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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普祥真人     督军txt下载     督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四章 日落

    出皇宫上了马车,赵冠侯见毓卿的脸色越发难看,只当她是伤心慈喜,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入手一阵冰凉,连忙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衣服里,用体温为她暖手。“怎么手这么凉?是不是冻着了,回府找个人看一看。你也别太伤心,慈圣的话说的很对,到了这个年龄的人,其实难免马高蹬短,事实上,慈圣一生,女主专权,前后近三十年之久,自古所无,也算是无遗憾了。”

    毓卿摇头道:“我已经不为慈圣难过了,我只为皇上难过。堂堂一国之君,竟致不能善终,这完颜氏的江山,是长久不了了。”

    这话虽然是夫妻密语,但一有石破天惊之力,赵冠侯把声音放低了一些“怎么?你听到了什么谣言?”

    “不是听,是看。”毓卿摇摇头“我原本还挺为皇后感动的,她一直以来,就不受皇帝的喜欢,甚至于两人虽然是夫妻,但是从来就没有……你懂得,就是那个了。一辈子守着活寡,有什么意思,听说皇帝病了以后,皇后亲来侍奉,我还在想,不管怎么说,都是姐弟加上夫妻,这份情义是有的。可是今天看到那块白绫子,我的心就全凉了,皇帝不是善终。她不让动那块白绫,就是怕人看出端倪。若是有胆大的,用银针探体,不知道是否能看出什么破绽。”

    “我不是教过你么,银针验毒,并不足信,想验毒,得进行病理试验。算了,不说这个,你和皇后聊什么了。”

    “做贼心虚,她跟我没话说,也不敢有话说。言多语失,她怕是说出了实话,走了消息。”毓卿哼了一声,带了几分不屑与愤怒“皇上最后那几天,瀛台只有皇后伺候起居,其他人概不能入内,这不就是为了下手?堂堂大金,连皇上都不能善终,弑君者可为太后,这个江山,我看是难以维持了。咱们啊,还是得想想自己,少想想别人了。”

    “真难为你,总算是想开了。”赵冠侯一笑,在毓卿的香唇上亲了一口,毓卿也大方的搂住他的脖子“恩,我想开了,天下啊,江山啊,随他去吧。他们都不在乎,我凭什么在乎啊,就是我的额驸对我好,我的阿玛和兄长能过的好,别的事,我才管。”

    庆王并没回家,而是前往军机值庐,这个时间,军机大臣谁也不敢随便回去,生怕不知何时宫里就有变化。赵冠侯夫妻乘车回府,等到了卧室,毓卿道:“老佛爷叫你来,实际就是托孤。但是你的年龄和资望,都还不够托孤的资格,就只好用这种方法旁敲侧击,就是不知道,有用没有。”

    “你也会问这话了,自然就是没用。”赵冠侯冷笑一声“看我不顺眼的人多,看山东好的人更多,老佛爷的苦心孤诣,怕是都白废了力气。只等高升他们什么时候来,把银子启出,京里的事,就算完成了一多半,其他的,随他去吧。这股风真要是刮到我头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总之我是不会伸头任杀的。”

    “这话没错,谁敢欺负我的额驸,我也不会放过他。北府哥几个要是不自量力,想要找麻烦,咱就跟他碰一碰,看看是他们厉害,还是当初那些哥萨克骑兵厉害。”

    两夫妻说了阵子闲话,便自休息。

    此时,停放天佑皇帝尸体的藻韵楼中,已经从皇后升级为皇太后的隆玉,面色阴沉的端坐在御座上,深秋时节的京城,半夜颇有些寒意。无情的秋风,透过层层宫禁吹入楼中,将灵前的蜡烛吹的不住摇晃,连天佑皇帝脸上那块白绫,随时都有掉的风险。

    隆玉太后甚至有一个错觉,在某个时刻,皇帝会伴随着这寒风猛的跳起来,指着自己发作。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即使是活着时,她也不曾怕过这个皇帝,就像自己从不曾爱过他一样,死了以后,又有什么可怕。

    小德张如同幽灵一般,从外面走了进来,宫殿里没有他人,就只剩下新晋的太后,以及这位二总管。隆玉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怎么,那边睡下了?”

    她一举一动,甚至于说这话的声音,都在努力自己的婆婆兼姨妈,也是自己一生的偶像,慈喜太后。那位老佛爷能以女主当权数十年,自己为什么不能?眼前的小德张,正值壮盛之年,又如何当不得第二个皮硝李。

    主动靠上太后,向隆玉表现忠心的小德张,亦知自己主人的心理,他的语气和态度,也在模仿着那位老总管。“睡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就算是吃了老山参,也是熬不住。几位爷一告退,那边就躺下了。可是光是躺,未必睡的着,皮硝李在那伺候着。”

    “今个抽了多少烟泡?”

    “比昨个略少几个,但是也没什么用了。到了这个时候,多抽几个泡,少抽几个泡,也没什么区别。”

    “恩,是这么个话,那么大岁数了不好好待着,非要抽那个玩意,不是自己嫌命长?算了,不说她了,我问问你,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过几天说不定就要用,到时候两手空空,可是压不住局势。”

    小德张暗自叹了口气,这位主子比起老佛爷的成色,差了不止一筹。四百万的内帑仍嫌不足,说到底,还是格局太小,每一个子,都想抓在自己手里才心安。他犹豫片刻,回道:“这几天宫里事忙,奴才也无法出宫去办。您且等待些时日,现在老佛爷还活着,若是这个时候操办,怕是老佛爷动怒。”

    “我知道,就算是老佛爷没了,也不能把事做的太难看。那是老佛爷眼前第一得用的人,对付他,就是对老佛爷不敬。所以,你只许软取,不许硬求。至于用什么办法,你自己掂量着办,我的话是放到这了,坏了规矩,我不饶你。”

    隆玉看看盖着白绫子的天佑,哼了一声“你活着的时候,就知道害人,等你现在一走了之,还要我为你守着这份基业。将来到了地下,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有面目见我!”

    次日天明,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照向大地,东暖阁前,一身盛装的慈喜,已经在李连英的搀扶下,费力的挪着步子,缓慢的行走。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太阳也就格外的耀眼。

    慈喜抬头看了看天,盘算着日子“连英,今年的月饼,我怎么没见着啊。”

    “回老佛爷的话,您前几天闹病闹的厉害,太医说,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月饼并没有敢进,等到您身体一好,奴才立刻就吩咐人把新月饼给您送来。”

    “别等了,等会回去我就要吃,尝一口今年的新馅子,也算了我的心事。我的旨意,交到军机处了?”

    “已经送过去了,不会有差错。您老人家,现在还是该静养为上,那些俗事,就不该太分您的神了。”

    “不分神,也不成啊。我看自三皇五帝以来,哪个朝代也没有过现在这样的乱局,海外列国咄咄逼人,总想瓜分咱们。国内又是要葛明,又是要宪政。一个接一个的新词抛出来,不管是祖宗家法,还是圣人们的言语,都不顶用了,这样的乱世,吓人啊。从我进宫以来,时事多艰,洋人犯京,长毛做乱,再后来又是拳匪,又是和列国开战。回想起来,这怕是几辈子人遇不到的事,都让我一个人遇见了。我若是撒手不管,这个江山,现在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

    “老佛爷,正因为有您在,咱们的基业才能维持住,您就更得养好身体。奴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五爷监不起这个国来,要想把国家维持下去,只有您老人家才行。”

    慈喜笑了笑,枯瘦如同鸟爪般的手,在李连英的手背上一打“你这奴才,依旧是用这好话糊弄我。小五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不行,所以我给他留了人。只要他别被他几个兄弟架愣糊涂了,把章程都改了,这个国家,就总能维持。萧规曹随,他还能不会么?我老了,到了该去见先帝的时候了,能帮他做的,都已经做到,剩下的,就看他的德行,和列祖列宗的保佑。”

    李连英感觉,慈喜的身子动摇了一下,他连忙用力扶住,见慈喜的老眼,四下的巡视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连英,你听?听没听见,有人在喊我?这是……先帝的声音,他想我了……这大好的江山,我替他维持到现在这步田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一介女流之身,到这一步,已经是尽力了,他不会怪我吧?这皇宫里,这么好的景致,真好看啊……万岁……万岁要来了,赶快准备着,接驾……”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猛的身子无力的向下,瘫软了下去。

    赵冠侯在庆王府里,正陪着毓卿吃早饭,外面就有人来报消息,要他要紧进皇宫。等到了军机处,才知太后病情突变,那棵老参的力量耗尽,人已经晕厥过去。刚刚苏醒之后,就要拟遗诏。赵冠侯刚一到,李连英就已经过来,请几位到福昌殿,去见个面。

    慈喜已经起不了床,由两个宫女扶着坐起来,还必须牢牢搀着,否则坐不住。毓卿扑到床边痛哭起来,慈喜摇摇头

    “我不行了!这也是早在预料中的事,你们都别哭,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们听。今后国事由摄政王裁定,遇到非要请太后懿旨的大事,由摄政王当面请旨。你们把遗诏拟好,小五,你替我看。我为国家操劳了几十年,不能就这么糊涂的去了,我的难,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这些人,不管心里爱我也好,恨我也罢,随我一死,就都尘归尘,土归土,各归各路,不用再提。只要你们摆正良心,做事之前想想是否对的起我,对的起所吃的俸禄,九泉之下,我也心安了。”

    眼见她声音越来越低,李连英道:“列位,先让老佛爷歇会,等一会精神好了再谈。”

    慈喜道:“毓卿留下,我们娘两个,聊几句。”

    承沣带头跪安,众人依次退出,张香涛看看赵冠侯“冠侯,我们这几个里,除了五爷,就属你年轻力壮。这回可要你多出力,给你岳父帮忙。”

    “香帅,卑职的身份资望学识,都不能与各位相提并论,您要卑职出力,卑职怕是有力也难出。”

    两年前彰德会操时,虽然不曾刺刀见红,真刀撕杀,但是从演习结果看,赵冠侯的第五镇把张香涛用心血打造出来的自强军打的溃不成军。让这位张香帅大失颜面,其并非豁达之人,又兼之赵冠侯这回被飞调入京,俨然太后身边第一心腹,也让他忍不住不能敲打一下。

    见赵冠侯不肯接招,他摇头道:“现在这个局势,不是讲什么资望身份的时候了。这条船眼看就要失去舵手,我们如果不能同舟共济,戮力同心,再想维持这条船,怕是不容易。我方才说的话,确实是发自真心,你若是能到京里来做官,是庆邸的好帮手,我回头上折子保你。”

    庆王不知张香涛这话的用意,但总之不是好事,忙为赵冠侯遮挡“慈圣的病体未知,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

    话音未落,深宫之内举哀之声大做,不需打听大家就知道,那位掌握了帝国命运数十年的太后,也一瞑不视,驾鹤西去了。

    两宫大行,接下来的第一要事,就是新君即位。年号定为承统,以示继承穆宗血统之意。因为还在大丧里,吉服不能穿,就连如意也不能递。

    登基吉时为午前十一点一刻,百官在太和殿排班站立,丹陛大乐虽设而不奏,百官贺表虽具而不读,只是皇帝升殿受礼,便完成了帝国的最高意志,接受臣僚朝拜认可的仪式。两岁的濮仁天子,显然还无法坐在御座上,接受群臣朝拜,只能由其父摄政王承沣抱着,在御座上受礼。

    但是小皇帝虽未亲政,龙威已显,随着净鞭抽动,猛的放声大哭起来,在父亲怀里拼命扭动着身体高喊“我不爱这,我不爱这儿!”

    这是历代皇帝即位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承沣急的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此时以臣犯君,殴击龙臀,只好尽力地安抚““别哭,别哭!一会儿就完,一会儿就完!”(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赵冠侯终究没有在京里任职,张香涛保举他入京担任尚书的事,庆王出面阻拦。再加上两宫发丧、定谥号等一大摊事都落下来,张香涛也抽不出多少精力来和赵冠侯扯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随着两宫大行,京城里已经是一片白色世界,全城挂孝,户户举哀,京城里八音遏密,所有的娱乐,都被强行终止。让一个繁华的都城,变的索然无趣。

    山东的挖掘队伍在太后大行之后不久,就已经来到了京城。高升亲自带队,所挑选的都是赵冠侯的心腹,以平民打扮,在那片田庄上开始了挖掘。这些内帑银子全都被铸成元宝形装,装在银箱里。起出之后,由四恒的京城分号调车,运到车站内,装上了开往山东的专列。

    虽然懿旨点明,这笔钱全归赵冠侯养兵之用,但他还是分出三十万两,半数送到庆邸半数送到袁府。袁慰亭并不肯收钱,反倒是嘱咐着“时事多艰,多留一笔钱在身上,心里总是有个主心骨。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存在谁的手里都一样,就不用往我这里放。”

    他的神色很有些难看,长叹一声“北府的几兄弟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与松江的盛杏荪来往又很密切,他怕是要大用。我们两人嫌隙已久,他一大用,就更没我立足之地。听说还有人建议,要重新起复岑春宣与翟子久。大佬的年岁也大了,在枢臣位子上不知道能待多久,若是有朝一日,大佬也退下来,我的日子怕也没有几天了。你这笔钱与其送我,不如另结个善缘,保存住自己有用之身。”

    “姐夫,你这话就要折杀小弟了。咱们是一家人,哪能看势力定交情。小弟是姐夫一手提拔起来的,不报答姐夫,又去报答谁?您只管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山东永远跟您在一处。既然这钱您不要,那我就给您在四恒里立个折子,只取息不动本,将来也是个凭仗。”

    袁慰亭点点头“这样也好,我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金英……总要给她留下一点体己钱。另外的银子,你就好好养兵,不要乱动。方今天下,主幼国疑,若是再没有强兵在手,江山就不稳固。不管将来我到了什么境地,总要对的起老佛爷的一番栽培,咱们总得要仁至义尽。”

    他又嘱咐道:“这么大一笔银子,时间一长,就难免走漏风声,要紧回山东,不要在京里多做逗留,免得夜长梦多。等到了自己的地方,就什么都不怕。朝廷里,恐怕还会派大员下去,掣你的肘,你自己要多长几个心眼,与上下的关系都要弥缝好,免得被人窃去了权柄。当初太后所许你的事,不可当真,依我看,那些话多半是不能兑现。”

    “小弟明白,老佛爷一去,她说的话,自然不能真信。再说,就算是五爷想按老佛爷的意思办,怕是也未必能够,他没有那么强的决断。”

    说起这个,袁慰亭也摇摇头,如今既在丧里,又有新君登基的诸多事宜要办。正需要内安群臣,外抚督抚,稳定整个国家社稷的时候。可是隆玉太后和摄政王的表现,却让他感觉,这个江山怕是也没几天了。

    隆玉本来想要垂帘,但是慈喜临终遗诏,断了她的念头。改为承沣监国,只有遇到大事再向隆玉请旨。这无形中,就削弱了隆玉的权力,她对此严重不满,也就变着方找承沣的麻烦。因为治丧礼仪的事,就把承沣叫过去,好一通臭骂。

    随后,又因为住处的事,在宫里闹了场风波。京师大学堂监督上条陈,主张摄政王夫妻搬到宫里住,方便监督小皇帝读书进学。

    这本来是一条很不当的奏疏,隆玉年纪不大不小,承沣又在少壮,叔嫂同宫,难免有当年多尔衮、大玉儿之闻传出。承沣的脑子不灵光,并未想到这一层去,竟然真的考虑起,自己该住到哪一宫,比较方便的问题,结果又被太后一通臭骂。

    当初慈喜初垂帘时,与六王内外联手,虽然不能称为一团和气,但是办大事的默契还是有的。现在却是太后没事找事,故意刁难,监国摄政夹在其中左右为难,性子又优柔寡断,让群臣都不大服膺他。比较起来,颟顸无能的庆王,才又胜于德的庆王,反倒被认为是现在第一等的能臣。

    袁慰亭苦笑道:“冠侯,你我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不方便对别人说的,对你也无忌讳,你不要过意。三国演义里,廖化拜先锋的时候,蜀中是个什么光景,不言自明。现在虽然没有司马氏,可是黄巢之流,不可不防。惟一可凭者,就是兵。”

    “姐夫说的是,小弟回去,自当把兵权抓好,不让下面生乱子。”

    “乱不乱,都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当官的可以掌握的住兵,即使乱,也可以弹压的住。如果掌握不住兵,即使不乱,也难以成气候。控制好这个分寸,就没什么难的住你。按说新君登基,太后得发恩饷,你且等一等,等恩饷发下来,再走不迟。”

    “恩饷?恩饷绝对不能发到山东!”醇王府内,承洵第一个拍案而起“老佛爷的内帑,听说连皮硝李的私财,都由赵冠侯经营,这是多大一笔数字?皮硝李这些年在宫里,偷拿了多少珍宝且不去说他,就说收的节敬,就不知道多少。这回都便宜了山东。要是有这么大笔银子到了国库里,咱们什么新政搞不成,什么兵练不了?别的不说,起码能再为老七挤出一笔款子,练两镇旗兵。他把京师的名角,都接到山东去养,有钱养戏子,就别找我们要赏银。”

    承涛道:“是啊五哥,依我看,趁着他现在人在京里,先下道旨意,不让他回山东。再找人参他一本,随后交部严议。把他的顶戴去了,抄家!我琢磨着,抄了他的家,包准发一笔大财。就如同当初抄和家一样,抄了家,够咱们好几年的开销。”

    承沣颇有些犹豫“这还在两宫丧里,不大好吧?老佛爷临走的时候,他可是托孤大臣的待遇。再者,老佛爷跟我也有过交代,仁儿登基之后,要我封赵冠侯一个爵位,就像曾左一样,高官厚币,把他笼络住,说这是给咱留的倚仗。老佛爷尸骨未寒,我就要改她老人家的章程……这说不出去啊。”

    “托孤怎么了?当初顾命大臣,也不是没杀过。”承洵哼了一声,“五哥,你也别忘了,咱皇兄最恨的是谁?原来是头上压着一座山,咱们不敢直腰,也不敢大口喘气,报仇之事,也就谈不到。现在总算是轮到咱哥们扬眉吐气了,你告诉我们,不许动他?哪有这种道理?怎么,老佛爷活着你怕她,死了你还怕她?”

    承涛岁数最小,平日最为受宠,也敢和五哥对着干,瞪着承沣道:“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山东巡抚那位子,我已经答应了我府上的包衣了。等出了丧,就让他上任,你不能让我没脸见门下的包衣吧?你给我撂一句痛快话,你是向着咱自己家的人,还是向着外人?是不是你怕老庆,怕了袁四?你怕,我不怕,你不敢动他,我敢。你现在给我写旨意,我带兵去捉他!”

    房门猛的被人推开,一身缟素的福子,从外面直冲进来,旗人素有儿媳妇当家的传统,她在家中是半个主事人。一步冲进来,真有雌虎下山之威,承沣未及开口,脸色先变,半晌之后才挤出一句“我……我们弟兄说闲话,你这是来干什么。”

    福子面上如罩寒霜“干什么?你们说闲话,我管不着,谁敢动我的恩人,我就得跟谁说道说道。老六老七,你们两个想干什么?是不是想造反?”

    “五嫂,你这叫什么话,我们说正事你闯进来,到底是谁要造反?”承涛平日里就总与福子拌嘴,此时也不怕她。“我知道,赵冠侯救过你,可是那事说出来它也不露脸,你自己不嫌寒碜,我们还得要脸呢。能不能别把那点事总挂在嘴上,我替我五哥害臊。”

    “害臊?你要是知道害臊,就说不出这么忘恩负义的话来。承沣,我今天要一句痛快话,你是不是要违反老佛爷的旨意?”

    承涛道:“老佛爷活着,自然要遵旨意,现在她人都死了,我们几个大活人,要受她一个死人的欺负,没有这个道理!乱命不受,这个旨意不能听。”

    “不能听?那很好啊。你们说老佛爷欺负你们,是不是说,我这个大福晋,是老佛爷强按着你们娶的,你们家认的嫂子,是那元佳氏?”

    一听她提起这旧事来,承沣连忙拉她“福晋,少说一句,少说一句。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提?跟这个没关系。我们也不是说不听话,我寻思着吧,那么大一笔内帑,应该是救济大金二十一行省外加内外柔然这些地方,不能归一个省使费,那也太偏心眼了。只要他把内帑拿出来,依旧可以做镇统制,再不行,留在京里管部,也是个办法。他岁数太轻,又没进过学,当巡抚本来就不合适。这例子一开,其他人怎么办。”

    “哦,他岁数小,那濮仁岁数大么?”福子冷哼着问了这一句,把几兄弟的话都给堵了回去。“你们可别忘了,濮仁的皇位,就是老佛爷的旨意才有的,还有,你们五哥这个摄政王凭什么监国?还不是老佛爷的遗诏!他要是敢不听老佛爷的话,可别怪别人有样学样,到时候,这个监国我看他还能监几天!”

    一室无言。

    福子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几人头上,让一干人都没了话说。她说的情况,确实是几兄弟所没有想到的,如果真如她所说,监国带头违反太后的遗诏,接下来,怕是就要有人跟着脚步,开始动摇承沣的位置了。

    承沣看看承涛“老七,还不给你嫂子赔不是?看看人家,到底是将门虎女,说话看事,就是不一般,这一步,看的多透彻。现在铁宝臣、良贲臣那帮子人,都在盯着我呢。翔凤胡同那,还有位小恭王。咱们可得加点小心,不能太大意,否则这权柄,还得落到老庆那。”

    “那……那皇兄的气就不出了?”承涛虽然没给福子赔礼,但是气焰上,被打落了不少。想来那几万银子是得退回去,自己办的第一件事就没办成,心里就格外的别扭。

    承沣道:“不是不出,是得慢慢来。先把老庆的权拿过来,再想办法收拾袁四,总要一件一件,慢慢去办。你府上那包衣,我保他一个山东藩司,也算有个交代,不让你丢人就是。再找几个留学生,派到山东去,把兵权拿过来一部分。万事事缓则圆,总是慢慢来才好。至于那笔内帑……且先不提它,就算是花,也花不了那般快,盯死它的用项,总能拿回来。但是这回六镇恩赏,山东一镇一协,咱就不管了,让他自己想办法去。”

    “对,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已经得了那么大一笔数目,总不能肥肉添膘,否则其他人还怎么活。”

    听着几兄弟的议论,福子未做言语,只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干蠢材,自己父亲当年就说过,皇帝不差饿兵。你们不发山东兵恩赏,就别怪山东兵的军心向着自己的长官,就这样想抓兵权,做梦去吧。

    韩庆跟着赵冠侯一起返回山东,一起带走的,还有韩荣留给他的产业。一如福子所预料的一样,韩庆未曾成丁,少不更事,家里又没有可靠的人,大管家从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在京里成了个很大的富豪。

    但是当赵冠侯把他带走以后,略使了些手段,那位大管家就招架不住,把侵吞的财产都吐了出来。韩庆年纪还小,在他看来,赵冠侯俨然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心甘情愿把财产交出来由这位大哥打理。

    在火车上,不时兴奋的向外张望,又说道:“这回放到山东藩司那玉山,我听说过,是七爷的包衣,没什么才干,只会捞钱。在京里名声很差,大哥要防他一手,要盯死他的帐,不行就参他。我让姐姐帮你,敢不听话,就弄死他。”

    “小庆,这事你别管,我自有办法。我问你,去洋人的地方玩过么?跑马打猎跳舞,都会么?”

    韩庆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概不知,赵冠侯一笑“到了山东我教你,用不了多久你就都能学会。我再送你到海外留学,你愿意么?”

    “愿意,愿意啊。海外留学,这谁不想啊。”韩庆兴奋的脸上笑开了花,毓卿在旁边却轻轻摇摇头,暗道:这傻小子真是少不更事,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你这一去海外,你们家的产业,可就都听别人调遣。但是做这事的是自己丈夫,她不能说破,只在赵冠侯胳膊上一掐,算是个警告。

    就在赵冠侯回山东不久,新任藩司玉山已经从京里赶到济南,走马上任。同时几名留学生被派到军队里担任标一级的职务,亲贵们以这种方式向各省督抚宣布:新时代到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冷风渐起

    冬日时节,寒风渐劲,巡抚衙门后衙内,却是温暖如春。赵家唯一男孩敬慈,身穿一身缎面裤袄,满头都是汗,小脸通红,挥舞着胳膊大叫着“姐姐……快……快下来。我要骑……骑爸爸。”

    小名胖妞的赵家长女孝慈,正骑在赵冠侯的身上,用手抓着朝珠当缰绳,得意的喊着“驾驾。”两只小腿,得意的晃动着,脸上满是笑容,显然没有半点把坐骑让给弟弟的意思。

    次女爱慈比较腼腆,只在旁边看,将爸爸的头品亮红顶戴戴在自己头上。这帽子大,她一松开手,帽子扣下来,挡住眼睛,她又要去把帽子托起来,可一松手,就又扣下去。自己和自己玩的也很快乐。

    赵冠侯一身袍褂,脖子上挂着朝珠,在地面上爬来爬去,任自己的女儿驱策着在地上转。苏寒芝掩口笑着“你这样啊,要是让那位玉藩司看见,一准写折子参你,说你失了朝官威仪。”

    姜凤芝则不在意的吃着花生,“他敢?敢胡写乱写,我让美瑶姐找几个人,弄死他。”

    “瞧你这话说的,跟土匪一样,哪还像个姨太太,这样搞是不行的。”赵冠侯边爬边道:“玉山现在还算听话,至少知道进退。来了之后并没有急着做什么,一直在客栈住着,都没去接印。我估摸着,他是在看风色,如果风色不对,他自己就会滚蛋。如果有什么动作,那就是年后的事。反正这个年,我们可以消停一下。”

    姜凤芝摇头道:“消停不了。二哥二嫂两口子打起来了,打的厉害的很,二嫂想要下堂。”

    “什么下堂,那是离婚。不过咱们大金目前还没有这条法律,他们两又不是侨民,不适合用这个词而已。反正她想要休丈夫我是知道的,但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苏寒芝道:“年前查帐,发现被服厂亏了一大笔钱,总数有两三万。再一查,就查到了二哥身上,这个数字,倒不是还不出,但是二哥死活不说做什么用项去了,二嫂就疑心他在外面有女人。你也知道,二嫂与我一样……”

    她神色一黯,凤芝连忙一拉她“同着孩子,胡说些什么?”

    赵冠侯这时将胖妞赶下去,又招呼丑丑“丑丑过来,该你骑了。”

    “我不敢……妈妈知道要打。”丑丑颇有些羡慕姐姐,但又有些迟疑,赵冠侯笑道:“别怕,爸爸说的,妈妈不会打丑丑的。”

    丑丑大着胆子骑到爸爸脖子上,也学着姐姐的样子抓住了朝珠,又用一手举着顶戴,不多时就被逗的咯咯笑起来。敬慈则求援的看向苏寒芝“妈妈……我也要。”

    “你是弟弟,要让着姐姐,等到姐姐骑完了,自然就轮到你,不许抢。”

    赵冠侯爬了两圈,门外,程月问道:“姐姐,我能进来么?”

    “这叫什么话,家里哪有你不能进的地方,快进来。”苏寒芝下了地,将程月拉进来。生了孩子之后的程月,越发有大妇的气质,一举一动,像极了大户人家的掌印夫人,反倒是比苏寒芝更像一家的女主人。

    看到丑丑正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大笑,头上还戴着顶戴,脸色立时一变“没规矩!一个女孩,怎么能骑到爸爸脖子上,还敢乱动顶戴朝珠,看我不打你!”

    “行了,是我让她骑的,不要搞的这么凶,一家人高兴高兴,不好么?”

    程月摇头道:“老爷,话不是这么说,这么大一家,没有规矩会乱套的。丑丑是女孩,得有个女孩的样子,要是玩疯了玩野了,将来就不好管了。要是像孟夫人那样,居然想着休丈夫,这可怎么得了?再说天这么凉,你在地上爬,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办。”

    她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冒失,忙给苏寒芝道歉,苏寒芝笑道:“没关系,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冠侯身子骨结实,没关系的。再说他喜欢孩子,跟几个孩子一起玩,也是常有的事。”

    赵冠侯与程月的话最少,两人在一起除了夫妻之礼,闲谈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此时干脆拍拍手“我去看看二嫂,给他们夫妻调停调停,你们几个在这聊。”

    见他走了,没摸上骑马的敬慈委屈的大哭起来,凤芝一边哄他一边没好气的看了一眼程月“本来玩的好好的,一来就搅局。丑丑你别害怕,到凤妈妈这来,有我在,看谁能打你?”

    程月颇为委屈的看着寒芝“夫人,我……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来是要跟老爷说事情的,这……这可是怎么话说的。”

    邹秀荣休夫这种事,太过惊世骇俗,她的父亲虽然与女婿经常在议会里争吵,但也坚决反对女儿休丈夫,认为这事离经叛道。是以,不允许其住到娘家,邹秀荣本可以住在宾馆,但是最终还是被苏寒芝邀请着,住到了赵家内宅里。

    赵冠侯敲门进去时,见邹秀荣正在那里看着帐本,旁边还放着个酒瓶,房间里满是酒气。一皱眉头

    “二嫂,你休夫我不反对,但是酗酒我可要批评你了。不管怎么样,人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较劲。二哥怎么得罪二嫂了,二嫂您说句话,兄弟我把人抓回来,让您军法处置,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

    “作践自己的身体?你当你二嫂是喝一杯就倒的娇小姐?这点酒,也就是给我打个底罢了,我比你二哥酒量大。在家的时候,我每天也要喝几杯。现在不过是在家的传统,这样是不是不够淑女?”

    “不,我倒是觉得,二嫂这样倒是更让人觉得亲切。既然如此,兄弟陪你一杯,您这有杯子没有。”

    赵冠侯取了个酒杯,与邹秀荣碰了一杯,随后问道:“我听寒芝说,是为了两三万银子的事?这个,我不是替二哥分辨,你们是夫妻,对他应该比我了解。二哥的为人,您说他用几万银子在外头包个女人,二嫂你自己信么?”

    “那可说不好,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女人三十豆腐渣,这话我可是知道的,再说我又没给他生过孩子,他想要找一个能为他生儿子的女人,不是很平常么?”

    邹秀荣一笑,“我并不气他这一点,如果他真想找女人,可以跟我谈。虽然我们结婚时,曾经约定过,彼此只能有对方,不许有第三个人出现在我们之间。但是他是孟家这一支的单传,如果为了延续香火这个可笑的目的,我虽然不支持,但是也会和他沟通,总是可以找到办法。我真正生气的是,他从来不跟我说。即使是在我发现了帐目问题后,他也不肯跟我讲明白。纺织厂是山东官商合办,主要的股份还是官股,如果帐目上出了交代不清的事,是会连累到老四你的。”

    “这倒是不用怕,大不了就是帐目不清,张香涛在湖广办铁厂、兵工厂,帐目上糊涂的地方多了去了。亏空数目近千万,那是补都补不上的大窟窿。我这点,算不了什么,交代不清,我就什么都不交代,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要是为了这一点吵架,甚至于到要离婚的地步,真的没有必要。”

    他喝下杯里的酒,又倒上一杯。“我并不是认为女人不能和男人离婚,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我还会修订法律,支持女性有离婚自由。我只是说值得,或者不值得。如果是原则问题,我会支持二嫂,但是为了两万银子的公帐,这毫无必要。就当是二哥赌钱输了,挪两万银子应急,又算什么大事。”

    邹秀荣颇为好奇的打量着赵冠侯“你真的支持,女人向男人提出离婚?”

    “这有必要说假话么?我当然支持了。我同样支持婚姻自主,每个人都有权力对别人安排的婚姻说不。不拘男女,都是如此。”

    邹秀荣的脸微微一红,主动举起杯子“这杯,二嫂敬你。我与思远,就算是志同道合,可是在男女平权问题上,他一样反对婚姻自主。认为这样会搞到天下大乱,因小失大。没想到,反倒是你支持我的主张,这真是让我难以想象的事,看来你是我的知己了。”

    “是啊,那你就听知己一句,给二哥一个机会吧。我相信,他不会是因为女人,要花这么多钱。也许是一次失败的投资,也许是一次骗局,男人么,好面子,吃了亏不肯对家里人说,自己扛起来。玉山那个混球虽然是来找麻烦的,但是我在朝里也有人,他想靠两万银子动我,做梦!”

    邹秀荣摇了摇头“我其实并不怕他背叛婚姻,我只怕他,背叛了其他。比如友谊,比如做人的良知。当初在津门,是你救了思远,又帮他实现了梦想。你的工厂,值得我们夫妻为之奉献全部,他在这里面拿钱,我……我有点怕。”

    她有一些话不方便说出口,但是看神色也能感觉到有些什么,赵冠侯安慰道:“二嫂,几位兄长家中,我和二嫂交情最好,连累的二嫂为我还损伤了名誉。这事是我对二哥二嫂的亏欠,我这个人做人最公道,欠人的一定要还。所以,不管二哥做了什么,我保证不会跟他翻脸,你放心就好。眼看快过年了,还是赶紧回家去,要不然老太太那里,我怕不高兴。”

    邹秀荣却坚定的一摇头“绝不!女人住在其他人的家里就要有闲话?那孟思远如果住在别的男性友人家里,那位友人也有妻妾,是否也会有闲话?男人可以借宿,女人不可以,没有这个道理。我就是为了跟这种风气斗争,也不会回去住。我倒要看看,我的身子正,脏水,又能怎么样。”

    孟宅之内,两个本来应该毫无交集的人,此时也在一起共饮。其中一人身着军装,腰板笔直,正是山东第五镇第十协协统贾懋卿,而与他同饮的,则是孟思远。

    这两人按说分属不同阵营,是凑不到一起的,可是两人的态度,显然证明,是一对交情极好的朋友。贾懋卿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赔着不是“孟兄,这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了。为了这件事,害的你们夫妻不合,我看找个时间,把嫂子接回家算了。”

    “贾贤弟,你不必劝我了,我并没有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你们为了拯救中国可以冒牺牲性命的危险,而我并没有冒任何风险,怎么会是你对不起我?相反,是我应该说对不起你。我做不到像你这样,主动联系志士,发动葛明,也不能为你们提供武器弹药的支持。虽然我是冠侯的金兰兄弟,也不能提取武器,给你们援助。就算是经济援助,这回被秀荣封了帐,再想动款,也难以做到了。”

    “孟兄,你为了支持个葛明,连家传的宝贝都拿了出来,可以说为葛明已经倾家已助,如果我还不知足,就没有了良心。你放心,等到葛明成功之后,一定会给你补偿。”

    孟思远摆摆手:“我不是要补偿,我只要你们能够实现诺言,拯救国家。我是亲身经历过拳乱的,看着洋人的军靴,可以肆意践踏我们的土地,杀戮我们的同胞,我那时就在想,钱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只要能够实现救国救民,驱逐鞑虏的理想,就算要我倾家荡产,我也不会犹豫。我只是嫌自己的力量太小,大笔的资金占压在生意上,没有秀荣的签字无法提取,而田地想要变现也很难,给你们的帮助太少了。”

    “已经很多了。这笔钱在松江,可以作为启动资金,为我们筹措出一大笔款,有了这笔经费,我们这次的行动,一定能够成功。只要起事,孙先生就可以在海外募捐,等到华侨捐款一到,资金立刻就可以周转过来。孟兄如此帮助葛明,他日新正府成立,必会给予您应得的待遇,让兄一展抱负。”

    两人又喝了几杯,贾懋卿道:“孟兄,还是把嫂子抓紧接回来吧,在外面住久了,老夫人心里,难免有骨头。”

    “家母和秀荣,其实一直相处不是太好,主要还是老人家想抱孙子。这次我们闹家务,家母并不肯介入,就是支持我纳妾。但是,其实我是想要离婚。和离书已经写好了,只等着过了年,就送过去。”

    孟思远笑了笑“我干的是杀头的事,如果可以,我希望把母亲也送走,不要让她老人家跟着我冒风险。如果成功,我自然会重新追求秀荣,跟她补办一场有葛明意义的婚礼。如果失败,我一个人去牺牲,也不用牵连他。为了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恢复汉人的天下,我已经随时作好牺牲一起的准备。”

    酒杯相撞,酒花四溅,男儿壮志尽在一杯酒中。(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郑庄公克段于鄢

    赵冠侯晚上,原本是要宿在苏寒芝处,却被她撵到了程月那里,两人照例没有话,吃过饭,就例行公事一般去行夫妻大礼,然后就准备休息。程月却一反常态,主动抱住了赵冠侯,在他身后哀求着

    “老爷……我错了……今后我再也不管你和孩子的事,不要……不要这样冷淡我好不好?”

    “冷淡,你这话没意思吧?每个月该到你房里的次数,一次不少,这也叫冷淡?”

    “我……妾身是想能多和老爷说说话,哪怕是老爷骂我几句,打我几下,也好过这样不理妾身。”

    “我今天有点乏了,不想说话,有什么话,等回头再说吧。”

    程月的心里一酸,这两年来,日渐冰冷的态度,让她越发觉得难过,归根到底,她把责任归结到自己没能生下男孩上。她越发放低了身段,小声道:“前几天三少爷他们来看老太太,说起松江那边有大生意,是什么橡皮股票,可以赚很大一笔钱。老太太把这事对我说了,让我来给老爷提醒。您办军务,最离不开的就是银子,如果想做这生意的话,妾身可以把三少爷他们的住处和名刺给老爷。”

    她说的三少爷,就是程功亭的儿子,其子不从军,而是经营实业。在松江搞商业贸易,据说生意做的很不错。赵冠侯对于程月本就不喜欢,这两年来闲花野草随手可折,于她就更懒得敷衍。原本是想睡过去,但是听她这话,来了精神,睁开眼睛“你是说……橡皮股票?”

    “是……就是股票。”一见丈夫来了精神,程月的情绪顿时就高涨起来,以近似于讨好的方式,将自己所知的向赵冠侯做说明。“三少他们在松江,做一支橡皮股票,说是可以涨很多倍。他与那个洋行里的一个办事人员很熟,有消息。说是这支股票,可以涨几十倍。这股票一般人买是要限购的,但是三少爷可以找到关系,多买一些。老爷如果想买,我可以让老太太出面说话,买一千股也不成问题。”

    “一千股这么多,三少爷不是就少赚了?”

    程月脸微微一红“老太太很疼我,担心妾身……没有本事,受气。帮我多赚些钱,在家里说话也硬气一点。”

    赵冠侯哼了一声“哦,这么说,我是给你气受了?”

    “没有……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是说,老太太肯定会帮忙,三少爷又是孝子,不敢不听奶奶的话。真的没有其他意思,更不敢在老太夫人面前搬弄什么是非。妾身也知道,现在是老爷的人,老爷与我近,娘家与我远,不会做吃里扒外的事。”

    赵冠侯见她这副样子,摇摇头“等过了年,我送你到女校去读书吧。你多读一点书,增长一些见识,就不用这样子怕我了。”

    “不……妾身不要去女校读书。女人读书,要读的是闺戒女训列女传,做到三从四德,侍奉夫君。读了洋书,把脑子读坏了,就只想着和丈夫吵架,甚至是像孟夫人那样,想着和离。妾身只想伺候老爷,不想去学那些坏东西。妾身今天骂丑丑,不是有心的,朝珠顶戴,乃是朝廷名器所在,不可亵玩,否则都老爷那里要是参一本,朝廷要老爷明白回奏,那就麻烦了。现在又不比慈圣那时,圣眷优隆。如今新君即位,五爷他们对老爷印象极坏,盛杏荪又被起用,他们都对老爷虎视眈眈。越是这时,咱们越要谨慎,要是因为丑丑贪玩,害老爷被参,妾身就百死不能赎罪。老爷是妾身现在最亲之人,自然当处处为老爷着想,哪怕丑丑恨我,我也不在乎。”

    她说的情真意切,一片关心的情绪非假,赵冠侯心内颇为感动,抚着她光滑的脊背,安慰道:“你的用心我知道了,今天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别在意。丑丑还是孩子,别吓唬她,更别打她。随便玩一玩,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以后有什么话就说,别总闷在心里,不好。”

    程月乖巧的将身子靠上来“妾身自知貌丑,但是对老爷一心一意……只要老爷对妾身多说几句话,多笑一笑,妾身就知足了。妾身还想为赵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那既然这样,我就成全你。”

    第二天清晨,赵冠侯直接找来了霍虬,问道:“部队里的情形怎么样?”

    “大帅放心,儿郎们都念着大帅的好呢。朝廷这回不发恩赏,大帅拿出钱来给大家发饷三月,要是还分不出好坏,那不是成了混蛋?大家都说,吃粮当兵,就得跟大帅这样的人干,跟着您走,才有出路。”

    “那就好,等过了年,我有一件差事要吩咐你。这件差事很难办,难在不在本地,要去外省,虽然是官兵,却又要隐藏形迹。美瑶手上有人善于干这个,但是人生地不熟,也未必干的好。我训练你们这个营,教了你们一些东西,就是为了适应这种场合。可是教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那是另外一回事。而且那里不是我的地盘,搞不好,会有风险。”

    霍虬脚跟一磕“大帅放心,卑职一定把差事办好,绝对不辱使命。每年都可以过年,大帅的差事不能耽误,大帅只管吩咐,卑职这就回去安排人手。”

    “那你们在外埠过年,就没有什么怨言?再说,你又娶了媳妇,那个柔然姑娘听说怀了身子,你放心?”

    霍虬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长官有令,刀山火海也无二话,何况是过年。要不是大帅成全,卑职怎么娶的到那么个可人儿?您放心,她们身体壮实,生孩子不会有闪失。再说有稳婆,有医院,卑职在与不在,也无区别。大帅的军令,才是第一要紧。”

    赵冠侯从护书里抽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这是一万两银票,给你们使费用的。既然不能在家过年,在外面就不要太委屈自己,可以随便花。如果不够,打电报给我,我再给你们送。你回去点上一个哨的人,每人配两支左轮枪,多带弹药和手留弹,给我到松江,去盯一个人。这个人叫格瑞格?麦边,是个阿尔比昂商人。在松江做橡皮股票生意。”

    霍虬道:“大帅是要架他的票?虽然是在租界里,卑职一样有把握把他带回来。”

    “不是架票是监视,盯着他,别让他发觉。这个商人做生意,我总觉得不牢靠,按说这事不归我管,但是我觉得这次他的场面铺的很大,不像个真正做生意的样子。如果真是做橡皮生意,这种军需品,根本用不到把排场撑的那么大,声势造那么足。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人说不定是个泰西来的拆白党。一旦有变故,就不是一人一家之事,搞不好也会波及到山东。所以,做个防范,总无坏处。若是有机会办掉他,或许对咱的军饷大有裨益。”

    一听到军饷,霍虬更无二话,点头道:“大帅放心,这事交给卑职,绝不会有什么纰漏,包准让这个狗洋人跑不出咱的手去。不管他是合法商人,还是非法商人,最后总归让他把银子给咱放下。”

    等到送走霍虬,赵冠侯骑了马直到军营里,校场上,洋教习正在教导着士兵,举枪、瞄准、装填。数百名骑柔然马的士兵,催动着坐骑,向排列成队的步兵直撞过去,作为防守方的步兵,则举起了手里的木枪,做出防御态势。

    这些受了长期训练的士兵,已经越来越能应付这种场面,飞奔而来的战马,狂怒的马群,冰冷的长刀。不管遇到什么局面,他们都会挺起刺刀迎上去,将对手捅穿。

    白刃格斗训练中,则是两支部队分组对抗,各举木枪代替刺刀拼杀,虽然是演练,但是一招一式一丝不苟,毫无懈怠。大刀王五等教习,则教导着士兵练习挥砍劈刺,警卫部队,则加练擒拿手,匕首等兵器的使用。

    在营房里,瑞恩斯坦则看着二十几个年轻人咆哮着“这就是你们交上来的方案?我不得不遗憾的宣布,所有人,都不通过!看看你们这些咸鱼!你们的大脑,难道是扶桑制造的?战术呆板,方案陈旧,我真怀疑你们在扶桑学了些什么。对不起,你们这些参谋,接下来的岗位是:厨房,敌人是土豆,我保证,你们的敌人要多少有多少。”

    一名年轻人颇有些不服气“我们的方案是经过扶桑军事教官指导的,在军校里,应对类似问题,都是以这种方式解决,我个人认为,您对我们有偏见。”

    “你说的很对,我对你有偏见,对你的教官同样有偏见。那个扶桑人如果在这,我会打的他满地找牙,我要踩着他的脑袋问他,是用什么方法教出了这么多咸鱼!现在,你的问题我已经解答了,你们该去对付土豆了。”

    “我们是奉朝廷命令来此为官,阁下虽然是洋将,但只是客将,无权指挥我们。”一名年轻的白面武将,霍然起身,直瞪着瑞恩斯坦,态度也强硬起来。他说的也是普鲁士语,语气十分坚定。“我大金新军,不容洋教习指手画脚,干涉人事。”

    “不,你错了,他有权指挥你,以及军营里的每一个人。我不在时,整个第五镇的指挥权,都由瑞恩斯坦阁下代理。你们现在所有人都有,起立,跑步到伙房,去削土豆皮。这是军令,谁敢不遵,当心着军棍。”

    赵冠侯这一出现,这些新来的参谋都没了话说。那名起来与瑞恩斯坦对峙的年轻人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最终还是服从了军令,与其他人跑出了房间。瑞恩斯坦朝赵冠侯一笑“他们应该感谢你,否则的话,如果你不来,我会让他们体验一下,违抗命令是一个什么滋味。”

    “他们真的那么糟糕么?这可都是在扶桑留学军事的高材生,按我国官府的意见,是要任命他们担任标一级将校的。”

    “标一级?开什么玩笑,他们就算是当营一级的管带,也不合格。将领不了解士兵,就像士兵不了解将领一样,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让部队按他们的命令行动。再看看他们递交的战术计划,呆板,全无灵性,部队如同童子军。这样的军队,只适合在操场上进行演练,真不知道扶桑人教了他们一些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是,他们的思想也有问题。”

    瑞恩斯坦转过身,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些装订成册的小本,扔到赵冠侯面前“你看看吧,这是他们来以后,在军营里推行的读物。贵国的朝廷,真是个充满着矛盾的怪物,一方面,他们刻意的维护自己的专知,为此,他们不惜派出一些无能蠢材,来掣你的肘;另一方面,他们信任的将领,却公开在部队里散布这些东西,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用了一些什么人?”

    赵冠侯拿过这些印刷品,见是用油纸印的,质地粗糙,印刷工艺也一般。封面上,有警世钟、猛回头、葛明军等字样。这两年来,这种读本赵冠侯收缴了不少,但是大多是过境者或出于好玩,或出于其他原因携带。

    朝廷自实行宪政以来,法纪放宽,对于夹带这种读本的人,也是高举轻落,睁一眼闭一眼,放过去就算了。带兵官带头发放,则还是第一遭。

    山东第五镇士兵,兵源主要是淮上子弟,他们大多是家乡里吃喝不上的穷苦人,自然没有机会识字。进入军营之后,由军队开课,普及教育,让他们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认识了越来越多的字,可是道理上,他们所学的只有一条:忠义为本。军队里信的是关公,不是主义,这种手册的影响很有限。

    第五镇的部队,由于来源单一,并不像其他各镇部队一样,流行各种秘密结社。会党的力量,在军队里也极弱,虽然有漕帮,但是都是赵冠侯自己的弟子门徒,标统、管带,有一些拜了赵冠侯做师父,成了漕帮大字辈,军队里师兄师弟成群,其他会党没有生存的空间。

    有一些名为读书会,进步社之类的团体,可都不成气候。这种读本扩散的速度一直不高,士兵对它们既没有兴趣看,也没人敢看。可是,如果是由一些标级军官下发,那影响,就很难控制。

    赵冠侯道:“看来我今天,倒是来对了。”

    “你不来,我也准备把你叫来,这是你的部队,这件事,必须有一个处理。如果只让他们对付土豆的话,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得面对一大批造反的土豆。”

    赵冠侯一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瑞恩斯坦道:“瑞恩斯坦老兄,我知道你的学识很渊博,但是我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即使是阁下,也不敢说读过所有典籍。我今天要推荐你看一部书,左传。”

    “左传?”

    “是的,你需要看的是其中郑庄公克段于鄢,看过之后,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们中国有句古话,狡兔死,走狗烹。我不想变成锅中的食材,所以就必须用一些手段,让朝廷知道,他们如果不任用我,就会失去一切。”(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稳定根基

    赵冠侯这次到军营来,主要目的,就是保住自己的根本。他的基本盘,就是第五镇以及第二混成协,只要部队不出问题,朝廷里就难以动摇他。部队之中,又以第五镇为重,只要第五镇控制在手里,第二混成协就绝对不会反水,或者说也不敢反水。

    第五镇依旧采取的是小站发饷方式,赵冠侯亲自将军饷发放到每一名士兵手里,没有中间将领经手空间。这也保证了,让士兵认定,自己的衣食父母是军事主官,忠诚对象不会发生转移。

    况且瑞恩斯坦的军事培训体系里,也在潜移默化,宣传着对主官的效忠,山东部队的教育,也是内部的体内循环。

    与时下各地流行的鼓励士兵读书看报,学习泰西思想不同,第五镇及第二混成协,虽然在部队内设有行营学堂,教授士兵知识文化。但是在思想教育上,强调的是忠义二字,强调报恩与尽忠。士兵的效忠对象,实际就是自己的军事主官,是把军饷发给自己的人。

    除此以外,山东的建设,也让山东本地人确实得到好处,经济的发达,水利的兴修,都让人能体会到,山东目前正在这位巡抚的带领下,越来越向好的地方发展。这一点,也更有利于部队内部的宣传与造势。

    赵冠侯与瑞恩斯坦相谈并无忌讳,将自己的处境分析的很透彻“事实上,这一次朝廷对我,是不怎么会留手的。如同温水煮青蛙,早晚要把我的权柄都夺了,他们才甘心。所以,伯爵阁下,您现在需要做出选择,是继续做我的军事顾问,还是带着您的雇佣兵团,去寻找一个更有前途的雇主。”

    瑞恩斯坦面容严肃的思忖了一阵“在泰西,我和我的部下,可以找到收入差不多的工作。但是,他们给我们的,只会是拼命和送死的任务,不会让我们担任部队里的军事教官,个人的发展前途,实际是没有的。我的人在这两年里,有两成以上与贵国女子组成了家庭,在山东安家落户,对他们而言,这里已经是自己的故乡。至于我,我的理想和抱负,不可能由一群蠢货宗室来完成,所以,我们的选择,你应该很清楚。对我们而言,贵国朝廷毫无威信可言,我们从来没有向他们效忠,也就无所谓背叛。雇佣兵永远忠于自己的雇主,既然付我们工资的人是你,那我们效忠的对象,也很明确。要是有人想要夺取你的军权,那他就要说服我,否则的话,我恐怕保证不了他的安全。。”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我们中国人讲交情,铜钱银子使的完,朋友交情花不光。大家既然是朋友,就该互相帮助。现在,我确实需要你帮我,咱们拟定一个计划。一个引出老鼠,又保证家具不被破坏的计划。”

    两人在营房里谈到了中午,赵冠侯又召见了一群自己的旧部及一手提拔起来的军官,众人对于这次朝廷不发山东恩赏,不满以久。言语之间,很有些不把承沣等人放在眼里的味道。赵冠侯只一挑拨,就有人把帽子摔在桌上“****娘,第五镇的统制,我们就认大帅一个。其他人谁来当这个官,我们都不会听!”

    “胡说,你我都是朝廷命官,谁还敢抗旨?”

    “抗旨,有啥不敢的?朝廷现在也讲立宪了,既然说立宪,那就不能他说什么我们听什么,得让我们说话。谁说的对,咱就听谁的,否则那立宪两字,不就成了骗人的假话?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没错,本就是如此,既然朝廷行宪,我们大家谁都有权说话。要换我们第五镇的军官,得我们第五镇自己人认可才行,随便来个人,就想在第五镇发号施令,我们不予认可。”

    赵冠侯未置可否,又问起贾懋卿以及一干新来的留学生的情况,密谈之下,一个新的情报,又浮出水面。

    “贾懋卿在部队里搞青年读书会,发展了三十几个人,都是一些年轻的军官,大抵是棚头、排头这一级别,其中有两个哨官。他们聚在一起鬼鬼祟祟的说是读书,谁知道读的什么书。要说读书,大帅办图书馆,里面那么多书,还不够他们读的,用的着单起一会,我看这里,透着有问题。”

    “可不?他那一协里面,邪气大的很,连关公都不肯拜,这像话么?他的贴身小队子,没事就嚷嚷什么有卡佩,占广州,窥视黔贵;普鲁士,胶州领,虎视东方。这不是反书么,他的小队子带头读反书,还到处嚷嚷,我看不是什么好兆。”

    “那家伙最近还在向官兵集资,说是帮大家去做生意。”

    赵冠侯原本听着众人议论贾懋卿,并没有说话,这时来了兴趣“集资?咱们第五镇,几时有当官把发下去的军饷,又收回去的规矩?”

    “就是这个话。他这么搞,简直是坏了咱们第五镇的规矩,就算是那些旗人,在第五镇,也不敢玩借军饷这套。他却在他那一协里搞集资,发下去军饷,他又向士兵征集。好在不搞摊派,又许三分高利,所以没闹出大乱子来,我们也不好乱说话。今天大帅既然说起来,我们就要说一句。下面不少弟兄怕他是协统,不借就会有麻烦,不得不听他的,心里其实极为不满,背地里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赵冠侯闭上眼睛思考了一阵,对众人道:“你们说的,我心里有数,大家先回自己的队伍里,把兵带好,其他的不要管。宪兵注意一下第十协的枪弹,不许他们把枪弹武器,搞到外面。”

    “大帅放心,核查武器,严防武器外流,是由洋教习们管的工作。他们铁面无私,根本不讲情面,任是谁,也不会把武器弄出去。”

    既然武器搞不出,赵冠侯就不信贾懋卿能变出什么戏法,与众人又闲谈一阵,散会之后,留下了袁保山,袁保河两兄弟。

    这两兄弟娶了姜凤芝那两位姐妹,日子过的很红火,现在也都有了自己的骨肉。比起在袁慰亭手下当亲兵时,生活要好的多。

    两人都是老实人,自身才具有限,也不曾进过学。虽然在部队学堂里读书,成绩也很平常。即使是在袁慰亭的队伍里,靠着乡亲宗族关系,最多也就是在亲兵队里做个小军官。

    现在两人在第五镇,都已经到了标统,比起同侪来,可说是官运亨通。二人自知,这是长官栽培,并非是能力所及。是以对赵冠侯感恩戴德不在话下,忠心也无可怀疑。

    赵冠侯将两人叫到身边“家里的日子还好?有什么困难,只管说,不要不好意思。前几天两位嫂子还找凤芝打牌,她们三个是红灯照的姐妹,关系近,就该多走动。眼看到了年里,自己过年没意思,两人没亲人,干脆,就一起到我家里过年,人多热闹。”

    袁保山连连摇着头“那可不成,那不就没了规矩了。我们自己在家,对付对付就过去了。”

    “过年怎么能对付?两位嫂子吃过不少苦,跟了你们,就是要享福的,怎么能对付。我回头跟粮台说一句,你们两位,每人去粮台提一千两银子,专为过年。”

    袁保河颇有些不知所措“这……这怎么使得,我们两个,哪能拿那么多钱。让别人知道了,不得了的。”

    “所以就别让别人知道啊。”赵冠侯拍拍两人肩膀“二位哥哥,咱们可是一起从宫保的亲兵队里出来的,关系是最近不过。我想年前找个机会,把老骑兵棚的人都约出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当初一个棚里做事,后来到炮标,也是大家一起过来捧我。这几年间损失了几个人,剩下的老人就更珍贵。有机会,就该多聚,不要以为我升了官,就忘了故人,这是没有的事。这个山东,这个第五镇,只要是我说了算,大家就都不会吃亏。”

    袁保山自知才具不足,换个长官来,非但亲信的位子保不住,标统也难以胜任。他的脸胀的通红“大帅……卑职嘴笨,不会说话。有一句话,也只敢在这里说。俺们就认你是大帅,旁人,谁也不认。朝廷要想给山东换巡抚,我们管不了。想给第五镇换统制,俺第一个不答应!要是非换不可,那得先跟俺的枪说话。”

    袁保河也道:“没错!当年马新贻的事,朝廷应该还没忘。只要死那么几个统制,他们也就不敢胡乱派人,乱咱的军心!”

    赵冠侯一摆手“这叫什么话?眼看要过年,怎么说起杀人害命来了。事情也还没到这个地步,京里我自会去斡旋,大不了破出一笔银子打点,我自己出身就是混混,大不了回津门,接着混锅伙,也不至于饿死。可是大家跟着我这几年摸爬滚打不容易,总不能让弟兄们吃亏。我不管将来是个什么地步,总不会让大家跟我吃苦头。现在,有一件关系到咱们这个团体的事,要你们两位老兄来盯一下,这事必须保密,不能告诉别人……”

    等到吩咐完毕,营房里依旧剩了瑞恩斯坦一人时,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指挥官,我从你的安排里,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我更习惯称其为智慧,其实比起战场上的战斗,我更喜欢这种,看不到硝烟的战争。第五镇是我的,第二混成协也是。不管是朝廷,或是葛明党,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们不管有多少光明正大的借口,都不能从我手里,把属于我的拿走。第五镇如此,山东也如此。谁想要拿走东西,都要付出代价,如果他们想要试一试,我就会让他们知道,代价将是何等的……可怕。”

    赵冠侯冷笑一声,来到墙上悬挂的山东地图之前。这是他担任山东巡抚后,用几个月时间遍走山东各地,绘制而成的高比例山东军事地图。整个大金各行省之内,有如此详细的军事地图的,怕也只有山东一家。

    他用手在枣庄方向一挥“年后,我将在山东进行一次正常调防。骑兵第一标,将移防到枣庄地区。那是他们过去就活跃的地方,人地两熟,同时,将济南原有部队做一番调动。老兄,我想,是时候对咱们的部下进行一次大规模拉练了。”

    “我完全同意。”瑞恩斯坦看着地图,也明白过来,用手在地图上一画。“按你的调动,济南四周,将被你的部队所控制,城里,则留给贾懋卿。看来,你是要给他一个舞台了。”

    “当然,他既然这么喜欢表演,我为什么不成全他?他想怎么演,就怎么演,想要葛明,我就给他机会。将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步,那就看他本人的本事了。”

    自军营回到府中,天气已经到了傍晚时分,赵冠侯一进门,就听到敬慈在那里大喊着“洋妈妈抱,洋妈妈抱我。”

    能被敬慈喊洋妈妈的,家里就只有简森一个,至于山东女子学堂那些闲花,是没资格被称为妈妈的。赵冠侯笑着推门而入“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给我拍电报?”

    简森正用一个泰西八音盒逗敬慈玩,见他回来,放下敬慈,大方的张开了臂膀。“亲爱的,我想要给你一个惊喜,这个惊喜,你很欢迎吧?上帝保佑,所有的工作都在之前完成,这个春节,我又可以留在济南了。我得承认,我越来越喜欢你们国家的新年。”

    “那是你喜欢上了家庭的温暖,来,让我看看,瘦了没有。”

    赵冠侯捧着简森的脸,仔细端详着,简森饶是素来大胆,也羞的脸微微一红“敬慈……还在这里。”

    敬慈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张着手跑过来“爸爸,亲我,先亲我。”他被赵冠侯扛在肩上,咯咯笑道:“爸爸,洋妈妈说要送我儿童车,儿童车是什么啊?。”

    “等回头爸爸带你玩,你就知道是什么了,春红,把少爷送到凤喜那。”

    孩子被送走,房间里只剩了两人,赵冠侯第二次把简森抱住,在她脸上颈上一路亲着,简森微笑着道:“你不关心一下,我的生意做的如何?这可是无法估计的财富,你难道不担心有变化?”

    “那笔生意我虽然很在意,但是跟你比起来,那也不过是一笔生意而已,能成功最好,不成功,我也不在乎。只要你一切都好,就是我最大的财富。”

    简森的笑意更浓,主动将赵冠侯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衣服里。“亲爱的,我要恭喜你,你将成为华人中一位新崛起的富翁,你的财富,将无可估量。”

    “不,是我们的财富,将无可估量。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就像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一样。怪不得你要送那兔崽子一部儿童车呢,有了这个专利,我们可以买下几个自行车加工厂,想有多少自行车,就有多少自行车。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一对。”(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 青霉素

    赵冠侯交给简森申请的专利,是青霉素提取技术。这个时空里,目前还没有人发现青霉素,更谈不到提取。赵冠侯之前曾经提到过这种霉菌,并且由简森雇佣专家进行研制。在培养液里,终于提取出合格的试样,其效果固然极好,但是价格也异常昂贵。每一支注射药液的市面价格可抵一根金条,虽然在处理伤口感染上有奇效,但是并没有多少市场意义。

    这次她到泰西,则是赵冠侯进一步研究出了在水果上提取青霉素的技术,使得青霉素的成本爆跌,终于具备了量产的可能。

    眼下战场上,致命的最大因素,并非是枪炮刺刀造成的直接伤亡。主要还是伤口处理不当,引起的感染,破伤风之类的后遗症。

    青霉素的成功研发,将让因此死亡的人数大幅度下降,从救人活命的角度看,可算功德无量。从利益的角度,这种药品的专利申请成功,也意味着一旦有战争爆发,参战国必然要大量买入青霉素,对本国的士兵进行治疗。乃至于日常的生活中,居民人等的伤病,一样需要这种药救命。

    所以在简森看来,青霉素专利的价值,与招远金矿不相上下,都是潜力无限的生意。如果从长远角度看,青霉素带来的利益,还要远高于招远金矿。是以赵冠侯把自己看的比这份专利还要重要,见面绝口不提专利,只问她是否健康,让简森大为受用。

    另一方面,就是毓卿所得的慈喜首饰,本着公平原则,简森也有一份。以她现在所积累的财富,并不如何看重这些珠宝,可是这种认可,让她很是受用。不等赵冠侯动问,主动介绍着这次的泰西之行。

    “按你所说,我找了一家阿尔比昂的大银行合作,两个公司组成联合经营模式,他们事实上付出的很少,却能得到四成回报,当然没有意见。也正因为此,他们在专利申请的事情上帮了很多忙,很多关节,有他们出面,确实就容易疏通。除此以外,他们还帮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可能与你有关。”

    “什么消息?”

    “一是扶桑方面处理他们的旧军火,就是之前在关外与铁勒作战时,订购的军火,由于他们损失太大,急于回收资金,所以这些军火急着处理。听说有一笔不小的军火,被神秘的东方人买了。这些人可不是大金官方,但又确定是中国背景,我觉得,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也不一定,或许对我来说,它会变成好消息。还有其他的么?”

    “扬基有人在做一笔大生意,他们称之为镰刀行动,是要对金国经济,搞一次大收割。这是大墙大街的秘密,那家银行知道的也不多,我所能掌握的信息就更少。可是从我这次到中国的发现来看,应该是跟橡胶股票有关。”

    这是第三个女人,向自己提起这支股票,赵冠侯一边拥着她,一边问道:“从你专业的角度分析,那股票有问题?”

    “发现它有问题,根本不需要专业,只要有智力就够了。如果橡胶的前途真的那么好,那么这支股票就不会到金国来发展了。泰西的市场,难道还消化不了它们?事实上,包括那份无限担保的证书,都充满了阴谋的味道。我回金国之前,也到东南亚去看过,就是把那些树桩也算成橡胶树,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橡胶可以开采。”

    “东南亚,你去那里干什么?吕宋那边蚊子很厉害的,还有疟疾,我可不希望你为了生意,就去冒这种风险。事实上,我们现在有了这个专利,更不需要去管那场骗局。”

    “我喜欢冒险的感觉,再说,我有足够的药品储备,确保我的安全。在松江也有华比银行的分部,麦边利先生在松江做这种生意,势必会影响到华比银行的利益,我现在是银行百分之七十股份持有者,实际这银行就等于是我自己的,我这么作,这也是为了自己考虑。”

    简森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挺起了胸脯“怎么样,想不想跟我一起,从中分一杯羹?”

    赵冠侯端详着她的脸“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我听你的。但是,我必须提醒你,江湖上做局,最忌讳外人插脚,你真要往里面伸手,扬基的银行家,是不会喜欢你的。”

    “我不需要他们喜欢,我就是喜欢看他们恨我恨的咬牙切齿,却又对我无可奈何的模样。他们诅咒我,说明我成功了。金国的市场很大,如果这么庞大的数目,让扬基的银行家和部分阿尔比昂银行家获取,我却从中没能分得利润,死后是会下地狱的。这么大的一笔钱,我们应该,人人都有份。”

    简森虽然想要赚钱,但第一,还是要保证情人的基业不失。这场经济骗局在她看来,怕是要运行布局一段时间,等到吸纳了足够多的资金以后,才会真正发作起来。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山东资金控制住,绝对不能让山东的资本,流到松江去。同时,赵冠侯自己手上有太后内帑以及四恒,有着很大的资金流,利用好这笔自己捞一笔就走,则无问题。

    是以,两人定下的方针就是,限制游资,以官方资本出面去打闷棍。资金由赵冠侯提供,具体操作人员,则是简森。这里面,就得需要董骏的四恒出面,控制山东资本,好在年底银根紧缩,钱庄本来就不会轻易放贷,做这些事比平时要容易的多。

    今年的年夜饭,比往年更热闹,即使客居于此的邹秀荣,也被拉来参与。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孟思远非但没来给老婆赔不是接人,反倒是让人把和离书送来,让新年里,多了几分不谐。

    邹秀荣很大气的签字,将和离书扔给了孟家来的下人,依旧与赵家的女眷说笑,还与简森大谈生意经。仿佛这件事对她没什么影响,只是后来听她的丫鬟说,晚上回到自己房中时,她喝了一夜的酒。

    新年刚过,赵冠侯就请来了董骏,向他提银子。四恒现在依附于赵冠侯,一如当日的胡光庸依附于左季高,帮办粮台,收益很大。在东三省,开有分号,办理移民事务,比起大盛魁的声望也不弱。对于恩主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

    眼下的消息传递缓慢,尤其新年里,就更慢一些。是以松江那边股票的消息,四恒还没有收到,对于赵冠侯要求收紧银根,不为小钱庄担保,不参与股票炒卖,不给别的钱庄调头寸等要求自然没有什么抵触。至于把款放给简森去做事,两者本来就是联盟关系,又有山东巡抚做保,他也没什么话说。

    除了现银之外,此时钱庄多发行庄票,凭庄票可以到发行的钱庄兑银子,与钞票很接近。董骏咬牙,拿出了两百万的庄票,押上了四恒全部身家。如果投资不利,或是这段时间赵冠侯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四恒怕是就要步胡光庸后尘,落个卷帘大散。

    简森看着这庞大的庄票,还有海量的白银,心里也砰砰乱跳,自己所选的男人,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自己身上。如果自己卷款而逃,他这个山东巡抚非但做不成,怕是还要吃官司。

    即使做成,大金的经济一样会元气大伤。各省两年新政的成果,多半也就要毁于一旦,支撑帝国的最后一根梁柱,即将折断。饶是向来喜欢冒险,更喜欢金钱的简森,也有了一丝动摇。

    两人的关系到了这一步,倒是不用说什么客气话,她犹豫片刻后,终于说道:“亲爱的,我必须承认,我很喜欢钱,非常喜欢。但是跟钱比起来,我更在意的是你。如果……如果你想阻止我,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或者一起跟麦边较量一下,不让他顺利的拿走一切。”

    赵冠侯在她脸上一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把这笔财富交给你,就是让你可以放心的去做。哪怕是打不赢,也没关系,相信你的男人,赢的起,就输的起。我当然不喜欢扬基人把这么多钱拿走,但这仅限于扬基人,如果是你我拿走这些钱,我会很高兴。至于其他的事……我不在乎。。”

    有些话,他是不能对简森明说的,或者说也解释不清。帝国越混乱,那些大佬就越离不开自己和自己手上的部队,夺自己的权柄,就会更谨慎。从这个角度看,他根本没有任何义务护盘,反倒是让它越乱越好。

    这种想法,当然无法说清,也不能让家里的毓卿知道,等到他回到府里时,就只装做若无其事。毓卿只当他是用款去发财,也没有想到其他,见他回来,和孙美瑶以及姜凤芝都迎了出来,三个女人全都满脸兴奋的看着他“冠侯,咱今天什么时候练车?”

    自行车在金国是新生事物,既洋气又时髦,但也充满危险。赵冠侯第一次骑自行车没有摔跤,还能玩花式动作,让简森大为吃惊。家里的女人,人人都有一辆自行车,但是寒芝、程月这种内向的女人,是不怎么好意思,也没有勇气去骑的。

    与之相反,就是眼前这三个女人,不但胆子大,而且充满学习的玉望,对于学会驾驭洋玩意充满兴趣。像毓卿本就是极感时髦的人,当初京城里第一个有亨斯美的中国人就是她,现在自然想要做山东最早骑自行车最好会玩特技的太太。

    凤芝若是在未嫁时,自然也没机会接触自行车,现在身份一变,有了自己的车,一坐上去就觉得兴奋。虽然一骑起来就摇晃不止,骑不了多久,车就向一边歪,但是她身手敏捷,从未挨过摔,反倒是非常兴奋。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赵冠侯之前修路的意义,若是换了其他金国城市,道路颠簸学车更难。山东大量修路之后,城市里路面情况出色,学自行车难度为下降。像是学习速度较快的毓卿,已经可以骑着自行车在城里买东西。

    孙美瑶学的速度也不慢,今天两人骑的是泰西特制的双人自行车,实际意义不大,但是是谈情说爱的佳品。两人骑一辆自行车,如同双剑合壁,心意相同,格外浪漫。

    趁着学车的当,赵冠侯又对她叮嘱着自己的安排,孙美瑶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瞪圆,紧盯着前面,手紧紧抓着车把,一刻不敢放松。嘴里回答着“别捣乱,这个时候跟我说话,我车就骑不好了。你说的事我知道了,部队里我会安排人,谁敢坏你的事,夺你的位子,我就活埋了谁!”

    双人自行车骑出巡抚衙门,一路到了行宫,这里在慈喜搬走后,已经封宫不用。赵冠侯看看行宫,问孙美瑶道:“这里,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啊……讨厌,别这时候跟我说话。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用,我们也不能住。”

    “现在不能住而已,等过一段时间,那就说不好了。现在,奔藩司衙门开,我看看你的技术。”

    巡抚太太骑车出门,沿途都要净街,济南的洋人或许可以不惧怕巡抚的官威,但却要畏惧钢铁与橡皮的威力,是以当巡抚夫人出门时,他们照例不上街,这条路上也不会有人。

    孙美瑶胆子渐大,车速也渐渐提了上去。可就在车即将到达藩司衙门外时,却见一顶大轿正好停下,轿班的几个人看到自行车,又听到铃铛一个劲的响,如见猛兽,吓的纷纷向路下逃。刚从轿子里走下来的官员,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路上,看着自行车,朝自己迎面撞过来。

    孙美瑶的手,用力捏紧车闸,自行车在车头即将撞到那名官员身上时,总算停住。那名官员的眼睛却向上一翻,人直挺挺的摔到了轿子里。

    孙美瑶手足无措的叫道:“我……我没撞他!我没碰上。”

    “我知道,没事,撞上也就撞上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赵冠侯一边安慰着孙美瑶,一边下了车,等看清来人之后,摇摇头

    “是咱们新任的藩司,来人,掐人中,把藩司抢救过来。这话是怎么说的,他好好的不在自己的仕宦行台待着,非要来藩司衙门办公,被撞了也是活该。”

    看着轿夫和随从们手忙脚乱的救人,赵冠侯抱臂旁观,心内却在想着:这玉山一向很聪明,虽然来当布政,但不肯真来履职,今天却是吃错了什么药,不跟自己打招呼就来衙门放冷枪。怕是京里,已经出了变故,他有恃无恐,动手来夺自己的印把子。自己也该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一下,山东是谁说了算。如果他不能学会规矩,那么一场高级官员受害的车祸,即将发生。(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凤貌鸡胆

    玉山亦是场面上的人,救醒之后,并没有不依不饶,反倒是连连告罪,说着自己的不是。至于到藩司衙门来上任,按他的说法,也只是来做做样子,应付一下场面。

    “下官谋这个差事,也是废了很多力气,走了不少门路的。如果上任之后,不曾到衙门履任,在哪方面,也交代不下。不过下官不是糊涂人,自然懂得,什么事该过问,什么事不该过问。抚台放心,下官绝不会对不该插手的事,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多过问一句。”

    他这种表态,赵冠侯自然是不信的,第一步迈出去,第二步必然要跟上。玉山敢来接藩司的印,接下来,两下里怕是就要发生冲突。可是对方既是朝廷实授布政,不让他上任,这种话是说不出口的。因此只好表面上敷衍几句,又约了找日子到得意楼为他贺一贺,便自分手。

    回程时,孙美瑶咬牙道:“早知道方才就不捏闸,直接撞过去就是了,撞不死他,也撞他个骨断筋折。”

    “留神看路,别再碰到人。区区一个玉山,想撞他,有的是机会。跟这个比起来,我对京里的情形更感兴趣,想必是京里有了什么消息,才让玉山有恃无恐。美瑶,你的骑兵标看来要提前出发,先去枣庄一带移防,以便下一步行动。”

    “这没话说,我们骑兵标这两年厉兵秣马,就算是再遇到哥萨克也不怕。要是你也想过一把皇帝瘾,我立刻拉他们出来,砍死玉山,保你登基。蒙阴一带,是我们的老地盘,人地两熟,到了那里就像到家,保证为你把地盘看的牢。”

    “骑兵标是我的基本部队,我自然放心,造反这话就说的差了,现在这时候起兵,太以不智。我没这么笨,去给葛明党当开路先锋,那得有多想不开。总之你心里有数就好,对这个朝廷,我现在是当和尚撞钟,不是真的保它。这话在家里不能提,只有你知道就好。”

    孙美瑶满意的点点头,颇为自己能分享丈夫的秘密而自豪“放心吧,我知道家里得瞒着十格格,保证她不会知道一点口风。今天晚上饭就不在家里吃了,我放下车子,立刻回到兵营里点兵,连夜开拔。”

    回到家中,赵冠侯不等吃饭,就先去找毓卿。他是巡抚,无诏不能返京,但是毓卿不在这个限制之内,可以随意行动。他提了三辆顶漂亮的女式自行车,连同装有修理工具及小打气筒的鞍袋,交给毓卿。这次简森送来自行车数十辆,坤车二十几俩,这三辆车正好拿来送礼。

    “三辆自行车,送给福子,她喜欢洋玩意,又好赶时髦,这车她一定喜欢。至于骑自行车的人,只要出银子,一定可以找到,她个穿花盆底的,就别惦记了。但是可以出钱雇骑手,自己在旁边看。”

    毓卿听了玉山的表现,也觉得朝里怕是产生了极大变化,否则这种小人,断没有胆量敢来窃取权柄。点头道:

    “额驸放心,只要阿玛在,就能保住你的前程,大不了,我去找北府那边算帐。老佛爷尸骨未寒,怎么就敢违抗她来人家遗诏,你可以老佛爷临终时,也有资格听旨意的大臣。老五他们,这是要疯,连老佛爷的话都不听了。他们要是敢抗旨,就别怪我不客气。”

    “老佛爷毕竟已经去了,下面的人听与不听,只好看良心,不可强求。到了京里,万事小心,事情不成就回来,没必要强求什么。就算做不成巡抚也没关系,我们有大笔的银子在松江发财,到时候做个富翁,天天陪着你吃喝玩乐,比做这个巡抚有意思的多了。”

    毓卿摇摇头“没了权势,又怎么保住富贵。若是北府要谋你巡抚,证明阿玛那里也很危险,不管怎么样,也要回一次京,看一看风色。若是真的事情败坏到那个地步,我们就举家搬到租界去。反正你有洋相好保着,咱们在胶州湾、津门都有房子,到了租界,也不会吃苦。看看朝廷有多大本事,敢不敢把手伸到租界里。”

    布政衙门内,险些被车撞上的玉山,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虽然是旗人,却是科甲出身进士及第,比之赵冠侯这个未曾进过学的巡抚,出身要正的多。是以,他到达山东之后,与山东学政,以书法闻名的陈荣昌走的很近。山东本地文风本盛,三圣府都在山东,玉山与这三者的关系,也远比赵冠侯来的融洽,并非无根之水。

    他上任时,身边也带了不少随员,或是出自王公府中的包衣,或是京师里,有学识,而没机会发达的文士,很有几个干材。借着藩司衙门的电灯,所有的随员都随着玉山,全力以赴的投入对山东这两年帐目的清查核对之中。

    玉山嘴里叼着烟斗,靠烟叶来提神,手上看着帐本,另一只手在飞速的记录,计算。如果赵冠侯此时在场,多半会给他喝一声彩。这位玉藩司的手算能力极强,对于帐目也不陌生,复杂如同**阵的帐目,在他的清理下,已经渐渐理出了眉目。

    一名随员道:“大人,这山东的情形,似乎问题不少。单看这纺织厂的帐目,就能找出几万的亏空。若是挖下去,不知道能挖出多大的篓子。在京里,只知道赵冠侯是个干才,结果见面不如闻名,现在看,也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玉山摇摇头“你们这话,说的就太过没道理了。他能在宣化打败哥萨克,能把赔款砍下两百兆来,怎么不是人才?他治山东,能把山东治的有这么多余款,换成其他人来,是万做不到的。咱们有一码说一码,他这份本事,我看在朝廷上下,也没几个人比的上。将来我当了山东巡抚,也是按他的路子走,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是,既然王爷那里有令,咱们就得按令而行。再说,他这些事,是实打实的,不是咱们冤枉陷害,也不算对不起他。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不检点,心太贪,手伸的太长,活该如此。大家加把劲,先把帐都算清楚,等将来,少不了列位的好处。”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邹秀荣带了几个人过来。她虽然遭遇了婚变,两只美丽的眼睛哭的通红,可是一过了年,就依旧咬着牙,每天坚持到这里来工作。今天她知道孙美瑶骑车,是以来的稍晚一些,却正与玉山等人撞上。

    两下彼此通报,确认身份之后,玉山倒是很客气,命人将帐本拿给邹秀荣。邹秀荣以往在藩司衙门随意出入,是因为这里实际是由钱粮夫子夏满江掌管,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藩司护署,她可以代掌藩印。今天见来了真正的布政,就不好坐衙,拿了帐本就转回去。

    等她转身离开,玉山的眼睛,却依旧跟着她,直到被厚重的木门,隔绝了视线。一名他从京里带来的长随,是知道自己长官脾性的,笑着上前打千“老爷,怎么,这么个老的,也有兴致?看年纪,怎么也得有三十岁了,再美,也过了港。再说,穿的衣服不男不女的……”

    “你懂什么,姜是老的辣,枣是红的甜。这个岁数的女人,才最有味道。看她一身打扮,一准读过洋书,与咱们大金的大家闺秀,又是不同,别有一番风味。这女人又是自己选丈夫,又主动休夫,在山东闹的风雨不少,是个有泼劲的,真到了芙蓉帐暖的时候,那味道……你们给我查查,查邹家和孟家的帐,先把它们查个清楚再说。”

    转过天来,毓卿上了火车奔京城,三部自行车则放到车厢里。她刚走不到半天,另一位不速之客,却是自京城赶到济南,让赵冠侯颇为意外。来的正是在京里炙手可热的赛金花,所带的,是她身边的小大姐,还有那个娘姨。

    她在山东也是走熟的,一来之后不用通禀,直接到后宅去见苏寒芝,又逗弄着几个孩子玩。等到赵冠侯回来时,就看到敬慈正在赛金花面前卖萌,姑姑姑姑的叫个不停,又张着手,非要去亲那个小大姐。

    见他回来,赛金花一笑“虎父无犬子,看你儿子,才多大,就懂得讨我身边小大姐的便宜。”

    “这兔崽子,回头打一顿就好了。二姐,这个时候怎么得暇,到小弟这里来坐。这个时间,按说是京里生意忙的时候。过了年,衙门开印,各项事务多,外省有人等着批条,二姐还抽的开身?”

    “抽不开也得抽,京里的生意,我要凝珠替我看着,小德张现在威风起来,地位已经不逊于当初的皮硝李。凝珠与他好,在京里很吃的开,我正好闲下来,到松江去看看老朋友。顺路同来的,还有一帮大老板们,这下都约到山东了。”

    与其同车者,是赵冠侯特意请承振代为安排,邀集的京城梨园子弟乃至吃开口饭的爷们。

    国丧期间,百日之内不得演出,这些吃开口饭的生计无着。名角大家靠着积蓄,典当行头,倒可开销,下面的学徒,就连生计都成问题。

    赵冠侯一声令下,将这干人请到山东,由自己开饷负责吃喝,让这些演员颇为承情。尤其是下面那些龙套底包,人到山东,京城的家眷还有安家银子,就更是拿赵冠侯当了活菩萨。

    问及原因,赵冠侯说的也很清楚“当初要不是靠着京剧,我就出不了站笼,做人不能忘本,这一行的人,跟我最亲厚,不能不管。”

    赛金花对他这种不忘本的态度,也极为欣赏,两人说了阵笑话,等到用过饭,赛金花才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来给你通消息的。京里这个年过的惊天动地,很是出了几件变故,有些事,朝廷没有正式下旨意,但是事在必行,你要先有个准备。袁慰亭,要开缺了。”

    原来,就在两宫治丧未完之时,京里的变化,已经很大。隆玉太后力主,要杀袁慰亭的头,给大行天子报仇。

    这显然是个借口,皇后和皇帝的感情,从来没有深到过这个地步,其之所以要杀袁慰亭,也不过是对慈喜的拙劣模仿。想要效法慈喜当初联合恭王杀肃顺的故智,来一次宫变,杀掉握有实权的顾命大臣。

    这个提议,得到了北府兄弟的支持,但是他们既缺乏决心,更缺乏能力。当日肃顺门下有肃门六子,但要么是与座主离心离德,要么是不掌实权的文士。袁慰亭门下,却有北洋六镇,力量远非肃门六子能比,其上,又有铁帽子亲王毅匡扶持,远不是北府几兄弟所能对抗。且当日杀肃顺时,有胜保大军示威,恭王调兵拿人,现在隆玉手上无兵可用,杀人实际是空想而办不到的事。

    杀袁的想法连保密都没有做到,很快就泄露出去,随即就遭到庆王坚决反对。其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当日宫变,皇帝带头造反,反的是老佛爷,若是杀袁慰亭为天子出气,又置老佛爷于何地。

    袁慰亭自身并无该杀罪过,隆玉太后只因个人好恶就要杀大臣,这也让朝廷的文武无法接受。如果可以因此杀袁,明日太后就能因此杀任何人。

    是以,即使是和袁素有不对的大臣,这次也都站出来维护袁慰亭。张香涛本就是翰林四谏之一,虽然做了督抚,但是清流谏臣本相未改,听说此事之后,立刻到北府见承沣力争。而殷盛,也在朝廷里力保袁慰亭,他与普皇威廉交情莫逆,这个时候说话,朝廷群臣,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分量。

    隆玉并非是慈喜那种有决断的太后,北府三兄弟,也没有恭王的手段。群臣表示出坚决的抵抗之后,他们就先退缩了,折中的处理意见为,以袁慰亭有足疾为理由,开缺回籍养病,免去一切职位。庆王虽然位子还在,但是因为保全袁慰亭的关系,与北府的人闹的很僵,权柄大不如前。

    赵冠侯在京里,主要靠山就是庆王,其次就是袁慰亭。他的靠山如今一个倒,另一个不敢多说话,他的处境就很不利。

    赛金花已经打听出来,承沣希望重新起复岑春宣为练兵大臣,以盛宣怀办洋务,对于赵冠侯,自无好感。其采纳了手下幕僚的主张,要上一道说贴,强调办宪政,首先就要军政分离。不能大臣既掌兵权,又掌民政。巡抚、镇统制只能择一而居。

    赛金花这次到松江另有一件要紧的事做,可是给这个兄弟通风,也在其中。她很有些焦急的说道:

    “你不管是选镇统制还是选巡抚,都很难做的长久。监国身边的幕友,与我的一个姑娘很熟,说的都是机密。按承沣的想法,既要把你调离第五镇,又要革去你的巡抚,最好是调到陌生的队伍里,当个军官,将来再慢慢炮制。好在现在他们弟兄腾不出手来对付你,你要先想个办法自救,总好过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听她一说,赵冠侯也就明白,为什么玉山敢动手了。想必是京里已经给他授意,让他设法夺取自己巡抚大印,为着日后易抚做准备。他冷笑一声“北府的兄弟,打的倒是好算盘,我却偏不要他如愿。固然是第五镇我不会放,山东巡抚的印,我也拿定了,不服气就碰一碰,看看谁狠。”

    赛金花点头道:“你放心,姐姐一定帮你的忙。过年时我也没闲着,在京里拜访了几位公使和公使夫人。你的名字在租界里很好用,大家都肯认你。若是朝廷一意孤行,我们就请洋人出面。”

    “那……暂且先不提。二姐的心意,兄弟我领了。我多问一句,二姐这次我看带了几个皮箱,那里是?”

    赛金花脸一红“我不瞒你,那里是二姐这几年的家当。我这次是受朋友邀请,到松江干一笔大生意。若是真的发达了,今后就可以什么都不做,躺着享受。”

    “二姐,你说的是股票吧?”

    赛金花点点头“是啊,就是橡皮股票,你在京城里见过的。那五十两面额的股票,现在已经涨到三百两。将来还会涨,你说说,我能错过这么个好机会么?”

    赵冠侯拉着她的手,紧盯着她的眼睛道:“二姐,你要做这生意,就不知道信不信的过我。如果信的过,我介绍人给你,你跟着她做。她说买就买,她说抛就抛,该进就进,该走就走,保证二姐发财。若是不发财,我包给你。”

    赛金花嫣然一笑“咱们两个见面时,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是靠着你指点,为我牵线,我才有今天。你说的话,我肯定听啊,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就是。看来股票的事,你有兴趣掺一手,那我就先到松江为你打前站,等你到松江时,咱们姐弟联手,杀他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交情乃见

    京城。

    军机处的交易已经完成,上谕以明发的方式下达,太后与大臣达成了妥协,袁慰亭不杀,以足疾被开缺回籍。曾经一度风光无二,且有保驾大功的袁慰亭,竟是狼狈不堪的被赶出京城,与之前他斗倒的翟鸿机并无二样。

    与翟鸿机相比,袁的处境更差一些。他没有门生弟子为援,送行的人寥寥无几。等火车到达津门时,直隶总督杨士襄竟然闭门不纳,不肯让他在津门久留。要知,杨士襄曾拜在袁慰亭门下,以弟子自居,如今却公开翻脸,这让人难免齿冷心寒。

    袁慰亭的表弟张镇方授了盐运使的差,此次押车回河南,等听到这消息后,他第一个怒不可遏“赶明儿个,我把他送的那一堂寿序拣出来,送还给他,看他怎么说?那上面,他可是自称受业,这才几个月的事,就翻脸了?做人做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齿冷。”

    沈金英摇摇头“表老爷,这事使不得。若是这么一搞,固然莲府的面子削掉,两下的冤家也就做实,将来没的缓和了。依我看,还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的好。他这个直督未必做的久,但只要做的一日,大家总是要买他几分面子,真搞到彼此水火不容,以后就难讲话。”

    袁慰亭明白,沈金英是考虑着自己将来起复原官,依旧执掌朝纲时,仕林的风评。眼下事有事在,大家都看的明白,己直彼曲。像张镇方这么搞,固然可以出一时之气,自己一个心胸狭隘的名声也要落下,反倒不美。

    再者杨士襄胞弟杨士奇是自己门下智囊,对士襄太过,他的脸上也不好看。不如对杨士襄的行为不闻不问,得个宽宏之名。只是他现在手头紧张,两手空空的回家,面上太也无光。原本指望从直隶藩库里提一笔款,现在计划落空,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金英在他背上轻柔的按着“老爷,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杨士襄虽然是你的门生,但终归不够亲,要论亲,还是内弟更亲近一些。”

    “你是说,冠侯?”袁慰亭摇摇头“我知道你们姐弟情分好,你说一句话,几十吊银子立等可取。但我不能怎么做,我一倒,接下来五爷就要对付他。这个时候,他不能有一点错处被人捉住,否则就是个把柄。若是他提官款给我的事,被新任的藩司抓住把柄,借题发挥,立刻就成大案。我这一倒,如同战场上,主将遭擒,旗倒兵散,北洋众将都难免吃亏。但是他身后有大佬撑腰,未必遭殃,这是咱的元气也是后路,不能动。再说他上次得了内帑,已经提了十五万给我。是我把银子借给振贝勒了,若是他问起来,我又用什么话来答复他。”

    “老爷,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妾身呢,也有妾身的道理。自古来人情冷暖,事态炎凉。仙在云端,自有香火供应,总要等到双足踏地,才好看的清人的面目。我们不给他发电报,等到了济南,再去找他,看他怎么安顿咱们。至于银子,我们也不开口,一切听他安排就是。”

    袁慰亭思考片刻,点头道:“那就依你。交朋友,总要到了这个时候,才能看的清是否值得。他若是第二个杨士襄,就证明袁某有眼无珠,这个官不做也好。”

    等到了济南车站,袁慰亭不下车,由张镇方下去联络。过了约莫一个钟头,就见大批的士兵忽然冲入车站里,在火车两侧列。这些士兵都身着新式黑色军服,戴宽檐军帽,怀抱步枪,枪上刺刀寒光耀眼。紧接着,只见赵冠侯袍褂在身,随着张镇方来到车前,却不上车,而是在车下候见,由张镇方带了手本上去。

    张镇方脸上带着笑容,不住点头“表嫂这一试,当真是试出个真心的朋友来。冠侯一听说表兄来了,二话不说,带了自己的警卫营,来此给表兄护跸,充当仪仗。他自己也是在下面手本候见,当真是还拿表兄当成自己的老上司看待。”

    袁慰亭连忙道:“越是如此,我们越要自己知道进退,赶紧请他上车说话。”

    等赵冠侯上了车,依旧按着旧日规矩,行叩拜礼,却被袁慰亭一把拉住“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如今姐夫我已经是开缺回籍,只差一句交地方官严加管束了。你则是朝廷的巡抚,给我见礼,那就坏了礼数了。”

    “姐夫,在小弟心里,你永远是小弟的上官。在您面前,小弟永远是下僚,这礼数,自然就不可废。”

    沈金英走上来打着圆场“你这么见外,难道是不认我这个姐姐?既然是姐弟,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们现在回乡,到山东来看看亲戚,哪还用的着手本觐见,这不是把关系拉远了么?该打。”

    三人哈哈一笑,袁慰亭身在难中,得此礼遇,心中大为快慰。与沈金英上了马车,一路赶到巡抚衙门,进到内宅里,苏寒芝等女眷也迎出来相见。敬慈张着两手跑向沈金英,边跑边喊道:“干妈!抱抱!”

    “我的宝贝干儿子!让干妈看看,你又胖了多少?等回头啊,有个年岁相当的丫头,我给你定个小媳妇你愿意么?”金英一把抱起敬慈,端详个没完,孝慈、爱慈两姐妹,也上来见礼。两下这一来,如同一家,袁慰亭心知,这回来山东,自己算是来对了。

    女眷们自在一起说话,两人则到了前面书房里坐下。袁慰亭苦笑着叹了口气“当日多亏你提醒我,我在京里不敢多说一句话,没多走一步路。这次太后要杀我,才有诸公为我求情,将我改为开缺回籍,比起杀头来,我可得说一句,谢主隆恩。”

    赵冠侯听的出他话里的牢骚,附和道:“姐夫,朝廷待你实在太薄。别的不说,就说这六镇北洋新军,除了姐夫,谁又练的出来?当初会操,连洋人对咱们都挑大指,这是谁的功劳?一朝不用,就连旧日功劳都不提了,哪有这种道理。长此以往,又怎么会有人为他卖命。”

    “我这次开缺,六镇大兵,正是取祸之道。如果不是有六镇,或许,朝廷对我下手,还不至于那么急。”

    袁慰亭又叹了口气“咱们想的,和朝廷想的,终归是两回事。咱们想的是练出一支强兵,让列强不敢小看咱们,不要总想着我们软弱可欺,动辄以武力相威胁。可是朝廷看来,洋人比我们好。洋人来了,无非割地赔款。我中国有那么多的地,割是割不完的。有那么多的百姓,款也总凑的出,再不行,还可以借债。相反,要是汉人督抚练出强兵,他们才真的要吃不好,睡不安,所以我们的功,就是罪,功越大,罪越大。我袁某人自小站练兵那天开始就在犯罪,等到六镇兵成,自是罪孽深重,朝廷不杀我,怎不是皇恩浩荡?若是当真如我所想,三十六镇大兵练成,袁某怕是就要抄家灭门,株连九族了。”

    赵冠侯冷哼一声“朝廷若是这么想,那再闹葛明党时,看他们怎么办。”

    “闹了反贼,就办团练,用武人。等到反贼平息,就想办法从地方手里收权,这么多年,就是这么下来的。只是当年的老佛爷,起码知道该用谁,该保谁。如今宫里这位,慢说比老佛爷,就是比当年的慈安,也还差的远。偏又总拿自己当老佛爷看,我辈自然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袁慰亭所在的位置,远比赛金花为高,所知的消息,也比赛金花详细。目前京城之内极不太平,不但是汉人与旗人争权,即使是旗人内部,也同样争夺的厉害。亲贵排斥宗室,宗室排斥旗人,刚刚经过战争洗礼的国家,并未想着发奋图强,知耻后勇,反倒是开始了激烈的权力争夺,为了攀爬上金字塔的顶端,而拼命争夺,搏杀。

    宗室里,有人提议由隆玉效法慈喜垂帘听政,这显然是违反了慈喜遗诏,也是为了跟承沣争权。这是一干疏宗想出来,掣承沣肘的办法。这其中以天佑帝的连襟,隆玉皇后大姐夫度支部尚书承泽为首,显然是想借机夺权。

    另一方面,则是小恭王濮伟,对监国之位虎视眈眈,认为承沣无才,既不能摄政,更无能监国。其应该效法其父老醇王,避贤放权,由小恭王辅佐幼主,承沣只做个甩手掌柜即好。

    濮伟在宗室里,本就是以勇于任事闻名,他一挑头,立刻就有人跟上去,将整个京城搞的风雨大做。承沣无力追究袁慰亭,固然有群臣保本之功,与他自己自顾不暇,亦不无相干。

    袁慰亭道:“他们旗人之间,总以为这天下是他们一家一姓的,谁拿的多,谁拿的少,就争的天翻地覆,如同大户人家里,一群败家子在分家,就是这个德行。可是从没有人想过,汉人大臣,又做何想。前些时,南皮相国的一篇旧作被拿出来,倒是很有些意思,你听一听。”

    他略一回忆,就将张香涛的旧作背诵出来“南人不相宋家传,自诩津桥惊杜鹃。辛苦李虞文陆辈,追随寒日到虞渊。改革宪政,行新法之前,朝廷各部尚书,旗汉各一,还要讲一个平衡。等到行新法之后,量才是举,不以族是举,听上去似乎是好事,实际上汉人官员大为减少。各部之内,已经没有几个汉人尚书,回想一下,我们可不是上了老佛爷的当。自己兴高采烈的挖坑,把自己埋在了里头,还拼命的填土。如果不是冠侯你当日提醒我,我现在也把自己埋了进去。”

    赵冠侯笑了两声“姐夫,您就别夸我了。小弟没念过书,所知的东西很少,不过是抖个机灵,恰好蒙对而已。朝廷这样的搞法,总归是自己吃亏,山东这里,咨议局的人雄心勃勃,都等着朝廷行宪政,现在这么搞,这宪政,也一准跟大家想的不一样。”

    袁慰亭摇摇头“冠侯,我跟你交一个底,朝廷对于什么是宪政,自己怕也说不好。扶桑的宪政,天皇是个牌位,太后呢?现在的问题是,太后要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揽权的办法,却又找不到,你想想,他怎么肯行宪。一帮亲贵大爷们,连汉人做官都排挤,还想让咨议局真去开国会?我看啊,多半是有多大的火,到时候就要泼多少水下来。那帮咨议局的人等发现自己受了愚弄,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赵冠侯笑道:“那不管他,总是完颜氏的江山,怎么折腾,也与我无关。您在济南做了这么久巡抚,什么好地方都玩过了,我也不说什么吃好玩好的话。只说一句,济南就如同您的家乡,小弟这里,就是姐夫的家。”

    沈金英在内宅里,将一个翡翠镯子褪下来,硬戴到了孝慈手上。“不是说这里就是我家么?孝慈是我干闺女,我喜欢送她什么就送什么,寒芝,你若是拦驾,就是不拿我当一家人。”

    苏寒芝这几年锻炼,早已经不是当日的小家碧玉,大方的一笑“姐姐,你这话说的,妹子就不好说话了。可惜几位公子不曾来,否则我这也有些东西送他们。这样,妹子备几件土仪,给你们放到车上,保证放不坏。”

    晚上吃过饭,照例又是打牌,赵冠侯绝口不问盘缠的事,袁慰亭自也不好开口。等到连住了几天,袁慰亭夫妻告辞上车,赵冠侯送到车站,也只说过段时间要到河南去看望,也未提盘费。

    两人上了火车,见车箱里放了几十个大筐,一问之下,知道是这几天第五镇军兵送来的土产。沈金英一笑“我这兄弟倒是实心眼,一送土产送这么多。就是不知道送的是什么。”她说着话,吩咐了一声,有下人就掀开一个箩筐上的封条,又掀开筐盖,见上头全是些布匹。

    袁慰亭笑道:“山东纺织厂干出了名堂,这是拿这个办法闯牌子。送人都送布,一下就都知道了这个厂。可是这么多布,我可穿不过来,赏你们了。”下人这时已经把上面的布搬开,随后就发出一声惊叫。沈金英皱着眉头走到前面去,随即也大吃一惊“银子?这里面都是银子?冠侯他为什么在家里不说?”

    袁慰亭快步走过去,见筐里放的,满满的都是银元宝。只粗略计算下,这些筐加到一起,怕是不下十万两白银。他点点头“冠侯这是怕我脸上不好看,所以不肯说明。这个时候,他的处境也很难,还肯挪出这么大一笔款送我,又要保全我的脸面,也着实是用心良苦。”

    他看了看车窗外,悠然长叹“金英,袁某活了半辈子,今天,总算是交下了一个真朋友。你这个兄弟,认的不错,你的眼睛比我的好用。这个亲戚,咱们做定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二章 蛇出洞

    送走袁慰亭的半个月后,毓卿也自京城回来,带来的消息,一如之前赛金花与袁慰亭所说。京城的混乱,远超众人想象,甚至两宫大行之时,都未曾有这般乱局。承振放到东三省担任总督,实际是替其他亲贵们当了探路尖兵,只要他能做总督,其他亲贵自然也可以。

    前人开路后人跟,等到承振把所有的骂名扛起来之后,其他亲贵即可撤换承振,取而代之。

    承振自身只是个纨绔子弟,于做官理政一无所长,即使执掌一府亦不胜任,何况是三省总督。尚未上任就收了段香岩赠送的一个女伶,看在这女人面子上,保举段为黑龙江巡抚。

    这事做的很是欠妥,保举一个未任藩司的道员做巡抚,等于是把把柄送到了别人手上,任人殴击。他刚到奉天,京城里已经有言官上本弹劾。

    庆王虽然听了赵冠侯的建议,韬光养晦,交出权柄。但是这件事闹的很大,并不容易压下来,现在颇有些自顾不暇。要保儿子,女婿就难保全。若保女婿,则儿子的处境就不利。两相比较,自然是重子而轻婿,赵冠侯这边,他能出的力量就不多了。

    比起来,倒是福子那里,所得的助力更大。

    福子对泰西自行车很喜欢,她自成为皇帝本生母后,走她门路的,与走北府老太太门路的不相伯仲。门庭若市,孝敬无缺。收的礼物多,银子更多,但是自行车这种时髦东西,却是第一次收。

    她收下馈赠之后,也表了态,一定要替赵冠侯维持住局面,不让别人动他的印。同时,也透露了一个情况,事实上想要动赵冠侯的并非承沣,换句话说,醇王现在也没精力顾山东。

    京城里局势很混乱,隆玉太后想要学习慈喜垂帘训政,小恭王想要从醇王手中夺权,北府内部也有不合。醇王树大招风,四面受敌,暂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京城尚嫌不足,哪还有余力顾山东。真正的问题,其实还是出在玉山身上。

    他出京前,送了承涛很大一笔钱,急于要当巡抚回本。如果不能拿掉赵冠侯,他欠的债就还不上。有一些人情,也是要做巡抚以后,才能还的,所以经常给京里的承涛写信,希望赶快易抚。

    承涛收了门下包衣的孝敬,也不好不办事,就三天两头催着承沣换将。他在家里是老小,最为得宠,五哥面前也敢拍桌子瞪眼。与福子的关系也不好,叔嫂不和,家务闹的很凶。

    归根到底,问题还在于玉山。毓卿道:“我跟阿玛商量过,其实这事,不如逆事顺办。我们找玉山谈一谈,千里为官,为的吃穿。咱们送他一笔银子,让他不要跟你作对,有他在这里替你看着藩司印,其实是一件好事。藩台不能一直让幕僚来护署,早晚也是要由官员任藩台。驱走张三,又来李四,是赶不过来的。如果藩司变成自己人,那事情就好办了,凭借他和老七的关系,咱们山东就没什么变故。再不成,就让他去别处当巡抚,也好过夺你的位子。”

    她因为父亲没能帮上忙,很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以来,她在家中身份特殊,不可否认,与她的身份地位权柄,都有很大关系。可是庆王这次没能帮忙,让她觉得在丈夫面前很是有些丢脸。好在在京里打探到一个消息,对丈夫总算有帮助。

    “玉山的老婆前几年死了,未曾续弦,是个鳏夫。本人么,也是好渔色的,却又不喜欢清吟小班堂子下处,只喜良家女子。如果从女子学堂里,为他物色一个年貌相当的女子,成全这段婚事,再送一笔嫁妆银,我想,玉山一定不会穷追不舍,这场祸事,也就不了了之。你觉得怎么样?”

    赵冠侯将毓卿的手紧紧握在手里,问着京里家常,并不回答她这问题,反倒是毓卿着急了。“我跟你说正事,你怎么跟我说这些。”

    “在我心里,这才是正事。老泰山泰水的身体,还有京里的事,都比玉山重要的多。我让你进京,固然是给福子送礼,也是想着,过年没回家,颇有些对不住。正好到家里,看看双亲二老,替我磕几个头去。事情么,办的成固然好,办不成也没关系。我的毓卿,这么聪明,想的办法一定是极好的,我没有话说。”

    毓卿的脸一红,脱了鞋,盘腿升炕“你这张嘴,早晚给你卖掉,还要帮你数银子。阿玛和额娘身体都还好,就是大哥那里,不叫阿玛省心。这次回京,也见了几个过去的朋友,比较一下,她们虽然在家里做大的,有的还给男人立了规矩,不许讨小,甚至讨了小,也不许去房里睡。可是比起来,都不如你对我好。这辈子跟了你,值了。来,给我揉揉腿……阿玛还等着抱外孙呢……”

    虽然得了十格格的回信,但是赵冠侯并没有急着去找玉山,在他看来,这件事现在还不到自己动手的时候。眼下的局面,让玉山自己跳一跳,倒也有好处。

    山东官场里,因为出身和年龄的原因,对自己不服气的人很多。只是慈喜太后的手段太强,大家纵有怨言,也不敢发,表面上对他很是恭敬,心里怎么想,就没人知道。

    这回玉山既然出来与自己作对,正好可以看看,有谁与他共进同退,一个鼻孔出气,将来也好一网打尽。

    到了第二天,是翠玉的日子,等到两人将就寝时,翠玉忽然对赵冠侯道:“冠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事情吃不准,只是一鳞半爪,说了似乎不太好……”

    “翠玉,你跟我说话怎么还吞吞吐吐的,说啊。是不是家里出了事?难不成哪个女人外面养了小白脸,被你看到了?”

    翠玉呸了一声“胡说什么,这种话不能乱讲的,说出去我们怎么见人?不是她们的事,是二嫂。”

    邹秀荣自从签了和离书后,与孟思远算是了断了夫妻关系。赵冠侯并没有在两人和离书上盖印,也不许下面的官员盖,这事在法律上还不算通过,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就已经与和离无差。孟思远派人送来了几十个箱笼,里面放的既有邹秀荣当日的嫁妆,还有一些房地契,显然是分割夫妻财产。

    据说里面还有一件邹秀荣上学时的衣服,是两人第一次约会时穿的,把这都送来,证明恩断义绝。邹敬泽以家无再嫁之女,无犯法之男为自我标榜。对于女儿和离这事,视为奇耻大辱,不许邹秀荣回娘家,她目前也就住在巡抚衙门里。

    好在她为人比较西化,没有因为和离就寻死觅活,至少白天的时候,表现的与往常一样,依旧负责山东的财政核算,军需粮台的总复核。听到她出了问题,赵冠侯也提高了注意力。

    “有什么事?二嫂在咱这,咱是有责任的,将来我怎么着也要促成他们夫妻破镜重圆,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就对不起二哥了。”

    “这话我不敢乱说,只是听下面人讲,二嫂前几天到布政衙门还帐本的时候,玉山与她说了些什么。分手以后,二嫂的表现有点怪怪的,精神有点恍惚,两三天神不守舍,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又是玉山?这家伙倒是跳的很欢么,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这事我不好过问,你们女人之间好说话,问问二嫂怎么回事,若是玉山对她无理,我就要他的命!”

    翠玉摇摇头“大太太去问过了,没问出来什么。你也知道,大太太现在不像过去,很有些本事了,连她都问不出,别人去了估计也是白搭。谁问,二嫂都是一句话,没什么。我在行院里,见过不少女人遇到麻烦的时候,都有类似的神情,所以要跟冠侯你说一句。要关心一下,别让二嫂出了什么事。可是这话关系到一个藩台老爷,万一事情弄的不对,二嫂是为了别的事伤心,后果也很严重,我也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好翠玉,你这消息送的很对,不管因为什么,二嫂的表现都不正常,而且必然跟玉山有关。我必须要找玉山,好好谈一谈才行。”

    不等赵冠侯找玉山,反倒是玉山先下请贴,请赵冠侯见面。此人初到山东时,锋芒不露,仿佛人畜无害。这时京城朝局变化,他借机生事,却显示出极为出色的办事能力,让人对其不敢再有小觑之心。他谋取山东巡抚固然为利,但是自身也着实有着不俗的才干。

    两下见面,就是在翠玉当老板的得意楼里,坐定之后,玉山先行敬酒,与赵冠侯寒暄一番,又称赞着厨师手艺。等到说过闲话,他才转入正题里

    “下官这几日翻看帐本,发现几笔款对不上。数目很大,所关非细,下官自己也不敢把这事做处置,特请大人来,当面讨教。这些款项,都是近两年发生,其中有关四恒代办藩库的有三笔,河工上有两笔,其余,都是山东纺织厂那边的款。还有,就是山东兵工厂那里,帐目一塌糊涂,无从理清,这也让下官难以交代。大人,您是知道的,下官的处境也很艰难,我不瞒您,下官出京时,七爷有过交代,下官这次到山东,就是来查办的。若是有什么漏子不报,七爷那里,也不会饶了我。”

    赵冠侯点头微笑“玉藩台,您说的没错,您的难处我能明白,您的想法我也清楚。山东这里,有一些帐目确实不大清,因为时间紧,事情多。为了做成事,就要用些非常手段,不能循规蹈矩,我想玉藩台也能明白。当然,你既负着七爷的令,我也不能阻拦,大不了,就到朝廷上,去分说个清楚。”

    “分说清楚?这怎么能,分说的清楚呢。”玉山反倒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仿佛是前辈在提点后辈。

    “现在朝廷里,根本就不在意对错,只在意你是谁的人。大人年纪轻轻,在山东一拳一脚,打出这么个好局面来,这里面的辛苦和难处,下官是可以体谅的。但是下官体谅没有用,朝廷里,没人会体谅。那些大人物,他们的眼光看的不是这些,他们只看你的人站在哪里,是咱在他们一边的,还是其他人一边的。我也不瞒大人,您和袁宫保的关系,可是很犯七爷的忌讳。七爷与先帝,手足情深,一直说着,要为先帝报仇。”

    “报仇?那这话就难说了,这仇从哪来,话从何说?七爷要是说变法,我也只是奉旨行事。那旨意既有皇帝的圣旨,也有老佛爷的口谕,这仇怎么报法,我就不清楚了。”

    “赵大人,现在不是闹义气的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您总听说吧?这朝廷,与咱们做官的人是一样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谁到了新的地方做官,必然要带几个人。这里除了人情面子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可靠。轿班、长随到衙役马快,谁不希望是自己得用的人,谁愿意用上班留下的?大人不是七爷的人,这话您明白吧。督抚里像您这样手握精兵的不多,跟七爷他们不是一条心的,就更少,这自然是待不住,您干的多好,也没有用。若是借着这几笔款的事闹起来,那怕是不只要摘顶子那么简单。可是事在人为,只要大人向七爷他们表示个诚意,让他们知道您是自己人,这事也就不算个事情,从下官这里,保证不会多说一句话,就连这帐我也会帮您做平。”

    他话里话外,不时透露出,七爷可以左右山东巡抚的人选,而自己,却可以左右承涛的决定。赵冠侯留神静听,不住点头“玉藩司一番好意,赵某铭感五内,终生难忘。七爷那里,您怕是要多费心,给美言几句。在下也知,七爷府里开销大,愿意报效几万两银子给七爷赏人,玉藩司这里,另有一份答谢。”

    玉山捻髯微笑“赵大人,您果然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大家同省为官,这事不急,来日方长么。眼下,倒是真有个事情,要请赵大人出马。下官原配去世数年,一直未曾续弦。不久前,下官在山东遇到一女子,很合心意。这女子与大人有点渊源,如果赵大人肯出面为我关说一下,就一定能成。若是这桩婚事能成,咱们也是亲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七爷那里,我帮你去说。”

    “玉藩司,以您的才干,未来前程不可限量。娶妻,这是大事,不知道哪个女子那么有福气,做您的掌印夫人?”

    “福气谈不到。男女之事,重在一个缘字,缘分到了,千金小姐配花子乞丐也是有的。于我而言,这件婚事,其实还是我高攀。但是我确实一片真心,成亲之后,对她也绝对一心一意,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这女子最近也遭了些变故,正是需要男人照顾的时候,我想她若是嫁了我,对她也是一件好事。至于名字么,就是住在贵府上的,邹家小姐。”(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三章 闯祸(上)

    “玉山这个狗头,原来是有这么一副肠子,活该他不得好死。”

    巡抚衙门签押房中,刚刚抽足了大土的王鹤轩,眉飞色舞地,为赵冠侯出着主意。身为师爷,与自己东主厉害相关,这等事既不必瞒他,更不该瞒。所隐瞒着,只是把邹秀荣的名字瞒下,只说是个良家女子。

    若是此事说与邹敬斋,其必是想个堂兵正阵,若是李润年,则多半是当面辩理。只有王鹤轩这种毒士,一肚子坏水无处作用,才最是适合谋划这种事。

    他捻着胡须,思忖着“这事,三个主意。上策化干戈为玉帛,以千金贿其娘家,同意将女儿聘出。一个被休的女子,年纪也有三十岁,嫁给玉山,实际算是不错。可是大帅既然动问,那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中策,就是先设个局,把两人弄到一起,然后预备人手去捉对。到时候要玉山写个伏辩,要他什么,他就得给什么。再不成,那就是下策,先是设局让两人见面,不等剑及履至,进去便是一通爆打。将他的念头,随着棍棒一起打出去,不要伏辩。女方的颜面就算是保住了,可是和玉山的死仇,也算做下。何去何从,还得大帅定夺。”

    赵冠侯道:“我其实想的,也是这个下策。这个女子,与我有极深的渊源,上中两策都不能用。但是下策用完,朝廷那里,必是一个篓子,王先生,你还敢跟我一起承担么?”

    王鹤轩一笑,大大咧咧地一抖袍袖“笑话!大帅太小看我了。学生不才,当年祖辈也曾留下几万两银子的家私,不到两年,就被我花个干净。难道,我会是那种在意个人身家性命的主?我入谁的幕,不看银子,只看脾气。大帅拿我王某当个人看,我就愿意杀身以报。这事既然要闹,那就得往大里闹,如今的朝廷,主少国疑,外强中干,事情闹小了没有用,只要闹大了,我保证最先怕的一定是朝廷。我就陪着您,大闹他一场!”

    “好,如此就有赖先生。现在有几件事,有劳先生去办一下……”

    赵冠侯回家时,天已经擦黑,他直接到了邹秀荣房门外,轻轻敲响了门。邹秀荣这边,本也有几个丫头伺候着,可见是赵冠侯进来,邹秀荣就将丫鬟都赶出去,随后带上了门。

    房间里酒气很大,她眼前的酒瓶里,有小半瓶酒,见她起身去拿杯,赵冠侯却已经抢先一步,自己去拿了酒杯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二嫂,你酒量好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总这么喝,也不是办法。何必如此?夫妻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再者说,若是心情实在不好,我送二嫂出国散心,也好过这样,总这么喝酒,不是办法。”

    “还管起我的事了?老嫂如母,小叔是儿,你可管不到我头上。”邹秀荣的脸上带着几分红晕,显然酒已经喝的到了量,但还是举起杯,一饮而尽。“你好端端的要送我出国,说,有什么企图?”

    她直勾勾的瞪过来,赵冠侯只好一笑“能有什么企图。只是想让二哥着急。洋人里英俊潇洒,富贵多金者有的是,万一二嫂这一去,遇到一段异国情缘,二哥不得急死?所以我会预备两张船票,二嫂前脚走,让他后脚去追。”

    “他才不会去,他有他的事业,比起儿女私情来,事业或者说这个国家,对他的意义更大。在伦敦的时候,我们几名同窗刺血发誓,要振兴国家,实业救国时,其实都有类似的想法,为了国家可以随时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个人感情在事业面前,必须要退让。当时,我很支持这种观点,可是现在,真的和思远组成家庭之后,我却希望他把我看的和事业一样重要,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这不是自私,而是人之常情,无可指责。二哥那里,我会找个机会和他谈一谈,如果谈不成……我送二嫂出国。这件事情上,我帮理不帮亲,二哥做的不对,我不向着他。”

    邹秀荣却噗嗤一笑“你送我出国?玉山那边,你又该怎么交代呢?”

    赵冠侯给自己倒了杯酒“果然,二嫂这几天心情不好,是为了他的纠缠。他在找我之前,已经找过你了。二嫂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咱们两边把话说明白不好么?兄弟我好歹也是山东巡抚,有什么事情不能办到,非要二嫂受气。”

    “受气?这话可谈不到。我已经三十岁,已经是个没人要的老女人了。又是个弃妇,连家都回不去,想嫁个门当户对的,并不容易。有个藩司看上我,要娶我做正室,这是好事,又怎么叫给我气受?你这种话,到外面说,人家也只会说是你的想法有问题,不会怪玉先生的。即便是我爹,说不定也会同意这门亲事,现在不讲究贞节牌坊,再说我犯的上为孟思远守节?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我的心情好的很,也许过几天我就要搬出你的家,嫁到玉家去。”

    赵冠侯摇摇头“他不配。玉山那种东西,配不上你。若是好姻缘,我不会从中作梗,可若是这种人,我不会饶过他。如果不是我确定,他没对你无理的话,我已经把他杀了。”

    “胡闹。你又不是我丈夫,凭什么为我出头杀人。我被思远休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总住在你这里,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我离开你的家是必然的事情,就算我不嫁给玉山,也会嫁给其他人。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还是下堂妻,嫁谁都一样,比较而言玉山还算不错。不算他的官身,其他条件也很好,有学问,中过进士,官声也还好。今年才五十岁,样子也不难看。”

    赵冠侯把酒杯一放“二嫂,你要是这样说话,就是不拿我当自己人了,我可不高兴。你且说说看,做兄弟的哪点对不住你,你这么跟我见外?这话,绝对不是我认识的邹秀荣会说出来的话,你是自立自强的女人,没有男人,可以活的一样很好,怎么会想到早晚要嫁人这种事。玉山跟你说了什么,让你有苦衷,心里难过,却又不好明说。还是说他对你做了什么,如果是那样,我立刻就宰了他,就像在保定那次一样。”

    邹秀荣沉默一阵,又喝了两杯酒,以手扶额“……这事我很难开口,我只能说,他没占到我的便宜,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软弱。如果他想要对我用强,我会和他拼命,他也不敢如此……我要提醒你,玉山是一条毒蛇,他远比你想的更可怕,对他不能大意。只通过帐本,他就找到了你二哥一个很大的把柄,如果我不依从他,他要把事情闹大,你二哥恐怕就要进监狱。他以此为要挟,要我顺从他,我不会答应这种要求,可是,又很难摆脱他的纠缠。这几天我躲着他并不是怕,而是在想一个办法,没想到,他居然主动出面让你来做说客,居然是要和我结婚。原本以为,他所贪图的是一时之快,没想到,居然是要害我一生。你二哥做的这事……很对不起你,连我都有些没面目见你,可你今天这样问,我如果继续隐瞒,也对不起你对我的照顾。总之,是我们夫妻亏欠你的。”

    赵冠侯思忖片刻“听嫂子这么说,我来猜一猜,是不是二哥当了葛明党,被他发现了?”

    邹秀荣点点头,苦笑一声“你果然很聪明,一点就透。他用钱养女人之类的话,您肯定是不会信的,结合外省的情况,你二哥的钱很可能是搞出来,资助了那些人。你是官,他靠着你做生意,却要做这个,或许对得起国家,但肯定对不起朋友。”她将手向前一伸“把我抓起来吧。我是你的财务审核,这件事我脱不了干系,把我抓起来,你就可以洗清了。”

    赵冠侯却哈哈一笑“二嫂,你的酒多了,把你兄弟看的也忒差劲了一些。别说他玉山没抓住二哥的真把柄,就算抓住了,又怎么样?我们既然是金兰兄弟,山东这片我说了算,我二哥不管是葛明党还是杀人放火的强盗,也没人能奈何他一根头发。他跟你和离,也就可以想通了,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受牵连。我二哥是有点书呆子气,想事情的思路大有问题,难道他不和你和离,我还会抓二嫂不成?不就这么点事么,几万两银子,外加上跟葛明党联合。这都是小事情,有我在,一切交给我就好。”

    “老四!”邹秀荣颇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赵冠侯,孟思远在山东参加葛明党,归根到底,是在挖赵冠侯的根基。他如果因此翻脸杀人,也说不到不对。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大度,不但不追究,反倒是还要继续保护自己,她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嫂子,不就是葛明党么?你早说啊,早说的话,我会让二哥更安全。你放心,玉山是藩司,抓人的事,不归他管。济南地面上,所有衙门我都支的动,谁抓我二哥,必须先通过我,我不签字,没人敢下这个手。只要我在这个位子上一天,就没人能动二哥。不过二嫂,你们夫妻两个既然情义这么好,何必搞这种和离的事,闹的都不开心。我去找我二哥谈谈……”

    邹秀荣却制止了他“如果这样,那你就真的是逼我走了。他做什么我不管,但是他对我没信心,让我很生气。或许他是担心连累我,可是我难道怕连累么?他不相信我有与他同死的勇气,那就让他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为人,我要等他自己上门来跟我道歉,不要你去联系。”

    “好吧,这事我尊重你们的选择。眼下,我先帮你出口气。那个玉山既然对二嫂有非分之想,我们就收拾他一下。”

    邹秀荣听他说着计划,被逗的笑了起来,边笑边摇着头“不行,不能这样乱来。你这样一搞,玉山跟你,就是不死不休了。”

    “不死不休又怎么样,他来山东夺我的印把子,我们两边本就是仇敌。他还想染指我的嫂子,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上官,不收拾他,又收拾谁。我只问一句,二嫂你高兴不高兴?我要听实话,如果你拿我当成兄弟,就跟我说一句真心话,不要用气话来敷衍我。”

    邹秀荣点点头“高兴,自然是高兴,但是不值得。老四,你的前程还很远大,整个山东在你的治下越来越好,我认识的很多洋人,都说山东再有几年时间,就会成为金国最繁华的行省,最有希望进入文明世界的地方。比起山东的黎民百姓,我一个人的荣辱算不了什么,更何况,这事来牵扯到思远和葛明党,更要谨慎。玉山是官场上的人,不敢太过放肆。他纠缠我,我躲着他,不会吃亏。其实在生意场上,什么人都有,女人做生意,更是麻烦,觊觎我的男人,也不是没遇到过。我也不是那些没主见的女人,自有办法应付,先且周旋着,再为他物色个合适的女人搪塞过去,以你的手段,我相信可以最后维持个皆大欢喜的局面,大家都不伤面子,你也可以保证你的官职不受影响,这不是很好么。”

    “当然,我如果想这样,当然可以搞成这样,但是那样二嫂就吃亏了。你是何等样人,被这么个东西纠缠这么久,要是就这么算了,我还有什么脸喊你嫂子。这件事你能算,我也不能算,这口气,我为你出。官职什么的,就随他去吧。山东黎民,跟我很熟么?我跟二哥既然磕头,嫂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比起什么山东黎民,要重要的多。你且按我的吩咐去办,到时候只管出气。”

    邹秀荣摇摇头,如同看着顽皮的小弟一般“胡闹。”

    等从邹秀荣房里出来,赵冠侯一路奔了姜凤芝房里,姜凤芝正在房里,坐在椅上,手里摆弄着一个木头车把,两条长腿对着空气踩踏,做着骑自行车的样子。赵冠侯进门之后,她喜的一下跳起来,将那木头车把一丢“师弟。你……你今天不是该睡在程月那么?”

    “怎么,师姐不欢迎我,那我可就走了。”

    “敢!进了我的门,就不许随便走,来,我给你脱衣服。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姜凤芝兴高采烈的过来接了赵冠侯的外衣,与他在炕上坐下,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服,

    “我不知道你来,也没讲究穿,这衣裳太难看了,我去换身好的。前些天在洋行,做了几件洋衣服,露的地方太多,穿不出去,只能在家里穿给你看。我知道,你最喜欢女人穿洋人的衣服,还喜欢女学生的衣服,我也买了几套。穿上你看看啊。”

    “别忙了,穿上一会也要脱下来,不折腾。来师姐,我有件事跟你说,这事咱家只有你能办。”

    姜凤芝这两年时间虽然一如其他的女眷,在赵冠侯的教导下进行过学习,也送到女校里读了半年书。但是她生性活泼好动,读书的事,并不怎么适合她,所学不是太多。

    翠玉可以经商,苏寒芝成了畅销书作家,程月则有上万的淮勇旧部在军中效力,只有她,除了枕席间的侍奉,一起回忆过去时光外再无作为,心里着实有些失落,也有些恐惧。生怕有朝一日自己失去魅力,师弟再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此时的姜凤芝,即便是要她去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有所动摇,点头道:“你要我干什么,只管开口。”

    等到听了赵冠侯的计划,姜凤芝得意的点点头“这事确实是我办最合适,都是女人,比男人动手方便。其实我觉得,不如去叫上孟二爷。丈夫出面,办这事更妥当……”

    赵冠侯也点头道:“师姐这个主意出的好,倒是想到了我没想到的地方,就这么办。”

    等到姜凤芝陷入梦乡时,赵冠侯看着紧紧抱着自己,在梦中呢喃着“师弟……我……我要给你生一堆孩子……”的师姐,微微一笑。

    自己偶尔装傻,让师姐发挥一下作用,才能保证她不至于太失落,家里的怨妇有个程月就够了,师姐既然跟了自己,就该让她感到幸福,也让她感到自己有用。

    一条修长而有力的腿,很没风度的压在了自己身上,两条胳膊搂的更紧了,头在赵冠侯的胸口蹭了蹭,半梦半醒的说着“别动……抱着我,我睡的香。”赵冠侯摇摇头,不禁莞尔。成亲两年了,睡相还是那么难看,明天早上,非好好收拾她一顿不可。当然教训的方法,对于当事人来说,全都乐在其中。

    等到次日,赵冠侯写了封书信,由高升悄悄送到孟府,等了约莫一个小时,高升送来回信。却是孟思远的一句话“既以和离,嫁娶自便。四弟不必牵扯进去,免得影响了公务。”

    赵冠侯摇摇头,嘱咐着凤芝这事不许告诉邹秀荣,其他的事,一切照计划进行。(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四章 闯祸(下)

    得意楼今天依旧是被官府包场,不对外开放,但是孟思远如果想上楼,是不受这个禁止令限制的。他的马车来到楼下,很快就找到了赵冠侯那匹泰西大白马,以及一部亨斯美马车,那是秀荣的座驾。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正在楼上,稍后,就会有一个男人来这里,谈娶她的事情。

    按赵冠侯给他的信,是要他在楼里等着,等到邹秀荣斥责对方时,自己出面,将这个求亲的男人痛殴一顿,以为惩戒。孟思远虽然是文弱书生,但是对付个五十几岁的读书人,应该还是不难办到的。何况,还有赵冠侯帮手,打赢是不成问题的。

    他回想着自己与妻子在伦敦的生活,从恋爱到结婚,一路走来的情景,在刹那间,一股少年冲动,真的想要冲到楼上对秀荣说自己爱她,自己不能没有她。可是……他终究还是放弃了。

    自己现在走的,是一条危险的路,一旦发生意外,死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能够让自己的至爱不卷进这种事里,是最好的选择,他不希望秀荣陪着自己一起砍头,也不希望秀荣看到自己被斩时,哭的伤心欲绝。与其让她难过,不如让她开心,让她恨自己越深,对自己越绝望越好。

    基于这种想法,他并没有拒绝母亲为自己张罗纳妾的事,反正自己不会真的碰那些女人,只要让秀荣知道自己要纳妾的消息,让她恨自己就好了。

    远处,一顶轿子向这里过来,从轿班的人他就看的出,这是新任藩司玉山的轿子。夺妻之敌,就在眼前,自己冲上去,可以让对方知道,他不配拥有秀荣。可是……可是那样,秀荣还会恨自己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做人不能太自私。

    他终究放弃了冲下去的念头,转头吩咐车夫“去纺织厂。”随后,马车转向,绝尘而去。

    玉山今天打扮的很阔气,一身崭新的缎面袍褂,戴一副墨晶眼镜,手上戴了一枚翡翠扳指,头面刻意收拾过,整个人都显的年轻了十几岁。他是个白面书生的相貌,身材容长,白面黑眉,很有几分儒雅气质,若是严格算起来,也可以算做美男子的行列。年龄虽然大了一些,但是没有老态,反倒是多了几分岁月沧桑打磨之后的成熟感。

    翠玉迎在门首,将他引着来到雅座里,见翠玉杨柳纤腰,摇曳生姿的模样,玉山心里不免又有了望蜀之心,盘算着该怎么向赵冠侯张口,讨来这个小妾。今天是赵冠侯与他约定好,与邹秀荣见一面的日子。两下在这把事情说妥,邹敬泽那里的工作,就不难做。他相信,凭自己拿的把柄,这女人是逃不出自己手心的。

    等落座之后,赵冠侯道:“玉藩司,你拜托我的事,我已经为你办了。但是你是知道的,邹小姐是读过洋书的人,与咱们金国人的想法不一样。这件事,最后是要她自己做主,才能算数,今天把你们请来,就是当面把事情说妥。成与不成,都可以当面说清,以后没了罗嗦。玉藩司让我带的话,我已经带到了,至于邹小姐是什么态度,我可不敢做主。”

    邹秀荣一笑“四弟,这件事,总要我们两下里说开来,今天有这么个机会,把事情讲清楚也很好。你且去厨房看看,为玉大人准备的菜,可曾备好了。”

    见她肯支开赵冠侯与自己独对,玉山心头狂喜,看来这事已经成了一半。等到赵冠侯出去,他干咳两声“邹小姐,玉某对你,是一片真心,可对天日。我家里没有夫人,也无姬妾,你嫁给我,立刻就可以掌印。从此家里面的事,都由你来做主,这难道不是个好归宿?等将来我升了官,朝廷必有诰封下来,比起你做个商人之妇,诰命夫人不是强的多了?”

    邹秀荣的脸上,也带了些笑容“玉老爷,我是个老女人了,你又何必非要缠着我不可。以你的身份,何愁找不到佳偶。”

    “邹小姐,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迷住了,在我看来,女人在你这个年龄,最美。尤其你穿洋装的样子,让我魂牵梦绕,寝食难安。话说回来,我若是对你无情,只要把你们的事,对赵冠侯告发,此时你早已经被抓到监狱里了。你也知道,女不入监,若是真到了监狱里,不管你是大家闺秀,还是留过洋的女人,都免不了任人摆布。我若是只想得到你的人,到时候不是予取予求?我不那么做,就是敬重你,不想轻慢了你。所贪图的也不是一时之快,而是白头偕老。”

    他边说边向前凑了凑“你只要从了我,我便给你明媒正娶,我的子女,也会认你做母亲。你的情形我打听过,你与孟思远成亲多年,未曾生育。就算是再嫁,也很难嫁个好人家,我一个二品藩司,难道还辱没了你?”

    邹秀荣道:“你……你是说,我只要从了你,你就不再提那件事,也不再为难冠侯兄弟。若是不从,就要去告发我,让我吃牢饭?”

    玉山大喜,这女人听到进监狱,总算是屈服了。只要这女人成了自己的人,还不是听凭丈夫做主?自来夫为妻天,且先应下,等到人一到手,就由不得她。她既掌管山东财政审核,所知情弊必多,到时候一一问出来,不怕拿不住赵冠侯。

    当下点头道:“小姐放心,只要你肯答应我,我自然不会再提那事,一提,不是连自己都告了。我知道,我这样做,似乎有些趁人之危,要挟之嫌。可是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手段虽然激烈了一些,也也请你体谅。我鳏居数年,孤阳独亢之苦,外人又何尝知道。我生平不进纪院,不采野花,糟糠早丧,情形实在是苦的很。夫人是过来人,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他说着话,手自然而然的伸出去,抓向邹秀荣的手,邹秀荣向后一躲,把脸一沉“你要干什么?我们还未成亲,怎能乱来。”

    玉山嘿嘿一笑“你是读过洋书的,怎么还这么保守?本官听说过,在泰西男女之间,可是随便的很,只要看着顺眼,就可共寝。咱们早晚也是夫妻,又何必学那扭捏之态?”

    他边说边又伸出手去,邹秀荣向后一躲“你别乱来,冠侯稍后即回,他一回来,咱们就没有面子了。”

    听到咱们两字,玉山心头更喜,哈哈笑道:“赵大人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回来,或是不该回来。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早就和他商量好了,今天把夫人请出来,就是要成全我。没有一个时辰,他是不会回来的,这得意楼今天没有外客,不会有人打扰。别看他是巡抚,实际,他的前程,现在捏在我的手里,我要他向东,他绝对不敢向西,否则的话,我就摘他的顶戴!”、

    “你,有这手段?”

    玉山得意的点点头“我不瞒你,我手上,有几件很要紧的证据,足以证明他中饱私囊,朝廷新君登基,第一要抓的就是吏治,他这样的事要是抖出来,最轻也是个革职。我现在要什么,他就得给什么,不管是人是财,他有求必应。”

    邹秀荣看了看身后的屏风“你等一下,我进去换一件衣服。”

    佳人更衣,更增遐思,正在玉山琢磨着,是不是要到屏风后头,来个猛虎扑羊之时。门帘掀动,一个身穿大红紧身袄,下穿扎腿裤的女子从外面走进来,手中端了跟盘子“这是厨房敬的菜……诶,小姐呢?”

    玉山不认识来人是谁,却见她眉目俊俏,妩媚之中又有英气兼有几分妇人的成熟,尤其紧身束腰,将身段勒显的格外突出,认定是邹秀荣的丫头。哈哈一笑“你家小姐,在后面更衣呢。来来,你坐下,咱们一起喝酒等她更衣。”

    那女子摇头道:“这怎么成,你个男的,我怎么好和你一起坐。”说着话,将盘子一放,转身之际发辫甩起,又黑又粗的大辫子,扫在玉山的眼镜上。后者的心神一荡,伸手抓住了这女子的衣袖。

    “别急着走么,陪我坐一坐,有你的好处。你家小姐,眼看就要嫁给我了,你个丫鬟自然要跟过去。依你的人材,怎么也不能让你叠被铺床。”

    这丫头不懂他说的什么,瞪着好看的大眼睛看着玉山“叠被铺床?我不干。我自己的被子,都是别人叠。”

    “好大的架子啊,倒真是少见你这样的丫头,好,你陪我喝一杯酒,我就抬举你做个通房。”

    那女子似乎没听懂他说什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要纳我做通房?”

    “是啊,你这不就不用干活了不是。来坐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并没有说名字,而是一把抓起酒壶,仰头,将一壶酒倒进嘴里,随后抓起桌上的荷叶饼,卷了鸭肉就吃。玉山暗自皱眉,邹家书香门第,怎么用了这么个粗蠢的丫头,相貌不恶,可是举止太粗野了,好感就淡了几分。随口问道:“你跟着你们小姐,学了点什么?诗书还是算帐?”

    “呜…………”那姑娘一口的食物,说了几句,玉山也没听懂,对她的看法,就从想纳通房,变成了只求一夕快乐。伸手抓向了这女子的手,这女子也不躲避,任他抓住。

    鸭子这时候已经吃下去,话就能说的清楚“你说的那个,我哪个都不会。”

    玉山抓着美人的手,觉得这手上生有老茧,评价又低两分,随口问道:“那你会什么?”

    “我会的可多了,擒拿、摔跤,格斗……像现在这样,我就会这手。”她话音刚落,手腕一翻,已经扣住玉山的手。玉山做梦都不曾想到,会有女人有这么大的力气,只觉得一阵巨痛钻心,右手小指的骨头已经被拗断。

    随后,只见这姑娘的手一路捋上去,响声不绝,玉山的腕骨、臂骨相继断折,女子随即拖着玉山起身,一记漂亮的背口袋,玉山的后背重重的砸在了楼板上。木制的楼板,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玉山一声惨叫“救命!快来人!”。

    那女子则用脚踩着玉山的胸口,拉起他的另一只手“姑奶奶是赵冠侯的侧室,你敢说收我做通房,这便是官司打到哪里,也是我有理。嫂子,别看着,过来凑一股吧。”

    邹秀荣自屏风后转出,身上换了一套西装西裤,脚上时下洋人流行的尖头皮鞋,走路的姿势依旧很大气,轻轻的走到玉山面前,脸上带着迷人的笑容“我忘了告诉你,在阿尔比昂读书时,我自学过两年击剑和扶桑的空手道。孟思远如果动手,都不是我的对手……。”

    她猛的抬起脚来,朝着玉山身上脸上一阵猛踢,皮鞋的尖头,带起片片血肉。姜凤芝则手臂用力,喀嚓一声中,玉山的左臂也被折断。她又指着玉山两腿之间道:“朝那里来一脚,给他个痛快。”

    “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是要谋反!来人啊,拿反贼!抓刺客!”

    玉山在一楼放了几个轿夫还有跟班,自有护卫之责,可是他连喊几声,都没有动静。等到邹秀容一连几脚踢的他发出阵阵惨呼之后,楼板响动,赵冠侯拥着杨翠玉走过来,皱着眉头道:“瞎喊什么?这是酒楼,不是肉市,你这藩司跟宰猪似的大叫,好看啊?幸亏我把你带的人都抓起来了,要不然让他们听见,你多丢人。”

    “你……你凭什么抓我的人?”

    “就凭我是巡抚啊。”赵冠侯一笑,另一只手已经搭在姜凤芝肩膀上,将她也揽到怀里“我怀疑你的人涉嫌一宗葛明党的案子,怕他们行刺你,所以把他们抓起来。这是为了你好,你应该感谢我的。下回记住,多长几个心眼,未曾动心思之前,先扫听扫听,这人你惹不惹的起。”

    他又看向邹秀荣“嫂子,这回出气了么?”

    邹秀荣点点头“你说的很对,打完人之后,果然心里好受多了。”

    “高兴了就好,我们先去吃饭,准备好的酒席别浪费。翠玉,叫几个人把这里收拾一下,把这个家伙扔到马车里,随便拉去哪。他好歹是个藩司,不能躺在大街上,影响不大好。”

    玉山急道:“赵冠侯,这女人是葛明党,她男人也是葛明党。你身为朝廷命官,包庇葛明党,莫非是要谋反?”

    赵冠侯回过头来,冷笑着看着玉山“你说谁是葛明党是你的事,至于怎么对待他们,是我的事。不服气,就去告我。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比较担心,你是否写的了状纸。你不是在山东有朋友么,让你的朋友想想办法,看他们能不能抓我。走,咱们吃饭去。”

    几名得意楼的伙计已经走上来,七手八脚的抓起玉山下楼,茶晶眼镜摔的粉碎,翡翠扳指下落不明。玉山现在伤痛之余,心内更为恐惧,之前他的布置,都是从夺权的角度出发,吃准他不敢掀桌子。

    可是,赵冠侯如果真的和葛明党是一伙的,自己又该怎么办?或者说大金国,又该如何处置?(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五章 色厉内荏

    京城,醇王府内,得到密报的承沣,一瞬间几乎瘫软在了坐位上。在之前的密议中,赵冠侯拥兵自重,久后必反的论调,是他们弟兄力主杀赵冠侯的主要原因。在议论时,对于赵冠侯造反的必然性,已经论证的很清楚,似乎下一刻,他就将起兵作乱,威胁京城。为国家计,为社稷计,都应该将之斩首,以免后患。可等到事情真的发生时,承沣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做好应付他造反的准备。

    朝廷派的藩司被他的妾室打成残废,虽然公开的理由是玉山调戏姜凤芝,姜氏愤而自卫,但是这种理由充满了矛盾与破绽,根本不能服众。所有人心里都有数,这必然是赵冠侯授意,对玉山出手。

    朝廷大员,随意殴辱致残,这与造反已经没什么两样。第五镇虽然没有誓师出征,扯旗造反,但是承沣几兄弟都相信,这只是一个时机问题。之前所有的算计,布局,都是基于这个规则之内。一旦对方彻底不讲规则,脱离了既有体制之后,他们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量对犯规者施加处罚。

    山东为阿尔比昂与普鲁士两国势力范围,赵冠侯向来与洋人关系相处的好,阿尔比昂驻华公使朱尔典与他交情甚厚,普鲁士方面,更是派出大批军官在他部队里担任教习。据说,其手下还有一支千人规模的普鲁士洋枪队,如果其起兵叛乱,普鲁士人多半会采取支持态度。

    华比银行的简森夫人与赵冠侯的关系,在京城官场上层不是什么秘密,有这么个女人,就意味着他可以借来大笔洋债充实军饷,部队饷械两足,又有战斗力,想要对抗第五镇,又该拿出什么部队来?

    虽然朝廷在第五镇派有带兵官,但是玉山到任之后,也没能和对方建立联系,这些带兵军官的立场和权力,都不能让人放心。

    在北府的会开了两天,之前一直表现的雄心勃勃的承涛这时却只会反复的骂着玉山没用,色迷心窍,坏了大事。承沣很有些焦急的说道:“现在你骂奴才也没用,先想想怎么对付姓赵的才是。你们陆军部,能动用多少兵,把他给平了?”

    “难,实在是太难了。山东有一镇又一个混成协,还有警查、消防队、防营。虽然有咱们的旗城,可是那些兵是什么成色,咱们心里都有数,打起来根本连半天都顶不住。一旦造反,山东肯定是要丢的。而北洋六镇,第一镇要留守京城不能动,其他各镇同器连枝,根本就信不过他们。河南的第一混成协,我看也靠不住,不能指望他们进山东平叛。湖广的第八镇,是赵冠侯手下败将,顶不了什么用。铁宝臣一直请令,说他愿意带兵,到山东去平叛,可是兵从哪来?”

    “有兵也不能给他!铁宝臣带兵?他带兵之后,这个兵权还能收的回来么?”承沣哼了一声“老七,你得放明白一点,赵冠侯为什么能成气候?还不是他手上有兵?如果我们把兵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至于闹到今天么?我算是看透了,兵权绝对不能给外人,要想平第五镇,就得咱们弟兄自己挂帅。”

    “挂帅?这……京里那么多事,咱们哪走的开。张香涛的身体也不行了,也就是这段日子的事。他要是活着,还能让他在京里代管。他一没,五哥你不留下坐镇,还能带兵出征?”

    承沣思考一阵,却发现手下要么是无将可用,要么就是有将而不敢用。既要防范汉人将兵,侵夺旗人权柄,又要防范疏宗掌权不利亲宗,还要注意,不能让小恭王一系得利。几方盘算下来,除了自己兄弟外加一干幕僚外,竟是没几个人可用。

    他气的破口骂道:“平时一个个都夸自己夸到了天上去,事到临头,怎么全都不言语了。不是能么,不是打么,上啊!现在怎么连个带兵的大将,都选不出来了。”

    就在承涛受窘的当口,房门推开,福子端了个托盘进来,里面放的是用冰镇过的糖水。“王爷,您先喝口糖水,压压火,老七,你外头玩会,别在这招你哥生气。”

    虽然平素与嫂子极不相得,但此时承涛,却是从心里感激福子,没她救驾,自己这一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借着这台阶就逃了出去。等他出去,福子关上房门,才没好气的看着承沣“王爷,你也是气迷心了,张口讲打,闭口讲打,我要是老七反将你一句,说打,军饷呢?你拿什么话回他?到时候让人问住,还是自己吃亏。”

    承沣一愣“饷?太后那里不是有内帑,请两百万下来没问题啊,这是造反的大事,哪能不动钱。再说,承泽管度支部,他得给钱啊。”

    福子哼了一声“我的王爷,不是我说你,您好歹也到外头走走,扫听扫听风声再说话,要不让人笑话。太后那里的内帑,您可千万别指望了,先不说她胡乱赏人,用出去多少。单说她要修宫殿,内务府就开了多大的单子。您当这点内帑,就您自己惦记呢?谁不想吃这份产业,您和他们抢,动手太晚了。至于度支部那,我可就不说话了,一说话,你准说我挑唆你们宗室不和,我不落这个埋怨。”

    承沣知道,福子这话不是无的放失,忙拉着她的手,赔笑脸的告饶,福子才道:“谁让咱是夫妻,我就豁出去得罪承泽了。度支部的款子,他提走了一百万,用到松江去炒股票。你现在让他拿钱,等于是让他拿命,他不跟你急才怪。到时候跟你翻脸,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承沣用手一拍脑袋“承泽,这是要我的命啊!你单这个时候炒股票,我打仗没有军饷,拿什么打?”

    “有饷也不能打。北洋一共就六镇,解决一个镇,起码得用两个镇。打起来两败俱伤,咱们一半元气就没了。到时候鹬蚌相争,鱼翁得利,葛明党再闹事,可没人去剿办了。再说,唇亡齿寒,王爷您倒是想想,您今天杀了赵冠侯,其他各镇统制做何想法。若是各镇统制联手发难,咱们这江山,还保的住么?”

    承沣被说的一愣,“福晋,是有你这么一说,可是这眼看着要造反,难道说咱就这么看着?”

    “我的王爷,前半夜想想别人,后半夜想想自己。如果易地而处,有人要是调戏您的心头好,您能答应?玉山这个奴才,到了地方上胡作非为,才激起这场变故。现在是该逆事顺办的时候,可不是将错就错的时候。赵冠侯并未真的起兵,事情总有挽回。若是真听了那帮人讲打讲杀的话,您可就上了当了。到时候不管胜败,您这监国怕是都做不下去。何况一打仗,他们必要上本,请太后垂帘,总办军机。帘子好立,可不好撤,你可想明白了,到时候是谁占便宜谁吃亏。”

    承沣被这番话说的神色一变“福晋,你这话说的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可是……可是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这事好办,一不动刀枪,二不动兵甲,您就到定府大街走一趟就成,让庆叔给写封信,好好安抚一下自己的姑爷。说朝廷绝对没有动他巡抚位子的意思,第五镇是他的,巡抚也是他的,他必然不会叛乱。等到这风波过去,再慢慢想办法制他。总归你是君,他是臣,要办他还怕没机会?”

    承沣边听边点头,最后喜形于色“福晋,你可真是我的诸葛亮,我看府上这帮吃闲饭的幕僚,捆一起也比不上你。”

    福子一笑“去,留神让人听见,那成什么话了,还不赶紧着,给庆叔挑礼物去?”

    见承沣兴高采烈的样子,福子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蠢材,就你这脑子还跟我冠侯大哥斗,两个你也不是他一个的对手。等到这一关过去,你再想动他,准让你吃个大亏。

    原本庆王因为承振之事,已是焦头烂额,只好依赵冠侯所说,准备上折请辞,闭门谢客。可是山东之乱一生,庆王府门外,就重又热闹起来。不少人都上门疏通关节,表示自己跟振大爷没有过节,上本弹劾,也是被人拉着没办法,千万不要记恨。

    庆王人老成精,心知这帮人担心山东兵进展神速,直接打到京城里清君侧。他是装傻惯了的,对众人的话只随便敷衍,一句真话也不肯说。直到承沣亲至,见面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仿佛之前与这个王叔作对的是另有其人,他也是含糊着做答。只说着儿大不由爷,儿女不孝之类的话,显然是不准备管事。

    承沣知道这是庆王拿桥,只好赔着小心道:“庆叔,在军机处只论公,不论族里辈份,这是小恭王的主意,一论辈分,他就没辈了。我是不赞成这事的,到哪,您都是我的叔。咱完颜家义字的还有谁啊,不就剩您了么?您说,遇到事,我们做小辈的不找您,还能找谁?”

    “不行了,老了,不中用了。咳……咳”庆王装模做样的咳嗽几声“我连自己家的事都管不了,哪还敢管国事?老五,你就行行好,放我一条活路,让我当几天逍遥自在王就好。我年轻的时候啊,是个穷宗室,老了以后,又忙的脚打后脑勺。现在,正该是我享福的时候,你再让我出来,不是要我的命么?”

    “庆叔,话不能这么说。振兄在关外的事,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好。那帮都老爷什么德行,庆叔你最清楚,无事都能闹出事来,何况是现在。所以他们上本,您别往心里去,只要小侄还在当这个监国,就不会理会这些折子。我也跟您交个底,原本咱们答应九年立宪,可是现在,朝野上下,立宪呼声日高,九年,怕是等不了。过几天,小侄就准备废除军机处,正式成立内阁,您老人家,就是内阁总办大臣。地位相当于,外国的首相。”

    庆王摇摇头“首相?这我可不能做。你是监国,我若是当首相,不是乱了规矩了?这首相之事,万不能成。”

    “您这个大辈不来当首相,别人谁敢当,谁又配当?这个江山,是咱们完颜氏的,内阁,也得是完颜氏的。其他人,休想染指。小侄对天发誓,要是不让您做这首相,我天打雷劈!”

    他赌咒发誓的做了一番表述,庆王似乎也没了办法,摊开手道:“你们啊,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我哪能当总办大臣,这是要累死我啊。”

    眼看庆王接受了任命,承沣才提起山东的事,庆王一脸疑惑的神色,仿佛第一次听到这消息。“有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也是,我这几天身体不好,在府里没出门,外面出了什么事,我全都不清楚。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小畜生,怎么敢这么大胆,还敢打开朝廷命官了。老五,不用给我面子,该抓就抓,该杀就杀,我闺女守寡那是她的命,我保证不给他说情。这孙子,是要反教啊,连藩司都敢打,还没了王法了!不办他可不成,打我这说,就交代不下去!写圣旨,抓他!”

    承沣在心里骂了无数声老狐狸,脸上还得赔着笑脸“庆叔,话不是这么说,冠侯也是一时糊涂,总算看在十格格面上,也不能闹到那一步。可是现在山东气氛紧张,听说山东步兵各营都在警戒,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得了。您老人家能不能写封信,跟冠侯说一句,朝廷无意动他的巡抚,也不会夺他统制之职。说实话,山东除了他,又有谁能弥缝的好那些洋人。谁敢动他的位子,我第一个不会答应。就是一帮奴才在里头坏事,闹的这种不愉快,您可得说句话,把这个疙瘩消解开,否则怕是就不好收场了。”

    “这样啊……这可不好办,那小子毕竟名义上不是我女婿,我的面子能起多大作用,我可不敢打包票。其实,要是容庵出头……”

    承沣却一摇头“庆叔,这话就不必提了,先不说我,就是太后那关,就过不去。绝对不会用袁容庵。”

    “看来,是我失口了。我也就是随便提个名字,不是要起用他。”庆王话收的也很快“可是老五,我得跟你说一句,赵冠侯在朝里很有几个仇人。这些人若是一起复,他担心自己遇害,不反也得反。只要这些人不要出山,我就可以为你说话,努力说服他。这信,我回头就写,你派个合适的人送去,跟他好好说一说。”

    安抚的差事,派的是那王那彦图,他与赵冠侯在办东三省时即有交情,又是连襟。有他出面,一靠姻亲二靠人情,总可万无一失。

    那王等到了济南,却扑了一个空。巡抚大印已经被封起来不用,一位名叫邹敬斋的老夫子接待,等到问起赵冠侯行踪,这位老夫子道:

    “大帅自知罪过不轻,以上本请辞,带上妻妾前往松江了。说是既然做不了官,就弄些钱,存起来备用。”

    那彦图感觉迎头被人打了一棍子,一省巡抚未奉命令就敢出省,看来赵冠侯确实已经不把朝廷规制放在眼里。说他造反,并不冤枉。他又问道:“那他的部队呢?”

    “第五镇的人马正在进行大规模野外训练,由洋教习全权负责。留守济南的,只有贾军门的第十协下面一个步兵标,您要不要,跟他谈一谈?”(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六章 松江

    松江,作为金国开埠通商的大城市之一,集中了东南财富的精华,如今已经成为中国经济最为发达的城市之一。

    繁荣的经济,以及开放包容的文化精神,让这座城市充满了活力。时入四月,松江的气温已经颇为炎热,码头上的工人,穿了短衫,打着赤膊,搬运着货物,或是等着为人运行李。

    在松江这块地方,码头是个要害关口,仓储搬运,蕴藏着巨大的利润,也就带来强烈的竞争。实力雄厚底蕴悠久的松江漕帮,掌握了整个码头的苦力工人。所有人想要在这里扛包赚钱,都必须得到漕帮许可,并上缴帮费,否则绝对不允许在这里找饭吃。

    漕帮共有一百二十八帮半,其中帮,为昔日漕船的计数单位。松江共有九帮,后来漕运渐废,漕帮子弟,依旧指望着水面讨生活,或为盐枭,或非土枭。松江这九帮在码头上的力量,依旧一手遮天。乃至水上防营的带兵官,亦有不少人在帮,官匪实为一门,自是本家,不分彼此。

    外乡来的客人,若是行囊甚丰,又无过硬的关系,一上一下,行李里便会短少几样东西。不拘是大毛衣服,还是银元钞票,总是要有一些东西不翼而飞,纵然报到巡捕房,也没有多大用处。

    今天,码头上坐镇的,乃是松江漕帮里的几位小老大,个个身上穿着黑绸裤褂,雪白的纺绸袖面高高挽起,胸前的衣扣不系,畅着胸口,露出腰里的斧柄,在码头上如同值班卫士一般左右站成两排。

    松江的老白相一看就知,今天必是有漕帮的大人物到松江来,因此本地的大老要摆一个大场面接待,以免失礼。

    这十几个站班的,都是松江漕帮九帮里大字辈的龙头,平日里穿长衫,套马褂,今天却穿了短打来这里值宿,可见来的必是帮里前辈。而在后面隐而不发的,必是松江本地漕帮九帮的总头领,礼字辈的龙头,沈保升。

    松江漕帮辈分最高的是兴字辈的老头子曹鼎修,但是已经关山门多年,又信了洋教,每天只和传教士讲经文,不会出来关帮务。

    真正出来做事的,一个是公共租界沈保升,一个是卡佩租界赵阿宝。赵阿宝做黑土生意,虽然财力雄厚,但行迹近似于匪,官府和洋人对他都要捉拿,公开场合,他也很少露面。能在码头上摆这么大场面的,就只有沈保升这个大闻人。

    这一干大字辈的,都是他的学生子,松江漕帮的势力很大,即便是松江道与沈保升也是换贴,但不知这次来的是什么人,要惊动他亲自来坐镇。一艘阿尔比昂太古公司的轮船靠岸,小船开始将船上的人向着码头上拉,苦力工人开始上去搬货。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手上托着一枚扳指上了码头,在众人面前一晃,一名穿黑绸衣的男子立刻迎上来见礼“这位朋友,我师父在后面茶楼上等候多时,我带你上去。”

    “不了,我不是贵帮的人,只是我家大帅的材官而已。大帅还在后面,要最后才下船。”

    “哦,原来是这样,那是好朋友,请到一边休息喝茶用点心。”

    在这名男子下船之后,随后下船的则是一百余名随从护卫,个个身强力壮,行动整齐划一,一望而知,必是训练有素的官军。

    松江这里的白相人,看洋兵看的多了,见金兵并不算希奇,当初章桐带兵到松江打长毛时,更因为军队卖相难看,被好一通挖苦。

    可是今天,见这些扈从的举止,这些白相人却也暗自交头接耳,扫听这些部队的出处,看他们的行动,比起洋兵,竟是差不了几分,几时金国自己,也有这样的强兵了?听说北方有个什么北洋六镇,难不成就是这些人?

    在这些随从之后下船的,则是一群女眷,抱着三个孩子。这些女眷相貌大多极为出挑,身上穿的衣服华洋不等,即使是那些穿下人服装的丫头,相貌也都说的过去。松江这地方既是开埠,见多识广,美人极多,倒是不稀奇。而在这些女子之中,则是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个男子。

    这男人头上戴着礼帽,身上穿着一件雪白西装,戴一副茶晶眼镜,手上戴着白手套,在手里拿一根司的克手杖。看上去年纪只二十出头,打扮举止,则十足一副松江十里洋场买办大写的样子。

    这等人物松江极多,并不算稀奇,被这么一群女人围绕着,难免让人联想到年少多金,不识脂粉味道的少年败家子。可是看他的举止,却又顾盼自雄,不让人轻视,再看那些大字辈的龙头,见了来人纷纷跪倒行礼,称呼师叔,才知道,原来正主就是这年轻人。

    松江漕帮与津门不同,礼字辈的年龄都已经偏大了,大字辈出来打天下的时候比较多。众人原想,既是礼字,怎么也要是四十岁以上才对,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年轻人。不问可知,必是家里有门路有势力,拜了一位收山门的兴字辈前辈为师,成了个漕帮里的小祖宗。

    漕帮三祖以下,王降祖为潘祖开门弟子,其膀臂萧降祖则为潘祖关门弟子,是以留下规矩,开山门的大弟子,与关山门的小弟子,位置远在其他同门之上。因此,这么一位关山门小爷叔,比起普通的礼字辈,更要格外奉承几分。

    有了漕帮的关系,行李就不用担心,哪怕少了一条毛巾,也会有人原样给送回去。赵冠侯随着一干大字辈的弟子,一路来到码头附近的一处茶楼之前。这茶楼已经被漕帮包下,从门口到二楼,全都是漕帮的弟子。一律都是黑色裤褂,白色短衫,腰里插着斧柄,倒也有些威风。

    等上了二楼,座位已经被重新摆设,桌椅挪到四面,正中留出一张大方桌,居中一人。年纪五十上下,身材不高,但十分粗壮。相貌算不上出众,两只眼睛格外有神。身上穿一件黑色夹袍,外面套一件玄缎坎肩,平肩一排珊瑚套扣,卷着袖子,露出雪白纺绸的袖头,左手盘一对核桃,右手拿着一支湘妃竹镶翠的短烟袋。

    在这老人下首位置处,坐的则是同样缎袍缎鞋,一副纨绔打扮的曹仲英。赵冠侯在山东搞风搞雨,未来未知,他这禁烟局总办不敢久留,先到松江做前站。他本人虽然不是门槛里的,可是社交的能力很强,与漕帮接洽就是由他负责。

    一见赵冠侯上来,那老人刚一起身,赵冠侯已经抢步上前,将手杖一丢,拱手施礼“老师兄,一向可好,小弟这厢有礼了。这次小弟到了老师兄的地头上,还望老师兄多照应。”

    这老人正是松江漕帮这一代的主事人沈保升,虽然不是官员,也非富商,但是在松江华界及租界之内,都是极有身份名望的要角。

    几千漕帮弟子听其号令行事,成事或许不足,败事则绰绰有余,不管官商两道,对于这个沈老大,都要有一份尊敬。即便是租界里,漕帮照样有着强大的影响力,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探长探员,对于漕帮也要买几分面子,甚至部分探长探员本身,也是帮中子弟。

    赵冠侯身为巡抚,擅自离开自己的驻地,实际是犯了大罪的,松江道亦可动手捉拿。沈保升若说非要买他的面子,也谈不到。

    但是江湖上,花花轿子人抬人,赵冠侯以大帅之尊,亲自上前来给自己施礼,这就是把面子给到天上,若是不会做人,沈保升也就没资格做几千漕帮弟子的大龙头。

    他连忙起身回礼“大帅,你这是要折煞老朽了。老朽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您可是朝廷巡抚,咱们两下,一官一民,要拜也是民拜官,哪有官拜民,颠倒,颠倒了。”

    “老师兄这话就见外了,我的师父与您的师父是同参,咱们是实打实的师兄弟。我这次来松江以前,师父他老人家还说过,他那一辈的同参,就只剩了这两位。我这次到松江,特意要拜望师叔他老人家的,不知道老人家身体可好?”

    “还好,还好,吃的下睡的香,每天还能打一路拳头,身体着实不坏。有话坐下说,坐下说。”

    赵冠侯朝跟随自己上来的高升使个眼色,高升将怀里抱的包裹递过来,赵冠侯笑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老师兄笑纳。”

    “这话可不敢说,曹四爷来时,已经送了很多礼物,怎么还可以再收。”

    “一宗归一宗,这几件小东西不值钱,老师兄喜欢就好。还有这根手杖,也是送给师兄的。”

    沈保升身旁的弟子打开礼盒,只见里面有十二支吕宋雪茄,一看即知,乃是租界里洋人抽的上等货。另一个礼盒里,放的则是一只镶嵌了珍珠的金表,第三只礼盒里,乃是一根人参。

    赵冠侯介绍道:“这金表是文宗在世时用的,这人参亦是供品,前两年兄弟在东三省的时候得来,特来孝敬师兄。至于这根手杖,师兄请看。”

    赵冠侯拿起手杖为沈保升演示,这手杖表面上看与普通司的克一样,实际里面暗藏机关,藏有一支短枪。扳机就在抓手附近,上膛之后即可发射,乃是一件极好用的防身利器,又是暗算他人的武器。

    沈保升既吃江湖饭,对于这件利器自是喜欢的很,更重要的是,这四件礼物不但珍贵亦见心意,显然对方拿自己当做了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朋友,并非是泛泛之交。

    若说之前那一礼,让沈保升觉得赵冠侯会做人的话,此时这四件礼物,就让他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就拿一件文宗遗物,不管他沈老大有多大面子,多少手段,也万难拿到手,这份人情,他是没法不认的。

    他对于赵冠侯的路子也略知一二,知道对方的关系,可以通到华比银行里,那位有钱的美丽寡妇那。那寡妇在租界工部局也大有面子,未必非要买自己的帐不可。如果对方不跟自己联系,就这么住到租界里,漕帮也未必有胆子,去找他的麻烦。

    现在送这么重的礼,并非是求于己,纯粹是按照江湖规矩,行客拜坐客。彼此之间以漕帮弟子门槛里的规矩相交,不涉及官府势力,官身品级。自己若是还不知道进退,把好朋友变成冤家,那就不配吃这碗江湖饭了。

    二次起身,接过礼物,沈保升回头朝自己的徒弟嘱咐几句,便又问道:“老师弟,你这次到松江,可曾选好住的地方?”

    “小弟带了家眷来的,大家在山东待的没意思,就到松江来转转。住的地方,选在了礼查饭店,听说那里还不错。”

    “那里,确实还不错,在租界里么,好地方。那里有的吃,有的赌,可是有一桩,没的花酒喝。今天你刚刚下船,老师兄要为你接风,今晚上这一顿,我来安排。到了六点钟,我派车子去接你。”

    “那就要感谢师兄的招待了,小弟对松江人地两生,一切都仰仗师兄。”

    “没二话,你在松江,就如同在家里一样,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沈某为你办。”

    松江的白相人讲究闲话一句,他这句话一说,实际就是承担了赵家家属在松江的安全责任。出了任何闪失,他都要负责。

    两人喝了一阵茶,赵冠侯起身告辞去安排家眷,沈保升也自去安排晚上的接风。赵冠侯这次全家出行,就连邹秀荣也一起到了松江,礼查饭店这里,即使不算他带来的一哨护兵,也包了足足三层楼才算安排下。

    等进了房间,简森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一见他来,立刻迈步上前,两人热烈拥抱在了一起。赛金花在一边咳嗽几声“你们两个注意一点,这里还有外人,好歹要讲一点体面。”

    赵冠侯一笑“二姐,我可没把你当成外人。”

    赛金花一挺胸脯“你这么说,是把二姐当成内人了?那感情可好,二姐这回可是着实跟着简森太太发了笔大财,身家丰厚的很,要是进你的门啊,保证能带一大笔银子”

    赵冠侯这次到松江,固然是有玉山之事为引子,他借着离开山东的当口,要引出所有够胆子跟他作对的人,再行处置。

    可是单纯为此,他也没必要真的远到松江,到这边的最大原因,还是简森发给他的电报。他们在松江的投资,遇到了一个十分要紧的挑战,铁勒道胜银行董事长,要和简森进行资本对赌。

    这次的对赌规模庞大,在赵冠侯面前,其金额,足以令华比银行受到重创,甚至有破产危险。而华比银行,与赵冠侯休戚相关,是以简森也不敢自作主张,非得把赵冠侯请来,现场主持。

    对赌双方,一为华比银行,另一面则为铁勒的道胜银行,对赌的目标是兰格志股票的走势,而对赌所涉及的资金,则是三百万阿尔比昂镑。(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天下第一博徒

    原本一阿尔比昂镑折算白银七两,可是庚子赔款后,阿尔比昂为了赚取镑差,做空大金白银,银价下跌,现在一镑可以兑换白银近八两,三百万阿尔比昂镑,价值白银约为两千四百万。不管是华比还是山东,如果在对赌中失败,都可能面临财政破产的危机。

    “麦边神通广大,我刚一出手,他就发现了我要做这生意,接着就有道胜银行的人找上门来。”简森耸了耸肩膀“安德烈耶夫大公,我们的老朋友,他的儿子安德烈,在宣化城外指挥部队的就是他。因为战败和临阵脱逃,而被放逐到西伯利亚修筑铁路,在那里感染了肺痨……”

    “那可真不幸。不过安德烈耶夫大公,他哪来的这么大权限,调动这么一大笔款,和我们对赌?”

    赵冠侯看着对方提出的合同,露出一丝微笑。真是个大方的铁勒人,居然开出了两千四百万两白银的高价和自己对赌兰格志股票。目前兰格志的票面价格是七百余两银子一股,按合同约定,道胜银行将两千四百万白银拨付给华比银行,折合兰格志股票三万四千余股。一个月后,华比银行必须偿还道胜银行三万四千股的股票,或是足以购买这些股票的白银(或等价的阿尔比昂镑)。

    目前市面上兰格志的股票一发出来,就被人吃下,按在手里等着大赚,想买到三万多股绝非易事。如果折合货币,按照道胜银行的分析,兰格志股票在一个月后保守估计,也可以上涨到九百两到一千两一股,一进一出,华比银行就要亏损六百万到一千万白银。

    以华比银行的股本,一下子有这么大数字的财产蒸发,很可能引发资金链断裂,破产就在眼前。简森与赵冠侯的关系,显然已经被铁勒搞清楚,这个对赌,实际上就是借经济手段报仇。除了丧子之仇,赵冠侯的四恒,在东北经营钱业,与道胜银行抢生意,赵冠侯在关外又抢劫了许多道胜的分行,这些都是矛盾的积累,此时便是算总帐。

    道胜银行在华势力很大,有发放贷款、发行货币、税收、经营、筑路、开矿等权,但是注册资本上,也不过一千万两上下。即使经营多年,股本大增,两千四百万也是巨款,其一旦玩崩,道胜也是有死无活。换句话说,这场对赌,赌的是双方的身家性命。

    赵冠侯无法相信,对方在松江的分行,可以存有那么多现金,更不敢相信,其有这么大的权力。还是简森夫人解释道:

    “安德烈耶夫大公,曾经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的财政大臣,现在虽然担任了道胜银行董事长,依旧是沙皇的宠臣,他私人的财富就很可观,权力也很大。这次的对赌协议,包括了价值两百三十万两的军火,都存放在卡佩租界内,随时可以提取。价值一百五十万白银的军工设备。另外的现金部分,则是存放在道胜银行金库里的储备金,以及汇丰、德华、正金等银行贷款共同组成。包括金砖、白银还有阿尔比昂镑,我特意指出,不要卢布。资金部分没有问题,合同一经签定,立刻就可以划拨。”

    “既然资金没问题,我们保证有银子收,那你可以签字了。”

    “可是这是你的生意,必须要通过你来做决定。”简森温柔的一笑,“你是男主人,你说了算,这是东方的传统不是么?威。再者,扬基的总领事本杰明,一直想劝我不要参与这场对赌,因为我对兰格志持估空的态度,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显然,这次麦边的骗局里,本杰明也是受益人。”

    “现在松江的股市,是什么行情?”

    “疯狂。”简森沉默片刻,努力的想出了这个词来形容“市场已经彻底混乱,大多数金国人根本不知道股票是什么东西,把股票当成了一种搏采工具在购买。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卖掉自己的首饰,千方百计的购买股票,甚至为此牺牲自己的身体。”

    赵冠侯一愣“不至于吧?为了几张股票,何至于到这一步?”

    赛金花接过话来“兰格志股票,票面价值五十两,现在交易所里的价格是七百两一股。十四倍,足足十四倍。你当谁都像你一样,当着山东抚台,百万巨款,立等可筹。那些夫人小姐表面光鲜,实际也很缺钱的。现在是钱多股票少,要买股票就要托人情,那些买办和洋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借机敲诈要挟,甚至于勒索色相者多的很,一些女人为了买到股票,就只好牺牲清白,陪上身子,换几张股票回来。总之这段日子,松江狗屁倒灶的事情很多,实在是一言难尽,自松江开埠以来,这种情况也不多见。会审公廨**官关孤桐,有人为了打官司,送了他一点股票,结果天天门口守着一群洋人,拿着支票薄,等着买股票。洋人买了股票,转手再卖给华人,他们是不留的。”

    “股灾,这么疯狂的股市,往往就是股灾。”简森倒了三杯咖啡,一人面前放了一杯。“原本以为,这次是华尔街对金国经济的收割,现在看来,比这更严重,受影响的范围可能远不止中国一个国家。所有想要炒作橡胶股票的人,都会遭殃。道胜银行,也是受害者之一,他们也相信了橡皮股票的神话,可怜的大公,恐怕这次要破产了。”

    这个道理也不难理解,金国的股票牌价,来自于伦敦,消息比泰西滞后的多。一旦泰西市场有变,随时可以把锅甩到大金头上,由金国消化。

    简森则是在海外有自己的专门工作人员报价,消息掌握的很快。现在兰格志的股票,在伦敦根本没有上市。其他同类型的橡胶股,在伦敦也不过八十几两银子一股,他的价格已经超过正常交易价格近十倍,明显看出,是在做局吸金。

    “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吸收到什么时候,才会离场。如果我们动手太晚,会不会让他溜掉?要不要现在就动手,解决他?”

    赵冠侯摇摇头“亲爱的,我有一个经验。当所有人都陷入疯狂时,聪明人是最不招人喜欢的。想要不被排斥,就要跟着大家一起疯狂下去,不要做那个清醒者。现在我们动手清场,最后所有的责任,都会降临到我们身上。那些保住产业的人,不会赶紧我们,只会诅咒我们,说我们毁了他们的生活。与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索性看着他崩盘呢?大灾之后出来开个粥场,人们会称我一声善人,大灾之前修河工,人们只会说我是酷吏,不会体恤民力,这就是人心。我们既然知道人心所向,所以,就不要和他们对着干,做有利自己的选择,不要犯错误。洋人喜欢送钱给我,我没必要拒绝,跟他赌,明天就签合同,但是必须收到钱。”

    简森的钱,已经全部离场,倒是没有压力。她指了指邻间“程太太的兄长,还被套在股市里,是不是要提醒一下?”

    “提醒也没用。你现在说,他们也不会信,只能等将来帮他个忙好了。我们山东这边,虽然我严防死守,还是有几十万的款,流动到了松江股市上。从这可以看出,这个局做的很大,麦边不会这么早离场。除非泰西那边有什么动静,否则他还会继续吸金。我正好在松江好好玩一玩,等到他决定离场时,再和他好好谈谈。”

    简森笑了笑“工部局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你随时可以去见几位工部局董事,也可以去见几位总领事阁下。驻松江总领事的地位,仅次于大使,你和他们搞好关系,你们的朝廷,就不能对你做什么。”

    “我现在也不怕他们跟我做什么,想做,就陪他们玩玩,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否有魄力,逼反我这几万人马。”

    对于这次的收益,赵冠侯颇为满意,铁勒人的军火和机械,简森已经派人验过,质量没有问题。经历关外战后,铁勒人深切意识到器械不精于战局的影响,在松江购买了大批枪械子药,新式大炮,又购买军工设备准备改良兵工厂,这回也全都押了上去。

    租界里携带武器不方便,赵冠侯带的人,武器装备全要靠简森想办法接济,接收这三个库房后,就算是解了燃眉之急。霍虬带的人,在松江隐蔽的很好,倒是不用惊动,这一步棋子,还不到动用的时候。

    既然赵冠侯做了决定,简森就不耽误,立刻叫车,去道胜银行签合同划帐。

    道胜银行设在卡佩租界,上下三层,外墙由白瓷砖及花岗岩镶嵌,三层层檐下及柱顶均饰以泰西神话人物头像雕塑。简森看着这外墙,点点头“铁勒人的建筑向来缺乏美感,但是这里,是个例外。”

    “亲爱的,你很喜欢这里么?”

    “当然,我想这次的生意做完,我就可以把我的银行也这么装饰一下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进银行里。门外的警卫并不会阻拦,相反有工作人员在前面,为两人带路。银行内部装饰豪华,金碧辉煌,三层楼的建筑,也安有电梯。赵冠侯看了看,小声道:“布置的不错,但是美中不足,有物无人。工作人员眼睛里只有贵宾,没有普通客人,这不是做生意的道理。”

    “铁勒的生意经和大金不一样,他们面向的也不是普通储户。”

    这时电梯已经停住,铁栅栏分开,工作人员在前领路,将两人一路另到了贵宾室内,转身退出。时间不长,就听到一个雄厚的嗓音从外传来“简森夫人,赵大人,你们终于来了。”

    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个身形挺拔的铁勒老人,年纪大约六十上下,但是丝毫不见老态,步履沉稳,目光坚定,精神十分饱满。两下互通姓名,赵冠侯才知,面前的老人,就是道胜银行董事长,安德烈耶夫?伊里奇?库图佐夫大公。

    这位前财政大臣的独子因赵冠侯而死,两下可说仇深似海,但是赵冠侯并不认为对方会愚蠢到在这跟自己动武。因此面带笑容,主动问道:“阁下家里一切都好?看您的相貌,必是多子多福之人,按我们金国的观点,这是大福之相。”

    安德烈耶夫的脸色阴沉着,“感谢您的奉承。不过我想两位今天来,不是来说这些废话的。关于对赌协议,你们已经有了决定了么?”

    “没错,已经有了决定。”赵冠侯将身子向着沙发上一靠,很是不屑的冷笑两声“铁勒人格局小,尤其在东三省打了败仗,连胆子都变小了。堂堂大公出来,才玩这么一点,没什么意思。一共这么点银子,丢人。既然要玩,敢不敢赌大一点?”

    安德烈耶夫的目光一寒“抱歉,我不明白阁下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要加注。”赵冠侯笑道:“我觉得,这份对赌协议需要修改,我们的赌注里,应该加上你们道胜银行的这座办公大楼。简森夫人刚才说,她很喜欢这里,所以我想,不如就把这里一起押上。反正这次你们输了之后,这大楼也未必保的住,不如光棍一点,押上算了。你这大楼值多少钱,报个价,咱们加进去。”

    “简森夫人,这到底是谁的意思?”安德烈耶夫看向简森“你确定,要把这栋大楼加到赌注里么?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赵大人是我的合作伙伴,他的意见,就代表我的意见。既然他提出了这个要求,我就不会提出异议。当然大公阁下的苦衷我能明白,这栋大楼是铁勒帝国的财产,您不能做主,既然如此,我就不为难阁下了。”

    “不!你错了,简森夫人。作为道胜银行董事长,我有权处置道胜银行的任何资产,包括这栋大楼在内。既然你愿意赌,那我就把它加进去,但是,这意味着和约到期时,你将失去你的一切,包括你华比银行的大楼。”

    “好吧,一言为定,我想您该准备和约,明天,交给各国总领事做公正,然后开始划帐。”

    “我想是简森夫人,您该开始准备股票了。据我所知,华比银行已经卖出了全部兰格志股份,您的手里一张股票都没有!”

    “我想,这是我的问题,阁下只需要担心,自己的银子能否按时交割。”

    道胜银行有专门法务人员,准备合同并不困难,赵冠侯与简森验过之后,也知无误。当下两人共同签字,一是以山东巡抚身份,一是以华比银行董事长身份,与道胜银行签定了对赌协定。一个月后,华比银行有义务返还道胜银行兰格志股票三万五千股,或是偿还对等价值的白银。

    和约一成,一示两份,彼此再无更改余地。安德烈耶夫将两人送出银行之后,看着两人的背影,冷冷说道:“安德烈,一个月之后,你将看到你的仇人横尸街头的样子。我要他们在失去生命之前,先失去自己的财富,当他们变的一文不名时,再亲手干掉他们,为你报仇。”

    等出了银行,简森回头看了看道胜银行大楼,问赵冠侯道:“为什么要把这里加入赌约,这对你没什么好处,而且这里也不能卖。”

    “因为你喜欢啊,好久没送过你东西了,当礼物送你,喜欢不喜欢?”

    “哦……上帝啊,你一定是疯了。因为我喜欢,你就要赌这个……我应该说我喜欢你们国家的紫禁城么……”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在落日余辉中,影子靠的越来越近,渐渐融合在了一起。(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八章 接风

    过了五点钟,沈保升的弟子来接人时,赵冠侯刚到饭店之外。沈保升的势派摆的很大,一部十三太保大马车迎接,车子前后,则是十几个穿短打的漕帮弟子,充当扈从。

    从礼查饭店出发,直奔公共租界四马路的会乐里,这里是松江的销金窟,一如京城八大胡同。在松江花界分为长三、幺二再往下就是咸肉庄、野鸡,乃至路边流莺。其中最为高档的女校书,已经为长三所取代,长三们又分为自己住家,和几个女校书一起铺房间两种方式。

    沈保升在会乐里品香楼这有一个相好,便是在此住家,另有六七个小姐妹,租她的房子,在那里铺房间。按着松江花界的规矩,长三花名为排行,这女人叫做品香老四,乃是现在松江花界中,极有名望的一个。她与沈保升与夫妻无异,只是碍于沈家的大妇凶悍,所以没办法进门。

    品香老四今年二十五,样子生的极美,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两条雪白的胳膊露在外头,纤长的手指夹着一只香烟,旗袍是改良过的,从侧面就可以看到她那白嫩的长腿。

    赵冠侯一到,沈保升就与品香老四一起在门首迎接,这面子算是给到了天上,即便是松江道来见他,也未必有这么客气,与茶楼初会大不相同。赵冠侯见沈保升的打扮一如上午码头接待时,不同者,就是那块文宗皇帝曾用的金表,被他揣在了上衣怀里,一条赤金表链横在胸前。

    老四算是他包下的女人,因此赵冠侯见面之后,就称呼她为小阿嫂,老四也不拒绝。赵冠侯手面也很阔,送给她的四样礼物,都是极为贵重的珠宝,将品香老四看的眼花缭乱,颇有目迷五色之感。

    她是场面上的人,接了首饰之后,连忙恭维着“大帅的名号,吾是久仰的,在宣化,打杀了上万的哥萨克,整个松江提起侬,都要赞一声好汉。没想到大帅的手面也是这么阔,吾若是多几个侬这样的客人,就可以不做这营生了。”

    沈保升一晃头“瞎三话四,你有我,难道还要接客人?真是的,一有外人,就不晓得怎么讲话。赵师弟是我的贵客,他的师父,与我的师父是同参,我们两个,就是最亲近的同门。照顾好他,与照顾好我一样重要。你不要掉以轻心,搞出半吊子的事情来,我可不答应你。”

    他又对赵冠侯道:“师弟你一直在山东,第一次来松江,这里没有熟人,老四来给他安排。我跟你讲,老四这个人心肠最热,为了你的事,打了一个多钟头的电话,安排了一个顶好的。松江这里有个繁华报,曾经按着水浒传里的人物,给长三幺二野鸡们起过绰号。她给你找的,可是里面的圣手书生萧让。”

    松江报业花头最多,赵冠侯也有耳闻,梁山好汉作为纪女绰号,也不足为奇。只是笑着问道:“小阿嫂不知是否榜上有名?”

    “有啊,她被称为及时雨宋江。一是说她够义气,场面上罩的住,不少女人有事都找她帮忙。二来么……”沈保升朝品香老四一笑“就是说她普降甘霖,救了不少男人。要是这个圣手书生,你不满意,只管说,我就罚她这个及时雨,解你的渴。”

    “侬这话讲的,吾倒是愿意陪,也要侬点头才行,醋坛子。”品香老四啐了一口,又朝赵冠侯笑道:“大帅不要理,伊就是这样爱开玩笑。晓得侬在这里没有朋友,那就吾来办好了,包满意。”

    她能称为及时雨宋江,不问可知,是个场面上很能应酬的女人,乃是松江白相人嫂嫂这一类的角色。招待上,准备的很好,花酒的席面,是老正兴的地道本帮菜。陪客则是曹仲英,他在松江已经找到了一个相好,名为怜影老六,繁华报上有名,称为玉臂匠金大坚。这个绰号是望文生意,这老六一双如雪玉臂露在外头,却当真温润如玉。

    另一名来陪客的。是公共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探长傅明楼,他是沈保升开山门的徒弟,在帮里位置极高。年纪三十出头,人生的很俊俏。人一到齐,立刻飞笺邀艳,光阴甚短,时间不长,那位圣手书生萧让就被自己院里的相帮背了进来。

    这姑娘只有十五六岁,生的小巧玲珑,一看就是南方佳丽。相貌姿色,比之赵家的女人来,也未见得逊色,那小鸟依人的乖巧样子,让人一见生怜,确实是个尤物。赵冠侯在心里与翠玉做一比较,也难分高下。

    一见这姑娘,沈保升哈哈笑道:“老四,你今天这事做的顶漂亮,真正让我有面子。老师弟,你不晓得,坐你旁边这个是青莲居的台柱子,叫做青莲老九,今年才刚十六岁,去年刚点过大蜡烛。虽然是红倌人,实际和清倌人差别不大,因为她只有一位客人,就是开钱庄的陈二少爷。自从开怀以后,就只接待他,不应外局。能请她来陪酒,可是老四搭了自己的人情进去。别看她年纪小,琴棋书画样样来得,否则怎么好叫圣手书生?论才情,老四都要差她一筹。”

    “原来如此?那我就要谢谢小阿嫂了,给我找了这么个可人儿,老师兄怕是要吃醋。”

    品香老四一笑“他要是敢眼珠子乱飞,我就将他的眼睛挖出来踩爆掉,看看他还敢不敢。”

    傅明楼已知赵冠侯身份,也哈哈笑道:“小爷叔不清楚,我师父千好万好,就是一桩不好,怕老婆。我小师母一发怒,他老人家立刻就要怕,自然不敢惦记我小师母的好姐妹了。”

    曹仲英则打趣道:“这位阿九姑娘大概不知道,我兄弟在京城,八大胡同里争女人,直接掏枪,把澜公的随从都打死了。”

    这段往事松江知道的人不多,曹仲英口若悬河介绍起来,几个人全都听的津津有味。沈保升挑起大指“好!我在松江,也知道津门有个断指冠侯,是漕帮里新出的英雄。不想原来还有这么威风的事,干的痛快,真给我们门槛里的人涨脸。听说你和洋鬼子押宝,一宝押上九百万银子!我十二岁进赌场,从摇摊到牌九,什么都赌。赌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局!几千万银子押一宝,便是大金立国到现在,也不曾有这么大的局,人一辈子能赶上这么大一场赌,也算没有白活!老师弟,我同你讲,现在宝局里,已经有人为你这事开盘口。”

    “哦,那是怎么个赔法?”

    沈保升尴尬的一笑“倒是买你赢赔的多些,可是买的人少,都觉得这一庄是没的赢。可是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同门,又都是中国人,不管输赢我都要撑你。拿了四十两银子买你赢!到了交割的时候,把我手里的股票都卖给你。我手里有两百多股兰格志,加上明楼,给你凑到三百,不成问题。”

    品香老四道:“算吾一股,凑四百股!”

    她确实有场面上的风范,一句话,就显出不寻常的豪侠气概。沈保升又看看青莲老九“怎么,九姑娘不开口?”

    青莲老九很是庄重,没有两名姐妹的艳色,此时只轻声道:“我……我为大帅唱个曲子好了。”

    她是带了一名乌师来的,这时乌师调弄好弦子,青莲老九唱起了一段梁祝。她的嗓音很好,唱曲的功底也不弱。只是她的表情极为严肃,仿佛将贞节牌坊刻在了额头,没有丝毫媚态,在这种场合未免扫兴。因此一段唱完,几个男人都有些尴尬。

    好在几人都是出来混场面的,知道怎么调节气氛,彼此之间说门槛里的事,把这事就挑到了一边。赵冠侯又提要到杭州拱宸桥的家庙那里烧香,沈保升喊着同去,彼此间更为融洽。就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说笑的很是热烈。

    酒过三巡,几个男人的手上,便不大规矩,房间里男子的笑声,与女子的娇嗔声此起彼伏,格外热络。老四与沈保升算是地主,还要有点矜持,曹仲英却已经放浪形骸,在老六身上大施手脚,摸着她的胳膊爱不释手,老六则故做羞涩的推拒,闹的很欢。

    但是陪坐的青莲老九,却似是佛门大德,既不与赵冠侯交谈,更刻意保持着距离,只是敬了他两杯酒,又布几著菜,其他时间多是仰头看着墙上西洋钟,似乎在等时间。

    沈保升雪白的袖面翻起落下,为了防止不便,就将大拇指翘起顶住袖头,一枚汉玉制的十三太保扳指,在电灯下闪闪发光。他原本与老四谈笑风生,可是渐渐的,脸上的笑容越少,目光落在了青莲老九身上。“老九,怎么了?老正兴的菜不喜欢?你喜欢吃什么跟姐夫说,我叫人去外面买回来。”

    “勿是,姐夫,我……我今天身体勿大清爽,没胃口。”青莲老九不敢去看沈保升,将头歪在一边。

    这时,门外的娘姨送进来一张局票,是找青莲老九的。老九一见局票,如释重负,起身一福“对不起,有客人找我哉,先走一步。回头各位请到青莲阁,我单独设席招待。”起身便要走。

    可她刚一站起来,沈保升的手,就在桌上不轻不重的一拍,将贴在自己身边的老四一推“老四,你今天搞的什么鬼?我沈保升的老师弟,第一遭来松江,就搞这么一出,你故意坍我的台是不是?”

    他当众发怒,其他人也都停了筷子,都只看着这里,品香老四当众下不了台,脸色也有点难看,“侬这是喝了几两黄汤,就来撒酒疯!侬在江湖闯荡这么久,行院里的规矩,又不是不晓得。来了局票,怎好推脱。再说,九妹的情况侬是晓得的,一般的局票绝不会接,想来是有推不开的局,是不是?”

    青莲老九忙道:“是啊,这是陈二爷的局票,推驳不掉的。”

    沈保升哼了一声“我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我沈某人请客,也有人敢来搅局?原来是陈白鸥陈少爷,那确实没的话说,你们两个是小夫妻,旁人不好多说。对不住,姐夫不知者不为怪,你不要往心里去。既然要走,那就去吧。我提醒你一句,晚上路滑,告诉你的相帮,小心脚下。”

    青莲老九道了声谢,又向赵冠侯赔个不是,随同乌师就向房间外走去。沈保升朝傅明楼看了一眼“明楼,去送一送老九,免得摔到。”

    傅明楼心领神会,起身离席,品香老四想去拉他的胳膊,却没有捉住。怜影老六看了一眼曹仲英,见他一无所觉得,只好朝沈保升尴尬一笑“沈爷,老九的情形跟我们不一样,给她点大蜡烛的就是陈二少,到现在只有陈二少一个客人,名为客人,实为夫妻。每月陈二少爷都往青莲阁里扔不少银子,她出来接局,二少爷那里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你老人家明白事理,不好怪他的。”

    “事理,我当然明白,规矩,我也懂。老六,你也是场面上的人,话不用我多说吧。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面子!她给我面子,我也给她面子。大家和气生财,不就好了?说一句难听的,要想做夫妻,就娶回家里去,在外面铺房间,怎么可以不应外局。你不信可以问你四姐,有局票叫她的时候,我几时不让她去过。”

    品香老四这时,已经快步跟了出去,但是她穿的是高跟鞋,走不快,只好边走边喊“明楼,侬与吾回来!老九,不要走那么急……”

    怜影老六干笑两声,看向赵冠侯“大帅,今天扫了您的兴,实在不好意思,要不就让老六陪你坐,或是我找个好姐妹给你,保证不应外局的。”

    “那就不必了,咱们一起喝喝酒,吃吃饭很好,不一定非要叫人陪着。”赵冠侯朝沈保升一笑“老师兄,今天我来拜码头,大家都高兴,为这个和小阿嫂闹到吵架,就不好了。”

    “师弟你不要管,女人就是这个德行,给她三分颜色,就要开起染坊。我跟她嘱咐了半天,把事情搞成这样,今天这事,跟你们没关系,我只和老四算帐!”

    正说着话,外面却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只见品香老四连哭再骂,手不停的向傅明楼身上打,傅明楼显然是有些武功在身的,身手很敏捷,既护住了头面,又把肩背让出去,让品香老四打来出气。

    沈保升一拍桌子“住手!老四,你这是干什么,当师母的和徒弟打打闹闹,成什么话?”

    “侬自己来问,伊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人家青莲阁的相帮,好端端的,为什么打断一只脚?这让吾以后怎么在小姐妹面前做人。今天老九来,可是吾作保,只陪酒,不做别的,否则伊不会来的。明楼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吾这个师母,当这吾的面,就敢动手,还讲不讲规矩了?”

    傅明楼这时已经坐下,沈保升看看他“明楼,那个青莲阁乌龟的脚,是你打断的?”

    “师父,是徒弟亲自动的手,保证要他躺足一百天。”

    “做的好!师父赏你一杯酒吃!”沈保升举起杯,傅明楼连忙举杯道谢,师徒两人对饮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品香老四连哭带骂,竟是碰了个大钉子。她的功夫到家,眼泪来去随心,这时见风色不对,就收了哭声,只用手帕在眼底轻轻擦着,改哭为骂

    “侬们男人心肠恁坏,怎么好随便就把人变成残废?老九没了乌龟,怎么去应局,这让吾怎么见朋友?”

    “哼!你还有脸哭?事情搞成这个样子,今晚上让我怎么下台!只陪酒,不陪别的,她当她是谁?皇后娘娘还是公主?既然做这行当,就得陪男人睡觉,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在松江这块地面,我沈某的师弟要她陪,她就得陪。以为攀上陈家这棵大树,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陈家最多是让她做不成生意,我可以让她连人都做不成。今天让她骑瘸腿龟去应局,只是个警告,若是还不知道好歹,下次,就别怪我泼镪水在她脸上,让她这个圣手书生变个没面目焦挺!”

    沈保升说话的当口,将汉玉扳指一扬,房间之内气氛又冷了下来。(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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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介绍:
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无分南北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一些人用热血和生命实现梦想,为国家寻找出路。 这是个最坏的时代,许多人看不到希望在哪,在他们面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在这样的大时代中,一个出身市井的小人物,乘风破浪,一路高歌。 城头变幻大王旗, 河边枯骨谁人惜。 错命乱曲狂笑去, 轩辕墓前温酒棋。督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督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督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