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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普祥真人     督军txt下载     督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四章 抗婚

    陈冷荷留学期间也回过几次家,认识这个男人是漕帮头目沈保升,对于这种大闻人,她向来鄙视,便把头侧过去不看他,免得寒暄。高妈也莫名其妙,不知道这种人为什么来了自己家,连忙上前阻挡着沈保升的视线,示意小姐赶快进房间去。

    可是她的阻拦行动,显然并不成功。沈保升并非李大卫这种绅士,一侧身,就从高妈身边冲过去,走到冷荷面前,边笑边朝冷荷不住的打量

    “三侄女,不认识世叔了?我是沈保升啊,你沈叔叔。让我看看,这几年没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比起照片上可好看的多。那个照片哪个忘八蛋拍的,让老子看到,一定打断他的腿!把我的三侄女拍成那副样子,差点坏了大事。刚从阿尔比昂回来,一定累坏了吧,赶紧到家里歇一歇,好好准备一下,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就只管跟叔叔说,叔叔帮你买。”

    陈冷荷云里雾里,不知道对方卖的什么药,只是看他离开之后,那些青皮依旧在门外,眉毛微微皱起来,拉着送人出来的父亲的胳膊撒娇。

    “爸爸,您真是的,为什么不去码头接我,还和这种人来往。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在咱们门口成什么话,让巡捕赶他们走。”

    “这……回去说,回去说。”

    陈耘卿苍老了许多,一头乌发,已经变的雪白,曾经挺直的脊背,弯成了一张弓,走路很费力,需要手杖撑着,才能勉强行动,也走不快。等到了房间里,陈冷荷忙问道:“爸爸,你身体不舒服?看过医生没有?”

    “没事,我没事,你不用管我,回来就好了。”

    “爸爸,门口的喜字和那些青皮是怎么回事,沈保升是不是来敲诈你?如果是,我们应该找巡捕,不能向恶势力低头。这种刘忙,你越软弱他们就越欺负你,要跟他们战斗,他们才会知道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别乱说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沈老大来,是来当媒人的。我还要谢谢他,如果不是他保的这个媒,咱们家就不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了。”

    陈冷荷越发莫名其妙“保媒?保的什么媒,我两个姐姐都出嫁了,两个哥哥也都结婚了……哦,我知道了。”她面上一喜“姐姐和姐夫终于离婚,去找自己的幸福了?我早就说过,封建包办下的婚姻,是男女双方的刑场,我要恭喜她们,终于摆脱这无尽的折磨了。”

    陈耘卿咳嗽了好一阵,才摇头道:“不是你姐姐……是你。”

    “我?爸爸,你是说,你未经我的同意,给我找了个未婚夫?这简直是笑话,您这是又要制造一场悲剧么?”

    陈冷荷一下子站了起来,“我正要向您说明,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两天,就会上门来拜访。是松江大华纺织厂李老板的儿子李大卫,我们在船上认识,感情很好。至于您安排的未婚夫,不管是谁,我都不会答应的。”

    陈耘卿并没有发火,而是苦笑了一声“大华纺织厂……,你估计等不到他了。你坐了这么久的海船,一定累坏了,先不要急着发脾气,回内宅,好好休息一下。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等晚上我们再说话。”

    陈冷荷鼓着腮帮,已经做好和父亲大吵一架的准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反应,泄气之余,自己又觉得惭愧,似乎对父亲太没礼貌了一些。但是一想到他居然随便给自己找丈夫,道歉的话是说不出口的,撒腿跑到了上房,见二嫂正在和母亲说着什么,正在为她缝着一件大红喜服。母亲满脸是泪,眼睛哭的又红又肿。

    一见她进屋,陈夫人愣了愣,随即站起身,朝女儿走过去“小囡,你终于回来了?让妈妈看看,你瘦了没有?”

    “妈。”

    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声妈妈的呼喊中发散了出来,人扑到母亲怀里,一如童年时受了委屈一样,倒在妈妈怀里放声大哭。陆氏在一旁,脸上却满是笑意

    “冷荷哭什么?你好事到了,嫁到一个这么好的人家,从此以后吃穿不愁,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同人不同命,你看看我,明明是个小姐,现在却要干丫鬟的活,这就没的比了。”

    “妈妈,爸爸欺负人……我不要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妈,我不嫁。”陈冷荷在母亲怀里哭诉着,却见母亲的眼泪比自己更多,边哭边咳,身体似乎也很差劲。她连忙取出手绢,为母亲擦眼泪,“妈妈,你别哭了……你看,我都不哭了。你不用难过,我不嫁就好了。”

    “不嫁?怕是由不得你吧,冷荷。”陆氏冷笑着道:“人家的钱呢,咱们已经收了,现在说不嫁?开什么玩笑。”

    “住口,我妹妹当然可以不嫁,婚姻是自己的选择,外人无权干涉。我一直就反对妹妹嫁给那个恶棍,无赖。”二少爷陈白鸥从外面走进来,狠狠瞪了自己妻子一眼,又看着妹妹,目光里满是关怀。“小妹,我听说你回来,马上就过来了。你别害怕,有哥哥在,不会让你吃亏的。你现在就离开,去阿尔比昂,看他们到哪里去找你。”

    陆氏哼了一声“离开?拿根灯草,说的轻巧,外面几十个巡捕加上漕帮子弟,你当是吃素的?我告诉你,就算你心疼你妹妹,我也不会答应。她必须得嫁,否则的话,人家要人的话,你拿什么交代。”

    “闭嘴!我妹妹的事,你少插嘴。”陈白欧呵斥了妻子,又看着妹妹“小妹,那个坏蛋是个魔鬼,我见过他动手打他的太太,在大庭广众面前,毫不留情面。可见在家里,会更为变本加厉的折磨自己的妻子,我不能让你去受苦,我送你走……总是有办法的。”

    “小囡,你的命好苦。天杀的沈保升,他不得好死,你不要怪你爸爸,要怪,就怪沈保升,是他把你推到火坑里的。”

    陈夫人一把抱住女儿,又痛哭起来。陈冷荷这时反倒是糊涂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反倒是一边的陆氏冷言冷语的,让她渐渐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爸爸居然去炒橡皮股票?他疯了?他做了这么多年钱庄生意,又在银行上班,为什么还会上这种当?你们……你们不用难过,我有办法,咱们正元,不会这么破产的。”

    陈冷荷安慰着母亲,就想去找自己在船上写的那些心得,上面也有着关于钱庄一旦卷入骗局之后,该如何善后的处理方案。她相信,只要把方案给爸爸看过,就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

    陆氏道:“当然有办法了,你这么漂亮,那位大帅一定很喜欢你,到时候你要什么,他给你买什么。他一宝打坍了道胜银行,进帐上百万洋镑,银子小意思。你讨他的欢喜,再给那位赵大帅生个儿子,连家产都是你的,咱们正元自然可以得救。我家就惨了,要不是嫁给你二哥,我现在也可以嫁到帅府去做姨太太,我大哥也不用被人打断手,还关进了捕房吃牢饭。”

    “我才不会去做什么见鬼的姨太太!让那个什么大帅,就死了这条心吧。”陈冷荷朝二嫂瞪了一眼,起身到客厅里,去翻自己的行李。却见客厅里,已经来了几位客人,包括松江道蔡煌以及松江商会会长周宝儒,所谈的,正是她的婚事。

    “陈老爷,我们查过日子了,明天就是良辰吉日,我们想,就把婚事办了,你看如何?”

    “周会长,这时间未免太仓促了吧?”

    “陈老爷,现在市面是什么情况,你心里该有数,时间不等人。大不了,可以等市面好一些之后,我们再补办一次。”

    明天?陈冷荷的头再次仿佛被人敲了一锤,下船之后,她连续遭遇了逼婚,破产以及明天就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做小老婆三个打击之后,头都有些发晕。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非要催的这么急?

    等到人走之后,她才将那本小册子送到父亲面前“爸爸,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没关系啊,我在阿尔比昂学金融,已经考虑过这种情况。您看看,这是我的钱庄重组方案,我们只要把债务进行整理重组,就能够度过危机,不用去看什么大帅的脸色。”

    陈耘卿接过册子看了看,目光里颇为赞许,用手抚了抚女儿的头“我的小囡长大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能看到你成长,爸爸真的很高兴。傻囡,爸爸送你去读书,是想你变的不一样,不想让你像你姐姐那样,过的不幸福。爸爸知道,我这辈子害了很多人,你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全都不幸福。所以我想要让你幸福,我不逼你结婚,不给你选丈夫,一心要为你挑一个好男人。可是……可是最终,我还是害了你。如果你不去阿尔比昂读书,现在已经嫁了人,就不用被人惦记上……是爸爸不好,是我害了你……”

    他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起来,陈冷荷连忙为爸爸捶打着后背“爸爸,你别激动,你看看我写的这些东西……我知道需要资金,我们可以贷款,凭借正元的信誉……”

    “傻囡。现在松江,能放款的银行,只有洋人的几家银行。而他们放款的担保,都只有一条。山东巡抚赵冠侯签名用印的保书。有这个,他们才会放钱,其他人,是贷不到款的。”

    陈耘卿喝了一口茶水,“你写的计划书很好,我相信一定可以成功。但是你不要给我看,爸爸没用了,已经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你拿给你的丈夫看,让他知道,你不是以色侍人的姬妾,这样,你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他是个武将出身,脾气不好,听你大哥说,他连他的大妇都打,你一个侧室,难免被他打。你又是这么个脾气,吃亏会更多,爸爸没用,保护不了你,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不要跟他使性子,知道么?”

    “我……我不会给人当小老婆的。”陈冷荷扔下这句话,双手掩面,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不肯出来。房间里收拾的很干净,被褥都换成了红色,床上还放着红色喜服,一边则是凤冠。

    陈冷荷愤怒的找出了剪刀,朝着枕头、霞帔、幔帐一路剪过去。当她没力气再动时,房间里已经到处是红色的碎片,如同花瓣一样,到处都是。凤冠在她小羊皮靴下,碎成了几块。她再也找不到剪的目标时,将剪子一丢,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了头,窗外的天色已经变的漆黑一片,院子里一片寂静,没有动静。她的愤怒得到了释放,头脑也渐渐的清醒起来。这样哭闹是没有意义的,明天这个时候,自己就要被那个见鬼的山东巡抚拥入怀中。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赵冠侯这个名字,她其实是知道的,在阿尔比昂,她看过报道,知道金国有这么一位少年将军,战胜过哥萨克,也在东三省打过仗。事迹非常多,在留学生里,对他的评价也属于两极分化。有人认为他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名将,也有人根据其带兵镇压安庆起义的事,认定他是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不爱这个男人,就不能嫁给他,不管他优秀或不优秀,都没的商量,更何况这婚姻本身就是一场交易,这更是对婚姻神圣的一种践踏。

    正元钱庄成为赵冠侯遥控下的傀儡钱庄,按他的要求行事,为了保证双方合作,所以联姻。这简直是中世纪才会有的事情,怎么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作为新女性,自己既不会听从命运的摆布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更不可能去当小老婆。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她可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姐,相反是学校体操、游泳项目的主将。击剑、骑马,都取得过优异的成绩,身体素质出色。陈家的院墙对于她来说根本不是障碍,等明天接亲的队伍来,就让他们着急去吧。

    小心的翻出了钱包,里面还有一些钞票,足够她和大卫买两张到扶桑去的船票。只要到了扶桑,就可以找孙先生,投奔葛明党,等到建立了新的国家之后,自己也会迎来属于自己的幸福。

    费力的爬上了陈家高高的墙头,一天没吃东西的陈冷荷,觉得心跳的有些快,喘息了一阵。回头看看,院子里依旧漆黑冷清,一点也不像要办喜事的样子,反倒是像在办丧事。整个别墅的生气,仿佛已经被抽取一空,显的死气沉沉,毫无吸引力。高大的院墙如同囚笼,将人们关闭在这毫无活力的监狱之内。

    在墙外看去,外面同样漆黑一团,但是在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微弱的光亮。如果是一般人,这种黑暗就足以吞噬掉其勇气,可是陈冷荷在阿尔比昂就素以胆大著称,并不在意,攒足力气向外猛的跳下。

    光明,我来了。

    白色的衣服,在黑暗里格外显眼,一点白影跳到黑暗里,向着远方的光亮移去,但是白影并没能与那光亮会师,就被黑暗吞噬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五章 任君翱翔

    “爸爸?”

    陈冷荷万没有想到,身体明显大不如前的父亲,居然亲自带着几个巡捕,在外面来回的巡逻,将逃婚的她,又抓回了家里。陈耘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下了命令“把她捆起来。”

    “爸爸,我是您的亲女儿,我是小囡!您从小最疼我,您忍心,让我去嫁给一个我压根不爱的男人?去做他的小老婆?”

    陈冷荷哭闹着大喊着,可是陈耘卿对这一切,都仿佛无知无觉,两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不知几时已经回了娘家。她们并没有跟小妹叙家常,而是遵循着父亲的命令,与陆氏联手,将陈冷荷牢牢的捆起来。

    陈夫人一旁看着心疼,不停的喊着“轻点,你们轻一点。”

    陈氏兄弟则急道:“爸爸,赵家是火坑,不能让小妹去那里受罪。”

    “这是命数,也是劫数,谁也逃不掉。我们做下的孽,就得自己偿还。松江的市面危如累卵,一人哭好过一城哭,一家哭好过一路哭。若是市面有变,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失去身家性命?我自己的女儿难过一时,总好过几十万人一夕破家!你们两个畜生,给我滚回房里,明天婚礼结束前,不许出门。”

    说完这句话的陈耘卿,又闭上了嘴,一语不发,如同老佛入定一般,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陈冷荷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她从没想到,一直疼爱自己的父亲,会用这种捆绑的方法,强迫自己去结婚。而一切来的又是这么快,这么急。她连通知一下李大卫的时间都没有,大卫知道不知道,自己要被迫嫁人的事,他又会不会像电影里男主角那样,骑着马,拿着左轮手枪来救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自己的房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中间陆氏过来,喂她吃了几块点心,又喝了些水。“你嫁过去之后,记得替二嫂说好话啊,我大哥被人打断了手,还在巡捕房里关着,他可没受过这种罪。你跟你丈夫说一声,求求他行行好,跟巡捕房打个招呼,把我大哥放出来。这对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当然,要是把我们陆家的财产也还回来就最好了。”

    她身上穿的也是一件大红吉服,显然是由她代替陈冷荷拜堂,免得捆绑成亲的事暴光。松江报业发达,这种事说出去,总归是影响不好。好在到时候是盖着盖头的,不会穿帮。

    天色傍晚,花轿已经到了,陆氏戴着盖头坐到花轿里,另一乘小轿,则抬走了陈冷荷。两个女人抬着不停乱踢乱动的陈冷荷上轿,为防她咬人,又在她嘴里塞了一块布。陈夫人看着阵阵心疼,不住吩咐着“你们不要弄疼我的小囡,否则她向大帅告你们一状,要你们的头。”

    陈耘卿并没有去参加婚礼,而是捻着念珠,一遍又一遍的念着经文。在他眼前,放着女儿的照片,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轿子并没有抬到礼查饭店,而是抬到了麦边曾经住过的那栋别墅,这处别墅已经由赵冠侯出面转租下来,成为他的临时住所。小轿里密不透风,陈冷荷被闷的昏昏沉沉的,神智不大清醒,直到人倒在床上,一阵香水的味道刺入鼻孔,她才苏醒过来。

    手脚依旧紧紧绑着,动了几下,根本挣脱不开。龙凤枕,大红被面,房间里点着喜烛,又有喜字,龙凤饼、秤杆一切东西俱全,显然这就是新房了。房门开着,三个孩子跑了进来,两女一男,长的都很讨人喜欢。三人六只乌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冷荷,男孩道

    “新妈妈好漂亮,简直就像是仙女一样。你……你为什么被捆起来?是不是偷吃了零食?我告诉你哦,你只要会哭就好了,我上次摔碎了毓妈妈的花瓶,爸爸要打我,我就大哭,毓妈妈就帮我求情,只打了两三下就好了。再不然,你就说是为妈妈偷的。爱慈上次偷点心,就说偷了给妈妈吃,爸爸不但不打她,还夸她呢。”

    “你骗人!那次偷点心的也是你,是你塞进我手里的。”

    “反正爸爸就以为是你偷的,就是!”

    三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让陈冷荷的头都隐隐做痛。这个赵冠侯不只妻妾成群,还有三个小毛头!进门就当三个孩子的妈妈,她可不会做这种事。

    等到三个孩子跑出去,陈冷荷的眼睛四下寻找着,努力想办法自救。必须赶在男人回来之前从这跑出去,否则就全完了。

    她在阿尔比昂,也看过一些人体图书,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回事,高妈在她被绑的时候,也来给她讲过。高妈是扬州人,那里流行养瘦马,高妈自己就当过几年瘦马,对这些很熟悉。讲的让陈冷荷面红耳赤,却又心惊胆战。自己努力坚守的清白,可不能就怎么糊涂地葬送到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男人手里。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桌角,这里……应该可以磨断绳子。她拼命滚动着来到床边,想要跳起来,以僵尸跳的方式,到桌边去磨开绳子。不想一天水米不济,手脚不比往日灵活,刚一跳起来,就觉得眼前一花,人不受控制的倒下去,头在床边磕了一下……真疼。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如果不是嘴堵着,几乎就要叫出声来。还不等她想办法站起来,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新人就在这。”

    糟了,那个家伙来了!

    陈冷荷饶是胆大,此时也吓的魂不附体,拼命的向角落里缩去。这时房门开启,一双女式皮鞋映入眼中,向上看去,则是粉色的裙服,再看,就见到了一个美丽而又温柔的女子,正向自己走过来。

    见来的不是男人,陈冷荷略微放了点心,那女人来到近前,前将陈冷荷拉起来,随后摇头道:“真是胡闹,哪有捆着成亲的道理。”随后将陈冷荷嘴里的东西掏出去,又动手为她解绳子。

    等到一切做完,陈冷荷才觉得身上轻快起来,一边活动着四肢,一边问道:“谢谢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啊,我姓苏,叫苏寒芝,赵冠侯是我们共同的丈夫。我看你比我小,就喊我姐姐好了,我喊你妹妹,你愿意么?”

    “不愿意!我不会当你妹妹的。”陈冷荷刚放下的心,又缩了起来,她听说过一些大户人家的大妇,会对小妾怀柔,借以网罗丈夫的心。她可不想中了这种软刀子,被她算计了。

    她摇着头“我不会跟你分享一个丈夫的,我是被他们捆着来的。你……你快点放我走,你丈夫如果敢对我乱来的话,我就和他拼命!”

    见她那副气势十足的样子,苏寒芝如同姐姐看着调皮的妹妹恶作剧,宽容的一笑,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头发“你不用拼命,他今晚上不会过来,在陪着十格格呢。其实啊,这个婚礼,也不是他要的,都是沈龙头,非要抖一个机灵,搞什么联姻,我也是不赞成的。可是冠侯他女人缘很好,说不定你很喜欢他呢,我也不会拆散你们。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别害怕,有我在没人可以勉强你什么。”

    “你要是不勉强我,可以不可以……当没看到我?”陈冷荷此时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哀求着“你听我说,纳妾是摧残女性的行为,我们女同胞要坚决和这种行为做斗争。你不能让你丈夫纳妾,更不能帮他纳妾。一个丈夫,只能有一个配偶,这是对婚姻忠诚的体现。你……你就当没来过,好不好?”

    陈冷荷以祈求的目光看着苏寒芝,苏寒芝却依旧是一笑“怎么,你这小丫头还想跑?怪不得你爹要把你捆起来呢,真是个淘气包。你也不想想,外面这么多人,光护兵就有好几百,你跑的掉么?门外不远就是巡捕房,你跑出去,不还是要被巡捕抓回来,不是连你家的脸都丢了。”

    虽然她说的有理,但是陈冷荷依然不想屈服,她咬牙道:“那……那我也不会嫁给你丈夫。你不放我走,我就跳楼,割腕。再不然,我就杀了他。总之,不会让他碰我的。”

    “傻妹妹,我是说你自己出不去,没说不放你走。我带你走,就没人能拦你了,我是这家的大太太,我去哪,没人能拦着。你既然不愿意嫁,我就送你回家去,你等一下啊。”

    苏寒芝转身出去,时间不长,又带了个女人进来。这是个相貌也很俊俏,一身下人打扮的女人,手里拿着茶壶和茶杯。“我听你连嗓子都哑了,赶紧喝点水,润润喉咙。凤喜,你帮她收拾一下行装。”

    凤喜手脚麻利的,帮陈冷荷打点着行囊,苏寒芝则找了个钱包来,将一叠钞票塞到里头。

    “夫人,我不要钱,我有钱。”陈冷荷大为感动,随即就有些不好意思。苏寒芝道:“你多带些钱,总是用的上的。今晚上你家里也有很多人,你现在回去……不太好。一来有损陈老爷的名声,二来说不定,你前脚到家,后脚又被捆着送回来,大家都很麻烦。我先把你安排在旅馆,再去和你家解释清楚。等到把事情交代妥当,你再回家,大家都比较方便。”

    陈冷荷觉得,自己一晚不归,不是个好主意。但是苏寒芝的话,也自有她的道理,现在以脱离虎口为先,其他暂且可以不管。点点头,从凤喜手里接过包袱,又拿过钱包,随后又问道:“那结婚的事,该怎么了结?”

    “这只能等明天了,现在太晚,来不及办。明天早上,让冠侯登报说明,与陈小姐的婚姻系出误会,宣布取消,再和陈老爷商议个解决的办法。总之你不想嫁,就没人能勉强你,来,你跟我走。”

    苏寒芝拉着陈冷荷向外走去,从后面的楼梯下楼,直到后花园。这里的客人略少,有凤喜在前面探路,躲开这些客人不难,一路到了脚门那里。

    不想几个女人刚好从别处转到这里,见苏寒芝带个女人出来,立刻问道:“太太,这是哪位?”

    “一个熟人的女儿,迷路了,我送她出去。”

    “哪哼?居然迷路,坐吾的车子送伊回去好了。”

    “不必,我们自己走。”

    一问一答间,人已经到了后门,这里也站着十几个护兵。一见是苏寒芝,立刻立正行礼“太太好,凤喜姑娘好。”

    陈冷荷也得承认,这种戒备情况,不是自己能够应付得来的。如果没有苏氏带路,自己肯定出不了别墅就被发现,接着就得被捉回去。等来到马路上,她又有些为这个好心的妇人担心,抓住了她的胳膊道:“太太,你……你救了我,回去之后怎么交代?他会不会伤害你?”

    “伤害我……?”苏寒芝愣了愣,随即就笑了起来,凤喜也有些忍俊不禁“老爷是家里挨打的那个,什么时候有胆子伤害太太了。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胡说八道。”

    “他……他不是很凶,动不动就打你么?”

    苏寒芝摇摇头“咱们先去旅社,我慢慢给你讲。”三人叫了三辆黄包车,直接到了礼查饭店,这里的房还没有退,人已经大多搬走了,只有几个丫头还住在这。到了房间里,凤喜去烧水,让陈冷荷准备洗澡,苏寒芝则给前台挂了电话,让他们送了一客饭过来。

    看着满头湿发的陈冷荷狼吞虎咽的吃饭,苏寒芝如同看自己的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慢点吃,别噎到。你这里吃,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知道他会不会打我了。这个故事啊,是发生在津门,有一条胡同里,住着两家人……”

    故事讲完,墙上的挂钟已经打了十一下,陈冷荷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抓着苏寒芝的手道:“他……赵大人对太太这么好?这,这真的是一个太美的故事了。如果这个故事里,没有十格格她们,就更美了。”

    “你这么想不对,没有十格格她们,冠侯就不会快乐。他不快乐,我又怎么会快乐呢?所以只要他高兴,我就怎么都好,反过来,我决定的事,他也不会反对。我当初就差点像你一样,被强迫着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为了这件事,冠侯丢了半根指头。所以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再发生,他也绝对不会强迫你,你有喜欢的人,那就去追求你的幸福,我会祝福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就都会好的。我还要回家哄孩子,那三个捣蛋鬼,我不在家,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就不陪你了。有什么事,就给前台打电话。”

    凤喜陪着苏寒芝离开,陈冷荷的心,却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按兄长的介绍,赵冠侯是个好涩贪婪,暴戾成性的恶霸,见到自己就会扑上来用强。可是听苏寒芝一说,却是个极有情义的男子,这两个形象,万万对不上。

    到底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就连陈冷荷自己,也拿不准了。她的心变的很乱,思绪一会飞到家里,一会又飞到了大卫身上……不行,自己必须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在礼查饭店,让他来找自己。

    想到这里,陈冷荷快步来到电话机前,要通总机“总机,我要接大华纺织……”

    “倒闭了!”听筒里只传来冰冷的三个字,随后,就是话机挂断的声音。(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六章惊梦(上)

    整个晚上,陈冷荷都没有睡着,她打了好几通电话,都联系不到李大卫。他留下过一个地址,但是那个地方已经被卖掉了,现在是华比银行的物业。两人本来就是在船上认识的,没有共同的朋友,想要找人,极为困难。

    她并不怕一个人在旅馆里,但是一想到明天要面对家里的责难,又找不到爱人的踪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下。打开电灯,随便找着什么东西看,却看到了房间里,遗留的几张手稿。她无聊的拿过来看着,只见是一本小说的开头,标题则是《尼罗河上的惨案》。

    作为一名侦探小说爱好者,陈冷荷在阿尔比昂时,就读了几本来自东方的侦探小说,据说作者是一位东方的神秘女性。罗平、无人生还、复仇女神等等,都是她的作品。

    在阿尔比昂,很是掀起了一场九河侠隐热,有不少人猜测着,这位神秘女性是何许人也。是名门才女,又或者是仕宦之家,甚至有人猜测是清楼侠纪,否则断无如此多的阅历。

    波罗的故事已经出了一本,她不久前刚刚看完,这本尼罗河上的惨案一看就知,是这个系列的作品。而其遗落在宾馆里,她回忆着方才的情况……这是从苏寒芝的手袋里掉出来的。也就是说,实际上九河侠隐是那位苏夫人?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与偶像失之交臂,而这位女士,就是这么多侦探小说的作者?她……她居然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娶小老婆?陈冷荷当猜出了这个真相之后,心就越发的乱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她胡乱洗了脸离开饭店,本来想到家里,但是又怕父亲的责备,还是决定先去找李大卫。叫了一部洋车,一路出了租界到了华界,见粥棚已经开始熬粥。

    松江的人力车夫,大多是抽烟的黑籍,也就是烟民。这个车夫,也不例外,见到陈冷荷这么个如同天仙般美丽的女人在自己车上,就仿佛刚抽足了公班土,足下生风,浑身是力,也格外爱说话。

    “赵大人真是个好人啊,拿了银子出来放赈,平粮价,放粥。据说粥要放半年,这下就不会有人饿死了。”

    “大华?你问那里做什么?那个老板顶不是个东西,挪用了货款又扣下工人的工资不发,用钱去炒股票,结果股票赔光了,人也不见了。那几台纺织机,连还债都不够,库房里的货,早被他卖了换成股票,这下子坑死了很多人。全松江想砍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个小囡,少跟他扯关系。”

    陈冷荷的心有些发紧,又让车夫拉着她到了李大卫的住处。门口已经贴了封条,大门上被人泼了红油漆,看上去格外可怕。

    “他的房子已经被华比银行查封了,资不抵债。我跟你讲,他是机灵的,居然跑掉了。有一家钱庄的老板才惨,没跑掉,被债主堵在了房子里。你猜怎么样,老板被活活打死了,几个坏家伙说要用他老婆女儿抵债,大白天就把人抱进了卧室里,等到人走之后,娘两个一起上了吊。”

    “这……怎么会有这种事?”明明天气很热,陈冷荷却觉得双手发凉。“衙门难道坐视不管?”

    “衙门当然想管,可是管不了啊。整个市面全完了,衙门出来,又怎么说话。只一说话,债主就要衙门还钱。再说,那些警查头目也有不少被坑惨了,恨钱庄恨的要死,哪里肯出手哦。一帮子太太小姐,头一天还穿金戴银,转天就被赶到大街上睡马路。饭也没的吃,房子也没的住,她们又什么都不会做,最后只好到会乐里去卖笑,只求个活命,好惨哦。多亏赵大人现在说要拯救市面,秩序才恢复了一些,要不然,我看更可怕的事,也会发生。”

    陈冷荷咬了咬牙,让自己冷静了一下“他……他挽救市面,是说说,还是有办法?”

    “那怎么能是说说,你是不晓得,他向洋人的银行,借了很多的债,又从山东用火车拉银子来还钱。朝廷一不许他就地筹措,二不许他以朝廷名义借贷,等于是要他用自己的钱救人。如果换做是我,早就不干了,谁爱怎么样怎么样,怎么可能用自己的钱救别人。可是他就真的干了,好人,好人啊。他要给一些钱庄放款,保证钱庄不倒,只要钱庄不倒,我们存的钱有保障,就还可以维持,总归市面会好起来的。”

    “他是要救所有钱庄?”

    “大小姐,你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了。这么多钱庄,哪个救的过来?这种事,总归要看关系,关系好的就救,关系差的就任他死了。那个漕帮的沈老大可威风了,他和赵大人有交情,听说是帮里的同门。只要一说,这钱庄是我的朋友,立刻就能得救。一说这钱庄与我谈不拢,一个钱也别想贷到,只能吃倒帐。不过要说最威风的,得说是正元陈老爷。听说是沈老大保媒,把陈家三小姐嫁了赵大人做姨太太。这下可厉害了,消息一出来,正元钱庄立刻就多了好多人存款。一帮小老大,拿着十两银子一个的红封套去给陈老爷子扎台型。不少人一看,既然这么多人存钱,想必钱庄的信誉是顶好的,不会出差错。马上就把自己在别的钱庄存的银子转存正元,你说正元的生意怎么会不好?”

    陈冷荷的心已经彻底乱了,她没想到,自己这场婚姻背后,竟是这么多利益牵扯。那么退婚之后,这些利益的纠葛,必然不会就这么算了,后果怕也非常严重。她叹了口气“大哥,你拉我去正元看看吧?”

    “没问题。我跟你讲,我自己拉扯存了两块三,还想存在正元。可惜正元有规矩,二十元起存,要不然,我也要去存一下。有巡抚大人在后面撑着,还有什么可怕……”

    拉车的人说着走着,可等到黄包车快到正元时,他却先吓了一大跳。只见正元前面已经排起一字长龙,人头黑压压的一大片,队伍直甩出好远。大多数人,都是穿着黑布裤褂的小老大们,那拉车的好事,与排队最后的人搭话道:“这位大爷,怎么昨天办了婚事,今天还要来扎台型?”

    哪知那人吐了口唾沫“陈耘卿坍了台,我们今天是拉砸场的。十两银子的存款,必须马上还给我们,否则一把火烧了他的鸟窝!你不晓得,他养了个不知好歹的女儿,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她怎么样?居然不肯嫁!昨天晚上逃婚了。我们是冲着小爷叔给这个面子,现在新娘子逃婚,那我们就要他好看。那小娘们让我们碰到,非一刀划烂的她的脸不可。”

    车夫拍着胸口“好险好险,幸亏这里是二十块起存,否则我的两块三,也要赔在里头。小姐你倒说说看,世上怎么会有那么不知好歹的女人,放着巡抚大人的小星不当,非要害的自己家倾家荡产才开心,她家里真是上辈子欠她的。……诶,这位小姐,你怎么哭了?”

    陈冷荷拿着手绢不停的擦着眼泪,这时也顾不上回答,只说着“你拉我去陈宅。”

    陈宅门外的巡捕与漕帮子弟已经不见了,大门被人撞开,里面的房门,也全都打开着。陈冷荷只觉得头皮发麻,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路跑进去,只见几个仆人差不多身上都有伤,客厅已经一塌糊涂。陈列摆设被席卷一空,玻璃和粗笨家具都被砸个稀碎。母亲在那里哭,大哥二哥的脸上都带着伤,陆氏则边哭边骂“你们家养的好女儿,自己伤风败俗,还要牵连我们。”

    “妈,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了?爸爸在哪?大姐和二姐呢?”

    见陈冷荷回来,陈夫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过去看着她,随后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大哭道:“小囡……你不要问了,不干你的事。只要你回来,妈就放心了。”

    陆氏却不肯饶人“你两个姐姐回婆家挨丈夫的打,婆婆的骂,替你家借钱去了。赵大帅的聘礼是十万块,现在你把亲退了,聘礼就得还人家,钱已经用掉了,不去借钱拿什么还?至于你爸爸,他已经被巡捕抓走了!不要怪人家,本来就是赵大人打电话保释出来的,你不肯安心做人家的小星,人家凭什么还要保?要我说,被带走还是运气,最多被法警打几棍子,要是留在家里,命都难保。一帮子四川袍哥的钱,都被他赔光了。那些人是用刀子讲道理的主,门口没了巡捕保护,就冲到家里拿钱。我的首饰,我的体己啊!等过几天,我们连房子都要被收走,到时候全家还不知道要住到哪里去。”

    “够了!”陈白鸥一记耳光落到了妻子脸上“小妹做的没错,她不爱那个男人,就不能做他的妻子。小妹,你别听她乱说……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该承担责任。我……我还有两件西装,你可以拿去卖一些钱,换一张船票出国,随便哪个国家都好。家里慢慢交给我们,等过几年你再回来,一切都会好。”

    陈白鹭也道:“是啊,小妹你快走吧,那些袍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你这么漂亮,不能被他们看见。那些野兽,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原来,巡捕和青皮的作用,实际是家里的保镖。如果他们在,那些所谓的袍哥就进不来了。

    想明白这一层的陈冷荷自然也知道,因为自己逃婚的事,显然对方终止了和正元的合作,之前的所有保护和优待,全部终止。自己昨天看到的景象,实际是虚假的安宁。可是,即使是虚假的安宁,依旧是安宁,总好过这血淋淋的现实。

    自己,竟然是罪魁祸首?

    她的思绪已经乱了,陆氏的咒骂和哭闹,在她耳边萦绕,或许,她说的没错。车夫所说的那些悲惨命运,如果降临到自己家人头上,又该怎么办?懵懂之中,她胡乱的把钱包放在桌上,转身向外飞奔而去。

    两个兄长在后面追逐着,却不想陈冷荷是个长跑爱好者,长期坚持锻炼的她,跑的比两个兄长要快,两人竟是追不上。陈冷荷此时亦不知该去往何处,只是没脸在家里,面对被自己所连累的家人。

    一口气跑出很远之后,她听不到背后的追逐,才在一个拐角站住,手扶着墙大口的喘息着,何去何从?她已经没了目标,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由于已经好几年没回松江,对于地理已经不大清楚,连自己站在哪里都搞不明白。

    抬眼望去,只见两边有很多书局,只是生意都不好,门庭冷落,有一些已经关张。市面萧条,行人稀少,租界里,也变的冷清了起来。经过半天的绕城,她已经理解到,市面大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还是赵冠侯努力维持的结果,按车夫说,在粥场建立,商团护卫背着枪出来维持秩序之前,市面比这还要糟糕,大白天就有可能发生抢案。这些东西,是她在课堂里没有接触过的。在她直面了事实之后,才知道,所谓的经济崩坏,是何等可怕的情景。

    家自己是没脸回了,在重新振作,恢复家业之前,她没脸去面对包容自己的母亲,被自己再次害进监狱的父亲,乃至于喋喋不休的嫂子。她没做错什么,是自己,太不懂事了。

    现在能做的,就是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尽快把正元钱庄恢复起来。父亲只是欠债,没有犯别的罪,只要设法还钱,就不怕不能释放。以自己的学历和能力,要找工作并不为难,但是性别问题,却是困绕她的主因。

    即使是洋行里,也找不到女人能做的工作。至于纺织、洗衣女工这些工作,她肯定是不会去做的,只能到教会学校去碰碰运气。

    如果陈白鸥此时在场,会立即拉着妹妹离开,陈冷荷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松江的会乐里。自从股灾以来,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阔太太、娇小姐们,有不少走投无路,只能沦落到这里,成为流莺,或是铺房间。

    应运而生,一干混青皮的打手瘪三,也在这一代游荡着,寻找着目标。在秩序崩坏之后,逼良为昌,强掳人口的勾当,已经逐渐从租界外,蔓延到了租界之内。像陈冷荷这样美丽的姑娘,是不该在这里停留太久的。

    就在她下定决心,先去找份工作的时候,几个青皮,已经在后面跟了上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在马路对面出现,她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认错人,朝那人急奔过去大喊道:“大卫!大卫!是我。”

    被喊的人,也注意到了她,用手指着,随后,就有两条大汉猛冲过来,不等陈冷荷搞清楚状况,一只麻袋就套在了她的头上。紧接着,跟踪而来青皮也冲上来,与抢生意的人发生了争斗,胜利的一方带着战利品离开,李大卫则看着陈冷荷消失的方向,流下了绝望的泪水。(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七章 惊梦(下)

    一口香烟喷在脸上,将陈冷荷呛的阵阵剧烈咳嗽,眼泪也流了出来。她嘴里又被塞了布,只能发出阵阵声音,说不出话。

    在她眼前,是一个美丽而又风搔的女人,改制旗袍,胸开的很低,露出白皙的胸脯,她却毫不在意这种程度的外露。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将烟圈吐在陈冷荷脸上之后,那女人端详了她几眼,点点头

    “侬年纪略微大了些,但是还好,模样还勿丑,还是黄花闺女么?”

    陈冷荷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剧烈的挣扎,让椅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听她发出愤怒的呜咽,那女子使个眼色,一个打手将陈冷荷嘴里的布拽了出来。

    “你是谁?你把我抓到这里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犯法的?”

    “哦呦,好大的脾气,还是个小辣椒呢。好!侬这样有脾气的洋学生,最讨男人喜欢,到那个辰光,要是侬连踢带打的反抗,伊们就更来劲。能为吾赚钱的,吾向来是有好脾气。”那女人看了看陈冷荷,又将一口烟喷到她脸上

    “侬听好,阿拉这里是堂子,也就是男人吃花酒消遣的地方。吾叫做品香老四,熟人都叫吾老四,但是侬要叫四姐,这是规矩。以后侬就是吾的姐妹,在这里做事。事情蛮简单,大家到这里找乐子,侬陪他们喝酒唱曲打牌睡觉。把男人伺候舒服了,就有好处,得罪了客人,就要挨打,听懂了没?”

    陈冷荷的头,再次受到了重击。纪院,这里居然是纪院,她们要自己做纪女!

    她愤怒的叫道:“白日做梦,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勿要见气,也许是做,也许不做,现在说不好。吾这个人最讲道理,问侬几个问题,侬来回答。大华的老板李富良,伊晓得吧?”

    陈冷荷点点头。不等她说别的,这女人又问道:“李老板的公子李大卫,侬晓得伐?”

    “我认识大卫,他是我男朋友,你们快放了我,否则我男朋友一定会报警抓你们的。”

    “侬看,这就勿错了。李富良欠人两万块大洋,人跑掉了。这笔债不能烂掉,父债子还,侬的男朋友,就要还这笔债。李大卫也是个空心大老倌,掏光了口袋,也凑不出五百块钱。只好被带着去找钱,找不到,就丢到黄浦江喂鱼。结果侬来打招呼,李大卫就让小的们拿侬抵债。那些粗坯,一人跟侬来一次,侬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要进棺材了。还是吾心善,把这笔债接了下来。所以,侬欠吾两万五千块。什么时候陪客人陪到把这笔债还清,什么时候赚的钱归侬自己支配,在那之前,没的价钱讲。”

    品香老四的脸色一寒,眼睛里露出一丝凶光

    “这几天,会乐里来的太太小姐多了,不差侬这一个。再不识相,别怪吾不客气,将侬交给这几个瘪三来玩。等被这几个小瘪三玩过,侬也就认命了,让侬做什么,侬就做什么。吾在这一行干了这么久,就没有收拾不服帖的。”

    几个打手贪婪的打量着陈冷荷,目光让陈冷荷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人讪笑道:“四姐,我看这个办法好,让我们先对付她,她就什么架子都没了……”

    品香老四点点头“勿错,有道理。”随即伸出纤纤素手“拿来,勿多要,拿一千块,她就是你们的。这女人值这个价。看在大家相识一场份上,给侬们算便宜点。”

    几个打手尴尬的笑着“四姐莫开玩笑,我们的钱水里来汤里去,哪里有一千快……”

    品香老四面色一寒

    “勿钱就给吾把招子放亮一点,勿要乱想!伊是个原装货,又是个洋学生,值钱的很。性子烈又怎么样,有的是男人喜欢骑劣马,越辣越够味道。等找到大金主开了她的封,随便你们几个玩。可要是在那辰光以前,谁敢偷吃,坏吾的财路,规矩自己晓得!”

    陈冷荷越听越觉得心寒,忽然大叫起来“你们不就是要钱么?两万五千块很容易,你说你有多少本钱,我帮你运做,很快就能把两万五挣回来。”

    她见品香老四看着自己,心里略微有了点底气,大声道:“你听我说,我是留学生,在阿尔比昂学金融的。你有多少本钱,交给我来运做,我保证让你在最短时间内获利,赚钱的速度,比你开堂……堂子快的多。如果赚不到,我也在你们手里,根本跑不掉,可以随你们处置。你想一想,这是不是更合算。我发誓,我可以向万能的主发誓,保证你可以赚到这么多钱。五万!五万块!你给我两万的本钱,一个月,我帮你赚五万块的利润。”

    一口气说完这些,陈冷荷紧紧盯着品香老四的脸,试图以真诚的态度打动对方,让对方放弃让自己当纪女的打算。

    品香老四勾起她的下巴,打量了几眼,冷笑一声,猛的在陈冷荷的胸前用力一拧!

    “小贱货,倒是有点本钱啊!毛都没有长齐,跟老娘玩这一套。老娘拿两万块给侬投资?当吾是阿木林?告诉侬,这里不是银行也不是交易所,是书寓,是堂子,来这里就是做长三,不要转其他的脑筋!侬说的话,吾不会听,也不会信,侬也不要想着搞什么事,洗干净身子,等着给老娘赚钱!侬喜欢骂,喜欢反抗,随便。越野,越有男人喜欢。可要是不识抬举,吾把侬卖到咸肉庄上,让那些粗坯来睡侬!到辰光,侬就晓得厉害了!”

    她思考了一下,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狞笑“侬这匹小野马,似乎不怎么服管。吾这里有个良方,专治这样的小野马。来人,给伊预备一筒上好的福寿膏,只要吃上这个,任是什么样的人,也要乖乖听话。”

    陈冷荷大惊,不想遇到一个完全无法谈判的对手,一身所学全无用处,如果真的被强行搞上毒隐,结果不堪设想。眼看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也顾不上其他,大叫道:

    “我是山东巡抚赵冠侯新娶的妻子,你们对我不利,不会有好下场。……你们只是想要钱是吧,让我打个电话,打到礼查饭店找苏太太,她会给你们钱。”

    “礼查饭店……苏太太!”老四手在陈冷荷的另一边的胸前,更用力一拧,疼的她“啊”的一声,尖叫起来。

    “黄花闺女说自己是姨太太,这个笑话可一点也不好笑!想骗老娘,回山再练几十年吧。吾告诉侬,赵大人跟吾的男人是同参,他成亲,吾也在场,赵大人见了吾,也要叫一声小阿嫂。那个新娘子的身形,跟侬全不一样,倒是晚上苏太太送走的那个人,跟侬有点像。可惜这点关系,勿用!吾认钱不认人,今天侬把吾惹毛了,就算是有关系的,也要先当几天表子再说!到时候说不定侬上了瘾,赶都赶不走。来人,给吾把伊架到房子里,喂伊吃药。”

    “慢!”

    房门猛的被人推开,一个年轻的姑娘出现在门口,“四姐,你这太过分了。咱们这一行,可勿作兴这样的规矩。你们别乱来。”

    品香老四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九妹,侬怎么过来了,吾不是要侬在前面吃茶,勿要管闲事么?现在世道勿好,老规矩不一定讲的通。阿姐的情况侬最晓得,那遭瘟的股票,把吾折腾的分文皆无,不想点办法,连铺房间的钱都没有了。侬放心,吾是吓吓伊的,等到伊接了客,吾一定好好对待伊,跟她拜个姐妹,到时候像疼侬一样疼伊。”

    “我听她说,她是赵大人的那位姨太太,就勿许你们乱来。四姐,你好好想想,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你可该怎么收场。”

    品香老四冷笑道:“怎么真?大帅未入洞房,新人就跑掉了,两人见了面,也是彼此勿识,何以辨认?老九,侬运气好,有赵大帅照拂,肯拿你当个小妹妹看待,说勿定哪天,就要叫你九太太。阿姐还要照顾上下几十人吃喝拉撒,可勿办法讲个菩萨心肠。伊要么拿两万五给吾,要么就得去陪客人,这可没的交情讲。”

    青莲阿九着急的一跺脚“四姐,你这是执迷不悟。这样,你想要银子对吧?那你给赵大人打个电话,这道头汤,请他来品。现在松江境内,第一号阔客就是他,我帮阿姐讲斤头,银子勿会少给,这总行了吧。”

    老四思忖一阵,点头道:“这话倒勿丑。我也勿要伊的银子,只要他想办法,给吾介绍几笔好生意就好了。老九,侬比阿姐想的周到,刚才吾口气冲,侬勿要见怪,快去打电话。”

    随后又吩咐几名打手道:“勿要像个十三点一样站着,把这个小贱货关到房间里,喂一点人参汤,让伊有点精神。像只蔫鸡一样,鬼见了她都要跑,还怎么做生意!”

    几个人将陈冷荷捆到了一间房间里,那是一张巨大的泰西铜床,对面放着穿衣镜,这些人捆人,远比陈家的人捆的狠。陈冷荷越挣扎,绳子勒的越紧,直勒到了肉里,疼的她眼泪直流。

    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自己依旧是在太古公司的船上,或是在家里,没有婚礼,没有破产,没有大卫的出卖……也没有现在面临的危机。可惜,身体的疼痛却在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梦,全都是真的。

    外面一个恶毒的女人,正在到处找男人来欺负自己,自己却没有半点办法逃脱。更可悲的事,自己如果是在昨天晚上失去,还可以给家里换来一点帮助,今天在这里失去,就只能为品香老四赚银子。

    在一瞬间,她想到了死。自杀,一了百了。可是,她又想起了监狱里的父亲,家里的母亲,亲人,如果自己一死了之,又有谁来帮她们摆脱困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有人喂她喝了几口人参汤,随即就又用布塞住了她的嘴。她有些恐惧的看着门外,不知道待会进来的,到底是那个赵冠侯,还是某个丑陋臃肿的富商,甚至是个外国人。

    到了这个时候,她反倒期待着来的真是赵冠侯,至少他曾经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人还不算太糟糕。比较之下,总比个老头或是丑鬼要好。

    墙上的钟打了七下,外面忽然变的热闹起来,她听到了品香老四的声音,似乎是在招呼客人。过了一阵,房门猛的被推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陈冷荷先是下意识的向着床角缩去,腿戒备的蜷缩起来,人团成了一个团。等看清来人之后,却又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被来人一把按住了肩膀。

    “陈小姐,你……你怎么落到这个地步了?”苏寒芝边说边取出了陈冷荷嘴里的布,又摸着她的脸“你为什么不在家里,跑到这来。他们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捆着你。”

    “苏太太……姐姐……她们欺负我。”陈冷荷一天里,遭遇了普通人一生都未必遭遇过的变化和打击,此时终于与偶像重逢,不啻于落水之人,捞到救生木板。不管不顾的将头埋在苏寒芝怀里大哭起来,心中,已经把这位夫人认定是自己最亲近的亲人。

    品香老四来到门首,看到这一幕很有些吃惊“哪哼?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保升与赵冠侯正在说着什么,听到动静,告了个罪,进来朝陈冷荷打量几眼,猛的回手,一巴掌扇在了品香老四的脸上

    “贱货!你都干了些什么,怎么把师弟的小星,给抓起来接客?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是吧?想死,自己去跳黄浦江,不要牵连我。师弟,你听我说,这个事情我真是不晓得,我是这件婚事的大媒,怎么可能又做师娘又做鬼。我这两天一直在跑生意,没有到这里来,否则绝不至于闹到这一步。现在弄的我泥巴掉到裤当里,我在中间,现在反倒不好做人了。”

    陈冷荷一天受的委屈与恐吓,此时总算得到发谢,不理别人说话,自己只管哭。哭了良久之后,苏寒芝推推她,才发觉有人递了条手绢过来,没看是谁,就接过来擦脸。

    等听到苏寒芝微笑,她才发觉,手绢不是苏寒芝递过来的。抬头看过去,见一个年轻英俊不弱于大卫,英武则远过之的男子正朝自己笑。一身西装笔挺,打扮的很时髦。男子端详了陈冷荷一阵,转头对沈保升一笑

    “老师兄,这个女人我其实也是在这里才第一次见,与照片上不大一样。我太太认识她,看来是没认错。她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或许她年少无知,得罪了小阿嫂,受点教训也应该。可是,我也有一句话说。她不愿意嫁我做小,我也不勉强,人已经放掉了。若是另嫁,也跟我无关。可是,人落到了这里,这就有意思了。知道的,是她得罪小阿嫂,受点教训天经地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行事霸道,不肯做我小老婆,就要卖到堂子里。这个名声,我可不想担,难不成是我得罪了小阿嫂,嫂子要这么收拾我?这件事,我今天要问个清楚,请小阿嫂给个说法!”(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 脱难

    堂子这种地方,总归不是女眷来的,只是为着没人认识陈冷荷,苏寒芝不得不来,同来的自然就是凤喜。眼下既然已经确认了身份,苏寒芝就没心思敷衍这些闻人,为陈冷荷解开绳子,又要了红伤药,为陈冷荷包扎了伤口,随即就带她到品香楼的洗澡间里洗澡。

    品香楼外,现在已经站满了赵冠侯所带的护兵,沈保升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目光冷的让人发寒。他打了电话,时间不长,傅明楼已经赶了过来,带的不是巡捕,而是几个漕帮的小老大。

    老四心知这回自己算是惹了大祸,陪着笑脸给赵冠侯点烟倒茶,赵冠侯不阴不阳,一口一个阿嫂叫着,仿佛对发生的事没放在心上。但是他方才说的话又着实硬扎,让老四知道,这一关难过的很,只好向阿九打眼色。

    阿九站在赵冠侯身后不敢说话,只朝老四摇摇头,又朝洗澡间使个眼色。老四心内明白,立即打发人,去买了几套顶好的洋装,又买了些点心回来。等到陈冷荷一出来,就走上去赔笑脸

    “真漂亮,第一眼看到侬,吾就觉得,这简直是仙女下凡,现在一看,仙女哪里能跟侬比?饿不饿,吾晓得侬是读洋书的,怕侬吃不惯中菜,特意叫人从德大买了炸猪排、葡国鸡,尝尝合不合口味?要是勿喜欢,阿姐给侬去买生煎、小馄饨……”

    “我不饿!”陈冷荷瞪了她一眼,将头又侧到一边。

    品香老四抡起巴掌,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两记

    “这个事体,全怪阿姐有眼无珠伐,侬不要记恨。吾是个乡下人,没有念过书,做事糊涂,太太是个读洋书的,勿好和个粗人斤斤计较是伐。再说吾也不晓得,怎么会是侬嫂子代替拜堂,搞出了这么一出乌龙。好在……好在侬没有吃亏,大家总有的谈对伐。其实啊,当时还有一帮瘪三在跟着侬,是醉红楼老五那些人。那帮人的手段,侬问保升。如果侬这么个大美人,落到那些瘪三手里,下场可就难说了。这帮畜生,抓去的女人不管是谁,一律先轮间后灌哑药,保证家属找不到人,搞不好还要卖到金山去,落到那些人手里就惨了。为了救下侬,吾的人还受了点伤。”

    她这一番丑表功,着实不太高明,赵冠侯哼了一声“要这么说,我倒是该谢谢小阿嫂了,看来,今天我得给小嫂子倒茶了。”

    “勿……勿是这个意思伐,吾晓得这事情做的丑了,只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侬是大人物,勿要跟小把戏一般见识,保升,倒是说句话啊。吾这样做,还不是为给侬撑场子,品香楼上下几十号人,现在没有钱赚,总不好去喝西北风伐?”

    沈保升见赵冠侯不肯说话,就知道现在这事,为敌为友,都在自己一念之间。漕帮里,一群大字辈的后生仔,对龙头位置虎视眈眈。外面还有个范高头,也想抢自己的地盘。

    尤其这次股灾以后,自己势力大不如前。范高头又是硬吃硬拿的混人,火并的力量在自己之上。只有和赵冠侯联手,才能镇住他们,否则,下场怕是很不妙。

    现在赵冠侯有租界及官府两方面关系,松江漕帮于他,只是可有可无。果今天死保阿四,倒是可以保下人,但是两下的关系就这么断了,之前的铺陈关系就白费了力气。

    他闭上眼睛,一语不发,傅明楼开口道:

    “我来之前,去拜会了师祖。他老人家有话,说自己已经不问江湖中事,帮里的事,不大管。但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吃花界这碗饭的,掳人为昌,总是不作兴。师祖有句话让我带给师父,他老人家与小爷叔的师父是同参,师父与小爷叔就是兄弟。刘皇爷有话,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让师父三思后行。”

    沈保升回头看了这个弟子一眼,一向倚为臂膀的弟子,居然不向自己请示,擅自去拜了师祖?看来,他的翅膀,也硬了。他的心肠一转,越发坚定了信念,今天只能丢卒保车。再者,也是阿四自己先亏了理,让别人没法替她开口讨情。

    “老四,你跟了我好几年,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沈某也是个念旧的人,不会翻脸无情。若是小事情,我就替你扛下来,大事情,也可以为你遮挡。但是,这件事,你做的实在大错特错,你让我怎么为你说话?道上的规矩,你自己晓得,光棍犯法,自绑自杀。你也是个女光棍,做的漂亮点,别让小师弟看笑话。”

    品香老四吓的花容失色,一下子跪在地上,向着沈保升连连磕头“饶命……吾不要死……请侬高抬贵手,留吾一条生路。吾回乡下,回乡下可以伐?”

    “糊涂。”沈保升摇摇头,点燃了一支香烟“老四,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反倒越混越回去了。犯了错要认,挨了打要挺,这是规矩。你个做大阿姐的这个样子,今后还怎么出来带小弟?硬气一点,不就是三刀六洞么,痛快些,我给你个风光大葬,包你有面子。”

    品香老四见这里不成,又转头爬到赵冠侯面前,扯住他的裤脚“小师弟,侬说一句话,讨个人情伐。要没有吾救人,侬的小星,现在已经被人搞了。再说,侬做事要讲道理,吾怎么认识,这个是侬的女人?无心之过,过而不罚,吾明天在杏花楼,摆三十六桌酒席,当面给陈小姐磕头认错,求求侬高抬贵手……救人一命!老九,侬也说话啊。”

    她的脸已经哭花了,眼泪把妆冲的狼狈不堪,颜色大失。陈冷荷看着,心里略微舒坦了一点,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恨恨道:“看你还敢不敢敲诈,看你还敢不敢要我赔你两万五。”

    青莲老九胆子很小,加上和赵冠侯并没有身体的关系,只当自己是丫头,这场合哪里能说话,半晌之后才嘀咕道:“老爷……你行行好……”

    “小阿嫂,你这可是糊涂了。”赵冠侯面上带笑,丝毫不为所动“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个外人可不好开口。老师兄要说你做的对,我抬腿就走,保证一个字不说。你求我,是没有用的,又不是我要怎么样,松江这里的规矩,难道是客人来执行家法?两万五……小阿嫂,我给她的聘礼是十万块,你要是缺钱,给我打电话啊,我保证让人给你送来。为了两万五,就要拿兄弟的面子铺马路,我这张脸,就值两万五?”

    沈保升这时喝道:“明楼,看你师娘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拉下去,给她好好洗一洗!”

    一听到这话,品香老四就像被鞭子抽了一样,猛的跳起来要跑,但随即又紧紧抓住赵冠侯的胳膊“小师弟……大帅,行行好,跟沈爷说句话,吾勿要洗脸!勿要!”

    陈冷荷看着有趣,这个恶女人,还对自己冷言冷语的,一转头,又成了这样子,简直活该。她好奇的问阿九“她为什么那么怕洗脸啊?”

    “陈小姐,你不晓得,沈爷说的洗脸,不是用水,是用镪水。被洗一下,人不人鬼不鬼,跟死了也差不多。”

    “啊?镪水?”陈冷荷大吃一惊,见几个大汉,已经将品香老四的手脚抓住,向房间里拖。品香老四,叫的撕心裂肺,让人听了之后,只觉得脊背发麻。则发出绝望的尖叫。本来觉得她可恨,此时又觉得其可怜,一想到她那还算不错的模样,被泼了镪水之后变的人不人鬼不鬼,她心里又软了下来。

    曾经她在绝望时曾经想过,如果真的事不可免,自己也不会寻死。只会假意顺从,等到对自己放松警惕之后,自己就会把他们一个一个全杀了。最后和他们同归于尽,鱼死网破。甚至幻想过,用什么方法虐杀品香老四这个女白相,才能出自己的气。

    可等到现在,恶人真的要受到惩罚时,她反倒不忍心,咳嗽了一声,张张口,又发不出声音。赵冠侯回头看她一眼“陈小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陈冷荷并非个内向的女子,可是赵冠侯身份特殊,与他对视,总觉得有些别扭,将头侧过去,不敢看他

    “这个女人如果被泼了镪水,那她下半辈子就完了。你能不能高抬贵手,饶她一次?”

    “哦,这事啊……你是苦主,如果你想要宽恕她,那自然可以。老师兄,陈小姐都发话了,还请住手。”

    沈保升本也舍不得品香老四,无非咬牙强撑,这时有了落场势,连忙喊道:“停手,把那贱人押回来,让她跟陈小姐说话。”

    品香老四已经被吓的魂飞魄散,一回来,就抱住了陈冷荷的腿“陈小姐,侬行行好,同大帅讨个人情,吾下半辈子,帮侬当牛做马,报答大小姐的恩情。”

    凤喜从卧室里走出来,拍拍陈冷荷的肩“太太叫你,随我进去。”

    卧室的门随后关上,客厅里则陷入一片寂静,沈保升的目光依旧阴冷,手上不停的揉着核桃。傅明楼则抽了一把匕首出来,在手里把玩,显然随时准备把这匕首,捅到品香老四身上。

    品香老四虽然没有被泼镪水,但是也瘫软在了地上,大声的哭起来。她既号及时雨宋江,乃是松江地面上极有名气的白相人嫂嫂。平日里很是泼辣,但是今天这个场合,顷刻就是性命之忧,她却怎么也硬气不起来。

    到了此时,她也能理解那些被掳来女人的心境,一如自己现在,命运全悬人手,生死存亡,自己全不能做主。自己的遭遇,却也可以算是报应了。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卧室的门打开,凤喜陪着陈冷荷出来。后者的脸微微有点红,鼓了鼓气,开口道:“赵……赵大人,我可以不可以……向你讨个人情。”

    “陈小姐别客气,有什么话只管说。”

    “人说不知者不为怪,四小姐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闹了这场误会。她吓了我一下,我也吓了她一遭,相信受到这一番惊吓之后,她自己也该懂得反省。如果再这么做下去,总会有老天收她。今天这事,看我面上,放她一条路走,不要泼镪水,也不要赶她离开松江。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可以不可以?”

    品香老四万没想到,陈冷荷居然如此大度,自己险些害其失申,其反倒要替自己讨情,心中大为感动。一下子跪在陈冷荷面前,不停的磕头道:“陈小姐大恩大德,阿四没齿难忘,今后侬叫吾怎么样,吾就怎么样。”

    “四姑娘也不要客气,今后希望你的人,少做一些那勾当就好了。至于大华欠你的两万,我会想办法……”

    沈保升道:“什么两万?阿四,你背着我放债出去?我只记得大华欠了我五千块,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万?”

    “利……利息……”

    赵冠侯微笑道:“老师兄,现在追究这个没意思了,既然陈小姐这个苦主愿意不追究,我也没必要非做这个恶人。但是,我今天要说一句,会乐里是找乐子的地方,若是女人心甘情愿到这里来卖,那没什么可说。如果搞这种把戏,伤阴功。走的夜路多,总会遇到鬼,到时候未必总有这么好的运气。租界里总发生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想,各国领事也不会喜欢,如果有人把它捅到报馆,这会乐里怕也就走到了头。”

    沈保升点头道:“我晓得,明楼,从明天开始你带你的人,把这里扫上几扫,把醉红楼给我铲了!至于大华老板欠的债,一笔勾销,保证没人找他们父子的麻烦。”

    事情得到解决,这里便没必要再待,苏寒芝由凤喜陪着从卧室出来,赵冠侯则搭住她另一只手。

    看三人亲密的样子,陈冷荷顿觉孤单。

    夏日的晚风,吹到身上,让人感到十分清爽。可是形只影单的她,看前面三人亲近样子,她却觉得自己身上阵阵发寒。肚里无食,身上无钱,松江到底还有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再看看身后品香楼那大红灯笼,远处的点点红光,莺声燕语,也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些太太小姐甘愿下贱,到这种地方来做皮肉生计。离开这里,她们又有哪里可去?

    就在她彷徨着,不知该当往何处去的时候,前面的苏寒芝,忽然回头招呼着“妹妹快走,别站在这里。卫兵,保护陈小姐回府!”(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女儿当自强

    一行人返回的,依旧是原本属于麦边的那所别墅,一进大门,门道里就有人出来给赵冠侯见礼“大帅,您终于回来了,老朽恭候多时。”

    “戴翁,这实在是不好意思,有点琐事耽误了,让您久侯,实在惶恐的很,我以为您回府了呢。”

    “没有这个话,就算是大帅今天不回来,老朽也要在这里等一晚上。来,我们继续谈。”

    借着电灯,陈冷荷认出了等候者,正是兆和钱庄的老板戴家保,两下是通家之好,彼此相识。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差点成了戴家的儿媳妇,但是对于戴家保的看法向来很好,连忙上前见礼,喊了一声“世伯。”

    戴家保却只应付差事似的一笑“世侄女,你也来了?”随后依旧拉着赵冠侯说话,苏寒芝带着陈冷荷,一路到了内宅。一群女眷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一回来,就围上来,先朝着陈冷荷看,后又向苏寒芝问着情况。

    孝慈等三个小毛头,则拉着陈冷荷的衣服下摆大喊着“新妈妈,我叫敬慈,这个家里我最乖了。”

    “胡说,明明是我最乖,我是姐姐,当然是我最乖,不信去问爸爸。新妈妈,你叫什么啊?”

    “新妈妈……他们都欺负人,我是爱慈,我才是家里最听话的那个。爸爸都说了,爱慈最贴心……新妈妈,你真漂亮。”

    苏寒芝笑着,将三个孩子拢到自己怀里,又向陈冷荷道歉“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搞不清楚情况,只以为你是他们的新妈妈呢。”

    凤芝这时问明了情况,怒道:“欺人太甚!大姐,你就是好说话,事情哪能这么算了?要是冠侯没去,去的是个别的男人怎么办?我明天就带人,去烧了这个品香楼。”

    “别胡闹,不许你去捣乱。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许再提,否则我可不答应。”苏寒芝制止了姜凤芝,又道:“咱们是过客,事情完了,总要回山东,闹到什么地步都没关系,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可是陈小姐不行,她一家人还要在松江住,把沈老大得罪的狠了,将来咱们一走,还是他们自己倒霉,你们得想想这一层。”

    毓卿也道:“这话说的对,原先陈家有钱有势,得罪了沈保升,也就得罪了,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处置阿四,也是被情势所迫,并非心甘情愿。等将来如果存心报复,陈老板一家,日子可就难过了。陈小姐,你吃过东西没有?我吩咐厨房给你做点吃的,然后打发人送你回家。”

    她素日自负姿色,在家中足以笑傲群雌,不落下风。可是今天和陈冷荷一比,即使是毓卿,也得承认,不管自己还是翠玉,比之陈冷荷都要逊色几分。加上她比自己年轻,自然是希望把这个女人赶的越远越好,不要留在家里。

    邹秀荣也在房里,她看陈冷荷颇为顺眼,拉着她问起留学经历,两人虽然不是校友,但都是在伦敦求学,彼此之间很有些话说。这时,凤芝则气呼呼道:“那个戴老板也真够不要脸的,你们去救人,他就赖在门房里不走。好歹也是个钱庄老板,怎么这么没身份,跟那等着分缺的候补道一个德行。”

    翠玉嫣然一笑“凤芝姐,这还用说?正元、兆和、谦余,三家钱庄只能有一个得救。谦余的陆老太爷过世,陆大少爷多有不法,不是个做生意的人,谦余已经出局了。现在是陈戴两家,只能有一个挺过来。自然是不计任何代价,也要求得一线生机,慢说是在门房候见,就算是让他睡在门道里,他也是肯的。除了咱们,他又有什么其他出路了?”

    陈冷荷对苏寒芝道:“太太,我可以和您单独聊几句么?”

    两人到了一旁的静室,苏寒芝温柔的一笑“陈小姐,您有什么话,只管说。是不是担心婚事?我答应过你了,绝对不会强迫你嫁给你不愿意嫁的人,你就不用担心。贵属一时想不开,也是情理之中,但是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好因为这个就乱跑,现在松江世道不好,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今天如果不是阿九立功,你就危险了,今后不要这样了,知道么?我会给府上挂个电话,跟老夫人解释一下,希望你们家里自己也要想开一些。”

    “谢谢太太,我……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些事……”她的脸微微一红,沉吟片刻道:“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些钱?”

    “哦,陈小姐,昨天我给你的钱丢掉了?这没什么,我立刻让人开银票给你,五百两,应该够用了吧?你们租房子也是需要钱的,我回头跟人说一句,让人帮你们找房子。”

    是啊,别墅已经抵押出去了,之所以还能住,是赵冠侯出保。现在婚姻取消,保自然也取消,这房子当然就住不久。陈冷荷心里一酸,但还是强忍着悲哀说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能不能给正元贷款?苏太太你听我说,戴世伯作风守旧,是守成之人,不是创业之主。指望他应付这个乱局,是应付不成功的。你跟赵大人说一句,让他帮帮正元,我可以给他立契约,保证三年之内,还清全部欠款……”

    苏寒芝摇摇头“对不起陈小姐,这我不能答应你。冠侯很尊重我的决定,我如果给他提个建议,他肯定会听。但正因为此,我就不能张这个口。这对戴老板……不公平。”

    她笑了笑,又道:“正元、兆和事实上包括谦余,对冠侯都没什么区别。他不需要钱庄东主如何优秀,只需要一家中型钱庄恢复营业,然后按他的指示行事。华比银行会派出人员对业务进行指导,四恒也会派人。你知道四恒吧?过去北帮进不了松江,现在是个机会,他们不会放过。借用哪家钱庄,只是为了稳定市面,让世道不至于太坏,并不需要还钱。这笔钱拿出来,就是当做善事的,没想过可以回来。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这里面的轻重,戴家的戴安妮姑娘,几天之后就会嫁过来,庚贴我们已经收了。”

    “安妮?”陈冷荷一愣“这不可能,她和理查彼此相爱,这事我去年回国时就知道的,我还祝福过他们的婚姻。怎么……怎么可能?再说安妮跟我一样,也是留学生,信奉男女平权的,怎么可能接受做小的命运。”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一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不是么?”苏寒芝摸着陈冷荷的头发“我跟戴小姐谈过,她说了,只要我们答应拉兆和一把,她就愿意嫁过来做小。戴老板的情形,比陈老板可能还要差一些,安妮小姐为了自己的父亲考虑,也要答应。不管怎么说,这不是强迫,是她自愿的。”

    陈冷荷默然无语,她实在想不明白,跟自己情同姐妹的戴安妮,那个纯洁如同天使般的人儿,怎么会接受这种无爱的婚姻,安心嫁来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生儿育女。

    这时,凤喜已经送了饭进来,苏寒芝对陈冷荷道:“你先吃饭,我给府上去个电话,跟她们解释一下情况。聘礼的事,你们偿还起来有些困难,不过不用担心,可以慢慢来,赵府不会逼债。”

    “谢谢你,苏太太,我……我在礼查饭店房间里,发现了几页手稿,我压到枕头下了。”

    苏寒芝一笑“哦,我还一直在找呢,谢谢你了,等小说出版,我送你一本。”

    “您……您真的是……”

    苏寒芝点点头“这没什么,回头有机会,我会给你讲这件事的。这些书,都是冠侯教我写的,这是个秘密,不要说出去啊。”

    那个人……居然会写东西?陈冷荷越发不解,她不相信,苏寒芝这些作品是在赵冠侯指导下完成,但也不认为苏寒芝会在这事上撒谎。等到吃过饭,苏寒芝叫了车送她回家。

    仆人剩的已经不多,只有几个老仆人还留在这,连陪她一起到阿尔比昂,侍奉她饮食起居的高妈,都已经离开了。

    这并不能怪仆人,毕竟陈家眼下的情形,已经养不起太多佣人。门首虽然重新又有了巡捕值班,但是这是沈保升卖面子,与之前的力度不可同日而语,人数和威势上,都差了许多。

    陆氏边哭边骂,边收拾着行装。将所剩无多的东西,打点装箱。陈夫人见到女儿回来只拉着她哭,并没有一句责骂,两个兄长担心妹妹再次跑掉,更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苏寒芝又拿了五百两银子,一家人的生计,短时间不会出现问题。陈白欧可以再去找工作,陈白鹭虽然从未有过正式工作,但是靠着几年编排文明戏的经历,自问可以谋生。陈冷荷咬着牙,暗自盘算着:靠自己的努力,一定可以把家业振兴起来,把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第二天天一亮,就有银行的人上门来收房子,好在苏寒芝打过招呼,银行方面催的不太紧,态度也比较好,算是保留了面子。到了下午,就有松江本地的瓦摇头上门,向陈夫人介绍起几栋还算过的去的小院落。

    这时,已经由不得他们讲价,付了定金和房租,一家人搬离别墅,住进了一处离别墅不算太远一处一楼一底石库门的房子里。由于有苏寒芝和漕帮的双重面子,这处房子的条件已经相当不错,有电灯,也有上水。包租婆名叫阿金,算是个好说话的,尤其看在傅探长的面子上,态度就更好。将房间打扫的格外干净,招待的也很殷勤。

    一楼房东自己要用,陈家只能住在二楼,一家人人口多,房子小,只好在二楼卧室和一旁的亭子间里,将就居住。陈夫人自是住卧室,陈白鹭可以到外面找朋友家借宿,陈白鸥夫妻就住进了一旁的亭子间。仆人们没地方住,也只好就地遣散,忠心的老总管含着眼泪道:“我会在附近找个地方住,只要咱家东山再起,夫人一句话,老奴立刻回来。”

    没了仆人,行李就得自己搬,陆氏不肯抬重东西,陈白鸥没力气,反倒是陈冷萍上下不停的搬运行李。刚把行李放进去,陆氏就发出了一声尖叫“老鼠!这房间里有老鼠!这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会有老鼠!陈白鸥,我告诉你,老娘是不会住这种有老鼠的房间的。我要到戴家去住,戴安妮许给了我大哥做填房,就算事情没成,我们也是亲戚,我要到戴家去住!”

    随后隔壁就是阵阵吵闹声,及女人的哭声。陈夫人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窗外,无声而泣。陈冷荷抱着母亲的肩膀道:“妈妈,您别哭了,二嫂一直就是那个样子了。事情总会过去,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们……我们吃一段时间的苦,很快,就能搬回大房子去住。两位姐姐可以从婆家借到一些钱,加上苏夫人给的钱,我们可以用来当本钱,搞投资,相信我,咱们很快就能东山再起。”

    “不,我不是怕吃苦……其实吃些苦,我也可以忍。我是担心……担心你爸爸。你是晓得的,巡捕房那里,是需要钱来供应,否则人就会吃亏。再说你爸爸是个刚强性子,怎么受的了巡捕房的折磨。再说小囡,你个没出嫁的女儿,住在这种环境里,太不安全了。今后不许你出门乱跑,万一遇到坏人,或是那些袍哥强盗,可怎么得了?咱们住在这里,是沈保升的面子,人情可用一时,不可用一世,将来……我们又该怎么办……”

    这些是很现实的问题,陈冷萍也没了话说,她自问一身所学,足以逆转乾坤,让家庭摆脱困境。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有本钱。如果大姐和二姐可以从婆家借到钱,就一切都好了,但是自从她们离开后,就没有消息,这可又该怎么办。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没有心思吃饭,陆氏到一楼向房东借了电话,从德大定了几个蒜香面包自己拿到房间里吃。电灯费由于是另算的,陈夫人舍不得开灯,到了晚上早早的就躺下了,黑暗中,能听见阵阵低声的呜咽。

    看着漆黑的房间,回想着过去家里这个时候,应该是点起了灯,母亲在灯下与自己说着闲话,或是自己回房看书。她又想起了苏寒芝,她这种女性,又和赵大人有过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为什么会接受他娶其他女人做小。她那个作家,又是怎么回事。包括安妮,她居然接受这种安排,没名没份的就住进赵家,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心中转过不知多少念头,黑夜里,传来老鼠爬动,磨牙啃木头的声音,随即又是陆氏的尖叫,大概她也没睡着吧。陈冷荷的适应能力,无疑比她的嫂子出色的多,她只翻个身,就当做一切都没听到,心里想着:松江的市面一定会变好,只要市面变好,金融秩序恢复,自己一定能够重振家业。让一家人住回大房子,过以前的好日子。(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章 落井下石

    京城,醇王府内。

    承沣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两个兄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老六,老七,你们两个一向号称是我的臂膀,现在,臂膀就是这么个当法?海军部买军舰的银子,你们居然敢私自存在银行里吃利息,还敢伪造假的契约文书。这件事如果被翻出来,在新闻纸上一登,我们完颜氏的脸,就要被你们丢光,我这个监国也没脸坐了。”

    承洵颇有些不服气“五哥,这事也不能都怪我们。部里拨下的一百万银子,若是拿来买船买炮,再雇佣洋教习教授水师,没有几年时间是见不到成效的。再说,就那点钱重建的水师,也不能与之前南北两洋相比,又有什么用处。海军就是个无底洞,得用几千万银子砸进去,才能听见点响,扔少了没用。与其把银子放在那里发霉,何如存到洋人银行里生利息。本来与道胜银行谈好,明四厘暗六厘,吃两厘的回扣,我们府上也能宽松一点。谁知道道胜银行突然倒闭破产,咱们的存款吃了倒帐,这是万万料不到的事,怎么都能怪到我头上。你修摄政王府,难道没动海军的银子?”

    一句话把承沣问的没了话,脸一红一白,用手指着承洵“老六……你……你生的一张好嘴,我说不过你。赶明个太后问起来,你也这么回。”

    承涛道:“五哥,这事您别让它闹到太后那不就完了?盛补楼所图者,不过是核查交通银行,扳倒章经楚。只要您准了他的折子,这海军部款之事,自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到时候交通银行归盛补楼掌握,从那里挪一笔款子,先把窟窿补上,太后又怎么会知道。”

    承沣道:“老七,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张香涛昨天特意请我去会贤堂吃饭,还特意跟我提了。如今松江市面虽然大坏,但是总还有一线生机,只要保住钱庄,就能稳定人心,只要人心不乱,市面就不至于不可收拾。章经楚若倒,义善源必亡,它一倒,我怕东南钱业就不可收拾了。老头子七十多了,拎着我的耳朵嘱咐这事,可见事情是极为要紧,断不能马虎。”

    承涛一听张香涛的名字,就哼了一声“那老东西,还有脸说话?他不是说什么,如今洵涛两贝勒还是应该在上书房读书的年纪,不该总领师干么?这人要我说,就不该用,开缺回籍算了。他跟咱,不是一条心,一个外官,总想管咱的家务事,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斤两。”

    承洵也道:“没错,他那不是保松江钱业,是保他自己。谁不知道张香涛在任上,使钱如泥沙,当了这么多年湖广总督,亏空官款近有千万。这些使费,少不了东南钱庄替他筹措代垫,他怕是一查,就把他的事查出来。五哥,你可别上他的当,错不得主意。现在咱哥们的小辫在盛补楼手里拿捏着,可由不得咱们。”

    “那……那且容我想一想。”

    盛杏荪由于及时以密电方式,嘱咐家里及时将股票脱手,在这次风波中非但未受影响,反倒很赚了一笔。现在又上了本章,弹劾章经楚亏空公款,损公肥私,蔡煌裹胁朝廷,罔利营私。

    这本章上的很硬扎,多半两人都逃不了,自此邮传部就能重新控制交通银行,继而按自己的规制布局,把川汉铁路的路权收回来。他的白折子已经送了进去,醇王府那里也有消息传出,一本必中,只待回音。

    这时,一名宫里的苏拉却来向他透露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张香涛,求见监国承沣。

    张香涛年事日高,身体大不如前,走了几步路,已经喘个不停。承沣连忙命人预备参茶,又备点心,张香涛摆手道:“摄政王,这都不必了。老朽今日来,是听说,有人参章经楚?”

    “事情是有,不过真假难说,我要派人查一查。没有是最好,如果有的话,咱们也不能看这他,拿国家的钱,贴补自己的钱庄。松江那边就是个无底洞,他把国家的钱贴进去,救自己的家产,这不像话。”

    “王爷,话不能这么说,眼下松江的局势,千钧一发。要想稳定人心,必得稳定钱业。义善源是东南钱业龙头所在,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松江有三十万机工,而工厂的资金存在钱庄,日常运营资金,也指望钱庄。钱庄有变,三十万工人无处安身,这是其一,祸延各省这是其二。请王爷三思而后行,义善源不能倒,源丰润,也不能倒。”

    承沣摇了摇头“香翁,你这话就不对了。难不成,就因为松江干系重大,义善源就成了有免死金牌护身的?因为着一堆老百姓指望它吃饭,朝廷就得护着它?没有这个道理啊。那帮人炒股票发财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朝廷了,现在赔钱了,活该!朝廷给他们兜底?兜不着!要饭,乞讨,总是可以有活下去的办法,总不能让朝廷勒紧裤腰带,让他们接着吃香喝辣,有那个道理么?”

    张香涛万不成想,一国摄政王,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本已病弱的身躯,只觉得手脚阵阵发凉,摇头道:“王爷,你要想一想,一旦民无生路,必生变故。葛明党其患正烈,若与百姓合而为一,又当如何?”

    “怕什么!”承沣淡淡地说“有兵在!”

    张香涛如同受了一记重锤,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喉间一甜,口一张,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吐在摄政王承沣面前。

    承沣也不曾想到,张香涛反应会这么大,大喊道:“快传御医!快把人抬去!”随后又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何苦?就算这钱庄里有你的股,你说一声,我还能让你赔本么?何必把老命搭上,图什么许的。”

    盛府之内。

    一名扶桑方面的特使,与盛杏荪对面而坐。这名特使的脸上带着几分笑容,手上拿着一叠文件。

    “恭喜盛君,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义善源的倒闭,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我国正府,已经向正金银行做了指示,禁止其向义善源提供贷款。同时也给各国银行团放了消息,告知他们,义善源的负债情况,我相信,义善源在各国银行都借不到头寸,这个局面肯定维持不下去了。”

    盛杏荪抵掌汉冶萍铁厂期间,就与扶桑几个知名财阀如八幡制铁的大仓喜八郎成为至交,两下里来往很密切,对于扶桑的情形也知道的多一些。自从其就任邮传部尚书以来,与扶桑方面往来日益密切,两下互为表里,扶桑已成为盛杏荪背后最大的助力,一如当日铁勒之于章桐。

    他自知道,这名特使,虽然名义上是一名扶桑商人,却是可以任意出入公使馆的要紧人物,自身大有能量,比之与袁慰亭关系更为密切的板西八郎,也未必逊色。他点头笑道:“贵国这次的帮助,盛某牢记于心。我于义善源并无私怨,只是不想靠一只蛀虫,吸食国家的血肉,养肥自己,掉过头来,又要挡住发展的道路而已。”

    “补翁的用心,在下自然清楚,相信历史会给阁下一个公正的评价。不过,这次的股票风波中,我国受的损失也很大,原本承诺的贷款,可能需要重新洽谈,希望补翁可以谅解。”

    盛杏荪自知,扶桑的正金银行也参与到橡皮股票的运作中来,本以为在伦敦可以大赚一笔。没想到风波突变,他们手上的股票暴跌,又来不及找中国接盘,自身损失很大。加上辽东战役中,扶桑流血过多,现在还没能恢复元气。其国家财政实际也很艰难,对方说的贷款重议,并不一定是托词。

    可是他要想实现自己的目标,把新政以来,商股民营的铁路收归国有,再以国有铁路创擞,将外国人掌握的中国路权分批赎回,最终让主权不至于旁落,却非有扶桑人贷款不可。盛杏荪的眉头微皱

    “小仓阁下,两国相交,贵在言而有信,朝令夕改,并非外交之道。”

    “没错,补翁所言,鄙人完全同意。但是世事艰难,往往出乎我们的意料,实在是我国的财政,也很紧张。原有的数目,很难如数提供。不过,我觉得,补翁也不用过于焦急。全国的几条主要铁路,修建进度不一,处理的方法也不该一样。以川汉铁路为例,如果也用赎买的方式赎回路权,等于是由贵国朝廷,为商人们失败的投资承担后果。他们把铁路的股金拿来炒股票,亏损之后却由朝廷贷款补亏空,这并不公平。再者,川汉铁路从选址上,就存在较大问题,这条路,以目前的科技水平根本就不可能修筑成功。阁下如果依旧一视同仁,则对于其他几条铁路不公平,也容易开一个恶例,让更多的人效法,导致贵国的财政雪上加霜。”

    盛杏荪倒也觉得,这扶桑人说的极有道理,但是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四川七千万子民,如果不能给他们一个妥善的安置,民心沸腾,必生变故。”

    小仓诡异的一笑“补翁,恕我直言。您是邮传部尚书,不是陆军部尚书,这个问题,不该是您操心的范围。贵国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再者贵国近年来,大小民变时有发生,铁路事件或许会导致一些人生变,但不至于引起大的风波,只要处置得当,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再者,阁下的敌人还对您的位置虎视眈眈,如果借此机会,可以做一做文章,或许,您可以少一个心腹之患。”

    盛杏荪自然明白,小仓说的敌人是现在隐居在洹上村万寿堂的袁慰亭。其在位时,对自己刻意打压,侵夺权柄,使自己有志不得舒。现在虽然主客易势,但是袁的势力还在,军中故旧最多。且有端芳、那琴轩、庆王等一干人为其庇护,奈何不得。就连现在总办松江事务的赵冠侯,也是他的党羽,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打击这一系的话,倒也不能放过。

    小仓趁机进言道:“补翁请想,四川很难获得外援,武器装备低劣。生变之初,固然势必引起动荡,但只要处置得当,平灭戡乱也很容易。到时候,阁下出面力挽狂澜,必能恢复当年北洋大臣的风光。”

    “小仓先生,你是说?”

    “若是补翁出面平灭四川之乱时,扶桑正府,将向您提供从资金到武器乃至人员上的全面支持,确保这次变故,不至于影响到您的地位和大金的稳定。”

    盛杏荪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小仓,心内对于其并不信任,可是彼此之间互相利用,只看价值,不看人品。

    扶桑人如果真能给自己帮助,先帮自己把政敌剪除,再恢复了全国路权,将来他只有上赶着求自己的份,决不会天地反覆。小鬼子,到时候自己拿了你的好处,你还要来讨好我,拿更多的好处给我。章合肥的幕府里,又哪会有好惹的人物。

    小仓则同样看着盛杏荪,心内想的却是上司的安排。这次股票风波中,扶桑大伤元气,短时间内,难有作为。目前要做的,就是在自己虚弱的前提下,也尽量保证扶桑在华利益不受损害。

    不能强己,就要弱敌。只要金国国内发生大乱,四分五裂,战争不休,其国力日益削弱,扶桑即使是在衰弱期,也足以压的住他们,不但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失,说不定还能扩大。

    盛杏荪确实是聪明人,可惜聪明的过头,也容易反被聪明误。小仓看着盛杏荪,心里转着念头。这时,盛杏荪已经点头道:“小仓先生,我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且容我与手下商议一下,再做道理。但是我希望,剩余的贷款,不要出问题。”

    “阁下放心,剩余贷款我可以担保它们的安全。交通银行的底帐,我们也已经拿到,改日就送到府上,担保您心愿达成,一战成功。”

    “如此,那就要说声谢字了。”

    两下里,都抱着计谋得售的乐观心理,握手道别,盛杏荪认定,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区区扶桑人,虽然船坚炮利,但如果比起权谋手段,他们还差的远。(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倒塌

    义善源倒闭了。

    这个松江钱业乃至东南钱业的龙头钱庄,如同一个强壮的大汉,在一夜之间,全无征兆发病暴毙。本来在股票风波中受创严重的义善源,全指望交通银行贷款,维持日常的流水。

    盛杏荪突然出手查帐,而且所查的方向,正是交通银行内部的短板漏洞,如同锋利的匕首直取要害。交通银行私自放贷给义善源事发,让本来因为股票而损失惨重的章经楚,又受了迎面一击,竟无还手之力。

    贪墨亏空,论罪可诛,无奈之下,他只能将义善源的资金抽调回交通银行填补亏空。义善源现在不但头寸调拨不出来,还要把资金运回银行,现金枯竭,无力兑付银票庄票。随即又被神秘人士,在报上爆出义善源的负债金额。在四方筹措,告贷无门的情况下,这东南钱业的首领,只能宣告倒闭。

    就在将身家性命存在义善源的百姓,跪在钱庄门外,哭天抢地的希望着钱庄开门营业,取出自己的存款时。另一家与义善源并驾齐驱的大钱庄,源丰润,也被神秘人士踢爆了负债率。随即如义善源一,资金中断,无力维持,只能步义善源的后尘。

    堡垒,轰然倒塌。

    别墅内,赵冠侯看着电报,脸上带着冷笑“朝廷这是要疯了,居然在这种时候开始查银行,倒钱庄。盛杏荪一要倒章经楚,二要倒的是梁财神梁士怡。他是想把交通银行和大金路局都抓在手里,这想法原本不叫错,可是现在是火烧眉毛了。不想着救火,反倒想着怎么倒人,这朝廷要是能维持下去,才叫奇怪。”

    翠玉依偎在赵冠侯身边道:“冠侯,我原本想救一下大哥的,可是却不想,朝廷是这个样子。连朝廷都不在意江山,我们又能怎么样呢?张香涛一大把年纪,居然被气到吐血,眼看就要把性命送到京城,这个朝廷,我看也是没多大指望了。咱们把所有的银子扔到松江,又图个什么?既然他们不爱惜这个江山,我们也托不住这个市,也救不了这样两个龙头钱庄。不如……我们回山东吧。”

    “翠玉,现在我们要一走了之,这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我们可以走,松江的人往哪里走。力之所及,总要救他们一救,就当是给自己的孩子积福了。”

    他说着话,摸了摸翠玉的肚子,翠玉刚刚落实怀有身孕,正自高兴,听赵冠侯如此一说,心内大觉甘甜,笑道:“冠侯有这份心意,我就知足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我也懂,可是朝廷在意自己的天下,我们这么出力帮忙,亦是无用。再说这么多银子扔到海里,我也心疼,若是咱们自己留着,将来能给孩子留下用。”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光是帮朝廷,也是帮梁财神。财神爷是袁宫保的得力干将,现在就算是路局总办的位子多半保不住,可是松江市面只要不坏,他在交行的位置就能保住。这个位置对咱们,也有好处。至于银子上么,放心,你的男人总有办法搞到银子,保证不让你和孩子受穷。”

    翠玉摇摇头“只要和冠侯在一起,就是受穷,我也心甘情愿。”

    蔡煌这次被参的也很厉害,眼看松江道的位子,多半要保不住,看到电报的当天下午,他就过来拜见,开门见山道:

    “老师兄,小弟的位置快保不住了。这个位子既然这么多人不想我坐,我不坐就是,不用他们革职,我自己上本请辞。他们爱派谁派谁,眼下松江这个烂摊子,我是不管了。好在我借的债上有明确的说明,后任者必须承认债务。这是洋人银行的债务,有各国总领事作保,不管是谁来接任,也不敢不认帐。这总不叫老师兄做难。至于其他的事,我是不管了,老师兄,我看你也不要再管。这朝廷我算是看出来了,管的越多,麻烦越多,说不定白费了半天力气,反倒给自己找麻烦。”

    “老蔡,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谋这个差事不易,做的也不错,这些我看在眼里,心里也有数。岳父那里,我会给你写封信,进京之后,你投书过去,老人家自会安排你。别的不说,振大爷在关外,也正在用人之时,你到了关外,也有地方安排。至于松江的事,我会尽力替你维持,后任者抢不去你的功劳,也不会找到你的过失。”

    自来地方官离任,就怕后任者抢功推过,赵冠侯有这个表态,蔡煌心里也就有了把握。连连点头道:“一切有赖老师兄保全,小弟这里,先给您道谢。趁着我现在还在位子上,朝廷革职的电旨没来,我先好好放几个起身炮。”

    蔡煌的权柄极大,在松江交由也宽,两记起身炮,放的很是厉害。先是以松江道名义,向各国银行贷款三十万两,用来购买外国的米面豆麦,确保这些粮食不用赵冠侯自己出钱购买。

    随后是以保护市面为名,向江南制造局赊购步枪两千枝,子药十万发,全部拨给赵冠侯使用,下落自然搞不清。

    最后则是以松江道的关防,向华比银行借款二十万两,表面看是赈济之用,实际上,赈济在前,借款于后,两者本不相干。不过是玩了个UU小说花样,将时间做个颠倒。这笔钱里他提了十五万,进京打点关节,脱罪养老。另外五万,则送给赵冠侯,买他个嘴严。

    随着东南两大支柱钱庄的倒闭,情势急转直下,原本已经逐渐恢复的秩序,瞬间崩溃了。

    不曾参与股票交易的商人,原本还自鸣得意,可是现在,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他们的资金大多存在两大钱庄里生利息,现在钱庄倒闭,存款吃倒帐化为泡影,无数成功人士随着两大钱庄一同破产。

    工厂和商号,因为失去了周转资金而无力维持,自拳乱之后推行新政,东南的一点点元气,至此已经基本丧尽。

    这股风潮自松江而起,逐渐有了蔓延之势,开始向着周边的城市蔓延。丝业、纺织业乃至地方上的钱庄、商号都大受影响。松江周围的钱庄,已经开始出现了挤兑风波,更大的变乱,即将发生。

    粥棚变的更热闹了,原本有工作可作,勉强可以糊口的人,现在也不得不加入乞食者的队伍,希望朝廷给一****下去的粥饭维生。虽然邹秀荣又新开了三处粥棚,姜凤芝也忙的手脚不停,但是每一座粥棚外,依旧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怨气与不满在民众心中蔓延,名为仇恨的种子已经播下。一些读过书,认识字的人,在人群里念叨着:醒来!醒来!快快醒来!快快醒来!……

    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无数不曾接触过这些东西的百姓,也渐渐加入到这些读书人的行列里,跟着他们,念起了这些。

    风起了。

    蔡煌上折子请辞,随即电旨批复诏准,由原松江知府,兼署道事,等朝廷新任松江道台到任之后,再行交接。想来也知,醇王一家,要借着这个松江道好好发一笔财,赚上一笔大钱再说。

    松江知府张秉忠,已经是个年过花甲的老朽,所图者,就是四平八稳,告老回乡去享福。由于股灾和钱庄倒闭,其宦囊大损,几空如洗,很是呕了几口血,现在躺在床上敬养,根本不能视事。所关心者,一不是市面是否太平,二不是百姓是否得食,只想着自己的钱什么时候追回来,其他事概则不论。

    父母官如此,局势之坏可想而知,整个松江,目前唯一有任事的,也就是赵冠侯而已。舍粥平抑粮价,固然是一件要紧,但是另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拯救钱庄。目前只有让钱庄恢复运行,老百姓的存款不至于都变成废纸,整个城市的秩序才有可能恢复。

    他已经给山东发了电报,要董骏亲自过来,准备在松江开一所四恒的分号。只是长久以来,松江为苏、沪两帮钱业把持,北地票号过不来。对于当地的市场缺乏了解,即使来了,也难免有水土不服之感,未必如北方一般得力。

    再一者要保全的就是当铺,当铺能够开的起,多少还是能救一些人。可是当铺的资金链断裂,大批当铺倒闭,目前能维持运转的当铺寥寥无几,起不到多大作用。赵冠侯倒是趁这个机会,收购了十几家当铺,发了一笔财。只是想救市,这些当铺就未免不够看。

    曾经的道胜银行松江分行,如今已经挂上了华比银行的牌子,大公最后的命令,没有得到执行。铁勒员工为了得到一笔可观的遣散费,主动维护了建筑的完整,确保简森顺利接收。

    原本属于大公的董事长办公室,已经变成了简森的专属房间,沙皇的画像早被扔到了仓库里吃灰,房间里挂的,则是赵冠侯为简森画的巨幅肖像油画。两人刚刚在里面卧室的大铜床上,身体力行的检验了铜床的质量和房间的隔音效果,此时简森依旧倒在赵冠侯怀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这可真棒。铁勒人的东西虽然缺乏美感,但是足够结实,这银行和床,都是一样。亲爱的,如果不是你的对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么一栋楼。”

    “要拥有很容易,麦边的钱足够我们起很多这样的大楼,但问题是,这钱怎么洗,是个很重要的事。原本是想借重华比银行洗,现在看来不大好,总是得找个合适的人选来做。”

    “不管是从恢复市面的角度,还是从你的利益出发,都得抓紧把钱庄恢复起来。”简森一边理着头发一边道:“只有钱庄恢复营业,市民才能有信心,接下来,才能谈的到恢复秩序。小钱庄虽然已经恢复了几家,但是意义并不大,它们对于松江的影响太小了。正元、兆和、谦余,必须有一家钱庄尽快恢复营业。那个……安妮小姐怎么样?”

    赵冠侯一摊手“我怎么知道?她虽然在我家过夜,但是是和我的妾室们一起睡的,你也知道,我这几天到底有多忙,哪有时间去试新。再说那姑娘我看了,柔柔弱弱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到时候我怕不是去享受,而是去受罪的。”

    简森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是啊,她确实是太娇柔了一些,再说,兆和的情况,远不如正元。我看过它的帐本了,从公平角度出发,兆和的价值比正元要相差不少,挽救它的成本过高,收益则很小。戴家保是个老成而胆小的人,你用他的钱庄来洗你的钱,他未必会支持,搞不好还会退缩。”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没动他的女儿。”赵冠侯无奈的叹了口气“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把陆大公子从捕房保释出来,拯救谦余。不过权衡起来,这其实最劣的一个解决方案,如果有一条路走,我肯定是不会用这个的。”

    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简森接过电话,听了两句之后,转手交给赵冠侯“寒芝打来的,找你。”

    等放下电话之后,赵冠侯从衣钩上拿下外衣向身上穿,边穿边道:“是正元的陈小姐,又有事情来找我。”

    “哦?看来正元又要重新得到拯救了?”简森微笑着翘起了腿“她……很漂亮。我也必须承认这一点,或许以美丽论,整个家里,她可以算第一。”

    “那又怎么样呢?她不喜欢跟我,我又不好勉强。寒芝让我帮帮她的忙,我就给寒芝一个面子,这事实际跟她没什么关系。咱们晚上接着来,试试这银行里其他地方的隔音效果……”

    等回到家里,陈冷荷的眼睛有些发红,显然是哭过一次。苏寒芝正拉着她的手安慰着,告诉她一切都好。见赵冠侯回来,便起身迎上去道:“冠侯,陈大公子被人抓起来了。不管于公于私,掳人的事,你总是不能不管。我已经让人去请五爷,解决这种事,他算是有办法的。”

    “陈白鹭?谁抓的他?”

    “四川人。”陈冷荷起身给赵冠侯行了个礼,将一封信放到赵冠侯面前“这是今天早晨,我们开门时看到的。随后就接到了电话,他们要我们准备五十万银子去赎人。超过三天的话,就会寄我大哥的一根手指过来,每天一根……家母因为害怕,已经住进了医院。我也知道,五十万两这个数字太大了,全松江能帮到我的,就只有苏太太,所以请你们帮帮忙,救救我哥哥。我……我会报答你们的。”

    赵冠侯看了看书信,上面是用大红颜色写的“请按他们的吩咐去做,否则儿有性命之忧。”

    竟是一封血书。(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借兵

    赵冠侯将信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鸡血?这不是人血的味道,陈小姐你放心,这信上的血,应当不是令兄的。”

    “真的?”陈冷荷面上一喜“只要大哥没事情就好。”

    她的神色又变的有些尴尬,咬着牙道:“可是对方那五十万两,要的实在是太急了。我……我知道,这个数目很大,我们也没有这个交情。可是赵大帅请你相信我,只要正元可以恢复营业,我一定可以帮你把银子赚回来。”

    她翻开身上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笔记本放到赵冠侯面前“大帅,这是我这两天写的松江救市计划。虽然义善源和源丰润都倒了,但是不代表松江的市面已无可为,只要朝廷处置得当,总是可以救市,可以保住一分元气的。话反过来说,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么最后受影响的,不光是一个松江,整个东南的经济,都会受到巨大影响。这个市场我们退出来,洋人就会进来,到时候国家的经济命脉,就操纵在外人手中,整个国家,就成了别人手里的傀儡。身为中国人,我们应该有所表示,做出一番贡献来,阻止这一切。。”

    赵冠侯微微一笑,拿起笔记本看了几眼,随后向旁一放。“陈小姐果然是个才女,佩服,佩服。但是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救人,等令兄无恙之后,我们再谈这些。他们约定了交易地点没有?”

    陈冷荷点头道:“他们是约在静安寺附近的小茶棚里,让我找掌柜的去说,说是找黄老板喝茶,就有人带我去……”

    她的声音又低了一些,看赵冠侯的目光里,多了些犹豫和不好意思。五十万两,非亲非故,对方根本没有必要搭理自己。

    事实上,她先去的是作为老世交的戴家,结果戴家保听到这事以后,只冷冰冰的回了一句爱莫能助,就无下文。连多年交情都如此,指望赵冠侯帮忙,这话实际是站不住脚的。

    赵冠侯笑了笑“你别急,他们约定三天时间,总不至于今天就动手暗算。陈夫人住在哪个医院里,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先让人跟医院说一声,好好照顾老夫人。二公子那里,也要设法保护,不要这个救出来,那个又被捉去。至于陈小姐……你最好也要注意安全。”

    苏寒芝道:“陈小姐刚才还说,石库门那边,有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对她和她嫂子吹口哨,还有点不大规矩。搞的她晚上回家,包里必须放一把锥子。我已经让凤芝带几个人过去了,这帮人实在是不像话。我想,这两天就让冷荷小姐住在咱家,我陪着她。”

    陈冷荷担心着兄长的安危,又挂念母亲的身体,好在苏寒芝带着她先到了医院,安慰了一番陈夫人。陈夫人住的是教会医院,属于不上不下的中等水平,苏寒芝留了一笔银子在那里,医药费就不用担心。

    陈夫人等知道苏寒芝身份之后,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是陆氏拉着苏寒芝不停的讲话,张口闭口都叫姐姐,搞的陈夫人大摇其头。

    陈冷鸥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可是只做了半天,就被一群川人讨债的给搅了。施典章被捕,四川修铁路的三百五十万两银子血本无归。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住在松江的川人,都要出来找几家钱庄要说法。

    戴家门外有巡捕,他们是没办法的,陆家又没了人,只好找陈家闹。老板不想惹麻烦,免了陈冷鸥的差,他又陷入了失业的状态。而且现在松江失业的人太多,他的才干和学历不再是珍贵的资源,想要找一份活计,也非常困难。

    看着兄长坐在医院长椅上,孤寂的喝闷酒的样子,陈冷荷只觉得心里阵阵发酸,看着苏寒芝道:“苏太太……赵大人身边,是否有些文牍差事?我二哥的文字很好,是个很优秀的报人。”

    “我们山东是开了好几家报馆的,如果老夫人身体痊愈之后,令兄愿意去山东发展,我愿意帮他推荐。现在怕是不行,松江报业并无往来,再说令尊还一时不得自主,令兄又怎么走的开。至于冠侯身边的师爷……”苏寒芝沉默片刻,斟酌了一下字句“都是一些他比较信任的人,他跟令兄,实在是不熟悉。”

    陈冷荷也明白过来,巡抚文案,多涉机密,必要用心腹。自己兄长不管文字功夫多了得,也不可能去做。至于幕友,他的脾气也不合适,再说赵冠侯是否养幕亦未可知,是自己问的冒失了。

    等到了晚上,她心里有事吃喝不下,随便喝了几口汤应付,苏寒芝没让她睡在客房,而是谁在自己房里。两人真如姐妹一样,睡在一张床上说着悄悄话。苏寒芝讲着自己与赵冠侯的故事,讲着家里的女人,时不时就发出阵阵微笑。

    “像是你大哥这件事,如果美瑶姐在的话,怕是早就解决了。她是绿林出身,办这个很有办法的。还有啊,你家外面吹口哨的坏蛋,已经被凤芝带人给收拾了。她可喜欢做这个了,带几个人过去就打,打的那些家伙断手断脚的……等明天我带你去认识一下程月姐姐,她的性子比较内向,不喜欢跟人交流,但是心地很善良,是个好人……”

    陈冷荷渐渐闭上了眼睛,自从家中遭遇变故以来,这个晚上,她睡的最安详。躺在视若亲生姐姐的苏寒芝身边,她觉得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睡在宽大的床上,明天一早,家人都在,一切如常。睡梦里,她说着梦话,轻轻的叫着“姐姐……”

    等到次日用早饭时,赵冠侯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有个门槛里的后生晚辈,叫做应桂馨的,他耳目灵通,已经查到了这些绑匪的下落。他们的落脚点是在华界的一处旅社,二十几个人,全带着枪。倒也真是不得了,看样子是一群混水袍哥,他们在四川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到了松江,也不肯老实听话,稍不如意,也要动枪。陈小姐一个女孩家,要是跟他们办交涉非常危险,也幸亏她来找我。等吃完饭,我就去跑一趟,到晚上的时候,大公子怎么也回来了。”

    陈冷荷道:“我也要去,我不能让别人为了我家的事冒险。请赵大人带上我,我会使枪,也会击剑,保证不是累赘。”

    苏寒芝也道:“事关陈大公子,万一要是搞错了,救了个别人回来,就是乌龙了。让陈小姐跟着过去看看,也是件好事。”

    赵冠侯笑道:“在家里,姐你说什么是什么,既然你说了,我没有不应的话。来人,陈小姐,请你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陈冷荷换了一身猎装,在腰里藏了一支左轮手枪,她在阿尔比昂骑马使枪,都是惯家,并不会因此而不习惯。可事关自己兄长,一想到稍后搞不好就是双方驳火,枪弹乱飞,兄长随时可能中弹,心里就阵阵紧张。苏寒芝笑道:“放心吧陈小姐,你是没机会用枪的,就是跟着去认个人而已。再说,银票冠侯已经带好了,付钱交人,两罢干戈,不会有事的。”

    “五十万……这……这真的很不好意思。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们的。”陈冷荷有些害羞的低下头,苏寒芝却笑着说道:“你不用有什么压力,可以帮到人就是最好了,至于用多少钱,总归没有人来的重要。先救出令兄,我们再慢慢谈还钱的事,不用急,总会有法子。”

    赵冠侯带的人大约有二十几名,陈冷荷心里很有些紧张,问道:“赵……赵大人,要不要多带些人手,这人是不是少了一点。那些川人也有二十几个,人数上,我们并不占优势。”

    “陈小姐,大家是去谈的,不是要打的,带人太多,对方心里先就会不高兴,这事就谈不下去了。放心吧,我另外安排了人,保证可以把令兄救出来,不会出什么问题。就算是讲打,我的人虽然少,可是袍哥未必有什么便宜。”

    应桂馨消息反馈回来的很快,一行人就住在静安寺不远的一间小旅社里。这旅社是四川人开的,老板也是哥老会的门人,招待本会弟兄,就全都包给了这一路人马。

    那些人很凶,周围的人都反映,他们很不给别人面子,动辄就要动武,惹的黑白两道的人都不喜欢他们。但是没人愿意招惹亡命徒,又没有利益上的矛盾,也就由得这些人凶恶下去。可是一旦有人想要动手收拾他们,也就自然有人愿意出面提供情报,因此访查其人并不为难。

    像是动手掳人这种事,最近在松江发生的很多,多半都是把钱庄老板或是档手抓起来,索要自己的投资或是存款,如果交不出,就可能搞出人命。衙门里没有管事的官,警查对于这种绑架,就不怎么想管。乃至家属知道人质关在哪,警查也以一句经济纠纷自行解决为借口,拒绝解救。

    没有了官方力量的制约,讨债的手段越发激烈,甚至于闹出人命,也就不奇怪。最近的日子里,已经很出了几件案子,数名停业、破产的钱庄老板因为还不出银子而被绝望的储户杀掉。陈夫人的病倒,也和这些恶性案件的发生不无关系,陈白鹭从未受过罪,又哪里禁的起那些袍哥的折磨。

    想着自己兄长不知道落到哪一步,陈冷荷心里紧紧揪成了一团,而随队同行的曹仲英,则有意无意的说着。

    “这种事要我说是不该管的,非亲非故,又何必跟这些袍哥作对?那帮人心狠手辣,动辄杀人,跟他们驳火,受累不讨好。再说就算这次救了陈大少爷又怎么样?正元不恢复营业,事情总是摆在那,讨债的人会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能救一次,还能救百次么?这是治标,不是治本,下一回要是绑了女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再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不想办法把事情解决,这样不是个办法。松江上下那么多人,老弟你三头六臂,又能救的了几个。依我看,还是救亲不救疏,救近不救远。那些不识抬举的,你管她死活做什么。”

    陈冷荷听着,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好在赵冠侯并没有附和,只一笑道:“四哥,说这个话就没意思了,既然来了,好歹这回的忙先帮下再说。”

    等来到静安寺附近的的郁金香旅社时,见这是一处不大的院落,是那种来讨生活的小商贩,最钟爱的小旅馆。门首并没有伙计招揽客人,挂着客满的牌子,路过的话,多半会认定是个非营业状态。

    等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烟味,呛的陈冷荷阵阵咳嗽。房间里烟雾弥漫,十几个男人坐在进门处的客厅里抽水烟,推牌九,闹的乌烟瘴气。

    这些汉子打着赤膊,或是穿着短衣,露出身上古铜色的肌肉,和鲜明的刺青。在一旁,有明晃晃的斧子和单刀,只一看这排场,普通人的腿就会吓的哆嗦。

    陈冷荷虽然有枪,但是第一次遇到这场面,呼吸不自主的急促起来,赵冠侯伸出手,抓住她的手,陈冷荷也下意识的抓紧了这个男人的手。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找他帮忙是何等正确。否则若是自己真的借到这笔巨款,却要面对这么一群男人,难免是送羊入虎口。

    一个老板打扮的人走过来,冷冰冰道:“没房了,请换别家。”

    “我不是来住店的,是来喝茶的。怎么,这里连个喝茶的人都没有了?”

    赵冠侯冷笑一声,走到柜台前,将两只茶碗拿起来,面朝上底朝下,并排放着,口内道:“双龙戏水喜洋洋,好似韩信遇张良。今日兄弟来相会,暂把此茶作商量。”

    一条大汉将水烟袋放下,来到赵冠侯面前打量几眼“兄弟伙?哪一处山,哪一个堂口?报个字号听一听?”

    “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在下杭州拱宸桥,堂前孝祖,头顶兴脚踏大,怀抱礼。来此,拜访当家,还望兄弟伙行个方便。”(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一手持枪,一手拥卿

    那汉子点点头,转身到了后堂,时间不算太长,门帘掀处,一个四十几岁的高大汉子,从里面昂首阔步而出。一张红脸油光锃亮,身上穿着蜀锦织就的玄色短衫,敞着胸口,露出胸前关公月下读春秋的刺青。

    见面一抱拳“兄弟二龙山礼字堂黄昆,不晓得对面的哥子哪一个。”

    “在下姓赵,在漕帮。红花绿叶白莲藕,天下江湖是一家,总归是江湖的朋友。不知道黄爷是会中老摇还是圣贤二爷,当家三爷?”

    “老摇与二爷坐镇在家,我这个当家,只好出来为弟兄们讨生活。有话坐下讲,来来,让个地方。”

    那些大汉已经停止抽烟推牌,站起身,把地方让了出来。赵冠侯带的护兵在后面站了,陈冷荷与曹仲英,一左一右,站在赵冠侯身后。黄昆身后也站着几条大汉。旅社的老板,将二十四只茶碗,按上三中五下面按“八”字形,左右各排八只的方式把茶碗摆开。一边用四川的长嘴茶壶倒茶一边道:

    “头顶梁山忠根本,三八廿四分得清。脚踏瓦岗充英雄,仁义大哥振威风。”

    黄昆举起顶头茶碗一扬手“人生在世礼为先,礼仪廉耻记心间,赵哥子,请。”

    赵冠侯则字中间五只茶碗中取中间一碗“江湖义为大,关爷是圣贤,三爷,请。”

    等放下茶碗,黄昆看看陈冷荷“这位是三小姐?果然硬是要得,也只有三小姐这样的体面人,可以这么快筹到这么大一笔款。我们有话说在明处,袍哥人家,不搞吃欺头(拣便宜)的把戏,陈老爷遭了难,我们不好落井下石。但是话在一句,我在山堂里提口袋,兄弟伙找我要吃要喝,我也要对的起兄弟伙。正元拿了我们的钱去炒啥子股票,赔光了,说一句赔光就算,不肯还钱给我们,这个话说的通?她家确实可怜,可是我们四川人就不可怜?他们的股票赚了,不会分给我们好处,股票赔了,就要我们遭殃,这个道理讲不通!你晓得,这笔钱要不回来,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又有多惨?自古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另有一句话,父债子还。陈老爷既然在会审公廨,这笔钱就只好找陈大少爷要,也没什么错处。到了哪里,这个话也讲的通。”

    赵冠侯笑了笑“黄三爷,这话我看未必讲的通吧?一开口就要五十万两,但不知,从何而来?你们的银子是交给施典章,由他全权处置。至于其处置的是否得当,那是他的事情,要金要银,要找施老板,不该找陈老板。再说,即使找陈老板,也要有帐可查,不能你说五十万,就是五十万。川汉铁路在股票投资一共只有三百五十万,又由三家钱庄分摊,落到正元头上的,也不过一百多万,你说有五十万是你这处山堂的,可有凭据?”

    “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带,出口算话,老子说的是五十万,就是五十万。”

    一旁几个大汉也道:“没错,我们三爷说是五十万,就不会差一两一毫!交朋友讲的是个信字,不肯信我们的话,这事情就讲不通。”

    黄昆的目光,变的凌厉起来,混水袍哥,多是做打家劫舍营生的,二龙山这处山堂,亦不例外。他们在川中打家劫舍的事做的很多,手上的人命也不少,并不把赵冠侯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看在眼里。至于其带来的护兵人数虽然不少,但是对袍哥形不成人数优势,他们并不在意。

    他冷哼道:“兄弟,你算盘打的精,可惜勿得用!这里是堂口,不是钱庄,讲的是规矩,不是借据帐本。为了修铁路,川中父老人人出钱,个个出力,袍哥人家哪个出力也不少。三百五十万的股本里,袍哥人家少说占了两百万,要他五十万,已经不多了。今天带了五十万,可以带人走。没的钱,就没的谈,到时候等着收手指!”

    赵冠侯冷笑一声,从护书里抽了银票出来,放在桌上“黄三爷,你看看银票,这没有问题。但是想要拿走,就有问题了。你们不拿出个帐本来,又怎么证明这五十万是你的,不是其他堂口的?哥老会几百个山堂,若是人人都来这么一出,那又如何是好?”

    “哥子,你要是这么讲话,咱们就没的谈了。我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谁的少爷,想要为这个小丫头扎起,就得自己拿出些手段来。要么放钱在这里,要么放些本事出来,否则,今天你休想走出这个门口!”

    黄昆话音刚落,几条大汉已经从腰里抽出短枪。他们的手枪与当初孙美瑶用的一样,都是单打一这种海盗手枪。川中不比东南,没有海运之利,地处偏僻,获取洋枪十分为难。手里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军火,像这种老式手枪,在四川却还是可以上阵交锋的利器。

    可是他们手枪刚一拿出来,另一边的护兵不用招呼,已经齐刷刷拔了左轮手枪出来,对准了那些袍哥子弟。赵冠侯笑道:“哈哈,黄三爷,你确定要跟我动枪?你自己选了,可就别后悔,动枪这种事,我可比你拿手。”

    “小兄弟,家伙不错,这么多连珠手枪,果然财大气粗。可惜有枪没的用,关键是要有人。你的舅子还在老子手里,你敢开枪,信不信我一声令下,先砍了他的头!到时候你救一具无头尸体回去,你身后的三小姐未见得会高兴。放下枪和银子,你带人走路。要不然,今天一拍两散!”

    “你是说人质?黄三爷,我怕现在人质,未必还在你手里。”

    黄昆一愣,门帘再次掀动,却见陈白鹭被两人架了出来,一见陈冷荷就大喊道:“小妹,你快跑,这是一帮强盗,你跟他们没道理可讲!”

    在他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手中提着一口雪亮的大刀压阵,正是大刀王五。跟随他行动的,都是警卫营的兵,这些人练习的特种作战手段,在这个时代而言,还属于超前理念。用来对付一群架票索赎金的袍哥,简直是牛刀杀鸡。

    黄昆不曾想,自己留在后院看守人质的人被解决掉不说,竟是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脸色陡变“龟儿子,你阴老子!”、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你自己蠢,就不要怪别人了。黄三爷,你认栽吧,连人质都没了,还谈什么?还是说说,你要多少钱才肯罢休,如果价格合适,我就把银子付你买个清净。否则的话,就自己走路,滚出松江,别逼我动手。”

    黄昆的脸色连变几变,终于一咬牙“好!这回哥子认栽了,你们手段厉害,我甘拜下风。帐目的事,一笔勾销,什么都不必说。倾家荡产,算我们自己倒霉。你给我三天时间,我带着兄弟伙离开松江,回四川。”

    “这倒也不必,弟兄们来一次不容易,也不能让大家空手而归。我手上有很多军火,可以给你们一批枪支弹药,折抵银两。你们混水袍哥最为困难的就是枪弹接济,有了这些枪弹,你还怕没有银元?”

    黄昆闻言,面上一喜“当真?若是真有快枪洋药,大家拜个把子,做个兄弟也没的话说。你哥子不晓得,山上缺子药缺快枪,缺到什么地步。原本就指望铁路修通,就有了买枪弹的门路,你若是有枪弹,价格好商议。”

    “这事不急,我先陪陈小姐送陈大公子回家,枪弹的事,我们慢聊。”说话之间,王五等人已经护着陈大少先出去,随后是护兵,落在最后的,则是赵冠侯与陈冷荷。陈白鹭回头想招呼妹妹,却被几个护兵挡住,根本看不到。

    眼看一干护兵已经走出大半,只剩六、七个人还在房里,黄昆在后面送客,边走边道:“郎才女貌,真个是郎才女貌,几时生娃儿,请我吃一杯喜酒。”

    赵冠侯把手放到陈冷荷的纤腰上,朝她一笑“你听到了吧,人家可等着喝喜酒呢,你要努力一点才行啊。”看似亲昵的一触,手却已经放到陈冷荷腰里的手枪柄上,陈冷荷极配合的偏转方向,仿佛害羞似的侧头,却正方便赵冠侯把手枪拔出来。

    枪抽出了枪套,子弹已经上好了,抽枪,转身……

    黄昆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他已经看到了赵冠侯握枪,可他还来不及喊出一声准备时,手枪已经顶到了头上,随即扳机扣动,枪声轰鸣。

    飞溅而起的血花,喷溅在陈冷荷雪白的猎装上,如同雪里红梅。黄昆的身体无力的倒了下去,而赵冠侯并未因此收手,手指紧扣扳机不放,另一只手,则在击锤上飞速的拨动。

    放在柜台上的茶碗粉碎,弹丸在打碎了瓷碗之后,依旧顽强的钻入旅社老板的体内,收割生命。

    第三声枪响

    一名把手放在了手枪上的袍哥,应声倒地。其身旁的同伴已经抽出了刀,但是刚刚扑出两步,也随之饮弹。六声枪响,密不透风,六条生命,随之消逝。赵冠侯的身子微微摇动,如同在表演一场个人舞蹈秀,空枪抛出去,第二支左轮枪已经出现在手上,随后,死亡的呼啸再来。

    房间内的护兵,这时也开始射击,门外的陈白鹭大惊道:“妹妹!小妹还在里面,我要进去带她出来。”

    曹仲英却没好气的一推他“哪那么多说的,赶紧给他弄走,看着就恨的慌。人家两人干点什么,你总瞎掺和什么。”

    枪声停止,赵冠侯抓着陈冷荷的胳膊走出来,没有他的搀扶,陈冷荷也喊难迈的动步子。不管在阿尔比昂如何练习射击或是击剑,她都没有过杀人的机会,更别说这种一个不留方式的屠杀。所有的袍哥,无一例外,全部饮弹,旅社里已经没了活人。

    她的四肢已经瘫软了,必须得人搀扶,才能勉强走出。陈白鹭冲上去,自赵冠侯手中夺过妹妹,关切的问道:“小妹,你受伤没有?怎么……怎么好端端就动起枪了?”

    陈冷荷一笑“因为要祛除后患。大哥被救出来,那些袍哥头领不问他们手下的生死,只问洋枪,说明他们心里已经认定,自己的人被杀掉了。杀了他们的人,还怎么谈合作?一想就知道,这是个稳君计,把咱们稳住,才好捣鬼。无非是今天他们力量处于劣势,不敢翻脸动武,所以先用好话对付住咱们,将来再找机会报复。赵大人可以一走了之,我们却是要在松江住下去,他们若是有心报复,我们又怎么防范的过来。赵大人是在替我们拔刺,把后患清楚掉,这个人情,我们要认的。”

    赵冠侯微微一笑“陈小姐客气了,大家不是外人,互相帮忙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要放在心里。难道陈小姐跟我那么有默契,我没说话,你就知道我要做什么。”

    “猜也可以猜出几分,总算我没有猜错,否则就闹笑话了。”陈冷荷俏皮的一笑,又看了看自己的兄长。他虽然没有亲历战阵,但是听说杀了二十几个人之后,已经吓的有点面色发白,即使上了马车,神色一时也缓和不过来。在那里想着什么事,忽然道:“不好!要是这些袍哥还有同伙,这下不是更要报复了么?这人……不该杀啊。”

    “大哥,你不要这个样子讲话,不杀这些人,难道他们的党羽就不报复了。杀了他们,让他们知道厉害,其他人才会有怯惧之心,否则的话,我们的麻烦就没完没了了。总之,大家自己加小心就好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陈冷荷笑了笑,又对赵冠侯道:“大帅,您的恩情我记下了,请把我大哥先送到家里去。我要到医院去看母亲,晚上的时候,再登门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小意思。”赵冠侯笑了笑“这些混水袍哥,在四川就干没本生意,到了松江,也未见得就会改恶从善,低头做人。留在市面上总归是祸害,万一和本地的无赖和成一伙,就要出大乱子,趁早收拾掉,也没什么坏处。些许小事,就不必记在心上了,今后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婚姻交易

    陈白鹭由于也要去看母亲,马车就一直停到了医院外面,赵冠侯买了几样糕点水果,也走到病房里,去探望了一下。由于给足了银子,陈夫人现在已经住到了高级病房里,有护士全程看护,陆氏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陈白鸥见到兄长安全回来,大喜过望,可是看到妹妹是和赵冠侯一起来的,又觉得有些诧异。

    陈夫人将儿女全赶到了外头,只将赵冠侯叫到面前。两下之前议亲时就见过面,倒是不陌生,这个中年妇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斟酌着字句

    “大帅,我知道是我家对不起你。小囡不懂事,你不要怪她……等她长大一些,会想明白的。我年纪大了,经过的事情多,道理是懂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可是小囡心气高,不愿意做小,也不想逼她……你对我们的好处,我们都记着,只求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我家的小囡……”

    走廊里,两个兄长焦急的问着妹妹,到底赵冠侯是不是索取了什么条件,才答应帮忙。尤其听到陈白鹭说赵冠侯一言不合,直接拔枪杀人的情景,陈白鸥更是连连摇头道:

    “绝对不能嫁给他!这种人太野蛮了,动不动就要杀人,嫁给他,就等于是跳进火坑,不管怎么样,小妹你也不能牺牲你自己。”

    “没错,绝对不能。”

    赵冠侯自病房内出来,挥手道别,陈冷荷将人送到门口,转身回了医院。先到母亲的床前看了看,与母亲闲聊了一阵之后,忽然道:

    “妈,医生说你这病,主要是因为担心所导致。如果心情舒畅,身体自然就好了。相信我,很快你的身体就会好,咱们一家都会好过”

    “我知道,我的小囡有本事,会让妈过上好日子的。可是你自己也不能太辛苦,总要先保重身体为好。你昨天不是去见工了么,今天不去上班,也可以?”

    陈冷荷笑了笑“没事的,我跟老板已经商量好了,先不用上工。可是一上班就会很忙,到时候,怕就没时间来看您了。您先养好身体,我到赵府去一次,感谢他们的人情。”

    “赵府?……你不能去那里。他毕竟跟你有过一段婚约,你去不方便,做官的好人少坏人多,万一吃了亏,可怎么得了?道谢的事,让你大哥二哥去就好了,再不然等我好了以后,我亲自去拜访。”

    “妈,看您说的,我是去拜访赵大人的夫人苏太太,没事的。她就像姐姐一样照顾我,保证没什么事,您放心吧。”

    她挥挥手,一蹦一跳的离开了病房,表现的很是轻松。直到走出医院大门时,才从皮包里取出手绢,用力的在脸上擦。一切,都该结束了。家里的人,不能再过这种日子,自己该为他们,做点什么。

    到达赵宅时是傍晚,赵冠侯正趴在地上,爱慈则骑在爸爸背上,小脚兴奋的荡来荡,大喊着“爸爸快爬,快爬”。敬慈、孝慈两个在旁边拍手大笑,一家几口很是热闹。见陈冷荷来,阿九连忙道:“少爷,小姐,阿九给你们当马,你们来骑我,快把老爷放下来。”

    敬慈跑过去,抓着陈冷荷的裤腿喊道:“新妈妈好。新妈妈,你为什么不住在家里啊。新来那个戴妈妈,不如你好看,敬慈还是喜欢你这个新妈妈。”

    “去去,兔崽子滚一边去,不许捣乱。”赵冠侯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把儿子赶开,又朝陈冷荷一笑“对不起,小孩子一向就是这么糊涂。你是来找寒芝的吧,我让人领你到后面去。”

    “不,我是来找大人的。苏太太那里,我稍后再去拜访。”

    两人到了会客室,陈冷荷发现,自己那个笔记本还在那里扔着,显然没人动过。赵冠侯也发现她在看那里,尴尬一笑“对不起,实在是没时间,你也知道,我很忙的。等我抽出工夫来再说,早晚一定会拜读陈小姐的计划,我相信,那一定是个非常出色的计划,对于恢复松江市面,也一定大有帮助。”

    “来不及了。”陈冷荷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三个字,随后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紧盯着赵冠侯。严格说来,这还是两人见面之后,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专注的观察这个男人。以往的见面中,她要么是恐惧,要么是害羞,总之,不敢仔细看这个男人。

    今天在旅社里,赵冠侯拔枪杀人时,陈冷荷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理想中的英雄,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可以做自己眼前,遮风挡雨的高墙,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他都能来保护自己。但又不是把自己束缚在笼子里,当成金丝雀一样豢养。而是让自己可以自在的生活,冒险,陪着他一起披荆斩棘,经历风雨。

    也就是在那时,她有了要仔细观察一下这个男人的想法。她也承认,这个巡抚确实很年轻,也很英俊。与印象中那些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完全不同,他充满活力,而且也很洋派,甚至比一部分留学生更开放。如果不是做小的话,这个男人,算的上大多数女人的良配。

    可是……她想起了苏寒芝,又想起那些小毛头,以及苏寒芝向自己提过的十格格,翠玉……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大人,我今天来,一是向你表示感谢,二是想和你探讨几个问题,能占用你一点时间么?”

    赵冠侯掏出怀表看了看“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我要和戴老板见面,在这一小时里,时间都是你的。”

    “那好,我其实要谈的,就是松江市面的问题。”陈冷荷表现出了与年龄并不相符的老练与冷静

    “赵大人,我相信您一定知道,不管是从规模,还是从经营情况上,兆和都不能和正元相比。您强行恢复这个钱庄的运营,实际是在做事倍功半的事。用同样的资源投入正元,我保证,收益会比投入兆和高出一倍以上。我想……我们或许可以成为一种合作关系,您出钱,我来帮您操作,用不了多久,就能让松江市面稳定,将来,还能让您的投资得到回报。”

    赵冠侯笑了笑“陈小姐,我相信您有这个决心,或许也有这个能力。不过,戴老板的才干或许不及,但是诚意是够的,做生意我要考虑很多因素。何况,松江救市于我而言,并不单纯是一笔生意,而是一件关系我一些秘密的事情。这个秘密,只能亲人之间分享,而不能和外人分享,我希望您能够理解我的苦衷。”

    陈冷荷并没有泄气,而是点点头“我懂您的意思,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要说一句,戴安妮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她的脸微微涨红了,沉默了一阵之后,终于有鼓足了勇气,坚定地说道:“今天我是带了行李来的,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今晚就住在你这里,不回去了。”

    交易?赵冠侯愣了愣,这个女孩之前为了不嫁给自己,可是很闹了一通,差点就搞出人命来。相对而言,戴安妮的表现比她顺从的多,基本就是以听天由命的姿态住进了赵宅。连仪式都没有举办,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进来,随时等待着自己走进她的房间,将她从女孩变成女人。

    按说这样的女性,是不怎么容易屈服的,现在也没给她那么大压力让她屈服,这到底是哪一出?赵冠侯沉默了片刻

    “陈小姐,你很喜欢开玩笑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开玩笑,我只想说,如果你找我谈话的目的就是这个,那我们之间的谈话就结束了。我家里妻妾或许不如你漂亮,但是不会把这种事视为一种交易,我也不想勉强你什么。寒芝姐已经给了你自由,你该珍视这种自由的来之不易,在松江,像我这么好说话的男人不多。你自己要小心一点,今后别总这样开玩笑,否则早晚会把自己搭进去。“

    陈冷荷摇摇头,表情很严肃“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是在说真的。我不算正式下堂,你的聘礼我没有退,庚贴,自然也还在你们手里。从名义上说,我依旧是你的姨太太,那么住进你的家里,不是很正常么?“

    她身体向前微微一倾“相信我,安妮不适合你,她是个有什么心事都放在心里的女孩。即使不愿意,也不会说出来,只会自己默默承受。如果你和她结合,用不了几年,她就会抑郁而终,这肯定不是你想看到的对吧?那么为什么,你不能防过她?给她寻找自己幸福的机会,而由我,来完成这场协议。”

    “哦,你改主意了?”

    “没有。我不想骗你,自始至终,我也没改过主意,我并不希望一个我不爱的男人做我的丈夫。但是,我现在只是用另一个想法,代替了曾经的想法。比起我个人的爱情得失,我愿意把眼光放在更大的地方。现在的松江,甚至说中国,都处在危险的边缘。一旦财政系统破产,将有上百万的人失去生活来源,无数个家庭破碎,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饥饿与疾病。如果牺牲我一个人,可以拯救这么多人,可以拯救整个中国的经济命脉,我愿意做出牺牲。”

    赵冠侯笑了两声,摇摇头“可爱的理想主义者。陈小姐,你的情操让我很感动,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不要跟我产生联系就好。我没想过,非强迫你怎么样。你的计划我感不感兴趣,我的经费帮助谁,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事,与你无干。所以你不用做出割肉喂鹰的姿态来,你的肉你自己留着,我不会强迫你。好了,我想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等一下!”陈冷荷碰了个钉子,但是并没有气馁“你的孩子喜欢我不是么?敬慈爱慈他们,都喜欢叫我新妈妈。还有苏太太也很喜欢我,这都是我的优势。你该做个比较,正元比兆和有优势,我也比安妮有优势。我曾经想过,大家变成合作伙伴,而不是夫妻关系。我用我的大脑为你服务,可是你拒绝了。那好,我现在用你的规矩总可以了吧?我做你的姨太太,跟你做……夫妻。”

    她的脸又红了红,言下之意,自是任凭宰割。但是随后又鼓足了勇气道:“咱们成为夫妻之后,你该可以看看我的计划书了,然后,我们可以谈合作,谈如何救市。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也相信,你愿意拯救更多的市民。我们合作吧,一起努力,尽量让每一个人都活下去。把民族工业的精华保留住,不要让中国的经济命脉彻底断掉。”

    赵冠侯微笑了一下“陈小姐,你是个很不错的演说家,但可惜的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听众。你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该回家了,而我,要去见戴老爷。他向来健谈,我估计十一点以前,是结束不了谈话,你没必要等了,太晚回家,不安全。”

    一如他所料,结束与戴家保的谈判时,时间已经到了夜里十一点半。他算计着日子,今天该是去毓卿房里睡。可是等走进房间里,却见陈冷荷正一手托腮,在梳妆台前面打盹。听到他进来,才睁开眼睛,随后就站起来道:“谈完了?需要不需要我给你冲一杯咖啡?”

    “咖啡就不必了,我只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毓卿呢?”

    “苏太太把十格格叫去陪她,今天晚上的时间……留给了我。”陈冷荷的脸又一红,但想到自己的目的,依旧大着胆子,坐到了床边。

    赵冠侯也注意到,陈冷荷应该是洗过澡,头发还有点湿,离她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清香的味道。房间里的小桌上放着葡萄酒,还有几样点心,是预备两人晚上吃喝的。枕头特意放了一对龙凤枕,似乎今晚上,陈冷荷已经决定留下了。

    赵冠侯看了她几眼“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君子,坐怀不乱这种事,我是做不到的。如果你非要留下不可,我无法保证不冒犯你。”

    “这谈不到冒犯,我们不是已经举行过婚礼了么?你只是在履行你丈夫的权力,我来的时候,已经有了觉悟。”

    陈冷荷低着头,但是态度还是很坚定“我也有我的条件,第一,我会成为你的妻子并且尽妻子的义务。但是,我只做你松江的太太,不会到山东,和你的妻妾们分享你。”

    这是所谓两头大的做法,赵家的女人里,简森类似这种关系,但是她是洋人要个别另算。华人里,这还是第一份。她又道:“第二,我希望你保释我的父亲,他的年纪大了,不适合在捕房待太久。第三,我需要你把陈家的别墅赎回来,我想给我的家人一份稳定优越的生活。”

    她说完这三个条件之后就闭了嘴,显然是没有其他要求,赵冠侯看了看她,冷笑道:“说完了?既然你把男女之间的事,看成一场交易,那就让我以交易的角度来谈这个问题。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值这么多?”(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五章游园(上)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陈冷荷的头上,一直以来,她始终认为这件婚姻主动权在自己。自己想成则成,想坏则坏,是对方非要把自己得到手而后快。可是赵冠侯这时的言语,却仿佛一把剑,将她的这个念头戳的粉碎。

    “你很漂亮,你海外留学,这都是优点,我承认。但是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景,松江经济大萧条啊。我随便拿一百两银子出去,就可以让一个跟你一样留学回来的女生分开腿,如果说一句我要娶小,排队的人可以一路从这里排到华界去。而我保释令尊的代价是什么?是要扛起整个正元的债务,你知道不知道,那是多少钱?而拿笔钱,如果用来找女人,你又知道能找多少,能找什么样子么?别人不说,就说出身地位不弱于你的戴安妮,我现在到她的房里,让她脱,她就要脱,让她怎么样,她就会怎么样。即使是你,我如果非要得到你不可,你又有什么办法反抗呢?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非要答应你的条件不可?现在,回客房去睡一觉,明天,我安排人送你回府,在这里待久了,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到时候是你自己全进我房里的,没地方去说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良久之后,仿佛火山爆发一般,陈冷荷忽然抓起床上的枕头,用力朝赵冠侯丢去“你混蛋!你是个第一号混蛋!”紧接着,她如同发疯的母狮,将身边一切可以丢的东西,全部扔向赵冠侯。当她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东西可扔时,恨恨地一拳砸在床上,随即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混蛋……你是个混蛋……你知道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勇气,才让自己走出这一步?在你眼里我是什么?纪女?我只是想要救我的爸爸,救我的妈妈,救我的哥哥。我不要他们为了我,而过苦日子。他们本来可以活的更好的,都是我,是我搞砸了这一切,现在想弥补这一切,有错么?”

    眼泪如同开闸洪水,哭声越来越高,赵冠侯将地上的东西重新放回原位,默默的听她哭诉。“我昨天见了三份工,一份是要我做苦力,另两份的老板……只想占我的便宜。松江的经济破产了,女人很难找到工作,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让妈妈过上好日子,重振家业已经不可能了……你们男人高兴了!我终于要低头了,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了……”

    “有老鼠的房间,你当我住的惯?那些食物,我也吃不下!但是我不能说出来,因为这都是我造成的,我要改变这一切,我想让所有人活的更好一些,这有错么?……我大哥被人绑架,你杀光了那些人。可是其他的储户呢?哥老会其他人呢?如果再来,我又能怎么办?我只能为他们找一个靠的住的靠山保住他们,可是……可是我也不想因此失去我的立场。就让我保留一点尊严,难道就不行么?”

    陈冷荷多日以来的委屈,纵欲在此时得到了彻底的宣泄,直哭了好一阵子之后,她发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却见是赵冠侯将自己抱到了怀里,她恨恨的推了他一把“别碰我!我改变主意了!我可以去找其他的办法,我就不相信,除了你,就没别人能救的了爸爸。”

    “对不起,我也改变主意了,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家。”赵冠侯以上视下,极有压迫感的看着陈冷荷,“你提醒了我,你家的聘礼没退,你就还是我的姨太太。作为我的姨太太,我是不会让你随便出去乱跑,更不会允许你去找什么门路,给我丢脸的。”

    陈冷荷下意识的把腿蜷了起来,做出了防卫的姿态,预防着男人接下来就扑到自己身上,可是赵冠侯却只是用手绢擦着她脸上的泪水。“你这又哭又闹的,实在是不成话。天太晚了,回头闹的其他几间房都睡不安,不是找骂么。你先睡,我去打几个电话。”

    “打电话?这么晚了,还要打电话?”

    “是啊,会审公廨那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我去给他们打个招呼,给陈老爷换个好点的房间。明天一早,我会去和他们办理保释手续。还有就是银行那边,别墅的价款,我会还给他们,你家里的人,就回到别墅里去住。再有,就是我通知捕房,会给你家门外放巡捕的,不会让那些储户骚扰你们。”

    见他说了这几句之后,转身离开,陈冷荷忽然叫住他“等……等一下,我是想说……谢谢。”

    “不用客气,既然你是我的姨太太,那我就帮你这个忙,也是应当的。至于安妮,我会送她离开家的。对了,我不回来睡,你可以锁门。”

    将司必灵的门锁锁上,陈冷荷长出一口气之余,心里却又有了一丝失落。他到底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是真的愿意当自己是合作伙伴,还是欲擒故纵。而且他明确表示过,在成为夫妻之前,他的一个最大的秘密,是不会和自己分享的。而这秘密显然又和钱庄有关,这要是搞不清楚,即使将来正元恢复营业,自己也没办法放心经营。

    到了第二天中午,赵冠侯招呼着陈冷荷上马车,先是到了陈家租住的石库门那。隔着车帘,可以看见一些苦力正在从楼上向下搬运家具,陆氏则打扮的花枝招展,在路边向房东及几个女人卖弄着

    “我家的三妹啊,是赵大帅的新宠。之前小两口耍花枪,她使性子,非要我们到这里住,还不是给赵大帅看。现在两个人又和好了,我们自然是要住回大宅去了,小囡脾气,就是这样了。”

    陈家两兄弟的脸色都不好看,赵冠侯道:“要不要下去和令兄打个招呼?”

    “先……先不用了,免得又吵架。”陈冷荷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四下张望着“爸爸呢?”

    “老爷子……在医院里。如果昨天不是我那通电话的话,可能你就看不到他了。昨天晚上,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烟泡,服毒自尽。幸亏我的电话打过去,看守发现了,送到医院,人刚刚脱离了危险。”

    “那你还不带我去!”陈冷荷下意识的叫了一声,但随即发觉,自己似乎没立场朝对方发脾气。好在赵冠侯并没有生气,而是吩咐着车夫,将车赶向了公共租界的医院。

    “爸爸,对不起……”看着病床上,衰弱无力的父亲,陈冷荷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父亲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眼睛黯淡没有神采,所有的活力,似乎都已经被无情的夺取,躺在那里,只是艰难的呼吸而已。

    看着女儿,陈耘卿的脸上有了丝笑容,抓着女儿的手,艰难说道:“小囡……不用哭,爸爸……不怪你。只要你自己幸福……嫁谁,都可以。一定要……幸福。”

    虽然人出了危险期,但是陈耘卿身体状况并不容乐观,据医生观察,他就像是一间破损严重的危房,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作为家属,能做的就是让他的心情尽量保持愉快,并且不要给他太多压力,让他可以安心养病。

    洋医生看看陈冷荷“我不得不说,你的父亲非常幸运。现在松江像他这样的人很多,他们大多是富商、成功人士,现在沦落的一文不名,然后选择自杀。唯一的区别是,他们没有你这么好的丈夫,不会每天出高价让我们全力抢救,你的父亲有个好女儿,真的不该考虑自杀的事。”

    等离开病房,陈冷荷站住了身子,问赵冠侯道:“爸爸的官司……很严重么?”

    “不一定,主要看朝廷追不追。京里据说要选派部员,下来查施典章。而查施,必然要查到令尊,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你可以为爸爸开脱一下么?他这个样子,如果上了公堂,我怕是很难走的下来。”

    “我尽力而为吧,说话,也要给我一个说话的地方,不能我随便就冲进去,不让他们查人,那也是没道理的事。好在这里是租界,只要朝廷的公事办不下来,想要提人走,也是很困难的,老爷子先在医院里躺躺,也没坏处。至于老夫人,等她老听说别墅回来,我想身体能好一半。”

    果然,陈夫人听说别墅归还,心情大为好转,居然可以坐起来,下地也能走几圈。但是她看着女儿,忽然问道:“这别墅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赵大帅他……小囡你别怕,受了欺负要告诉妈妈,妈拼了这老命,也要为你讨个公道回来……”

    “妈,您想到哪去了。”陈冷荷笑着依偎在母亲怀里“您的女儿,是不会做出让您丢脸的事情的。赵大帅是个好人,也没有把我怎么样。是我自己想通了,以前我的脑筋钻了死胡同,现在已经想明白了。只要他爱我,做大做小,都没有关系。那天,他救大哥的时候,谈判,拔枪,样子很帅。我……我就喜欢上他了。苏太太对我也很好,一直拿我当妹妹,没有欺负我,做小也没什么不好。”

    陈夫人打量着女儿,满腹狐疑“小囡,你是不是在骗我?”

    “没有啊,我怎么会骗您?您好好养病,出院就可以回家。家里的老佣人,都已经请回去做工了,用不了多久,正元就会开起来,那些失去的产业,都会回来,咱家跟以前又一样了。”

    “钱财身外物,我已经看开了,只要够生活就好。只是你爸爸……你方便的话,可以不可以让冠侯来看看我。”

    “可以啊,他就在门口,没我的话,他不敢进来的。”陈冷荷笑着出去,将赵冠侯拉进来,赵冠侯则表现的一如毛脚女婿一般,对岳母很是恭敬。陈夫人问了几句话,看不出有什么破绽,自己的精神却已不济,只好先让两人离开。

    等来到走廊,陈冷荷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只低着头说“谢谢你,帮我演这出戏。”

    “没什么可谢的,你是我的侧室,我讨好你的父母,也是应当的。现在,你想去哪,我让马车送你。”

    “你……陪我去趟城隍庙吧。以前一回来,就喜欢到城隍庙,这回回国,还没有到那里去逛过。”

    松江城北的城隍庙,并非是作为一座庙宇存在,而是成为了松江一个极有名的景点,也是个热闹的小集市。山门两旁是各色商铺,二门里是戏台,戏台下,则是各种小吃的小吃摊。西廊是刻字铺,东廊是衙门里办茶会的茶店。

    以往这里是商贩云集,游人如织的所在,可是如今的城隍庙里,正常营业的铺子十不余一。这里已经变成了所谓的人市,父母卖掉子女,丈夫卖掉妻子,还有一些女人则是自己在头上插着草标自卖。

    老人和孩子,将干瘪枯瘦的手伸出来,向行人乞求着,希望能够得到一些钱。而一些明显脸色不差的人,以往应该是松江的体面人,现在却也只能在人市里,祈求着得到活路。

    陈冷荷的眼圈一红,小声对赵冠侯道:“谢谢。”

    “谢我做什么?”

    “如果不是你宽宏大量,我可能现在也要在这里,等着别人来买……衙门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就任由局面败坏下去?”

    “没办法,朝廷离地三尺,是看不到人家疾苦的。在朝臣的眼里,松江,只是地图上的一个点,百姓就只是一个数字。他们做的是数字加减的游戏,认为股市的崩盘,责任全在自己,朝廷并无干系。如果不是他们这么想,张香帅又怎么会气死。”

    陈冷荷忽然看到了一个女孩,几步冲过去“怎么是你?小小?你不是杜世伯家的小小么?你……你怎么会落到了这里?”

    那是个比陈冷荷小两岁的女人,在人市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整个人都黑黑的,离的近了就能闻到臭味,所以无人问津。她看到陈冷荷,下意识的想逃,但是被陈冷荷抓住动不了。赵冠侯指了指一边一个小吃摊子“我们到那边去说。”(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六章 游园(下)

    这小吃摊子卖的是极有名的南翔小笼馒头,从豫园提了货,在城隍庙里叫卖。名叫小小的女人,大概是几天没有见过食物,狼吞虎咽的,一小笼馒头,也就是肉包子,转眼就没了踪迹。

    赵冠侯担心她噎到,又连忙叫了三碗鸡皮粥,嘱咐着小小道:“慢慢吃,不够还有,不要撑坏肚子。遇到我,你就不会再挨饿了,不管怎么样,总是能保住你有饭吃。”

    小小则看着陈冷荷,满是羡慕的说道:“冷荷姐,你的命真好,找了个这么好的丈夫,不用挨饿,也不用住在马路上,我真的羡慕你。”

    她父亲是正元的一个大客户,经营丝业,很有些积蓄。而且杜老板为人比较谨慎,在橡皮股票炒的最凶时,也只是买进了很少的一部分,把资金,还是都存到了源丰润,规避风险。

    但是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源丰润倒闭,杜家吃了倒帐,血本无归。而且洋人趁火打劫,把丝价压的很低,一夕之间杜家破产,杜老员外吐血不止,已经病入膏肓。杜小小是庶出的女儿,竟然连其母亲一起,被正室赶出了家门,流浪街头。

    三个小刘忙在桥下围住了这对母女,其母拼命维护,让小小逃脱,自己却赤着身子跳了江。小小为了不再遇到坏人,就只能用粪便往自己身上涂。可是也正因为此,她想要把自己卖出去也是奢求,如果不是遇到陈冷荷,她就已经饿死了。

    陈冷荷对赵冠侯道:“小小上过教会学校,文墨的本事不错,最好的功课是数学,算帐算的很精,在杜家,一直帮杜世伯管帐。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得罪了她大妈吧?你能不能……”

    赵冠侯点点头“我给她雇一顶轿子,送回别墅里,至少保证她有吃有住。不至于遇到坏人。”

    “谢谢姐夫,谢谢姐夫。”杜小小嘴里塞了两个包子,跪下就要磕头,却被陈冷荷一把抓住“你疯了?过去不是说过,我们要废除磕头么?怎么现在膝盖那么软?”

    “冷荷姐,要是你饿了几天没有东西吃,膝盖也不会硬到哪去的。只要可以不做……那个,就能活下去,磕多少头,我都愿意。”

    三人吃饭的地方是在戏台下,西廊,衙门的茶店里,一场茶会刚刚结束,几个人鱼贯而出。为首者忽然站住,朝着这一桌不停的观望,身后的人问道:“二老爷,您看什么?”

    “我在看那个小娘子,她是谁?怎么生的这么俊啊。一身打扮,跟国人全不相同,好象是个洋鬼子似的,会不会是个扶桑人?”

    身后的人看了几眼,也不认识,但是如果说出来,未免就太丢面子。让对方认为自己一无所能,所求之事,万难实现,连忙笑道:“二老爷有所不知,这地方的纪女,最喜欢时髦,都喜欢标新立异,穿戴上也效法租界的洋鬼子。我看这多半是会乐里的纪女,在陪恩客出条子呢。”

    “纪女?那你去给我打听一下,是哪里的纪女,要多少银子可以赎身。”他原本要走,这时却又停住脚步,转身回了茶店,那几个送人的,就只好又跟了回去。

    松江道蔡煌去职,新任者虽然没见明发上谕,但是已经有消息透出来,是山西盐道刘燕蓟,改放松江道。消息来自京里内线,准确程度无须质疑,这位二老爷,就是刘燕蓟的堂弟刘燕北,到松江为兄长做前站的。

    刘燕北是捐班出身,之前在苏州做过苏州道,很发了一笔财。后来去职之后,就在杭州做丝茶生意,手头极有积蓄。他生平最大的爱好是称银子,有了银子不存钱庄,而是铸成银球存在家里,这次股票风波里,反倒是未受什么影响,依旧是大老板一个。

    松江道台衙门原本的属员,以及松江县的吏员,都求着新官上任之后,或留任,或提拔,因此刻意巴结着刘燕北,对其要求无有不应。一见他对这女人流露出兴趣,立刻就有人去打听,另有一位衙门书办不解问道:“二老爷,您若是喜欢她,叫局就是,何必赎身?”

    “你们不知道,这个女人不是我要……”刘燕北高深莫测的一笑,众人也就恍然。必是新任松江道台刘燕蓟未携官眷,预备在松江本地安置个女人。虽然国朝有地方官不得在辖地纳妾一说,但实际操作上,有无数漏洞可钻,更别说如今的世道,谁还顾忌那些?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打听消息的差人满头大汗的回来“对不住二老爷,小的扫听了半天,没人知道她的出身。就是有人听说,品香楼老四那,似乎来过一个与她很像的女人,但是一共连来带去不到一天,就被人领走了。具体的情形不知道,总之,是叫不了她的局。”

    “叫不了局,就没办法了么?”刘燕北的脸一沉“衙门里,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其他的大事,怕也是没法做吧。也难怪松江的市面坏到这个地步,一点点小事,都受限于条条框框,不敢行事,遇到大事,又怎么能处置的了?你们若是办不了,就只管说,我自己想办法!”

    “二老爷息怒,这女人如果是个良家妇女,咱们确实没办法。再说,您看她同行之人,也是穿着洋装,万一是洋行的人,可是不能惹。松江与腹里地区不同,洋人的势力很大,一旦招惹洋人,后患无穷,请大人三思。我看不如请您到会乐里坐坐,叫几个当红的头牌来陪一陪,您再找个合适的……”

    “糊涂!”刘燕北摇摇头“那些庸脂俗粉,道台能看的上眼么?我要给他找一个新鲜口味的,否则怎么能算是礼物?正如你所说,松江道最要紧的是敷衍好洋人,不娶个洋味的媳妇,又怎么知道洋人喜欢什么,又怎么敷衍好洋人?所以这事,既是私事,又是公事。洋行的人又怎么样?如果是葛明党,洋人一样不能包庇。”

    “葛明党?这话从何说起,我们不能随便指个人说他是葛明党,洋人也不会信。”

    “你们派几个人跟上他们,不要让他们逃了,然后去衙门里叫人,再去商团借一些人手,要好手,动作要快。至于证据……我的公事包里就有,保证可以和洋人办交涉不吃亏。这个小娘们,我要定了。”

    在赵冠侯所在的小吃摊子不远,一处卖圆子的小吃摊位旁,两个男子坐在这里,眼睛紧盯着赵冠侯。

    其中,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神态悠闲的点着烟,喷云吐雾。在他旁边,是一个高大魁梧的大汉。这大汉生的相貌凶恶,一道刀疤,从额头斜通到嘴角,不管他是笑还是哭,那伤疤都会如同蜈蚣一样,在他脸上扭曲变形,让人一看就心惊肉跳。

    他身上穿着短打,露出两条长满体毛的胳膊,在上面纹着双龙出海。一只黑色的皮包就放在手边,虽然城隍庙里人来人往,市面也不太平,但是他毫不担心这皮包的安全,甚至不需要去照看。在松江,敢偷他彪爷皮包的赤佬,还没有生出来。。

    他做坐的那处小吃摊子上,自然不会有客人光顾,只有老板愁眉苦脸,小心的应付着。虽然不认识这个瘦削的男子,但是这大汉,他是极熟悉的。在松江华界里,不认识彪爷刘富彪的人,想要在城隍庙讨生活,也是极困难的事。

    这一带,是刘富彪的地盘,他是范高头赵阿宝的学生子,在帮派里,素以悍勇闻名。曾经提着一口砍刀,生生砍出一条街去,杀的满身浴血,却依旧以少敌多,把另一路人马给砍了出去。

    他脸上的疤,就是那一战的结果,对手在他身上留下七道永远存在的伤疤,他则让对方付出了三条人命。从那以后,彪爷名号不胫而走,成了这一带最为著名的白相人。

    即使是沈保升这等大闻人,提起刘富彪,也只会摇摇头,说一句“阿彪啊,他就是那个样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有什么事,算了吧。”

    这么个神憎鬼厌的人,坐在自己的摊位前一动不动,老板本能的预感到,自己今天八成要倒霉了。现在只盼望着不要牵扯到人命官司里,牵连丧命。

    “师弟,这是咱们自己的爷叔,做这事,以小犯上,不作兴的。”

    “师兄,我们现在要做大事,不是混堂口。江湖规矩,得让位给葛明大计,不管是不是爷叔,挡了路,就要做了。”

    “那要做,也是我来做,你个读书人,前程远大,脑子里装的东西多,能说出很多大道理,说不定以后真能拜相封侯,做个开国元勋。我阿彪是粗人,只知道杀人放火,我替你做了这事,再到堂口领刑。”

    瘦削的男子见刘富彪要去拿那黑色皮包,连忙制止道:“现在不是时候。这里这么多人,一动手,人群自相践踏,不晓得死伤多少。再说,炸蛋丢出去,搞不好误伤到其他群众,不作兴的。干葛明,是要救国救民,不能牵连无辜。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们再出手。”

    刘富彪的手从皮包上挪开,又瞪了一眼那摊子的老板,后者向后退了两步,点一点头。这时,只见小小上了一顶轿子,抬着离开,赵冠侯与陈冷荷也付帐起身。刘富彪抓起皮包,准备本上去,那瘦削男子摇头示意不必着急,随后取了钱,放到老板手里。

    “不要担心,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时间不早,收摊子回家吧,这里一会……会有事发生,回家去,别惹麻烦,也不要多说话。这样对谁都好。”

    这男子文质彬彬,举止也极潇洒,老板对他的印象颇好。尤其他的眼神清澈,目光中满是善意,比之刘富彪的凶恶,老板更愿意与这样的人交流,点点头,飞速的收拾着碗筷,逃命似的离开。

    男子看看刘富彪“我说过了,凶,要分对谁凶。对于那些凶狠的人,我们要比他们更凶,更狠,以暴制暴,才能让他们知道厉害。可是对普通民众,我们应该和颜悦色,这才是一个服务者该做的事情。未来,我们成功之后,你也要学着做一个服务者,不是江湖大哥。”

    刘富彪一笑,脸上的蜈蚣,又开始蠕动起来。“你知道我的,就是这么个样子,对谁都是凶的,没办法和气。你看,他们去庙里了,我们要不要跟上。”

    瘦削男子看了看四周“我们到庙门口等,他们一出来,咱们就开枪丢炸蛋,然后趁乱逃出去。他一死,松江的救市就回终止,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

    两人说着,刚刚向庙门处没走几步,忽然,身后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两人回头望去,见是一队巡警向这里快步跑过来。刘富彪神色一变“娘的,一定是那个老板!我要杀他全家!”说话间,伸手就抓向了皮包里。

    男子一把按住他的手“别冲动,他们没拿枪,不像是朝我们来的,看看情况再说。”

    这一队警查,迅速的驱逐了一些关键地区的行人,确保自己抢占有利位置,随后,对庙门口形成了包围态势。刘富彪两人,自然也在驱逐行列里,把预先选好的伏击位置让出来。心里则在嘀咕着:这些警查看上去不像保护,反倒像伏击。但是他们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要伏击负责松江救市的全权大臣?(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七章 掠美(上)

    “我想……成立一家女子银行。”在城隍庙的元辰殿里,陈冷荷第一次对赵冠侯提出自己的想法。杜小小被雇了轿子送去赵宅,陈冷荷则还没玩够,表示还想转一转,赵冠侯也只好陪同。

    城隍庙的香火不比平日,唯一的特例,就是供着财神和关圣的财神殿,大批善男信女,虔诚的在神像面前烧香叩拜。许下一件又件宏愿,只求自己的存款可以提出来,就会给神灵以报答。大抵比起朝廷,还是这些木雕泥塑更值得信任。

    既然财神殿进不去,就只好到元辰殿里,至于陈冷荷许了什么愿,赵冠侯不清楚。在他看来,这个在阿尔比昂留学多年,且明显可能是信教的姑娘,到元辰殿来,本身就是很好笑的事情。但是表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而是很用心的倾听着。

    “女子银行?听上去很有趣,你不如仔细说一下,是怎么想的?难道是指你自己担任董事长的银行?”

    “不可以么?华比银行的简森夫人,不就是董事长?你是认为我的年龄不够,还是女性的身份不适合?”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当然可以当董事长,这没什么不行的,只是我要提醒你一点,国情不同,不好生搬硬套。比如你做董事长,下面用的都是男人,其实叫女子银行,也是名实不符。再者,你这么漂亮,下面的员工见了你,就神思不属,甚至于争风吃醋,那就大为不美,整个银行也就无法运转了。简森那里,是洋人已经习惯了,咱们这,你除非一开始雇洋人,否则是很难习惯这种模式的。”

    陈冷荷得意的一扬头“我知道自己很漂亮,倒是没想到,他们会为我打架。其实这也不错,美丽的女董事长,对员工也是一种鞭策不是么?当然,我也没打算是那种,那样也没资格叫女子银行。我想的模式是这样,银行的基层办事人员,男女各半。就像阿尔比昂有男校女校一样,银行分男部女部。夫人太太们,有的手里有私房钱,可是银行钱庄里都是男人,交涉不便。若是交给其他人代存,又怕走漏风声,所以宁可藏在手里,或是买成其他东西。这次股票风波里,很多夫人小姐上当,就是如此。我设立女子分部,就是为她们提供了方便。”

    见赵冠侯听的津津有味,她又道:“除此以外,银行管理者,全部使用女性,这是一座女性占主导地位的银行。也是中国男女平权的一个示范窗口,让人们意识到,女性不仅可以出来工作,还可以担任管理,而不是依附男性而存在的附属品。”

    她说的有些激动,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让赵冠侯很过了一番眼瘾。他盘算着“你这打算啊,应该跟我二嫂邹秀荣说,她对这个计划肯定很感兴趣。但是我要提醒你,中国传统观念男尊女卑,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逆转的,而钱庄里的档手,都是男人。他们不但业务精通,而且掌握一部分客户资源,如果你做这个女子银行,就得有一个准备,准备这批人大规模离职,而女性店员能否应付他们的工作。还有一些男人,未免对这个银行心存歹意,认为是什么不好的地方,也要想办法应付。”

    陈冷荷之前与李大卫提及女子银行时,李大卫的反应一向是很好很好,从不曾这样从细节找漏洞。陈冷荷略一思想,也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并非是在泼冷水,而是真心帮忙。忙问道:“那你看,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我没有太好的办法,至少是要做好培训,这是不必多说的。女子们能做到像钱庄老手那么熟练,这是起码的功课。再有,女人与女人倒是好沟通,夫人小姐这条路子走的通,可是太窄。光指望她们的那点存款,撑不起银行来,还得想到其他的办法揽储。”

    “有啊,我上次坐黄包车,车夫就讲过,他想把钱存到钱庄里,可是钱庄最少要存二十元。他们这种苦力,怎么可能有二十元身家,只好放到家里,很不安全。最后不是标会,就是抽大烟抽掉。像是这样的人,松江有不少,如果我做这个银行,推出的制度就是一元起存。存一元,就可以立折子。”

    赵冠侯点头道:“这办法不错,穷人也能有个钱折子,首先在面子上就有光彩,只要你肯承担这种资金的管理成本,我想一开始揽存的速度不会慢。经过这次股灾之后,中产小康之家,几遭灭顶,但是像这些身家不到二十元的,手头倒是有可能有现银。把他们的钱吸引到银行里,就能扩充资金,是个初期聚敛的好办法。至于未来,就得找到利润增长的渠道。”

    “这个我想过了,投资。橡皮这次跌的很惨,但是橡皮不是无用之物,自行车在中国还是新生事物,如果推广开来,市场很大。还有胶**车,只要橡皮有了去处,橡皮股票还是会涨起来的。并不是所有的股票,都像兰格志一样。如果可以买到一些低价股,等到伦敦股市结束经济萧条后,就可以回本。除此以外,还有实业。股灾既是危机,也是机遇,有人看到了这次股灾带来的灾难后果,可是在我看来,现在的松江,遍地是黄金,只要你的出手够快,就可以发大财。”

    这是陈冷荷这段时间,唯一得意之处,忍不住侃侃而谈“你想过没有,那些破产的商号、工厂。他们的地皮、机器乃至一些技术,平时是根本不会出售的,现在却可以用低价买下来。比如松江的刺绣,人称顾绣,与苏绣、湘绣齐名。泰西的工业虽然发达,机器纺织速度也不是人力所能比拟,但是在刺绣这方面,不管机械如何发达,终归是不如手绣精美。过去想要在松江开绣庄,是办不到的,所有的绣娘,都已经被现有的绣庄垄断了。绣品出来,直接销给做洋货的洋庄,外人插不进手。可是现在,几个大绣庄都因为义善源破产,而资金断裂,欠绣娘的钱还不出,绣品收不上。只要一笔钱,就能把绣庄都收购下来,今后我们来做这洋庄生意。”

    “这是在你的计划书里写的,大概是第十七页。”

    陈冷荷一愣“你……你真的看了?”

    “是啊,昨天晚上看了半夜,虽然有的地方有些想当然,但是总体思路,我是支持的。具体细节部分,今天要交给简森夫人还有二嫂看一下,她们都比较老练,由她们检查完善一下,就肯定没问题了。下一阶段,整个松江救市,都将按你的计划来操作,戴老板会全程负责。”

    “这怎么行?这是我的计划,凭什么戴世伯来完成?要完成,就只能由我来做……”

    陈冷荷焦急的表态,随即发现赵冠侯含笑看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对方的当,不由脸微微一红,低头道:“无赖……你……你真的觉得我的计划书很好,不觉得幼稚?”

    “怎么可能?你写的明明很好啊,我得承认,你是个天才。像是交通银行的梁士怡,我跟他一起吃过饭,他也是留学生,还在交通银行任帮理。看上去很厉害,但是论本事,未必有你强。其胜在经验老到,办事滴水不漏,可要论眼光,就未必及的上你高明。”

    “冷荷,你知道么,你专注于事业时的样子……很美。”赵冠侯由衷赞叹道:“你的计划我全部看过了,里面很多东西写的很好,唯一的一点缺点……”

    他一拉长声,陈冷荷有些着急,对于他称呼里,悄悄把陈小姐换成了冷荷,也就没有在意。“什么?什么缺点,说来听听。”

    “步子太小。你的计划,大概是以三百万两资金为谋划所考虑的,步子实在是太小了一些。”

    陈冷荷道:“我知道,朝廷前后筹措款项六百五十万,但是其中有两百万为赔款,不能动用,还要应付市面提款。能有三百万周转,已经是极限了。其实三百万这个数字,已经是多算,实际操作里,大概只能动用两百二十万,另外八十万只能用来救急。”

    赵冠侯摇摇头“不,六百五十万是朝廷出的,我个人,会拿出两百万阿尔比昂镑来救市。这笔钱,由你和华比银行共同支配,包括你成立女子银行的想法,我也表示支持。银行的注册资金,就从这里出。我建议,你的女子银行,找一家外国银行合办,最好能加入外国国籍。你要知道,单纯一个金国人身份,还是个女人,比较容易吃亏,有个洋人身份撑腰,官府对你就要忌惮三分。做银行业,没有靠山是行不通的。”

    “一……两百万镑?”陈冷荷饶是见过大场面,听到这个数字,也心里一惊。她可没想到,赵冠侯会出这么多银子。即使是和华比银行共同使用,对自己的信任,也是超过想象。换句话说,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也不会拿出四百万以上的银子,供自己开银行的。

    赵冠侯笑了笑“你不用那么激动,这钱不能算是我的,而是我赢来的。你回国时间不长,有一件事大概不清楚,听我跟你讲。”

    元辰殿赵冠侯将与铁勒对赌的事,从头至尾的介绍一遍,陈冷荷听的美目放光,一双手握成了拳头,不自觉的挥舞起来。“干的好!铁勒人夺我土地,杀我子民,也该他们付出些代价了。这件事,真的是……太让人激动了。”

    不自觉间,陈冷荷对于赵冠侯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的恐惧排斥,变成了羡慕。主动向前走了两步“你……你是说要把几百万银子交给我操作,你不怕我搞砸了么?毕竟我没有过工作经验,而且是个女人。”

    “女人又怎么样?工作经验你确实是硬伤,但是简森夫人会带着你做,她是熟手,有她在旁,不会有问题。至于女性身份,我从不认为这会是什么短板,男人可以做到的事,女人同样可以做到,男人做不到的事,女人同样也可以做到,比如……生孩子。”

    陈冷萍笑了笑,不过笑的很苦涩。她的计划书内容,涉及到未来几年之内,对松江市场的持续整顿、开发,这也就意味着,她要长期投入进去,不离开一线。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求做松江太太的原因,除了两头大这一条外,也是没办法回山东,否则就把握不住市场。因此,也不可能在几年之内生儿育女,如果赵冠侯非逼她生产,她就只能放弃事业。

    好在赵冠侯并没有催促,而是自顾道:“我这八百万银子,是在松江和铁勒人对赌赢来的。所以,也没想过要拿回山东。银子我准备都用在松江,除了投资以外,我还要在松江搞一个慈善机构,像是小小这样可怜的姑娘,城隍庙外面那些人,我要为他们想办法,尽量多救一些人。夏天还好一些,等到冬天来时,他们中很大一部分是要饿死的,我要做的,就是减少这一切的发生。”

    “你……你真的愿意拿到手的钱做慈善?”

    见陈冷荷关切的看着自己,赵冠侯点点头“我没有必要在这里撒谎,要不要,我对城隍去发个誓?”

    “那就不必了,如果你真的愿意在松江做慈善,我就要代替松江父老乡亲,对你说个谢字了。”

    “谢字就不必了,取之与民,用之于民,朝廷弃万民于不顾,我是总办大臣,总得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的位置。”

    陈冷荷又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心内不由和另一个男人做了个比较,随后暗自叹息了一声,天下的事总不能尽如人意,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如果是前几年遇到他,大概会和他成为非常好的朋友,结果现在,只能做夫妻了。

    她用手理了理头发,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能动摇了,抬头一笑“我们去豫园吧,那里有一家松江老饭店,我很喜欢吃。我们晚饭,在那里用吧。”(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 掠美(下)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钟,两人离开元辰殿,向庙外走。可刚走出去没几步,,已经有十几个身穿制服的华界巡捕迎了上来。松江已经推行警查制度,衙役全部换为巡捕,与北地一样,一律是穿黑色制服,盖帽,手中提着木棒,腰中则佩有泰西指挥刀。为首一人打量两人几眼,随后以木棒一指陈冷荷道:“你,站住!”

    赵冠侯把身子一横,挡在陈冷荷前面“有什么事么?”

    那名巡捕看了看赵冠侯,对于这种穿戴豪奢的主,他心里还是有些恐惧的,但是上命难违,却没有什么退路。只好强撑着,将脸一板“我们接到消息,这女人是葛明党,要带她回衙门去,接受调查。请和我们走一趟。”

    “那她要是不去呢?”赵冠侯冷哼道:“我和我的太太,要到豫园吃饭,没时间去衙门,更没功夫搭理你。马上躲开,不要挡路。现在松江世道不好,想找一份每月六元不欠饷的差事不容易,不要多事,砸了自己的饭碗!”

    他的一口北方口音,让这名巡捕又有些疑惑,打量他,打量的更仔细一些。“你……你是洋行的?还是领事馆?总之不管你是买办,还是通译,这事你都别掺和。这里是华界,一切得按我们的规矩办,葛明党是大事,连你们洋人领事都要配合大金朝廷。这个女人是你太太?不管是谁,也得先跟我们回衙门,有什么话,到衙门里可以说清楚。”

    “对不起,不去。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们赶时间。请你们马上让开,不要挡住路,至于葛明党之类的指责,你还没资格跟我说,让你们的上官,到我的公馆来递名刺,我会跟他谈。”

    那名巡捕以木棒一指“听着,有人出首,说你身边那个女人,是葛明党的同伙。在松江市面,公然传播反书,必须跟我们回衙门对峙,如果你继续阻挠,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反书这个罪名,在大金法律上属于灰色地带,重新修订的大金法律里,对于反书缺乏明确认知,以至于什么书能卖,什么书不能卖,都是一种随意解释的状态。

    像松江这种大码头,洋人多,洋书多,各种刊物都有,那就更不用说。像是豫园里开过国会,乃至有人敢直呼天佑帝为小丑。在松江,这都不算什么大罪过,何况是涉嫌携带反书。城隍庙里有人卖警世钟都不为怪,以这个理由来抓人,就更为牵强。

    赵冠侯并不敢保证,陈冷荷没带过反书。毕竟她一个留学阿尔比昂的女学生,接受了一些葛明党的思想,甚至较为支持葛明党,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自己堂堂山东巡抚,家里的女人看点反书,也叫事?

    他冷笑道:“反书?我不知道什么是反书,警世钟,猛回头算不算?这些书我也都看过,又能怎么样呢。”

    “你是说,你自己承认看过那些东西?太好了,这下你们两个都罪证确凿,谁也别想逃,来人,把他们捆起来,带回衙门再说。”

    城隍庙这里,有不少来烧香求保佑的,还有那些出售自己的难民,又有着卖小吃赚钱的小贩。一见到这里发生冲突,就有人围了过来。几名巡捕抽出警绳,向赵冠侯围过来。有人小声议论着,官府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胆子,连这种体面人也敢捉。

    赵冠侯的脸沉了下去“你真的要动武?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我不管是谁让你来的,目的又是什么,都不追究。带着你的人,赶紧离开,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一切后果,你都要自行承担!”

    “承担你个鬼!十三码头来的外乡佬,也敢在我们松江这里嚣张!信不信老子直接把你锁在牢房里,先关上十天半个月,就算你有洋行的背景,也保不出人。我只要跟监狱关照一句查无此人,没人救的了你。”

    那为首的巡捕,也被赵冠侯的态度激怒了,用警棍挑衅似的戳向他的前胸。却不想赵冠侯已经一把抓住棍头,一折一拗之间,警棍竟已经到了赵冠侯手中。这名巡捕大惊,还不等他摸向腰里的指挥刀,赵冠侯的警棍已经在空中划起半个圆弧,带着沉重的风声落下。

    一声惨叫中,这名带头的巡捕已经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头,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其他巡捕则后退几步,都抽出了腰里的指挥刀,明晃晃的刀锋,指向他们两人。从茶店里,一个人冲出来,指着赵冠侯大喊道:“大胆乱党,拒捕伤人,赶紧动手把他们抓起来。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杀!”

    一身大喝,这十几名巡捕同声大吼,刀一起向前递了递,居然也有模有样。赵冠侯哑然失笑“这种刀阵还是我教他们的东西,没想到,居然要用在我身上。刀阵确实很厉害,但前提是,没有遇到枪!”

    他话音刚落,手中警棍飞出,再一抬手间,两只左轮枪已经出现在手里,指向一干围上来的巡捕“退后!谁想上来,就得吃枪子。”

    “葛明党,这人是葛明党!他有枪!”人群里,不知是谁喊出了这么一声,随后看热闹的人,先自陷入混乱之中。松江这里打架的时候不少,但是光天化日公开拔枪大,除了葛明党,就是洋人。在人们的认知里,葛明党总是和炸蛋,刺杀联系在一起的。万一这两个人身上带着炸蛋,不是要牵连自己跟着陪葬?

    盲目的逃窜,造成的伤害实际比丢一颗炸蛋出来更大,不少被撞翻在地,还不等站起来,就有几只大脚从身上踩过去,发出痛苦的惨叫声。场面变的混乱,一些摊位被掀翻,饿疯了的人,趁机去抢夺地上的食物、洋钱,随即又被其他抢劫者打翻在地。

    为了争夺一个馒头或是一个圆子,几个人就可能滚成一团打的头破血流,对他们而言,就算真有炸蛋也不在意,总之食物是最重要的。

    人群中,那名为陈无为的年轻人,靠着刘富彪保护,拼命站稳身形,没被人群挤翻。但是想要拔枪或是投弹,都已经是办不到的事情,只能被动的,随着人群向外走。脑海里则思索着“居然这都让他逃了,简直没有天理。那个女人难道是我们的同志,那她怎么会和山东巡抚在一起?山东巡抚是葛明党?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些警查疯了?”

    砰砰。

    两声枪响,随即又是一阵尖利的警哨声,人数超过五十名的巡捕,迈着整齐的步子,从城隍庙大门冲进来,直奔二门,边跑边喊道:“所有人不要乱,全都遵守秩序,分左右站好。所有乱跑的,一律按葛明当治罪!”

    伴随着喊话声,又是几声枪响,这些巡捕手里都持有步枪,行动很是迅速。在一排枪的震慑下,拥挤混乱的人群,被枪声吓住了。一声声枪响,压过了其他声音,让老百姓不得不停下脚步,按巡捕的吩咐回到自己位置,渐渐恢复了秩序。

    可此时,城隍庙二门里,已是一片狼籍,满地鲜血。二十几个伤号在地上辗转痛呼,各色摊位打翻了一地,老板则跪在自己的摊子前哀号着自己的损失。

    刘燕北见到这支队伍来了,心头大喜,实在想不到,一个文弱书生样子的人,居然敢动手打人,身上还带着枪。他心道:多半自己是交了好运,真的遇到了两个葛明党。

    这个时候,海外侨民多与葛明党有联络,越是这种洋派人物,越可能是葛明徒。女人进了监狱里,自然可以任自己摆布,将来送给刘燕蓟。这男人,就是自己的晋身之阶。原本指望打点好刘燕蓟,让他保自己做个松江知县,现在看,自己也能当个道员,跟他并驾齐驱。因此他指着赵冠侯道:“把这两个葛明党抓起来,带回衙门,仔细审问!缴了这个男人的枪,那个女人别伤她,我们要善待女性。”

    陈冷荷颇为紧张的看着赵冠侯,这些持刀的巡捕,她倒是可以不怕,但是这些拿步枪的可是另一回事。不管是人数还是武器,都不是自己所能应付的,如果被他们带到衙门里……自己怕是要出意外。

    她并不糊涂,从巡捕出来找茬,她就能感觉的出,这事里有毛病。想来多半也是从自己身上而起,如果到了衙门里,赵冠侯大抵没事,自己却是未必就能保全。

    可是赵冠侯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举止从容,浑若无事,冷笑着看着前来的巡捕,压根没把那几十人放在眼里。巡捕队伍里,为首者手里提着左轮手枪,先到受伤者身前做了检查,随即举着枪朝赵冠侯走过来。

    可是就在双方即将接触时,那人停住脚步,仔细的打量着赵冠侯,片刻之后,猛的收起手枪,小跑来到赵冠侯面前,立正行礼“大帅,标下御下不严,让他们冲撞大帅,实在是死罪,请大帅原谅。”

    刘燕北耳朵不是太好,听不清来人说什么,就看见这名巡捕的带队官,给赵冠侯行礼,不由大怒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拿名片叫你来,是叫你来拿人的,不是叫你来攀交情的,带了这么多人,不是在那里干看着。放走了葛明党,这个罪名你可吃罪不起!”

    来人并不理会刘燕北的叫喊,而是对赵冠侯道:“标下是山东警备学堂,第三期的毕业生宋刚。培训之时,是大帅亲自为我们上课,结业时,也是您亲自为我们颁发了短剑和勋章。您贵人事忙,已经不认识小的,但是小的永远不能忘记大帅的栽培教导之恩。听闻大帅到了松江,施粥舍钱,赈济灾民,稳定市面。小的早就想登门拜见,只是身份低微,不敢去打扰大帅办公。没想到……是在这个场合遇到大帅。”

    赵冠侯看看他“宋刚……第三期……你是你那一科第十九名对吧?”

    “没错,小的正是第十九名,大帅,您居然还记得小的?”宋刚脸上一喜,情绪异常亢奋。腰板拔的更直,脸上因为激动和兴奋,出了一层汗珠。

    赵冠侯却冷哼道:“看来,我当初的名次给错了,你根本不配这个第十九名。看看你教出来的巡捕,都是群什么样子,横眉立目,凶神恶煞,这还有一点山东警查习艺所的影子么?我跟你们怎么说的,微笑执法,不能把自己当成衙役捕快,而是为百姓服务的侍应生。我教你的东西,都忘了?”

    宋刚被训斥的脸一红,但依旧立正答道:“回大帅的话,卑职没忘。只是松江不比山东,卑职只是个巡捕房探长,人微言轻,实无权柄,难以对队伍做出约束。这支队伍里,旧的衙役太多,以前的松江县三班,基本都被派进了警查队伍。使得队伍素质良莠不齐,有负大帅的栽培,请大帅责罚。”

    “责罚你,倒是谈不到,你现在也不归我管,我又怎么好说什么。怎么着,今天带这么多人来,是要捉我的?那好,拿手续,走公事吧。”

    宋刚连忙又是有一礼“大帅恩典,别为难小的了。小的再生八个胆子,也不敢跟大帅作对,这全是那个家伙的毛病。”

    他用手一指茶店门外的刘燕北“是他拿了名片,要我们动手捉人的,还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的好处。您也清楚眼下松江的情形,弟兄们开不出饷,家里老婆孩子要吃饭,为了银子,也是没办法。至于他为什么要做这事,小人也不清楚,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敢犯到帅爷头上,就是自寻死路。”

    宋刚一回头,招呼着手下巡捕“所有人都有,把刘燕北给我捆起来!”(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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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介绍:
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无分南北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一些人用热血和生命实现梦想,为国家寻找出路。 这是个最坏的时代,许多人看不到希望在哪,在他们面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在这样的大时代中,一个出身市井的小人物,乘风破浪,一路高歌。 城头变幻大王旗, 河边枯骨谁人惜。 错命乱曲狂笑去, 轩辕墓前温酒棋。督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督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督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