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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普祥真人     督军txt下载     督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坐监

    十格格听了他的叙述,也点点头“话是这样说,李大叔听到了也一定高兴,可是现在是万岁当政啊,若是为这事真的把你拿了,可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到时候你记得给我送饭就完了,我当混混,还没住过天牢,要是真逮进去,也好尝尝是什么滋味。还是那话,我没犯杀头的罪过,身上有黄马褂,头上有单眼翎,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十格格虽然知道这种闹衙门的事至多是摘顶子,不至于下监狱,可是心中总有些不放心,一咬牙道:“那我也不走了,就留在这陪着你。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我很熟,有我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着。”

    “那可不成,那样我的毓卿,名声可就不好听了。我惹的篓子我顶着,哪能让你跟着挨雷。”

    被赵冠侯捉住了手,又听到一声我的毓卿,十格格心里一甜,越发坚定“名声……我豁出去了,大不了就跟阿玛把话挑明了,也落个痛快。”

    等到了天色傍晚的时候,门上的人跑进来,神色上有些不自然。最终还是说明:步军统领来了一队兵,就在门外,带队的是个翼尉,发话要进来带人,话说的很凶,场面摆的也很足,但是只堵了前门,后门却没留人,看样子是要网开一面。至于是走是留,就请赵冠侯自己决断。

    “崇受之这是要疯!居然真为这么点破事,就发兵来带人?我倒要看看,今天本格格就在这,他们谁敢带你走。”

    十格格说话间就站在门首,赵冠侯朝一旁的赛金花一笑“二姐,看这派头,她比我像寨主。”随后一把将十格格拉开

    “格格,您先一边待会,二姐,麻烦一趟,出去把那位翼尉老爷请进来,我跟他聊聊。他摆这个阵势,就是要把我惊走。我要是真走了,不是承认自己被张阴恒给吓住了?冻死迎风站,饿死腆肚皮,濮儁我都没在乎,还怕他个步军统领衙门?到哪我也不在乎他。”

    毓卿急道:“你别犯混,那天牢不是好去处,到里面不死也是半条命。你这官在京里不算什么,他们不会怕你,濮儁那次是没逮到你,步军衙门现在却是人在外头。这天也晚了,要找人可不好找,要不你还是先去六国饭店躲一躲,我去找阿玛帮忙。”

    赵冠侯哈哈一笑,先是赶走了仆人,又在十格格手上一捏,“我的格格,你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们摆的这网开一面的阵势,为着不就是让我跑么?我只要往六国饭店一跑,一个勾结洋人的罪名,就逃不掉了。所以我被带到步军衙门没什么,要是跑到六国饭店,可就不好出来了。”

    十格格一拍额头“我一下绕住了,却是没想到这一层。这该死的张阴恒,在衙门里跟阿玛过不去,这又跟你过不去,我饶不了他。”

    “那是后话,现在咱们第一要做的就是不上当。任他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他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偏不干什么,跑是绝对不能跑的,进衙门就进一遭,我倒看看,崇受之会做何决断。等他们把我带走,格格你帮我去找个人,就是那位杨都老爷,我花二百两银子,买他再动一回笔。”

    那名翼尉虽然是三品武官,可是在京城里,这种官职不值钱,在十格格面前就更不算是个官。一进屋,就要紧着上前请安“十爷,您好,小的展英,给您请安了。”

    “展老四,我说是谁带兵拿人,闹了半天是你啊,你胆子不小,连我的朋友也敢逮了。”十格格穿着洋装裙服,就不好再像过去那样架二郎腿,但依旧是冷眼乜斜,抱着肩膀,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演武功戏的做派。

    “怎么着,后面有给你撑腰的了,就不拿爷的面子当面子了是吧?也不想想,你当这个翼尉,是靠谁捧你,信不信爷一句话,就摘了你的顶子?”

    “十爷,小的这也是没办法,上命难违,身不由己。您既然这么说了,小人回去之后就回一句,来的晚了,人不在家,至于后面该怎么办,就是上头的事,小人做不了主。”

    赵冠侯一笑,把话接了过来“这么说,这是一位真正的好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就不好让朋友为难,你带了这么多人来,不带我回去,也很难跟上面交代。我能问一句么?是有旨意,还是怎么着?”

    “没有旨意,就是带您到衙门里问话,可能着还有个对质。张大人把折子递上去了,肯定是要参人,这……上面的意思,我们猜不透。崇大人的意思是,把您请过去最好是两下和解,再不然,就是等等上面的裁断。”

    “你们崇大人的意思,是怕我跑了,他不好交代。行了,我跟你了解了这事,也算是成全你。怎么样,是上铐子,还是捆着走?”

    见十格格凤眼一瞪,展英连忙道:“没有这个事,小人在外面备好了车,请您上车,不让外人看见。您这点事,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闹的太过,左右不过是打一顿板子,想来也不用太过担心。”

    “担心?这我倒是没有过,就是替你们崇大人担心,自来请神容易送神难,让我到步军统领衙门里去的是他,要想让我出来,他恐怕是不成。”

    步军统领衙门掌管京城治安,捉人的事也不知干了多少,敢和统领衙门放这种狠话的,赵冠侯还是第一个。展英不知他有什么倚仗,只好赔着笑脸,将人请到车上,心里则想着:等到了地方,你也就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去处了。

    车子并没去步军统领衙门,而是直接把人送到了看押犯人的三里屯监房。人送过去时,天已经到了深夜,监房的管狱从睡梦中被砸起来,自然就有些不快。

    赵冠侯手快,不等这名小管狱开骂,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已经塞了过去,可那人并不接银票,就着昏暗的灯火,打量他几眼

    “就是你,掀了张大人的公案啊。胆子倒是不小,外来的武官,就是够横。可是在衙门说是在衙门,在我这可是在我这,一个地方一个规矩。在监房这,我说了算。怎么就这么散着就来了?这还要不要朝廷王法了?来人,上枷。”

    两名小牢子抬了半扇枷过来,另外半扇还不知道放在哪。这种鱼鳞枷,乃是给死号用的,整扇枷的分量在一百二十斤以上,被这样的枷锁上一晚上,确实是不死脱层皮。

    赵冠侯目光一寒,却是撩起了罩袍下摆,露出了里面的黄马褂一角“我看谁敢!这枷戴着方便,摘下来,可就费劲了!”

    这名管狱也是一愣,看向展翼尉“大人,这怎么回事?犯人进牢,怎么还穿着黄马褂,要是这样,这人犯我可不敢收。他要是仗着有这个愣往外走,我可拦不住。”

    “拦不住,你也得拦,这是崇大人交代的公事,谁敢不好好干,就趁早给我走人。”展英在十格格面前恭敬,在这名管狱面前,却没好脸

    “你给我仔细着些,这人就是在你这睡一宿,明个天一亮,估计就该放了。要是你这出了什么幺蛾子,可别说我没告诉过你,咱大人到时候,也不会保你。”

    这名管狱见展英翻脸,忙将他拉到一边,嘀咕了半天,可是却没有谈妥。展英一抖袖子,用手指了指这名管狱的鼻子“话我已经给你说透了,这事我不掺和,反正要是闹出点事来,你自己担这个沉重。十爷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有数,到时候可别指望着往我身上推。”说完这话,转头就走,竟是一刻也不多待。

    步军衙门监狱分了五大一小,一共六个围起来的院子。其中一个关押女犯,小的院子关押犯了法的普通女真人。以条件而言,则以那里为最好,赵冠侯身上有钱,按说是该往那院子里关,却不想直接被带到一处大院子前,先是开锁,随后就一路到了最深处的一处监房。

    夜已经深了,提着灯笼的牢子在前开路,两盏破灯笼,光芒明暗不定,如同鬼火,赵冠侯跟在后面,情形仿佛是阴兵过境。囚犯们虽然睡下,可是大门一响,就都醒过来,向外面瞧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到了监房外,赵冠侯只问到一股刺鼻的臭味袭来,牢门一开,人就被推了进去。那名管监的在外面咳嗽一声“里面的人好好的啊,这位就在这过一夜,明天就放,别胡闹。”

    等到狱卒去了,黑暗的牢房里,忽然亮起了一束灯光,一灯如豆,微弱的灯光中,十几条身影,自墙根、稻草中,或是角落里站起。附近牢房的犯人也睁开了眼睛,紧张的向这里看着。

    赵冠侯打量了一下这些人,发现他们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都没戴镣铐,若是自己戴了镣,手脚上便被束缚住了。他冷笑两声“张阴恒就这点气量,掀了他的公案,就要安排这阵仗?真小气。”

    “少废话,我们虽然犯了王法,但是却没失去良心,最恨的,就是卖国求荣的奸贼!跟你透个底,我们都是死号,所以……什么都不怕。所以,你明天或许可以出去,但绝对不能是站着。”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却不知,是谁发出的。

    赵冠侯也冷笑了一声“死号?这倒是有点意思,怎么把我跟一群死号关到一个房里了。你们要真是死号,我倒是省事了,杀死号,总归不犯法不是……”

    拳风呼啸,一记怒拳轰出,却是从灯光始终没有照射到的角落里袭来,紧接着,就是几声闷响,以及一声惨叫。一个尖利的声音高声喊道:“快来人,杀人了!”

    锡拉胡同,张府之内,张阴恒听到康祖仁的回复,气的将手里的茶碗摔了出去。“胡闹!你简直是胡闹!谁让你去给监房送钱的!我只是要在监房里关他一晚,让他知道一下厉害,明天再把他保出来,一收一放,他就该知道轻重,今后不敢任意妄为。你怎么能让人进到监房里去伤人,这种行为,与泼皮有什么区别?”

    康祖仁不敢说十文钱那事,只好道:“大人,学生只是不愤他掀了您的公案,眼睛里没有上官,没有想太多。不过您放心,我找的都是我们会馆里会武功的人,他们打人很有分寸,不会出人命的,只是让他脸上受点伤,几天之内没法出去见人而已。”

    “几天?你刚才说,你让他们打他的脸?”张阴恒面容一滞,他确实没想到,没经过官场沉浮锻炼的人,连这些衙门里基本的阴人手法都不掌握。

    就算是要打人,也不能在脸上带伤,这是起码的官场常识,怎么他连这个都不懂。他此时顾不上理睬康祖仁,而是喊着自己的管家“赶紧去趟三里屯,传我的话,把人保出来,有什么话等他出来再说。这事搞不好,要出岔子。”

    就在赵冠侯掀了公案不久,颐和园里的慈喜已经听到李连英的回报,厉声训斥着“胡闹,不成话,这怎么当了官,还耍混混?非得好好收拾一顿不可,否则这小猴子,就要闹了天宫了。”可是等到晚上用膳时,却比平日的胃口都好,饭都多进了半碗。

    次日清晨起来,李连英伺候着慈喜梳头、上头,插了首饰,又吩咐着进点心。慈喜却摇摇头“不急,你去问一问,那小猴子放出来没有?关一宿也差不多了,关时间长了,就寒了人心。统共没多大点事,不就是掀一张桌子么,关一宿也就该过去了。”

    李连英转出去时间并不太长,回来时,脸色就有点尴尬“老佛爷,这事有点麻烦,怕是不大好办,这里面出了人命了。”

    “人命?”慈喜把脸一沉“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了人命?谁杀了谁?”

    “监牢里,有人与赵冠侯撕打,不知怎的,这里出了把刀,那人让赵冠侯一刀给抹了脖子……”

    刚说到这,慈喜已经重重的一拍桌子“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就算进了监房,也是自己住单间,是谁让他们把朝廷命官,和外面的人犯混着关的?这里面,怎么又出了带刀的了?受之这差事,是越当越回去了。我现在归了政,这事我不管,可是连英,你去皇帝那帮我看着,要是这事就这么糊涂着过去,我可不答应。还有,去问一问,那小猴子受伤没有,别的人,有没有伤亡。把事情来龙去脉,给我查个一清二楚,我要听真话!”(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神仙斗法

    三里屯步军统领监房门口,看着监房里两具死尸,以及三四个伤号,那位和顺和管狱的脸色,比死了亲爹都难看。赵冠侯身上穿着黄马褂,加上顶戴并没有摘,只是临时进监房,他无权搜身。再说这人是个刺头,也不是他想搜,就能搜的了。按他想着,这是展英带的人犯,应该是搜过的,谁能想到,他身上居然还带着匕首?

    那些打手,是康祖仁花了钱雇佣的,是京城里打行的人。虽然身上有些功夫,但却不是亡命徒。加上赵冠侯身为朝廷命官,康祖仁也不敢真让人杀了他,只是嘱咐着将人打的动不了就好,但是绝对不能带兵器。

    赵冠侯一连用刀杀了两个,又挑了几个人的筋,其他人就不敢再动。到了后半夜,监房这边,全都为一件事奔波,就是如何处理死伤。

    也就在这段时间里,这名管狱才刚刚认识到,这个赵冠侯的能量有多大。先是章合肥那边的人,派来过问了此事,纵然他已经罢相,要想收拾自己一个小管狱,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随后又是庆王府的关系,一名管事亲自过来关照,不能让赵大人受了委屈。而到了此时,这名小管狱也发现自己似乎是低估了十格格和这个姓赵的关系。

    十格格交情很广,在京城里,称的上她朋友的人极多,但大多数都是泛泛而已,不至于真的有什么牵扯。是以展英提醒他时,他并没有往心里去。可是看她关照赵某人的意思,这分明是可以称为知己的真正好友,这下可就难办了。

    这位管狱此时并不清楚,更大的麻烦,发生在总办各国事务衙门。普鲁士驻金国公使海靖,正式向金国方面声明,有关金国提出的外交流程,普鲁士帝国无法接受。亨利亲王,绝对不会以“立见”的礼仪,去见慈喜太后,必须给以座位,与太后平起平坐,否则就不去拜见。

    本已经焦头烂额的张阴恒与海靖交涉了一番,并没什么作用,而没作用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一向对他比较配合的庆王,冷眼旁观,暗中拆台。甚至连衙门里几个普鲁士股的章京,也都不肯配合,等到上午九点钟一过,杨崇尹参弹张阴恒的折子,也送到了天佑皇帝面前。

    张阴恒在皇帝身边也有耳目,奏折一至,警报即来。久在官场的他,此时本能的感到了情况不妙,原本赵冠侯以小犯上,咆哮衙署,自己占尽了道理。加上有天子回护,就算关上赵冠侯一晚,也没什么要紧。可是现在的局势发展大出自己意料,竟是有不能掌握之态势,这一遭恐怕要吃亏。

    仁寿宫内,慈喜太后面沉似水的坐在御座上,两眼微合,手中捻动着一挂嵌寿意伽南香十八子手串,自顾念着心经,丝毫不看一旁跪着的天佑帝。虽然目前太后撤帘,皇帝拿回了全部权力,但是见到慈喜太后,双膝依旧忍不住发软,自然而然的跪了下去。

    两人之间,既是姨甥,又有母子名义,且天佑帝是慈喜一手带大,彼此感情按理说应该极为亲厚。但实际上,于天佑帝而言,自小到大,对于这位太后的感觉始终是畏对于敬,而敬又远多于爱。

    在家庭关系中,太后更多的时候,扮演的是严厉的父亲,而非是慈祥的母亲,乃至称呼上,都要叫做亲爸爸。天子的宫闱秘事,亦受制于太后。当初立后册妃时,只因为选后不合太后心意,皇帝看中的女子,就被撂了牌子,不得纳入宫内,使得这位四海之主,只能看着自己相中的女人被指婚给他人。

    后来他又与珍妃亲近,可是这位宠妃与太后这个婆母的关系,同样糟糕。乃至于如今堂堂天子面见太后,亦要先给太监送上五十两银子的礼。否则太监只消选个太后心情不好的时候,让皇帝去见,就能让堂堂天子数日不得欢颜,母子之间的隔阂不问可知。

    不管是京官还是各地督抚疆臣中,天子也不占优势。虽然太后已经放权撤帘,但大臣中重母而轻子,乃至于只知有母不知有子者,大有人在。天佑帝本身,并不是胆大之人,这次又搞出了大篓子,在太后面前,就更有些手足无措。如同个犯错的孩子,等着家长的责罚,丝毫见不到天家威严。

    慈喜太后不肯看他,直到一段心经念完,才自顾说道:“皇帝,你已经二十八岁了,成了婚又亲了政,已经是个大人了,就得拿出个大人的样子来。你是大金的皇帝,是万民百官的天,是他们的主心骨,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得挺胸抬头!现在这样子,要是被外官看见了,他们谁还肯服你?有什么话,坐下说。”

    李连英手脚麻利的搬来了一张御座,天佑帝战战兢兢的坐下,脸色依旧很是苍白,“亲爸爸,普鲁士的亨利亲王那边来了话……”

    慈喜却打断了他“洋人说什么,我不听。这是这国家大事,跟我一个老太太说不着。你现在亲政了,遇到事该自己做主。再不成,还有翁师傅,有张阴恒,这都是走一步三个主意的栋梁,我一个没见识的老太太,你跟我这怕是也说不明白。还是趁早,去找你的翁师傅,找你的张大人,再不,我让人去皇宫,把景仁宫那个给你找来?那是你的智囊,你有什么疑难,该去多问问他们。”

    “亲爸爸,您这么说,儿子就不配为人子了。不管到什么时候,这天下大事,也得是您做主。”

    天佑帝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太好,此时既紧张又有点不知所措,头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慈喜心里不忍,吩咐李连英道:“给皇帝倒一碗冰镇酸梅汤解暑,再准备热毛巾擦一擦,皇帝,你别急,这事急不得,有什么话慢慢说。”

    “亲爸爸,儿子没想到,普鲁士人这么野蛮,您答应接见,已经是天大的恩典。可是他们,却不肯接受立见,要么不见,要么就要平坐……”

    “洋人这要求,就没道理了。你与他们平起平坐,便是平辈相交,他们也与我平起平坐,这辈分怎么个算法?化外蛮夷,果然是不通人性,怎么连点规矩都不讲了?”慈喜冷哼一声“不见?这主意谁出的?想的倒是很对我的心思,我年纪大了,正懒得见那帮洋鬼子,还不如干脆不见,彼此清净。”

    不见之议,乃是由翁放天提出,借洋人的话,顺水推舟,不让慈喜与亲王见面。可是张阴恒久办洋务,头脑远比翁放天清醒,知道这种场合,如果慈喜不露面,必然会让洋人生出疑问。以为大金国内政局有变,太后或以不在人世,或是国内发生宫变。

    彼时,若是有洋人趁机发难,或过问金国内务,甚至以一旅之师问罪,局势就无可挽回。是以无论如何,慈喜都必须要见一见亨利亲王。

    天佑帝连忙道:“亲爸爸,您要是不肯见那洋人,儿子也就不敢见了。”

    “那好啊,咱们娘两都不见啊,让这个亨利亲王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你现在是总揽朝局,遇事要有个定见,决定的事,不要随便更改。若是自己有了决断,就不必都问我。”

    “……咱们前几年刚吃了亏,现在国穷兵弱,饷械两绌,与西人动刀兵,似乎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慈喜的声音一厉,终于将头侧了过来,盯着天佑帝。“我倒不明白了,咱大金什么时候,和洋人动刀兵是个时候?好象说的,咱能从洋人手里讨到便宜似的。既然知道打不过,那就该好生着谈,这边拟好了章程,把该问什么话都商量好了,那边还没跟洋人通气,这差事是能这么办的?这回在东郊民巷那边,咱大金国怕是已经成了个大笑话了吧?”

    “亲爸爸教训的对,这是儿子的不是……”见慈喜发怒,天佑帝只觉得心头狂跳,几乎又跪了下去。慈喜却已经哼了一声“看看你这副样子,可有一点人主的威风?这事是不是你的不是,我不知道,但是总归是咱们自己的事没做好。天子是永远不能有错的,有了错,必然是下面的人,没能尽心效力!你该想着,是用错了谁,是谁辜负了圣恩,而不是在我这认错!”

    天佑帝心知,母后心里是记恨张阴恒,现在他又是负责接待的大臣,出了这样的事,怕是很容易就迁怒于他。连忙分说道:“亲爸爸息怒,下面的人确实有错,不过也在用心补救。儿子年轻识浅,不知该如何处理,还请赏个章程,儿子也好设法处理。”

    “章程……我可不敢有什么章程。你现在是皇帝,定章程的事得是你,我要是定章程,那还叫什么归政?大臣,会说闲哈的。”

    天佑帝心知,慈喜心里还存着别扭,若是她不肯配合,接见的事,肯定做不下去。乃至于军机里的后党,就足以把整个接见破坏掉。他擦擦头上的汗“额娘,您就可怜可怜儿子,求您指点一下吧。现在的情形,儿子真的是没办法。”

    李连英在旁道:“老佛爷,万岁确实也很难,现在这个时候,您这当家人,是该给想想办法。家里的大爷遇到了难处,老太太也要点拨几句,免得大爷真的吃了外人的亏不是?再说,现在这里还牵扯着外人,若是真让一些人把事情做砸了,最后还是咱大金国丢脸。”

    慈喜这才把手串一放,“你们就是合起伙来,不让老太婆清净。不是我不肯开口,而是我说的话,皇帝不肯听,那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差事办成这样,下面的人,不动几个,怎么服众,又怎么让有本事的人出力?还有,我怎么听说,昨天晚上京城里闹的很不成话?御史指使步军统领衙门乱抓人,还搞出了人命。我看崇受之这个官是不想当了!要是迎接那什么亲王时,地面上还是这么乱,我看咱这脸,就要丢到海外了。”

    天佑帝也知,慈喜虽然不出颐和园,但是有李连英替她打问消息,宫内耳目亦多,风吹草动皆逃不过这老妇人的耳目。

    杨崇尹弹劾宋伯鲁滥用官威,勾连九门提督,擅捕二品大员的折子,太后肯定已然知晓,遮掩是没用的。本来赵冠侯掀了张阴恒的公案,这是极大的罪过。可偏生,张阴恒帘眷尽衰,从昔日的宠臣,变成了太后的眼中钉,赵冠侯则是太后新近颇为看重的红人。

    太后的红人,掀了皇帝红人的公案,随后被逮到了步军衙门监房,又闹出了动刀的事。这件事背后传递的信息,显然已经超出了这一案的本身。老太后今天的火,就是冲着这干人来的。

    “亲爸爸教训的极是,儿子命人去查个清楚,不管是谁怠惰公事或是以权舞弊,绝不会轻饶。”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告诉你的话,就是这么一句。事情要由人来做,用对了人,就什么事都能做成。若是用错了人,就什么都做不成。至于什么人是对的,什么人是错的,那就是皇帝的事,我已经归政,就不多过问了。否则,又该有人说我归政是假,恋权是真,我犯的上落这个名声么?”

    等到天佑帝赶刚刚走出仁寿宫宫门,李连英就已经小跑着跟了上来,他与天子的关系极为亲密,天子见他向称谙达,以师礼待之。李连英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力回护着皇帝,维持着母子两人的关系。他方才见天子奏对时,并不十分合太后心思,这时就只好追上来,向天子说明。

    “万岁爷,您想要重用张大人,奴才是知道的,也不能说不对。只是您听奴才一句劝,眼下这个当口,让张大人退一步,对他对您,都是好事。章合肥办洋务多年,这件事,自然有办法解决。可是他和张阴恒不对,只要张阴恒在,他肯定不会出手。万岁的想法,奴才知道,可是老佛爷心里属意谁,万岁爷也该有个数。多余的话,奴才不能说,只说一句,顺者为孝。”(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关我容易放我难

    天佑帝颇有些犹豫“这事里,张阴恒已经吃了很大的亏,如果再抑阴恒而扬少荃,我只怕,寒了他的心。”

    李连英却胸有成竹“这绝对不会。张大人那也是办了多年洋务的明白人,自然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再说,这也是万岁爷在保全着他,现在退下来,未必是坏事。枪打出头鸟,若是此时他还冲在前头,将来想退,怕是就退不下来了。”

    天佑帝一愣,随即心里就是一惊,原来额娘对张阴恒的恨意,已经这么深了?他却不知,慈喜恨张阴恒,根子确实在李连英身上。因为当初张阴恒不给李连英送礼,兼之开罪内务府,李对张怨恨已深,那祖母绿帽花的事,就是他闹出来的。现在出来装做好人,也不过是愚弄天子,不让张阴恒得功。皇帝不知这里底细,反倒是感激着李连英的指点,连连点着头

    “多谢谙达教朕,朕回去便与张阴恒分说一下,先让他受点委屈,将来再从别的地方补报他。”

    “万岁爷果是仁君圣主,他要是知道您的用心,就该用性命报答万岁的皇恩。可要说委屈,不光是他,步军统领衙门监房里,还关着一个呢。您要知道,老佛爷为什么记着这事?不是因为赵冠侯讨老佛爷欢喜,他那点前程,还不配。老佛爷气的是,在天子脚下,就有人敢不禀报万岁,擅自发兵拿人。这眼里,还有没有皇上了?这要是不好好的收拾一下,将来大臣们有样学样,万岁的权柄,可就被人夺了去。强枝弱干,可不是好事,老佛爷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好。”

    天佑帝面对慈喜时,心里剩的只有恐惧,于其命令的内容及含义,是没什么心思分辨的。此时听李连英分说,才觉得这确实是为自己着想。“谙达,朕谢谢你,若不是你说,朕也是想不明白。只是赵冠侯咆哮衙署,总是要好好罚一罚,你要替朕在太后面前分说一下……”

    “万岁爷放心,奴才心里有数,您是为了维护纲纪国法,老佛爷万无不应之理。但是老奴也斗胆劝您一句,章少荃年高神倦,与洋人打交道,身边总要有几个得力的部下,赵冠侯,还是能用的。”

    李连英为人谨慎,一般而言,不会对某个大臣做出评断,天佑帝想来,这句能用,多半是母亲的意思,只是借李连英之口转达。自己纵然要重办他,母后只要随便下个折子,由自己朱笔抄写,当做上谕发下去,依旧是不了了之。

    目前看来,最好的办法,还是只能屈张扬赵,等到接待事了,再做计较。另一方面,李连英提醒的也极有道理,张阴恒受了气,想要出口气,自己可以理解。但是居然要动刀,这就未免太过份,有这一刀在前,自己就算想从重发落赵冠侯,也万万不能,只好高举轻落。

    三里屯,步军统领监房内。往日里,这监房内的早饭,照例是没有的。偶尔上面查监,事先得到消息,会赏给犯人一个黑窝窝,外加半碗看不见米粒的小米粥就算是天大的恩典。

    可是今天,这牢房的地面上,却放着马蹄烧饼伴炸油条,吊炉烧饼里夹着十几片宝华斋的青酱肉,再一边的沙锅里,盛着满满的牛骨髓面茶,另外还有一大碗冒着热气的肉市小桥的炒肝。

    原本关十几个人的牢房,现在成了单间,就连稻草都换了新的。昨天晚上还威风凛凛的那位和管狱,此时却如同霜打的茄子,跪在赵冠侯面前“赵爷,您看看这早点满意不满意?要是想吃什么,您赏个话,小的打发人去准备。”

    “恩……还成,勉强算是能张开嘴,估摸着买这点早点,是你派人天不亮就去的,你伺候你爸爸,也就这样了吧。”

    “赵爷,跟您说实话,就是我的亲爸爸,我也没这样过。您就可怜可怜小的,从这搬出去行么?您要是嫌闷的慌,那边还关着些女犯,给您提几个过来解闷,您痛快了之后,赶紧走,冤有头,债有主,您就算把四九城翻个底朝天,也跟小的没有干系,你就高高手,把我饶了吧。小的也得养家糊口,吃口饭不容易,您就行行好吧。”

    赵冠侯躺在那脏乱的稻草上,双臂交叠枕在脑后,一条腿架起来,另一条腿搭在这条腿上,不住的摇晃,嘴里学着小叫天,“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出去?你这话说的,让我进来就进来,让我出去就出去,做梦去吧!告诉你吧,爷就在这,哪也不去,你们牢房里不是有手段么?拿来啊,让爷也开开眼,看你能把爷怎么着。请神容易送神难,想让我出去,没那么容易!”

    监房的门房里,翼尉展英面沉似水,手里捏着那柄夺去两条人命,又让三个人变成残废的匕首,在手里来回摆弄。日光照耀下,匕首反射寒光,当真是一口极佳的防身利器。

    等看到姓和的管狱面如死灰的回来,他有意的提高了嗓门“老和,听说这是你的地盘,不管是谁来,也得听你的摆布。想必赵大人让你给拾掇服了吧?你一说话,他就搬了对吧?这我可得给您道喜,回头大人那下来恩赏,你可记得请客。”

    管狱双膝一软,跪在展英面前,二话不说,先反复抽起了自己耳光“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我该死!展大人,您多救命吧。他那边是死活不动窝,小的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没办法?不能吧?和爷的手段多着呢,大不了,拿把刀把他杀了,再把事推到我的头上,不就一了百了?再不成,你就把我也捅死?”展英的脸色依旧冷如冰霜,手在桌上猛的一拍

    “和头儿,你这差事肯定是当到头了,现在该想的,是能不能保住你的身家性命。崇大人的话已经交代下来了,赵大人那你必须把人安抚好,把他务必请出监房。要不然就该换你老和,到牢房里尝尝滋味。你也少求我救命,巴结差事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我来着?现在求我,晚了!”

    和管狱也知,这时不怪展英发火,实在是自己的事做的,实在太差了一些。崇礼已经把话传了过来,赵冠侯入监,不过是走个过场,务必好生款待,不可有丝毫损伤。实际就是准备着卖交情,留下日后周旋的余地。

    按照常理,他只要将人请到小院里,再安排个模样中看的女犯陪一晚上,到天亮把人放走,就是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好事。既保全了张阴恒的脸面,却也不得罪赵冠侯。

    只是和管狱这里,不但收到了康祖仁送来的两封银子,另外也收到了山东道掌印御史宋伯鲁的一个口信,要他想办法为张樵野张大人出一口气,收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御史除了“弹举官邪、敷陈治道”的本职以外,各道有不同职司,山东道负责“稽察刑部、太医院、总督河道、催比五城命盗案牍缉捕之事”,步军统领衙门正要买他的帐。

    和管狱巴结这个差事,倒不足为奇,可是事先不向自己的顶头上司通气,就私自想把差事巴结下来,便是极大的不该。更不该的,就是事情不但没办好,反而办砸,现在想让上官替自己抹平手尾,显然就难了。

    按他想来,不拘是宋伯鲁还是康祖仁,都是体面人,做事肯定要讲个分寸。监牢里安排些打行的人一顿黑拳,将仇家打伤乃至打残的事,他是做过的。不过赵冠侯顶戴仍在,肯定是不能致残,最多就是受伤。却不想,居然闹出了人命,两死三残的结果,却是压不住了。

    京城的监房,死人必须报备,何况是这里还有人动刀?那匕首按说不可能是康祖仁的人带进来的,他们都得了关照,手上有分寸,只许伤,不许死,不敢下死手。可若说是赵冠侯带的刀,就等于说展英差事没做好,没能搜检清楚,那就是给自己又树一大敌,这种时候再这样甩锅,是会死的很难看的。

    他只好接连磕着头“展大人,四爷,是小的不对,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把小人饶了吧。他死活是不动窝,不要说出监,就连换个监号都不答应,小人也是没办法。”

    “你没办法,那我就更没办法,反正中午的时候,崇大人就来,到时候他还是在那关重号的房里待着,你自己看着办。不识好歹的东西!”展英猛的一脚,将和管狱踢了个跟头

    “话我给你带到了,剩下的事,与我无干,你自己求求神,拜拜佛,看看这神仙们救不救你。再不然,就去找找宋都老爷,看看他老人家是不是能救救你和大爷?”

    这话当然是废话,昨天安排打手的事,从头到尾,只有宋家一个小管事出面,宋伯鲁从未出头,也无文书片纸。现在上门,对方肯定是不会承认。而且等到稍晚一些,和管狱就听到了风声,宋都老爷往日参人,今日却也被人参了,那一本写的很厉害,听说是很受了一番申饬,不大可能保的住人了。

    急的如同热锅蚂蚁,正在门房里不住转磨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极响亮的吆喝“崇大人到!”

    不报官衔,只报崇大人,那便是本监的最高上司,步军统领也就是俗称九门提督的崇礼崇受之。

    于京城地面上,城狐社鼠打行青皮眼中,步军统领就是他们的皇帝,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一路大豪的生死荣辱。在这监房里,他亦是天神一般,不可忤逆的存在。可是等到门帘掀动,早早跪下的和管狱偷眼观看,却见自家的崇大人,正高挑着门帘,做了个请的动作。堂堂九门提督给人打帘子,后面的人,得是什么身份?

    “受之,你太客气了,老朽如今可是当不起你这么大的礼。”

    “中堂,您这话下官就无地自容了。在下官心里,您老永远是中堂,这也就是现在,头几年想给您打帘子,还没这个身份了不是。您老慢点,留神台阶。”

    随同崇礼进来的,正是寄居贤良寺的章同章少荃。虽然上谕未发,但是崇礼已经得到消息,此次接待事宜,已经由此老负责,张阴恒怕是要上病休折子,在家里闭门谢客几天了。

    昨天里,张阴恒还是事务衙门堂官,顷刻之间,竟是一败至此,也让崇礼心内暗生惊惧,京城风雨急,宦海多珍重。自己这一次也犯了不少忌讳,只好拼命的讨好章相,希望不要把自己牵连进来。

    等看到和管狱,崇礼的目光一寒,朝身后吩咐了一声“来人,绑了!”四名戈什哈一拥而上,将这名和管狱捆了个结实。和管狱连声求饶,嘴里却被塞了个木方进去,连话都喊不出来了。

    “无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崇礼恶狠狠说了一句,又叫来两名狱卒在前引路,一直来到牢房里。等看到赵冠侯待的牢房,崇礼的脸色已经如同了铁青“好啊!你们办的好差事,把人关到这重号的牢房里,却送了我的忤逆了。看来,这监房我是得好好整治整治,要不然,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乱子!”

    赵冠侯将那面茶、炒肝吃了不少,正躺在草垛上哼着戏,冷不防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猢狲,还不起来么?这个样子,是打算把咱们做官人的体统,都丢光不成?”

    他连忙像安了弹簧一般,从草垛上一跃而起,合身拜倒“中堂您早。卑职不知中堂到来,有失迎接,中堂恕罪!”

    章桐笑骂了一声“猢狲说的好俏皮话,你倒是想要迎接,肯出这门么?你穿着黄马褂跪我,我可不敢当,起来吧,我来了,你还要在这里住下去,接着骗吃骗喝?有什么话,出来再说。我那女儿可是哭闹着要进监里陪你一起受难,你忍心让她到这等地方?还不赶紧给我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裱糊匠

    来到外面,崇礼早已经命人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袍褂靴帽,又烧了一桶热水供赵冠侯洗澡。虽然只待了一晚上,但是崇礼安排的极是充分。不但有搓澡的工人,连剃头、修脚的师傅也都雇了来,甚至还预备了两个烟泡防备着赵冠侯犯瘾。

    等到洗漱已毕,赵冠侯来到外面,崇礼上下打量几眼,暗道:果然是个极英俊的后生,也难怪那位十格格属意。一想到他若是真的被扎了几刀,十格格肯定跟自己没完,庆王那里说句话,自己怕是要很吃一番苦头,心里就更恨极了和管狱。

    昨天晚上的打斗中,赵冠侯仗的是夜眼,加上身上有刀,但是身上也吃了几记拳脚,脸上也有伤。崇礼生怕因此被十格格记恨,将来找个由头与自己为难,上前连忙拉着他的手

    “赵大人,昨晚上的事,实在是老哥把事做差了。我与仲帅是极好的交情,咱们两下是自己人,只是张樵野那里不好推辞,加上还有位宋都老爷。只好走个过场,瞒上不瞒下,不想,这里面居然出了个小人,差点出了大事。老弟,可千万不要记恨。”

    “崇大人,您言重了,下官天胆,也不敢记恨大人。这监房里两死三残,倒是我给您添了麻烦。相打无好手,还望大人多担待一二。”

    “没的说,这事我已经料理了,老弟只管放心就是,保证牵连不到你头上。”

    监房里,和管狱已经被关在赵冠侯曾经住的牢房里,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身上实打实的砸好了镣铐,脖子上戴的是死号用的一百二十斤鱼鳞枷,想要动一动都很难。躺在那里无力的哀告着“冤枉……崇大人,冤枉啊……”

    章桐出面带走了赵冠侯,可是并没让他和自己走,出了门之后,就指了指他“猢狲,在步军统领衙门里,就算是真正的泼皮无赖,也要谨小慎微,不敢放肆。你倒好,把混混手段痞子腔,带到了这,也算是出了名。今后不可再这么放肆了。那辆亨斯美,从天不亮就停在那,老朽要接你走,就得罪了十格格了。她虽然是野格格,可也终究是金枝玉叶,年轻人,记清楚,色字头上一把刀,自己权衡好得失。还有,不要让翠玉难过,否则老朽把你塞到这统领监房,就不会让你这么舒坦了。明天卯时,到贤良寺见我。”

    章桐的马车走了不久,亨斯美果然奔了过来,十格格身上换了男装,打开车门,让赵冠侯上来后,就匆忙的端详着“额驸,你怎么样?可曾被他们打坏了?……你脸上有伤?好个崇受之,我撕碎了他!”

    赵冠侯一把拉住她,将她扯到怀内“好格格,就别冤枉好人了,这回崇受之的夹板气,也够他受的,他与我们仲帅有交情,不好让他太难做。再说,这事我也没吃亏,只不过损失了一把匕首。”

    “一把匕首算什么,回头咱买几十把。昨晚上我还在想,怎么都是带,为什么不带一把洋枪。可是回头就想明白了,要是带洋枪,可就不好抵赖。你怎么着,已经想到他们要使这手段?”

    赵冠侯自然没法说自己上一世曾经与监狱打过交道,对这种手段司空见惯,只好笑笑“我是混混出身,对于这等事,知道的最透。也想的是有备无患,不至于吃亏,却没想到他们真的敢干。几个人身手不错,牢房里地方又窄,我可不是五爷那等侠林人物,如果不是带着家伙,还真要吃苦头。这回死伤好几个,打行那边会不会找麻烦,要不要雇几个镖师,我是不怕,可是还有个赛二姐呢。”

    “那老女人,你倒挺关心的。”十格格嘟囔一句,但也知道他和赛金花不是和自己的关系,倒也不会真的吃醋。随即笑道:

    “崇受之已经派人到打行那里传了话,谁敢再和咱捣乱,这四九城里,就没了容身之处,哪还敢放肆。我请了会友镖局的神钩周亮,他把那护手钩往咱门上一插,四九城绿林中人,就没人敢来多看一眼。这回,你可是露了脸,既削了张阴恒的面子,又闹了步军统领衙门,说不定那些打行的人看到你,还要叫你声爷呢。”

    等两人到了住处,果然见门外挂了一对护手钩,周亮乃是京城侠林中,与王五并驾齐驱的豪杰,有他的信物在,也就没人敢来滋扰。赛金花早早的在门上候着,见赵冠侯回来,又是让他迈火盆,又是说要找粽子叶擦身去晦气。直折腾到中午,两名兵部的司官过来,带来了朝廷对此事的处理。

    张阴恒年老多病,不堪重负,恩准休养一个月。赵冠侯咆哮衙署,目无上官,降四级留任,仍赏戴二品顶戴。整起冲突,以赵冠侯主动惹事掀桌开始,以他兑掉了张阴恒结束。杀伤数人,亦不过是降四级留任,张阴恒却被赶出了接待团,从结果上看,实际是赵冠侯或者说是章少荃,大获全胜。

    按大金官场体制,降级是可以用加级的纪录来抵销的,留任就更是留出了操作空间。只要接待的事情做的好,或者说,是太后或皇帝认为做的好,开复处分不过指顾间事。

    再者赵冠侯这个二品顶戴,本来就是为了应付洋人接待,而临时加级,由于缺乏足够的军功,能不能真除,尚在两论。现在的降四级留任,就是把他的二品一路降到了原先的四品,实际是不疼不痒,原地踏步。

    张阴恒着实病休一个月,就等于是从接待团里退出去,亨利亲王连来带走,也未必用的了一个月,这次的功劳里,他注定是分润不上。

    从这次冲突中受益最大的,实际上是章桐,以他的资历和声望,都不是赵冠侯能比,差事做下来,他自然是要得首功,而具体干活的人,则要是赵冠侯去干。他跟张阴恒存着心病,朝廷没下旨开复官职,他就不到总办各国事务衙门办公,只在贤良寺理事。第二天天一亮,赵冠侯就早早的赶过去,于门上递了手本,随后就候着接见。

    贤良寺在东华门的冰盏胡同,本来是亲王府邸,舍宅为寺,天子题名“贤良”。,早已经成为封疆大吏入觐述职的下榻之处或是大人物的行辕公馆。门上有门子,跑里跑外的也是管事下人,与府邸无异。

    章桐如今与赵冠侯算是较为明确的上下级,就不像在同和堂吃饭时那么随意,手本递上去,直到过了辰时,才得召见。却见章桐身上穿的依旧是官服,头上虽然没了三眼花翎,但依旧有着大红顶子。

    “普鲁士公使海靖那里,我已经与他谈妥,亨利亲王同意以立见之礼,面见老佛爷。”见礼以毕,章桐第一句话,就把这个消息丢出来,显然是在警告赵冠侯,不可自傲。大金办洋务多年,自有人才,不至于离了他就处处不灵,自己出马,已经解决了这个难题。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气量宽宏之人,与张阴恒的宿怨,就能让他背地拆台,恨不得除而后快,袁慰亭当初投奔他的门墙,后又背章就翁,章桐心里自然也没好看法。他的心思,还是在于把赵冠侯培养起来,以为羽翼,以赵冠侯在新军中掌兵,借以牵制袁慰亭。但是又担心此人一如当日之袁,一得志,便思离己而去,必要加以钳制。

    所以,在此时小露一手本领,也是让赵冠侯明白,姜还是老的辣。哪怕是使馆区,自己的名号搬出来,照样可以解决问题。使其对自己生畏惧之心,也好进行收服。

    “事实上,张阴恒如果有时间的话,也一样能解决此事。但是不同的人做一件事,所花费的时间工本,自然也就不同。他还是差了些火候,没搞明白洋人的用意,也就多花费了些时间。老夫考教考教你,这一事,他********?”

    赵冠侯心知,章桐这考教,其实也是对自己的指点,倒也不隐瞒,略一思忖“中堂,下官想来,樵野公只想着跟洋人讲道理,却没想过要问洋人要什么。办洋务,不讲道理自然是不成,只讲道理就更办不成。洋人要什么,我们又能给什么,把这些说明白,礼仪之事,反倒是小道。只看着一个礼,看不到利,就成了翁放天那等人,做学问还可以,办洋务就用不上。而樵野公,应该不会不懂得言利,可是又被翁放天捆住了手脚,不敢与洋人言利。”

    章桐赞许的点点头“好!若是你早生几十年,事务衙门里,就没他张阴恒的位置。这番话,说的却正是这次的事情。普鲁士人此次前来拜访,所为者,山东民教相仇,巡抚多有偏袒,以至于号令难行,铁路时被破坏。只要谈这些问题,拜见的事,就好商量。张阴恒么,一来是担心言路上对他不利,二来是有私心。”

    他冷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张传单“这是保国会那干人,在街上散发时,我手下人收到的。他们在鼓动与普人争夺路权,以赎买方式,将山东铁路的权力收归朝廷。担心铁路既为普人所有,则矿产亦难保全。张阴恒是这帮保国党的大金主,他又怎么会去替洋人争铁路的权益?所以这一个立见,就卡的他无可奈何。”

    普鲁士人已经以武力强行占领胶州湾,在此之前,就已经在山东修筑了铁路线,此时在原有基础上连通,并不太困难。但是朝廷虽然承认了胶州租借,但是民间却不肯认同。民教相仇、民洋相仇,导致袭击路工、探矿队的事时有发生,铁路线也经常被破坏,工程进展异常缓慢。普鲁士人的兵力固强,面对庞大的百姓仇恨,也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再者山东保教权在普鲁士手里,现在山东拳民与教会冲突日重,杀教士、教民,烧教堂之事屡有发生。

    山东本就有响马,河南又有流窜过境的趟将,加上拳民,他们联合起来,或是袭击火车,或是攻打教堂,已经形成对普鲁士的严重威胁。而山东巡抚李秉衡被逐,毓贤接任之后,对于土匪的处罚固然手段狠烈,可是对于拳民的惩办,却并不怎么得力。

    章桐道:“听说拳民里,有一个首领叫赵老祝,另有个头领叫阎书勤,还有朱红登等人,皆是八卦教的余孽。当年八卦教谋叛,朝廷已经下过严旨取缔,现于山东死灰复燃,越演越烈,毓贤不但不能严加剿灭,反倒是与之多有往来。听说连他的标营里,也有人开始练拳行法,看来不派一二良将,是不能勘平此乱。若是使之养成气力,必为国朝大患。只一个普鲁士,还好招架,若是列国皆以为我大金与之为仇,则祸在眼前。”

    赵冠侯见他看向自己,连忙笑道:“中堂,下官只是个管带,一营兵,可是济不得什么事。”

    “你一营兵,自然济不得事。若是新建陆军入山东,你看有几成胜算?”

    赵冠侯不知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把袁慰亭的印把子夺了给自己?即使他这次外交有功,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权柄,只好据实回奏“若是新建陆军皆入山东,平灭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

    “有你这句话就好。这帮人照这么闹腾下去,早晚要出大乱子,我不怕有乱民造反,只怕无良将带兵。只要有一支军马有把握平乱,则天下还有可为。”

    章桐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咱们大金,国穷民敝,就如一间老屋,已经被蛀虫蛀得千疮百孔,风大雨急,便会倒塌。我所能做的,就是将它裱糊起来,让人从外面看起来,仿佛像一座新房,这样,对房里的主人,依旧会还有几分敬意。可房子的主人必须明白,这是间老屋。要想住的安稳,就得想办法去赚钱翻修,否则风雨一来,依旧抵挡不住。若是自己也拿这裱起来的房子当成新房,便没了指望。”

    赵冠侯接口道:“可是这老屋陈旧,木料多已腐烂,要想修补,就得请高手名匠,小心修补。缺瓦补瓦,梁朽换梁,万事求个稳。若是急切的就要三五日完工,我只怕房子顷刻间就会坍塌,就连裱糊起来的部分,也留不住。所以,咱们做臣子的,想的该是裱糊,而不能是拆房。”

    章桐赞许的点点头“你说的,正是我的心思,我没有看错人。你放心,只要跟着老朽好好的裱糊好这所房子,你的好处,一样也少不了。再说,大家都在这房子里,如果房塌了,我们都没好处,切不可去做蠢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舞会

    章桐自视甚高,极少夸人,今天能说这话,已经给足了赵冠侯的脸。他又说道:“你这猢狲,说的倒是不错。房子破了,是该要换梁动土,可是为人臣者,所能做的就是裱糊。至于这老房子怎么修理,我们可以帮着主家出些主意,听与不听,总要是主家自己说了算,总不能下人做了主人的主。只要各自做好自己的差事,就算对的起主人给的月俸工食。我的年纪大了,下面与洋人交涉的事,你要多费些心,运筹帷幄的事我来,冲锋陷阵的事你做,老夫也算沾你些光。”

    “中堂过谦了。中堂当国数十年,办洋务、修铁路、设北洋,要说沾光,大金国几万万官民,又有几个没沾过您的光?能为中堂出力,那是下官的福分,旁人想来分润,却还没有这个机会。”

    这句话正搔到章桐痒处,忍不住大笑起来“老朽少年科甲,中年戎马,晚来洋务,阅人无数,保举的一二品大员不知多少。到了这把年纪,还用你这个猢狲夸奖?还不快滚去办差?若是办不好,有你的好看。若是办的好,老朽就保你个好前程!”

    两下里既没了隔阂,也没了争夺,赵冠侯并没想过与章桐争功,也没想过自己从中得多少利,内耗便谈不到。而他掀了张阴恒的公案,根子是因为反对保国会,这一动机,又很对慈喜的心思,兼之为李连英小出一口气,在颐和园那边,自是顺风顺水。

    也正得太后青睐,赵冠侯身上,便又担了一个差事:教导天子西洋礼仪及番语,以免堂前出丑。

    天子学番语,习番礼,对于一向自居****上国的金国清流来所,自是被认为奇耻大辱。但是于赵冠侯看来,却并没什么大不了。与洋人交谈,能够掌握他们的语言,两下自可造膝密谈,不受掣肘,早就应该如此。当然,现在的时间上,不可能从头教授,只是把到时候该问什么,由天子记牢,再掌握发音。至于西洋礼节的握手之类,就更好教的很,不费什么力气。

    这个差事不能和教授天子圣贤文章的帝师相比,但实际上,却一样都是教授天子学问,一来亲近天颜,二来又可借教授之时,拉近关系,百官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羡慕。只有赵冠侯自己心里有数,自己能被任命这个差事,实际是因为自己在天子眼里黑如煤炭,才会被太后安排来担当师傅之职。

    张阴恒是天子极喜爱的大臣,自己把他搞了下去,天子不恨死自己才有鬼。也正因为知道这点,太后确信自己绝对没机会成为帝党,才让自己能够承担教授之责,顺带也可作为耳目,监视天子行动。

    玉漱堂内,天佑帝面无表情的复述着赵冠侯的话“贵亲王何时在柏林起程?贵国大皇帝好?……贵亲王今日周旋,不无劳乏,可从容少息。宝星一件以答贵亲王勤恳修好之意。”然后看向赵冠侯,显然是等着对方评判自己的发音标准与否。

    “万岁的发音无碍,那位亨利亲王定会感受到万岁的诚意……”

    “那又如何呢?”天佑帝以往只是用这个专门的时间来学习,其他话和赵冠侯是不说的。今天却破天荒地张了口“他感受到了朕的诚意,就会退出山东,不再修铁路,不再挖我们大金的矿藏么?”

    赵冠侯在这种时候,任何回答都是错的,只能选择沉默。而天佑帝的脸色却依旧难看

    “朕办洋务,学西学,为的是富国强兵,增强国力,有朝一日,可以把送给洋人的一切都收回来。而不是为了取悦洋人。可是……可是现在,朕为什么觉得是在本末倒置?朕在这里努力的学着洋话,而那位亨利亲王,却不需要学中文,这公平么?今天,在事务衙门那里,又接到了普鲁士人的照会,要求我们确保山东不再发生仇教事件。百姓无拳无勇,也知报效朝廷,为国出力,尔等武人,又在做什么?”

    “臣有罪!”赵冠侯只是说了这三个字,随后跪在地上,天佑帝挥挥手,随即抓起了青花茶碗,重重的丢在了地上。

    “今儿个,是不是谁和万岁说什么了?怎么那么一肚子邪火?”等到出园时,赵冠侯忍不住问着李连英,李连英得意的一笑

    “还不是为着保国会?今个老佛爷写了道懿旨,让天子转发上谕,取缔保国会。保国会的后台是张阴恒,这下算是落了他的面子,天子心里不痛快,找个人撒撒火,别往心里去。”

    “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个道理,下官还是明白的。只是担心天子心情不好,等到迎接亨利亲王时就带着气,那就不好了。远来是客,简慢客人,总不是个待客之道。”

    “那倒不会,总是想着办洋务,学洋人的,怎么也不会和洋人闹翻。万岁也是想不透,关闭保国会,是老佛爷顾念着他的面子,刻意保全着那些人。否则等到下面把那些话和发的文书拿到台面上,那怕不是查禁能了事的。”

    赵冠侯点头称是,心内却自有些隐忧,直到上了亨斯美,与十格格耳鬓厮磨之际,心内依旧难以释怀。母子失和,天子急于建功,又有一帮急于出位的举人在坊间奔走,这座破房子里,大概是有人想要好好折腾一番,只是不知这种折腾的结果,是会将破房子戳出几个窟窿,又或者是让它垮掉。自己既无义务修房,更无心情拆房,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它垮掉之前逃出去,或是拣些木料砖瓦,发上一笔财。

    好在接下来的发展,正如李连英所说,并没有因为母子失和,而发生外交上的冲突。大金国自高丽兵败之后,对洋人问题上,不管是洋务派还是保守派,都知道该以和为贵。也不会因为内部的争端,就和洋人相仇相杀。

    清流首领翁放天,旧派大臣刚子良等,对于洋人未必有好看法,但是在大事上,至少懂得轻重。扯腿拆台的事敢做,到了洋人来时,却是一团和气,宾主尽欢,尽显礼仪之邦素柔远人的风采。

    整个接待流程,顺畅无比,递国书、接见、赐宴、游园,流程走的很标准,也没有瑕疵,当然也谈不到出彩。弱国无外交,亨利亲王对于大金天子并没有太多的重视,外交办的多用心,也不会有多少好评。唯一的一点例外,就是天子居然去参观了亨利亲王卫队操练,自金国与外洋建交以来,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支近卫队虽然没有火炮,但是队列以及射击演习下来,依旧让天佑帝看的颇为神往,显然是在心里和自己的禁卫军做了对比,随后得出结论,自己远不及洋人。一同观操的大臣,却颇不以为然。等到会操结束后,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刚烈便主动叫住了赵冠侯

    “前次直隶观操,本官也去看了。今天看来,袁慰亭搞的,和这普鲁士人,也没什么差别。果然都是普鲁士人教出来的,连玩意都差不多,你们学了他们的玩意,若是在疆场上遇到,这徒弟,可能赢的了师父?”

    赵冠侯知道,这位“草管人命”刚子良,学识上极差,能到军机的位子上,虽然靠的是翁放天保举,但却是个后党而非帝党,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与他说话,倒也不至于太过担心,便也直言不讳

    “回刚中堂的话,您说这问题,卑职难以回答。固然手段是跟他们学的,可是在疆场上斗起来,枪子可不认师徒。胜负之说,不以师徒名分而定,总要看各家的本领高低。”

    刚子良摇摇头“这话不对。你们那枪炮,都是买的他们普鲁士货色,若真到了那一天,只要他们大皇帝下一道旨,不许卖货给我们,你们枪弹不济,就不会打仗,这可不成。说实话,你收拾张樵野这事,办的痛快,本官最是喜欢这等爽利人,特意来教你个妙法,包准你们能赢洋人。”

    赵冠侯颇有兴趣的看着他“刚相,您这话卑职听不懂,怎么这还有必胜的法?”

    刚子良一脸神秘“这法当然有了,两字:练拳!山东那边出了高人,懂法术有神通,一句咒语念完,就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洋枪洋炮,全没用处,枪弹打不坏,大炮打不响。你回去跟袁慰亭还有韩仲华说一说,让他们在军里设坛做法,我可以帮你们去请师兄,到时候咱们武卫军各个刀枪不入,看他洋人还敢不敢小瞧。”

    赵冠侯面色一阵僵硬,但随即还是挤出个笑脸“多谢刚相指点,卑职回去之后,就和我家大人禀报,请他拿主意。待会在普使馆有舞会,卑职可不陪您聊了,舞会那边的事情极多,卑职要去安排。”

    刚烈哼了一声“舞会?男男女女搂抱跳舞,成何体统?这帮洋鬼子,就是一群野兽,根本不懂什么叫羞耻,什么叫礼法。听说前几天,庆邸还去跟公使海靖的夫人握手了?她男人在旁边看着,难道不动怒?”

    “刚相,洋人握手乃是常理,不会因此发怒的。”

    “那……亲脸也是?”

    “这个各国风俗不同,有的国家不亲,有的国家这确实是风俗,依据亲疏远近,亲的位置不同。总要因地制宜,以国区分。”

    刚烈摇摇脑袋“荒唐,简直是荒唐!这不是成了不顾廉耻,伤风败俗么?这股风,在咱们金国绝对不能涨,否则的话,人心就要坏了。”

    等到赵冠侯离去,刚烈还在念叨着“跳舞?亲脸?这洋人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亨利亲王的夫人也在,他看着他老婆跟别的男人跳舞,就不吃醋?这王妃,该不会是假的吧?”

    舞会设在普鲁士公使馆,洋乐队是早就请好的,普鲁士公使海靖夫妻以及金国方面的接待大员,共同负责操持,所需费用,则是金国支付。赵冠侯上一世有过这种舞会的经验,设置流程,布置安保井井有条从容不迫,章桐则与海靖夫妻谈笑无碍。两人一个负责实务,一个负责与上层沟通,分工明确,倒是让亨利亲王颇为赞许。其他受邀前来的各国公使,也不住点头称赞。

    金国总税务司赫德在金国专门培训了一支洋乐队,这次也被拉来助兴。虽然成员都是金人,但是对于西乐的掌握,丝毫不逊色于洋人乐队,也让亨利亲王一行颇为赞赏。

    乐声悠扬,扰人清梦,居住在东交民巷的大学士徐同,听着这阵阵西乐之声,只觉得火撞顶梁,眼前发黑。连那平日里背的滚瓜烂熟的太上感应篇,也大受影响,竟然忘了字句。

    他怒道:“章少荃忒也无耻!海外诸夷,不过阿尔比昂、卡佩两国,其余皆是这两国洋人编造出来,威吓欺骗我大金的。这个亨利亲王,本是个泰西骗子,江湖光棍,居然真以亲王对待,简直辱没了我大金列祖列宗!现在又弄这洋乐扰民!要我说,这金国的国土上,就不该有西洋使馆,把这些夷人都赶回自己的国土,大金就能太平了!来人啊!”

    他喊来了自己府上的听差,吩咐道:“去请几支吹鼓手来,不拘钱数,人越多越好。在我府门外,给我吹唢呐敲鼓,动静越大越好,只要声音盖过洋乐,就重重有赏!”

    当然,这乐手是不会请来的,管事也不会蠢到这个时候去得罪洋人,只是虚应故事,先离开自己家主人再说。徐同回到客厅,双目微合,口内念叨着“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希望以此道德文章,圣贤文字对抗西夷洋乐,亡国之音。

    奈何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太上感应终不敌铜管西乐,随着租界内几个乐队先后加入,乐声越来越大,太上感应篇的文字被碾压粉碎,连徐同自己,都记不起自己接下去,该背诵的内容是什么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定国是

    舞会这种场合,按说是少不了十格格这种爱好社交,喜欢热闹的人,她做舞伴,也是天经地义。可是赛金花这次大老远从津门坐火车过来,又帮着赵冠侯做了不少事,所图的,就是这个场合出头扬名。

    毓卿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加上知道,赛金花志不在内宅,也就对她没什么敌意,乐得成全她。是以赵冠侯今天带的女伴,就是赛金花。

    她天生就是这等地方的干将,没用多长时间,就和一干公使有说有笑,乃至与那位亨利亲王也很谈得来。亨利亲王今年三十出头,年富力强,大概也很乐于收获这么一位东方美人,却不知自己也是这个女人眼里的猎物。

    亲王的夫人伊利莲公主则举着酒杯来到赵冠侯身边“赵冠侯,你就是小汉娜喜欢的那个东方男人?哦,我必须承认,你确实很优秀,但是……还不够。我这次点名要你来负责接待,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迷住我的表妹。你要想佩的上她,需要更努力一点才行,一个二品官,差的太多了。听说你钢琴弹的很好,可以弹一首给我听么?我要看看你的艺术修养,是不是像她说的那么好。”

    这是个三十出头,高大风满的女性,样子生的不错,给人的感觉像个****。赵冠侯事先做过功课,知道这位公主来自黑森公国,那里城邦林立,贵族众多,由于通婚的关系,扯上亲戚关系十分正常。

    赵冠侯这次办差,洋人不生异议,与这位公主给面子,也不无关系。对于她提出的要求,自然不能拒绝,点头说了句“乐于效劳。”随即走到钢琴旁边,手指于琴键上飞舞。

    优美的曲声,从钢琴处传来,洋乐队也开始演奏着舞曲,宣告着舞会的开始。赛金花如同花蝴蝶一般,更换着一个又一个的舞伴,而赵冠侯在弹奏了几曲钢琴之后,也参与到舞会之中。

    在这种场合出现东方人并不奇怪,但是看他的舞步纯熟,在此时却是极少见,不多时一如赛金花一般,成为许多女性争相邀请的目标。

    亨利亲王身价非凡,各国公使都应邀出席普使馆的舞会,章桐年纪大了,跳不得舞,但也要出席以示尊敬。看着赵冠侯与伊丽莲公主正在跳华尔兹,老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暗道:“谁道我中华无人,你们西洋的舞蹈,我们这里一样有人会。可是我们的舞蹈,洋鬼子又有几个懂的?”

    如同看子侄辈嬉笑玩闹一样,章桐就这么在沙发上看着舞池里,赵冠侯与公主及各位女伴的舞蹈,过了约莫二十分钟,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少荃兄,别来无恙?马关一别,至今数载,少荃兄精神不减,实在令小弟佩服。”

    说话的,是个一身西装的老人,年纪比章桐略小,身形不高也并不胖,但是很结实。胡须修剪的一丝不苟,目光锐利有神。他朝章桐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旧友重逢,小弟敬少荃兄一杯。”

    “伊藤贤弟?听说你如今无官一身轻,只当你终于可以摆脱烦恼,安享自在,却没想到,还是摆脱不开。你最好清净,这等热闹的地方,向来是不喜欢的,却也还是得应酬啊?老朽是没办法,人在官场,职责所在,似你这等闲云野鹤,还要继续奔波劳碌?酒,我是不喝了,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喝酒便要出丑了。”

    章少荃对于来人自然是认得的,当日发动高丽战争,一手摧毁了他全部家当,又逼迫马关签下条约的扶桑前相伊藤博文,这老相识,又怎么忘的了?两人之间有些私交,但于马关之日,伊藤点名非章桐出面不肯谈。逼迫章桐不得不应下谈判差事,彼时兵败如山倒,手上没有底牌,任是章桐舌敝唇焦,最终也只有失败一途。

    当日之马关,一如曾文正之于津门教案,随着马关议成,章桐最后的一点声誉也损失殆尽,于民间成了万夫所指的卖国贼。两人有此芥蒂,当日的一点私交,也就不必谈起。

    以两人的身份,自然不会口出恶语,可是对于伊藤博文主动开口向自己搭讪,却也觉得奇怪。章桐办外交时,素来把各国使臣当成后生晚辈,对于这位伊藤博文,就更不必客气。虽然以兄弟相称,实际上,却依旧是以老前辈看待后辈的态度对待,言语之间,指点的成分多于寒暄,于外交上看,颇有些失礼。但是章桐如今已经丢了前程,算是闲散废员,伊藤也已罢相,言语失当,亦无计较,反倒是可以放心大胆的说话。

    伊藤也不着恼,举着酒杯坐下“少荃兄,马关和谈之时,兄不幸中弹,小弟心内着实不安。这数年间也曾请人专门探听仁兄消息,生怕那一发弹丸,损伤了仁兄贵体,小弟就无颜面对兄长。看到老友今日如此健旺,我便放心了。”

    “有劳老弟挂念,愚兄也曾戎马疆场,率军杀贼,千军万马弹雨枪林见的不计其数,区区一发枪弹,又算的了什么。倒是你的气色,我看着可不如当初。老夫懂得些医道,要我看,你是食积不化,按西医所说,就是吃东西吃的太多,太快,消化不良。你是该少吃一点,节制一些了。”

    “多谢少荃兄指教,不过小弟不能和仁兄相比。兄长生于书香门第,家大业大,自可讲求养生惜福,小弟生于农人之家,从小就吃不饱。所以长大了以后,我就有一个习惯,见到食物,一定要吃下去。而我相信,我的胃会适应食物,不管吃的再多,再快,也能消化的很好。比起消化问题,我更担心的是……抢不到东西吃。”

    他用手指了指亨利亲王“这些泰西人的胃口比我们扶桑人大,吃东西比我们快,眼前只有这么多的米,如果不快一点吃,就要被人抢光了。”

    “那你要小心些,金国的米硬,里面还有沙石,一不留神,就会咯牙伤胃,到时候,处理起来,会很麻烦的。我们金国人,有铁嘴钢牙铜舌头,你们扶桑人可不行,我怕你们吃不习惯。”

    伊藤博文一笑“多谢仁兄指教,养生之事,他日自当登门请教。今日见少荃兄,实是有正事相邀。当初我就说过,以兄之才,若在扶桑,则成就远高于我。我若在贵国,则成就远不若兄。现在小弟已经不再是扶桑首相,但是依旧想为东亚,做些事情。我正在构思一个计划,此举若成,则贵我两国,自此可以称雄亚洲,泰西诸国,皆不敢正视我邦。不知兄长是否有兴趣,共襄义举?”

    章少荃看了看伊藤“扶桑人字典里,会有义字么?这倒真是个奇闻了。”

    “少荃兄,你看那里。”伊藤用手指了指正在舞池中与一名年轻女子共舞的赵冠侯

    “这就是贵国现在的有能官员,他们已经习惯了穿西装,跳泰西人的舞蹈,就连辫子,都已经剪了。用不了多久,这样的官员会越来越多,他们会变的彻底西洋化,而忘记了自己是哪里人,也不会记得自己的根在哪里。世界列强之中,只有我们扶桑与贵国同文同种,血脉相连,贵我两国,只应为友,不该为仇。”

    这时,场内的焦点,都集中在舞会上,这两位老人这边,并没有什么人,伊藤博文身子前探,轻声道:“贵国之中,有人提议,贵我两国合邦。不知少荃兄以为如何?此议若成,少荃兄之材,必可为宰执,日后名标青史,成就必可超越令师文正先生。”

    章少荃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伊藤老弟倒是看的起我,倒让老夫很有些惭愧。此议若成,老朽的这点成就且不提。以伊藤兄之材,可为六部堂官,贵国天皇,可仿亲贵例,封个不入八分的辅国公。至于贵国将弁,或可为勇营,或可裁汰,文武两班,按所辖土地丁口授官,却也是理所当然。但不知到那时,贵国的文武,又该在青史上留下何名?”

    他边说边双手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伊藤老弟,这几天京城里有一出好戏,断密涧,你该去听一听。里面有句唱词,很不错的。”

    伊藤也站起身来,举杯笑道:“人心无举蛇吞象,风雨岂能陷太阳?”

    “伊藤老弟真是个解人,这戏多看看,有好处。”

    “少荃兄,你也不要把话说的太早,等到过几日,咱们就有分晓。你们金人喜欢说人心吞象,而我们更支持,人的野心有多大,他能拥有的东西就有多少。一开始就认定事情做不到,然后就不去做的人,注定只能,一事无成。”

    舞会结束时,赵冠侯才得知章荃已经先行返回,好在接待事务已经处理完,此老在与不在,区别都不太大。等到上了马车,赛金花依旧很兴奋,手紧紧的攥着他的胳膊“我和亲王跳舞的样子,被他们照下来了,我想,一定可以上报纸。”

    “没错,伊丽莲公主手里要是有把斧子,劈了二姐的心都有。”

    “来啊?当我怕她啊。”赛金花一挺胸膛“反正我是跟亲王都跳过舞的朋友,将来到京城开码头,包准有人脉,人这一辈子不能白活。到四九城里当一回赛二爷,才够威风。兄弟,姐晚上好好谢谢你如何?”

    赵冠侯摇头一笑“二姐,我也想要你谢我,可是格格那的租子,可是拖欠不得。今晚上,你要是抢了她的先头,不用那位公主,她就能剁了你。”

    差事已了,便该返回,自是不能一走了之,依例要到颐和园内拜别天子和太后。皇帝并没有接见他,左右普鲁士亲王已走,对他也没必要给好脸,就连个面也不给见。降四级留任的处分没撤消,好不容易换来的暗红顶,又被换回了涅蓝。

    慈喜那里倒是召见了他,问了问往来过程,普人是否满意,最后由李连英送他出园。李连英边走边道:“老佛爷心气不顺,也没心思搭理人,冠侯别多心,不是冲着你。你这次差事办的不错,老佛爷心里是有数的。在京里玩个一两天,也不要紧,采买些东西带回去,也算是没白来。”

    “老佛爷心气不顺?怎么,谁那么大胆子,敢惹佛爷生气?”

    “就是这么个话了,可他偏就有人这么大胆子,没办法的事。京城里是非之地,你早点离开也好。万岁昨个和翁师傅吵起来了,师徒两人动了真火,这可真是少有的事情。更少有的是,两人吵嘴的原因,是为着那个‘莫宰羊’。万岁爷非要那个人的一个什么上书,因为翁师傅不肯给就发火,老佛爷虽然不喜欢翁师傅,却更不待见姓康的。六爷临去之前,还嘱咐过皇帝,不能和那个妄人相见,现在看来,万岁还是想用他,老佛爷心里能痛快的了么?终归慈圣年岁大了,又交了权,总不好说了不算,只说了一句儿大不由爷,只要不剪辫子,就都随他去。是以老太太心气不顺,咱是少惹她老人家为好。”

    赵冠侯默然无语,自己打了保国会的人,又放话保国会见一次打一次,现在保国会首领得天子重看,自己再留在京里,确实也不妥当,早走自是应当。他对于自己的得失荣辱倒是没在意,这官职他看的也极轻,唯一的想法是:皇帝若是真的重用康祖诒,大金恐怕要从此多事。

    次日,赵冠侯陪着十格格在大栅栏转了一大圈,随后又到广和楼又去听小叫天的定军山。戏台上,谭贝勒一口大刀舞的水泼不进,一段西皮流水“这一封书信来得好,助我黄忠立功劳……”唱的挥洒自如,到了关节处,赵冠侯亦忍不住,随着身旁十格格大声喝起彩来。

    就在赵冠侯与十格格品评着小叫天这唱腔韵味时,军机处里,帝师翁放天,亲自执笔誊抄着一道至关重要的上谕:

    数年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自强……

    执笔者精神抖擞,笔走龙蛇,挥洒如意。一边的刚烈刚子良,则面色铁青,沉默不语。那位眼花耳聋的琉璃蛋王文召,则捧着盖碗茶,轻轻以碗盖打着浮沫,边摇着头,边轻声念叨着“上好的一壶叶子,可惜啊,太急了。这水不开,就硬沏,再好的茶叶,它也对不了味。糟践,全都糟践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维新

    以天子的意志为动力,以强学、保国两个已经被名令取缔的组织核心成员为御手,名为新法的战车,高速的运行起来,巨大的车轮呼啸而过,挡在面前的,不管是杂草还是石头,都以碾压的态势直接撞了过去。

    通州,作为京城与津门往来的重要交通枢纽,常年之间迎接客商,也是个极为热闹的要冲之地。刘长有祖传三辈,在城里经营着一家大车店。虽然店面始终做不大,但是总归可以度日维生。

    自从洋人出现之后,他的生计变的越来越艰难,想要活下去,付出的努力越来越多。他和他的老婆都不认识字,连记帐都靠着一些自己知道的符号,对于所谓新政,他是不大明白的。

    但是他知道的一点就是,新政实行后,他的生活,确实变的比过去好了。一些往常不来住他这种大车店、睡通铺的人,现在也肯屈尊,到这里栖身,那能睡二十几个人的大通铺,再不用担心租不出去。

    店里可以生火,客人可以自己带了干粮和蔬菜在这里起火,也可以花上一些钱,吃店里提供的伙食。几名长年住在这里,指望着卖艺杂耍为生的江湖人,与刘长有有点情面,彼此见面,总要聊上几句。

    与刘长有正相反,自从新法实行后,他们的日子,变的比过去更艰难了,乃至一天一结的店钱,现在也要申请拖欠。

    “没办法,没有君子不养艺人,现在搞什么新法,闹的人口袋里没钱,连饭都吃不上,谁还看玩意儿啊。都不看玩意儿,又哪来的钱。”卖大力丸的郝大个是个八尺高的大汉,相貌威风的很,能耍一口大铁刀。大家即使知道他的药丸是假的,但是就为了看他的铁刀,也能聚不少人。往日里,他的食量最大,偶尔还要吃些肉食,可是今天,他却满脸尴尬的数了十个大子过去

    “刘掌柜,对不起,今天买卖实在不好,这点钱刚够店钱。这饭……我赊您一顿,明天有了再还上,肉就不用了,有素的就好。/”

    刘长有接过钱,倒是很好说话“别客气,我这小店房现在虽然好过一点,可过去,都是靠你们支撑着。你们有了难处,我不能不开情面,欠个三两天,我还能顶的住。只是日子再多了,我就扛不起了。您就是想要肉啊,今天也没有,您这今天来个邻居,光济寺的和尚,澄元师父,行李已经送到了,人一会就来。有和尚在,您吃肉不合适,吃点素的吧,素净点也好。”

    “澄元?和尚怎么也住大车店了?”几个卖艺的人都觉得稀罕“他不是有庙么?怎么,把庙卖了?”

    “卖?卖谁啊!让人给收了!他娘的,这什么新法,简直就是不让人活的法!”说话的,却正是澄元。不过这位和尚现在没有半点平日里高僧大德的气派,敞胸露怀,肩上扛着根棍子,上面挑的是随身的包裹,满身的酒气,隔着多远都能闻的见。

    “当家的,您怎么还喝上了?您可是和尚,能喝酒?”

    “什么和尚,往日有庙时,我是和尚。现在没庙了,我还算什么和尚。”澄元边说边拿出钱袋,数了十天房钱过来。“这是十天房钱,另外您今天受累给我做份大肉面,多放肉丝。”

    郝大个听到大肉面,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当家的,您这是豁出去了啊,连肉也吃上了。不是,您这庙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怎么没的?还不是让朝廷给折腾没的。都是这狗娘养的新法,说是要办新学,搞洋学堂。你搞洋学堂我不管,可是凭什么用庙产啊。天下的寺庙庵堂还有祠堂,都要改成洋学堂。咱这的衙门更缺德,硬是不让我再在庙里住,说是把住的地方留给夫子,把我赶出来了,这不是土匪?”

    刘长有为人谨慎,连忙劝着澄元消气,打着圆场“或许这是衙门里,一时没明白上面的意思,把事情做差了。等到弄明白以后,就得把大师父接回去,总归那是您的庙不是?您在我这,住不长。”

    “什么弄差了,就是成心的。上面没这么说,下面的人,可是会这么领会。这些年大家还看不出来么,上面咳嗽一声,下面就全都得治肺痨。要说皇上,那自然是好的,可是架不住身边有奸臣啊!你们不知道么,朝廷要废科举了!”

    “废科举?不能吧?那要是废了科举,这天下还不大乱了,又该让谁,来管着咱们啊。”

    这帮住大车店的,虽然没一个人能有机会应举,但是提起读书人提起举子,都有一种发自本心的尊敬,认定自己就该听从那些人的指挥。一听说朝廷居然要废除科举,所有人脸上都是一脸的惊讶与迷茫。没了科举,没了牧民官,大家怎么活?

    这当,外面又来了两个住店的,把仅存的两个铺位租下了,交过钱之后,一个人开口道:“不光是废文科,武科也是废了。原本考的东西,一概作废,改考枪炮。这不是要人命么,有哪个武举会枪炮?京里的衙门,也被裁了,光禄寺、通政司、詹事府,全都给解散了。一下子,上万的人,都没了饭碗啊。”

    另一人道:“上万人,这还是少说呢,他们把旗饷停了。可着天下的旗人,就都没了进项,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饿死。比起这些旗人来,一万多官,就不算事了。京城里,一帮没了饭的旗人,正拿着刀,要找康长素玩命呢!这要是碰见,准是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康祖诒,这人就是个最大的奸臣!”澄元又一拍桌子“他把翁相爷都给害了,听说翁老相爷罢官,就是他下的黑手。这放在评书里,准是潘仁美,张士贵。亏得当初,大家还叫他圣人,他也配!”

    那名新来的客人,是个行脚商人,倒是不大赞成澄元的看法。“也别这么说啊,康圣人还是不错的,你看,他推行新法,要废各地厘金,这不就是好事么。我们原来做点小买卖,光是厘金,就能让你伤筋动骨。搞的咱们自己的货比洋货还贵,去了厘金,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话音刚落,店外走进来一个中年衙役,这人是这片的管街,大家都认得,刘长有连忙上前施礼招呼。那衙役道:“县太爷有令,打今个起,你们这店房,一律加人头捐。天天晚上临落幌子以前,我过来查人,一个住客上两个大子的捐,不交钱的,一概轰街上去。”

    “加捐?这什么捐啊?最近不是没打仗么。”

    “是啊,他是没打仗,他不是把厘金去了么。厘金是没了,可是衙门口还得吃饭吧,兵营里那帮子当兵的得开饷吧?这粮饷从哪来,只能从别处找。这两个子的捐,就是厘金捐。对了,有做小买卖的听着啊,所带的货物厘金不收,但是得收进城税,按物做价,不交的,东西一概充公啊。”

    他又看向刘长有“对了,县里现在要办团练,裁勇营。原来的绿营,说话就要废了。现在就得先把团练办起来,办团练不用你掏钱,但是你得管饭。你每天准备五十人的饭,早晚两顿。粮食县里出,但是劈柴钱得你自己垫。”

    刘长有的脸顿时苦了下来“我说头儿,您看看,我这小店,归了包堆才几个人,要是做五十个人的饭,我就别干别的了,住店的人,可就该挨饿了。再说五十人的劈柴钱,这得是多大挑费,天天让我掏,我实在掏不起啊。”

    衙役与他极熟,倒也不恼,拍了拍刘长有的肩膀“受着吧,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谁又比谁好过多少了。你现在出点劈柴,就得烧高香,要是绿营裁不好,那是要出兵乱的,到那个时候,保住脑袋就不错。这就是新法,一天一个主意,一天一个见识,咱当老百姓的,就只能听着。我这还得要紧着回衙门,说不定啊,又有什么新的上谕发下来,我又得去听着了。”

    等这名衙役出去,那两个行脚商也没精神,“这……这没了厘金,改了捐税,这不一样么?合着这新政喊了半天,一点有用的没有啊。”

    刘长有哭丧着脸道:“有用,把咱都挤兑死了,他就有用了。一天五十人的劈柴哦,我可怎么活啊。”

    一名对朝廷政令有些了解的客人道:“新法也有不错的,你看,这铁路商办,老百姓也能修铁路了,这不是好事?”

    刘长有晃着头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买枕木的钱,还留着买劈柴,给五十个团练做饭吃呢。”

    “也别那么说,怎么叫一点有用的没有呢,朝这秀才举人的,不就是围着衙门要说法么。”

    几个客人陆续回来,说着街上的热闹,今天通县最大的热闹,就是一干读书人,把县衙门围了。往常秀才们摆破靴阵的事,确实发生过,可是自从当年杨白案发生后,这种事就不大见。可是今天,围困衙门的不光是秀才,还有本地几个举人。举人乃是士绅,他们一闹事,比起秀才来,其声势不知要大出多少,就连县尊都得谨慎应对,不敢有丝毫大意。

    “那些举人老爷现在既不能上京应考,又不能选官,秀才们,念了一辈子的五经四书,现在告诉他们,这些东西作废了。考策论,考西学,这不是要他们命么?这帮大才子,除了念书应举,一无所能,现在不让他们科举晋身,又让他们以何维生?不闹衙门,又去闹谁。再说西式学堂那是什么人办的?洋教士!他们办的学堂,教出来的人,能向着咱大金国?那帮人当了官,咱都没活路,要我说就得闹。”

    “该闹,确实是该闹。”澄元点点头“看来,我也得邀请一下县城的同道,让衙门给我们一个交代。别的不说,得给我们来点产业吧,要不然,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啊。对了刘掌柜,那大肉面快点啊,我这有点饿。”

    面端上来,澄元狼吞虎咽的吃着,咀嚼声如同钢针,刺在那帮啃杂合面窝头就凉水的苦老哥心里。郝大个看看店里戳的那铁刀,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去团练那看看,是不是能靠这身力气,换口饭吃。但又想着团勇的名声,自己总归是个卖大力丸的,不能自甘堕落,混到丘八中去,又打消了念头。

    刘长有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这几天啊,咱通州来了不少广东人,听说都是投奔康祖诒的,想要他保举,进京做官。还有一帮,是讲新法,讲变法维新的,羊毛得出在羊身上。我这就出去,托人给我写个告白条,凡广东人及维新者,食宿翻倍!”

    一根根名为百姓、书生、僧道、厘金的杂草,在车轮下被碾成粉末。但是,这些杂草的出现,却还是让车身发生了一丝颠簸,只是驾驭者此时,并没有发觉。

    京城,颐和园里,慈喜饭后,照例由李连英扶着,在长长的廊道间不紧不慢的溜达着,既是消食,也是解闷。李连英也能趁这个机会,把从外面打听到的消息,向她进行汇报。虽然她已经交出了权力,但是依旧有大臣通过各种关系,请求拜见老佛爷,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与不甘,请其主持公道。

    这位老妇人表面上似乎真的打算享清福,不问政事。对于这些拜见,虽然全都接见,但总是很不耐烦,边走边道:“这帮人,就是不肯让我省心。现在我已经不训政了,有什么话,去跟皇帝说啊,有什么委屈,去那诉苦。都跟我说,这算是怎么回事,我一管,不是就被人说闲话了。”

    李连英当然知道这话的言不由衷,他自有应付之道,在旁分说着“老佛爷,也不怪那些大臣到您这来哭诉,实在是变法之后,京里的市面上,可是比过去乱多了。这旗人您是知道的,肩不能担,手不能提,都指望旗饷活着。万岁把旗饷说停就停了,这帮人怎么活。还有那么多衙门,说裁撤就裁撤,又停科举……总归,京城里人心不定,大臣们,也是担心出乱子。”

    “哼,那帮子旗下大爷,自己没能耐养活自己,也不能怪皇帝啊。都是惯出来的毛病,饿死几个就好了!可是话说回来,这帮人里,备不住就有谁的祖上,跟先皇爷老祖宗身边做过事,立过功,把他们饿死,我这心里,又怪不落忍的。这样吧,连英,你从我的内帑里提三十万银子,买成粮食,往下发一发,跟他们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好歹着,给他们对付口吃食。至于其他的,我这个老太太,可就管不了喽。儿大不由爷,现在皇帝行的是新政,学的是洋人,我哪能干涉?”

    她抬头看看天空,几只鸟从空中飞过,她叹了口气“长大了,翅膀硬了,老鸟再想拦着不让它飞,就不成了。大鹏展翅恨天低,让它可着劲的飞,飞的高,飞的远,飞的越好,我越高兴,我等着看咱们大金国是怎么中兴,是怎么变成强国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本初进京(一)

    七月里的天气,若是按时令说已经入了秋,但是在津门地面,就算没有秋老虎,这时候也是正热的时候。新农镇,操场上,炮营的人马刚刚完成拼刺训练,累的七歪八倒,全都找阴凉的地方坐下。火头军推着白瓷罐,里面放的是不凉不热的绿豆汤,白糖放的甜而不腻,正是消暑佳品。

    到了炮长这一级别,除了绿豆汤,还有白糖水,若是喜欢喝茶的,就有高碎。要是做到了哨官,便有足够的尼德兰水这等泰西饮料供应。用着泰西大炮,喝着泰西的饮料,这样的日子若是再不卖命,那还有人心么?

    整个武卫后军万把弟兄,虽然粮丰饷足,可是要说这等享受,除了炮营之外,却也再没有其他人。七天一顿荤腥,十五天一次大饼炖肉,这是神仙都不敢想的日子。

    固然炮队重要,但是这种照拂却是所有特种兵都没享受到的,哪怕是骑营的待遇,也远逊于炮营。乃至有的骑营或是辎重营的人,已经想着托关系调动到炮营来。

    有了远胜同僚的福利,足额的军饷,不管是练兵官的皮鞭棒子,还是那些废物之类的称呼,大家也就没了怨言。尤其随着训练的进行,这些新兵也渐渐明白,在冷言冷语之后,教授的是战场上杀敌保命的要领。虽然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话没有传开,但是其意,大家心里就都有了数。

    自赵冠侯回津之后,训练强度日益加强,负重、长跑,队列、体能,训练科目多,要求也高,但是士兵们的热情不减,部队的素质在明显提升。按照那位普国通殷盛的判断,现在的炮营两队,大概可以抵洋兵炮队一连。而在过去,大金炮队五队,也未必抵的上洋兵一连,赵冠侯的练兵成绩,堪称右军之冠。

    炮营的这些福利一方面是上层的照拂,另一方面,就是赵冠侯从简森夫人那里拉来了赞助。简森以自己的简森洋行名义捐献了一笔款,专门用于炮营士兵福利,确保他们有各种饮品和肉食。

    时间一长,自家管带与这西洋美寡妇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消息也就流传出来,士兵们对此倒是没什么鄙视,反倒是羡慕的情绪居多。还有人嘀咕着自家长官为了炮营弟兄舍身,确是三军表率。

    原本韩荣让赵冠侯的炮营拥有这么大编制,是惦记着等到他把架子搭好以后,从中抽血,填充自己的武卫中军。但是武卫中军一时之间并没有成型,只是停留在纸面上,连步兵都没招起来,特种兵配备就谈不到。再者赵冠侯这次进京办洋务有功,顺带还差点挤掉张阴恒,实在是名声太响,搞的韩荣也就不好再抽他的炮队。

    事实上,除了他以外,惦记炮队的人还有不少。武卫前军程功亭的本职为直隶提督,本身又缺炮,就连购买的一批挽马驮马,都被赵冠侯截和,是以一直想把他的炮营抽调出一部分到武卫前军。

    武卫后军董五星部,本就是乱民流匪招安而成军,部队战斗力虽然剽悍,但是装备奇劣,本部只有土炮没有洋炮。对于这支炮队更是垂涎,已经向韩荣提出要人要炮的要求。

    赵冠侯这边听到消息后,带着几个帐房连夜造了若干帐本出来,上面记载着炮营目前积欠亏空若干,随后将之一摊。大有谁要是想从炮营抽血,就得先替炮营填补亏空的架式,简森夫人又通过洋人的势力略一施压,此议也就作罢。只是炮营与武卫前、后两军之间的嫌隙,却也就此产生。

    营房里,炮营军官一个时辰的数学教授刚刚结束,士兵送着冰镇荷兰水进来,与长官们消暑。商全边喝着荷兰水边道:

    “我以前在普鲁士学炮操时,他们那里,也是这样。炮队军官,都要学数学,根据射表计算火炮角度和药量。只是我大金的兵,向来轻视此道,回国之后,此议不兴,不想管带好象也在普鲁士学习过,又把这方法复兴起来。炮营的人都会计算,发炮之时,准头就好,炮弹长了眼睛,看敌人向哪里藏。”

    队官张怀之却笑了笑“咱们的炮没用过,好不好用,总要上战场才知道。但是赵管带的炮,却一定好使。你们想啊,他要不是炮术精良,怎么把那洋寡妇伺候的舒坦,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这可是真正的炮术,靠这炮术才能扬我国威,一雪前耻啊。”

    几名军官哈哈大笑起来,眼睛则溜向了另一边待客室方向,脑海里幻想着各种场景,心里羡慕、嫉妒的情绪都有。

    军营里原本禁止女子,但是简森夫人身为洋使,又是路款使用的监督大员,不在禁令之内。就连韩荣对她都客气几分,何况小小的炮营,自是想来就来,不受阻碍。此时的简森夫人面色绯红,体软若酥,并没有往日里女强人风范,将衣裙整理了一番,见赵冠侯已经穿戴整齐,抱怨着

    “为什么每次都是选在你的军营里,还都是在桌子上。我投资了这么多,你们就不能买一张床么?”

    “那太露骨了,看破别说破么。我也说了,你在租界里等我就好,我一有时间就会去,这样影响不好。”

    “让影响见鬼去吧!谁敢对我们的行为有意见,我就中断贷款!你们的大皇帝现在要搞新法,到处都需要钱,除了原有的路款之外,又向我们提出借贷,而能否借贷成功的关键人物……是我。”

    简森得意的扬起头,她最近往返于京津两地,奔波于借贷事宜,总办事务衙门也长来长往,也就越发的骄傲起来。只是随即,她又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妇人似的,抬腿轻轻的踢着赵冠侯的腿

    “你不守信用。答应过我,一定要经常来看我的,可是你从京城回来以后,一直陪着你的老婆,却很少来陪我。而我,却在帮你谈生意。地雷现在卖了很多,包括租界还有山东那边,都有人买进了大批地雷,我想军火生意,或许也可以考虑做一下了。”

    “买地雷?租界买这个做什么。”

    “防范你们国家的乱民。那些拳匪袭击教堂,攻击神的仆人,同时也对我们商人进行冒犯。这些地雷对付暴民很有效,所以我们的生意很好。”

    赵冠侯点点头“生意很好就好,我所得的佣金,你帮我存在华比银行,拿出其中的一半兑换阿尔比昂镑。另一半就存现银吧。”

    简森夫人一愣“非常好,你终于想通了,愿意把财产存到我的银行里。我保证,你的钱绝对安全。”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的钱……还是你的钱,我当然放心。我现在担心的是,大金的钱庄。过几天,我会把我所有的钱都提出来,交给你换镑存现银,我信的着你。还有,我托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简森夫人一笑“由我出面,不会办不成。在山东,我替你存了两百发榴霰弹,现在,我要佣金……”

    赵冠侯一耸肩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自己向简森夫人要了赞助,又让她帮自己购买了威力巨大的榴霰弹,其他方面,就得听她吩咐。好在这种佣金,他愿意多付几次,自己也不觉得吃亏。两人又在一起腻了一阵,他才问道:

    “除了闹拳民的事不提,京城里情形怎么样,现在地方的局势感觉很混乱,每天都有电旨发下来,搞的我们晕头转向的。刚开始的时候,还要当一回事,现在……已经没人在乎了,实在也在乎不过来。好在,我们军队里,受的影响,暂时还不大,除了厘金方面。”

    那份定国是诏的上谕发布之后,上谕频发,电旨不断,整个大金,在赵冠侯看来,就进入了一个混乱且浮躁的状态之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有关行新法的电旨上谕,已经发了几十道。

    其内容从经济到制度复又涉及军事、政治、官制,包罗万象,上至京城,下至地方,无所不涉,其正确与否,是否合适,不问可知。京城里,裁撤通政司、詹事府等六处衙门,京城之内,无罪而失官者,几过万人。而于地方,湖北、广东、云南三处督抚同城之地巡抚裁撤,漕运督署撤消,部分无盐场之盐道,也被撤消。

    与军队直接产生关系的,一是裁撤绿营,大办团练,另一条,就是停收厘金。自洪杨乱起,朝廷募兵团练,所费钱财皆赖厘金。当年章少荃正是靠着厘金收入,可以购买洋械,聘用洋员,才有后来淮军赫赫战功。及至兴办北洋水师,编练新军上,厘金就更是重要来源,津门为商贾稠密之所,靠厘金收入,就可养以重兵。一旦厘金尽废,则武卫军的军饷都大成问题。

    不过这些制度虽然有上谕明发,地方上的态度,却还是持保守观望,津门的厘金依旧照收,若是有人以上谕相抗,自有铁拳大棒,向其解释一番上谕是上谕,事实是事实的道理。可是这种土办法能维持多久,这些当兵的人心里也都没数,赵冠侯则联想着自己在京中的所见所闻,总觉得这么个搞法,似乎不怎么妙。

    简森夫人道:“你们的大皇帝,是一个充满热情、理想和进取精神的年轻人,他的很多想法都很好,在我们看来,他比你们的老佛爷更为开放,也更友好……”

    “你这么说我要吃醋了。”赵冠侯把脸一板“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金国男人很小气,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夸奖其他男人么?”

    听到他这句自己的女人,简森微笑着在他脸上一亲“亲爱的,你真是很会讨我喜欢,知道我喜欢听你这句话。好吧,我是说,他是一个很符合我们利益的皇帝,但是……他不符合你们的利益。他手下缺乏优秀的幕僚,而他自己,则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后果。连他的师傅,不是也被驱逐了么?”

    变法初期,群情激昂之时,帝师翁放天忽然获罪,被开缺回籍,这算是给变法带来了一丝极不协调的杂音。尤其大金素重师徒道统,师徒如父子,以徒驱师,如同以子逐父,名声上,总是有妨碍。

    名义上,固然是有人参劾他与张阴恒在交涉阿尔比昂与普鲁士借洋债中,得贿二百六十万。但是另一方张阴恒尤在,翁放天却被逐,这怎么看,也是厚此薄彼。再联系到之前天子与师傅已经几次争吵,以徒驱师之说,也就更为人所接受。

    简森回忆着京城的情景“很多人失去了他们的职位,而得不到新的安置,这对他们不公平。毕竟,他们只是按照你们的规则做事,无缘无故就失去了职位,肯定很不高兴。另外不高兴的就是女真人,大皇帝要停掉他们的旗饷,让他们自己去谋生路,而这些人已经被养了几百年,现在说放弃他们,他们肯定是要发火。”

    “还有读书人,从小就学八股,现在告诉他们不考了,要考别的,又不给他们一个时间做缓冲,他们能高兴才怪。”赵冠侯摇着头“女真人不满意、大臣不满意、地方督抚不满意、读书人不满意,就连那些庙产变成学堂的和尚道士也不满意,我是真想不到,这新政到底是为了让谁满意的。”

    “维新派内部,也在争权。那位康祖诒先生一直以天子心腹自居,可他事实上只见过天子一面。他的官职只有六品,不能得到召见,这是个无法逾越的障碍。据我所知,他在向天子建议,设立制度局,由他来担任负责人,这样,就可以绕开规矩,也可以绕开那些大员,亲自跟天子去谈了。”

    简森笑着说道:“虽然这些制度看上去有些可笑,但是对我来说,这样的金国才是最好的。你们需要我们,离不开我们,我们才能控制这个国家。就像我离不开你,所以你就控制了我一样……”

    眼看两人又要缠在一处,这间会客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简森夫人脸一沉“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看来,有人应该学会遵守规矩!”她边说边跳到地上,三两步来到门前,随后就看到了那个男生女相的唐天喜。

    如果对上别人,她的怒火肯定会直接喷发出去,但是唐天喜是袁慰亭爱将,简森夫人对其也要客气几分,只好见了个礼“唐天喜先生,请问有何贵干?”

    唐天喜向房里看了看,提鼻子一闻,便知道两人方才在做什么,脸上则不动声色“袁大人有令,要赵大人去见。这是很急的公事,实在对不住。”

    “很急?抱歉,我想知道,这到底有多急,我和你们的赵大人之间,也有很急的事情要谈。这涉及到一笔数目很大的贷款……”

    赵冠侯捏了捏她的手“我想,大人找我一定是有急事,咱们贷款的事,改日再说。”

    简森无奈的退了出去,唐天喜则朝赵冠侯挑了挑拇指,赵冠侯将一张银票递过去,然后问道:“唐老兄,麻烦您给个话,大人这边是有什么事?”

    “别担心,不是坏事,是带你去演天河配,不是让你去演杀四门。”唐天喜说了句俏皮话,等看到银票上的数字,才又透露了一个消息:天佑帝有电谕:“命直隶总督韩荣,传知按察使袁慰亭来京陛见。”

    赵冠侯这时便也明白过来,多半是袁慰亭对进京之事心存疑虑,生怕有什么危险,要自己这个子龙,随行保驾。(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本初进京(二)

    自新农发往京城马家堡车站的火车,只挂了一节车厢,自是袁慰亭的专列。袁慰亭带的随员极少,马弁材官数人,亲信唐天喜也留在营房里不曾带出,跟随他出行的亲信,就只有一个赵冠侯。

    这花车装饰的极为豪华,西洋沙发明亮的玻璃窗,上面还有吊灯,比起富豪之家的装饰尤有过之,当真是个极享受的物件。赵冠侯绞了热手巾过来,给袁慰亭擦脸,袁慰亭用手一指对面“坐下吧,坐着好说话。这车到站还得有一会,正好有些话要说。这次让你跟我进京,是仲帅的意思,用意,你该很明白吧?”

    “这倒是很明白,离间计而已。我的炮营太大了,仲帅不放心,希望我和姐夫离心离德,他便好钳制。”

    “不,这不是钳制你,而是钳制我。你的一个炮营,差不多能顶我手下一个翼。仲帅,这是对我不大放心了。从新农到马家堡,沿途驻扎的是程功亭的武卫前军,董五星的后军,也要进京护驾。那群土匪都可以进京,偏不让我的右军进京,这不就是防着我真的是新党,与仲帅为难么?让你跟着我,就是当个耳目,看看我跟什么人见面,又在想一些什么,我……很难啊。”

    袁慰亭叹了一口气,显出几分疲惫之态,在政坛上沉浮多年,走钢丝的时候多了,只有这一次,他觉得这钢丝有点难走,不知该何去何从了。新党里,徐仁寿来过几次新农,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要他表态支持皇帝,确保武卫右军为天子所掌握,不听令于他人。

    徐仁寿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户部堂官徐致静之子,乃是当今天下四大公子之一。与陈三立、谭壮飞、陶菊存其名,亦是维新变法中,开路先锋一等的人物。他的接触,自然就代表了新党的态度。

    天下之兵,皆是天子的部下,何必特意说明?反而是因为特意说明,才让人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寻常。隔过韩荣,单独找他,更说明一点,就是这话的意思,就是朝着韩荣而去,天子是想要架空韩荣,来抓军权。

    韩荣素来只知有母,不知有子,加之莲花六郎的传闻,为天子所恶,有此行事倒也不算出奇。他表面上自然不能对袁慰亭与徐仁寿的接触说什么,但是心里不能不防,不论是安排赵冠侯同行,还是调动前后两军沿京驻防,都表示出对袁的不信任,同时,也不能不让人心中生出一丝疑虑。这看似寻常的拱卫京畿背后,是否又藏着一些其他的东西?天子召见,又是为了什么?

    赵冠侯倒也没有保留,直接挑明“万岁手上没有兵,心里就没底。皇帝总要抓住一些什么,才好让下面的人做事。要么是权,要么是钱,要么是兵,要么是规矩。要权,有老佛爷在,万岁的权也是虚的。至于钱……也就是洋债。至于规矩,前不久,刚刚罢免了礼部六堂官,自大金立国以来,从来都是上司弹劾下属无有不中,下属弹劾上司,纵然赢了,也是个两败俱伤。可是王小航一个司官,弹倒了六个堂官,这天下的规矩,怕是要乱了。所以,他现在要抓的,就只能是兵。天下能战之兵,还有能超过姐夫手下这一万儿郎的?”

    皇帝号令百官,统领天下,靠的就是规矩二字,现在皇帝自己带头破坏规矩,这便让人闻到一丝不祥的味道。何况六堂官里,怀塔布之母,与太后的关系极好,其妻亦是太后身边红人。未经太后允许,就罢免怀塔布这种堂官,太后自然就会不高兴。虽然现在看不到有什么结果,可是想来身在局中的皇帝,有什么压力自己心里很清楚。

    加上韩荣的这种布置,在局外人看来,都有些毛骨悚然,至于局内人,更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袁慰亭一笑“你跟我面前,就不用说那些恭维话。咱们的右军是很强,但也没强到可以以一军而敌天下的地步。这兵都是万岁的,万岁想要,自然可以拿走。只是隔过仲帅来找我,这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

    “没办法,仲帅虽然支持办新式学堂,又与林日升有书信往来,可是在万岁眼里,认定他是守旧派,自然不肯加恩。姐夫曾为强学会捐款列名,想必也被万岁看成是新党,是以引为奥援。”

    “新党旧党,我看不到,我眼里所见的,只有能干的人,和没用的人。变法,我袁某人向来支持,但是这样变法,却不是我想看到的。那些上谕,发的太多、太快,让下面的人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不是臣子敢不奉诏,而是不知从何奉起,不知该如何奉诏。何况各省情形不一,各有困难,岂能一概而论,以一道旨意,而定大局?”袁慰亭并不拿赵冠侯当外人,直接说了心里话。

    “以厘金为例,如果不收厘金,我们的右军就要喝西北风。这些事,上面的人是看不到的,他们只讲道理,却看不到实际。他们看的在那”袁慰亭用手指了指火车车厢的厢顶,随后又一指脚下“可是我们总要站在地上,看不到地面,又怎么站的稳?所以天子的电谕执行不下去,心里便会着急,这一急,就想着要抓兵权,但是这么个搞法,是要出乱子的!眼下咱们大金要的是歌舞升平,最怕的就是出乱子。洋人就在我们身边,内乱一升,外侮必至,到时候我们哪个不是罪人?”

    赵冠侯向马弁要了茶水,先给袁慰亭倒了一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姐夫,别急,我倒是从简森夫人那听了个消息,不知道真假,说来您做个参详?”

    “若是你们闺房秘戏,就不必跟我说。若是京城的消息,不拘真假,说来听听总是无妨。”

    赵冠侯一笑“听说,仲帅见驾时,正好是康长素见驾那次。两人朝了相,便也说到了变法,仲帅说,法自然是要变的。但是祖宗之法,施行多年,岂是朝夕之间,就可变成。纵然要变,也是要徐徐图之,不可急于一时。康祖诒区区一个六品芝麻官,但是在仲帅面前,却不肯低头,居然反唇相讥,说只要杀几个一品大员,这法朝夕间便可成功。”

    袁慰亭哼了一声“若这笑话是真的,这个康某人,便当真可杀了。区区一六品章京,敢妄议杀一品大员,怪不得人们叫他癫康,当真是个疯子。大金国势衰微,民穷国敝,法是应该变的。但是总要用对了人,若是用个疯子来主持变法,不啻于为病人请来个庸医,再以虎狼之药,那便是要谋人性命。万岁这次用人,真的是用错了。”

    “姐夫,要说用错人,又何止万岁,我看仲帅也好不到哪去。他用程功亭部守铁路,这怕也是一步贻害无穷的昏棋。王小航与程功亭是结拜兄弟,他是新党中人,程功亭若是与王小航同心,仲帅怕也指挥不动。”

    袁慰亭摇摇头“若是那样,万岁何必见我?可见程功亭那里,他们说不动,就来找我了。你啊,聪明是聪明,还是缺少历练,总要踏下心来,好好揣摩一番官场上的规矩,才能再进一步。”

    赵冠侯表面上连连称善,心内则想着:与这等枭雄人物打交道,总是要进一步退两步,既要表现出自己的才干,也要犯蠢。总要让他认为能拿捏的住你,才好相处。若是自己不说最后这句,你又怎么放心把两个营的庞大兵力,归我提调。

    火车于马家堡停住,一行人下车之后,先到了法华寺。此时官员进京,要么是住会馆,要么就是住寺院。法华寺地方开阔,乃是一处宏伟的禅林,进京官员中,不少人都愿意在此做公馆

    。知客僧与官府来往的多,也知道该如何伺候,赵冠侯奉上了一百两银子香资,又许以临行另奉香油,就将一处极为宽大的跨院打扫出来,供应一行人居住。

    这跨院不但干净,而且出入方便,可以不经过正门,很是便利。院子里有单独的厨房,就是在这里升火做饭也没问题。和尚们表面上不动酒荤,总不能让住在这里的官员也跟着吃素,有这么一个厨房,倒是彼此方便。

    等到众人安顿好行李,天不到晌午,十格格便递了帖子,随着一名马弁走进来拜见。她身上依旧是一身男儿打扮,一身宁绸长袍,贡缎马褂,手中拿一柄湘妃竹洒金折扇,神采奕奕,俨然个浊世佳公子。见了袁慰亭,先自施礼,喊了声四哥。

    袁慰亭当日曾拜入庆王门墙,以庆王为师,是以庆王子弟与他以兄弟相论也是寻常。十格格既然做了男子打扮,袁慰亭也就装做糊涂,将他当男子看待,称呼着十弟,让他坐下。

    “阿玛有话,四哥这次进京是奉了天子的电旨,未曾陛见,不便私自拜访。可是四哥既然进了京,也不能不交代,这接待之事,就交到了小弟身上。招呼不周,可不要见怪。”

    “十弟,咱们自己人,就别说见外的话。愚兄进京,乃是公事,可不敢惊动恩师大驾。十弟你来接待,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我哪还能有什么别的话说。京城里我虽然来过几次,但是终究是个生客,一切就有劳十弟你这个小城隍安排了。”

    “四哥不必客气,阿玛有话,咱们都是自己人,到了京城就是到家,没有必要见外。小弟知道四哥口味,特在厚德福定了席,请师兄品评品评他们糖醋瓦块鱼做的是否地道。”

    厚德福的位置在前门大栅栏那里,门面不大,闹中取静别有一番风味,河南菜做的拿手。瓦块鱼用的是黄河鲤鱼,黄河水泥土味重,若是现捞现吃,虽然鲜美但是土腥味重。厚德福这里,专门有清水池,将鲤鱼养上三几天,将土腥味吐净,又有好手名庖,懂得抽筋的将大筋抽去,然后才开始炮制。是以肉厚且滑腻,入口滑腻,肉也入味。

    袁慰亭对于家乡菜自是极有心得,坐定之后,吩咐一句要宽汁,不多时一盘先煮后煎的细面条便送上来,袁慰亭一便以卤汁拌面一边道:“这里的鱼味道做的,比家乡还好,爽口开胃,十弟找的这地方,倒是合我的心意。”

    “四哥满意就好,等到吃过饭,我请四哥到陕西巷坐一坐,听几个曲子,打上几把牌。”

    对于十格格离经叛道,袁慰亭早有所闻,听到她逛窖子,倒不至于惊奇,但也绝对不会参与,连连摆手“袁某家有爱妾,可不敢在外胡为。再说有冠侯在,他与他义姐说句话,愚兄的这点胡须就要遭殃,兄弟你可千万不要害我。”

    十格格一笑“这有什么,拉他下水就好了。到时候大家互有把柄,他就不敢多说了。”

    “那贤弟只管去把冠侯拉下水,愚兄用过饭,就先回寺里,与方丈谈谈佛法。法华寺乃是古刹,方丈必是佛门大德高僧,我想请他相一相面,测测前程,去了小班,再去找大师,这与佛不敬,不能做。”

    十格格见他不去,也就不再勉强,而是说起其他。他们坐的是雅间,但是也能看到,外面往来的人极少。十格格摇着头“若在往日,这个时候这里早就起满坐满,就想吃这瓦块鱼,也不一定有。可现在么……门前冷落车马稀,咱们这种食客,不多见了。”

    赵冠侯问道:“这是为何?”

    “为何?一万多人丢了官,天天闹个没完,丢了官的没钱下馆子,那有官的,也不敢随便下馆子,生怕被人逮到,就是个麻烦。再者,康祖诒那干人停了我们的旗饷,京城里几十万女真子弟都没了钱粮,又哪里还下的起馆子?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们王府里来告帮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大家祖上都沾亲带故,现在没了饭,八杆子打不上的,都能来借粮。也是他们自己,平日里有一个花两个,吃干当尽,外面还有债,没了旗饷,就不知道怎么活了。老佛爷发了点赈济,阿玛那里也预备点款,可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下馆子的事,他们就别想了。至于朝廷里得势的维新党,又要讲个表率,说个操守,下个馆子,也会损害他们的清誉,所以这一行都不怎么好过。再说,康长素是广东人,吃饭也是吃广东菜,这河南菜他哪里下的了口。所以生计也就艰难了。”

    袁慰亭问道:“贤弟,现在京里的情形,看来不大好?”

    “是啊,确实是不大好,官也骂,民也骂,读书人也在骂,就听不到多少人不骂的。那些翰林们,借了京债,原本就想着等到放考时还,这下改成了考策论,连翰林自己都不晓得怎么当考官,又如何还的起债,被债主堵门的翰林们不知有多少。还有那武科,弓箭枪刀,考生在家即可习练,这枪炮,让他怎么练法?总不成让老百姓自己铸炮买枪吧。更别说洋枪口径、款式不同,滑膛线膛,燧发火绳,用什么枪当标准都不知道,怎么开科。”

    十格格说到这里,用扇子轻轻一敲桌缘“要是这么搞下去,我看这大金国,早晚要完!”(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本初进京(三)

    大金要完这种话,从十格格嘴里可以说,袁慰亭天胆也不敢说出来,甚至连发表意见都不能,只好将一箸面条放到口内,又连喝了两口酒,故意露出几分醉态“不成,火车晃的我头晕,这酒有点多了,老十,改日愚兄做东请你,今天怕是要跟你告假。冠侯,你留下陪着,不用跟我回去。”

    等到送袁慰亭上了马车,赵冠侯才道:“那话你跟我说也就是了,怎么能当他面说?大人听了你这话,哪里还能吃酒?”

    十格格张开折扇,得意的扇了几下,脸上洋溢着计谋得售的奸笑“我故意的。你好不容易来一回,我又好不容易在额娘那里告了假,自然好好好陪你,哪有那么多时间陪这个大头。只好用几句把他挤兑走,否则太耽误时光,吃完东西,我们去六国饭店。”

    那间包房她似乎又重新租下了,到了地方熟门熟路的开门进去,随后就投到赵冠侯怀中,由他抱着连转几个圈之后才道:“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我发了大财,洋行里存了十几万的款。那个简森夫人不是有钱么,我早晚要比她还有钱,免得她财大气粗,以财压人。”

    赵冠侯和简森的关系,她已经知道了,只是也知道,这没什么办法。两人木已成舟不说,简森夫人自己是有钱的侯爵夫人,于金国官场上亦大有面子,野格格的威风压不住她。如果为了争男人闹翻,左右是自己没脸,连带阿玛的脸也都丢了,就只好暗气暗憋。想着发一笔财,显示一下自己的手段,也证明自己有钱,不再让男人花那女人的洋钱。

    赵冠侯少不得以好话应承着,哄着格格高兴,两人自是有一番离情要述,等赖在自己男人怀里,十格格才把自己发财的事说了。

    “万岁不是要变法,行新政么?内中就有鼓励商业,又是让商办铁路,又是支持开矿,还要买机器效法西方办农业。这些都离不开一个字,钱。康祖诒支持商办,反对官办,商人们自己却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最后其实还是找官府里的关系,由官府出资,挂个官商合办的幌子,好处都落到自己口袋里。官府手里没钱,却可以去借洋债,我在使馆区那么熟,有的是关系和门路,就帮一些衙门,谈了几笔生意,然后按规矩,二八折扣,十几万银子就到手了。怎么样,我做的好不好?”

    “我的格格当然好了,不管能不能赚钱,你都很好。今天怪不得看你那么高兴,原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得了这么大一笔财,换谁都要欢喜。”

    十格格摇摇头“钱财么我虽然高兴,可是十几万比起那个洋寡妇来,也只是九牛一毛,算不得什么。要想让我的额驸不为洋钱折腰,还差的远呢。我真正高兴的有两点,一是你这么早就进京,我就能看到你。二么,就是老佛爷要出来训政了。”

    庆王当年落魄时,以出卖自己的字画维生,生计很是艰难。但即使那时,他依旧以微薄的收入,接济方家园太后的娘家,乃是不打折扣的太后心腹。他的阵营没有选择,注定是后党,而非帝党。

    天子掌权之后,虽然碍着太后的面子,不能把庆邸如何,但是圣眷既薄,行事上,就多了许多顾忌。加上还有个庞得禄从中煽动,庆王自己又多有不检,日子很是有些难过。

    庆王的日子难过,十格格的威风也就跟着小了许多,若是太后可以重新出山,庆王府可以重振雄风,十格格也能继续做她的十爷,自然是欢喜。

    赵冠侯问道:“这消息可不能乱说,搞不好是要杀头的,可有什么把握?”

    “那自然是有的,否则怎么敢说。你没听京里人说么,九月初五,太后要和天子到津门观操,到时候太后一声令下,韩仲华就要兵谏,把天子抓起来废了。另立一个新皇帝……”

    她话没说完,就被赵冠侯以口封住,良久之后,赵冠侯才正色道:“这话也是敢乱说的?让人听到,那可不得了。我跟你交个底,这事绝对是没有。观操,就是来看我们武卫右军,可真若说拿人,现在怎么着也得有个消息,仲帅那里什么消息都没有,就可知这信是假的,根本信不得。再说,你也不想想,废了皇帝,又到哪去找现成的人,让你哥哥振大爷顶上?”

    “我家是疏宗,哪敢想这个。可是翔凤胡同有小恭王,他怎么就不能继位了?再说了,就算兵谏的事是假的,韩仲华调兵遣将的事,总不能也是假的吧。程功亭、董五星,两路大军眼看就要进京城了,这要是没有老佛爷的话,韩荣他敢?我跟你说,老佛爷,怕是真的要动气了。你大概不知道,万岁先是册封四京卿,绕过军机处,有事都由四名军机章京承旨抄发,这是效法世宗朝,废内阁的故智,要废军机处。接着,又未经老佛爷点头,擅自罢免了礼部六堂,自行任命了六名堂官。现在又要开懋勤殿,设立顾问,所有顾问无品级出身中西限制,有事只回奏于天子,不奏于太后,这不就是……。”

    “这就是要造老佛爷的反了。”赵冠侯表情凝重,他对于慈喜倒谈不到忠诚,但是他确实是和保国会不对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自己过去所依靠的,一是十格格,二就是皮硝李这等后党。

    之所以庞金标到现在都不敢找自己的麻烦,也是因为太后还在,他闹出了格,就会被太后的力量收拾掉。如果天子翻盘,彻底掌握权柄,自己的日子怕是将难过的很,从这一角度出发,他也绝对不希望是维新派取胜。

    再者,在他看来,天子的赢面确实不大。新政实行,吃亏的人太多,固然有一部分人受益,但是他们却不成为当下的主流。新政或许是一件好东西,但是太过急于求成,就等于瓜未熟而硬摘,味道自己不会甘甜。

    这么多道明发上谕下来,差不多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皇帝是个心里没有成法的人,既没有定见,也没有方略,听风是雨,别人怎么说便怎么听,与其说是皇帝,倒不如说是一台盖章的机器。这样的天子,能够保持帝位已属不易,妄想挑战慈喜这等老于政坛的好手,未免就是自讨无趣。

    天子手中无兵无权,京畿之内,兵权尽为太后所有,只要她说一句话,废立天子,又何须等到阅操?可问题在于,金国若是发生了废立之事,洋人是否会坐视不管。正如简森所说,天佑这样的天子,极符合西洋各国利益,届时一个要废君,一个要保帝,那就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了。

    “听说懋勤殿的顾问名单里,还包括了扶桑前相伊藤博文。阿玛听了这个消息后,连骂了好几声荒唐,他一个扶桑人,有什么资格到我们金国来做顾问?到时候他肯定是向着自己国家多一些,不是花钱请了个奸细?”

    “是啊,问题是这话咱们明白没用,总要皇帝明白才行。章合肥怎么样了?”

    “处境不好。原本接待了亨利亲王后叙功,让他重新到总办事务衙门里办公,可是没过几天,张阴恒就销假归衙,再过了几天,就又把章桐逐出衙门。这事实在邪门,张阴恒借一次洋债,就收了一百三十万的好处,天子却还是用他。章少筌死活就是不肯用,弄的老头很难过,据说回贤良寺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了。你说说,要是这么搞法,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还有谁为朝廷出力,老佛爷不出来管一管,可怎么得了?”

    十格格又道:“虽然撤了帘不好再挂回来,但是却可以训政,只要太后一拿回政柄,我们就又有好日子过了。额驸,我……还要。”

    裤腿胡同,浏阳会馆之内,谭壮飞以擦刀布轻轻擦拭着手中的龙泉宝剑,剑光闪烁,剑身光可鉴人,手离的近了,便能感受到这剑上的森森寒气,端的是一口吹毛利刃。

    在他对面,坐定的是个四十几岁的男子。这人生的身材中等,体形健壮,方面大耳络腮胡须,二眸精光四射,端的是个极威风的相貌。

    “大公子,这口剑是我废了很大心力,从龙泉一位相交多年的老友那里求来的。这是他的传家之宝,轻易不外借,好在我当年曾救过他的性命,救命大恩,总不能不报,再者,我们做的也是正事,他也就不好不借了。这剑不但锋利,另有一桩好处,就是可软可硬,可以围在腰里,当做腰带,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与天桥说书先生说的那秋风落叶扫,一般无二。”

    谭壮飞将剑轻轻屈起来,剑身成一个桥形,一松手,便又恢复如初。“毕大侠,这端的是一口难得神兵。只是单凭一口剑,我们只能杀三两个人,要想成大事,这却是远远不够的。你的朋友……可靠的住?”

    “大少放心,我这次邀请的,都是永年过命的交情,足有百十人。他们中,要么就是和洋人有死仇,要么也是这些年弯着腰做人,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还有的,是有至亲骨肉死在高丽。总之,只要是能让咱们大金富强,能让我们不再受洋人的气,就算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们也愿意干。”

    “不,不是让大金富强,而是让中国富强。”谭壮飞纠正了毕永年的一个口误“这片江山,是我们汉人的,我们才是主人。而现在住在西苑、颐和园的,只是一群外来人,是入侵者。与洋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谭某虽然封为军机章京,却从没想过为其卖命。我所图者,只有一件事:驱逐鞑虏,光复中华!毕大侠乃是人中龙凤,自然会明白,这里面的区别。”

    毕永年见谭壮飞如此坦率,自己若是再有所保留,未免就不够朋友了,当下连忙抱拳“大公子所言极是。说来惭愧,毕某被江湖朋友称一声侠客,可是要论见识,却是不敢和大公子相比。只是我不大明白,咱们这次围园杀后,所图者,不是慈喜那妖妇么?”

    “不,杀那妖妇只是开始,而非结束。”谭壮飞一笑“我与长素先生在有些事上看法不同,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们两人却是一致的。只保中华,不保大金。我们裁勇营,兴团练,改官办为商办,所求者,就是强我汉人之力,减金人之能。论起手段本领,天佑帝比起那妖妇相去甚远。只要老妖妇一死,他也不过是我们股掌中的人物,让他怎的,他便要怎的。”

    说到这里,谭壮飞冷笑一声“我们今天可以围园杀后,明天难道不能围宫斩君?皇帝弑母,就等于失了法统,只要我们让他做下了这事,就等于是让他自己钻到鬼头刀下。承湉小丑,哪里看的出这些?他只要弑母,我们就可以推翻他的宝座。复我汉家河山,光复祖宗基业,便在此一举!”

    “可是……可是护园的人马不少,手里有洋枪,弟兄们手里只有刀剑,怕是很难接近。何况现在还有程、董二部,重兵在外,此事怕是很难做。”

    谭壮飞点头道:“这事我知道,所以我们才请本初进京。我们中,有过争论,有人认为该拉拢千里草,长素先生则觉得本初可用,这事,我还是支持长素先生。”

    此时提人,喜用隐语,千里草扣一个董字,指的是甘军统领董五星,而本初为袁绍之字,借此袁代彼袁,也就是指袁慰亭。谭壮飞道:“前者妖妇观操时,所见的便是本初的兵,听说此兵精锐,不逊泰西。固然此言有夸张之处,但是其兵之精,亦可见一斑。听说他部队中一个炮营,足抵其他各军所有大炮。若能为我所用,破前、后两军,易如反掌。”

    听他提到炮营,毕永年心中一动“大公子,我扫听一件事,他那炮营的管带,是不是姓赵,少半截手指?”

    “毕大侠,不可造次。”谭壮飞面容一正“我知道你与他有杀弟之仇,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大局为重,不可因小失大。现在杀了人,我们和袁某,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今天是七月二十九,八月初一,袁慰亭就要见驾,现在这个时候,闹出点乱子来,我们就会前功尽弃,毕二爷的血,也就白流了!”

    毕永年的嘴紧紧闭着,手抓着椅子扶手,胳膊上的肌肉如同小鼠一般跳来跳去,忽然一声大吼,人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拳砸在两人面前的桌面上。“此仇今日不报,他日也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话好说,等到复我汉人衣冠之后,杀赵某如杀一犬,谭某单人支剑,也要与毕大侠一道寻仇。”

    “如此,那我就容他多活几天!”

    那张木桌上,一道裂纹出现,在一声脆响中,半个桌面,连同上面的茶壶茶碗摔了一地,碎片四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再会壮飞

    袁慰亭自二十九进京,只和十格格吃了顿饭,其他时间,全都待在法华寺里足不出户,既不去拜客,也不怎么见外人,只守着那本《拿破仑传》在翻阅。赵冠侯心知,这是袁慰亭对于目前京城局势观察不明,不敢随意的参与进去,生怕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

    庆王那里,第一不适合去,第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至于皮硝李,这个时候他怕是根本不会出皇宫,也就不必去找麻烦。暂时搞不清胜负,也就不好下注,是以现在的袁,还是想着坐壁上观的打算,自然要谨慎为上。

    赵冠侯陪了十格格一天,晚上的时候,又到陕西巷坐了一坐,杨翠玉消息灵通,要知道自己过门不入,心里难免不欢喜。两人见面,自是情热,杨翠玉温情若水,与十格格的天家贵胄又自不同。

    只是她未曾留客,倒不可真个一飞冲天,只是讨了些口上的胭脂来吃。到了七月三十,赵冠侯自己也不再出门,只安心做个侍卫,在门上垮刀侍立。等到天色将晚的时候,知客僧送来了名刺,并非求见袁慰亭,却是来拜他的。

    见贴子上龙飞凤舞的写着王正谊三字,不由就想起了那位一等一的好汉,和他那口厚背阔刃刀。袁慰亭得知是个京城里侠林中的人物,倒不曾重视,只说了一句“既然是来拜你的,那便见一见,也是无妨。我这里有那几个人,也就够了,你只管去。”

    见面的地方,依旧是糖房胡同的大酒缸,与上次相比,这里显的更为热闹,往来的人似乎多了不少。王五身高体健,加上那把大刀,极是好认,很快就找到了人。只见与他同席的,依旧是大金四公子之一,如今则身列四京卿的谭壮飞谭大公子。

    赵冠侯很是和善,见面先赔笑脸

    “王五爷、谭大公子,你们二位怎么有闲,邀我吃酒?这吃熊掌的日子,好象还没到,咱倒是能吃点冰碗,聊以解暑。”

    王五将一只酒碗递过去“要吃冰碗得去会贤堂,在这,咱就是海淀的莲花白。来,我敬你一碗。”

    “谢五爷!”

    谭壮飞也举起了手中的酒碗,三人的碗在空中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赵冠侯又朝谭壮飞道:“大公子,我倒要向您说声恭喜。上次咱们见面时,您是知府候补,现在却已经实授军机章京。万岁有旨,不经军机处,而直接由四位章京承旨,于京城之内,提起四京卿,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三月之内,电旨过百,内中大半,想必出自仁兄手笔,他日前途不可限量,我这里倒是要提前说一声,指日高升。”

    “赵贤弟,你客气了。章京也好,候补知府也好,只要是为朝廷出力,就没什么区别。我明白你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觉得,电旨,太急了一些。”

    “此乃国家大政,冠侯不敢妄议。”他用手指了指莫谈国事的告白,谭壮飞却一笑

    “这是掌柜的忘了撕了,待会让殿臣把它撕下来就好。万岁变法之始,就明发上谕,凡金国之事,金国之民皆可议,人人都可将自己所想具本上奏,直达天听,这莫谈国事的话,就不用提了。你或许嫌我们太快,但是我却嫌我们太慢。咱们已经被世界其他国家甩的太远,如果不走快一点,又怎么追的上呢?其他的国家,或许可以慢慢来,但是于我国而言,就必须快,否则,永远也追不上他们。”

    “谭大爷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么个快法,我怕是难免有所疏漏,造成些无辜之人,成为变法的牺牲品。不提别人,就说令尊,他老人家并未有过,结果就因为裁撤冗官,就被革了巡抚之职,这似乎有些不公平。”

    王五笑了笑“赵老弟,这国家的大事我是不懂的,不过要说这裁官的事,我倒是知道一些。你看,这大酒缸里是不是比过去热闹了?我跟你说,这里面有不少人,就是当初几个衙门里的堂官、司官。当初吃饭,不是玉华台就是东兴楼,再不就是庆和堂啊,会贤堂这类的地方。现在一下没了官身,就只好到这里来吃了。这些衙门要我说,早该撤了。四九城的老户谁不知道,太医院的药方,武备库的刀枪,光禄寺的茶汤,这都是有名的不中用。留着那衙门,除了耗费钱粮,也没什么用,裁了以后,倒是能省不少开支。”

    谭壮飞也道:“不错,家父与张香帅督抚同城,名为共治,实为应声虫。家父居武昌城北,香帅居城南,遇有大事,家父总要坐轿子过去,问一问香帅的意思。武昌城里有一座蛇山,把整个城分成两半,每去一次,就要翻一次蛇山,个中辛苦一言难尽。这样的巡抚,不撤又有何用?不是督抚争权,就是空置冗官,与其这样,还不如撤了干净。”

    “那女真人的旗饷?”

    “他们本来就该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不能指望着铁杆庄稼。正是因为有旗饷,他们才不事生产,不思进取,盘鹰架犬,无事生非,于国一无用处。原本不让他们劳作,是希望其专心为兵,可是如今一有战事,便用新军,旗人已不能临阵,为什么还要养活他们。我知道,我们的一些措施,看上去可能激烈了些,下面的人,可能会觉得很艰难。但是他们不管多难,却也没有万岁难,也没有国家难,难关在前,每个人都要辛苦,他们只是其中之一。”

    谭壮飞放下酒碗,一脸郑重的对赵冠侯道:“前者迎接普鲁士亲王一事中,贤弟与长素先生有些误会。这其实是极小的小事,长素先生不会介怀,你我两家,也没必要记在心里。这次,袁大人进京,万岁召见,必有重用。贤弟既与袁大人同行,必是心腹爱将,望你一定要为国家着想,不可耽于私怨,因私废公……”

    王五也点点头“冠侯,上次的事,我若是在京里,绝对不会闹成那样子。我后来去找过打行的人,他们也向我保证过,绝对不会再犯。保国会当时的人很杂,难免有些人糊涂,做了些蠢事,你不要记在心里。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宽广,不要被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乱了方寸。眼下,正是个极好的时机,像你这种有本事的人,大展宏图的时候到了。”

    谭壮飞点点头“万岁开懋勤殿,就是为了不拘一格使用人才,扶桑前相伊藤博文,虽然是洋人,但只要愿意为我们出力,一样可以参加到我们之中。而冠侯你,也一样可以担任顾问,参与国事,却比做一个武夫,于国更有用处。朝廷过去用人,只讲出身,不讲才干。见面之后,先叙科甲,后叙年资,只比八股制艺,大卷子功夫,于国家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他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大酒缸“若是这里的人,都可以畅所欲言,直言时弊,我大金又何愁不强?不论是修铁路,还是办商业,都是于国于民,有利无害之事,我想冠侯也不会反对。你能说一口流利的洋文,能与各国公使相谈甚欢,足见是个眼界开阔之人,绝不是那些抱残守缺的旧党。当初的与保国会的纠葛误会,不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

    赵冠侯未置可否,只是笑着喝了口酒“谭爷,我虽然懂些洋话,也能跟洋人聊上几句,但是终归是个混混出身,跑江湖走码头,眼皮子浅的很。论见识,却是不能和你们这几位读书人相比的。你说的那些事,确实听上去很好,但是我有个疑问,钱从哪来?不管是修铁路,还是开矿,又或者购买机器,兴办实业,都需要资金。如果借洋债,就少不了洋人的干预,何况我们又以何为抵押?别忘了,马关的款,我们还没赔完,按现在的电谕,我看起码得需要几万万的款子,才有可能把那些事做好。而朝廷,又哪里拿的出那么多钱。”

    谭壮飞摇摇头“这事我已经想过了,办大事,当然就要花钱,虽然大金手里没有,但是洋人手里有。我大金江山万里,除南七北六之外,疆、藏,乃至柔然,于我何用?这些省份,皆有数万里之大,我之力终不能守,徒为我之累赘。既要派兵费饷,又要灾年赈济,还不如卖与列强。其所卖之值,怕不能抵几十万万两白银?而其中一部分,可以用来支付给洋人,以这部分款,换取他们废除不平等条约,另作为兵费,雇佣洋人保护我大金国土。洋人得了土地,又不用支付那么多现款,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剩下的部分,也不必都要现钱。洋船、洋药、铁路之钢条、木板、洋枪、洋炮乃至应用之一切机器,都可以抵充。剩下的钱可以广兴学校,无一乡一村不有学校;大开议院,有一官一邑即有议院……”

    王五听他说的兴起,却有些发愣,这些话,以往谭壮飞与他所提及亦不多,于王五而言,今天也是第一遭听到这个构思。颇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半晌之后,才犹豫道:“卖……卖国?大公子,你的酒是不是多了?”

    “五哥,你当我醉了?”谭壮飞哈哈一笑,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当真拿出了四大公子的豪态

    “这点酒还差的远,根本放不倒我谭某。五哥,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当那些地方是国土,在我看来,却算不上。只要我汉地诸省不失,那些地方,失于我何损,得于我何益?再说,今天阿尔比昂人可以在长江巡游,卡佩人租借广州,普鲁士人占胶州,铁勒人虎视关外。现在卖出去,好歹可以得一笔款,并可以获取时间。利用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富国强兵,他日兵势强盛,失去的东西,都可以收回来。若是还这样浑浑噩噩,等到洋人来瓜分我们的时候,那些国土只能拱手相送,什么也得不到了。”

    赵冠侯道:“谭大爷心忧国事,这一点,是小弟很佩服的。有您这样的贤良辅佐,又哪怕变法不成?但不知,我一个粗人,又能做些什么?”

    王五道:“冠侯,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是真心拿你当个朋友,你不该拿这种片汤话来敷衍。袁大人带你进京,证明你是他的心腹,若是在他犹豫不决时,你在旁说一句话,就可以一锤定音。王某不懂得太多道理,但是也听人说过,一言兴邦,一言丧邦。你可要想着,自己是金国人,是万岁的臣子,做事,要讲一颗良心啊。”

    谭壮飞也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袁大人倚你为臂膀,你也该为袁大人谋,同时为国家社稷谋,为万岁出力。”

    “二位,这就是把我看小了不是?”赵冠侯神色一正,将酒碗举了起来,“赵某不才,也是个七尺男儿,自然知道为国出力,为朝廷尽忠的道理。只要是为着朝廷好,便是粉身碎骨的事,我也肯做,何况是说几句话。你们又何必把我单独请出来,说这些事?小看人了!”

    三人的酒碗再次撞到一起,这次用的力量有些大,酒浆洒的四处都是,只是王五、谭壮飞两人心里,都十分高兴。既然能说服赵冠侯,想必说服袁慰亭,就大有希望。

    等到三人离开大酒缸,赵冠侯自去法华寺站班,王五则与谭壮飞两人回了会馆。会馆内,毕永年早已经候在那里,在他身后,还有几条大汉,看相貌也极为剽悍,只看身形,就知道是精通格斗的练家。

    谭壮飞虽然酒喝了不少,但是神智并不糊涂,看看几人,随后问道:“其他人呢,可曾被发现了?”

    “大公子放心,大家都是久走江湖的,在地面上都有自己的关系。只要粮饷足,藏个十天半个月都没问题,保证不会被官府查到根脚。现在的问题,就是得和官府比快了。”

    毕永年面色沉重,“杨叔乔带出了天子的衣带诏,似乎情形很不妙啊。万岁说自己的位子都已经不保,看来老妖妇和韩荣他们,是要篡位了。若是咱们动手晚了,怕是一切就都完了。可是我方才到颐和园外面转了转,发现带枪的人比以往还多,武胜新队的兵,也调过去不少。他们手里有洋人的快枪,警戒又严,一两个人摸进去还凑合,但是大张旗鼓的杀进去很麻烦。”

    “所以我们要用袁慰亭!”谭壮飞斩钉截铁的表示“他手下那一万人,只要能有五千人进京围园,就足以解决掉那些护园子的卫队。”

    “那袁慰亭到底靠不靠的住,要不要我们……”毕永年做个手势,却被谭壮飞阻止了“你们杀了他,又有谁来指挥军队?那不是上赶着把兵权交了出去?此事不可鲁莽,反正明天万岁要接见袁某,一切等到陛见之后,就知分晓。他若是不肯为万岁所用,不用毕大侠,谭某就先取了他的首级。”

    说话间,谭壮飞手扣腰间,下一刻,那柄龙泉软剑,就出现在手中,如同一条飞龙,即将挣脱谭壮飞的手,直冲九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举棋不定

    到了八月初一,袁慰亭天一亮便穿戴整齐,乘了马车一路赶到颐和园递牌子。来到园子外面,却见巡逻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人数比上一次赵冠侯晋见时,多了好几倍。背后全背着崭新的步枪,腰里挎有腰刀,神情极为严肃。

    在这一带巡逻的首领,正是赵冠侯的熟人,当初带人去捉他的那个翼尉展英。这个场合,不是聊天的地方,两人见面也只略一点头,彼此算打个招呼。两名太监过来搜了身,随后就有一名太监从园里出来,叫了袁慰亭的起。

    赵冠侯挎了刀,候在马车旁边,只是没站多一回,就有上次领他进宫的那名苏拉走出来,朝他点点手。赵冠侯将腰刀解了,又把手枪也摘了交给展英,随着苏拉进去,随手之间,便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塞了过去。

    “赵大人,奴才一个小苏拉,可不敢当您这么大的恩赏。”

    “好兄弟,别客气,我这人就是喜欢交朋友,只要是朋友,钱财不叫事。跟我说说,这次是谁找我?”

    “是李总管,他老听说赵大人到了,特意吩咐我来找您,说是有话说。”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来到一处八角凉亭之内。这颐和园亭台众多,这处凉亭并不出奇,来往的人也很少,倒是个造膝密谈的好场所。

    李连英点点手,将赵冠侯叫过来,先是问了几句闲话,随后便切入了正题。“昨天在大酒缸,谭壮飞和王五,邀你喝酒来着?”

    “回大总管的话,是有这么回事。下官上次因为儁贝勒的事,跟端王那里有些个摩擦,请了王五来做保镖,因此与侠林之中算是有些往来。而他和谭壮飞交情很好,也就这么着,在一起喝顿酒。他又送了两只熊掌给我,说是等今年快入冬时,吃一顿熊掌席。昨个,只当是说这个事情,不想是说别的。”

    “没关系,一起吃顿饭喝顿酒,这算不了什么差错。谭大公子乃是新近很红的一位京卿,他要是给我下贴子,我也不见得会驳他的面子。咱们两下很投缘,你和十格格又有交情,冲着十格格的面子,有些话我也要说。在场面上混,交朋友是应该的,可是什么朋友能交,什么朋友不能交,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自己心里,一定要有个数才是。别的不说,做人总要知恩图报吧。我跟你说,老佛爷上次啊,可着实给了端邸一个钉子,说他再要是肆意妄为,带着武胜新队拿快枪乱跑乱动的,就收了他的兵权,把端邸吓的魂不附体。其实,有没有王五,他都不敢动你,有佛爷在,下面的人,谁敢放肆?”

    这话里的意思,赵冠侯自然明白,有太后在上面威压,下面的人,就不敢行为太过放肆。可是一旦太后有失,天子威权不重,则下面诸王的反应,乃至于地方督抚率臣的态度,就谁也说不好了。

    韩荣调兵派将的动静,京城里不可能无所察觉,就目前而言,虽然太后的牌面很好。但是武卫右军是太后观过操的,对其兵威阵容,很是有印象。一旦这支部队反水,老太后心里,怕是也不会安稳。

    如果直接收买袁慰亭,一来是有失太后威严,二来也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猜想,寻思着是否真要宫变。与自己这个大将交谈,则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到时候只要自己的立场站在太后一边,纵然袁慰亭反水,其部下也会失去战力,难以为害。

    这个时候,便是需要表忠心,或者说是站队的时候了。虽然帝后两宫,未到图穷匕见之时,但是宫外列甲环兵,乃至韩荣的调度,谭壮飞的邀请,都说明,这一步只是个时间问题。

    赵冠侯离座跪倒“大总管放心,卑职虽然愚顿,但是好歹还是能分的清的。是谁给了卑职涅蓝顶戴,又是谁一直回护着卑职。我不懂那么多道理,就知道有恩必报,有仇不饶。咱的炮营,是老佛爷的炮营,老佛爷怎么吩咐,卑职就怎么听,绝对不敢有二心。如若违誓,天地不容!”

    “言重了!”李连英慌忙的站起来,将赵冠侯拉起“你说说,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不过是个奴才,您是个大将,哪有大将跪奴才的道理?这要是让十格格知道,还不拆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上次就说过,我会相面,一看就知,冠侯你是个忠义之人,绝不会做出亲痛仇快之事。”

    两人重新落座之后,李连英小声道:“跟你交个底,这次让你随扈进京,表面上是韩荣的军令,实际是慈驾的懿旨。当初让你在袁慰亭身边打探消息,便是慈圣老人家的意思。这回进京,你不用多说,只管听,只管看。把袁慰亭说什么做什么都记下来,若是其果真有狼子野心,就和韩仲帅去说,与他商量着办。”

    “卑职明白。以往不知是慈圣懿旨,多有怠惰,还望大总管帮忙弥缝些,否则怕是不好过。”

    “这话就说的远了,咱们是有交情的,我能帮你的地方,一定帮忙,只要你对老佛爷忠心,其他的事,就没关系。就像你这假辫子,你当老佛爷看不出来?但是佛爷有话,你既然办洋务,有时就得按洋人的规矩走,只要心还是红的,其他的,就随他去。你看看,这是多大的恩典,换个别人,早就人头落地了。”

    赵冠侯连忙又叩谢了一番慈恩,随后道:“卑职昨天在大酒缸,听谭某说了这么一番话,不敢隐瞒大总管,当面回禀。”

    等到将卖五省筹款的事一说,李连英神色几变,但随即又恢复正常“好个谭壮飞,倒是个有胆略的,连这主意也想的出来。咱们大金国,最近真的是净出一些妖魔鬼怪,先是有个癫康,现在我看这又该有个癫谭了。像这种痰迷,应该先找个地方看郎中去,怎么也进了京卿?万岁这回,真的是用错了人,这个话,我记下了,回头会说给老佛爷听。以后再听到这种话,一定记得回禀。”

    两人谈了小半个时辰,直到那名苏拉来通了消息,李连英才送客。“你们袁大人的起叫完了,你也该回去等。见我的事可以说,其他的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有数。以一个臬台,第一次叫起就是独对,一次面谈一个钟头,袁慰亭当真是好大的面子。”

    赵冠侯回到马车旁边,先领回了自己的武器,等了时间不长,就见袁慰亭大步流星的走出来,也不多说,只上了马车,随后就闭上眼睛一言不发。赵冠侯不敢多问,吩咐着马车回法华寺,一边偷眼观察着。

    袁慰亭头上脸上,满都是汗水,不知方才独对时,是否赏了消暑的酸梅汤或是金银花水。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从面部表情以及手指不经意的动作间,还是能看出,袁慰亭现在的心情既激动且复杂。显然有一桩很要紧的事,要他做出取舍,他正在自我权衡。

    这种人在自己拿出定见之前,不大会与人商量,到了与人商议时,无非就是看下面人的想法与自己一样不一样。赵冠侯对这种人见的不少,也就不去打扰。闭目养神,直到回了法华寺,袁慰亭走回自己的卧室,拿着那本拿破仑传看了半天,才猛的放下书本“冠侯,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等到赵冠侯走进来时,见袁慰亭的精神已经平复了许多,不像方才那么激动,但是整个人,还是略有些亢奋。不等赵冠侯发问,主动道:

    “今儿个,万岁跟我是独对。聊了很多事情,看来对咱们新军洋操,很有兴趣。还说知道咱们艰难,要拨出内帑一百万,给咱们购买洋械。又问我各国之中,以哪国的械最好,兵最强。哪一国的械好,就买哪一国,哪一国的兵强,就雇哪一国的教习。还说要办军属兵工厂,自己制造枪炮,整个工厂也交给咱们自己负责。至于冗兵废员,就要裁汰。比如董五星的甘军,程功亭的毅军,动不动就上万人,按万岁的意思,是要裁掉七成。节省下来的兵费,都给咱们。”

    赵冠侯连忙做出一副笑脸“这要是成了,倒是一件很好的事。甘军咱们不必说,毅军里倒是有不少好兵,把他们裁汰了,再招到我们军营里,略加训练就可以用。只是不知道程功亭,肯还是不肯。”

    “万岁下了旨,也由不得他不肯。另外一件事,就是我的官职要动一动了。”

    袁慰亭压低了声音“万岁这回估计已经明发上谕,让四京卿承旨,开去我的直隶按察使,改以侍郎候补,专管练兵事务。”

    赵冠侯连忙为袁慰亭道喜“如此,就要恭喜姐夫了。以臬司转堂官,这便是一步登天的局面,他日外为疆臣首领,内入军机,正是个锦绣前程。到时候还望姐夫多多提携,让我也沾沾光。”

    按品级,按察使为正三品,侍郎为正二品,按察使是实授,侍郎为候补,似乎看上去,袁慰亭是吃了亏。但是实际操作中,是不能这么算帐的。

    以臬台转藩司,再以藩司署理督抚事,直到最后真除,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年的苦熬资历,还要有恰当的时机才能做到。而侍郎候补,却为六部堂官,与尚书并驾齐驱,只接受军机的领导,不接受尚书领导,与尚书不算上下级。

    如果在朝内,提拔的话,直接可以由侍郎而入军机,如果外放,就直接有了担任督抚的资格。也就是说,天佑帝对于袁慰亭这次的提拔,实际上是让他越过了藩司以及护印这两个坎,直接就一步到位,随时都有了担任督抚的资格。

    再加上,他仍然有专管练兵事宜的差遣,实际权力并不受影响,类似于金国此时的万能候补道,不管做什么差事都能有候补道充当。候补侍郎,一样有这个资格,管理各项事务,名位既高,权柄不堕,于袁慰亭而言,实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理想升迁。

    他出身不过一未曾进学,连秀才都不是,现在却有了进入军机处的资格,为人臣者一生的追求,也不过就是如此,难怪他心情会如此激动。不过赵冠侯恰到好处的一句恭喜讨赏,倒让他从热情中,又找回了几分理智。

    “你我之间乃是一家,还用的着这些俗礼么,你且坐下,帮我参详参详,万岁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的方寸,已经有点乱了。我当年科场不利,靠章合肥抬举,入高丽理事,又得跋扈之名。后与合肥交恶,又不见容于常熟,这些年宦海蹉跎,几经沉浮。若不是有这练兵之事,我怕还是在虚渡光阴。现在忽然告诉我,可以做侍郎,为督抚疆臣,我的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赵冠侯坐在对面,为袁慰亭倒了杯茶“姐夫,不怕您笑话,您心乱,我比您心还乱。正如您所说,您现在可是有资格当督抚了,要说高兴,我比您还要高兴几分。若是您坐了仲帅的位置,我就算跪门,也要求您给我弄个分统当当,可不能只给我一个管带。现在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升官发财,要说主意,怕是一个都没有了。”

    “坐了仲帅的位置么?”赵冠侯看似无心的一句,却让袁慰亭顿时一震。是了,天子如此的厚待自己,归根到底,不还是让自己去碰韩荣么?

    目前武卫四军里,不算唐庆的左军,以右军一万人对敌前后军各一万余,其中胜算几何?更重要的是,名不正言不顺,同室操戈,内部火并,一万兵将又是否会听自己调遣。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略微冷静了些,赵冠侯又道:“内帑一百万这个,我觉得还是不如侍郎管用。那钱也就是口惠,实未必至,万岁到时候赏下一百万昭信股票来,咱们连十万银子都兑不出。我跟姐夫说,现在皇帝也缺钱的很,昨天谭大公子请我喝酒时,还跟我说了这么个筹款的主意来着……”

    听到他说了卖土筹款之事,袁慰亭将茶杯重重一放“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四大公子,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筹款的主意,比起股票,还要糟糕的多。至于懋勤殿,虽然说要开,却也一直没听到消息。”

    “这话难说的很,万岁或许是一时心血来潮,就说要开懋勤殿,等到过段时间,一冷静下来,就又改主意了,也说不一定。”

    “心血来潮么?”袁慰亭想了想,忽然又拿起了那本拿破仑传,挥挥手,示意赵冠侯离开,自己则安心读书,情绪则渐渐平复下来,不复方才的亢奋与激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风雨将至

    到了次日,依旧是袁慰亭的独对,不过今天是问了外洋军事,各**队操法之类的话,袁慰亭回来时,便没了昨天的那股精气神。回到跨院里,依旧拿着书再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提拔他为候补侍郎的上谕已经明发下来,除了责成专办练兵事务外,上谕中另有一条,也同样引人注意。“责成专办练兵事务,所有应办事宜,着随时具奏”。这不但使得袁慰亭以未曾进学而得封部院,并得专折奏事,直达天听。这是所谓“大用”的开始,非寻常升官可比。只是今天的袁某,已经没了昨天的亢奋与激动,对于这道上谕,反应也很平淡。

    天空阴沉沉的,看样子是要下雨,赵冠侯向袁慰亭告了假,直奔六国饭店。十格格为了和他厮混方便,在六国饭店定了两个月的房,没事时,就都住在那。等他到了地方,十格格为他脱去外衣,如同个细心的妻子,将衣服小心的挂好。

    “长本事了?以前你可是什么事都需要人伺候的。”

    “我跟翠玉学的,既然要当别人的娘子,就总要学会伺候自己的额驸。”十格格脸一红“什么时候跟我去见见额娘?我和你的事,阿玛那里未必清楚,额娘那可瞒不住……”

    对于自己女儿放浪形骸的事,那位夫人也自有知觉,只是管不了,也管不住,只好听之任之。可是平日里行为出格也就罢了,现在把身子都赔了进去,这就是大事。这种事瞒不过母亲,一番拷问之下,十格格也只好把赵冠侯供了出来。

    “额娘原本是想告诉阿玛,发个夹片把你抓起来的。可是又一想,那样我也没脸做人,就想着一俊压百丑,先去见个面,然后就干脆就成亲算了。我可没和额娘说你有老婆的事,你也记得别说啊,否则额娘一生气,我怕她有个好歹。”

    赵冠侯握着十格格的手“我心里有数,不会把这种话说出去。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外面的局势你也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哪能谈这个。时局,就如这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场秋雨就会落下来,我们现在,得先忙着找伞,顾不上其余。我今天是告了假过来的,有正事。”

    “什么事?”毓卿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儿,自然也不会为着婚姻的事就纠缠不休,知道情势可能有变化,表情也郑重起来。

    “你把你手头所有的款,都存到洋人的银行里。还有你额娘的,也劝她存一下。至于庆邸,他是大人物,做事有时要考虑的东西多,尤其又管着事务衙门办洋务。要是让佛爷知道他在洋人银行存了款,怕是怀疑他与洋人有勾结,这个不能提。不过最好也是提一些现款放在手里,四大恒虽然是几百年的老字号,可是也不能完全相信。要当心它突然倒闭,或是提不出款,可就麻烦了。”

    毓卿一愣“不会吧?那可是很大的钱庄,不知道多少人的身家存在里面,要真是出了什么意外,京城里怕是要出大乱子。换皇上都没有四恒倒闭的乱子大,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事,也没人会动四大恒啊。”

    “那是咱们自己的人,不会动四大恒,可要是这里掺上洋人,就不好说了。洋人的态度么,其实还是更倾向于皇帝,或者说,是稳定。他们不希望咱们的政局有大的变化,那样不利于他们的利益。何况皇帝现在的新政,对这些洋人较为有利,他们就更要支持。如果一旦帝位动摇,洋人动手干预,那时候我怕出大事。”

    毓卿被吓的脸色有些发白,紧拉着他的手“洋人出兵?不可能吧?这……这可不敢乱说,洋兵要是一来,那社稷可都不安稳。”

    “就是这个话,希望不会如此,但是有时,光是希望也没用。皇帝明发的上谕你也知道了吧,要我说,这就是一句话:病急乱投医。再说,许袁大人专办练兵事务,不就是要夺韩荣的兵权?这道上谕又是明发,而非附片,这是向天下人挑明,皇帝要和太后争一争了。这场冲突,怕已经难以调停。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秋操废君这种胡话,又是怎么传出去的?还有,我跟你说个事,也是新近听说,有人向皇帝建议,请工人进颐和园,挖掘库藏。说太后在颐和园里埋了一千多万银子,应该挖出来助国用。”

    毓卿登时明白过来,若是让外面工人进园,鱼龙混杂,良莠难辨,哪里是挖园,分明就是行刺。天子如果真的准本,与篡逆几无区别。她道:“你是说,这里有坏人?”

    “是,没有坏人,不大可能闹成这样,母子之间,纵然有些不睦,若是有人用心的弥缝,总是可以缓颊。现在的问题是,天子身边,用了一群狂人,看不清局势,又不懂得实务。这假话八成就是从他们嘴里说的,逼皇帝下决断。而老佛爷也不是省油的灯,也不肯指点皇帝也不肯说自己的想法,而是隐忍不发,只待雷霆一击。”

    “不管是谁动谁的手,这国家怕是都有一番动荡。咱们也做不了什么,赶紧的把钱都换地方,才是真的,再有,就是保护好你自己。这的房子别订两个月,订两年。钱不够,我给你去想办法,眼下我能想到的地方,要么是租界,要么就是这公使区。只要人没事,其他的,都没关系。”

    毓卿心中感动,想到他能在眼下这种乱局里还能先想到自己,心里大为甜蜜,两手搂住他的肩膀“放心吧。本格格在四九城混了这么长时间,黑白两路都熟的很,自保绰绰有余,不会出事的。我跟你说个事啊,最近京城里,有点怪……”

    等到了八月初三,情势陡然有变,直隶总督韩荣发来电报,称阿尔比昂与铁勒交恶,两国会猎于海参崴。大沽口外也见了阿尔比昂人的兵船,不可不防。津门是袁慰亭防区,右军也离不开袁慰亭的统带,催其立即回任。

    袁慰亭接到电报看了良久,将之放在桌上,又抬眼看看外面。昨天虽然阴,但是没下雨,今天上午又出了太阳。可是此时,天空中复又阴沉起来,他只将电报一合,嘀咕了一声“好古怪的天气。这京城,看来是不能待了,得要紧着回去。”

    西城,义兴木厂,乃是京城中一个颇有些名望的买卖,当初修三海,这家木厂也参与其中,很是赚了一笔钱。只是这家木厂的熟客发现,最近,义兴木厂的李掌柜不大做生意,也不与生意上的熟人盘桓,偶尔应酬,不是请苏拉,就是请太监,偶尔还请几个侍卫。有人估摸着,宫里多半又是要兴什么土木被他扫听到了消息,在为自己铺路。

    木厂之内,昨天本已经苫盖好了,可今天出太阳,又撤了油布。眼看天气复又阴沉,伙计们匆忙的给放在院中的木材重新苫盖油布防雨。

    一群新来的伙计,身高力壮,论干活一人能顶三四个,可是对于苫盖的活计并不怎么搭手。抱着肩膀好象在看热闹,惹的一干老伙计对他们怒目而视。但是知道他们是掌柜的极看重的人,却只敢怒而不敢言。

    “苫什么油布,苫不苫都没用。事情不管成败,他的木厂都不用再开了,这帮人,真是……没脑子。”一个独眼中年汉子,一边在廊檐下吹着风,准备看雨景,一边对忙碌的伙计嗤之以鼻。

    在他身旁,则是个三十几岁的健壮大汉,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虬结肌肉。“话也不能这么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何况这帮伙计不知道的,也不能怪他们。李兄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也赚下了一份家业,这次若是事情不成,怕是就牵连了他,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

    “他两个儿子,都死在了高丽,成了绝户。不管有多少家业,也没人继承,这份产业,他也早就不在乎了。我只可惜啊,等将来他百年之后,交牙十二金枪术的功夫,就要失传了。”

    “失传的东西多了,倒也不缺他这一门枪法。何况那洋枪洋炮一用,什么功夫,也顶不住。还是谭大爷说的对,与其抱着祖宗留下来的玩意不放,不如把眼睛放开,去看看别人都用的什么。别总想着自己祖上多了得,先看看现在人家多威风。这次只要能做成大事,就算是死,也对的起同门以及祖师爷了。”

    独眼汉子一笑“你老哥可得好好活着,雌雄镖的功夫,你这一代就你一个人会,你要是有个高低,这功夫就也绝了。千万好好的,咱还得看着光复河山,驱逐鞑虏呢。走,进屋,喝二两去。”

    浏阳会馆内,李掌柜根据记忆绘制的颐和园草图,摆在桌面上,毕永年看了良久,不得要领。“这个图不行,残缺不全,而且总觉得不对劲。要是按这个图进去,我怕是要误事。”

    谭壮飞无奈的叹口气“样子雷的烫样拿不出来,我进园也只是到玉谰堂,要是写出全部的东西,也做不到,园子实在太大了。李掌柜只是在修园时供过工料,能记得这些,已经很不错了。他最近用了很多钱,打点了些苏拉、太监还有护军,又问出了一些,可依旧合不上。”

    毕永年道:“能不能买通些人,把我们带进去?”

    “恐怕是不行,李连英很谨慎,最近园里戒备森严,听说端王的武胜新队也要调动进来。兵力多,而且各自防备,互相监督,送钱,他们也不敢带。挖库藏那事,估计行不通,只能等着袁慰亭的兵进来。”

    “怕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毕永年心里,更属意离的较近的武卫前军程功亭,可是据说此人事金极忠,就算是结拜兄弟王照,都不敢对他提这事。若是找他,非但事情不成,怕是还要糟糕。

    谭壮飞道:“无妨,事情还没急到这个地步。据我掌握的消息,妖妇废君之事,应在九月秋操时发动,我们还有时间。万岁赏了袁某一个侍郎,于他一个秀才都不是的人来说,这是天大的恩赏,亦是个极光明的前途,我想他知道该怎么选。今晚上我再去见一见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他?这不好吧,万一走漏了消息?”

    见毕永年有些迟疑,谭壮飞一笑,手臂只一动,那口软剑已经出现在掌中。“我自然要察言观色,若是他有什么异色,我便取了他的首级,先为天子除一害!以我之能,十步之内,杀袁,如杀一犬!”

    “大公子,你怎么去说服他,咱们凭什么让他信服?”

    谭壮飞一笑,铺开宣纸,提起狼毫飞速的书写起来。“凭这个,我给他写一道上谕,让他诛杀韩荣。”

    毕永年一愣,“伪造上谕?这也能骗过他?”

    谭壮飞笔走龙蛇,口内答道:“这并非伪造。上谕下发,也由军机承旨代书,我既为章京,便有承旨之职,由我写出来的,就是上谕,怎么能叫伪造?”他此时将上谕写完,轻轻吹干墨迹“比起鞑酋来,我觉得我写的,才该叫上谕!袁慰亭是生是死,就看他今天晚上的表现。”

    他的手段,毕永年自然知道,只是这一剑刺出去,他也就暴露了。自告奋勇“我是个粗人,烂命一条而已,这次进京,本也没想过活着离开。动手的事,交给我吧。”

    “毕大侠,你没有官身,见不到他的。咱们两个,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杀妖妇在你,说袁斩袁则在我。你为荆轲,我为朱亥,各有职司。若是我有个闪失,只求你告诉五哥一声,让他帮我照顾家中老父。谭升,备车,去法华寺。”

    谭壮飞到法华寺时,天色已经入了夜,赵冠侯将名片递进去,袁慰亭却也不能将四京卿之一拒之门外,只好吩咐一声请。

    庙里用的并非美孚洋油,而是菜油,灯光很是昏暗,谭壮飞与袁慰亭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映照下,显的分外诡异。

    赵冠侯站在门外,只听谭壮飞先与袁寒暄几句,又说了下自己与康祖诒的保举,以及韩荣等守旧大臣,碍于袁出身,对其升迁的阻挠。谈了一阵,忽然喝了一声“有上谕!”随即,袁慰亭便离开座位,跪倒在地接旨。

    此时,戏耍了四九城老少爷们两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黄豆大的雨点落在窗户上,打的窗纸沙沙做响,廊檐下的雨水落到赵冠侯身上,让他感到阵阵凉意。闷热了许久的京城,终于迎来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自此开始,秋意渐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围园之谋

    “韩荣密谋废立弑君,大逆不道!着袁慰亭驰往天津,宣读上谕,将韩荣立即正法。其遗缺即着袁慰亭接任,即封禁电局铁路,速带兵入京,半围颐和园,半守营地,钦此!”

    谭壮飞的嗓音洪亮,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吐字清晰,夹杂在风雨之中,依旧声声入耳。

    袁慰亭并没有说遵旨,而是充满疑虑的问道:“围颐和园,所为何来?”

    “不除此老朽,国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问。”

    风雨之中,谭壮飞的声音似乎又变大了一些,袁慰亭在询问,而他在解答。一只不知何处的野猫蹿过,一块瓦落下来,掉在院里摔个粉碎。就在这一声碎响中,谭壮飞的最后通牒已经下达“如不许我,即死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亦在公手……”

    赵冠侯的手,早已经抽出了枪,转轮手枪在雨中并不影响发射,何况他是站在廊檐下。虽然房间里灯火昏暗,但他没有夜盲症,这种环境里,依旧可以确保首发命中。

    他固然清楚谭壮飞为技击中人,剑术极为高明,而且在进门时,他也注意到了,对方腰里那不寻常的隆起,似乎是缠有兵器。不知道是练家用的铁腰带,还是软剑。

    但不管是什么,他都有把握,在对方出手前,先行将之击毙。只是这种事,无论如何,也得参照袁慰亭的意见,在谭壮飞出手前,自己不能擅自决定。

    袁慰亭原本跪倒接旨,此时却站起了身来,借着昏暗的灯火,仔细看了这道上谕,随后摇了摇头“这不是朱笔。”

    天子发诏书,按例应用朱笔,也就是所谓的朱谕,谭壮飞的会馆里并没有朱笔,只能以毛笔代替,便被袁慰亭找到了破绽。“我杀韩荣,如杀一犬。但是他是总督,封疆大吏,如果以这种旨意就杀人,一不能服众,二就是开了一个极坏的头。”

    袁慰亭边说,边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坐下“不管是变法还是图强,都不是不要规矩,而是改掉陋规陈例,改行新法新规。但不管是新法旧法,再烂的规矩,也好过没有规矩。如果随便就可以杀掉一名疆臣,那明天,就可以随便杀掉任何一人,这天下就没了法度。这就不是变法,而是乱法!如果谭公子执意要慰亭奉此诏,不如现在就刺死我。”

    说完这话,袁慰亭闭上眼睛,做出引颈受戮的态势,谭壮飞反倒是没法动手。自己说的是道理,对方说的也是道理,只要他肯支持变法,就一切都有的谈。至少从目前的角度看,变法派里唯一可能争取到的掌兵大臣,就只有他了。

    “容庵公,你亦是强学会中列名之人,若是万岁有难,新法不行,旧党大臣,亦不会放过你。”

    “谭公子,你说的,在下明白的很。慰亭奉皇命,编练新军,教导以忠义二字。只要天子有令,部下无有不遵,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任何人敢行篡逆之事,我武卫右军万余勇士,皆会与其死战到底,绝不妥协。所以你尽管放心,韩荣要是敢下令捉拿天子,我的部下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砍下他的脑袋。袁某是万岁的臣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只要万岁有一句话,袁某愿意肝脑涂地报答圣恩。现在,只要有天子朱谕一下,袁某立刻回津,定为万岁分忧。”

    “好!袁大人,望你言而有信,今日之议如成,他日袁大人便是变**臣,便是当日的曾公左侯,亦不及你。谭某这便回去请朱谕,告辞了。”

    袁慰亭与赵冠侯各撑开一把伞,送着谭壮飞,上了马车。车夫摇动马鞭,车轮溅起水花,在夜幕中向着远方驶去,而袁慰亭原地未动,等到良久以后,才对赵冠侯道:“回去谈。”

    房间里,灯光已经晦暗,而外面的雨,似乎越下于大。雨声正好掩盖了谈话的声音,也就不担心被人窃听。赵冠侯四处巡视了一圈,也确保没有人偷听,随后,便关上了门。

    “围园杀后……这帮新党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袁慰亭方才正言厉色,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可此时谭壮飞一去,他便如泄气的皮球般软了下来。

    “冠侯,这次你可要为我做证,否则仲帅疑心我首鼠两端,我便难以做人。既不能见容于太后,又不能容于万岁,袁某的首领怕是也难保全。”

    “姐夫放心,您对太后的忠心,我想太后和仲帅,一定会知道。您也不用想得太多,仲帅又怎么离的开姐夫带兵。您这样的能臣,他怎么可能加害。”

    袁慰亭摇摇头“你不懂。自古来,朝廷从来就不怕没有良将,所怕者,只有良将不为自己所用。我一进京,就等于卷进了这个旋涡里,固然秉持中立要粉身碎骨,投奔一方,其实也不一定就能保全自己。谭壮飞雨夜来访,不管我们谈了什么,这件事总是传了出去,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只要稍加修饰,就成了我勾结新党,有不臣之心的证据。还有……这道该死的上谕。”

    镇纸下,放的就是谭壮飞手书的那份上谕,袁慰亭拿起来看了两眼“这种东西,就算多看几眼,也是罪过,何况是存在手中。他日说不好,就也成了我的罪名。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万一天子真的发了朱谕,又当如何?我又往哪里推托。”

    赵冠侯心知,此时的袁慰亭虽然有野心,但野心也只限于如何在官场上取得更大的成功,让自己的官职得以提拔,最终或为疆臣,或为军机而已。即使无事时就拿起那本拿破仑传翻阅,也不会想着就靠万余兵将,起家而为皇帝。

    于他而言,目前天子依旧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做臣子的应当遵守上谕。可是,另一方面,太后同样也是绝对不可忤逆的存在,这同样也是他骨子里认同的。何况慈喜太后手段高明,袁慰亭对这个老妇人显然是心存忌惮或者说畏惧也不为过,比之对于天子,就更恐惧几分。

    这两者之间产生矛盾时,即使如袁慰亭这等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怎样取舍了。围园杀后这个选项,肯定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或者说他这道命令颁布下去,下面的将弁也不会执行。那种事即使做成,他也变成千夫所指,下场不会比三国时刺君的成济更好,只要脑子没坏掉,就不可能去做。

    可若是出卖天子,同样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不管怎么说,皇帝与太后是骨肉至亲,况且太后春秋日高,皇帝则春秋鼎盛。弃君而佐后,必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日后太后驾薨,天子再度亲政,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灯火摇曳中,袁慰亭的脸色阴晴不定,外面风雨大做,风声雨声流水声混成一片,冲入屋中。

    赵冠侯将壶里的茶倒掉,重新沏了一壶“姐夫,不管怎么样,现在也要选一边来站了。此时站边,好歹也是有一方可以庇佑。我们手上有上万的本钱,不管投奔哪一方,都可以用来搏一搏。可等到事态结束,见出分晓,那时我们手上的这点本钱,怕是连安身立命,都不能保全。所以,得早做决断。”

    “你说的我明白,可是,这个决断,很难下……我的难处,你也该明白。”

    “姐夫,你的难处我自然明白,但是,只要不下这个决断,总是有人会不满意。现在就好比押宝,一大一小,咱们只能押一注,掀宝无悔。当然,这里倒也是能押两门,但是总有个轻重。”

    袁慰亭也知道,他所谓押两门,是指自己的幕僚徐菊人,由于是翰林根底,与奉旨办京师大学堂的大学士孙家鼐都是翰林出身,可以说上一两句话,亦可飞调入京。以翰林的名义,在新党那里参与一下,以示袁为新党之心。

    不过比起实打实的部队,以及韩荣的人头来,这种下注只能算是添头,意义不大。将来天子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对自己有太多的释怀。

    他犹豫着“冠侯,你说这一次,这一宝是开大,又或者是开小?”

    “姐夫,我是老赌客,过去在津门时,有钱没钱便往宝局里钻,对这做宝算是行家。这一把甚至连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开大了。至于为什么?谭壮飞见您都带了家伙,从他这就存着玩命的心,就知道他们实际已经走投无路。再者,以子弑母大逆不道,谁做这种事,都会遗臭万年。一旦让他们的意图得售,天子将成为枭獍之君,谁帮皇帝做这种事,也是万民唾骂的佞臣!现在咱们大金,要的是个太平。若是你杀我,我杀你的杀起来,洋人怕是不会坐视。”

    “那依你之见?”

    “我没有什么见解,只有一点糊涂主意。若是八月初五皇帝那里没有朱谕下来,这道伪诏,咱们就把它写到瓢底下,淹了就完了。就当谭壮飞没来过,也就当没见过这东西。若是八月初五,真一二上谕下发,那就没办法,这道上谕一并交给仲帅,剩下的事,就由他来办。”

    袁慰亭略一思忖,也觉得只能如此,要想调兵遣将,都离不开韩荣军令。而且要是把这些东西交给庆王,一来有拉人下水的嫌疑,庆王不会高兴,只会生气。二来,韩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不找他而找庆王,显然是目无长官,想要攀高枝,韩荣这里,也不会高兴。

    他略一思忖,忽然道:“这雨有点大,你明天去看看十格格,顺带给送点衣服过去,别让十格格受了寒。我这里,你不用管,他们既然还要用我的兵,就不敢对我动手。”

    六国饭店里。

    十格格听了围园杀后的话,几乎从被子里跳起来“好啊,我看这是要疯!不行,我得备车进府,跟阿玛回一声。这事可得早做准备,要不然真要是动了手,就是塌天大祸。谭壮飞还准备了上百人,这是要造反。我得给崇受之写个片子,让他发兵拿人……不对啊”

    刚刚想要跳起来的十格格惊觉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显然哪也去不了,只好又钻了回去,随后就醒悟过来。“这话怎么是你跟我说,还是……还是在那什么以后。应该是袁慰亭跟我阿玛说啊,这可是大事。”

    赵冠侯一笑“就因为是大事,所以才只能我跟你说,不能他跟庆邸说。他跟庆邸一回,就成了拉庆邸下水。跟你说,就是我口风不严,走漏消息,你可能告诉王爷,也可能不告诉,总之没有袁大人的责任了。这事你就算说了,庆邸也未必一时就告诉太后。毕竟那是一道伪诏,没法证明是皇帝的意思,只是该做着些准备,这事王爷肯定会办好,你不用担心。一群江洋大盗,再不就是些练武的人,只要别让他们进园子,就成不了什么大事。”

    毓卿略略定了定心,也知道,只要袁慰亭大军不动,那帮人就不敢动手,或者说也不能动手。是以现在主动权还在自己一面,也就略略放心。只要着令步军统领衙门用心调查,再找机会拿人就是。

    不过她也得赶紧着回府禀报,起身穿着衣服,赵冠侯问道:“我方才在门口,看到送花的,谁啊?”

    “别提了,我过几天就得搬。普鲁士海靖公使回国,原来的一个参赞封了男爵,接任为领事。死乞白赖的缠着我,烦也烦死了。我都说过了跟他没关系,他还是安排人送花,我也没办法,惹不起躲的起,回头搬回额娘府里,看他能怎么着。”

    赵冠侯不想,居然遇到了跟自己抢女人的,还是个普鲁士男爵公使。忍不住问道:“他谁啊?这么大胆子,跟我抢女人。”

    十格格甜甜一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的醋坛子额驸,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担心个什么。我难道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我反正说过了,不会喜欢他的,你就放心吧。这家伙啊,叫克林德,原来是在使馆做翻译,后来一路提升,现在到了男爵。总之他跟咱不会有什么关系,别理他,先顾老佛爷要紧。”

    赵冠侯一边穿起衣服,一边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随后丢到了一边,一个普鲁士男爵而已,跟大金国不会有什么关系,不必在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落子

    八月初四的雨下了一天,到了半夜才停,等到八月初五时,天空已经变得晴朗,只是袁慰亭的脸色,却与天气不同,依旧阴云密布。他今天要去见驾陛辞,而掀开底牌,也差不多就在此时。此时此刻,便是他自己,却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希望得到那份诛杀韩荣的朱谕,还是不希望发下朱谕。

    赵冠侯候在外面依旧挎刀,同时以专业的目光,观察着颐和园的守卫,此时的防卫力量,与后世相比,由于缺少了高科技的支持,便只能靠人力来堆。布置上,也略嫌粗糙,总归不如后世经历过技术革新之后,布置的那么专业,是以观察起来,也就较为容易。

    看来庆王已经进过园了,他是亲贵,又与慈喜娘家交情好,很得慈喜的帘眷。即使现在慈喜交了权,庆王也可以进宫来说几句家常话,大概就是借着这个当口,把消息传了过来。

    整个颐和园,现在已经处于一种极为高度的戒备之中,几乎随处可见背枪的护卫。这些人的来历说不上来,但应该都是慈喜比较放心的亲信,那名翼尉展英今天没来,取代他的,却是一个位分更高的翼总兵,甚至可能还是宗室中人。

    由于赵冠侯身上有枪,早早的就被赶的离园子很远,任何人接近颐和园,都会遭到敌意对待,立刻就会有人摘下枪来准备发射。想来,谭壮飞所谓的湖广豪杰好将,如果真的敢来杀后,多半是接近不了园子,就会被打成蜂窝。

    到了约莫九点钟时,那名他认识的苏拉从宫里出来,与守卫说了几句话,又验了腰牌。那名翼总兵连苏拉手里的盒子都打开看过,随后才让开路。

    “赵大人,李总管忙,出不来,但是有点东西要送您,这不让奴才给带出来了,说是让您必须收下,不许推辞。”

    这名苏拉手里捧的,乃是一个帽盒,赵冠侯接到手里,感觉轻飘飘的没有分量,但也不好多问。直到送走了苏拉,掀开盒盖,却见里面,放的是一顶二品官的暗红顶戴。等他轻轻拿起顶戴,就看到在帽子下面放的恒字头的银票。虽然只是浮光掠影的扫视,但大概也认出来,票面上的数字:一万两。

    这大概就是自己告密的奖励,眼下正是非常时期,慈喜自然不会吝惜恩赏。赏赐的用意,也很明显。上次自己进京办接待时,韩荣保了一个二品顶戴,后被天佑帝摘了。现在再换自己个二品,显然就是以此为奖励,让自己为太后效劳,也是间接提醒自己,谁是恩人谁又是仇人。

    至于那一万两银票,固然可以看做收买自己,也可以看做收买自己手上的炮营,又或者当做收买袁慰亭的人头,也未为不可。只是不知,自己手下的将领里,是否也有人接过类似的银票,负责看住自己了。

    他刚刚把银票带好,袁慰亭从园子里走了出来,等到上了马车之后,只吩咐了一声“去马家堡。”便又闭上了眼睛。

    回去时的列车不如来时方便,终究不是专列,但是袁慰亭还是搞到了一节专属车厢,等坐定之后,他才从袖子里取出折好的一道上谕。

    “总归还是没躲开,万岁今天见我,就是为了发这个。除了发上谕,又拉着我哭,偌大个玉漱堂,太监宫女都赶了出去,只有我们两君臣。万岁拉着我的袖子,说要我一定要救他,只要救了他,将来保我不失公侯之位。一边说,一边哭……”

    回忆着皇帝大哭的模样,袁慰亭的心情显然也比较复杂“我原本一直以为,天威不可犯,直到那时候,我才算看明白,皇帝,其实也就是**凡胎,没什么大不了。论胆气,论沉稳,咱们这位万岁,都算不上出色,比起普通人,还有不如。也就是个大宅门里的少爷,还没长成人。总得先练几年,才能一点点管事。现在让他当家,一大家子事都给他管,自然是要出事。这一宝,看来是没押错。现在可虑的,就是仲帅那里,肯不肯信我。要是觉得我是故意的拿桥,只怕受了这么大的罪,到最后无功有过。”

    “大人放心,这决计不会,我们固然离不开仲帅,仲帅也一样离不开我们。大家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他现在多半也正盼着大人回去呢。”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也不能大意,他杀我是不敢的,但若是认为我和他不是一条心,早晚必要害我。冠侯,你身上还有他给你的差事,见面之后,记得替我弥缝几句,我信的着你,肯定能兜的住。咱们是自己亲戚,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这个时候可千万要帮忙。”

    赵冠侯心知,眼下时局不稳,人心难测,袁慰亭实际是担心自己取他而代之,夺了他的兵权,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又将那顶戴和银票拿出来。袁慰亭摇摇头

    “银子既是赏你的,你就自己留下,不用给我。现在这时候,钱已经没有太大用处,就算你堆一座金山在韩荣面前,他也未必会接。总是一条,随机应变,察言观色。”

    由于担心阿尔比昂人的兵抢占大沽口,夺取津门,一方面是命令镇台罗荣带兵在炮台加紧防卫,另一方面,韩荣自己也在津门的直隶总督行辕坐镇。是以火车直接开到老龙头,下车时,已经过了下午四点,马不停蹄的就赶到了总督行辕。

    如今韩荣已经升授了大学士,入职军机,但是仍兼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是以袁慰亭与他打招呼可称大帅,亦可称中堂。见面之后,袁慰亭抖马蹄袖请了个双安,赵冠侯也上前跪倒拜见。

    韩荣却极是客气,开口就是道喜“恭喜,恭喜!容庵,万岁的上谕我已经看见了。你这是要大用啊。我早就说过,你是个干材,早晚必要重用,怎么样,我这话如今应验了吧。今后练兵的事你要多费心了。你也是知道的,我现在入了军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万岁就要我进京里去办差,这么一大摊子事,除了你,我交给谁都不放心。这颗大印,早晚是你的。”

    袁慰亭的差遣,某一部分上,侵吞了韩荣的事权,他这么说,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试探或是讽刺,就不得而知。边说话,韩荣又挑眼看了看赵冠侯,最后把目光落在他悬挂的腰刀上,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微笑。

    袁慰亭却不敢有半点得意之色,连忙说着“一切都是大帅的栽培,容庵没有大帅提携,绝对没有今天。”

    韩荣却把脸一板“容庵,我可得说你几句,这话你可就是大错特错了。给你差事的是万岁,不是我韩仲华。咱们做臣子的,要谢,都得谢皇上,哪能谢我?这话不可说,不可说啊。来来,坐下说话,进京这几天,可还好?咱这边下了场秋雨,天气就有些寒了,不知道京里下雨没下。进京住的是哪里,可还住的习惯?”

    见他东拉西扯闲话家常,袁慰亭心知,自己必须主动出击,否则他只要一个端茶送客,自己怕是从此在他那就要成为黑如煤炭的存在。连忙道:“大帅,卑职这里有几句下情回禀,请大帅屏退左右。”

    “哦?从京里带了什么好玩意给我看么?那我可得开开眼,看看你袁大人,挑了什么好东西。”韩荣看了看赵冠侯,随后拍了几下手,所有的侍从都退出去,站到了院子里。袁慰亭则趁机起身,双膝跪倒,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大帅,卑职今天见您,是向大帅请死来着。如今卑职,前进不能,退后无路,夹在当中万难做人,请大帅成全,赏卑职一死,也算是为国尽忠。”,

    韩荣却笑的越发畅快“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容庵,你这本事快赶上刘玄德了。到底什么事啊,把你难成这个样子,说来让我听一听。”

    “大帅请看。”袁慰亭自袖中将那道朱谕以及谭壮飞手书的上谕,都递了上去。韩荣接过两道折子看了一阵,随即将两道折子随手朝桌上一丢,人离座而起,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连走了两圈之后,韩荣猛的又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容庵,我当是什么事把你难成这样,却没想到,就是那么点事啊。本来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叫臣死,臣当死,父叫子亡,子当亡。我家从我祖父那辈算起,两辈没于王事,一门孤寡。能有今天这个位置,全靠皇恩浩荡,万岁既然下旨要杀我,那我就接旨领死。容庵,你既然领了差事,那还不办差么?冠侯,你腰里挂的不是刀么,拉出刀来,给我砍!”

    他说这句砍时,目光之中寒光四射,话中之意分明是让赵冠侯一刀斩了袁慰亭的首级去。

    袁慰亭递交这两道折子,本有自己的用心,只要韩荣面现惊慌,自己就可以要挟卖好,捞点好处。哪怕是表示感谢,自己也可以卖个人情给他。可是见对方看朱谕时,毫无表示,只坐在那里看,随手丢到一边。就知其心中全无天子,这事就知道要糟糕。

    此时说的话,绝不是要接旨的意思。虽然赵冠侯在旁,一旦僵化,他一刀便可斩去韩荣首级,可自己两人,也休想离开总督行辕,乃至未来数十年间之荣辱也只在此须臾之间,连忙分说,“大帅!您听卑职说句话,再斩了我的头去,卑职绝没有二话。容庵对您,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大帅若是不信,便让冠侯斩了我的首级!”

    他方才泪流满面,此时便是放声痛哭,在哭声之中,将京城奏对,谭壮飞雨夜来访的事一一说了。“大帅,卑职本当一死了之,怎奈,现如今京城风高浪急,容庵恐怕大帅不知内情,遭人毒手,因此特意赶回津门,只为给大帅提个醒,您可要小心暗算。”

    赵冠侯的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做了一个拉刀的架式,但是嘴上则说着“大帅,卑职与袁大人同行,虽未面圣,但谭某夜访时,卑职就在门首,看的一清二楚,袁大人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明查。”

    韩荣迟疑了片刻,挥挥手“罢了。容庵,本帅也不是不信你,只是朝廷自有体制在。承旨为军机之职,定罪乃是天、秋二官的职责,不能私相授受,任意而为。就算是要杀我,也得拿绳把我捆上,押到菜市口。拿这么个纸片,就要杀个疆臣,容庵,不是我说你,你这脑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赵冠侯原先只知,韩荣只知有母不知有子,但是今日一见,才真正确信,他确实狂悖到这种地步,也不怪皇帝要杀他。在他心中,不管朱谕真假,却是都不打算遵奉,除去自己不算,这签押房里必有其他埋伏,袁慰亭若是想杀他,也是要落个自取灭亡。

    见袁慰亭摘了顶子在那里磕头流泪,韩荣道:“算了,你今后多学着点就是了,做事不要这么毛躁。你有这份忠心,我已经知道了,只要留着你这点忠心办差事,本帅也亏负不了你。你赶紧着回新农去,我这不留你,你的差事是练兵,只要把兵练好了,别的事少管。”说话间,他回到座位上,举起了茶碗,外面的听差则高喊了一声送客,将袁慰亭半送半赶的撵了出去。

    赵冠侯本想跟着出去,却被韩荣点手叫住“我让你走了么?好生待着,有话问你。”

    他再次拍了几下掌,这回就连院里的听差也都不见了。赵冠侯也自乖觉,解了腰刀、手枪,放在了地上。韩荣道:“不用这样,我还能信不着你么?老佛爷信得过的,我便信得过。你这摘下来,一会还带带上,太麻烦了。我问你,方才袁慰亭说的话,是真的么?”

    “回大帅的话,玉漱堂面圣,乃是独对,卑职进不去,无从得知,其他言语尽数为实。另外,谭壮飞在那之前,也和卑职吃过一次酒,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言语。这些言语,卑职已经转告了李总管,现在再说与大帅听。”

    等听他说完,韩荣哼了一声“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次就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董五星的后军已到长辛店,我这就进京去见慈驾,冠侯,你收拾收拾跟我进京。我也跟你交个底,万岁,他是年三十看黄历,好日子快过到头了。这回老佛爷给你换顶子,本帅给你换朝服,保你个大好前程!没时间了,准备准备,跟我上车。”(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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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无分南北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一些人用热血和生命实现梦想,为国家寻找出路。 这是个最坏的时代,许多人看不到希望在哪,在他们面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在这样的大时代中,一个出身市井的小人物,乘风破浪,一路高歌。 城头变幻大王旗, 河边枯骨谁人惜。 错命乱曲狂笑去, 轩辕墓前温酒棋。督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督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督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