尽力为朝廷办事。”

    赵冠侯对于什么暗红顶子,倒是不在意,无非就是把蓝玻璃球,换成了红玻璃球而已。只是有了这个身份,在新军里,将来就不愁升不到标统这一级,如果再努力一下,翼统制也大有可为,到那时候,就能给寒芝讨一个诰命,让她也做一个真正有官身的女人。也算是自己,给她的补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剪辫子

    离进京的日子还有几天,他特意告了假,回家既取黄马褂,也把这消息对苏寒芝说了。姜凤芝在旁听着,眼神有些呆滞,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晃着苏寒芝道:“姐,你听见了么?冠侯这眼看就要变二品了!二品啊!我听人家说评书,黄天霸也才是个二品。你这再来个诰命夫人,我见你还得给你磕头了。”

    苏寒芝呸了一口“你啊,快别把我摇晃散了,我就知足了,还磕头呢。再说,我可不想让冠侯做这差事,跟洋人打交道,太危险了。听说那帮人野蛮的很,稍不如意,就要打要杀,顶难伺候呢。我宁可冠侯当个太平官,吃点太平饷,也不愿意他冒这险。”

    不管她怎么说,但是赵冠侯出发的事已经定了,自然不能更改。晚上一家人凑在一起,吃了一顿饭,算是接风,也是饯行。至于多出一个姜凤芝,大家似乎都已经习惯了,没人觉得她在这里不合适。

    等到夜晚时,赵冠侯抱了铺盖,刚要走到书房去睡,却被苏寒芝叫住。后者在黑暗里沉默了良久,才鼓足勇气道:“女人不比男人,不讲守孝三年,我给爹守孝也到一百天了,今晚上你别走,就住这吧。”

    三日之后,赵冠侯自老龙头启程进京,在马家堡车站下了车,毫不意外的,就看到了那辆亨斯美。驾车的,还是前两次那位名叫进忠的跟班,朝赵冠侯打了招呼,将人让到车上。

    完颜毓卿今天并不像过去那样打扮成男人,而是穿了一身西洋裙装,头上戴着一顶天蓝色小帽,显的既美丽又洋气。等到马车跑起来,之后,她笑着问道:“怎么样,好看么?”

    “当然好看了,十格格穿什么都好看,来让我好好看看。”

    毓卿轻轻抗拒了几下,随后就任他抱着,只小声说着“谁怕谁?十爷还怕你不成……额驸……”

    两人小别重逢,却胜新婚,腻了一阵之后,赵冠侯忽然将一条长长的发辫放到十格格手里“你上次说,我没有辫子就好了。我答应了你,一直没做,这回补上。”

    “啊?你……你把辫子剪了?你不要命了!”毓卿上次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赵冠侯真的把辫子给剪掉了,脑后只戴了条假发辫充数,若是仔细看,很容易看出端倪。

    此时金国对于辫子管的还是很严,除非是教徒或是领事馆里吃洋饭的,其他人剪辫子,是要掉脑袋的。尤其京城不比南方,管理的更为严格,金十大惊道:“你这人……怎么……怎么这么楞啊。我就是一说,你就真干啊。”

    “怕什么?我们那的殷午楼殷大人,从普鲁士一回国,就把辫子剪了,见老太后,也就戴条假的充数罢了。我这回是要见普鲁士亲王,自然少不了要应酬一番,这样利落。再说,你既然说过我没有辫子比较好看,我就听你的了。”

    毓卿心内一甜,她性子比较古怪,既有男儿的豪爽任侠,却也有女儿家的细腻与多情。当日在冲动之下失去贞节,赵冠侯又自有妇,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未消。直到见他肯为自己剪了辫子,只觉得在他心里,一定是自己的位置更重要一些,也就格外的欢喜起来。

    “你这次的差事,还是我跟阿玛那说的,没想到,你倒是剪了辫子,真是胆子太大了。只求老天保佑,千万别被看出来,否则真的会很麻烦。”

    她边说,边将那条辫子仔细的收起来,这是这个男人送自己最好的礼物,亦是二人情义的见证,自当妥善保管。

    “迎接亲王这差事不好干,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得体,就会引发纠纷。就连贤良寺那位合肥相公,这回也被请出来一起负责接待事宜。只是他与张樵野不合,两人互相掣肘,谁也不肯出力。至于那些普鲁士股的章京们,就更不要说了。要论本事还不如我,给阿玛愁的够戗,我就只好保举你了。虽然差事难做,但是只要做成了,升转也便当,便是连升几级,也大有可能。”

    说到这里,十格格面上微红,一个四品涅蓝顶,自然是入不了庆邸法眼。可如果一个二品大员,好歹也算是有资格,娶她这个野格格。只要瞒着父亲两头大的事,这事就大有希望,只是一想到这一层,不管是如何大胆的姑娘,依旧是难免有些害羞。

    这次由于是公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差遣,宣旨传召,要求有召必到,住六国饭店就不方便。

    时下官员进京,流行住会馆,可是津门离京城太近,在这里并没有会馆。是以车马停在西城附近的一处小宅院之外“这是那琴轩的一处别院,我跟他说,问他借几天住一住,他也答应了。你放心,他跟我阿玛很是来得,住上几个月也没关系。”

    完颜毓卿边说边在前领路,门上的下人,内宅的丫头,也都配的很齐全,态度上也极是恭顺,仿佛赵冠侯真是这宅子主人一样。当然,每人一份的好处,也不可短缺,否则便没有仆人给好脸子。

    等到坐定之后,丫头献了茶,随后就乖乖退出去,毓卿问道:“额驸,你这次进京,带了钱么?”

    “钱?当然,肯定是带了,两万多吧,怎么,你要是有用项,就都拿去吧。”赵冠侯前者分了元丰当的抄家物,那几幅古画有一幅送给了齐开芬,另外三幅字画交给简森夫人出手。

    不想,内中既有前朝皇室手迹,更有一幅极珍贵的字帖,乃是大宋权相蔡京的真迹,拿到了香港的拍卖行,扣除手续及往来费用后,到手的款也有三万五千余两。

    他这次进京,备了两万两的大数,另外还有三千多两,准备打点下面。只当十格格用钱,当下从护书里,把银票都拿出来。

    毓卿的眼睛一红,又拼命的眨了几下,总算把眼泪挡了回去。“没有……我用钱会跟阿玛要的,我是说你……现在万岁当家,那庞得禄便又威风起来了。他要是对付你,可是不好办,总要有个人护持着才好。要想对付姓庞的,就得把皮硝李喂饱。别看太后如今还政,可是万岁见了皮硝李,也要叫他一声谙达。他肯为你说句话,庞得禄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她边说,边也拿出自己的荷包,将里面的银票摊开,却足有三万多。她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怎么样,不少吧?我告诉你啊,我把六国饭店的房子退了,又把一些玩腻的小玩意出手了,要不是那辆亨斯美没人接手,我就把它也卖了。现在我住我娘那,不如过去方便,可是省钱啊。还有,鼻烟我现在闻的很少,也用二路烟凑合,像是那鸭头绿,我可是不再抽了,太贵。”

    一个使钱如流水的格格,现在却开始像个家庭主妇一样计算起开支,赵冠侯心内一软,一把捉住她的手“毓卿,你不需要这样,我可以养的起你的。”

    “我知道,我的额驸肯定能养的起我。但是……你若是把银子都养了我,苏氏那里怎么办?她当初跟你相识于寒微,能陪着你一起吃苦,一起过穷日子。我为什么不可以?她能受的罪,我就能受,否则的话,不是被她比下去了?我完颜毓卿,可从不会认输。再说,我现在日子过的也不苦,吃喝玩乐的场面,一样应酬。就是把不必要的开支去了,这样也挺好的。我都没想到,我这些年,花了这么多冤枉钱。这钱你拿着,我们去东兴楼吃饭,再把钱存上,我想皮硝李那边,也就明白咱的意思,剩下的事,就全看他了。”

    东兴楼乃是京城里第一号的山东馆子,背后的东家就是李连英,赵冠侯与毓卿到了楼上,径直奔了单间,随后就点了糟烩鸭条鸭腰、盐爆肚仁、炸肫去边、乌鱼蛋格素几个招牌菜,再将一个一万两的银票递上去,只说是在柜上立个折子,为了将来再到这里吃时方便。

    掌柜的乃是乖觉人,自然知道,这么大的数字,不会是什么压柜,自是有事求自己的东家帮忙。何况四九城大名鼎鼎的金十,一身洋装相陪,似乎像是相好,就更不敢小看,将赵冠侯的名字履历,都详细的记下来。

    赵冠侯与金十在雅座只喝了几杯酒,菜也刚上了压桌碟,门帘忽然被人掀开,两人抬头望去,只见大总管李连英从外面走进来。

    “十格格,赵大人,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若不是奴才恰好出宫办事,下面的人,险些就把那钱收下了。这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这不是没交情了么?这东兴楼是咱自己的产业,你们想来就来,想吃就吃,吃完抬腿就走,提结帐,不是打老奴的脸么?一万银子压柜,这个礼……太重了。”

    两人连忙起身见了礼,十格格亲切的上前叫了声李大叔,赵冠侯也道:“大总管,这十吊银子,是孝敬大总管的,还请您不要嫌少。”。

    李连英却笑着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十格格,你这是存心折奴才的寿数啊,见面就喊大叔,我哪有那么大的福分,压不住啊。”他又看看赵冠侯

    “听说韩仲帅保了你二品的顶戴,我会相法,上次见你,就说你印堂发旺,官运亨通。果然么,这刚刚二十,就是二品顶子了,将来的前程,定是无可限量。至于这十吊钱,我可不能要,你不是袁容庵,更不是韩仲华,没他们进钱容易。有个心意到了,我也就知道了。看来这天下人,也不都是势利眼,还是有人记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肯认我这个老奴。”

    “李大叔,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哪个敢不认您?这点钱,是我帮冠侯凑的,您也知道,我存不住钱,手上的钱财有限,只那么点意思,您别嫌少。将来手上宽松了,再多孝敬大叔一些。”

    赵冠侯也道:“大总管,您客气了。这点钱不算什么,不过是在下一点小小心意,孝敬总管买包茶喝而已。您要是不嫌少,就请收下,否则今后在下可是没脸来这东兴楼吃饭了。”

    李连英打个哈哈“要这么说,我不收钱还不成了,既然这样,那这回我就收下。可是下次,千万不准再送,否则咱就不见面了。这菜啊,你们是点了不少,可是别在这吃了。你们跟我走,咱去吃个大户,你们点的菜,待会我让伙计给送去。”

    “大户?不知是哪一家?”

    “酒醋面局,杨立山他们家。今个杨四爷请客,我们就过去凑个趣。他是个四九城有名的吃主,家里的厨师很有几下本事,与这酒楼里的手艺大有不同,到时候一试就知。”

    虽然慈喜太后归政,可是李连英于眼下京城里,还是一号遮奢人物,他肯开金口相邀请,没人能不给面子。二人随他下楼,金十与赵冠侯上了亨斯美,李连英则是自己有一辆马车,直奔酒醋面局的杨宅。(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风起清萍

    酒醋面局紧挨着西十库的教堂,等离的近了,就能看到一些外国人往来行走。杨立山是内务府出身,现在工部做侍郎。

    当初修颐和园时,他很是赚了一笔,有了泼天家私,据说家里奇珍异宝藏了无数,光朝珠就有三百余挂,一天一换,绝不重样。他与金鱼胡同的那琴轩,都是四九城有名的老饕客,于吃上很是讲究,与李连英的私交也是极厚。

    李连英与立山是极好的朋友,三人下了车,也不用通禀,一路走进去,只听得客厅内胡琴声阵阵,里面正在开戏。李连英笑道:“立山是四九城梨园护法,准是有着哪位梨园子弟日子过不下去,被他知道,邀到家里唱一出,给一些钱,让他们可以生活。要是没猜错,善二也在。”

    他说的善二,乃是朝中肃王之弟,完颜善豫。他是疏宗,年纪虽然不小,但是辈份只是濮字辈,论起来比金十还有矮一辈,熟悉之人,就都称他一声善二,不称呼他的班辈。

    十格格往日与立山也是见过的,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一起吃饭喝酒,本是难免之事。只是那时十格格是男儿打扮,乃至叫条子喝酒,都与男子无异,大家也好相处。

    可是今天她既是换了一身女装,就不大好再如此相待,立山出来与几人见了礼,就吩咐着内宅里单开一席款待十格格,由自己的夫人和女儿相陪,赵冠侯则留在外面与李连英等人同席。

    在立山府的,一位便是人称善二的善豫,另一位则是在礼部做主事的王昭,此人素有急智,好为大言,与肃王兄弟很是来得,便也被邀了来。另一位陪客,皆是京城梨园中,近似侠义一般的人物,响九霄田瑞麟。

    这些人或是大员,或是名优,于京城之内名头极大,十格格就更不必人多说,赵冠侯却名声不显。加上他未穿官服,也不知是什么衙门的人,就更不摸底,但是想来能和李连英同行,多半不是无名之辈,也没敢予以小视。

    李连英为几人介绍道:“这位赵大人,便是咱大金眼下第一等的人才,你们也知道,过些天,那普鲁士的亨利亲王就要来了。咱们这位赵大人,便是办洋务的第一号人才,特意从津门过来,专为了接待亨利亲王,是从新建陆军里特意调来的。”

    杨立山一听这话,就晓得这人多半是庆王的爱将,再一想到十格格第一次在人前穿女装,心内更有了计较。言语之间,对赵冠侯就客气恭维起来,连带着那位善二王爷,也对赵冠侯颇有些恭敬。

    田瑞麟则是想起另一件事“赵大人莫非就是前段时间,大名鼎鼎的断指冠侯?……令尊在世时,对津门梨园子弟很是回护,亦是我们梨园行的一位好朋友,咱们两家,可得算一个世交。”

    他虽然只是个优伶,然乃是内廷供奉,进宫为太后唱戏的名角,于四九城内结交公卿巨室,达官显贵,很是有些门路。与他攀交情未必太难,但是由他主动来攀交情的,可也是不多见。

    善豫最与梨园子弟相善,时常粉墨登场,于街巷掌故所知亦多,当下哈哈笑道:“闹了半天,冠侯,你就是在津门当手指头,海底捞印那个啊。听说你在小站,还给老佛爷唱过戏,哪天票一出吧,我邀角。”

    这位宗室好诙谐,也没什么架子,一提起京剧来,就眉飞色舞,有他在酒席的气氛很是热烈。只有那位礼部主事王昭,神情有些不以为然,轻轻拍着桌子

    “这个亨利亲王,是带着舰队从普鲁士出发,来向咱们示威的。自古以来,岂有客人带着刀枪,到主人家做客的?明明是个强盗,咱们反倒要把他奉为上宾,这天下哪有这种道理!普鲁士人对山东虎视眈眈,意图吞并,胶州湾为我中华北方第一良港,却为洋人强行租借,加上之前的威海,也被阿尔比昂人占了。我们自己的舰队,反倒是很难找到港口停泊。我等不能守卫国土,反倒奉寇仇为上宾,以款待洋使为要事,他日祖宗基业又该如何保全?这天下,确实到了不变法不行的地步了。”

    “小航,你的酒多了吧?杨四,让人给他准备一碗醒酒汤吧,没有这么大的量,就别喝这么多的酒。”

    善豫偷眼看了看李连英,生怕王昭言语无状,犯了这位宫内大红人的忌讳,那便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杨立山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对双方都不想得罪。李连英与他私交固然极好,王昭却是新贵,未来的前途谁也说不好,连忙分说道:

    “自从高丽兵败,朝廷也想要变法,也想要图强,不过这么大的事,总得一点点办才好,欲速则不达。何况现在洋人大兵在外,若是一个接待不当,惹恼了那位亨利亲王动起刀兵,就什么都变不成了。手无寸铁,何以白战,总是要慢慢来,等到咱们养成了气力,也就不用怕洋人了不是?”

    李连英笑了笑,打量着王昭“王大人,听您这口风,跟米市胡同南海会馆的那位长素先生,想必是极熟的,保国会里,多半有您老兄一股吧?”

    王昭一挺胸膛“李总管所言不差,下官不才,正是保国会发起人之一。”

    “哦,那就对了,这变法啊,图强啊,新近在京里可是顶时髦的话。六贤王在世的时候,曾和老奴说起过,谁不巴望着国富兵强?这法,要变也没什么不对。只是做事一定要踏实,一定要脚踏实地,知道该从哪里做起,也要知道该怎么做。若是好高务远急于求成,一事无成算是个好结果,怕是就要把局面搞的一发不可收拾,那可就真是悔之晚以。”

    虽然太后归政,可是李连英这几句话说出来,依旧让人觉得阴风阵阵,不寒而栗,王小航也觉得这酒喝到嘴里,有些不是味道。

    赵冠侯连忙接过话来“法变不变,是另一件事,咱们先说这亨利亲王,远来是客。不管是不是恶客,总归人来了,我们就得接待,以示朝廷柔远人的气度。总不能落了口实,让人家逮到把柄,到时候又是要钱又是要地,那局面就更难看了。”

    杨立山忙打着圆场“就是这话,咱们****上国,总得要个肚量。总不能说,跟人家有点夙愿,来了客人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那也忒不讲交情了。这亲王的接待,还真是得慎重点,让他知道知道,咱大金国是礼仪之邦。咱们以诚相待,他总不好意思再动刀枪了不是?”

    有他从中弥缝,气氛总算是维持的不错,杨立山府中厨师的手艺极好,菜色也是极佳。等到散席之后,十格格与赵冠侯搀着李连英出了杨府,李连英笑道:

    “你们两位,一个是主子,一个是能办洋务的高人。眼里能有老奴这把老骨头,是给老奴脸。奴才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冠侯,你的事放心。现在只有庞得禄怕你,绝对没有你怕他的。包括端邸那边,也是一样。你现在是办洋务的要人,他们谁惹了你,你一搁车,那个亲王来了,谁来接待?这么大的沉重,谁也担不起。所以不管庞家有多大的气,这些日子,也只能闷着,可是不敢招惹你。等到亲王走了,你的差事只要做的好,留下个能办洋务的名字,他们也不敢动你。”

    他这话就是个保障,有这么个话在,赵冠侯目前的安全是不成问题的。他一笑道:“卑职在京里,有朋友,也有仇人。能保住我平安的,就只有朋友。亨利亲王,不是我的朋友,大总管您才是卑职的护身灵符,有您老人家护着,卑职就谁也不怕。”

    “你啊,倒是会说话。”李连英微微一笑,自从太后归政之后,他的行情也有些回落,不复当初的威风,说心里没有失落感,那也是骗人的。有这么个人巴结着,还送钱给他,与过去送钱打点的人,心情又自不同。此情堪比雪中送炭,看他,也就格外顺眼。

    等到将他送上马车时,李连英忽然问道:“冠侯,方才那王小航说的变法,你是怎么个看法?”

    “变法……总是一件好事,自古以来,就没有不变之法。概因一法之立,适用于当时,不适用于永远,因势利导,以变图存,本就是寻常事。其实朝廷一直在变法,否则又哪来的总办各国事务衙门,又哪来的新建陆军。只是方才大总管说的极是,变法总要徐徐图之,不能急于求成。更重要的事,一定要由能做事的人来办,而不能交给好为大言,胸无实策的人去搞。就说米市胡同那位康长素,他不过是个举人出身,没在地方上做过官,又懂得什么庶务了?若是说让他说,自然洋洋万言,要说这些事该怎么做,我怕他也是个‘莫宰羊’。”

    他最后三个字用广东话说出来,李连英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莫宰羊。这三个字啊,准能逗的佛爷笑一晚上。你在东安大街那好生住着哪也别去,不定什么时候叫你,可得找的着人。”

    马车临行时,李连英忽然又把头探出来“冠侯,抽空去买点东西准备着孝敬慈圣,花钱不要多,看的是份心意。也不要太贵重的东西,就是要个人心。但是记得一点:买首饰一定要红的。”

    亨斯美摇动马鞭,向着东安大街那里赶过去,完颜毓卿对赵冠侯说道:“都怪你不好啊,当初给保国会上十个大钱的礼,否则的话,现在咱可就有个交情了。如今保国会走红,在京城之中,炙手可热,结交也广。康祖诒虽然只是个六品章京,却有不少大员与他往来,名声大的很。拦着他升迁的六爷也去了,说不定将来有大用,你仔细着,他将来要是算计你,可是不好办。他们变法,第一怕是就要动官,留神摘你的顶子。”

    赵冠侯一笑“毓卿,这帮人,说要变法这种话,听听就好了,真说到要他们变,一帮没当过官的,又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做实务?若是变法由湖广张香涛又或者是章合肥来做,还有可为。可如今,军机中以帝师翁放天居首,下面又是康祖诒这等人办事,我倒是真的希望这变法从一开始就不成,否则这天下,怕是就要大乱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颐和园

    赵冠侯上一世,所谓键盘内阁这种人,也不是没见过,彼此没交集,谈不到交情,但是对这种人,还是有个观感的。他们可能在下面时,看到过有哪里存在不足,说什么地方有问题,有一定能力。可是要让他们解决问题,则是强人所难。

    一件事是对是错,并不能只看道理,或者说,在实际的工作推行中,道理无关紧要。金国如今确实弊政丛生,但大多陋规,已经成为定制,牵扯的利益关系复杂,上至督抚疆臣,下至衙门吏员,都从中分利,且视为理所当然。

    除此以外,尚有所谓的祖宗成宪,古理古法等等制度,如同一个巨大且坚固的枷锁,其既是对大金国的束缚,却也是对整个金国体系的维护保证。要想动这个枷锁,必须要先找到破局的点,再有能员徐徐橇动,以漫长的时间,一点点更改。

    这里面既涉及到利益的重新分配,也涉及到权力格局的变化。要付出一部分利益,换取一些人的支持,一部分法要变,但一部分法必须要保留,非是老手不能完成。可是现在不管是翁放天还是康祖诒,却都缺乏这方面的能力。

    “我听袁慰亭说过,宫里面喝香槟,都是事先用针把软木塞扎破了,这样的香槟气早跑光了,没有味道。可是也因为跑光了气,保证没有泡沫,确保不会让泡沫溅到贵人身上,也不会软木塞飞出去伤人。酒没有味道,总好过太监没有脑袋,所以太监们就把香槟这样拾掇。宫里如此,宫外也如此,皇帝只想做事,不管做事的人,能做成事才奇怪。”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用的这些人眼里只知有子,不知有母,口口声声,都是如何支持皇帝,却听不到他们提太后两字。这想法对错先放到一边,可是却绝对不适合今天的朝局,只怕将来,离间母子的罪名,是逃不开的。像今天酒席上那王小航,当着皮硝李的面,就大谈变法,就说大金难以维持,分明是没把佛爷放眼里,这样的态度,又如何能做的了事?”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完颜毓卿的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京城里保国会很时髦,背后又是张樵野在做靠山,不少人都去攀附。我要不是听你的,怕是也要去凑热闹,像你这么说,若是真去列了名的,难免得咎于太后。我要是列了名字,怕是就要牵扯阿玛了。”

    原本完颜毓卿是个极有定见的女子,否则也很难在京城闯出金十公子这么个大名,就更不用说与洋人结交,在租界里混的如鱼得水。以她的性格,像保国会这种热闹,她肯定要去凑。可是她如今既以跟了赵冠侯,对于丈夫的话,也不可能不听,也就只好不去参与,连带着出手很多玩件,在京城纨绔里,风头渐弱,不少人就渐渐看不上她。

    于这事,她口内不说,心里自然不舒服,可是今天听赵冠侯一说,反倒是因祸得福。她出身巨室,于这等问题极为敏感,如今知道不会牵扯到父兄,倒是轻松不少。

    赵冠侯笑着摇摇头“那倒也不会。保国会既然是个很时髦的东西,就如同当初的照相馆、小火车一样,好奇的人多,真要是入一股玩玩也没什么了不起。就像京里听戏,你捧谭叫天,我捧汪大头,难道说谁捧错了?更说不到有没有祸患。太后不是个糊涂人,自然也知道下面的实情,若是不想让人玩啊,早就有话出来了,法不责众,加入不加入都没关系。不过不和他们搀和,总归是个好事情,那些搀和的人,早晚会后悔。至少那些银子,就打水漂了。那位张阴恒,我怕他倒是真的要惹祸上身。”

    “张阴恒获咎于太后,总归是不会有好下场,这个天下,我看还是太后的,这帮人翻不过来。刚才皮硝李说让你给慈圣备礼物,八成是要宣召,你这假辫子要是露了馅,可怎么是好?都怪我,好生生的跟你说什么剪辫子,你也是,给个棒槌就认真,这下可不好办了。”

    赵冠侯揽着她的肩膀,在她脸上香了一口“这也叫事?殷大人那假辫子戴了多少年了,你当老太后看不出来?看破不说破,只当没看见。那老太太精明着,什么时候明白,什么时候该糊涂,她比谁都清楚。只要我能为她办差事,这点事不叫个事。”

    两人边说边行,已经到了下处,毓卿脸微微泛红“我现在住额娘那,夜不归宿,额娘就要问东问西很烦人的。再说,就怕你这有客来,我不进去了……”

    两人这番久别,正是柴火相逢之时,加上十格格这身洋装还是第一遭穿,更加惹火。可是她说的也有道理,赵冠侯只在她耳边小声道:“等送走了那个什么亲王,我再去找你。得空,我还要去拜拜丈母娘。”

    “等你送走了亲王,我去津门找你……”毓卿与他亲近了一阵,整了整衣服送他下了马车,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别。赵冠侯刚刚到了府门外,却见那府这里的老管家走过来,给自己施了个礼“大爷,您回来了。有一位客人前来拜见,一直在门房候着,小的还直怕您不回来,不好安顿。”

    “我的客?有拜贴么?”赵冠侯心内生疑,按说自己在这没什么朋友,若是有客,也该是自己接待完了亲王以后,才会有人来攀交情,难不成京城里流行烧冷灶烧到这个地步?

    他心里疑惑着接过拜贴,等看到上面的名字,却是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意,问道:“人在哪呢?”

    门房里,一个身穿西装,头上压着礼帽,仿佛是个洋行买办的人,架起二郎腿坐在木椅上。一边看着手上八大件金壳怀表,一边无聊的嗑着瓜子,将瓜子皮吐的到处都是。

    赵冠侯走进来端详几眼,咳嗽一声“赛二爷,您这不在津门享福,怎么跑到京城来了。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你说说,把您扔在这门房里多不好意思。”

    那人闻言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过身来,朝赵冠侯一笑“兄弟,你到了哪,都别想把你家赛二爷给扔下。我这听说你进京办差事,就怕你身边没个得力的使唤人,这不,特意进京了?谁知道你这倒好,到了哪都有人陪着,让我在这干等半天,这眼看天都要黑了,我这可什么都没吃呢。赶紧的,给我要个聚贤堂的炸响铃,再去要个同和堂的天梯鸭掌,我这可饿的不轻”

    来人虽然穿了男装,但一眼还是能认出来,正是最近在津门混的风生水起,号称赛二爷的那位赛金花。她一口北方话已经说的很地道,当初的南方口音,只是用做修饰,更增几分媚意。

    那府的管家看的出,这个女扮男装的,举止间也有点风臣气,但是和赵冠侯什么身份自己猜不出,也不敢多问,只要打发人去备车叫菜。赵冠侯则做了个请的姿势,赛金花却毫不见外的挎住他的胳膊,一路奔了内宅。

    “好啊,小弟,你这到了哪,都有好女人陪着。那个洋寡妇我不提,京里怎么还有个亨斯美等着?要不要我跟寒芝说一声,让她做好准备,给人腾地方?”

    “我的赛二姐,您就快饶命吧,这事我都没敢说,您要说了准砸锅。贫贱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不管外面怎么着,寒芝的正室,是不能动的。可是这几个女人,没一个省油的灯,我这也很难。”

    赛金花听他这么说,才噗嗤一笑,毫不见外的从包袱里拿出一套旗袍,走到里屋换衣服,边换边道:“你这还算是有点人心,就冲你有情有意这个劲,姐就爱跟着你跑。你也是,进京还不带几个人,就像那个凤喜,模样也是不错的,身上还有点武艺,带在身边,既可当个下人给你干活,晚上又能暖被,多好?现在住在这,下人都是外人的,怎么用着都不得力。姐姐我就吃点亏,这几天给你当个门子,帮你应酬下客人,免得他们给你耽误事。”

    赵冠侯这时才得出空问道:“二姐,您这不在津门,怎么又跑来京城了?难不成,是想换码头,到京城来闯?”

    赛金花此时换好了一件崭新的粉色旗袍,手中拿了支老刀牌香烟,坐在赵冠侯身边,吐了个烟圈。“你说对了,我就是想要换码头了。在津门,我已经赚了不少钱,要是常在那混下去,倒也是个不错的下处。可是我这人啊,就是一个毛病,心大。总想要混个名头出来,要想出名,就得进京。这次亨利亲王来,就是个机会,我要是能和亲王见一面,合张影,还怕不能扬名立万?将来进京开码头,还叫事么?”

    如今已经不同往日,赛金花在津门的下处,车马盈门,津门县都要给她面子,想要见她,要事先预约,排上很久的队。赛二爷的名号,也越叫越响,连赵冠侯见她,也叫一声二姐。她现在的理想,已经不是困居于津门一地,而是想要进京发展,鱼跃龙门。

    赵冠侯对她这种想法,并不是很支持,主要是她的人脉现在都在津门,到了京里,又得重头做起。是好是坏,就难说的很了。可她却极有自信

    “没关系啊,我也不是急着现在,但是名声总要打出去。再说,这次我只要和亨利亲王对上话,就一定能有机会成名。那个巴森斯,他和亨利的媳妇沾亲,我这还有他的信,只要有机会递上去,就一定行。”

    说到这一层,她就又得感谢赵冠侯了“要是当初只是开码头,迎来送往,也不过是赚点小钱,哪比的上现在,我替人谈成一笔生意,只拿一分的回扣,就够我吃几年的。现在我已经不发愁钱了,就只想着扬名,这回你还得帮我。”

    赛金花说到这里,将头向赵冠侯肩上一靠“你这次只要有机会把我引见进去,姐不会让你白忙的,想要什么,我都给……”

    赵冠侯在她胸前一掏“你先别说什么都给了,我先问问吧,你能帮我备点东西?我现在是有这么个事……”

    第二天中午时分,一名仁寿宫的苏拉找到门上,赛金花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长袍马褂,在门上担着门子的差事。将这名苏拉引到内宅,又替赵冠侯送了十两银子过去,就让这苏拉高兴的喜笑颜开,连忙着道谢

    “赵大人真够朋友,手面也阔,怪不得干爹说,谁跑您的府,谁准是有福的。小的瑞锦,乃是李总管的干儿子,替他老人家传话,今个太后问起您来了,让您进园子觐见。”

    顶戴花翎黄马褂,都是带好的,穿戴好之后,跟着苏拉上车,那苏拉手里有牌子,因此很容易进了门,又他领着,先到茶水房那边。苏拉地位低下,往常得赏四两八两,就是常例。赛金花的十两银子,着实打动了他,态度也就极好。

    “赵大人,这颐和园可是好地方,前后不知道多少银子花进去,纯粹是拿雪花银堆起来的园子。您要是想看,改日奴才带着您仔细逛一逛,只要您换一身衣裳,远远的看着,就不会有事,不至于冲了谁。老佛爷这个点啊,正在饭后遛弯,您就在茶水房等一会,等她老遛弯回来,准是第一个叫您的起。”

    “我这外官,也有资格叫起?”

    “瞧您这话说的,外官怎么了?这次那个洋人亲王来,还不都指望您给维持着,谁敢小瞧?您饿不饿?饿的话,我给您拿份点心去。”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年轻太监撩起帘子看了看,板起脸问道:“赵冠侯在这?”

    “不错,下官赵冠侯。可是老佛爷叫起?”

    “不是老佛爷,是万岁。”那名太监一脸冷漠“万岁派人找你没找着,后来听说你进了园子,又是上下一通找,差点把腿累断,才把你给寻着。老佛爷饭后遛弯得一会呢,万岁现在急的很,跟我到玉澜堂,别让万岁等急了。”

    那名苏拉只是个仆役,在小太监面前就提不起来了,就连分说几句,却也不敢。赵冠侯却只施了个礼,又将一张十两的银票递过去“好兄弟,麻烦帮个忙,帮我遮掩遮掩如何?太后一会遛弯回来,就该叫我的起,若是找不见人,下官可是吃罪不起。”

    那名小太监却不接银票,脑袋摇的像拨浪鼓“那可不成。万岁叫你的起叫的急,谁敢遮掩?再说,我方才看到了缪清客来了,老佛爷必是要和她做画,那一做少说是一个时辰,得等到什么时候?少废话,赶紧跟我走着。”

    赵冠侯见这小太监发急,他的脸也撂了下来,银票重新收了回去,大马金刀的坐下,却是摆出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不肯动地方。(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后党

    那名小太监不曾想,这人居然这么大胆子,自己都已经说了天子叫他的起,他反倒不动了。勃然变色“怎么着?你还敢抗旨?”

    赵冠侯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下官不敢抗旨,是以才不能动。老佛爷叫下官的起,未得太后明诏,我哪也不能去,也不敢去。”

    “你……你简直是目无君上!”这名小太监,并不像李连英那等人,见惯风雨,阅历丰富,不拘见识还是修养,都还欠缺的很。抬出天子的名头,居然赵冠侯反倒更为严厉的拒绝,一来是面子上下不来,二来就是觉得自己回去无法交代,嗓门顿时高了起来。

    “区区一个外官,也敢抗旨?我看,你是不要脑袋了!”

    赵冠侯对他的呐喊,似乎没听到,眼观鼻鼻观口,如同老佛入定,一语不答。这名小太监急道:“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啊。万岁叫的起,你敢不去,可别说我喊人拿你了!”

    “谁啊,在这鸡猫子喊叫的?这是什么地方,也能如此的放肆?这规矩,都学到哪去了。”一个冷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名小太监忙回过头来,一顶暗红顶子,先出现在眼前,随即就看到了李连英那张老脸。

    虽然太后已经归政,可是李连英在皇宫内,依旧是个传奇般的人物,毕竟只有他,才突破了大金祖宗成法,以太监而蒙两品顶戴,再无他人。即使在颐和园内,权柄最盛者,也非其莫属。双腿一软,连忙跪在地上“大总管吉祥。小的是……”

    “我认识你,你不是玉澜堂的李有么?怎么着,现在是抖起来了,连二品大员,也说拿就拿了。别说我不照顾你,人家是要办洋务的,把他拿了,你去跟那个普鲁士亲王面前回话啊?不知死活的东西!”

    李连英在这小太监面前,可没有在赵冠侯面前的好脸,面上如罩寒霜,目光如同刀锋般冷厉。“老佛爷叫赵大人的起,怎么着,你想给拦了啊?要是您李爷的事忙,那就先紧着您办,我回去跟老佛爷禀一声,就说李有,让老佛爷等着!”

    “大总管……可是这万岁的起……”

    李连英摇摇头“没用的奴才,你这差事是怎么当的?回去说一声,就说人已经去见老佛爷了不就是了?我知道,你是庞得禄的徒弟,可是在宫里办事,别管谁徒弟,你得先顾着自己的脑袋!”、

    赵冠侯此时从房内走出,怀里抱着好几个礼匣,“大总管,下官给老佛爷带了些特产,不值什么钱,就是份孝心。。”

    李连英点点头,对身后跟随的太监吩咐道:“接过来,这是人家的一份孝心,可得精细着点,别碰坏喽。”

    慈喜太后召见赵冠侯的地方,乃是仁寿宫,这是她在颐和园的寝处,房间里挂了一道珠帘隔绝内外,而李连英则将一方跪垫放在帘前。

    跪垫按说只提供给军机以及尚书,到了侍郎,就只能生跪,而无垫。而且跪垫放在哪里,也大有讲究。

    若是太监有意使坏,将跪垫放在门首,大臣离的远,太后问什么自己听不清,答什么,里面的人也听不到。声音大了,又有咆哮慢上之嫌,对答总不得体,久之必为上所恶。以赵冠侯的身份官职,本是没资格使用跪垫,但是李连英对他刻意优待,又把位置放的离珠帘极近,显然是有意的回护。

    慈喜太后在帘后却笑了一声“别废那劲了,我如今已经归政了,就是个无职无权的老太太,有个小年轻的看看我,这是个人心。有这份心意,我也就高兴了,那些老礼,就不要讲了。给他搬把椅子,让他坐着回话。”

    御前设座,这是督抚疆臣才有的待遇,赵冠侯本待推辞,李连英却已经让人把椅子搬了来“老佛爷怎么说,你就怎么听,没错。”

    珠帘后,慈喜先是问了几时进京,住处乃至津门天气等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如同居家中,老辈与小辈闲谈一样。随后问道:“听说你还给我带了礼物?两盒杨村糕干,一个红宝石的帽花,还有个红玛瑙的戒指,合着你是上我这走亲戚来了?难道不知道,宫外的食物,不能随便送到宫里么?”

    赵冠侯连忙离了座位跪倒“臣有罪!臣出身寒微,不懂得礼数,只想着既进了京,就该备一份孝心,却不知送什么才好。津门的炸糕、包子都放不住,火车上带来,怕是难免变质,只有这糕干能存,所以就买了两盒。若是做的有不当之处,请慈圣见谅。”

    这些东西,便是昨天晚上赛金花的功劳,她在京里也有些关系,连夜筹措,居然真把两盒糕干以及这两样首饰连夜送了过来。这几样东西价值有限,于慈喜眼中算不得什么贵重物事。

    可是,赵冠侯本身就不是大员显官,上任时间也短,若是出手送出重礼发,反倒要惹来太后疑心。这些惠而不费的礼物,则是真正的心意。让慈喜觉得这人确实实在,没有心机。像是这糕干,是乡下走亲戚时送的东西,却让慈喜觉得赵冠侯视自己如尊长心里倒是颇为满意。

    李连英的指点,在里面也起了很大作用,慈喜一生的心病,就是她不是正宫皇后。女真人此时的风俗,已与汉人无异,正室穿红,妾媵着绿。她为着自己一生不曾为正的心病,就对红色格外喜欢,善办洋务,屡得太后赏识的张阴恒,便是因为一块祖母绿失宠于太后,帘眷不在。赵冠侯送的两件礼物虽然所值有限,但却都是红色,让慈喜心内大为满意。

    “得了,坐下说话,我也没怪你。津门的官不少,想着买两盒杨村糕干当礼物的,你算第一个。宫里不吃外食,素筠你把它拿走尝尝,告诉我什么味的。”

    原来在珠帘后,另有一人,正是慈喜身边极得宠的清客缪素筠。那女人谢了恩,慈喜又道:“瓜子不饱是个人心,你心里眼里,还有我这么个老太太,这很好,我也很高兴。可听说,方才在茶水房那,你和万岁身边的人打起来,这可不好。做武将的火气大,但是也要分个地方,分个场合,跟万岁身边的人,怎么也敢放肆?”

    “臣有罪!”赵冠侯摘了顶子,在地上磕了个头,李连英则在旁分说道:“李有那个混帐,差事是越当越回去。明知道老佛爷叫了赵冠侯的起,却要他先去见万岁,让老佛爷在这里等,这是哪门子道理?”

    “李有?新提拔上来的吧?以前没听过这个名字,小奴才,还是欠点管教,要好好拾掇一番,才能大用。这人啊,不管宫里宫外,全都一样,乍穿新鞋高抬脚,以往是个小角色,一下子发迹了,都觉得自己威风了,是个人物了,不把人看在眼里了。若是还在过去的位置上,借他个胆子也是不敢的。现在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又怎么会把别人放在眼里。赵冠侯,你是怎么想的,怎么万岁叫你的起,你还敢不去么?”

    “臣没有那么大的胆,但是,太后既然叫了臣的起,臣就得先到太后这里来。慢说是宫中,就是家里也是一样,母子二人,自然是母重于子,当儿子的,总要事事让着母亲,否则,又叫个什么家了?”

    他这话说的恰好挠到慈喜的痒处,珠帘后的慈喜,轻轻拍了拍座椅扶手,几乎将一个好字脱口而出。她本是个极重威权之人,只是年高神倦,精力日衰,再总揽大权已是力不从心,不得已彻底归政。

    可是她放权之后,最担心的就是昔日维自己马首是瞻的大臣,是否会改弦更张,从此只知有子,而不知有母。

    尤其京里新近出的保国会,言辞激烈,主张也很激进,立场上,更是彻底的支持天子,而无视皇太后。一旦他们养成羽翼,则自己在朝廷中的影响将逐步被排除,最终消失于无。若是归政之前,这等人闹一闹,她也不当一回事,反倒可以用做彼此平衡的工具,归政之后,反倒是得失之心日重,真的有些在意起下面人的态度了。

    今天赵冠侯与天子身边的人冲突,原本是极大的不该,武将跋扈,便应剪除,否则早晚必为大患。可是听到他这句分说,却是重母而轻子,非是目无君上,而是依旧忠于太后,却让慈喜心里疑虑尽去,喜不自胜。

    “你这个人啊,两个字:糊涂!宫里的奴才,也知道跟红顶白,现在是万岁当政,你怎么就不懂呢?你这顶暗红顶子,是能戴下去,还是乖乖换回涅蓝的,不都是在万岁一句话的事么?为了我个老婆子,让万岁生气,你就不怕,让你的涅蓝都戴不成,再改回白顶?”

    “回老佛爷的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无话可说。但是臣的前程,是佛爷赏赐,这一点,臣从来没忘过。”

    “这话说的……不错。咱们大金的人若都像你这么讲良心,江山就有指望了。你坐好,我这有话问你。连英,别让他在那干说,给他预备碗水。”

    茶水是现成的,赵冠侯谢了恩,就听慈喜在里面问道:“听说,你懂洋务,会说洋话,还会跳洋人的舞,跟洋人叙礼。这都是极好的事,咱们金国吃亏,很多时候,就是吃亏在对洋人不了解上。连人家是喜是怒都不清楚,还办个什么洋务。章少荃、张樵野、这都是老于洋务之人,对洋人的事,很是明白。只是这事,你却不能轻忽,不要想着有许多大臣品级比你高,挡在你前面,你只在后面摇旗呐喊等着分功,要是这样想,我可不会饶你!”

    “臣不敢!既奉诏前来,自当尽心竭力,为朝廷效劳。”

    “你既然懂洋务,那你跟我说说,洋人这使节,我是见得,还是见不得?”

    赵冠侯先是一愣,不知哪来如此一问,但随后就醒悟过来,这里面怕是有两宫矛盾在作祟了。太后交了权,却又想要刷存在感,亨利亲王来,多半是要召见,证明自己仍然是帝国的重要人物。可是帝党那边,自然是不希望看到她继续对朝政施加影响,不知道找出什么理由,劝说慈喜不能见外使。

    这种劝说,肯定会让这个迷恋权力的老妇人心中不满,可是却又无可奈何,毕竟交了权,就不好为这点事大发雷霆。他想通了这一层,连忙道:“回老佛爷的话,外使前来,您自然是见得的,而且臣斗胆上奏,这人应该见。”

    “哦?这话是怎么说?你要知道,从我大金立国以来,可没有宫眷见洋人使者的成例。”

    “老佛爷,事虽然没有成例,但却也有道理可寻。家国一理,儿子的朋友到家里做客,做儿子的自当让客人来拜母亲,也总要母亲先见了客人,那两弟兄才好自己谈。若是不与母亲见面,岂不是让儿子落一个不孝的名声?是以臣以为,若是太后不见亨利亲王,必会引来普鲁士方面的不满,不是认为咱们轻视他们的亲王,就是认为我们的陛下对母亲不够孝敬。不管是哪一个结果,都不是我们所想看到的。”

    帘后的慈喜愣了一愣,她身边那位缪清客看到,这位老妇人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自从交权以来,她的闲暇日多,可是脸色始终一团严肃,却是有许久,不曾见她笑的如此璀璨。

    只是她脸上虽然带着笑,语气反倒是有些个不快“你们啊,就没一个人体谅我的处境,我年岁大了,精力大不如前,管不了那么多。撤了帘就是不想管事,想着打打牌,听听戏,享几天清福。你们倒好,还是要把这么多的事,加到我的身上,这不是要我老婆子的命?那洋人红头发绿眼睛,说话也听不懂,我本心是不打算给他个面见。”

    “可你们这么一说,我要是不见他,洋人还就不高兴了。事关邦交,又涉及到皇帝的颜面,这不见还就不成了。净是给我找事。算了,见就见吧,豁出去这把老骨头,还得陪那洋鬼子说说话。不过我丑话说前头,那天你得当通译,你把老婆子推出来,自己可别想躲清净,我得给你加点担子。连英!送他去玉澜堂见皇帝,再替我传个话过去,有些小太监不成话,得好好教教规矩,否则的话,这颐和园,就没法住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面圣

    由李连英领着,出了仁寿宫,直奔玉澜堂,回廊曲折之间,赵冠侯小声道:“下官从来不曾独对,若是有哪里做的到不到,大总管可要帮下官弥缝着些。”

    “客气了。就冲十主子的面子,咱也是自己人,不会有什么差错的。你方才回话回的很好,老佛爷很高兴,说实话,你就是吃了出身的亏,若不然,就凭你这脑子,当个堂官也绰绰有余。”

    说话之间,已经来到玉澜堂外,却见庞得禄带着十几名小太监在外面站岗,一见一行人来了,连忙用蝇甩一拦“里面是翁师傅的起,不得打扰。”

    他斜眼看了一眼赵冠侯,已经没有了当初津门相见时,那份谦恭和讨好。哼了一声“连万岁爷的起都敢不到,您这也算是在园子里拔了头份了。朝廷里人才济济,难道还缺一个人就玩不转了?”

    李连英却是毫不退让“老庞,你那边躲躲,我这有老佛爷的话,要说给万岁听。怎么着,你还敢拦着我传老佛爷的话么?至于这人见或者不见,那是万岁做决断,岂容外人插手?”

    庞得禄无论如何,也不敢拦太后的口旨,否则一个隔绝母子的罪名,足够把他砍上十次。连忙向旁一闪“大总管,您里头请。”

    进去时间不长,李连英从里面走出,对庞得禄道:“万岁爷喊你进去有话说,自己个进去讨赏。”

    赵冠侯在外旁观,不多时只见十几个小太监拖拽着李有从宫里走出来,李有边被拖着走,边大喊着“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而庞得禄则面色铁青的跟在最后,吩咐道:“与我狠狠地打,万岁爷有话,老佛爷要立规矩,这个李有,就打死了算。”

    又一回头,看看赵冠侯“万岁有口旨,叫你进去回话。”

    李连英朝赵冠侯使个眼色,要他进去,只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小声说了一句“谁都别怕,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玉澜堂内,此时人已经不少,赵冠侯走进来,颇有些惹眼。等他先见了驾,就听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赵冠侯闻言抬头,才算是与当今大金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来了个面对面。

    天佑皇冲龄登基,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正是青春鼎盛之时。可是身形瘦削,面色苍白,在赵冠侯看来,其身体甚至比起年过花甲的慈喜太后也没强到哪去。不过看他面色潮红,两眼放光,很是有一番雄心壮志,想要大展拳脚的模样。

    “你既有黄马褂,也不必跪着,平身说话。方才既是皇额娘叫你的起,李有就不该非把你拽来,这个奴才不会办事,你不可学他。听庆王说,你对洋务很精通?”

    “回万岁的话,臣不敢说精通二字,只能说略知一二。”

    “张阴恒,你来考一考他的洋文,看看他是否真有实学?”

    “遵旨。”

    回话的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者,他用普文招呼了一声“转过来,看着我。”

    赵冠侯的品级身份,在这里自然不可能有坐位,转过身,看着这位张阴恒。对他的名字,自己倒是略知一二。此人是南海人,与那位新近很红的康长素是老乡亲,康长素在京师里搞三搞四,背后也是他大力协助的结果。

    这人乃是章桐一手提拔起来的洋务派,可是到高丽兵败之后,舍张而就翁,将自己的恩主赶出了总办各国事务衙门,转投翁放天门下。其办洋务的本事极好,为大金国四下奔走,是做了不少实事,被翁放天倚重为办洋务的第一人。可是随着天子亲政情势变化,张阴恒因为天子倚重,一心推行全面洋化。复与清流首领翁放天分裂,自成一派,与这位常熟相公又成水火之势。

    其与阿尔比昂驻华公使窦纳乐,是极好的朋友,有洋人为援,宰辅亦难奈何。按说他来主持接待亨利亲王,也没有什么问题,之所以要选自己,这里面怕是还有些不为人道的原因。

    见他听的懂这句,张阴恒又连问了一些文笔,包括接待礼仪、规格等等,赵冠侯一一做答,从容不迫,应对的极是得体。只是其他几位大臣,全都表现的一脸茫然,现在房间里,真正懂这些语言的只有一个张樵野,一个赵冠侯。

    一名年近古稀的老人忽然咳嗽一声“万岁,赵冠侯四体不全,似乎不应接见外使,否则显的我大金无人。再者说来,其人乃是武将出身,不曾制八股,亦不曾有功名,不明礼仪,何以能应此差?”

    张阴恒这时与赵冠侯谈的却很投契,他说话有严重的南方口音,官话说的极不标准,就算是皇帝与他说话,也觉得很吃力。在京城这种地方,沟通起来的难度甚大。相反,倒是用外语沟通时,难度就小的多。

    可是京城里,真正懂外语的除了洋人,就没多少。赵冠侯一口流利的普鲁士语,应对自如,对于西洋礼节也十分了解,却是他心中完美的干员。

    对于这老者的话,他很不以为然“万岁,臣以为,我们不该拘于成宪,以古法视今人,则万事难行。赵冠侯虽然体有残缺,却不碍于公务,他的洋文流利标准,发音比起咱们同文馆、译书局的学员还要准,与洋人交流无碍。且熟悉西洋礼仪,不至于闹出笑话,如果这样的人才不用,却不知,要用什么人。”

    “樵野,你的普文亦很好,又何必非要用别人?”

    “翁公,在下的年纪虽然比您小几岁,可是手上事情很多,精力不济,分神无术,只怕稍有疏忽,误了差事。所以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而他,正是最佳人选。”

    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说自己成天无所事事,所以精力过盛,那姓翁的老者面色一正,就要发作。可是此时天佑帝挥手制止了两人的争吵“赵冠侯,张阴恒说你的普文很好,对普人礼节也很了解。那朕问你,亨利亲王来时,朕与他以西礼相待,你意下如何?”

    不等赵冠侯回答,一名大臣忽然跪倒在地“万岁,此事万万不可!”这人声音的嗓门极大,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回声。

    “我大金乃是天下共主,四海诸夷,皆是藩属,他们的皇帝,也不过就是个二品。区区一个化外藩王,品级更低,能让他一睹天颜,就算是他很大的造化,又怎么可能让咱们以西礼相见?那样,我大金和普鲁士,岂不是以敌体相待,不分尊卑。奴才斗胆,请万岁三思,且不可坏了祖宗成法,自降身价。依奴才之见,此事还是当与慈圣商议,再做计较。”

    天佑帝被这名大臣半路杀出来,搞的很有些愤怒,用手一拍桌子“刚子良,朕没在问你的话,就不要插嘴。赵冠侯,你来说。”

    赵冠侯看看横空杀出来的刚子良,见这人生的面相,就是个极为执拗乃至有些偏执的样子,如果在后世,这种人应该很适合做个德育主任。至于外交公关之类的事,还是滚的越远越好。

    “万岁,以臣之愚见,行西礼,是理所当然。”

    天佑帝今天叫了军机的大起,又召见张阴恒,就是为着如何接待亨利亲王的事头疼。他甫掌大权,极想有一番作为,想要行新政,用新法,于洋务上也看的极重。而亨利亲王,则是他完全亲政后,接见的第一个洋使,自然也看的极重。想着要开一个风气之先,以西礼接待西人,以示朝廷重视洋务,一心变法的决心。

    只是大金国向以礼法为重,又自居天下共主,为着一个跪与不跪的问题,都能闹的不惜刀兵相向,更何况是西礼相待。不拘是素来因循守旧的军机大臣刚子良,还是帝师翁放天,都对天子的这一主张极力反对。唯一支持他的,便是总办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兼户部侍郎的张阴恒。

    但是其为清流及军机围攻,亦有力不能支之感,何况此事关系外交,稍有不慎便有巨大责任压下来。是以张阴恒对接待事宜,很有些迟疑,也不大愿意接手,庆王此时保举赵冠侯,于张阴恒看来,不啻于是个极好的背锅对象。

    他大力回护中,也未尝没有这种考量,一旦把赵冠侯逐走,自己依旧是要里外不落好。是以把赵冠侯留在京里办差,对自己的利益为最大。

    天佑帝对于这种官场心思却是不知,他只是听赵冠侯支持自己的看法,心里便觉快意,一如身陷重围之孤军,乍遇援军。不拘数量多寡,总是一线希望,连忙道:“好,你且说说你的道理。”

    “回万岁的话,亨利亲王为普鲁士皇帝之胞弟,地位尊崇,一如我国之亲贵。其访问其他国家,其他国家亦以西礼相待,礼法相同。我们若是独树一帜,则不啻于与西人自示有别,使其心中难免视我为异类。他日外交纠葛,便会合而谋我。不若尽力与西人相同,使其不视我为异,则有利日后之邦交开展。再者对普鲁士亲王尊重,就是对普鲁士皇帝尊重,对其慢待,必会导致普人不满。而今,我国外交亲普,军事上,亦多有倚重普人之处,因为这种礼仪问题,而与普人结怨,则于我兴办新军,兴办洋务大有妨碍,实是得不能偿失。”

    他顿了顿,又道:“自高丽战后,朝廷意图振作,要练新军,要修铁路,要富国强兵。第一是要借洋债,第二是要练好兵。臣自津门来,小站新军,所用之枪械弹药,目前大半为普鲁士供应。一旦与普人结怨,则弹饷两绌,办新兵之事,也难维系。是以臣以为,目前应以强兵富国为根本,而不是执于让普人鞠躬行礼。”

    刚子良方才撞了个霉头,此时却开口道:“这话不对。朝廷最重的是礼法衣冠,若是连礼法都不讲了,这天下岂不是就没了规矩?咱们到了洋人的地面,按他们的礼法是应该的,洋人到了咱的地面,就也该按咱的礼法行事。这叫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他读书有限,白字连篇,唯一可取者,就是没什么架子。总在市井里厮混,那些俚语粗话学的极多,但是说在这个场合,却也言之成理。

    天佑帝却勃然做色“刚烈,朕知道你眼里没有朕,总对朕的主张不以为然。那朕倒要问问你,不按朕的章程,按你的章程,普鲁士人能答应么?他们要是不答应,又该如何?难道打一仗?”

    天子面色潮红,当面训斥,直如与朝臣争本,当面忤君,罪过非小。刚子良想要说什么,帝师翁天放已经哼了一声“刚大人,请慎言。”

    他虽然保举了刚烈入军机,又同样反对以西礼待西人,但是他对刚子良不学无术也极为鄙视,加之乃是帝师,维护天子,亦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向天佑帝道:“万岁,以西礼接待普鲁士亲王,不啻于承认普鲁士与我国不分高下,万岁不可不查。”

    “翁师傅,这话咱们在这里说说就算了,若是到了外面说,朕怕第一个笑的就是普人。他们的兵船都开进胶州湾了,还说与我国不分高下?依朕看,现在是高下以明!”

    他这话说的便是赌气,至少不该是天子所说,众臣相顾惨然,不敢言语。天佑帝又对赵冠侯道:“你来说一说,这西礼怎么个行法。”

    “回万岁的话,臣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说行西礼,但地方,还是避开宫中,改在颐和园内为好。若是在宫内以西礼相待,则声势太大,各国使节难免生出厚此薄彼之心。若在园子里,既照顾了普人的面子,也保全了我们的体统。只当是来一个好朋友,大家好好招待一下也就是了。至于具体礼仪流程,臣年轻识浅,所知有限,还应由各位大人共同商议,臣不敢妄言。”

    赵冠侯语气平和,不卑不亢,张樵野在一边看着,心中竟产生了一丝恍惚,这个年轻人,怎么给自己的感觉,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又像极了当年的章少荃。

    按说这样的人才,正是办洋务的好手。可惜,听说他和庆王家的那个觉罗禅来往甚密,定是庆邸一派,这个事务衙门里,还是不能留他。越是有本领,越要远远的赶开,等到这次的事情过来,尽早赶他回归津门军营,这办洋务的第一功,他心里已经许了人,是绝不能让这个军官拿去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烤鸭与克食

    关于礼仪的会谈,差不多谈到下午四点才暂时告一段落。赵冠侯的主张,极是符合皇帝的需求,对于他方才先见太后后见自己,乃至于因他而导致李有的死,天佑帝就都顾不上了。至于亨利亲王先见太后,后见天子这一提议,则得到刚子良的大力支持。

    他方才是一力反对以西礼接见的,可是说到太后接见亨利亲王时,则大力赞同,当听到这个提议时天佑帝的脸色明显变的阴沉了一些,但随即也点了头。

    几个军机,有刚子良碰的那一鼻子灰,别人也就不上赶着去送死。于西礼接待上,固然有所不满,但是却也找不到借口反对,只能无言以待。这场叫起,搞的跟赵冠侯与天子独对也没多少区别。

    等到跪安时,天佑帝见天色已晚,又想到赵冠侯多半没吃午饭就赶过来,特意下了口谕,从中午的御膳里赏了一只填鸭,两道饽饽下来,给赵冠侯充饥。

    宫里一天两餐,第一餐为十点半,第二餐为下午四点半,过了时候就要落锁。这三道吃食都是十点多做出来的,豆面饽饽、肉末烧饼都已经又凉又硬,和着茶水倒是还勉强可以用,那填鸭则没法入口。但天子赏膳,这是天大恩典,人臣不好不受,只好领了食物,又给送膳食的小太监递了二十两银子过去。等到将要走出颐和园,领他来的那名苏拉候在那,手里还捧了个匣子。

    “老佛爷有旨,赏给赵大人一盒克食充饥。”

    赵冠侯谢了恩,又送了一张十两的银票过去,抱了克食匣子及那饽饽烤鸭,却又犯了难。来时,是坐的苏拉的马车,回去时就要自己想办法。

    颐和园附近没有马车,他自己又没骑脚力,要想回去,就比较麻烦。向前胡乱了走了几里路,正四下张望着找赶脚的。猛听一声响鞭,随后就见到那辆熟悉的亨斯美马车,打马扬鞭的跑过来。车帘掀起,赵冠侯脚下加力,足尖点地,下一刻,人已经进了马车,随后一个软玉温香的金枝玉叶,就投到了怀里。

    “我今个去你的住处,遇到了那个赛二,听说你被叫到园子来,就赶了马车来候着呢。园子附近可是不好去,只好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在这边没人侍奉着,想着是不是替你叫翠玉的局票,没想到,你这居然又有个赛二。岁数虽然大了点,可是样子还好,倒也配的上。”

    赵冠侯要来解释什么,毓卿噗嗤一笑“逗你呢,我又不会吃这种女人的醋。她的路数一看就知道了,没什么啊,找她们总比找个相公强。怎么样,今个是老佛爷叫的起,还是万岁叫的起?能在园子里待那么长时间,可是不容易。”

    等到赵冠侯说了过往,十格格点着头“你跟老佛爷说的很好,跟万岁那回话的也不错。不过啊,这事其实不大好办。要说办差,朝里有人,可是几个管事的都有心病。张阴恒有力不出,章合肥则是和朝廷赌气,这两人都是精通洋务的,又都怕对方得功,互相扯腿。他们不出力,你就要受罪了。”

    “受罪也没什么,别最后落一身不是就好。翁放天、刚子良,军机里尽是这样的人,这朝廷的差事,我看也难办。毓卿,今个叫起,怎么没见到岳父?他老可是总办各国事务衙门的大臣,又是亲贵,这事怎么也该有他一份啊。”

    毓卿先是一羞“谁是你岳父,讨厌……”随后把脸一沉“别提了,提这事就窝火。万岁看我阿玛不顺眼,要不是有着老佛爷的面子,阿玛的差事就要拿掉了。那个庞得禄也没在皇帝面前少说阿玛的坏话,这帮子小人,早晚有他们的报应。这次接待亨利亲王,阿玛是那干活的,可是议事时不叫他,提起来就叫人窝火。”

    赵冠侯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紧紧环着她“行了,别气了,依我看,这其实不是一件坏事,离万岁远点……挺好的。”

    毓卿身子一僵,随后将头靠在赵冠侯耳边,小声道:“怎么,你听到了什么消息,还是万岁有什么不好?”

    “那自然是没有,我刚进一次园子,能听的到什么。可是有时不需要听,只看,就能看出个端倪。万岁爷比起老佛爷来,差的太远了,就连他身边用的那些人,也是一样。除了一个张阴恒,其他人,我看也说不上有什么本事。翁放天说我四体不全,这倒也没什么,可是当场还有太监呢。同着矬人别说矮话,他这么说,那帮太监心里能痛快?这分明是眼里没人,这样的做个清流或许可以,可是要做宰辅,掌握枢柄,怎么可能做的到退让妥协,连妥协退让都做不了,又怎么做事。”

    “他还说别人四体不全?他自己就是天阉!”十格格听到有人数落自己的男人,心里自然不痛快,将这件秘辛抖了出来。

    “这个人就那样,自从李兰荪过身,北派清流势力大衰,南派清流就以他为首。这人是三朝老臣,又是两朝师傅,自然没人能和他争了。其不足为相,可是人品很好,也不喜欢钱。至于女人……就别说了。私德无亏,言路无话可说,万岁倚重他,倒也不差。至少吏治上会清明,再用一些能办事的大臣,或许咱们金国就真能中兴,就是不知道到那时候,阿玛是个什么处境。”

    于振兴金国,十格格自然是极为支持的,可是朝廷太远,阿玛很近。两相若是矛盾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赵冠侯却笑道:“格格,清官不一定就能办好事,想做事,也不代表就一定是好的。你看看……”他边说,边将那盒克食,和那只填鸭拿了过来。克食盒子打开,里面的点心还是热的,拿一块栗子糕放到口内,满口甘香,回味无穷。

    “这两样东西若是比,鸭子比克食好,这是不必说的。可是现在呢?让谁挑,也是吃这克食,不吃这鸭子。这就是万岁和佛爷的差距所在了。万岁讲的是道理,想要分清楚是非;老佛爷,则知道什么时候该给什么,讲的是个实惠。讲是非的,永远不如给实惠的讨人喜欢。这就是万岁第一个地方不讨喜。”

    他又吃了块点心“翁放天是帝师,权柄也重,私德也好,有他在,肯定下面的人就不敢再乱伸手拿钱,可这一定是好事么?他为人太跋扈,不知收敛,与群僚交恶不提,就是与天子也难长久。要知,如今的万岁已经亲政,不再是书房里念书的学生,他也不再是师傅,这个关系是该调整过来的。皇帝好不容易从佛爷手里拿到了权,难道还能容个师傅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两人的决裂,只是个时间问题。军机里,离开这位师傅,佛爷的人,可是比万岁的人多,皇帝再有雄心,下面无可用之人,也是枉然。”

    毓卿见他拿鸭子与克食做比方,颇有所悟,脸色好看了不少,打开食盒,拿了里面的点心喂与赵冠侯吃。又向他讲着刚烈刚子良的趣事。这人乃是刑部出身,善理诉讼,且有一个好处,就是能与下面人混成一片,是以很多胥吏中的手段,都瞒不过他。

    但是他另有一个极大的短板,就是念白字。比如把草菅人命念做草管人命,把民不聊生,念做民不耶生,把个庾死的犯人念做瘦死,还振振有辞,若不是饿瘦,又怎么会死?类似笑话不一而足,是个既愚且顽的人,很是难以相处。

    听十格格说着刚烈的丑事,两人笑了一阵,赵冠侯道:“格格,听我一句,回去跟岳父说一声,没事的时候,多来拜见一下老佛爷。即使佛爷撤了帘,但你们都是亲戚,拜一拜,也是个心意。对方家园那边,也别断了往来。另外在朝廷里,像是草管人命刚瘦死这样的人,也得多来往来往。”

    “你是说……老佛爷还有掌权的那天?不能吧,都撤了帘,哪还能说了不算。”

    “要是像万岁现在这么折腾,我看,老佛爷复帘也是个早晚的事。”

    “折腾?”十格格一脸迷茫“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办洋务,行新法,这是中兴之相啊。对洋人上,也要跟那亲王以西礼相见,比起当初死活要洋人下跪才肯往来,不是强多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赵冠侯将一块玫瑰饼吃下去,顺势舔了一下十格格的手指,毓卿在他肩上一捶,随即被他顺势拉到怀里“咱们光想着,怎么接待洋人的礼仪,怎么叫屈己从人,用西礼是受了多大委屈了。可就没一个人想过,怎么不去问问洋人答应不答应?你倒是乐意了,那面乐意不乐意,却不肯问。这种一相情愿的做事方法,是要出大毛病的。”

    等到了将要掌灯时,十格格满面绯红的从赵冠侯房里离开,赛金花帮她整理了一下洋装,免得被看出什么破绽。又到房里对赵冠侯挑了挑拇指,称赞他果然胆大,连这么个格格都敢拿下来。复又挑衅似的看着他“虎牢关的吕布,能连战三英,你成不成啊?”

    “赛二姐你又不是关二爷,我可不怕你。”

    “在这事上,赛二爷比关二爷厉害,不信,就试试?”

    两人眼看说的就要冒出火星子,门外却来了人下了贴子,请贴很是简单,落款只有一个章字。可是一看这请贴,赵冠侯就什么火头都没了,连忙起身,对赛金花道:

    “二姐,帮我拾掇拾掇,这个客,可是不好慢待。就算天下人都不肯重看他,只要吃北洋这碗饭的,就得对他恭敬三分,做人不能忘本。”

    这位下请贴的,正是一手缔造了北洋基业,开办洋务,主张师夷长技,中体西用的那位合肥相公章桐章少荃。不论是办新军又或是修铁路,办电报,这些事都离不了此老运筹之功。

    当年一手打造了偌大基业,居疆臣之首二十余载,帘眷深厚,堪为朝臣之首。可惜高丽一战,威风尽去。先摘花翎,后脱黄马褂,现在只保留个大学士的虚衔,并无实权,隐于贤良寺内,做了个闲散废员。

    固然于金国而言,章桐的声望大不如前,可是泰西各国,对于这位号称东方俾斯麦的老人,依旧看的极重。这次亨利亲王来华,点名要见章大帅。朝廷也只好捏着鼻子,依旧用他做接待大臣,负责接待事宜。

    只是天佑帝对于章同恶感极深,虽委职,却不放权,平日也不予召见,乃至商议接待事宜时,也不与他相谈,依旧是个废员。即使差事办好,多半也无大用,可赵冠侯却不敢丝毫小看此老,要紧着准备前往。

    贤良寺与赵冠侯的住处相距甚远,此老定的见面位置,则是报子街的同和堂,赵冠侯赶到那时,倒还不算太晚。

    这饭店没有一般酒楼的二三层楼,而是一处深宅大院,院落众多,跨院内花木扶疏,曲径朱槛,俨然就是个富商大员的私宅,环境确实足够优雅。章家的仆人在前引路,直将赵冠侯引到一处院落外,门首的从人将人引到里面,直到房门外,就听里面阵阵乐声传来,等到进了屋,却见一个妙龄女子怀抱琵琶跪在桌前,正自轻展歌喉,唱着徽地民调。

    指法娴熟,声色圆润,曲固然是美,声音则更如空谷黄莺,让人沉醉其中。一双皓腕,欺霜胜雪,洁白光滑,再配上那精致的五官,人曲合一,宛如九天仙子下凡献艺,小小的同和堂,恍惚间几为仙境。

    这唱曲女子赵冠侯是极熟识的,正是与自己见面必称小恩公的杨翠玉,两下里见面,杨翠玉微一点头,而在她对面,一位老人拍了拍手

    “停吧。翠玉,老夫听你的曲子已经好几年,往来的公卿绅贾,王孙公子也不知多少,人一进门,你的心就乱了,这还是第一回。女大不中留,赵大人,也着实不简单啊。”

    杨翠玉脸微微一红“中堂,您说笑了。”

    “老朽早就不是中堂了,还提这个干什么,还是叫我干爹,听起来舒服一些。赵大人,过来坐。老朽一个闲散废员请你来,还怕你不肯拨冗,没想到,你倒是肯卖我这个老朽的面子,倒是让我脸面有光。”

    赵冠侯这时才开始打量这个老者,他的年龄已过古稀,须发如银,后背微有点驼,身穿一身**同春的缎面长袍,玄色缎面马褂,鼻梁上戴着一副水晶眼镜,一根斯登克手杖立在一旁。其双眼之中光芒四射,举止间,依旧有着从容潇洒的风范。

    赵冠侯掸掸马蹄袖,上前请了个双安“卑职见过中堂。卑职自少年时,就久仰中堂威名,心中仰慕久以,今日得蒙见召,实是三生有幸。卑职一到京里,就该到贤良寺拜见,只是琐事缠身,未能成行,反倒劳中堂奔波,这是卑职的罪过,还望老人家见谅。”

    “我说过了,我已经不是中堂了,至于旧事,就更不必比。今天,咱们不过是同僚间的小酌,再有,就是我替自己的干女儿,看看人。我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相人,翠玉放心,我相过的人,他就不会有差,是龙是虫,一相便知。”

    赵冠侯告了罪,坐到了章桐对面,虽然明知道相人之说,只是个笑谈,邀请赵冠侯,也是为了公事不会和自己有关。

    可是不知怎的,等到落坐之后,一向善于场面应酬的杨翠玉,一颗心却跳的比往日快了许多,头也羞的低下,这场面,怎么像极了丈人相女婿?自己,又是否真能得偿心愿?(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合肥相公

    虽然为天子所恶,权柄大削,然章桐终究是当国多年的名臣,朝廷上下,自有他的耳目消息。于今日颐和园接见的事,也大为了解。他邀请赵冠侯来,也是要探一探他的口风,摸一摸这人的根底。

    这次办差,名义上虽然以礼亲王世铎、******义匡二人为主。但这两个王爷里,前者是个暗弱无主见之人,当初见了李连英都要对跪,除了听话一无所长。后者虽然也算旗中才子,能书善画,可是于西法上一窍不通,实际两人都是挂名,不能做事。

    韩荣、兵部尚书敬信这些都是作为朝廷兵甲的代表,参与接见,于接待规格上,也不甚了了。真正干活的,实际还是要看张樵野、章桐两人。

    张阴恒算是章桐一手提携,才有了今日地位的,可是当日他念及只要有章桐在总办各国事务衙门一天,自己就没有出头之日,竟是在高丽战败之后反戈一击,从背后捅了一刀,最终将章桐驱逐出了事务衙门。

    现在,天子亲政之后,洋务上则以张阴恒为主,视其为洋务专家。而于章桐,则多有不满,其中张阴恒扮演的角色,也颇有些见不得光。因此,两人的关系,算是恶劣到了极点。

    章桐虽然出席,却不想管事,任张阴恒去折腾,心里未尝不是存了看好戏,再来拆台的打算。而张阴恒则也打算着明哲保身,不敢行差踏错,宁可自己不得功,也不让章桐有再起机会。两下就是这么拖延着。赵冠侯一来,就总算是有一个人能干活,而这个干活的人倒向哪一边,就很重要了。

    “老朽现在只是一闲散老翁,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给不了,可以看做个无用的废人。但是好歹,也在宦海里沉浮几十年,有些事看的多了,或许还有点老经验可以卖弄。冠侯,你年纪尚小,不过是个娃娃,纵然是懂洋话,通洋礼,也很难担的起这么重的担。遇到事,不要冲的太前,否则的话,前有强敌,后无援兵,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拿出当初办洋务的派头,将所有人都看做自己的后生晚辈,动辄就拿出长辈的势派。只是他的年龄资历都在这,就算是孙子的岁数都比赵冠侯大,称他声娃娃已经很给面子了。毕竟那位湖广张香帅,堂堂翰林四谏之一,在他眼里,也是衣冠数十年,见识一书生。可知此老眼中,怕是没几个人能得他看重。

    “大帅见教的是,在下这点才学,在您老面前,提不起来。也不敢任意妄为,坏了朝廷大政,只是这事,总要有人去做,差事派下来,也推不开,也没的推。”

    “这话倒是不错,张樵野肯定不会饶了你,我想等到明天,就会把差事派下来。从此以后使馆啊,衙门啊,有的你忙。不过,你也不用太把洋人当一回事,左右就是群化外夷人。朝廷给他们面子,这是待客之道,但若是把他们看的比主人还高,那就未免自轻了。这里面的分寸,很重要。不过万岁要学西礼的事,倒是可以教一教,这是个好事,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不懂泰西礼仪言语,那样他们就想着要愚弄咱。”

    章桐年龄虽大,精神却足,侃侃而谈,十足是前辈在指点后辈了。章桐的算计,便是想要让赵冠侯担任这个抢功手。由他把功劳抢过来,最好再能在天子面前得到好印象,获得圣眷。

    毕竟皇帝年轻,赵冠侯这种年轻臣子,比起张樵野这种老臣,更容易获得认同感。如果他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将来自可替自己说话,逐渐扭转印象,最终帮自己东山再起。

    他所谓相面说,倒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所谓的相,不是真的相**福,而是相人能否在官场中有所作为,是否值得自己栽培。与赵冠侯交谈之下,他心里颇为满意,若是此人早生几十年,又哪有张阴恒飞黄腾达的份?

    既存了栽培笼络之心,他的态度上,也就很随和“人都说我章某用人惟亲,这是句废话。难道我不用人惟亲,还要用人惟疏?量才是用,是空话,也是假话。谁有才,谁无才,哪是一两句话,可以分的清楚的。所以,用人的标准,就是一条,谁办事能让自己放心,就要用谁。你这次办差,手下也要用人,切记,一定要用自己放心的,不要用那些所谓有才有能之人。尤其,不要用那些好为大言,而无实策的。”

    杨翠玉在旁道:“干爹您老人家说的,可是米市胡同那个‘莫宰羊’?”

    她这话一说,章桐的老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用手指着赵冠侯道:“你这个促狭鬼,倒是说的一口痞子腔,也真对的起你的出身。当年我师文正公到津门办教案,就领教过津门混混的风范,几十年过去,津门的混混,倒也出了你这么个人物。”

    赵冠侯并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贱,微笑道:“中堂过奖了,混混么,不过就是群吃不上饭,又不肯吃苦的穷哥们。大家卖骨割肉都是为了一口饭吃,想点办法过活而已。那位莫宰羊听说是张樵野的同乡,大帅却也知道他?”

    “康长素自比圣人,这样的妄人,老朽倒是没什么兴趣知道。只是他们在京城闹的忒不成话,我想不知道也不行了。之前他们搞强学会,私立会当、植当营私,便被朝廷查封了。结果不知悔改,又改变名目,成了什么保国会,依旧是闹的乌烟瘴气,不知所云。在京城街头,拦着路人号啕大哭,高喊中国必亡,这成话么?名为保国,实为乱国,更有保中国不保大金之语,这样的人,慢说做官,就该砍了!”

    章桐当年办团练,剿太平,剿捻子,那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虽然年齿高迈,但是一旦发威,依旧有着一股杀气。手做了个下劈的姿势,然后将眼前的酒喝了下去。

    “张樵野对那头莫宰羊很是看重,听说在皇帝面前保举过,你可要留点心,别让他把保国会的人,安排到接待中来。那等无心无肝之人,万不可走上仕途,坏我大金国事。这大金,是该变一变,可是却不能像他们说的那么变。内乱必有外侮,这群蠢材,却不懂这个道理。只想着急于求成,却没想过,像他们这么搞,整个基业,就要没了。”

    两下里谈的投机,章少荃于办洋务上亦有经验,于细节处以及一些关窍地方一一指点,赵冠侯不住点头记下。他善于洋文,但不善于国事招待,这些地方,章桐的话于他,倒真是万金不换的宝贵经验,亦可算做他的良师。

    等到分别时,已经过了二更,章桐自然是不用在意宵禁,由下人扶着上车离开。杨翠玉则由赵冠侯送着,向陕西巷的下处而去,马车摇晃中,杨翠玉一手扶额,说了一声“头好晕。”随即,就顺势扑在赵冠侯怀里。

    佳人在抱,吐气如兰,加之马车内再无第三人在,赵冠侯心内,却也是阵阵动摇。只好寻着话头问道:“翠玉姑娘,合肥相公是你干爹?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翠玉是个苦命人,做的是这个营生,若是没有个靠山,又哪里保的住自己,怎么做清倌儿?还是当初高丽战前,合肥相公到堂子里来,偶尔看到我唱曲,就觉得我的曲子还能入耳,与老爷子有眼缘,就认我做了个干闺女。其实,就是个笑话,人家是中堂,难道我还真能巴望着,却喊一声干爹?可是再后来,他老人家出了事,人情冷暖,事态炎凉,跟红顶白本是寻常事。门生故旧中,有不少都另寻靠山,可是我却不能没有良心。干爹也就真开始真把我这个干女儿当个亲人看,有些宴请上,便也叫上我。一是想为我觅个良配,二来,也是向大家说一声,他老人家会关照我,一些浮浪纨绔,就不敢对我逼迫过甚。”

    不管怎么说,章桐依旧是有影响的老臣/什么事都要讲一个成本,为了一个女子,而真的开罪这种老臣,除去宗室觉鲁中,如承振那样的混球以外,大多数人是不会做的。杨翠玉在京城中可以游刃有余,得章桐的助力,却也着实不小。

    她又对赵冠侯道:“干爹很少和人说这么多话,吃这么长时间的酒,看来是很看重你的。虽然他老现在没了当初的权柄,但是想要为你铺些路,倒也不难。你可要好生记得他的话,不可用那个康祖诒,连他的友人也不能用。当初康祖诒办强学会,干爹想要捐两千金洋过去,结个善缘。结果他们居然说干爹是卖国贼,坚决不肯收钱,反倒把干爹大骂一番,从此两下结怨。康祖诒又和张阴恒相善,两下就更不想容,你可千万不要犯这条忌讳。”

    两人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到了陕西巷外,这地方虽然到了深夜,但依旧很热闹,门外车马盈门,丝竹管乐之声,钻破车壁,直传到两人耳朵里。赵冠侯想要去掀车帘,却被杨翠玉紧紧拉着他的手

    “别动……求求你,别动。我不想……不想那么早就回去。因为一回去,我就要装出一副笑脸,要去迎来送往,要去应酬那些大贵人,大恩客。在这,我可以做我自己,可是进了里面,我便是当家的大姑娘,要为整个班的人谋吃喝,专开销,我便不是我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低贱,配不起小恩公,也不敢有什么妄想,只想能像现在这样,我就很高兴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小恩公不嫌弃,可以多来这里坐一坐,翠玉想和你说说话。”

    黑暗中,杨翠玉似乎鼓足了勇气,在赵冠侯脸上轻轻亲了一口,随后向后一退“对不起,翠玉孟浪了。小恩公如今已经有了十格格,又哪里还放的下一个小小的翠玉。只是我想让小恩公知道,翠玉并非贪恋财势之女,也不想让这点心思,被埋没了。今天借着酒兴,发发癫狂,小恩公可别往心里去。你的事情多,明天说不定还要早起,我让人送你先回去,自己在这里坐坐就好。”

    她正说着,忽然赵冠侯那有力的胳膊伸出来,轻轻揽住了她的纤腰,随后,便是男子的热气喷到了她的脸上。

    “翠玉姑娘,我又不是个石头做的人,哪里不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不明白,我不过是个小官,又没有多少钱,且有家室,又哪里有资格,和那些宗室觉鲁相比?翠玉姑娘若想嫁人,我想富商才子,乃至官宦,都不成问题。我这点身份,还排不上,所以一直不敢想……”

    “他们……他们太老了。”杨翠玉轻声道:“翠玉不想骗你,小恩公说的那些人,我肯定考虑过了,毕竟我也不想一生困顿风臣之中。可是你说的那些人,不合适。肯娶我为妾的,多是七老八十的老朽,有名无实,又有何益?我也是个人,可不想做活寡妇。至于年少公子,俊美多金的倒是不少,可是他们又有几个真会把我放在心里。多半只是将我做个外室,又或者性子不定,贪恋名目,三两年后,名声不在,芳华已逝,便就如同大宅门里无数失宠老妾一样,不是被打发去干粗活,就是关在黑房子里,无人过问。那日子,还不如在这里。小恩公,我不图你权势财富,只记得令尊曾是救过我们的恩人,也记得,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她的手,轻轻摸到了赵冠侯手上的甲套“你可以为你的女人断自己的手指,而里面的男人,他们想的只是我的身子,可以为我花银子,但却绝对不肯为我拼命。我不图与你的正室比,更不敢和格格比,只求,你能把我当个人看,不要玩腻了就扔了,或是过几年就打发出府,更不要拿我去宴客送人,我便心满意足。翠玉学过打牌,但自己赌兴不大,可是这一把,却愿意押上自己的一辈子,来赌你不是那位胡顺官。”

    她这说的便是那位帮着左季高办军饷的红顶商人,先负芸香,后负爱妾阿巧,为了自己的生意,将两人送与上官的旧事。赵冠侯笑了笑,“我论经商,十个也未必及的上胡顺官一个,可是要我送自己的女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是休想!翠玉,我要了你。”

    话音甫落,手一用力,将杨翠玉紧紧抱入怀中,杨翠玉先是一愣,随后也反抱住了赵冠侯,幸福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开来。

    当家姑娘留客,是一件极为烦琐复杂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就这么操办下。两人虽然未同赴仙境,却也订下白首之盟,杨翠玉直在车上待到三更时分才下车,临行时依依不舍道:“翠玉对天发誓,除非是冠侯,否则绝不会让第二个男人的梳笼。当到留客的时候,你一定要来,我们按规矩成婚,也算是我报答了妈妈。然后就嫁给你,给你做小。”

    赵冠侯摸着口上的胭脂,回味着佳人****,心内却是想着:这翠玉算是最好安排的一个了,就算是娶到家里,寒芝倒也不至于为难她,或是太难过。

    毕竟纳妾这件事,彼此都该有个心理准备,先从她开始,也好。倒是章桐这边,没想到这位老人居然是个小心眼,为着当初的宿怨,就记恨上了康长素,这次保国会的人若想分功,这个恶人,就只好自己来做。

    想要左右逢源,最后怕是只能落个两头空,终究是要选一边来站,表明立场,接下来才好做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选择立场

    “昨个晚上,赵冠侯和章少荃在同和堂,吃到了二更?倒是好兴致,这赵冠侯是不是淮军的子弟,若是那样,他可是章少荃是子弟兵了。听说津门混混里,有不少都出身淮军,那是章少荃打不散的骨血。”

    锡拉胡同,张宅之内,张阴恒一边用着早点,一边对报上来的情报进行分析。他曾经是太后的宠臣,后来因为祖母绿帽花得咎,如今虽然帘眷不在,但是圣眷优隆,依旧是朝内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固然不是军机,可是万岁经常召见,权柄极重,手下自也不缺乏包打听一类的人才。

    赵冠侯与章少荃昨天的见面,又请了杨翠玉这种头牌花魁做陪,本也是瞒不住人的,是以天一亮,他这里就得到了消息。张阴恒本身不好女色,却喜欢相公,最近捧的是内廷供奉,徽班名旦秦五九。两人正在一起吃着早饭,听着回报,秦五九道:“我听响九霄田爷提起过这个赵冠侯,他家是几辈的混混,没人当过兵,应当不是淮军出身。”

    “哦,原来田老板也认得他?既然不是淮军,那就好说了,这人是个人才,如果能拉过来,自然是最好。我的年纪也大了,精力不如过去,有这么个人为我分点忧,实际是件好事。只是他的脑子,好象不怎么好用啊。章少荃已经是过气的死虎,能给他什么?难不成为了一个八大胡同的女人,他就要倒到合肥那边?”

    “这可不好说,听说他在津门,为了自己的女人能切半个指头,还差点跳油锅,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秦五九说到这,眼睛里倒是露出一丝媚意,仿佛是在台上唱春闺怨:可怜负弩充前阵。

    张阴恒一笑“哦?那这人倒是个情种了,不过他再是情种,也得先想明白了,现在是谁当家,谁做主。章少荃仗着慈圣眷顾,还挂个学士头衔,实权已经没了。如今万岁秉政,锐意求新,他若是能为抬脑子所用,尽展所长,好好的办洋务,不愁荣华富贵,封妻荫子。若是看不清形势,怕是将来,也是个无下场。”

    他点手叫了下人,吩咐了几句,随后叫了车,直奔事务衙门。等到了衙门外面,那名下人去找的人,也已经到了。找来的是几个二十几岁的读书人,籍贯都是广东,为首者,就是曾与赵冠侯有过一面之缘的康祖仁。

    近水楼台,康祖诒筹办保国会,虽然于朝廷里,并没有多少大佬参与,但是在下层中,这些读书应考的举子,广东乡亲里,还是不少人投入其中。这些书生,多是应举不利,蹉跎京师等待下科的。张阴恒既是他们的大同乡,不但可以上门借盘费,更可以为奥援。保国会发展得如此迅速,与张阴恒这个主要赞助者有极大关系。纵然不管康圣人的名头,也得考虑张大人的面子,是以京城之内,士子学生踊跃参加,其势头比之当初的强学会更大。

    康祖仁在保国会内,已经是一员大将,虽然本人文才并不出众,可是依旧有不少学子将他当圣人恭敬。在保国会内,更是如此。其兄既为首领,做兄弟的,自然要担任要职。

    且保国会志向远大,会内要人的权责亦重,每一名保国会员,都承担着挽救国家,拯救民族的辉煌使命,必须教化万民,开启民智,才不负保国之名。

    具体工作就是将四九城分好区域,各负其责,每天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内,拉着行人痛哭一番,大喊中国必亡,大金药丸之类的话。只可惜这些人久居粤地,官话说的不好,哭固然哭的情真,话说的却难以意切,往往是老百姓只见他们哭,却听不懂说什么。如果不是看他们身上穿的像读书人,怕是可能要将几个碎钱剩窝窝递过去应付了。

    张阴恒除了事务大臣的差事外,还担任户部堂官,自然是极阔,于保国会也是第一金主。有资金注入,哭街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些科举不第的举子也就这么待了下来,等哭够三年,再来考试,倒是省了路费。只是拿人钱财,自然要听人驱策,有他相招,这几人不敢不来。等到跟着进了衙署,张阴恒满面带笑,看着几人

    “今天把你们叫来,是有一件极好的事要说与你们听,祖仁,尤其是你,更要听一听。亨利亲王来访,朝廷接待之事,你们自然是知道了。可是随员上,事务衙门的章京人数有限,不敷使用,必须外聘。等一会,那位赵冠侯赵大人来,你们几个,就跟着他办差。他去哪里,你们就去哪里,他做什么,你们就多看多学。这个赵冠侯是津门混混出身,得太后赏以四品顶戴,后得仲帅保举,现以二品顶戴暂充,本职则是在新建陆军里当管带。他办事很有一套,你们要多学一点,要行新法,就得先有新眼光,多和洋人接触接触,开开眼界。”

    这几名举子虽然秋闱不利,但是头脑并不呆板,自然听明白张阴恒话里的意思。赵冠侯一有本职,二来出身只是个混混,比不得自己这些人是科甲正途,又是个武官,与文衙门并不相容。迎接亲王的事只要做成,将来分功时,有张阴恒从中回护,自己这些人得的功劳可能比他更大,至少也可平分秋色。他还要回到小站去带兵,自己等人,就可以在事务衙门这里扎根落脚,不经科场,也可以得授官职。

    另外,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让自己这些人暗中监视,掌握赵某人的行动,看来他和张大人,并非同路。

    康祖仁连忙道:“多谢张大人。那我们要不要去拜见一下这位赵大人,彼此先见一下?我们之间,又该如何相处?”

    “拜见就不必了,我已经派人去传他,想来用不了多久,人就该过来了。你们都是为朝廷办事的,也不必分一个高低,但是该讲的礼数,不能乱。若是能够让他也加入保国会,那便是最好的事情。”

    赵冠侯这当口,已经跟着一名事务衙门的章京赶了过来,进门施了礼,张阴恒道:“你的差事不在这里,调动起来,也很困难。暂时给你补一个总办各国事务衙门章京的头衔,等到差事办完之后,是否真除,则由万岁决定。这样,咱们两边就都好交涉。另外,你一个人,行事也不方便,我给你选了四个手下,你们见一见。”

    赵冠侯起身回头,见四名年轻人走过来,与自己见礼通名,只听口音,就知道是广东人。他上一世对广东话极是熟悉,听起来丝毫没有压力,只是看到里面有一个熟面孔,正是曾经见过的康祖仁,他眉头微皱

    “康祖仁?咱上次见过吧?”

    “不错,您曾经到保国会来,听过家兄演讲。”十文钱那事,算是保国会奇耻大辱,康祖仁恨的牙根痒痒,只是暂时不便发作。本想装个不认识糊弄过去,可对方竟主动提起,这就未免有点当众让人下不来台。他阴着脸,偷眼看了眼张阴恒,希望不要在几个同伴面前,丢了保国会的名声。

    赵冠侯不再问他,而去问另外几名学子“那我多问一句,京城里新近兴办的保国会,不知道你们几位,是否列名?”

    “当然了,我们都是保国会成员,大家都想要为国出力,保家保国保教。”

    “哦,这就没错了。”赵冠侯转身,朝着张阴恒一拱手“张大人,实在对不住,这几位随员,在下一概退回,不但是他们,凡是保国会之人,我一个也不会收。”

    张阴恒已经考虑过,赵冠侯确实存在着不收这几个人的可能,毕竟他还不是自己的下属,自己对他也没有管束权。但是这种安排,其实也是一次测试,如果他肯接受这些人,证明这个人可以拉拢,或可为己所用。如果不答应的话,不管差事办的好坏,总归是不能留。

    可是当面拒绝的方式,却出忽他的意料,这已经是有当面打脸的嫌疑了,以彼此的官职差距,乃至资历出身,赵冠侯又哪来的自信和胆量和自己叫板?难道真以为一个已经赋闲的章合肥,可以保住他?

    张阴恒的脸色一沉“赵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虽然你不是我的属官,可是这次办理接见亨利亲王的事,你是协办,我是主办。你归我管,这是没什么话说的。你列了章京的衔,也是事务衙门的下属,怎么,我这个堂官给你安排个属员,都安排不了了?”

    “张大人,下官是新建陆军的管带,不是事务衙门的官,你还管不到我头上。再说,安排属员可以,胡言乱语,祸国殃民的人,我可不能往我身边放。万一将来他们惹了什么大祸事,不是把我也牵连了么?您要是安排几个别人,也就算了,保国会的,一个不要。”

    张阴恒心头火发,表面上反倒是冷静了下来,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哦,要是这么说,那本官也是保国会的,你我之间又该如何处事?”

    “怎么处事?那就这么处事吧。”赵冠侯本来是与张阴恒对面而立,张坐赵立,此时他猛然向前两步,便已经到了张阴恒的公案之前,不等张阴恒开口,一把抓住公案,随后用力向上一掀。

    宣纸满天,墨汁四溅,笔架摔在地上,成了两半。赵冠侯练摔跤的根基,两臂极有力气,一下将公案掀翻,上面的器物散落一地。自张阴恒到那几个举子,全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赵冠侯又转过身,来到康祖仁面前,朝他脸上猛的甩了记耳光,随后用手一指

    “你们保国会的人再让我碰上,见一次打一次!”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向外就走,只留了一句“这个接待洋使的差事,我不干了!张樵野,你有什么辙只管想,爷候着你!”

    新近调来的一个武官,居然掀了堂官张阴恒的公案,这事没用半个时辰,就传便了整个事务衙门。有人将这话送到了庆王那,庆王彼时正与礼王世铎商议着接待的事,先是一愣,片刻之后,便勃然做色,拍着桌子骂道:“混蛋!还反了他了!这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人在哪,传我的话,把他捆上,好好打一顿,给张大人顺口气再说。”

    “回王爷的话,人已经走了,大概是回了津门,又或者是回了他的住处。”

    “这越发是不像话了,怎么能说走就走,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匪性难改,这就是贼性。这事,本王一定得管,走折子参他,非要好好让他涨点记性不可!张大人自己没事吧?他摔坏了什么东西列个单子,定要这个赵某按价赔偿不可。”

    他话说的虽然狠,可是处理的态度,明显是偏轻,再加上赵冠侯进京,本来就是他的保举,便有乖觉的嗅到了味道,这里面的事,怕不是一个单纯的耍混那么简单。是以,就连查访行踪上,也是虚应故事,只是张阴恒本人向步兵统领衙门送了个名片,让崇礼发兵拿人。

    在赵冠侯的住处,赛金花眉飞色舞“掀的好!要我说,光掀了不行,应该着实打他一顿才好出气。我家那个死鬼,当年栽在一张地图上。那张地图,听说就是张阴恒授给铁勒人,为的是借着害我男人,加害章少荃。不但让外人白得了大金几百里国土,还害死了我的男人。你这也算给我出气。”

    “那是给我阿玛出气,没洪状元什么事。”十格格呵斥了一句,又对赵冠侯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出头,可也不用做的这么绝吧?张阴恒在衙门里,总和阿玛过不去,这是有的。可是你也不能扫了他的公案啊,这跟当面打脸有什么区别。他要是发作起来,让官兵拿你怎么办?”

    赵冠侯一笑“怎么办?你忘了我是什么出身?混混没有怕挨打的,他若是让军兵打我,我就豁出去卖一顿打,让他知道知道,混混不是好惹的。我没犯杀头的罪过,身上还有黄马褂,他敢杀我?只要他打了我,这口锅我就丢到他头上,到时候看谁难受。”

    他对于和张阴恒的关系,也想过该怎么处理,但是最终还是决定,找个机会闹一场,彻底把两人关系搞到决裂为好。表面上看,拉拢他的无非是章合肥外加一个张阴恒,开出的条件也都不高,但是实际上,这背后牵扯的,却是帝后之争。章合肥帘眷犹在,张阴恒是天子宠臣,加之又是皮硝李的对头,又因为祖母绿的事得罪了慈喜,注定不可能再和太后恢复关系。

    和他走的太近,早晚会遭到李连英甚至太后的记恨,而注定就要往帝党上靠拢。与其这样,倒不如大闹一场,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张阴恒乃至保国会势同水火,其他的事,自有大佬们弥缝,自己就只等着他们斗法跟高下就是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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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介绍:
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无分南北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一些人用热血和生命实现梦想,为国家寻找出路。 这是个最坏的时代,许多人看不到希望在哪,在他们面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在这样的大时代中,一个出身市井的小人物,乘风破浪,一路高歌。 城头变幻大王旗, 河边枯骨谁人惜。 错命乱曲狂笑去, 轩辕墓前温酒棋。督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督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督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