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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普祥真人     督军txt下载     督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九章 自投罗网

    巡捕们并没有行动,这些松江本地的警查,大多是由原先松江衙役三班留任,宋刚的掌握能力并不强。他们不太听从宋刚命令,但是看他对赵冠侯的恭敬,而且口称大帅。便猜到,面对的必然是一省督抚疆臣。这样的人,同样不是他们所得罪的起的,所以这些人明智的选择了不动如山。

    刘燕北听不清这里喊什么,但是看宋刚朝自己比比划划,就知道情形有变,提起衣服下摆,向着这里小跑过来。边跑边道:

    “你们松江的巡捕怎么办事的?眼前有葛明党,为什么不抓?我跟你们讲,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们是葛明党,放走葛明党,你们自己先要小心脑袋。”

    赵冠侯看着刘燕北,不记得与这个人打过交道,砖头问陈冷荷“这人谁啊?你仇人?”

    “没见过……他肯定不是好人!”陈冷荷气哼哼地说道,基于女性的敏感,她已经感觉到这个男人对自己不怀好意,而比起赵冠侯来,人到中年貌不出众的刘燕北,显然让陈冷荷更为不满。

    远处,又有脚步声和枪声传来,这次来的人马,步伐比巡捕整齐的多。仿佛是军队向这边赶来,边跑边有人喊着一二一的号子。

    巡捕们回头看过去,见是一支足有百十人的部队,一律穿着咔叽布的制服,手里执着长枪。这支武装,在松江十分有名,是本地商团出资雇佣的武装卫队,论战斗力,比张员的辫子兵还要强,算是华界里最强的战力。

    刘燕北大喜,朝卫队的带头人招呼道:“快,把这两个葛明党和宋刚给我抓起来。他勾结葛明党,想要谋反!抓住他们,我保你的前程,一个六品的身份跑不掉!”

    商会武装的带头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举动很是干练,在他旁边,还有而二十六七,纨绔打扮的男子,仿佛看西洋景一般过来看热闹。等见到赵冠侯与陈冷荷之后,他先愣了愣,脸上随即露出笑容。三两步冲到刘燕北面前,随即便扬起了巴掌。

    耳光清脆响亮,将刘燕北打的一个踉跄,后退了两三步,他仔细看着来人,却不认识。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

    那名纨绔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我特么管你是谁,敢张嘴说抓我兄弟,就该打。今个你走不了,我得让你好好认识认识,曹四爷的手段!”说着话撸胳膊挽袖面,摆出演全武行的架式。

    赵冠侯笑道:“四哥,过来吧,你这个身份打他,跌份。”

    那名纨绔,正是给赵冠侯打前站的曹仲英,这段日子他向赵冠侯借了一笔钱,在松江抄底,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与商会也走的很近,这次连商团来抓人,他也要跟着来凑热闹,不想正赶上这么一宗。

    他笑着看看陈冷荷“这是……想通了?本来么,小两口吵架难免,吵到要离婚,就没有这个道理了。”

    “四哥,少说两句,回头慢聊。”

    商团带队的军官也已经走过来,刘燕北捂着脸喝道:“快……快把这几个土匪抓起来!松江地面太坏了,怎么那么多土匪。”

    “土匪?”那名军官哼了一声,却是一巴掌,抽在刘燕北另一边的脸上。“我看你才是个土匪!忘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抓小爷叔,漕帮三千门生,跺跺脚,松江地面要颤三颤!敢惹我们的人,我看你是活腻了!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松江的武装商团势力极大,巡捕不敢招惹这些武装力量,几名团丁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绑人。那名带队官则来到赵冠侯面前,恭敬施礼“小爷叔,我来晚了,让您受了惊,师父那里,您还要美言几句,否则堂口规矩吃不消。”

    “你是……关锦春吧?大字辈的师侄,是不是?上次和老师兄还是商会周会长喝茶,你也在场。”

    那带队的军官一喜“小爷叔还记得我这个小把戏……小侄正是锦春,您叫我小春就好了。这里的事情,您不要管,把这个忘八蛋交给小侄,小侄慢慢炮制他。”

    “别急,先把他带到茶店里,我有话问他。我好端端的逛庙,犯了谁的忌讳,怎么也要找我的麻烦。就算是霸道,也没有这么个霸道法,这也太过离奇了。”

    茶店里,约了刘燕北茶会的几个衙门头脑,都没有办法离开。见到宋刚反水时,他们就知道事情起了变化,等看到商会的人上前口头,就知道彻底弄僵了。

    商团里面,漕帮的力量很大。这些人认帮不认人,显然这个年轻人在帮,辈份还很大。而符合这个身份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全权处置松江市面的山东巡抚赵冠侯。

    这些公门中人,他们在衙门里的事权很大,甚至可以架空正印官,自行其是。但是本身的位阶不高,与赵冠侯这边的公事投递,都是由刘雄接收。他们不是官,根本没资格见赵冠侯,也就认不得这位山东巡抚庐山真面。

    如果是姜凤芝在,他们倒是可以认出人,偏生赵冠侯跟他们没交集,无法辨认。结果现在闹到这一步,已经收不了场。

    商团的人进来之后,并不给任何人面子,以步枪一顶,随即就是动手捆人。等到赵冠侯落坐时,眼前已经捆好了一排。他冷眼扫了过去“好端端的,败我的兴致,简直是莫名其妙。锦春,我晓得漕帮的手段厉害,但是一直没见过,今天正好开开眼界,来露几手,让我看看。”

    “晓得!来人啊,关门,动手!”

    茶店的门关上,随即鬼哭狼号的声音就传出来。这些漕帮弟子,平日多是口头混青皮,再不然在码头上与江湖人争斗,招惹官府的胆量是决计没有的。今天遇到这情形,可以随意打衙门里的书办长吏,个个兴奋不已,出手又狠又重,没几下,就已经见了血。

    赵冠侯又吩咐道:“找文房四宝,让他们写口供。每个人都要写,写好之后如果核对不上,就接着打。就算都打死,也有我给你们顶着,什么都不用怕。”

    “慢!大帅勿动手……我招好了!”一名松江县的书办年纪最大,根本就不扛打,这时第一个就软了下来。刘燕北的那点算计,赵冠侯不说也能猜出六七分,等写出来之后,就彻底明白。唯一没想到的,则是刘燕北并非夺美自用,而是预备着献给新来的松江道刘燕蓟。

    刘燕北这时也知道来人身份,心知自己撞了大板,连忙讨饶“大帅饶命……大帅恩典。我也是直隶人,与大帅是大同乡,不知者不为过,大帅微行,下官不识,才有这场误会。看在大同乡面子上,高抬贵手,放我一遭吧。实在是下官今天多喝了几杯酒,有点糊涂,一时冲动而已……家兄……家兄是北府七爷门下。您就算看在七爷面子上,也请高抬贵手。”

    赵冠侯并未理他,而是将口供交给陈冷荷,看她的俏脸气的煞白,才问道:“你怎么说?”

    “我不服气!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上次是这样的人,这次的官也是这样的人,这官和那些****的,又有什么区别!我要出气!”

    “出气,这很容易。锦春,把这些人每人打断一只手,然后送他们去看医生。至于这个刘燕北,把他被我捆到柱子上,我要玩个新鲜玩意。”

    几个漕帮弟子将刘燕北拖到一边,紧紧捆在明柱上。曹仲英从外头寻了个鸡蛋,摘去刘燕北的帽子,随后将鸡蛋立在他头上。赵冠侯抽出左轮手枪,又寻了一条黑色绸子,缠在了眼睛上。

    “我今天练的这个东西,叫听天由命。待会开枪打鸡蛋,如果打的中,那自然是最好,打不中,是我学艺不精,演出失败,倒也不是有心杀官,刘大同乡,你还得多包含着一些。”

    刘燕北见赵冠侯在眼上蒙好黑布,随后原地打转,吓的惊叫道:“不……不能如此,我亦是朝廷命官……”

    砰。

    在他说话的当口,赵冠侯已经在原地连打了十几个旋转,随后一个回头望月的架势,扣动了扳机。枪声响过,左轮枪在手里耍了个枪花,又吹去枪口的白烟,这才动手解黑布。

    陈冷荷这时却走上来,主动帮他解开遮眼布,只见刘燕北头上的鸡蛋被打的粉碎,蛋黄顺着他的头,一直留到了脸上。

    刘燕北本人,却在枪声响过之后,头向旁一歪,嘴角边已经吐了白沫。如果不是确定有呼吸和脉搏,几乎以为他已经被这一枪给吓死。身下,一片臭味袭来,顺着裤子向下淌水,曹仲英抬腿在他身上猛踢两记

    “什么玩意!就这么点胆,还敢出来惹事?我看啊,就冲他,刘燕蓟也不是什么好货。”

    “他是不是好货都没用,我不准备让他当这个松江道了。四哥,麻烦你一点事,等这孙子醒了以后,让他写伏辩。把经过写清楚,不写就打到他写。然后将伏辩交给简森夫人,她知道怎么做。我要刘燕蓟这个松江道台做不成。至于眼下……不知道老松江那边,还有没有位子。”

    关锦春上前道:“小爷叔放心,您要吃饭,随时都有位子,小侄马上就去办。”

    商会在本地势力就很大,加上漕帮,就是黑白通吃的格局。一声吩咐,席位立等可办,等到赵冠侯与陈冷荷到了老松江时,位子已经准备好。

    酒是上好的绍酒,菜则是陈冷荷点的,动手的,是老松江的头灶,手段高明的很。一桌酒席整备的极是精美,伙计也小心的伺候着,生怕两人吃的不高兴,顺手把这也砸掉。

    陈冷荷边吃边道:“以前一回国,爸爸就会带我到这里来吃,只有这次是例外。如果不是……不是恰好昨天晚上打了电话,我就看不到他老人家了。”

    “冷荷,这件事本来就是意外,你也不要太难过。本来,把陈翁带到会审公廨是为了保护他。你也知道的,那些袍哥不好惹,还有一帮收不到钱的储户,他们发了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他老人家留在府里,也不安全。会审公廨那边有洋兵守卫,不怕外人,没想到老爷子没想开……好在,现在人已经救过来,几天之内,就有好消息。”

    “不,这件事的责任总归在我。爸爸本来以为有了希望,可是我却毁了这个希望,他就算放出来,又能怎么样呢?现在这个市面如此,如果没有你出资金帮扶,正元是不可能起死回生的。正元是爸爸的心血所在,他不想看着它毁掉,受了这么重的打击,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要走绝路。如果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罪魁祸首。”

    她喝了两杯酒,忽然道:“如果今天你没有和我在一起,遇到这件事,你说会怎么样?以前我来城隍庙也有几次,不是这样的。不该有那么多人卖儿卖女,也不会有人这么无法无天。”

    赵冠侯点头道:“这就是秩序的作用了,太平年月里,即使是松江道,也不敢肆意妄为,更不用说,只是去职官员的刘燕北。但是崩坏的秩序,助长了人们的野心,在这种环境下,给人一种,我有力量就可以为所欲为不用受惩罚的错觉。刘燕北的力量,来自于他的银子,现在松江,最需要的就是现银。他带了上万两的现银到松江,自然就受到各方力量的追捧。再者,刘燕蓟即将得到正式任命任职业松江道,其一举一动,直接关系着整个松江的命运,衙门和商会都买他面子。作为其代理人,刘燕北自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不,我倒是觉得,你说的很对,不管是做钱业,还是做其他行业,都需要有足够强大的倚靠。否则,生意就没办法做下去,人身安全就没有办法得到保证。不是每个松江姑娘都有我这种好运道,有你这样的大人物保护我。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一个普通人的姑娘,现在多半已经受害了。所以,我决定了,我要救人!”

    她十分坚定的说道:“我要救整个松江,不但要开善堂、粥场,还要把那些破产的工厂救活,让机器恢复转动,让工人有工作可以做,有工钱可以拿,他们的家人不用饿死,也不用像小小那样,乞讨为生。”

    “很好,你有这个念头就很好,我会支持你的。”赵冠侯从怀里掏出金表看了看“时间不早,我想戴老板快要到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跟他见面。”

    “让他等。”陈冷荷的酒喝了不少,脸微微有些发红“你陪我去外滩坐一坐,然后再回去。豫园、外滩、大马路、跑马场,你还有太多地方没陪我去逛过。至于戴世伯,他的本事只有一个死缠烂打,真要是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他,他肯定是扛不起来的。能救松江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我。”

    两人回到赵府时,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钟,陈冷荷的酒意已经过去,又恢复了名门淑女的风度。见到戴家保之后,乖巧的叫了声世伯,回头对赵冠侯道:“你陪世伯聊,我先回房给你冲咖啡。”

    这等于一句逐客令,戴家保无论如何,也不能多留坏人好事,只好约定时间,先行告辞。等赵冠侯到了翠玉的房间时,却见依旧是陈冷荷在,身上穿了一件宽大的真丝睡袍,穿着拖鞋,这种打扮,反倒是更增几分吸引力。

    见他莫名其妙的样子,陈冷荷一笑“寒芝姐姐说了,这两周时间,你都属于我。因为未来,我要在松江长驻,大家都要让我。所以不管你去谁的房间,最后看到的都是我……”

    “鬼心眼真多。”赵冠侯笑了笑“你今天酒喝的不少,早点休息吧,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说话了。”

    见他转身要走,陈冷荷却果断起身,拉住他的手“你……你可以留下来么?没有强迫,也不是交易,是我自愿的……”她说话时,已经锁上了门锁,随后自己轻轻解开了睡衣的系带,真丝睡衣滑落于地,里面已是空城一座。

    医院里,已经脱离危险的陈耘卿,精神还是不太好,服用了镇静剂之后,刚刚睡着。突然,熟睡中的陈耘卿忽然做起了噩梦,在病床上大喊大叫起来“小囡……是爸爸不好……快跑!快跑!”(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章 女子银行(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终于将这位胆大且充满离经叛道思想的丽人拥入怀中的赵冠侯,在尽情采撷之后,亦是心满意足。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自己所有女人里最美的一个,而且其系出名门,如果不是这次股灾,她应该是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或是寻一个志同道合的丈夫,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自己做小。

    对于这么个美味,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但是,由于苏寒芝的关系,搞成霸王上弓,最后对谁都没好处。是以只是怀柔,至于是否能够成功,也没有充分把握。

    想来就算事情能成,怕也是其在几方劝导之下,被动接受自己,以不主动不拒绝的态度,接受自己姨太太的命运。这种主动留人的事,却是不曾想过。

    由于电灯已经关了,看不清陈冷荷的表情,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声调声倒是很平静。

    “什么为什么?反正我又没有正式下堂,早晚……早晚都是今天这个样子。不过我要说明白,我几年之内不会生baby,或者说,我未必会生。我会把事业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家庭和孩子。”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要孩子,也不是非要你生不可,我尊重你的个人决定。只是我有点奇怪,以你的性格,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因为……因为我在努力的让自己爱上你,虽然只有一天的恋爱时间,但是……也差不多了。”陈冷荷叹了口气

    “我曾经想过,给你一个追求我的机会,然后大家谈一场正常的恋爱。我想,如果时间足够的话,我有可能爱上你,也有可能不会。但是时间不等人,现在的松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我谈恋爱,而我就算没法爱上你,早晚也会被你这样。既然如此,还不如我自己早点完成这一步,然后可以把时间留下来做其他的事。再说,经过这么多事,我也明白了,金国的世道已经不像过去。我要么找到一个足够强的男人保护我,要么,就可能被无数男人践踏,你……可以保护我。”

    “你可能和我不合适,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就好象买马,我用我全部的身家押在你身上,押中了就大家开心,押空了就我一个人倒霉。我愿意用我自己,去换取整个松江得到拯救,不出现更多的悲剧。你不是说,有一个秘密,只有我……我们这样了以后,你才可以告诉我么?现在我已经把完整的自己给了你,再没有了退路,这个秘密能不能告诉我?”

    “当然。这也是我这次扶植钱业的一个重要原因,你听我说。”

    赵冠侯的手,一边在陈冷荷身上作怪,一边在她耳边,小声的嘀咕着。良久之后,陈冷荷发出了一声尖叫,“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么多银子……你原来是要借银行当通道,把银子洗白……”

    “所以啊,我才要确保银行完全听我指挥,我要银行怎么做,银行就得怎么做。数字太大,不能不防。这次松江股灾,除去伦敦部分不提,光是松江部分,股市里损失的银子就达到三千五百万,其中兰格志这个皮包公司,卷走的银子将近两千万。其中有五百万是以承兑汇票的形式发往扬基,这是留不下的。剩下的一千五百万,都要洗白。这里面,有大约六百万要通过华比和普鲁士的银行过境,剩下的九百万,都要从自己的银行手里走,不用枕边人,我怎么放的下心。”

    “你……你真的放心,把这么多银子交给我过手?”

    “当然放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在考察我的同时,我也在考察你。我相信你是个好姑娘,才会把这种秘密告诉你。你看安妮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我没碰过她一手指头,这个秘密,也没跟她说起过。”

    陈冷荷沉默了一阵,忽然说道:“这事你跟我说就好了,不要让爸爸知道,他们那些老一辈的商人,想法与你我不同,让他们知道,怕是要出其他变故,反倒不美。等到女子银行成立之后,我会为你把这笔钱想办法洗白的。”

    “洗白的办法,我已经想好了,就是跟你说过的办慈善。你知道么,天下间办慈善是最容易赚钱的行当之一,慈善办的越大,帐目花头就越多。我用两百万镑来反馈松江,这么大的数字往来,要洗几百万的银子,就很容易了,不会出什么纰漏。另外,我还要向朝廷电奏,请度支部、商部筹措官款一百万两,来松江救市。”

    陈冷荷想了想“这不可能。你从道胜银行赚了这么多银子,朝廷怎么可能还给你发钱,让你赈济百姓?”

    “就是这个话,我就知道它不可能发钱,我才要上这个本章。到时候朝廷不发钱的事,我在松江报界传扬开,同时刊登出我将以两百万镑救市的消息。你想想那是什么效果?老百姓会不认为我是万家生佛?人人都要谢我,说我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朝廷里谁想惦记这笔钱也没用,松江本地的力量,绝对不会放这笔钱离开,到时候他们与朝廷有的是办法斗,我既得了好处,又不会被朝廷分润,还能得名。而这几百万银子也不是填狗洞,而是交给你来经营,以钱生钱,这是不是一桩极好的买卖?”

    陈冷荷先是一愣,随即哼了一声,小声道:“奸诈!”

    赵冠侯满不在意的握住其身上那对天然的把手“这话说的,要是不奸诈,又怎么让你这样的小美人成了我的枕边人?高宗皇帝下江南,与和尚打禅机的故事你一定知道了。那和尚说,江上有两条船,一条为名,一条为利,让高宗听的很入港。其实要我说,江上实际只有一条船,既为名又为利。自古来名利一体,有利必图名,有名利自来,这两个字是分不开的。我向朝廷电奏,就是求名,洗白这笔款就是求利。没有这两字只凭一颗心,做事业是做不长久的。”

    陈冷荷知道,他这话里,有一半是点给自己,怕自己只凭热血行事,与手下离心离德。她应道:

    “这个道理我是懂得的,不过女子银行刚开始运营时,名利两字,都且谈不到。我用的人,就是用松江女校里的人,她们的境遇,不会比小小好多少。给她们一条活路,她们就会感恩戴德,至于其他的东西,总是要等银行走上轨道以后再说。总之,该给的好处我都会给,不会让她们的心灰意冷,好事变坏事的。”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说到该给的都会给,不要急,我们还有时间,我会慢慢的教你。直到让你彻底的迷恋我,崇拜我为止。”

    “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会爱上你?”

    “当然,我掌握了通向你心灵的捷径,你怎么会拒绝我呢?”

    在陈冷荷揣摩通向心灵的捷径到底是什么时,泰西大铜床又开始了响动,这个晚上注定不会让她有充分的休息时间。

    到了第二天清晨时,陈冷荷仿佛散了架一样,赖在床上不想动弹,直到赵冠侯亲自将早点端到床上时,她还将被子一蒙头“不要吃早饭……我要睡觉。”

    “那这样的话,我就告诉简森夫人先回去,本来还说跟你研究一下女子银行的事呢。”

    “别去……我现在就起床。不过……你先出去……”虽然已经有了夫妻关系,但是陈冷荷还是羞于在赵冠侯面前更衣,赵冠侯退出去,阿九和凤喜两人从外头进来,先给她道喜,后帮着她穿衣服。

    对于凤喜和赵冠侯的关系,陈冷荷亦有所知,颇有些为她抱不平。“这不公平,你也是他的太太,为什么要做丫头的事。我要向他抗议,抗议这种行为……”说着话猛一迈步,随后又坐了回去。

    凤喜摇头微笑道:“好了,我的荷太太,你啊,就好好的做你的生意,不要操心其他的。我的事我自己有数,你这个样子……我扶你出去吧,要不然要被简森夫人笑死。”

    阿九则一脸羡慕的看着陈冷荷,这个女人差一点成了自己的小姑子,可是现在,两人之间已经没了这种亲戚缘分。她已经找到了依靠,自己的幸福又在哪,其颇有些后悔,当初在品香老四那里,如果不是为陈白鸥守身,现在或许自己也是九姨太了?

    客厅里,简森夫人与邹秀荣都在,两人都是精于商业运作的女人,对于陈冷荷的计划已经看过,且做出了批改。从整体上说,她们倒是支持陈冷荷的意见,就是对于女子银行的事,觉得阻力未免太大。

    松江虽然风气开放,但终究有传统势力的影响,对于这么一间女子做主,女子管理的银行,持什么态度,难说的很。或许开不起来,即使开起来,也可能招募不到男性员工,又或者可能有人蓄意来捣乱。邹秀荣另有一个想法,就是这银行一旦成立起来,陈冷荷就要长驻松江,不能回山东去。姨太太与丈夫长期分居,时间一长,难免有闲言碎语,于名声不大好。

    这话她不能明说,只能悄悄告诉赵冠侯,赵冠侯反倒是无所谓的一笑“夫妻两个,重在彼此信任,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还不如趁早一刀两断算了。我信的着她,她也不是那种女人。如果……如果未来她遇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我也不会强留她不放,会让她下堂自去,这样彼此都很光彩,不会搞出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邹秀荣的眼睛一亮,随即一暗“老四,要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你一样想,这个天下就好了。我爹前几天还给我派电报,说我跟你府上住的太久,坊间流言四起。二嫂倒是不怕流言,可是你的官声……这算是我连累了你。”

    “二哥只要不吃醋,就一切都好。他是读洋书的人,应该胸襟和见识都很出色,我相信他不会为这种无中生有的化,就吃干醋动肝火。只要他那里定的住场面,我们之间问心无愧,还有什么可怕的。”

    “好一句问心无愧,二嫂就冲你这话,就要帮你。这事既然你自己有决断,我就不多说什么,如果要成立银行的话,我要做个帮理。需要多少股本,我去想办法筹措,大不了先向寒芝借钱。”

    赵冠侯一愣“二嫂,冷荷做经理我是不反对的,但是你做帮理,我是真反对的。你一做帮理,也要长驻松江,二哥怎么办?你们两个耍耍花枪就好了,不要真搞的长期分离,那样对感情不大好。”

    邹秀荣冷哼一声“松江离山东,也不是千山万水,他如果有心找我,乘船可到。如果无心,就算我们两个都在山东,也没什么意思。”

    见她的意志很坚决,赵冠侯也劝解不了什么,只好又回到客厅了,房间里,简森与陈冷荷谈的却甚为投机。简森的经验是陈冷荷无可比拟的,但是陈冷荷的眼光,和投资的敏锐性,也让简森十分欣赏。

    “亲爱的,我想这个松江夫人,将是你此行最大的收获。陈小姐提出的建议,我觉得非常有建设性。如果全部使用她的建议,你在松江的救市行为,将变成一场投资,未来将获得可观的收益,或许比你投入的资本,回馈要大的多。”

    赵冠侯笑道:“即使不是如此,冷荷也是我此行的最大收获,当然,你也是。我不是因为她有某种能力而喜欢她,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这两句话一说,陈冷荷的脸微微一红,摇头道:“说正事时,不要打岔。名正才能言顺,要想推进我们的计划,首先就是要成立银行,让银行恢复营业。现在办一个银行的手续,不知道要等多久。”

    “手续的事我来办。立刻派人坐火车到南京去找张制军盖印,至于江苏巡抚程全德……我管他死不死,他同意要办,不同意也要办。倒是地址需要考虑一下……正元钱庄如果翻盖的话,时间上会比较紧张。”

    简森道:“新成立的正元银行,本号可以设在公共租界,原华比银行的办公大楼,反正我们华比银行也是要搬到道胜去的。那栋楼空出来也是空着,给正元银行用就可以。正元钱庄可以改成分行,由于时间关系,可以先将就使用,等到市面稳定之后,再动手翻盖。”

    陈冷荷点点头“感谢简森夫人的大力协助,正元和华比,将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不过翻盖的事可以延后,工料最好现在就定下来,现在用工买料定合同,是最划算的时机。等过了这波风浪,价格就又上来了。除此以外,善堂的事也不能落下,我想……就叫山东赵记善堂。”

    “不,叫松江陈记善堂,这个出来做事的人,交给岳父,我只出资就好。”(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一章 女子银行(下)

    陈耘卿之前就在松江有善人之名,赠衣施药,善事做的很多,对于搞慈善事业,也颇有一套心得。但是不管怎么说,赵冠侯投入了这么大一笔资本,却愿意让岳父主持,这让陈冷荷心里大为受用,低下头,小声说了声谢谢,手已经被赵冠侯趁势牵住不放。

    简森暗自发笑,陈冷荷的经验毕竟还是不足,只看到谁经营,忽略了宣传。反正到时候报纸上连篇累牍,都会写赵冠侯慷慨解囊,以数百万巨金兴办慈善,这个名声,他是肯定会落下。管理善款的庶务,他分身乏术,左右是要交给外人,自己主动说出来,还落个漂亮。

    这事倒是不用揭穿,只在心里有数,简森又说道:“按照我的想法,既然正元银行总行设在租界,那么也该由外资入股,这样才能算做一家真正意义上的现代银行。华比银行,在正元银行里占百分之十的股份,汇丰、花旗、利华等银行,也各在正元拥有一些股份。这样一来,正元本身既有官方的力量,又有泰西股份,未来的松江道想要对银行不利,也是办不到的。”

    陈冷荷摇摇头“夫人,我有个想法,银行不叫正元银行,叫山东正元银行。”

    “山东正元银行?这是为什么?”

    陈冷荷的脸微微一红“因为……把丈夫的姓氏冠在前面,也是国际惯例的一部分。”

    她和赵冠侯的结合,原本是形式所迫,可此时,却是心甘情愿的表示。邹秀荣在旁不住微笑“老四你好本事啊,冷荷主动提出来要改叫山东正元,这个名字,我看很好,就这么定了。冷荷,二嫂到时候给你当个帮理,你欢迎不欢迎?”

    几人笑了一阵,赵冠侯不好说出,自己掌握了通向她内心的捷径,不怕陈冷荷不屈服。转而问道:“既然说到松江道,刘燕北的伏辩,送到了没有?”

    简森点头“我已经将他所写的自供状送交给阿尔比昂总领事,并将抄件电发京城,阿尔比昂驻华公使朱尔典、普鲁士驻华公使雷克司都表示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理,一定要向大金外务部做出严正声明。像刘燕蓟这种松江道,无助于金国与世界各国的交流,将不受租界的欢迎。如果朝廷执意要委任其担任松江道,领事馆将拒绝与其进行交涉,也禁止其进入租界之内。”

    “这个办法好,松江道最重要的差,就是和租界接触,如果被总领事拒绝进入租界,这个松江道是万万做不成的。蔡煌带了十五万银子进京打点,说不定有希望回任,到时候有他关照,咱们山东正元银行的工作,就更好做了。”

    陈冷荷则说道:“山东正元的股份构成上,除了外资部分外,我想,对于市面上钱庄的坏帐进行整理。无非是钱庄放出的贷款收不回来,钱庄欠的存款和借款归还不了。那么我们可以这样,将一部分存款和欠款,转化为债权人对山东正元的股份,以债转股的方式,作为对一部分债务的清偿。同时对于钱庄借出去的债,我们按情况处理。比如那些坏帐,我们可以以一定折扣收购,再派人去收债。没有现金的,可以用机器、土地、甚至是技术来进行偿还。当然,估价的部分,得由我们来完成。比如小小家里,如果欠了我们的债,那部分生丝,我们就可以要来抵债。虽然生丝放久了会变色,但是我们拥有下游机构,可以织丝为绸,则可以避免损失。甚至于古董、字画,这些东西全部可以拿来抵债。当然,这需要官府的力量,必要时,还需要借助租界里工部局的力量,否则很难实现。”

    邹秀荣笑着说道:“不光是靠这些力量,漕帮的力量也离不开。冷荷,二嫂看你年纪不大,听小小说,你又是个很厚道的人,收债这种事,你行么?”

    “二嫂,慈不掌兵的道理我明白,善心我当然有,但是决心我也不缺。做善事是为了拯救贫苦,收债,是为了保证经营,这里面的轻重,我会分清,也不会为了心善,就把该收的债放过去。现在的松江,城里郊外,数以十万计的人等着救命,我没有时间关注其中一两个人的死活。”

    一旦事情敲定,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就比较多,一是要找人手,二是要跑手续,第三则是要做准备工作造势。小小和安妮就在赵宅,找起来方便。陈冷荷与她们说了一阵之后,两人都没什么意见,愿意加入山东正元银行工作。

    赵冠侯这边则联系了去江宁的专列,上了火车之后,陈冷荷才说道:“小小那边是没什么问题,她现在孑然一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甚至还要做我的丫头。只求不用出卖自己,就可以吃一口饱饭,有个地方睡觉就可以了。我要她到银行工作,她没什么话说。安妮的情况就麻烦一点,她……很可能喜欢你。”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过。”

    “是啊,你什么都没做过是你的事,她怎么想是她的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可以感觉的到她的想法。何况她搬到你家里,自己其实是没了退路的。现在她搬回去,说你没碰过她,也要有人信才行。哼,我现在知道,上当了。寒芝姐姐那天晚上不要我回家,原来也是断我的后路来着。我当时迷糊了,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才刚想明白。……寒芝姐对你真好。”

    赵冠侯笑道:“怎么,后悔了?”

    “是啊,后悔了,不过后悔也晚了。但是我警告你,不许去打安妮的坏主意,我要为她介绍一个好丈夫,不许你去骚扰我的员工。”

    木已成舟,何况有着正元和善堂的事在眼前,陈冷荷当然不会为这点事就真的翻脸,其亦是个很聪明的女子,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发一点小脾气,能增进一下情趣,又不至于真的弄巧成拙。

    随即她又说道:“安妮的工作,可以让戴世伯去做。反正你也要救正元了,兆和的处境就很危险。戴世伯为了自保,你说什么,他都会听,让安妮到银行做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安妮又最听爸爸的话,怎么说怎么听,也不用担心。就是女校的其他人,就比较难找,说不定……还要用到那个什么老四。”

    形势比人强,一些女校里的优秀学生,遭遇巨变之后,有多半已经沦落到会乐里,做起皮肉生意。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要找她们,都离不开地头蛇的帮助。

    收债这种事,一样需要漕帮的力量参与其中,到这时,陈冷荷也明白那天苏寒芝劝自己为品香老四求情的用心。与这种人保持好关系,在需要的时候,确实能发挥大作用。

    她又有些伤感“如果……那天不是你刚好来,我现在不是自杀,就是和那些人同归于尽了。虽然现在落到你这个坏人手里,也总比落到那种地方要好一些,说到底,还是要谢谢寒芝姐姐,也要谢谢你。”

    “咱们之间,不用说什么谢字了。”这节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赵冠侯的手就毫不客气的揽住了陈冷荷的腰“等从江宁回来,我要邀请松江本地报业的人吃饭,华报、洋报,都要请。你二哥以前不是在申报工作么?他喜欢什么报社,跟我说,我跟老板去谈,保证让他回去工作。如果不喜欢给人打工,那就自己开一家报馆。”

    陈冷荷心知,这样的人情越欠越多,自己也就跟这个男人的羁绊越来越紧,不论将来陈家是否真的能够重振家业,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下堂求去的资格,在舆论上,也站不住脚。

    但是这种帮助,自己又没办法拒绝,不管怎么说,二哥都需要一份工作来应付那个刻薄的嫂嫂。她摇头道:

    “二哥的脾气,不适合自己做老板,你找一家不大不小的报社,能容忍谈三天两头旷工,高兴了就来做,不高兴就不露头,写东西全靠自己心意,不向其他人低头就好。当然,这报社一定要在租界里,否则的话,他还可能被官府抓去坐牢。”

    “敢!我的舅子谁敢抓,我一个夹片,就把他先送进去。你是不知道,两江总督张仁骏,那跟我是老交情了……”

    陈冷荷微微一笑“你不用这样的……我虽然倡导男女平等,平权,但是也要讲道理。做你的松江太太,是我自愿的,不会搞下堂这种事,你不用这样。你为我做的太多,我心里反倒过意不去。”

    “这没什么过意不去的,我对我的女人,都会尽量帮忙的。何况这点小事,也算不了什么,来我给你讲讲,我和张仁骏是怎么认识的。”

    听着赵冠侯讲起抱犊崮,讲起山东,又讲飞虎团、宣化大战。等到两人从车站下车时,陈冷荷看赵冠侯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或许,自己是应该好好的了解一下这个男人,他身上值得自己去挖掘的东西,太多了。

    江宁为两江总督驻节之地,洪****兴时,亦曾作为国都,虽然经济发达程度不及松江,但依旧是人烟稠密,商业繁荣之地。出发之前已经派了电报,一下火车,就有总督衙门的材官接站,带了一支马队,护送两人到衙门。

    高升及护兵,去联系客栈,随后再到总督衙门外准备着候见。赵冠侯倒不担心安全问题,有朱尔典等公使的力量在,即使借张仁骏几个胆子,也绝对不敢在对自己不利。

    南方比之北方更为开化,两江总督衙门因为与洋人打交道的时候比较多,连二堂后面的布置上,也有一部分房屋修成了泰西式样的洋房。张仁骏会客的地方,就在这么一间西式大房里。

    签押房里除了张仁骏,另有一人则是当初跟着赵冠侯在宣化城外,跟铁勒人打过仗的管带张员。他在宣化大战时,很是出了死力,自己受了几处伤,但斩杀了一个铁勒将领。更为重要的是,他在缴获时,发现了一部勒勒车,那上面满载了一箱珠宝。这一箱珠宝,就成了他的战利品,也是他发达的资本。

    慈喜升天,新君登基,张员用一箱珠宝打点小德张,与他认做本家。对于小德张的母亲格外孝敬,认老太太做干儿子。有小德张之母的回护,小德张在隆玉面前,自然要为之揄扬。加上隆玉急需拉拢武将为己用,是以张员官符如火,如今已经做到了江南提督。

    这是大金体制内,东南的最高军事长官,位阶虽不及两江总督,但权柄之大,足以节制整个江南各处旧军,比之赵冠侯也相去无几。

    江宁的武装力量,包括原两江自强军编练而成的第九镇,以及巡防营,其中防营,则由张员指挥。他的官阶是从一品,比之赵冠侯并不低,可是见面之后,却是抢步上前,掸马蹄袖请双安“标下江南提督张员给冠帅见礼,冠帅公侯万代,指日高升!”说话之间,已经将手本高高举过头顶,俨然是下官拜见上官之礼。

    赵冠侯笑着将他扶起来“别跟我来这一套,你现在的官阶不在我之下,这个礼,我可受不起。”

    “不然,咱们不比官阶,得比身份。您是十主子的额驸,只冲这一条,末将在您面前,就永远是个下弁。再者在宣化时,您就是末将的上官,到了什么时候,您都是末将的上官,这是万万不能变更的。做人不能忘本,若是自己一升上去,就不认老上司,那还能算个人么?”

    张仁骏一笑“冠侯,他就是这个脾气,是改不掉的,有话坐下说。这位小姐是?”

    陈冷荷等通报了姓名,张仁骏以手扶额,思忖片刻“正元……哦,我想起来了,施典章那个案子,不正牵扯到正元么?朝廷正在选派大臣,彻查此案,正元肯定是要查的。不过……既然你是赵老弟的姨太太,那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京里不管是谁来,自有我来抵挡。只要我还在两江总督的位置上,就不能让自己人吃亏。”

    自从新君登基之后,袁系大不如前,张仁骏身上也有袁系烙印,只是他站队不太明显,加上为人没有什么把柄,所以还能在位。可是如今旗人总想着将各省督抚换成旗人,对于汉人排挤日深,张仁骏的日子也颇为难过。自然就格外看重老北洋的香火之情,希望守望相助。

    赵冠侯在山东闹的很大,于朝廷尊严自无好处,可是对于张仁骏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只要山东闹出了名堂,其他督抚,一样可以跟朝廷讨价还价,所以对于赵冠侯也就格外亲厚。

    至于办银行的公事,只一拿出来,他也不曾看,就吩咐了下人取钥匙,随后开匣用印,将两江总督关防盖下去。又问道:“银行的款项可足?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两江总督名义,向洋人借贷洋债,凑齐股本。我知道,老弟台与铁勒人对赌,一宝打坍了道胜银行,算是我大金自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押宝。赚的银子是很多,可是开销也大,松江的市面,一定要稳定下来,用款好说。我只怕,将来用款都解决不了问题,那时,就真正的麻烦了。”

    赵冠侯道:“银子的事,我还是可以想办法,如果实在办不到,少不了要向制军请援。不过我不是太明白,咱们江宁就有电报局,也有大金银行,这两处都是有钱的地方,用款,为什么要借洋债?”

    他话音刚落,张员已经接过话来“大人别提了,这两处地方……嘿嘿,怕是库空如洗,凑不出多少钱。就连我们防营,现在都已经开始欠饷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二章 江宁之行

    江宁的情况,与北方大不相同,驻守此地的新军统领徐绍贞,是前任大员李兴锐一手提拔起来的,与张仁骏并不相得。再者,第九镇的官兵识字率很高,军中读书风气流行,警世钟、猛回头、葛明军等读物,几乎到了公开宣讲的地步。

    南京本地,又有着各类体操学校、体育学校等民间军事院校,其培训的学员,因为有一定军事素养,很容易被招募到第九镇。但是这些学生,大多是倾向于学习泰西模式,反对君主制度,同情葛明党乃至自身就是葛明党人的军官士兵数量极大。

    自徐锡麒刺恩铭,到安庆起义,第九镇的军官里,有不少人都卷了进去。朝廷对于第九镇,也由重用变成了防范。如今国用不足,京城下旨,对南方各省新军的军饷重新计算,新军减饷,旧军加饷。归根到底,就是因为南方新军里,很出了一群葛明党。

    可是地方而言,给新军减饷,士兵不满情绪日高,搞不好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张仁骏身边只有一支小队子,力量有限,要防范第九镇,就只有重用张员。不但枪炮开始优先装备旧军,就连军饷,也是旧军足额发放,新军拖欠少发。如果旧军欠饷,那证明新军的欠饷更严重。

    张仁骏叹息一声“我也是没有办法,两江藩库,向来是义善源代办官款。其突然倒闭,部款无着,军费也就受了影响。几笔洋人的合同不能耽搁,只能先紧着洋人办。好在两江是饷源之地,等到过几个月,总能找到钱庄代办官款,解决问题。我所顾虑的,就是松江的市面如果不能得救,两江商业大受影响,商号倒闭,则饷源之地,亦无饷可筹,那时侯局面就不堪设想了。”

    张员倒是不以为然“制军,我看也没什么关系,那些个商人就是群刁滑之徒,没事就爱哭穷,永远听不到他们说自己有钱。其实让他们自救就好,用多少款,摊派下去,谁不肯交就抓起来枪毙,一准有钱。依我看,真正该稳住的是农夫,我看古书说重农抑商,这话是没错的。想想金银再多,也没什么用,还是粮食实在。一顿不吃,就要饿死人。米仓里没了粮,有钱也没有用,当兵的不能饿肚子打仗。”

    张仁骏摇摇头“绍轩,你这书都读的都不是地方,我都没什么好话说你,别打岔。”他又对赵冠侯道:“松江的事,绝对不是小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稍不留心,怕是就有一场大乱。可惜,朝廷在这个时候,偏又不发银子……”

    赵冠侯笑了笑“制军,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们为人臣者,只能尽自己的本分,但尽人事各必听命,至于事情将来到哪一个地步,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有心而无力,徒唤奈何。江宁的市面可还好?”

    “目前还勉强可以维持,可是其他地方就难说的很了,你也知道,义善源、源丰润涉及到东南各个行当,它一倒,扯耳腮动,谁又能独善其身?就是你的山东,或多或少,也要受一些影响。所以,这正元银行要紧开起来,一定得把松江稳住。整个东南就是一个病人,松江就是病源,不控制住病源,这病,是医不好的。所以,你在松江只管放手去干,需要什么公事,你就让手下人来投递,不需要亲历亲为,你的手下来,我没有不批的道理。至于有人掣你的肘,你只管说,我指名严参,绝不姑息。就像那个刘燕蓟,我已经给朝廷上了奏折,两江绝对不欢迎这个人来,来之后,我也要退回去。至于刘燕北,这个人我来帮你办,我这次不参他一个充军发配,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大金此时,地方督抚已经有权限对抗朝廷敕令,乃至于拿着朝廷吏部发的告身,若是与督抚不谐,也未必一定能上任。张仁骏说这话,也不是无的放失。

    正事谈完,赵冠侯起身告辞,张仁骏道:“既然来了江宁,就先不要回去,不管怎么忙,也要在江宁盘桓一两日,好好带着新妇玩赏一番,所需使费,记在两江总督衙门的帐上就好。”

    出了衙署,到了客栈里。这里距离夫子庙不远,是专门接待来江宁办理公事官员的仕宦行台。客栈布置的极阔,店老板用心铺排,房间布置,家具陈设都很是气派,符合巡抚的身份。可是陈冷荷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等坐定之后,郑重的对赵冠侯道:“你穿这身衣服……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看你穿西装,戴礼帽的样子。”

    “那容易,我回了松江,就把这身脱了。”赵冠侯边说边脱袍褂,换上随身带来的长袍马褂,陈冷荷不像家里其他女人,没有伺候他穿衣服的意识,比之毓卿的架子还大。他只好自己动手,边换边道:

    “为此官,行此礼,到衙门里来办事,总要穿公服,否则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你看张仁骏,他可以住西式大房,但是你要他脱了公服谈事情,这成什么样子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喜欢你做大金的官。这个朝廷,已经从根子上烂掉,没有指望了!你听听,当官的只想着自己,不想着百姓,那个张员,居然想要靠杀人来稳定市面,把稳定市面的事交给他们做,只会把事情搞糟。他们这种人,没有能力搞好国家,更没有能力救百姓于水火。”

    “所以才要我们出力,如果他们都那么能干,我们就可以享受生活了。”赵冠侯也不恼,拉着她坐下

    “张绍轩这人,是我的旧部下,其实不算归我直管,但是跟我手下打过仗。人不怎么好,脑子也比较蠢,你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张仁骏的品性不差,否则做不到两江总督,只是你要他救市,也要他做的到才行。他肯把关防拿出来担保,帮咱们借洋债,已经是仁至义尽,你换个人来,未必有这种面子呢。别气了,我带你在江宁玩两天,然后我们就回松江去。”

    “好吧,反正我不喜欢你穿成方才那样,好象一下成了老头子。”陈冷荷也知,自己这脾气发的其实没什么道理,若是遇到个脾气差的,已经要打过来。何况公事已经用印,银行就在眼前,这个时候闹意见,就成了犯蠢,也就不再多说。

    赵冠侯则盘算着“我们中午的时候先去夫子庙玩玩,到了晚上就顺路去秦淮河。”

    “秦淮河?”陈冷荷的美目一瞪“去那里干什么?”

    “喝花酒啊。”赵冠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去那里不喝花酒,又能做什么。你在阿尔比昂留学,眼界开阔见的多,但是我打赌,你肯定没去秦淮河喝过花酒。不知道传说中,荡舟湖上,赏花品香的情形。”

    陈冷荷大喜“是啊,我以前一直想来南京看秦淮河,都被我爸爸骂了,说是女孩子,不能到这种地方来。可惜啊,没有带相机。”

    “相机好办,我让高升现在就去买一台回来。”

    可是陈冷荷又有些犹豫“这……会不会有麻烦,像品香楼那次,你如果不来救我……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冠侯揽着她的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我让高升去买一套男人的衣服来,你换上之后,包准是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到时候包准被我更讨女孩喜欢。”

    “我本来就比你更讨女孩喜欢。”陈冷荷想起自己文明戏里扮演言论老生的反串,甚至船上几个泰西少女真以为自己是男人而暗送秋波的情景,大为有趣,趴在赵冠侯耳边说起那件事,但是随即就又想起了李大卫。

    那得算是自己的初恋,虽然短暂,但是记忆很深刻,尤其他的思想和言论,都很符合自己的理想,曾经认定,那就是上帝给自己选择的配偶。

    可是如今对比之下,她却又觉得,彼不如此,眼前的男人,比之李大卫是要强出许多。尤其他不会像李大卫一样,把自己随便就给卖掉,心内一软,闭上了眼睛,任赵冠侯将自己紧紧抱着,肆意温存。

    高升买回来的,是一套崭新的宁绸贡缎长袍,外面一件天青色马褂,一顶瓜皮小帽,外带一副茶晶眼镜,一根司的克手杖,打扮起来确实极为潇洒。陈冷荷是天足,从来没有缠过,所以穿布鞋不费力气。等她打扮好之后,对着镜子转了两圈,拉过赵冠侯来比较,得意地说道:“比你好看!”

    “那是自然,我的太太当然比我好看了,好,我们这就出门,去夫子庙。”

    可是不等他们动身,两份请贴就已经送到客栈里,两份帖子,一份是两江总督张仁骏下的,另一份是张员下的,都不容易推脱。陈冷荷的好心情再次荡然无存,恨恨的将帽子一丢

    “真是的,出来一趟也不让人消停,这种应酬都没完!”

    “没办法,这就是官场,花花轿子人抬人,老张给面子,我们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再把衣服换回来,咱们一起去。好在这是家宴,不用穿官服,你也不用看我那身衣服别扭。”

    “不去,他又没请我。你自己去就好,我和那些官太太,也没什么话可聊。”

    赵冠侯一笑“你做银行,少不了和达官贵人往来应酬,怎么,怕了?”

    “谁怕啊?我只是想……他们这些封建官吏,最讲究什么规制体统,到时候准是用妾来接待我……我也知道嫁给你是做小的,可是……可是也不舒服啊。”

    赵冠侯只好拉着她,又赔了些小心,陈冷荷也想到,自己的女子银行要想铺开场面,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是必须攻克的堡垒。她们带头把钱存进来,名声才能打出去,整个银行才能做起来。她点点头“好吧,我就跟你去一趟,正好也要看看,张仁骏到底是好官还是坏官。”

    张仁骏与张员的时间是约好了的,一个招待午饭,一个是邀赵冠侯晚饭。到了两江总督衙门时,是午后十二点过一些,酒席已经备办好。设宴的地方,则是在总督衙门后面的花园里。

    张仁骏的正室在家乡,在此的是他一个极得宠的爱妾,应付场面很有手段,拉着陈冷荷的手不住恭维,随后将她请到了后堂。

    张仁骏则与赵冠侯对面坐下,也不用仆役执壶行酒,只两人自己动手斟酒布菜。先喝了几杯酒,又说说各自情形,张仁骏才道:“冠侯,你在山东那一炮,放的动静可不小,简直称的起惊天动地。要不是朝廷这次赶上股灾,你可是不好落场,总不能真带着兵去兵谏。”

    “制军,您这话我可不敢当,我哪敢什么兵谏。最多就是自缚到京,请太后和摄政王发落而已。就算是这次松江的事能够妥善处置,我的官司,怕是也没完。”

    “我今天邀你来吃午饭,就是说这件事,你的官司,肯定是完了。朝廷现在,绝对不敢动你一根寒毛。有一份宫门抄,刚刚到我这里,你在松江还见不到。你看了宫门抄,一切也就明白了。”

    这份宫门抄,是用电报发送过来的,赵冠侯接过看去,只见上面的文字很简单,但是内容却是让人触目惊心:摄政王监国承沣遭到葛明党炸蛋刺杀!

    葛明党之前刺杀过五大臣,但是是在津门行刺,射杀恩铭,及广东将军,都是在外省进行,针对摄政王这一级别大员动手,且是在京师行刺,还是第一遭。这说明,京城已经不再安全,任意一名大金官员,都在被刺杀的范围之内,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是安全的。

    赵冠侯将宫门抄放下,举起筷子先夹一注干丝放到口里大嚼,等吃完之后才问道:“五爷怎么样了?”

    看他这动作,就知其对摄政王皇帝本生父并无半点尊敬,张仁骏一笑“五爷没事,炸蛋刚埋下,就被个晚上出来随地便溺的人看见,随后就报了巡捕。你练的巡捕,本事你是知道的,以物找人,很有些手段,把乱党一网打尽。现在交给肃邸在审问,具体审到哪一步,谁也说不好。但是不管怎么说,葛明党进京,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个天下,要乱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当年洪****兴时,虽然破了江宁,建制称孤,糜烂东南。可是江宁城外就有江南江北大营,向帅的指挥营,就设在紫金山上,炮口对着江宁城。局面远比今天的局面好。京畿要地,也有刺客行动,这在长毛最盛之时,也是难以想象之事。如今,却是真发生了,松江之事,若是处理不好,东南饷源三五年内接济不上,到时候,不知道又要出多少乱党造反。这个时候,朝廷唯一可用的力量就是军队,这个时候谁还敢逼你?谁要是再逼你,自己也说不这个话,你只管放心,不管松江的市面最后成什么样子,你也是有功无过。可是……愚兄我的位子,就难坐了。今天请你来赴宴,一是咱们弟兄的交情,二也是请你帮我一个忙,第九镇的军饷已经欠了三个月,老弟能否给我个面子,帮我这个忙?”(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三章 借饷

    新军第九镇徐绍贞,素不为张仁骏所喜,其部欠饷严重,也在意料之中,可是张仁骏特意开席为其讨饷,则大出赵冠侯意料。

    两江素为东南饷源之地,纵然因为钱庄倒闭一时筹款不及,但是借洋债也好,或是想办法办盐斤加征也好,总是有办法可以解决军饷问题。再者目前毕竟还有钱庄营业,只要张仁骏给出条件,自然有的是钱庄愿意为第九镇帮办粮台,不至于找陈冷荷帮忙。

    却听张仁骏道:“老弟,这话我也只好同你说,旁人面前没有办法讲,我这个位置,很难做人。张绍轩是个武夫,知道的道理不多,人也是个混帐。贪财好涩占个完全,但是他有一个好处,别人万万不及他,就是谁对他好,他就要对谁好。对朝廷忠心无二,这一点,我是可以用性命替他担保的。现在这个局势,你也看到了,两广总督的卧室,都差点被人挖地道塞炸蛋。我这两江总督身边,不留一支靠的住的枪杆子,睡觉又怎么闭的上眼?所以对待张员,就必须好一点。”

    他苦笑一声“徐固卿的人品才干,都不是张员所能比,论带兵打仗,一个徐绍贞胜过十个张员。有人说我看他不顺眼,这是没有的话,我和固卿是志同道和的朋友,他爱书,我也爱书,我们两人是真正的文友,至于绍轩……我和他谈不到一起去,只不过拿好话哄着他。可是固卿他的第九镇,我不敢用,也不敢裁。他的部队里出了多少葛明党,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这还是表面上的,现在我要是带兵去抄一抄他的营,怕是随便一抓,就能抓出几百个宣传葛明的乱党。这么一支部队和防营比,你若是在我的位子上,又该用谁?至于论战斗力,防营虽然是旧军,却有不少老军伍,第九镇虽然是新军,但用的好多都是学生,不曾杀过人,没见过血,真拼起命来,反倒未必是老兵的对手。论战斗力,论忠心,张员的防营都强过第九镇,人说我薄待新军厚待旧军,可是到了我这个位子上,谁又能不薄待新军,厚待旧军?”

    “制军,你这道理我是明白的,绍轩他……和贞帅不睦?”

    “一个李逵,一个谢安,又怎么合的到一切?固卿是个喜欢书的人,在江宁建立学寿堂,藏古书二十万册有奇。这是个雅士,也是个儒将。部队里倡导读书,招兵招的都是读书郎,与信任大老粗的绍轩,是说不到一起的。虽然新军在减饷,可是之前两边矛盾太深,彼此不能容。如果我按时给新军发饷,则绍轩那里,就觉得我薄待旧军,第一个要不满意。而第九镇呢,又觉得是得到了自己应得的,一个有怨气,一个不承情,你想想我能怎么做?”

    赵冠侯点点头“制军,这个意思我是明白的,现在第九镇欠饷欠的狠了,部队军心不稳,你怕他们生变故?”

    “没错,我一直防范第九镇造反,可也不想真的把他们逼反。毕竟朝廷用尽心血建立新军,如果真的搞到他们和葛明党合在一起,就是助纣为虐了。所以我只能左右平衡,一方面给旧军多发饷,一方面也保证新军不至于挨饿。其实,我偷着给新军立了一个折子,每月都从折子里拨一些钱,寻个名义发放给第九镇,用以维持。可是这回义善源……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啊。我现在要是以两江总督名义发一道公事,绍轩他又要找我来闹,我给第九镇发单饷,他就要我给防营发双饷,你说说这可怎么是好?”

    赵冠侯盘算一阵“这样吧,我找个机会,找贞帅赌一次钱。输他一笔银子,先把第九镇的亏空填上,把军心稳定下来。再寻个由头,跟他说明白,让他承制军的情。”

    “这倒也不必,绍贞是明白人,他也知道我的难处。你既然要办银行,我就在你的银行里立个折子,名字就写贞记。每月用多少款,让绍贞到你的银行里去提,绍轩要问,你就说是他自己的存款,这绍轩也没话说。至于这笔使费,我从两江的盐税和关税里,再为你来填补亏空,总之,是不能让你吃亏。现在义善源倒了,江宁藩库没有钱庄代办,我回头发一道公事,就由正元来代办江宁藩库,帮办防营的粮台。有你的面子在,绍轩不敢说个不字。”

    两江总督设有两个藩司,一名江苏藩司,随江苏巡抚驻苏州,一名江宁藩司,随两江总督驻江宁。江苏藩司管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及太仓直隶州、海门直隶厅。江宁藩司亦管四府,江宁、淮安、徐州、扬州,另辖两个直隶州,南通、海州。

    扬州有盐税之利,代办这个藩库,肯定可以收回本钱,代办藩库就等于是朝廷提供一笔数目非常可观的无息贷款给钱庄用。

    况且搭上了两江总督的关系,自可有很多好生意上门,这更是无形资源,不知道有多少钱庄,挤破头来抢这个差。再加上帮办防营粮台,采办军械军粮,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江宁本地钱业,都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即便是张仁骏拍板,把这两个差事交给正元,也要承担很大压力。

    赵冠侯也知,他这是放一个交情给自己,当下点头道:“制军的意思,我明白了,等回到松江,立刻就办。贞帅那里,要不要透个消息?”

    “不必了,朋友相交,贵在知心。固卿知道我的为人,我也相信他的威望,虽然目前没有军饷拨给他,但是以他在军中资望,再压一两个月,还是压的住。只要你的银行能够稳定市面,接下来的差,也好办的很。”

    这件大事谈妥,张仁骏长出一口气,又说起一桩闲话,这闲话是从外务部刚来的消息,他也是刚刚看到,恰好也是和炸蛋有关。

    “这事和松江有点关系,一艘从松江出发,去扬基的客轮,到了公海上爆炸。据说是有人在锅炉房安了炸蛋,一出公海就把船炸个稀烂,一船的人,几乎无人幸免,死的好惨。刚刚才查清楚,是有人用炸蛋炸掉的。”

    赵冠侯惊讶问道:“锅炉房安炸蛋,这听着有点怪,难道下手的人知道炸蛋几时能炸?”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炸蛋是随用随炸,怎么可能定下时间。再说,什么炸蛋,有这么大的威力?由于事发的地段是公海,咱们大金是没有责任的。可是船是从松江出发,所以扬基给外务部发了照会,要咱们派员协查。这份公事,还没有转到你那,想想松江现在的局势,也就不烦你了。这种事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它是从公共租界码头出发的,这板子不管怎么样,打不到咱们的头上,也不怕它。只是想想,让人心里发毛,难不成是葛明党有人发明了大威力的炸蛋,又有死士与洋船同归于尽?可是这又图的是什么,就让人想不通了。”

    赵冠侯附和道:“我也想不明白这一点,他们和扬基没仇,犯的上这么玩命么?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扬基方面,不知道会不会疑心到葛明党身上。”

    “那就是扬基人的事,我们不好猜,这几年里,葛明党闹的很大,与各国的支持,不无干系。只说扶桑,就是葛明党的大本营所在,在那里受到扶桑朝廷的保护,我们明知道他们人在那,却奈何不得。葛明党人现在的头目孙某,据说在扶桑很是结交了一些朋友。如果没有那些洋人为助力,葛明党也就没有今天的气候。玩炸蛋的,最早是扶桑的一干倒幕之人,葛明党就是同扶桑人学的这手段。如果我是扬基人,这官司必要同扶桑人问,同葛明党打。但是事情总归是跟松江有点关系,他们的公事问我们要,也是情理之中,等到了松江,你再敷衍他们就好。”

    说到这里,张仁骏举起酒杯:“扬基人或许会怀疑葛明党,乃至向扶桑施加压力,要求他们明白回奏,可是我想因为这事开战,万万不会。指望着洋人把葛明党解决,也不可能,在葛明党羽翼渐丰,早晚必为大害。广州之事,只是个引子,大乱子还在喉头,咱们大金,怕是又要到了动刀兵的时候。国难思良将,现在这个局势,我看又到了武人得军功的时候。你的事情不算什么,过几天,就等着朝廷下旨,来安抚你,也为咱们这些汉人督抚,出一口恶气!他们旗下大爷不是厉害么,我倒要看看,这个时候,那帮提笼架鸟逗蛐蛐的大爷,有什么本事力挽狂澜。你就撒开了折腾,我两江,是你的后援。”

    等到散了席,冷荷也请了出来,与赵冠侯回客栈。路上赵冠侯问起内宅情形,冷荷道:“那位姨太太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可是她也是个很可悲的女人,所有的算计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怎么跟大妇争宠,怎么跟其他妾室争宠。听上去,让我觉得很可悲,她活的一点自我都没有,是一个典型的旧女性悲剧。她倒是很刻意的讨好我,主动说要在我这里存钱,立一个折子。说是这一半天,就让下人把银子送来。”

    “存钱的事这样办,给张仁骏立个折子,写个仁记,他存一万,你写两万,存两万写三万,总之给他留一万银子的水钱,这也是一点小意思。他可是把两个肥缺给了山东正元,一般人抢,都抢不到。”

    等赵冠侯说完两个肥缺,冷荷也微笑道:“果然是开门红。咱们银行一开,就有个大单子到手。我倒是想起你跟我说的话,江上的船,只有一艘,有名就有利。看来……确实是如此。晚上的酒局,若是也有这么一笔生意到手,今天一天的气,也就算出了。”

    她终究是个商人性子,倒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些许怨气,已经消散,又开始惦记起自己的生意来。对于张仁骏的请求,她自无拒绝之理,只是摇着头“官场的复杂,真的是远超我的想象,正常的发放军饷,也有这么多的麻烦。如果没有你带着我,将来跟这些官府的人打交道,肯定要吃亏。”

    “没我带着你,你连官府的交道都打不了,你当两江总督衙门是这么好进的,非是义善源那等大户,又哪来的资格跟制军谈藩库,谈军饷?”赵冠侯说着话,又揽住了冷荷的纤腰“做业务是要拿提成的,你看,我今天带你谈成了这么大一笔买卖,这奖励……”

    “你的提成记在帐上,等到年底拿分红吧,钱庄跟大伙计就是这么算帐的。”冷荷俏皮的一笑,但随即就小声惊叫出来,举起皮包朝着某位衣冠禽兽的头上狠狠砸过去。

    张员请客的地方,是在他的私人住宅,这处宅院在秦淮河畔,本是个盐商的别院,修的精巧美观,极具江南园林的特点。张员已经知道赵冠侯携妾前来,自也带内眷接待。他的正室曹氏,在家里威望很高,张员视其如母,不敢稍有抵触。只是在江西老家,并未同来。在此迎接的,是他的姨太太邵氏。

    邵氏的年纪比张员小着一大截,今年也才刚十七,八岁,与赵冠侯是同乡,都是津门人,见面之后叙起乡谊,邵姨太未说几句,竟是眼眶发红,几欲落泪。张员挥手道:“你别在这里丢人了,说几句话还要哭,陪姨太太到内宅说话,外面没你的事情。”

    夏季里,张员穿的是杭纺小褂裤,下面偏又是一双官靴,打扮的很古怪。但是他对赵冠侯的客气一如在衙门里,还是以下官见上官的规矩拜见。请到房中,又知道赵冠侯不吃大土,命人送了雪茄上来。双手捧起一支向前递去“大帅请尝尝这个,这是扬州盐商的孝敬,三元一支的洋烟。”

    赵冠侯接过烟来看看,吩咐跟班高升“把我的烟给轩帅拿一盒。”他的烟瘾不大,但是随身必带香烟,一只纯银打造的扁平烟盒里,放着十只雪茄,两样比较,即使是外行也看的出,张员送的雪茄远不及赵冠侯自备的。

    “这是扬基烟草公司的经理,送我的吕宋雪茄。市面上要买,是二十元一支,你拿去尝鬯味道。”

    一来一回,反倒是张员落了下乘,他连连拱手致谢,又骂道:“这帮盐商,当真不是个东西,回头给他们个好看。”

    “不怪他们,这东西是洋货,盐商们是外行,有钱未必懂得烟好坏。派手下人去买,以次充好,本就是常事。绍轩,你这几年混的还不错,如今的位置已经坐到江南提督,未来说不定能封个爵位。”

    张员听到封爵,哈哈一笑“大帅,实不相瞒,卑职现在最大的指望,就是能为朝廷立下大功,博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他看看高升,赵冠侯挥手让高升退下,张员这才放心道:“眼下倒是有个机会,大帅,卑职要是趁现在解决第九镇,你能不能帮忙?”(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四章 贤者的礼物(上)

    “你这话我听不懂……什么叫解决第九镇,都是朝廷的官军,又不是绿林的强盗,难道你还想和徐固卿火并?”

    张员摇头道:“那自然不是,而是我要替朝廷除害。卑职家贫,后来给许制军做马弁,赌输了公费,没了办法,如果不是许夫人赏我笔盘缠,我怕是就要吃官司。在广西投苏元春,一刀一枪,才有今天这个位置。我今天使奴唤婢,吃喝穿戴,哪一样不是朝廷给的。谁要想推翻这个朝廷,就等于是砸我的饭碗,我没读过书,西瓜大的字认识不了一筐,可是懂得个道理,知恩要图报。谁砸我的饭碗,谁就是我的仇人。第九镇想要造朝廷的反,你说,我该不该为朝廷除了这一害。”

    “第九镇要造反,有凭据么?”

    “这还要什么凭据?安庆造反,军官有多少是第九镇出来的,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卑职在第九镇派有坐探,每天去打探他们的消息,这帮军官带着兵,天天在一起,除了读书,就是看报,并不用心操练,先不提浪费公帑,就说他们读的书,就都是反书!我已经几次向安圃建议,派兵抄查第九镇的营房,他就是不答应……”

    赵冠侯笑道:“那我怎么帮你?你让我向制军说,给你道公事去查抄第九镇?”

    “那倒不会,我是想让大帅帮帮忙,替我卡死第九镇的饷源。他们已经欠饷三个月了,只要大帅在松江控制住财源,不要让第九镇筹措到军饷,他们肯定就会反。到时候,制军就算想保他们,也保不下来,我剿办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赵冠侯一摆手“你等一下,你这么说,不成了逼他造反了?”

    “对啊,就是要逼他造反啊。”张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这帮读书人心眼太多,如果等他们自己造反,必是其实力充足,准备充分的时候,到那个时候要制,就不方便了。就得趁他们没有准备周全的时候,逼着他们提前造反,才好一网打尽。这不就是那个什么,金钩钓鱼么?”

    赵冠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没接这话,反问张员“那你看来,我是不是也该抓起来?”

    “不不,这是没有的话,大帅和徐绍贞不一样。大帅是老佛爷亲封的顾命,是十主子的额驸,你是绝对不会造反的。别人不知道,卑职是知道的,在怀来,在宣化,您是立过大功的,怎么也不可能是反叛。朝廷里有些误会,就好比是家里闹不和,将来说开了就没事。咱们人不亲义亲,义不亲号褂子也亲,大帅的第五镇是淮上子弟,卑职的兵,也大半是从两淮招募,都是自己人,怎么会火并。徐固卿是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跟大帅来比。部队里招了一群读书人,依我看,这个世道,最坏的就是读书人。一帮人拿着朝廷粮饷,却想着反朝廷,全是群白眼狼,像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非除不可!”

    “得了,你说这话我只当没听见,他第九镇的粮台不归我管,我不会替他筹款。但是你说不让他自己筹款,这话站不住脚。绍轩,我跟你说一句,你自己也好好想想,现在的朝廷不稳当。广东刚出了一场大乱子,连广东将军都被打死了。你这个时候,要是在江宁逼反第九镇,将来朝廷清议时,安圃很不利。他是老帅的拜把兄弟,大家做事,总要对的起老帅栽培之恩才是,你觉得呢?至于第九镇,你在他营里可以派有坐探,可见对其行动了如指掌。如果其有异动,你的防营可以出动剿办,用不着玩什么逼虎跳涧的把戏。”

    “这……”提起袁慰亭,张员就不得不服从赵冠侯安排,否则就难免落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号。他叹口气,只好点头道:“那就且听大帅的吩咐,再看他一时。只是我这话放在这,徐绍贞是个大白脸,早晚必要谋反,到时候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两人的话有些不投机,但是张员对赵冠侯这个老长官极尊敬,又不敢放肆,只好吩咐着备饭,铺排宴席。

    他如今做江南提督,有查私、查烟、查禁的权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还是查盐,私盐一旦为其所查,不光是要没收脏物,性命也有风险。不管是盐商还是私盐贩子,都要买他的帐目,按月送上一笔可观的孝敬,是以张员陡然而富,阔绰的很。

    他部下在江宁城内的部队,就有两万多人马,每人头上只吃五钱亏空,每月就是万两银子进帐。有了这么多钱,饮食起居上,也就格外豪奢。其本人善饮,每顿至少要半斤汾酒。

    肴馔上也备办的用心,先上来的是压桌碟及凉菜,随后摆上来一只外皮碧绿的大西瓜,赵冠侯也不知这是什么典故,怎么以水果为菜,等到丫鬟去掉瓜皮,才看到里面竟是一只大肥鸭。

    张元介绍道:“卑职府上的厨师,是扬州一位盐商送来的,这道西瓜盅鸭,就是他的拿手菜。把一个西瓜的瓤都去掉,把鸭子放进去来炖。若只是到这一步,其实这不算出奇,大帅您请尝尝肉。”

    赵冠侯夹了一块腹肉,却觉得味道尽是海味,再一看鸭子腹内,便以明白。原来鸭腹内的脏器全部掏出去,筑入燕窝、江贝、海参,将海味融入到鸭味里,便有此味道。

    随即上来的,则是以燕窝熬膏冻结以后,制成燕羔,乃是伴食妙品。另有一味粥,名为翡翠粥,却是邵姨太的私房菜。用整张新摘嫩荷叶洗净切碎,煎成浓绿色的汤,拌以太谷白糖,和以无锡出产的香稻米合而为一。

    这一桌酒席备办的用心,赵冠侯吃着满意,两下气氛渐渐又缓和下来。等到饭后,张员道:“大帅,您还没尝过秦淮河上船娘的味道吧?来,卑职带您到花船上坐坐,赏赏十里秦淮美景?”

    赵冠候用手朝内宅一指“绍轩,你说话还是那么不分场合,现在这当口干这个,不是给我找病?”

    “哈哈,男子汉大丈夫,玩几个女人不是天经地义,她一个做妾的,还敢管丈夫的事?”张员一脸不解“大帅,卑职讨了四个姨太,照样喝花酒,谁敢多说一个字,立刻甩一耳光下去,不怕她不服。女人就是这样,你越宠,她的脾气越大,你揍她,她就老实了。”

    “你在家里的威风,我亦佩服,但是家家情形不同,你别害我家葡萄架倒,咱就坐在这里喝点酒就好。”

    见他不动,张员也没办法,只好吩咐仆人准备红葡萄酒。他这葡萄酒是卡佩领事送的上等品,张家自己有冰室,以冰桶镇了葡萄酒来喝,口味格外出色。张员边喝边道:

    “大帅,您不让卑职主动解决第九镇,可是也得让卑职,有点力量防身吧。他的第九镇是新军,枪械装备,都比我的部队要好,将来一旦开战,我的人马要吃苦头。实不相瞒,卑职手里,倒是有一笔钱,可是想买枪,并不是有钱就行,还得需要门路。陆军部不许各军再自行采购军火,一律由陆军部统一购买分发,我们旧军如同随娘改嫁的儿子,到哪里都受白眼,有新枪也不给我们。再说,因为守着江南制造局,第九镇的枪,也有一大半是自制,既有江南制造局的枪也有湖广汉阳兵工厂造的枪。我们防营就更惨,拿的都是第九镇不用的旧枪,偶尔有一些汉阳造,就是宝贝,这要是打起来,不是等着吃亏?”

    “那制军的意思是?”

    “制军上了折子不假,可是陆军部认为,武器应该优先配发新军,争亦无用。我想自己买械,又碍于条约,只能购买普械。我跟普鲁士人交涉不来,谈过几次不得要领,只给亲兵们买了些普国枪,下面的弟兄还是旧枪。”

    他的才学差,跟洋人沟通的礼节一窍不通,采办器械上吃亏,是可以预见的事。赵冠侯笑道:“这倒是好办,我卖给你一批洋枪,保证是洋造。至于价款,只收工本价就可以,但是我也有个要求,除去买枪的款,要另放一笔钱在正元过一过手,表示你对正元有信心。另外,你跟那些盐商有来往,宴会酬酢时,替我的正元揄扬一番……”

    张员连连点头“只要大帅肯帮卑职做成这笔军火生意,这都是小事。我防营的粮台,以后就交给您的姨太太来代办,我采购军械粮食,都找姨太太帮忙,钱的事好商量,去几个大兵,到盐商家里转一转,多少银子都筹的出。”

    张仁骏虽然许了正元代办旧军粮台,但是不怕官,只怕管,如果张员这个带兵官有抵触情绪,生意实际还是做不成的。等到晚上回家时,陈冷荷的脸色不如在总督府好看,到了客栈里就沉了脸

    “以后少和张员来往,这人就是个牲口。你知道么,他那个邵姨太,是被自己的兄弟卖到张府里,张员先间后娶,动不动就打来骂去,邵太太身上可以看到伤。跟我说不上几句话就哭,生怕招待不好,张员迁怒要打他,这哪里是朝廷命官,简直就是土匪,强盗!”

    赵冠侯拉着她的手道:“那你说我和你,算不算先间后娶?”

    “这个……这个自然不算的。”看到邵氏,陈冷荷不由想起自己的经历,颇有兔死狐悲之感。但是两下比较,赵冠侯比之张员,自是强出许多,不管相貌年龄,都堪为良配,再者也不曾强迫,更不曾打骂,比起邵姨娘的命运,自己实在好的太多。

    见赵冠侯问起,她脸微微一红“说她的事,扯到我头上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跟你解释一下,生意就是生意,跟他好人坏人没什么关系。张员这家伙人不怎么样,但是确实有钱,这笔生意做成,我们很是能赚一笔,山东正元的牌子能创出去。那些盐商有银子,正好也要存到可靠的钱庄里,这些大客户,不能放过。”

    “你这个大伙计倒是很得力,一天下来,连谈了两场生意,作为奖励,本董事长决定……”陈冷荷笑道:“明天允许你陪我去逛夫子庙,把今天的损失补回来。”

    等到次日天明,两人还没动身,却有人投来名刺,正是第九镇统制徐绍贞。他与赵冠侯并无交情,冒昧上门,颇为意外。等到见面之后,见徐绍贞四十几岁,生的文文净净,仿佛个饱学宿儒,若非一身军装在身,想不到是个带兵的将官。

    彼此见过落座之后,略一寒暄,徐绍贞便说明来意,竟是来贷款的。他称呼赵冠侯为冠帅,是以军中官职来论,不叙他巡抚身份

    “听说冠帅决定在松江设立山东正元银行,徐某冒昧上门,请冠帅行个方便。第九镇已经三个月不曾发饷了,军队的公费开支暂且不论,士兵不能空着肚子当兵,再说第九镇实行就地征兵,好多士兵是本地人,需要养活家口,也是少不得军饷的。因此,我希望冠帅可以行个方便,贷一笔款给第九镇。军队的公费,我暂且不提,但是士兵的军饷,总是要发。军官收入高,可以拖欠,士兵每月只有九元军饷,是不能拖欠的。我想向冠帅贷款三十万元,至于抵押物……徐某在江宁,有一座学寿堂,内有古书二十万册,其中有一部分是宋版书。以这些书籍为抵押,借期半年,月息好商量,不知冠帅可否行个方便。”

    赵冠侯笑道:“贞帅,你不来找我,我其实早晚也要找你,这笔钱你不用借,制军已经给你想好办法了。”当下把张仁骏想的办法一一说明,在他看来,这是两全其美最好的解决之道,不想徐绍贞听了之后,却连连摇头

    “我已经猜到,安圃必用这法子为第九镇筹饷,我也正是为了不用这个法子,所以才特意来拜访,扰冠帅的好梦。”

    陈冷荷并没有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观念,加上做银行少不了和人打交道,一直在坐,这时忍不住道:“贞帅,您把二十万册古书抵押给银行,如果能按期归还贷款自然是好。但如果还不出,那些书我们就要收走,您难道不爱惜您的珍藏?”

    徐绍贞摇头道:“陈姨太,徐某爱书,爱书如命,可是我更爱民,爱民胜子。两下比较,我宁可让书受损失,也不愿意让老百姓为了我部队的军饷问题承担损失。”(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五章贤者的礼物(下)

    他苦笑两声,又说起一段过往,那时两江总督还是旗下三才子之一的端方端老四。其人亦是金石大家,喜好古书,与徐绍贞说来,得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是问题也就出在共同的爱好上,端方看中了徐绍贞的几本珍藏,想要购买,徐绍贞却不愿意割爱。两人竟因此而生嫌隙,化友成仇,不相往来,真正伤了交情。

    乃至端方在任上,给徐绍贞上了很坏的评语,如果不是正在办新军的当口,且徐绍贞有留学扶桑的经历,第九镇的统制,怕是还轮不到他坐。

    徐绍贞道:“我留学扶桑时,曾看过扶桑图书馆的藏书,结果发现,里面大部分是我国古籍,其中有不少是孤本善本,海外所有,我国反无。这道理又是什么?等我仔细访查之后便知,是扶桑专门由国家选派能员,到我国搜罗古书善本,以重金购买,或设计坑骗。国内又有一干不肖子孙,贪图洋人厚币,将祖先留下的书籍外卖,长此以往,则我国文化反不如洋人昌盛。我华夏大国,文明源远流长,可提起古籍,反倒要到外国才能看到。我辈炎黄子孙,又有何颜面见人?是以我倾出所有,搜集古书,为的不是个人发财收藏而是为我华夏文化,留一分元气。”

    陈冷荷听着不住点头“没错,我在伦敦的图书馆,也见过我们中国的古书,但是却因为是善本不许借阅抄录。但是我不明白,您把书卖给端方,不是一样?”

    “不一样。那班旗下大爷买书,纯粹是为了摆阔充门面,外加显示自己的才学。即使端方是旗下才子,其实也没强到哪去,书落到他手里,只会束之高阁,秘不示人。或是三五知己小酌时,拿出来自夸。若是为洋人看到,或因厚币,或因有事相求,必会割爱。我收藏的书,不是敝帚自珍,而是供研究者查阅,并请有识之士抄录、修复,期待有一天,将我中华的古籍挖掘整理补完。既不会卖给洋人,更不会敝帚自珍,把书卖给端翁与卖给洋人,也没有太大区别,我可以丢官,也不会丢书。”

    赵冠侯问道:“既然如此,那贞帅怎么又舍得用古书抵押贷款?以金国目前的财政,谁也无法保证,你半年之后就能归还贷款。用制军的办法,我觉得更好一些。”

    “我知道,从公事上从私人上,都是安圃的办法好。可是冠帅你想一想,安圃为我办了贷款之后,又拿什么还给银行?自高丽战败以来,我国财源已经濒临枯竭,即使两江饷源之地,也已经征无可征,派无可派,剩下的就是苛捐杂税。如我所料不差,安圃为了我筹措军饷,必会在扬州盐税上做文章,搞盐税加征。可是盐商不会凭空受害,必然是把这笔钱转嫁到百姓身上。为了支付赔款,百姓摊派赔款,生计已经很艰难,如果为了养第九镇,还要他们继续承担费用,以至于食不知味,我徐某于心何忍?”

    他起身道:“我辈军人,以保境安民为己任,不为一家一姓当兵,只为保卫国家,保卫百姓而战。让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军人真正的天职。如果因为解决第九镇军饷,让百姓生计艰难,就与初衷背道而驰。徐某只要在位一天,就要保民一日,我宁可自己倾家荡产,也不能让百姓因我受累。安圃高义,我心里感激,可是这好意我只能心领,不能实受,军饷,还是得另想办法。古书交给银行保管,也未必是坏事,我相信冠帅既然肯在济南办图书馆,就不是个视书如草芥之人,古书在你手上,一定会得到妥善保护。”

    赵冠侯重新请其坐下,复问道:“贞帅,其实你军饷的事,我觉得是小事,主要就是个误会。你若是约束一下你部下的行为,或许误会就没这么大。”、

    “我的部下并没有做错什么,也谈不到约束二字。我约束部队,所用者,军法。军人以服从军法为规范,犯军法者我绝对不饶。可是他们读书看报,懂得做人的道理,这与军法并不抵触,我又如何能约束。至于安圃所想,把士兵变成只知道服从的奴隶,不懂做人的道理,不懂得是非善恶,除了服从命令一无所知,那样的部队,只会是暴君手中的利刃,不是百姓的守护者,我是绝对不会让部队变成那样的。”

    陈冷荷听的大为赞同,接口道:“贞帅,你的军饷我来想办法。等到山东正元开张之后,你派人来取钱,我开支票给你。三十万元先行拨付,不需要你用什么抵押,只要你在信封里装一张名刺,把口封上,就算抵押物。以你的为人,我相信你不会食言。”

    徐绍贞愣了愣“我这不是成了丁宫保当衣服?”目光又看向赵冠侯,他并不认为姨太太当家可以当到这种地步,山东正元最后说了算的只能是赵冠侯。

    赵冠侯一笑“贞帅,冷荷是山东正元银行的董事长,她的意见就是银行的意见,我不会推翻这个成议。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记得派亲信来银行提款。”

    这事一敲定,徐绍贞心头也是一喜,竟是起身朝两人施了个礼“我代江宁父老,第九镇的官兵,谢过你们。冠帅是带兵的人,自然知道军饷的要紧。士兵无饷,必生变故,不是要扰民,就是要当逃兵。第九镇是子弟兵,若是因为无饷,而要为害桑梓,将来就没有面目见列祖列宗。冠帅保全了他们在父老面前的面皮,又保全了第九镇官兵的一口饭吃,这个恩情,徐某绝不会忘。”

    赵冠侯本来想要留饭,徐绍贞却连连摇头“我的部下都还吃不饱,我这个做主官的,又怎么能在外面吃大菜。山珍海味,于我而言,一如糖裹砒霜,实在难以下咽。等到我第九镇官军衣食无缺,我自设一席,请冠帅用酒。”

    送走徐绍贞,陈冷荷也有点尴尬,不像昨天那么活泼,也没使性子,反倒是看着赵冠侯问道:“我……我方才做的决定,你真的不生气?”

    “你是董事长,如果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你将来怎么做事。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只要你决定的事,就去做。当然,这个决定要经过管理层的讨论,你搞独断专行,也不是股份银行的风格。这次的数字不大,你就这么定吧,他们不同意,我也可以拿钱支持你,将来不要这么冒失的答应。万一说过的话兑现不了,不是就损失了信誉。”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觉得女人做事该听男人的安排么?”

    “哪有这种话,当初老佛爷在世的时候,哪个男人敢安排她?我没有这种念头,也明白你的想法,你觉得徐绍贞是好人,想帮帮他,这很正常,证明我的冷荷有良心,是个天良还没有丧尽的资本家,这是好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呸!你才丧尽天良呢。我……我只是觉得,在大金官场里,第一次见到这种好人,不帮帮他,心里下不去。再说我压他一张名刺,就贷款给他,这事自然会传开,在江宁,也会落一个好名声。做金融行业,名声很重要,有了名誉,就不愁没人给咱们生意做,对未来开展松江市场,总是利大于弊。”

    “果然无商不奸,你的算盘珠子打的很精明,我就更没什么可担心了。”

    “阿尔比昂的学校里,不会教人慈悲,我只是兼顾了慈悲和良心而已。大伙计,你需要学的还多着呢,还不准备准备,陪本小姐到夫子庙去转转,再不走,不知道待会又有谁来投帖子拜见。”

    两人在江宁待了半天,却不等去看秦淮风光,就坐上火车返回松江。原因是江宁的地面,已经显出不稳的征兆,每一家营业的钱庄前面,都排起了长龙。

    为了一个位置,或是一个号牌,打架斗殴都是常事,不足为奇。赵冠侯派人去打听,原来江宁的钱庄因为受源丰润及义善源的影响,已经倒闭了三分之一。剩下开业的钱庄,都有挤兑的趋势。

    为了防止剩余钱庄倒闭,两江总督出了布告,规定了每人每天取银子的上限,不许多取。可是老百姓担心自己的存款吃倒帐,又怎么甘心只取那么一点?于是经常有一家人分开排队,就为多取一些钱的事。乃至于倒卖排队号牌,或是帮人疏通,收一笔水钱,保证你能多取到一些现金的营生,也大行其道。

    在夫子庙,虽然没有像城隍庙那样,大批百姓出售自己,可是市面也远不如以前繁华。不少衣着光鲜者满面愁容,所谈话题,不离如何把自己的钱从钱庄里取出来,或是该找谁拆借现款,解决财务上的问题。

    陈冷荷心知,这个时候,不能再等,必须要加紧行动。等一行人从江宁返回松江时,银行和善堂,都已经有了大半眉目。两下本来就是同时进行,这边盖印,那边开始动手准备,公事到手,立刻就可以挂牌。

    一众女性职员,也已经招募的差不多。总数有五十余人,大多是松江本地女子学校的学生,在金融风暴面前,她们从小家碧玉乃至大家闺秀沦落为一文不名之人,甚至有一部分落入平康,在会乐里吃饭。全靠品香老四从中联络,把她们赎出来,有这么个工作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

    对于她们的培训,由简森夫人组织,其中一部分人将被选拔出来担任管理者,但是主要的管理者,还是得交给简森华比银行的人来做。这也是经验和能力所限,陈冷荷也无话可说。总之架子已经搭起来,只待未来逐渐发展,才能考虑换将之事。

    两人刚到家不久,别墅外就有客人来拜访,等一见到名片,赵冠侯就笑了出来。“老朋友,真没想到是他来了。”

    “老朋友,看到你真的很高兴,现在你又将在松江续写传奇,而我,又能作为你的专属记者,记录你在松江所做的一切。我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你早松江所做的一切,导致道胜银行破产的对赌,如果我失去这个报道,上帝都会惩罚我。哦……这是你新娶的太太?真是太漂亮了,完成了一次金融冒险,收获了一颗美人的芳心,我觉得这段经历卖给电影公司,也是个很好的题材。”

    所来的,正是为赵冠侯在租界揄扬的报人罗德礼,他之前靠着庚子国难时的报道,及为赵冠侯出版自传,在阿尔比昂成就了很大的名气,也赚取了大笔的钞票。这两年间,其在山东也做过几篇报道,因为有赵冠侯的关系,总是能掌握到第一手的核心信息,在报界闯出偌大名气,两下里的合作关系也就越发牢靠。

    这次他上门,实际是受阿尔比昂公使朱尔典的委托,来松江为赵冠侯撑场面。伦敦虽然把股票风暴的损失转嫁到金国头上,但是朱尔典作为驻华公使,也需要考虑阿尔比昂商人在华利益。赵冠侯在松江救市,对于阿尔比昂商人大有好处,于他而言,也是极力欢迎。

    反过来,有人要是破坏这种救市乃至掣肘,朱尔典自然大为不满,委托罗德礼去做个专访,就是表明一下态度,证明阿尔比昂正府,是站在赵冠侯这一边的。乃至于大金朝廷有何举动,也必须要考虑一下,阿尔比昂的立场。

    陈冷荷在伦敦,就看过罗德礼所写的赵冠侯的报道,不过当时是当成传奇故事看,骨子里并不为信。不想造化弄人,现在自己居然已成了赵冠侯的松江太太,对于罗德礼,也就多了几分客气。

    罗德礼一来,立刻就有新闻可做,他自己亦是欢喜。等听到赵冠侯拿出对赌道胜银行所得款项用来救市的打算之后,他盘算一阵

    “你给我一天时间,让我来操作这件事,我要打一个时间差,把这个消息优先刊载在泰晤士报上,这是对报社的交代。至于回报,你交给我来做这件事的宣传,保证你们衙门做的出色,你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应该得到对等的赞扬与回报。而且,你还要考虑贵国朝廷的态度,京城里,有不少人在这次风波里亏损严重。看到这笔钱,不知道多少人会眼红,可是当我们阿尔比昂宣布加入之后,谁也休想动这里一分钱。”

    赵冠侯点点头“老兄,我相信你的本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托你帮忙。冷荷有个哥哥,原本是申报的编辑……”

    京城,醇王府内。

    张香涛终究年事已高,这一次吐血之后,再也没有挺过去。就在几日之前,这位大金名臣,留下一句我生平学术、治术,所行只十之四五,心术则大中至正的遗言之后,撒手人寰,一命呜呼。

    原本他这样的名臣过身,无非是照例典恤、治丧,也无甚可说。可问题是,张香涛这一死,小恭王那边,就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摄政王把个张香涛生生给气死。

    气死老臣的名声已经让承沣不堪其扰,更让他忧心的是,小恭王就松江股灾之事发难。再三递折子,要求查陆海两军的帐,看看是否有大臣挪用了部款,去投资股市,或是放到钱庄生利息。

    宫中的隆玉太后,也颇有借机生事,近而效法慈喜而垂帘的想法,内外交攻,加上差点吃了炸蛋,让承沣大觉心力交瘁,真想大喊一声:我不干了!挂冠而去,可是身为皇帝本生父,这又是万万办不到的事情。

    接连的打击,将他气的倒在床上,门下人则将各地的官报及海外报纸搜罗来给他看,希望可以找到一些好消息。一连几份官报,全是连篇累牍,写着源丰润、义善源破产倒闭的事,以及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承沣只觉得眼前发黑。隐约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误,但是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等翻到华语版泰晤士报时,却见第一版放着一张赵冠侯的照片,而配的文字则是:山东巡抚赵冠侯表示,从道胜银行对赌获得利润中提取八百万两白银,挽救松江市面。阿尔比昂正府对这一善举表示支持,并将责成松江总领事全面协助,确保金融秩序的稳定,市场繁荣,不发生人道主义灾难。

    承沣看到这里,只觉得胸口一闷,猛的张口,一口鲜血喷出,报纸无力的落在地上。血污染了纸面,将文字盖住大半,赵冠侯的名字下面,多出了好大一滩血污。(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六章 名利兼收

    松江的市面沸腾了,虽然山东正元银行还没有正式营业,但是市场已经先被打了一针强心针,混乱的人心得到了安定,普通市民也不在每天都去排队取钱。八百万两白银,这个数字就像是一剂灵丹妙药,让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了下来。

    比起这次股灾所损失掉的银两,八百万并不能算是太大的数目,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是意识不到这一层的。

    他们所看到的,就是一笔天文数字的白银砸下来,那自己肯定不用饿死,自己的财产肯定能有保障。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们的心先就稳下来,不用想着取钱抢米,如是,市面也就比过去稳定许多。

    京城租界里,已经联名向外务部发出照会,要求大金朝廷,有义务保证松江救市工作的正常开展,任何对于救市有不利影响的官员,不应在松江上任,否则各国将不予承认。

    有这个态度在,刘燕蓟的松江道肯定是做不成,反倒是回京路上的蔡煌,人还不等到京,命令他继任松江道缺的旨意已经下达。

    由于赵冠侯在声明中,刻意提及了交通银行以及梁士怡的名字,章经楚虽去,梁士怡却被保了下来。盛杏荪去章之后,本来就是准备去梁,将袁系在财政系统的影响彻底抹消,可是这个变故一生,却是只能暂缓。

    京城里的局势,因为松江的经济风波,变的诡异起来,一部分人希望市面尽快恢复,以结好洋人,免生其他变故。另一部分人却在希望,市面可以败坏下去,借以打击政敌这一派。

    醇王府、内廷,这一部分人的视线,却集中在了八百万两这个数字上。承洵拍着桌子叫道:

    “这么大一笔钱,不能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这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皇帝了?道胜银行是大金和铁勒合办,里面有大金的股份,这笔钱里,有一部分是朝廷的款。他用款,得请旨定夺,怎么能自作主张,把朝廷的那部分也算进去了?他这个表态不能算,这笔钱,必须得先析产,把股价分析清楚,再行分配,不能由着他性子使。”

    承沣到底年轻,身体底子还好,吐了口血,也可以勉强支撑着说话,摇头道:“老六,你就老实一点吧。你也不想想,这钱要是能动,我会放着让它进别人口袋么?实在是这银子动不了,阿尔比昂的朱尔典、普鲁士的雷克斯都有话,这笔款就是要在松江专用,任何人不能挪动。表面上,他这话是对铁勒说的,实际上就是冲着咱们来。你敢对他那笔钱动手,朱尔典方面必要抗议,阿尔比昂人的招,你接的下来,还是我接的下来?”

    “铁勒人那边是个什么态度?这么大的亏,他们就自己吃了?”

    “不吃能怎么样,是先拨的款,后定的赌约,他想赖帐也没的赖。这八百万里,有一部分是向阿尔比昂银行借的款,铁勒也没胆子不还。别忘了,他们才刚打过败仗没几年,哪还有胆子再和阿尔比昂较量?”

    他叹了口气“老六,老七,你们的盘算我知道。可是你们也要想想,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葛明党闹的这么凶,要是真招惹了阿尔比昂人,咱们又拿什么招架?”

    “难道我们就不能另派个委员,去办这赈济?”宫里,隆玉太后也发出类似的疑问,她认识字有限,报纸读不下来。还是找瑾太妃为她念,才把报纸上的内容搞清楚。听到八百万这个数字,她差点咬到舌头,这么大一笔数字,用在松江不就等于填大海?

    她看着小德张,用自己那不多的智慧打算着“他是山东巡抚,总不在山东像话么?不如我们下一道旨意,让他安心本职,专管山东事务,不要管外省闲事。至于松江的事,就委托给江苏巡抚程全德来办,再从部里派人,到松江协办。只要把办事的换成我们自己人,那银子不就到手了么?”

    小德张略微斟酌了一下字句,“太后所说甚是,但是奴才这里,有个下情回禀,请太后三思。我们易人当然很简单,洋人也是干涉不到的,可是人换了之后,洋人是否认可,我们也干涉不了。松江的事,少不了与洋人打交道,如果我们派去的官员,洋人根本不予认可,拒绝交涉,则朝廷的脸面,您的威严,都会受损。再者洋人既然已经出面,必会在善后事务里派员监管,洋员最大的特点,就是油盐不进,不给面子。到时候就算是我们换了自己的人主办,他们也可以拒绝给款,一样没办法。”

    “我们自己的钱,凭什么要听他们的?我下一道旨意,让他们把余款上解京城,难道洋人还要阻止?”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事情到哪一步,奴才却不敢说。”

    隆玉的胆略并不如慈喜,小德张只点明利害,就足以让其退缩,她沉吟片刻,又道:“那我革了赵冠侯的巡抚,让他不能回任。除非他自己会做官,否则这巡抚的前程,就算是到头了。”

    “这确实是可以,可是,您容奴才多嘴。现在的葛明党已经闹到了京里,连摄政王都差点挨了炸蛋,这个时候换山东巡抚,就好比是自己断了自己一条膀子。第五镇是冠帅的子弟兵,如果因为这事哗变,咱们手上,怕是拿不出钱来平叛发饷。”

    一提到银子,隆玉就没办法,她恨恨道:“都是北府那几个奴才,把银子都挪去吃利息,这下好,血本无归!我们难道就不能动赵冠侯了?”

    “依奴才看,此人能为孝钦所用,就能为您所用。此时责之以严,不如待之以宽,以恩义相结,其必以生死相托。与其苦苦相逼,不如怀柔,若是他知恩图报,说不定不用咱们说话,他自己就会想办法报效。再说,只要有地,就有钱,若是葛明党把世道闹的大坏,咱们想要钱,也万难办到。总是要个太平盛世,才好筹饷。到时候说不定啊,咱还能把圆明园给重修起来。”

    隆玉一喜,这话说的倒是对她心思,她一向自认才具不差慈喜几分。慈喜能驾驭之人,自己也一样能摆布的顺手,回想一下慈喜的手段,点头道:

    “你说的很对,这样,从宫里拿几样东西,去赏给老庆。让他给他女婿发个电报,就说过去的事,就都过去了,松江的事抓紧着办,办完了好回山东办差。另外,他一个人孤掌难鸣,朝廷也要简派大臣,到松江做帮办。”

    接到庆王的电报,毓卿哼了一声“最后还是朝廷低头了,阿玛就不该管这闲事,让他们自己着急去。有事有人,无事无人,活该着着急。”

    赵冠侯笑道:“岳父也是没办法,内阁总办大臣,他不说这个话,也是交代不下去。至于老人家心里怎么想,就只有自己清楚,现在京里的局势,岳父这个总办大臣实际管不了什么事,他老人家的气也未必顺,这封电报发的,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简派大员协办,不就是掣肘?”翠玉的见事也很明白,以手托腮盘算着“他们不知道要派谁来。按着现在京里的行事作风,来的非亲即贵,怕也是不好伺候。”

    毓卿冷笑一声“要是宗室就好办了,我来对付,说好的可以,敢掣肘我翻脸就开骂。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老佛爷亲口封的十公主,来的人不是小辈就是平辈,我谁也不怕。”

    她因为父亲是庆王,在宗室里比辈分不吃亏,骂人的底气是很足的。赵冠侯却笑道:

    “我看倒是不用你骂人了,有阿尔比昂、扬基几国领事对付着,不管来的是谁,也没有办法。其实这帮办大臣,也未必愿意来,几百万两的巨款呢,固然经手三分肥,但是一旦有什么纰漏,也是一身毛病,聪明的能躲就躲,笨的来多少也好对付。别提他们了,左右是兵来将挡,你们陪我去绣庄,谈收购的事吧。”

    毓卿摇头道:“不去。我们啊,人老珠黄不值钱了,现在是人家荷姨娘吃香,几百万银子开银行,说开就开。我们这就成了没人要的,绣庄还是你们去谈,我们不去碍眼……”

    她话音未落,却不防被赵冠侯一把抱起来,在地上连转几圈“昨天晚上是没教训够你,今天还得吃教训。翠玉,你也跑不了,你们两个啊,联起手来气我,我挨个的教训。”

    三人笑闹一阵,才整理着衣服出门,翠玉问道:“荷姨太呢?她这个松江太太醋性大,万一真的吃味,你还得哄她。”

    “她跟二嫂还有简森,去和航运公司的人签合同立字据去了,咱们到绣庄谈好生意,接着还要去看两个首饰楼,还有一个古玩铺,今天可是要辛苦你们。”

    松江的救市计划,已经开始走上轨道,由于大钱庄的倒闭,许多相关的行业都受了连累,因为吃倒帐而濒临破产。这时能拿到一笔现金离开,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

    绣庄、古玩铺、银楼,这些行当原本经营的好时,想要收购,对方也不会卖。可是资金链突然断裂,存款荡然无存,老板急等着这笔钱救命,原本不会出售的祖业,这时也只好含泪甩卖。

    对比而言,把家产卖给洋鬼子,总不如卖给国人来的放心。加上沈保升的一干弟子门徒,成群结队,上门做思想工作,这生意想不卖很难,要卖给其他人也不容易。

    松江的顾绣源自宫廷,毓卿本就是王公贵胄对这些东西最是精通,绣品成色,绣工优劣,说的头头是道,让绣庄老板额头冷汗直流,货品的价格中,原本有几成虚高,结果全都被砍了下去。

    翠玉不但长于交际,也对珠宝首饰等物很是精通,几家铺子转下来,前后砍去的浮价超过八千两,赵冠侯拉着两人,指着银楼道:“这家银楼就改叫翠记,上一家改叫毓记。”

    “不好,都叫赵记好了。”翠玉摇摇头“正元银行前面都要冠个山东,何况银楼,这产业我们可不要。人在山东,店在松江,遥制不及,还是要给松江太太把握,空有其名,没有什么好处。如果留在这里打理生意,不就成了松江太太这样,三五个月不能回家一次,又怎么算做嫁人?我可不像她那么笨。”

    毓卿也道:“这点小买卖,我才不稀罕呢,送她玩着吧。到时候就让她守着票子过日子,我守着我的孩子,看大家谁高兴,谁难过。”

    等回到家里,陈冷荷那一路也赶了回来,航运公司收购的很顺利。这家航运公司规模不大,全部资本只有二十万两,后因为股东不合,生意一落千丈,在股灾发生之前,就已经无力维持。等到现在,只用一万八千两,就将公司连航线都买了下来,唯一可虑者,就是船只有些陈旧,需要进行修补才能出航。

    “船不是问题。”赵冠侯道:“从普鲁士银行走的帐,大概在三百二十万两银子上下,参考普鲁士人的性子,他们未必会愿意把现银运到我的银库里。与其这样,不如把银子换成东西。除了买军火以外,我们可以用这笔银子向普鲁士人订制新船。山东航线也很长,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船只。我想,先订购一艘蒸汽轮船跑航运,再订购两艘蒸汽战船。”

    “订购蒸汽船最好找阿尔比昂,它们的造船技术比普鲁士先进。”简森道:“至于帐目问题,可以由两国之间协商,普鲁士不会扣着款子不发。如果这笔生意做成,山东就是大金第一个拥有蒸汽军舰的省份。不过……他们是不是肯出售,却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算不了什么,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第一。”赵冠侯说着向四下看看“二嫂呢?她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陈冷荷这时把文书契约都收好,开口道:“二嫂好象是遇到了她丈夫,我不认识的,就听她喊思远。然后两人去吃饭了,他们两个本来就不该离婚,这回,估计是孟先生前来找妻子吧?”

    赵冠侯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要恭喜二嫂,总算是破镜重圆,我在孔雀厅摆宴席,请他们吃大菜。不过二哥也是有意思,来松江不给我派电报,现在松江这么乱,他也不怕让人抢了。”

    几人正说话间,却见邹秀荣一个人从外头回来,也不与众人打招呼,径直回了房间将门紧紧关上,不论怎么叫,门依旧紧紧关着,谁也叫不开。几人心中都有数,这夫妻重逢,大概跟众人想的不大一样,没有谈好,反倒是又闹了更大的分歧。(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以友为敌

    等到晚上,苏寒芝敲开了邹秀荣的门,两人谈了几个小时,直到深夜才回来。

    “二哥这回来,实际不是来找二嫂的,具体做什么,他不肯说,只说是来办一件事,只是路上碰到而已。随后两人谈话,二哥话里没有半点复合的意思,反倒是劝二嫂,不可拘泥古法,如果遇到合适的,就该找自己的幸福。又说自己准备结婚了,到时候会给二嫂下请贴。二嫂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一听这话哪里受的了,泼了二哥一身葡萄酒扬长而去,这回啊,连我们都不好说话了。”

    赵冠侯以手加额“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笨蛋,真不知道他这些年买卖是怎么做的,怎么连个假话都不会说。不行,我得跟他聊聊,像他这么搞,早晚二嫂得改嫁,你说我又怎么对的起朋友。”

    “别人的家事,我们怎么好牵扯过深,再说二嫂现在也没有改嫁的意思,等有的时候再说。”苏寒芝微笑着说道:“我的冠侯倒是善于说谎,你说说,你骗了我多少次了?”

    “天地良心,这回我可没骗姐,真是冷荷她自愿的……”

    “我知道啊,我做了这么久的功课,劝了她那么多次,加上又发生这些事,她如果再不自愿,这个人也就彻底没缘分了。但是你啊,还真得学学骗人,明天到陈宅去,好好骗骗陈家的老爷老夫人,人家把姑娘交给你,你得让人家放心啊。还有陈家两位公子,都是少爷脾性,你得忍让几分,别跟他们翻脸。”

    “明白,不就是演戏么,这个我很拿手。”

    陈家已经住回了别墅里,陈耘卿夫妻的身体,也有了起色,出院回家。赵冠侯与陈冷荷也就是以夫妻回门的形式,回去看看岳父岳母。

    礼物是头一天送过去的,足足拉了两辆马车,做姨太太做到这份上,面子可说是到了头。当陈冷荷下了马车,就见父母及兄嫂,姐姐姐夫全在门口,家中的仆人,又都回来,高妈远远的就跑过来迎接她,拉着手如同看亲女儿一般与冷荷寒暄,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样。

    父亲的精神比起医院里已经好了许多,就连二嫂也不再对二哥大呼小叫,反倒主动上前打招呼,她的心里一松,自己的牺牲总算是有了回报。只要他们都能幸福,自己就没关系了。

    赵冠侯的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她也顺势将头靠在其肩上,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看到这一幕,陈家夫妻第一个出了口气,拉着女儿看来看去,陈夫人说道:“小囡,你过的好么……你……你好象瘦了。”

    “胡说,她怎么会瘦,你的老眼昏花,看不清爽。走,我们到房里说。”陈耘卿一边数落着妻子,一边自己也爱怜的看着女儿,他当然知道,自己能得到释放,别墅发还的原因是什么,也深为女儿的处境担忧。看到两人这个情形,心里总是略微放宽了一些。

    等到了客厅,陆氏忙不迭的端水果送茶,跑的飞快,又悄悄解开了脖子上的盘扣。冷荷拦住她“二嫂,这种活让下人们做就好了,不要你来忙。”

    “那怎么行呢,人家是堂堂巡抚,朝廷命官,怎么可以让下人来做,不够身份的……三小姐,他对你怎么样……那个,你能不能跟三妹夫说一声,给我大哥想想办法。他不是有意的欠债不还,只是周转不灵……那些催债的,让沈老大去说一句。”

    客厅里,两位陈家的女婿,也从之前的躲瘟疫般躲的远远的模样,变成了贴心人,在旁陪着说话,反倒是陈家两兄弟沉着脸一语不发。陈耘卿索性不看他们,只看赵冠侯。

    “赵大人……您的那篇报道,老朽已经看过了。八百万两银子救市,这当真是大手笔,自老朽记事以来,就不记得朝廷曾经拿出过这么多钱,救过黎民百姓。就算是水灾旱灾,朝廷拨款发赈,也不会用这么多。大多还是地方摊派,像你这样好心的年轻人,不多了。”

    “岳父,您别这么客气,还叫什么赵大人,搞的我以为是到别人家了。您喊我名字就好了。这笔钱,是冷荷的功劳,她劝我多做好事,我就听她的。善堂、银行,都要开起来。您老人家也要吃一点苦,善堂的维持,离开您老这样德高望重之人,交给别人,小婿也是不放心。”

    陈耘卿苦笑两声“多谢赵……冠侯你看的起我,我却是觉得自己有心无力。到时候,只能做个名义上的管事,真正办事的人,还得你来派。”

    他是老江湖,做事很老练,知道自来善堂花样最多,尤其这么大一笔数字,最容易出糊涂帐。到时候花帐错在谁谁上,是一件追究不清的事,自己一把年纪,犯不上落一个善棍的名气。是以表示自己不肯揽权,只肯做事,也是不想靠这个姻亲关系,干涉太多。

    赵冠侯见此老精明,也就不再强求,只是谈着善堂的结构和举措,又提银行的事。虽然女子银行以陈冷荷为董事长,但是陈耘卿是公司特别董事,对银行运行有权监理,也是起个掌舵作用。

    陈耘卿自知,经此变故之后,自己精力和思维都大不如前,经营这样的现代银行,超出能力范围。只是以自己多年为商的经验,对于经营提出一些指导意见,另就松江的市面想些办法。

    正元钱庄当下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那些川中袍哥。这干人眼下是被巡捕和漕帮的力量镇住,不敢轻举妄动,不代表事情真的过去。尤其黄昆那一路山堂被杀个精光,也让一干袍哥颇为不满。

    短期内,袍哥是没什么作为的,可是日久天长,难免会有什么问题,还是得想个办法,把问题解决掉。

    三百多万银子肯定不会赔偿,但是适当的补偿一部分,至少买个平安,也是必要之事。陈耘卿与袍哥里几个比较有名气的龙头大爷都还熟悉,倒是可以相商,但是怎么谈判,就想不好。赵冠侯道:

    “小婿手上,控制着三仓军火,其中有一部分是要卖出去的,但是如果袍哥们想要,我可以送他们一些枪支弹药。这帮人的路款损失,接下来肯定要跟朝廷闹事,闹事就得有枪杆子,川中购械不便,这些枪弹可以解决他们的大难题,我这个忙,也不算小吧。”

    “若真有枪支弹药,事情确实好谈。我改日,约请他们的人来谈一谈,总是要商议个办法,否则他们捣乱,我们的银行也开不下去。”

    翁婿两人一直谈到开饭的时间,陈耘卿对于这个女婿,比另外两个女婿更为满意,觉得其有脑子有手段,像是个有大成就之人。唯一遗憾者,就是自己的女儿终究是做小,将来怕是吃亏。

    两个女婿本都是家境优越的世家子,可是这回两家都吃了义善源的倒帐,损失惨重,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都讨好着赵冠侯,希望这个连襟能够帮一帮忙,把两家的困境解决一下。这席酒吃的,仿佛赵冠侯是主人,其他人是客人。

    内宅里,陈夫人则抱着女儿哭了好几次,不停的着“小囡,你的命好苦,怎么到最后,也还是没有逃掉……”

    陈冷荷强忍着泪水,努力装出一副笑脸道:“妈,您在说什么啊,我是自愿的。再说我们说好的,我做他的松江太太,平时还住在松江,与您总能见面,比嫁到山东去好多了。我吃不惯面,只吃的惯米,他也答应我了,不让我动地方。到时候咱们还是一家人,您看多好?”

    “孩子话,简直是孩子话。嫁了人,怎么可能还和没嫁时一样,什么松江太太,你要是总这么想,将来是要吃大苦头的。太太就是太太,姨太太就是姨太太,妈晓得你委屈,可是已经是人家的人,就要认命。”

    “妈妈,我不委屈啊,他跟我既像伙伴,又像是朋友,也不会欺负我,我过的很开心啊。他还帮我成立银行,实现了我最大的理想,这门亲事,我真的一点也不委屈。之前是我自己不好,跟家里闹,还害您和爸爸住进了医院,今后肯定不会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再也不让您操心。”

    “又在乱讲,丈夫就是丈夫,哪是什么伙伴朋友的,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听妈妈的话,赶紧生个孩子,好好在家带孩子,不要想着做什么松江太太。那样的话,早晚吃亏的是你自己。银行的事,交给别人来做,你安心留在他身边。有他,你就有银行,若是将来你们的心凉了,这银行,你也保不住。”

    母亲与姐姐,轮番轰炸着,教授三从四德的道理,陈冷荷带着笑容点头答应,做出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如果在过去,她会觉得这些话很唠叨很让人烦,但是现在,则觉得家庭成员间,本就是如此。

    当天晚上,夫妻住在娘家,却分房而居。陈冷荷与两个姐姐住在一起,姐妹三人说着幼年的经历,时不时笑成一团。

    说着说着,大姐忽然小声哭了起来,等冷荷问起,她才说道:“你大姐夫的家败了,公公下世之后,家里没了来源,全指望吃源丰润存款的利息养家。现在吃了倒帐,一家人不晓得要怎么过活。三妹要是还……还没嫁的时候自然没话说,现在左右也是嫁了,可以不可以,跟你丈夫说一句,保举你姐夫一个前程?他在山东一言九鼎,给他安排个位子很容易,你就求求他,好不好?”

    “是啊冷荷,人都说山东遍地黄金,他肯拿八百万出来救市,证明一定很有钱。听说他和那个简森也不清不白的,跟洋人那里说的进话,你二姐夫做过洋行么,你帮帮他,给他搭条路子……”

    就在这个夜里,卡佩租界,霞飞路的一栋小别墅内,灯火通明。房间里,摆着几十条长枪,旁边放着子药。另一边,码放着上百个铁制罐头盒,以及成箱的火药。

    如果陈冷荷现在这里,一定会咆哮着冲向其中一个男人,向他要一个公道,问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卖给会乐里的那些人。李大卫又恢复了意气风发的样子,挥舞着胳膊,向孟思远介绍道:

    “这就是我们所准备的,六十条枪,还有炸蛋。虽然现在还没有组装,但是只要需要的话,一个晚上,我们就可以将它们都组装完毕。”

    孟思远看看步枪,又看看炸蛋“五万两的经费,只采购了这些洋枪?我还是觉得,没办法向上级交代。”

    李大卫当然不能说大部分经费被父亲炒股输掉,只好解释着“现在洋人限制军火输入,购买武器困难,不但要高价,而且还要打点中间人。再说扬基那条轮船爆炸的事你晓得吧?租界的巡捕查抄的厉害,大家转移到卡佩租界时,差点被捉住,所以经费损失很大。不过你放心孟先生,只要我们打下松江,立刻就可以解决经费问题。”

    “不不,我不是担心我的钱,我是担心,就凭这点武器装备,咱们怎么能打下松江,怎么占领制造局。”

    李大卫自信的一笑“放心吧孟先生,我们的武器虽然少,但是只要争取到人心,就一定可以赢。现在松江市面之所以没有大乱,是因为山东正元银行要成立的消息,和八百万两善款的烟雾弹,让老百姓认为朝廷还会救市,所以不会造反。可按我看来,绝对不会有八百万两银子出来救市。主事人层层盘剥,再加上京城里权贵的索取,真正能落到实处的,连三百万都未必有。”

    “我们只要把银行挤倒,老百姓就会失去希望。到那个时候,只要妥善引导,百姓们就会明白,这个腐朽的朝廷,是束缚人们的枷锁。要想获得自由,只有砸烂枷锁,勇敢的战斗,才能像人一样的活着。再者,松江一旦得到光复,我们可以借松江的饷械光复整个东南,有了东南的财赋,眼下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事实上,没有什么金融危机是一场战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场。”

    孟思远点头道:“如果大卫先生有把握,那就最好不过了,对付山东正元银行的事,我会帮忙。这次我带了四万元经费,就是为了办这件事。但是我们山东华兴会的力量很小,在松江,还是要仰仗你们松江分部的同仁帮助才行。”

    “义不容辞!虽然在广州我们的行动失败了,但是在松江,我们一定要成功。不靠选锋,不靠敢死队,只靠这些愤怒的百姓,我们就要把十八星旗插在松江道台衙门上。在商团里,我们也有自己的同仁,只要拿下制造局,就会有更多人支持我们,首义之功,我们一定要拿下来。”

    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想起今天与妻子的重逢,孟思远暗自摇头,爱妻、贤弟,对不起。为了大家只能舍弃小家,为了大义,只能舍弃小义。你们今天或许会恨我,但是当未来,建立起一个真正美好的国家时,你们会体谅我的苦衷,也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章 希望与绝望(上)

    次日,夫妻两个从陈宅告辞离开时,陈耘卿命人将几个箱子送上马车,当作陈冷荷的陪嫁。皮箱里的东西,全部是股票。既有兰格志,也有其他公司的橡皮股。

    曾经的宠儿,如今成了弃妇,人人对之避恐不及,没人愿意多看一眼。在麦边失踪,皮包公司的事被揭露以后,兰格志的股价已经跌破发行价,虽然有消息说,这个公司会有人出来重组,扬基不会彻底放手,但股价依旧一路下跌而且是只有卖盘,没有买盘。

    陈冷荷计划的一部分,就是收购这些橡皮股票。陈家存了批这样的股票,想变现也变不了,这回都送给赵冠侯,可以算做顺水人情。后续还有一部分,要由专人来运。陈冷荷看着这些股票微笑道:“它过去是根草,人人都当是宝。现在人人又当它是草,其实啊从头到尾,没人看的出它的价值。”

    赵冠侯派了曹仲英在街面上收购股票,搞的松江人以为他们是阿木林,眼下这个世道,股票都急于脱手而不得,现金收购,更能打折扣。可是在陈冷荷看来,这股票其实是大有用处。

    “橡皮总不是无用之物,现在是股灾,所以价格被压了下来。可是将来呢?总是有涨起来的一天,这些股票存在手里,我想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恢复其本来的价值,我们一进一出,照样可以获得巨利。那些工厂啊、铺面啊,还有地皮,未来都大有作为。国外其实有过几次股票风波,每次风浪都是一大批人破产,但也有不少人发财。我们先发财,然后再帮破产的人留一条路走,你看好不好。”

    赵冠侯点头道:“一切都听你的,总之你来拿主意,股东大会做决定,我不会多加干涉。在朝廷派的帮办到来之前,我们把该做的都做好,等那个帮办大臣来了,也让他没什么话可说。”

    他又笑道:“昨天家里跟你说什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我都帮你办了就是。”

    “没有……大家见面就是说些女人的家常话,你没必要听,总之没什么跟你有关的东西。倒是你啊,昨晚上有没有偷偷溜出去,跟两个姐夫去会乐里那种地方,找什么幺二长三?”

    赵冠侯想起两个连襟,昨天晚上跟自己聊了半夜,归根到底,就是希望能为他们安排个前程。摇摇头“没有,我们三个睡得很早的,什么也没聊。就是今天早晨起的早点,两个姐夫非拉着我推牌九,手气不大好,输给他们两个几千块。我这个人,没这么容易认输的,你告诉你两个姐姐,我是没那么容易放过她们丈夫的,过几天再来赌过。”

    冷荷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下马车时,才在赵冠侯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等到进了别墅,却见邹秀荣正在逗着几个孩子,见他回来笑着招呼“老四,丈人家有没有管你早饭?要是没饭吃,厨房还有粥,我给你盛一碗。”

    “不麻烦了,二嫂你……你没事了?”

    “我有什么事?吃的好睡的好,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她一把拉过冷荷“银行明天正式营业,要做的事情很多,没事别总带着我们的董事长到处跑,走,冷荷,我们一起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二嫂,你决定留在松江做银行的帮理?”

    “是啊,不过也不光是银行,我决定了,在山东开一个纺织工厂和纱厂。资金的话,问你借,抵押物,就是我陪嫁的田地。到时候我两面跑一跑,好在现在通火车,也不算太辛苦。”

    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既然已经决定的事,外人就不好多口,赵冠侯也不敢劝阻太过,只好先应付着,寻思将来再跟孟思远谈。陈冷荷则对邹秀荣的建议非常支持“女人又不是男人的附属品,秀荣姐主动要和男人离婚,还要发展自己的事业,这都是新女性的榜样,我支持她。”

    “你支持她,是不是也想着和我离婚?”卧室内,赵冠侯看着陈冷荷,后者毫不畏惧的抬起头,露出雪白的颈子“是又怎么样?等到我赚到一千万两银子的时候,就和你离婚!到时候让你抱着我的腿求着我,求我不要离开你。”

    “好啊,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你也得拿出全身解数,我正要看你的本事。等到明天银行开业,我得把声势给你做足,这样你才更有机会赚到一千万,然后跟我离婚。”

    山东正元银行成立的声势,事实上不用怎么运作,就已经足够排场,或者说想不排场也办不到。两江总督张仁骏在赵冠侯的专列上,放了自己手书的匾额,又送了自己的贺联,有他的关照,地方衙门上就更无话说。

    商会会长周宝儒、知府张秉忠等人悉数到场捧场,几百个漕帮弟子,在两边一字排开扎台型。维持秩序的,则是租界里的洋兵。由于总号设在原华比银行的办公大楼,负责警卫的,就是公共租界工部局的护兵,有洋兵保卫的银行,在此时,对于华人而言,就是安全的象征。

    等到整整十万头的鞭炮响过去,成立仪式就正式开始,陈耘卿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但是由两个儿子搀扶着,也可以上去讲几句话。

    他的中气不足,说不上一阵就会咳嗽,只好交给陈冷荷讲。看着她在上头侃侃而谈,大谈未来的发展、前途,勾画着美好的前景。贵宾席上,简森夫人忽然小声道:“你是否为你的决定后悔,这么一位出色的女性,留在松江,不如带在自己身边保险。即使她已经名花有主,我相信也少不了有人追求她。”

    “我对她和自己都有信心,就像对你有信心一样。”赵冠侯小声回答道:“她本来就在文明戏里表演言论老生,演讲算是基本功。可是光是嘴巴厉害是没有用的,最重要的还是资本。我之所以放心让她搞这个银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资本在我的手里。我控制着资本,就如同掌握着风筝的线,不管她怎么飞,也逃不出我的掌握。”

    松江这里的开放程度远超腹里地区,但是对于女子银行这种全新的理念,一时间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再说陈冷荷的年纪,也才刚过二十,在一干钱业老板眼里,只能算是个后生晚辈,即使是男人,也只配在柜台学生意,距离自己当老板还差几十年道行。如果是在太平时节,陈冷荷这次创业多半也是无疾而终,或是撞一个头破血流。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松江金融大坏,山东正元银行是以拯救市面,稳定秩序的名义成立的,换句话说,是整个松江市场的救世主。官府已经发了布告,清偿旧债,整顿各钱庄的清欠,重新恢复钱庄信誉,都由山东正元银行全权负责。

    不算已经倒闭,或是关门的钱庄,就是目前仍然在营业的钱庄,生死存亡,也全都悬于山东正元一人之手,松江百万民众的命运,也都系在银行兴废上。这个时候,谁如果站出来反对这家银行成立,就是整个松江乃至东南的公敌,所以不管内心对这个银行怎么看,但是表面上,都会对其成立表示支持。

    戴家保虽然没能争取到这几百万两巨款及官府支持,但是陈家许诺,兆和的旧债,正元银行会协助整理,这至少算是把他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也自感恩戴德。兆和钱庄里,几个靠的住的伙计、档手,被他举荐到正元银行男子柜台担任柜员或是管理。

    除了他们之外,宾客们发现,在正元银行的员工里,颇有一些熟悉面孔。他们过去或许是某个钱庄的档手、大伙,又或者是某个钱庄里,极为出色的伙计,现在全成了正元的部下。

    这说来也不奇怪,随着钱业大规模破产风暴,越来越多的钱庄倒闭,管事先生生计无着,就只有另谋高就。正元的待遇给的很高,年底还有一笔可观分红,在生计的压力,以及高额的回报面前,他们最终选择了屈服。

    被女人管理,服从女性的领导,也并非不可容忍之事,大金的文武百官,已经容忍一个女人对他们发号施令几十年,自己区区一个钱庄管事,有什么忍不了的。

    那些年轻貌美的女性员工,则成了山东正元的一道靓丽风景,全都穿着白色直身,青色筒裙的制服,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样子,看上去就很养眼。这些女子中,既有戴安妮这等大家之后,也有杜小小这等小家碧玉,但是不管怎么说,上过女校,读过洋书的女孩,在气质上,总是与普通女性大为不同。

    几个看客议论着“有这些漂亮女人,这银行的生意就不会糟糕,哪怕就为了多看她们几眼,也会有人没事就往里面跑。再说银钱交接,少不得要摸摸小手,搞不好,还能别有番际遇也说不定。”

    “老兄,别做梦了,没看见那些档手伙计么?到时候自然是男储户去了男人接待,女储户去了女人接待。不过有一件好处,就是自己的堂客,也可以到银行里存钱,不用怕她们把钱拿去买白鸽票或是标花会。”

    “是啊,不要说是男子去了男子接待,你只看看那些漕帮的小老大,和弹压地面的官兵,谁又敢打她们的主意。那不是自己找死?”

    “我看未必,这些女人里我认识一两个,是会乐里出来的。前几天还在当野鸡,怎么这就成了银行的职员?我看这银行的路数,也正不到哪里去。该不会是靠女人出来使美人计,骗男人往里面存钱吧?”

    这时,陈冷荷的演讲也到了尾声,当她说出,正元银行最低存款额度为一元龙洋时,赵冠侯带头鼓掌,其他人也就跟着鼓起掌来。

    看客中,随即又是一阵哗然,一元起存,这个标准实在是太低了。于人工精力,牵扯太多,所得利益却几可不计,钱庄里是不高兴做这种生意的。再者说,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大批贩夫走卒,苦力贫民,也将成为银行的客户,对于银行而言,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些人没有文化,难以沟通,稍一交涉不好就起纠纷,有些时候是不作兴做他们生意的。对于这个政策,大多数钱业的前辈,都是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还有人小声嘀咕着“胡闹。年纪轻轻,就知道标新立异,看他将来吃了苦头之后,又该怎么办。”

    药粉纷纷燃起,一道道白烟升腾,记者们不管同行业者是如何评价,他们的工作就是抢新闻。尤其昨天都收了赵冠侯派的红包,这个时候不能不做事,拍照之后就可组织刊印,为山东正元造势。

    最后讲话的就是赵冠侯,其是以山东巡抚的身份,表示对山东正元银行的支持,并且提供资金担保。与道胜银行对赌所得的八百万两银子,都将由正元银行负责操作,稳定松江市面。接下来,就将由自己和陈冷荷出面,与原正元的债务、债权人谈判,解决债务清欠问题,很快松江的秩序就会稳定。

    下面,松江本地来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喝彩,这是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情,这种表态,可以看做官方的态度。有这个态度在,自己的身家,或许就有指望了。几阵鼓掌之中,算是这一次,最为真实。

    在人群角落里,李大卫与孟思远就藏在那里,向这边看着。看到此时,两人就已经转身离开,边走边道:“李先生,在松江起事,我是支持的,但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正元为敌?我听陈小姐的说法,对于松江实际是好事,为什么你不想想和她合作?你们不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有着共同理想么?正元的力量很大,如果我们可以合作,或许起义就更有希望。”

    “孟兄,她如今已经嫁人了,你看看她,可有一点被强迫的表现?换句话说,各国领事今天都在,她只要公开揭露赵冠侯强纳其为妾的丑陋嘴脸,难道各国领事不能为她主持公道?可见,她已经屈服了。女人一旦结婚,就没有理想,只有家庭,所以家庭是葛明的最大累赘,葛明者就不该受这个牵连。从这一点看,我是支持你离婚的。正元存在的意义是稳定市面,可是市面真的稳定了,又有多少人会加入队伍?所以,要想起义成功,必须先摧毁正元。”

    李大卫冷笑几声“我也是学金融的,冷荷她实在是太幼稚了,一元起存……看上去,会为她增加很多储户,实际上,这些储户都是垃圾,没有任何意义。真正有用的永远是大客户,大商人。接下来,我们就该实施自己的计划,一个月内,我要正元关门,三个月内,松江的黄龙旗,就要落下来。走,我们去会乐里,我带你认识几个同仁,再去见总指挥,大家共同布置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希望与绝望(中)

    银行门前,储户排成了长队,大多是穿着短衫,打着赤膊的汉子,手里紧紧攥着几枚银元,生怕一不留心,钱就被人抢了去。

    松江钱业,自来最小的存款额度也不会低于二十元,或者说,比这个再低的话,人工成本就不值得。是以,大多数钱庄不会接受二十元以下的存款,有的即使收,也要收取服务费,而且银元储蓄没有利息可拿。想要利息,就只能到钱庄先把银元换成白银。

    可是对于松江大批普通民众来说,二十元是他们一生也未必能有的积蓄。他们辛苦劳动,所积攒下的五元、六元,既没有钱庄肯收,放在家里,又要担心丢掉。最终,只好拿到同乡那里“标会”。

    这种打会的形式,资金的保障性是谈不到的,会头倒掉,全部身家就打了水漂,乃至于闹出人命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除此以外,再有就是将钱拿到赌场去以小搏大,最终落个血本无归。更多的则是送到燕子巢,换个吞云吐雾,钱财随青烟而逝。

    山东正元银行成立之后,这家号称为松江乃至东南第一女子银行,以一元起存,女性专柜以及二十四小时服务三个措施,迅速在松江打出了名气。股灾之中,普通人的钱没有存到钱庄里,也没有资格认购股份,反倒是死中得活,倒是可以留在手里。

    八百万两这个数字抛出,就是一剂定心丸,加上两江总督盖大印的公事,松江的市面渐渐稳定。物价回落,且有福利机构派粥,这些人手上的钱就可以留的下。存到银行里,既可以有个保障,每年也有二厘的利息。虽然数字很少,但是积少成多,存进去就是个指望。

    再者,住在棚户里的苦弟兄,拿一个存折回去,再带上一枚印章,也是件大有面子的事。在穷人之中,也可以算做一种身份,证明自己是个本分人,可以靠劳动积攒下身家,并不是赌鬼、烟鬼或是酒鬼。

    银行董事长办公室内,陈冷荷飞快的拨打着算盘,一边整理着帐簿“五天时间,我们的小额存款数字已经突破两万三千元。可见,松江的经济潜力还是很大的,只要把民间的资金善加挖掘,不愁不能筹措财源。这些人虽然钱少,可是胜在稳定,这些钱存进来,一般就不会提款,是很好的储户。”

    赵冠侯拨打算盘的速度不如她快,但是算帐的速度,却不逊色于她。“这背后,是你这个老板以下,所有人的努力。大家算是拼了老命,如果不是非常时期,这笔人工费就不少,别人也未必肯做。阿毛记、水根记,类似这样的名字太多,印章和折子都不好编排,下面的人也很辛苦。”

    “我知道,创业最难,一开始工作的时候,肯定会艰难一些。好在你设立这个分流制度,不错,大户有大户室,不需要排队,否则这些小储户把大储户挡在外头进不来,也是不成话。大户有荷兰水喝,有点心吃,这都很好,可是让女人去接待他们,这……名声不好听。”

    赵冠侯摊手道:“其实就是这么一件事,如果心里无鬼,接待也没关系。心里有鬼,表面上不接待,背地里一样约的出去。老四将功赎罪,表现的不错,给你拉来了几个大户,前后往你这存了十万八万的款。说他们对于接待人员没点企图,我是不信的,但是说他们敢趁机要挟,我也是不信。先不说我两江总督的公事,就是我这个巡抚的关防,他们也要掂掂分量。何况外面有巡捕,还有漕帮的小老大,谁也得考虑一下身家。”

    陈冷荷也知,他说的是道理,再看他热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一甜,问道:“你热不热?我去给你拿点荷兰水。”

    “不了,你是董事长,在这里你最大,我只能算是你的大伙计,我去给你拿荷兰水吧。”

    两人喝了几口汽水,赵冠侯的手,在帐本上一划“你看这里,贷款的家伙胃口恁大,一口气要贷二十万两银子。利息明是四厘,暗是六厘,两厘是给中间人。类似这样的大数字贷款,这五天里就发生了三笔,这倒是有点怪。”

    陈冷荷道:“这三个人都是丝商,现在是收丝的时候,如果没有足够的银子收丝,就收不上来了。收丝就需要银子,松江市面的银根太紧,他们能贷出这么大一笔款的地方,就只剩了咱们。不过这个利息,我不会答应的,这么大的数字,我总要把利息定在六厘才行,回扣让具体的放贷人员去谈,多少不管。”

    “利息的事好说,但是债会不会坏掉?”

    “那倒不会,这几个商人我爸爸也都了解,都是有名的大商人,家里有房产地业,再说他们也拿出了地契来做担保。我算过了,那些田,足够抵他们的债,就算他们拿了钱就跑,我们也不吃亏。怎么,你在担心?”

    赵冠侯点头道:“我不是担心,是觉得一定有问题,我已经让简森去查了,一个新开张五天的银行,就有这么大的三笔贷款上门,看上去是很好的事。但是如果是张仁骏的面子,事情倒是轻松,偏生他们没提人名也没拿公事或是名刺,就证明不是制军介绍来的,这就怪了。事情太过顺利,就必然有问题。你想想,三笔贷款总计近百万,这是一笔多大的头寸。一般的银行,若是一下子拿出去这么多现银,接下来的银根必然会紧张。”

    这个道理很简单,冷荷也明白过来“是啊,若是提走了三笔款,随后就是储户上门取钱,事情就不妙了。银行刚成立,本来就威信不足,再传出存银告罄的消息大家本就是草木皆兵,这下更以为银行要吃倒帐,必然要排队提款。到时候不是把银行真的搞垮,就是把市面整个坏掉。”

    钱业根本以钱生钱,本就是五个茶杯四个盖子的游戏,一旦五个茶杯同时都需要盖子,把戏立刻就要穿帮。像是山东正元这样底蕴雄厚的钱业,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其资本的雄厚程度,外人无法想象。

    麦边诈骗而来的资本,这五天时间里,已经洗去了一百多万,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太久,就能洗干净。可是对于外人而言,就只能看到存款取款一百多万,放到一般银行身上,已经有些吃力。如果再把这一百多万放出去,压力就更大。

    房门被敲响,邹秀荣从外面进来,看看两人“没打扰你们小两口吧?”

    陈冷荷一指手边的一根铜铃“这里是银行,只许谈公事,不许谈私情,他敢乱来,我一样拉警铃,让警卫进来抓人。二嫂就别拿我打趣了,是不是有很要紧的事?”

    邹秀荣点头道:“银行刚开业,按说正是大家一起向上走的时候,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有人吃里扒外的坏事。收购股票的那个合同是签下的,但是到提款时,却被档手打回票,说是这笔银子已经放出去了,好在毓卿身上有钱,否则这笔现成的买卖就要飞了。我们前段时间买仓库买地皮买工厂,前后用出去一百五十几万,当时银行没成立,用款反倒是方便。现在银行成立之后,几笔收购生意的款,反倒是提取困难。还有,让银行的人去谈的几笔收购,都不合人意,我觉得,我们这里面有内贼。”

    赵冠侯大进大出,几百万现金,已经用出去不少,当然,从长远角度看,其获得的收益更大。只是当下看来,银行的银根难免受影响,如果再有人从中兴风作浪,生意确实就难做了。

    陈冷荷道:“这事我们不能急,先把几笔生意谁谈的,名字拿过来,再把档手叫来,我有话问。”

    这名档手,是正元的老档手,钱庄改成银行之后,他依旧被留任,是老伙计。见了陈冷荷不称董事长,依旧称三小姐。问起放款的事,他也理直气壮

    “我只是个管帐的,银子不是我的,没权力决定怎么用。可是既然伺候了老爷子这么多年,就得对的起东家,要为东家着想。这笔钱,假如三小姐先立一个折子,我就没话说了。你没立折子,总不能说这笔钱放在这里,就不许动,那不是办钱庄的方法。钱庄的银子必须流动起来才行,一笔银子存在库房里,等于是一潭死水,没有什么发展。只有让银库里的钱流出去,变成活水,转来转去,才有出路。现在市面上银根紧,拆息高,那笔银子又没有动,我就放出去吃利息了。小姐你请想一想,如果我们把银子放在这里不动,绣庄的事或有不成,那这笔银子不是白白堆在这里没有用处?”

    陈冷荷面沉如水“银子放出去吃拆息?借期多久,借据在哪,利息几分,全部拿来,我现在就要看。”

    这名档手也有准备,毫不为难,把东西都拿了过来,陈冷荷看了看,把借据交给身旁的赵冠侯“冠侯,这件事你出面比较好,让巡捕去查一下,这个钱庄是什么来历,不要让我们的银子飞了。”

    “放心吧,我让沈保升去查,他比巡捕好用。”

    陈冷荷随后道:“银行成立之初,我就颁布过规定,放款必须由我的签字才能完成。可是这笔款,并没有我的签字,就擅自做了决定。所以,你被解雇了,不但是你,还有经手这笔贷款的人,都被解雇了。现在,你可以做交接了。”

    那名档手没想到陈冷荷反应如此激烈,连忙道:“三小姐,你听我说,老朽这也是为了正元着想,并没有私心。再说,橡皮股票坑死了多少人,大家逃都逃不掉,三小姐还要去买,这是拿钱铺黄浦江。老太爷若是负责银行事务,绝对不会让我们去做股票……”

    “现在银行的董事长是我,经营股票,是股东大会共同的决定,你们无权干涉。过去的钱庄,档手的权限多大我不管,但是现在,银行必须遵从这个规定。你可以移交帐目了,如果你的帐目还有不清楚的话,我会考虑报巡捕抓人。”

    陈冷荷赶走这名档手,眉毛微微皱起来“分号在华界,这种自作主张的现象,恐怕更严重一些。这些老伙计自以为是元老,不肯服从我的命令,还是像过去经营钱庄一样自行其是。分号的经理罗凤春罗叔叔,虽然是爸爸的老朋友,但是现在,我也没办法对他放心。”

    “这就是我说过的,男人不满意自己在女人管理之下的思想作祟,即使是三小姐,一旦在公事上权限在他们之上,他们心里就不服气,下意识的觉得,你做的决定是错的。心未必是坏心,但是行出来的事,却绝对不是配合你的工作。我的建议是,分号那边,交给二嫂来管理,总号由安妮管理,所有人都要对你负责。还有,完全信任华比银行派来的管理人员,把财政大权放给他们,一如朝廷税务司用赫德,比用华人更可靠。你们正元的老员工,没有权力提走一文钱。当然,这感情上有点难以接受,我也只是个建议,不会强迫你。”

    陈冷荷点头道:“不,你说的很对,现在必须帮理不帮亲。你帮我,制定一个规章制度出来,所有人只认规章制度,不认人。免得这种事再发生。你说的,我也认为有道理,有人在给我们挖陷阱,想要害我们。”

    “那这几笔贷款你怎么打算?”

    “放,一定要放。不但这几笔贷款要放,今后的贷款我也要放。这么优厚的条件,我为什么不放?我倒要看一看,最后谁会赢。”

    赵冠侯微笑着看着她“你有吩咐,我肯定照作啊,不过皇帝不差饿兵,拟订规章制度,有什么奖励没有?”

    冷荷示威似的一拉铜铃“小心我拉铃铛喊警卫,好好的写东西,不许胡思乱想。”随后又小声道:“我们晚上去虹口看电影,再去憩虹庐吃粉果。”

    看着赵冠侯在那里认真的写起规章制度,她主动的来到丈夫身边,看看门口,作贼似的,在赵冠侯脸上亲了一口“这样才乖,你帮寒芝姐写小说,就该帮我定规章制度,这才叫平等。可是说起来我不明白,我们办银行,是为了救松江,这是一件大好事,为什么还会有人在这种事上搞破坏。”

    赵冠侯一边用鹅毛笔疾书,一边道:“这有什么奇怪?有人不希望松江市面好起来,于是就搞破坏,不是很简单的道理么?这个混乱的市面,于普通人来说自然希望早点结束为好,可是对于一些想要扭转乾坤的人看来,却是天赐良机。自古来,非逢乱世,难出枭雄。如果松江不乱,他们怎么起事啊?咱们这个银行,挡了别人的路,有人想要算计咱们,这很公平。”

    “你是说?”陈冷荷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可能,一定是你在乱讲。你是大金的官,当然要说大金的好话,可是在我看来,葛明党跟大金相比,前者才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他们起义,为的是拯救黎民推翻鞑虏,绝对不会做祸国殃民的事情。”

    虽然丈夫是巡抚,但是陈冷荷夸奖起葛明党面不改色,赵冠侯也不恼,反倒是笑着看着她“那,要不要打赌?看看最后,是谁在搞事情?你输了的话……知道是什么结果的。”(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希望与绝望(下)

    大金的帮办官员已经到了松江,江苏巡抚程全德是国子监出身,办事能力也很强。在关外与铁勒人周旋,曾用身体堵过铁勒人大炮的炮口,使铁勒人不敢发炮轰击。其在苏州与张季直合作,推行立宪制,将江苏咨议局搞的有声有色,算是东南能吏。用他来办善后,也算是个极合适的人选。

    与他一条船来的,是松江道蔡煌。这两人素来就有嫌隙,现在嫌隙更大。蔡煌原职回任,赖赵冠侯之力最多,是以上任之后,全力支持赵冠侯。而程全德却是处处受制。不管是善堂的帐目,还是银行的流水,他都无权查看。这两处背后又都有洋人的势力,他想要动官威,也是动不起。

    再者他还要受两江总督的气,张仁骏让正元代办藩库,又帮办防营粮台,程全德一旦非要查帐,就要触动这两部分官场的利益。来自这两方的阻力也非同小可,让他空有一身本事竟是施展不开拳脚。

    拜客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不管是江苏巡抚,还是善后大员,无论哪个身份,都注定有大批士绅要走他的门路,疏通关节。几名钱庄的老板,一边诉说着艰难,一边又有意无意的抱怨着

    “大家都经营钱业,彼此有守望相助之责,不该背后口出恶言。可女子银行……这话确实难以开口,云公是个急公好义之人,可是其三小姐,却是在海外留学,学了些洋人的胡风,行事,太过乖张了一些。凡是在女子银行存银超过一万两者,就是所谓的大客户,有专门的包厢招待,且由银行里的高级职员接洽一切。那些高级职员都是女子,男女同处密室,外人难窥行藏,我松江钱业的名声,怕是就要糟蹋在她手里。”

    “是啊,本来大家做生意,各有手段,无可厚非。可是用这种旁门左道的伎俩,未免有伤风化。中丞可不能坐视不管,放任自流。再者,其代办两江藩库,防营粮台,少不了与官府打交道。以女子之身,办这些差事,这……这怕是对于几位大人的官声也极有妨碍。”

    程全德只静静听着,没发表什么意见,等到众人说完,他才问道:“我在来的路上,听了一个消息,未知真假,还望各位赐教。听说徐绍贞以一个不知装什么东西的封套,就从正元贷款现金三十万元,这事情也是有的?”

    “有,自然是有的。那笔贷款放的很不合规矩,一个档手因此辞了工,说是像这样做生意,生意是做不长的。与其到时候卷铺盖走人,还不如现在离开好一点。依我看,徐绍贞号称儒将,饱读诗书,陈三小姐又值情窦初开,这里面什么隐情,外人就无从知晓了。”

    程德全点点头“那麻烦你,帮我把这名档手找到,我有些话要问他。至于正元银行,我自然会有处置,列公只管放心,把市面稳定下来,一切都好商量。”

    其随行的,是两个三十几岁的随员,一名雷继兴,一名杨翼之,都有过留学海外的经历。程全德在江苏的根基不深,之所以可以执掌巡抚关防,主要依靠曾经中过状元的张四先生张季直支持。这两人都是张季直举荐,算是程全德的心腹。

    雷继兴道:“赵抚台的法学功底,我是很佩服的,他之前参与变法,搞的大金新刑、民律,我极为钦佩。可是这正元银行,似乎搞的不够好。怎么把个金融机构,搞成个藏污纳垢的所在。”

    程全德摇头道:“他们的话,也不能尽信。无非是一个新生的事物出现,这些人不肯接受,又不愿意承认自己顽固守旧,就想办法来抹黑它。其实真相是否如此,外人是很难下断语的。在我看来,这些其实是小节,真正的大节是,这银行是开在租界的。它的背后,就有洋商的力量,洋人狼子野心,久欲瓜分我中华,这是不必说的事情。除了动刀兵以外,银行、钱庄、洋债、铁路,哪一个不是洋人搞出来,蚕食我血肉,吸食我膏腴的?把一个善后的银行开在租界里,这不是把肉送上去让洋人吃?”

    雷杨两人全都点头,杨翼之道:“救市的银子,虽然是对赌而来,可是却不能算成赵冠侯私人财物。首先,如果他对赌输了,必然要牵连朝廷,由朝廷设法筹款退赔,这是其一。道胜银行本来就有官股,那些银子里,有一部分应是我官款之花息,他擅自把官款算成自己的银子,这是其二。大人此来,乃是奉朝廷的旨意,监督善款使用,他不肯让我们插手,这是占不住道理的。我看他开银行的目的,还是为了自己捞好处,银行开在租界里,也是借洋人的力量,不让我们插手。”

    程全德道:“比起这一点,更为可虑者,是他在报纸上的造势。洋人的报道你们看了没有?朝廷不肯救灾,大臣慷慨解囊。把救市的公帑,说成是他个人的私财了,这有多可笑且不提,就说这用心,就完全可诛。他以这些银两为诱饵,争夺松江民心,又放一个大交情给徐绍贞,收买第九镇的军心。民心,军心,尽为其得,我对他,就不得不加以提防。他是袁慰亭的得力干将,人心落在他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雷杨两人官场上的见识,自不能比程全德,听他如此一说,都面露惊色。他们在苏州倡导立宪,兴办国会,希望早日建立君主立宪制度。最担心者,就是朝廷以武力横加干涉。

    第九镇因为官兵读书者多,思想比较开化,是进步的武装,算是苏州方面比较欣赏的队伍。袁慰亭因为之前出卖维新党人,与立宪派天生不对。如果赵冠侯再掌握了第九镇,则苏州随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雷继兴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现在倒是个好机会,朝廷里对赵冠侯猜忌很深,我们就用第九镇的事做一个文章,最好是将他驱逐出东南。这样,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就能有所保障。所谓大病需用猛药,不给朝廷一些苦头吃,他们是不会明白道理,也不会取消皇族内阁。立宪两字,也就无从谈起。在朝廷电旨批复以前,我先断他银行的外援,我管辖范围之内,不让人把款存到正元,也不许正元到我的管界放债。”

    “再请张四先生调拨一笔银子过来,预备着正元倒闭之后,我们也好有钱救市。程某不能让一两个狼子野心之辈,坏了立宪的大事,但是也不能让松江的百姓遭殃。继兴,你吩咐人备车,我们到善堂那边看看,如果赵冠侯做善事只是为了赚取名声,捞取好处,我想善堂那里的情形一定很糟糕。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得接手,现在是夏季,很容易发生时疫,我们得为百姓多想一点,不能看着他们吃亏。”

    正元银行内,由于新的规章制度实行,原有的男性员工,一下子少了一半有余。这在平时,是一手极厉害的手段,只要伙计心齐,最后多是东家认栽。可是现在人多工作少,陈冷荷根本不担心有人辞职,随走就随可以招到人来上班,工资开的比过去要低三成,一样有人打破头。

    那些女性工人就更不必说,她们要么是已经沦落进了会乐里,要么就是即将进入那里去,现在有一份正经工作,都是求之不得。对于规章制度,也能较好的遵守。

    银行的工作,在初期的混乱之后,现在重新恢复正常。松江的救市计划,正按着陈冷荷的规划,按部就班的实施。银行外,长长的存款队伍,证明着这家银行的实力,让越来越多的人感觉,这家银行大有作为,可以信任。

    债务的整顿工作,已经初见眉目,正元的全部债务,由银行继承,债权同样继承。除去四川铁路那一部分款子外,其他欠款一一归还,欠款也收的差不多。其他几家钱庄的欠债,则只能以债转股的方式,重新整理。银行会付一部分钱,但是大头都只能算是投资,否则就只能接受血本无归的命运。

    现在比较棘手的问题,是四川铁路那部分路款,银行给的解释是赵冠侯想出来的。存款人是施典章,他现在人已经被抓,案子还没有完。

    假设以后朝廷要追交赃款,银行已经把钱兑给了债主,朝廷那边的催要又该如何解决?总不能让钱庄再赔一份,那就没有道理。

    靠这个理由,四川来谈判的人,拍桌子摔板凳,都没什么作用。动武的话,也明显处于劣势,只能骂着川白告辞。如果继续谈的话,赵冠侯则答应给一些军火,以武器,来抵钱庄所欠的债务。

    陈冷荷在椅子上伸了个懒摇,“累死了。这些四川人,真的是太难沟通了,跟他们说的再多,也没什么用。”

    赵冠侯走到她身后,为其轻轻按揉肩膀和脖子“换了是我,也是一样。几百万银子说没就没,也没有个说法。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的结果。四川现在就是个火药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炸掉。所以,做生意也好,放债也好,都别跟他们扯上关系。进出的话,倒是不用担心,这里有的是洋兵,他们不敢乱来。”

    陈冷荷对于丈夫的这种温存,已经可以接受,相反还会示意着他,哪里该加些力道,哪里又该格外关注。“我知道,自己会小心的。冠侯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诱饵撒出去了,鱼就在这一半天就要咬钩,我想三天之内,必有分教。过了时机,他们就没机会了。”

    陈冷荷咬着下唇,沉默半晌之后问道:“真的会是他?我解雇了这么多人,但是从没想过解雇他,你真认为他会是内贼?也是葛明党?”

    “他是不是葛明党我不知道,但是内贼的话,多半跑不了。我也希望不是他,否则的话,你会很难过的。”

    卡佩租界,一座独栋洋楼之内,烟雾缭绕。房间里有二十几个人,既有身强力壮,满面凶相的大汉。也有着衣冠楚楚,西装笔挺的体面人,烟卷、烟斗、水烟、旱烟,二十几杆老烟枪联手,将房间搞的像凌霄宝殿。

    洋楼的主人,是租界里一家洋行的买办,名叫萧家瑞。其在洋行的关系很多,筹措的洋枪子药,乃至于制造炸蛋的原料,都是他通过关系所购买而来。

    商人去正元银行借贷,也是他拉的关系。其本人的全部家产,也都存在正元,这一次打垮正元,搭上的也是其全部身家。不管成功或者失败,他都将失去自己的所有,但是他自从读了那些书,又亲自与孙帝象谈过一次之后,就毅然决然的走上了这条路。

    在房间正中,挂着一块黑板,担任行动军师的李大卫,正在黑板前做着分析。

    葛明党人在银行里的三条内线,有两条已经失去了作用,因为放款或是审批的问题,他们很快丢掉了工作。

    最后的一条内线,由于隐藏的比较深,所以暂时还很安全,能固定将情报送出来,供李大卫和孟思远这两名经济战指挥官统筹调度,安排战略。从其传递的情报看,银行成立不到一个月,放出去的款已经超过四百万,其中大部分是发放到山东,这也证明了,银行成立的目的,就是赵冠侯用来捞钱的工具。

    这与之前李大卫的分析基本吻合,他冷笑道:“我早就说过,大金的官吏,不会有什么救国救民的心思,结果这一下,就把狐狸尾巴暴露出来了。他办银行,办善堂,归根到底,为的还是他自己,再有,就是为了给这个早就该灭亡的大金国吊命。我们把这个银行搞垮,既可以揭露他的丑陋嘴脸,也可以让人们失去对朝廷最后的幻想,站出来,走上正确的路。”

    经过计算,李大卫认定,正元的资金链到了一个非常危急的时刻。现在,已经到了该收割的时候了。

    他看了看身边的孟思远“思远兄,现在正元分行的总经理,是曾经的嫂夫人。你们两夫妻打对台……若是你心里过不去,这一阵的总负责人,我可以交给别人来做。”

    孟思远摇头道:“正因为我们是夫妻,所以这一次,才该是我来指挥,对于秀荣,我比你们都了解她。遇到类似的危机,她会用什么方法化解,我也能够猜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第一把火在租界烧,他们可以从卡佩租界借调资金,或是在洋人银行里互调头寸,最后很可能是洋人得利。第一把火,必须放在钱庄。我这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那边,负责善堂的行动,大家各司其职,团结协作,不能再重演广州的悲剧。”

    “难得思远兄可以大义灭亲,那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等到将来松江光复,思远兄再向嫂夫人负荆请罪,想来,嫂夫人也会原谅。”

    萧家瑞手中的司的克,在地上一戳,看向众人“当年松江闹小刀会,老夫也亲历其中。那些人打下了县城,没敢进犯租界,才有了今天的十里洋场一片繁荣景象,这也是他们做的事情里,少有的一件正确之事。我们光复神州,驱逐鞑虏,为的是让老百姓过好日子。要想救百姓,建立国家,就不能启衅洋人。因为扬基轮船爆炸的事,已经有洋人对我们表示怀疑,这次我们就得谨慎再谨慎。如果让洋人像对待太平军一样对待我们,则大家的举事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记住我的话,我们是起义,不是暴乱,只为夺地,不可滥杀,违令者,军法从事!”

    “服从总指挥命令!”

    南腔北调,各色口音,同时发出应诺。众人心知,今天起事之后,房间里的人,能活下来的怕是连一半都没有。但是义之所在,死亦何惧,一行人走出小楼时,目光充满着对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的渴望,面前的烈火在燃烧,他们愿意做扑火的飞娥,为了照亮整个人世,燃烧自己。(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一章 路纵不通,也要去闯

    山东正元善堂成立之后,原先的粥场,就都由善堂接管。陈耘卿遭遇变故之后,身体大不如前,管理银行已是有心无力,但是和戴家保一起管管善堂,还勉强可以应付。

    他很会做人,不参与善堂的帐目管理,这一部分帐目,全交给山东方面的人负责。每天只是在几个粥棚巡查,杜绝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弊。

    虽是妾室,却喜欢穿一身大红袄裤的姜凤芝,很享受这种被人称颂,被无数人称为活菩萨的感觉。大家见她穿红,以为是正室,拿她当了巡抚的夫人看,远远的就跪下磕头。被她拉起来之后,还不停的谢着夫人恩典,那份因误会而产生的恭维与畏惧,更让凤芝感到满足。

    虽然今天天气不好,天空中满是阴云,既热且闷,让她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可是其丝毫不以为苦,跑来跑去,不肯休息。只有热急了的时候,才去喝点荷兰水,或是绿豆汤。

    她性子开朗活泼,欺强而不凌弱。虽然不怎么喜欢年轻漂亮,姿色远较自己出众的陈冷荷,但是对于陈耘卿这样的老人,她则十分客气。一见老人来,就上前打着招呼,陈耘卿则要紧着回礼。

    “今天这边怎么样?米还够不够,有没有人在里面搞什么花样。我们松江人有个最大的毛病,欺生。总是觉得自己聪明,外乡人脑筋不够好,我这个老松江在这里坐一坐,看看他们谁还敢搞花样。”

    姜凤芝笑道:“老爷子您心眼真好,您放心吧,这人都好着呢。您看,这不刚还有人送来的药,就是防中暑的,不管到哪,都是好人多。”

    陈耘卿笑着点着头,扶着手杖,延着临时的席棚转过去。几名新到的难民,举着碗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陈耘卿走过去朝几个人点点头,又对盛粥的人道:“你盛,我看着……”

    一声脆响。

    一名靠近粥锅的难民,碗忽然落在地上摔个粉碎,短衣之下,猛的多出了一柄匕首。这人身手极快,抽刀在手,接着就向老人的背心刺去。

    可是,他的行动,却早在人的预料之中。就在他刀刚刚抽到手里,凤芝已经如闪电一般来到他身旁,伸手抓住刺客的手臂,随后就是一记干净利落的摔法!刺客如同滚地葫芦摔出去,另有数名男子几乎同时发动,对凤芝形成保卫。但随即,粥棚里就响起了枪声。

    预先埋伏于此的警卫,抽出手枪,向着刺客射击。伴随着枪声而惨叫声,粥棚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四散奔逃的难民,被撞翻的粥锅,被烫伤、踩伤者。惨叫伴随着鲜血,在这个粥棚里散布开来,可是时间不长,宋刚就带领着一支警查出现。在铁棒的挥舞下,骚乱迅速平息,预想中的大乱,并未发生。

    正元银行分行门外,依旧排起了长龙,但是已经从储户,变成了取款者。流言,在排队的人中传播开

    “侬晓得伐,什么八百万两银子,全是骗人的。那笔钱,都被几个人花光了,买了股票、土地、仓库、工厂。说是救松江,实际是买松江,把松江变成姓赵的,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等到他们把咱们的钱骗光,就要宣布倒闭,到时候大家都要吃倒帐。要命的,赶快把存的钱取出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个善堂里,花样恁多,每天吃饭的人被他们多算几十万。把多余的白米悄悄运回山东去养兵,这些当官的,就没有一个好心肠。这些银子,只会往口袋里放,是不会帮我们的。我跟你讲,现在的正元,就是空心大老倌,不提款啊,钱就都不见了。”

    这样的谣言一个接一个的传开,排队取钱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负责窗口业务的员工,累的满头是汗,却是须臾不能离开,稍微一动,就有人开始大骂大喊,说是要趁机溜走,银行要关门。

    担任正元分行副手的罗凤春,敲响了邹秀荣的门,两人不熟悉,配合起来也很别扭,谁也合不上谁的节奏,工作难度很大。男女有别,罗凤春甚至不敢多看邹秀荣,低着头道:“邹经理,我感觉情况不大对头,这分明是……”

    “挤兑!你是想说这个吧。”邹秀荣不慌不忙的说道:“帐面上还有多少钱?”

    “不多,因为我们昨天刚放了一笔贷款出去,又按三小姐的吩咐,收购了一些人手上的股票。现在帐面上,现金只有七千多元。必须紧急到总行调拨专款,或是请同行支援。我可以打几个德律风(电话,前文泰勒风为误写,修改不能,请见谅),找找老关系。”

    邹秀荣微微一笑“罗老,您是老前辈了,难道看不出,这是有人操纵的么?同行那里,我们肯定是兑不出款,总行那里,恐怕他们也有埋伏。不会让支援这么顺利的到我们手上,我跟你讲,我这里倒有个办法……”

    罗凤春擦擦额头上的汗“这……这似乎有些冒险,一旦被人识破,似乎更糟糕。”

    “放心吧,你知我知,怎么会被人识破。赶快去办。”

    几名银行的工作人员离开,说是到总行去提款。这消息到了外面,不知怎的就变成了,正元已经现金告罄,到租界去找洋人借钱。

    小额储蓄的储户,大多是把全部积蓄押在正元,这个时候,宁可损失利息,也要保证本金。当听到消息之后,放下了手里的工作,不顾一切的向总行、分行冲去。两座银行外面,都已经有了挤兑趋势。

    孟思远在分号不远处的茶楼内,用望远镜朝银行看着,“这一招双管齐下,不知道秀荣你想到了没有。如果你调动总行的存款,则势必失去根基之地。比起分行无钱可兑,总行无线,就更糟糕。如果你们真的把总行的银子调动过来,今天就真的挺不过了。”

    一名本地兴中会的骨干问道:“孟先生,你就不怕将来夫人不肯原谅您?”

    “林先生可以做与妻书,他们夫妻的情分,比起我和秀荣来,更重。但为了大义,他可以抛弃儿女私情,我虽无林先生之胆略,但也有牺牲的决心。就算她恨我一生,就算世人都说我背信弃义,我也必须这么做。我相信,我做的事情对的起国家民族,比起这些,个人的名誉或是恩义,全都无关紧要。”

    过了约莫二十几分钟,只见有三十几个人,赶着胶**车向正元过来。几名穿绸裹缎的商人,边走,边从身边长随手里接过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身边的随从给他们摇着扇子,却还是难以抵挡酷热。在车上,一口又一口箱子,码的如同小山。

    “银子?难道正元从别处找来了银子?”

    那名本地的兴中会员急道:“他们找来银子可就糟糕了,我们的计划不成功,还要亏利息。”

    “这不是银子,是石头。”孟思远答道:“这是我和妻子在学校时,就曾经想到过的办法。如果我们经营钱庄,遇到挤兑,就用这手计策,先把人的心稳定住。人的心一安定下来,不急着取款,我就有周转的办法。挤兑的事,只能用一次,一次应付过去,储户的心安了,以后该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她是把这计策想起来了,也算是死里求活的招数。可是她……注定要弄巧成拙。”

    几个彪形大汉,忽然出现在大车的来路上,有意的与车夫发生了冲撞,随后就大声喝骂起来。车队的人多,七手八脚的要把几个大汉赶开。不想这些大汉身怀武艺,动起手来,异常勇猛。两三个人被打翻在地,一个随从想去劝解,却被一个大汉捉住,朝着大车用力一推。

    人撞在车上,大车的车身一歪,码在高处的木箱倾斜,随即从车上滑落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石头,里面都是石头!各位快看,龟儿子正元已经没的钱了,用的是空城……”一个大汉按着编排好的剧本,立刻放声大喊,但是话没喊完,就发现情况不对。周围的人,全都用一种疑惑或是嘲笑的眼光看着自己。又听有人俏皮的答道:

    “朋友,你取银子是为了看眼睛的吧?你仔细看一看,你见过这个样子的石头?要是有的话,你不妨送我一些!不知道哪个忘八蛋造谣,说什么正元没银子,这不是好端端的银元宝,就这一车,就得有上万两。前后几辆车,就不下五六万。我们这些人的积蓄,也没有这许多。”

    地上散落开的,并非是石头,而是一个个足色银元宝,在日光下,闪烁发光。大汉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一时语塞,随后强辨道:“龟儿子,用的是假银子,这是灌铅的。”

    “你家的银子才灌铅。”一名穿着绸衫的中年男子走上前去骂道:“老子是扬州的程百万,每年过手的淮盐十几万斤。把你腌成咸肉,都能腌几千次。我几时用过假银子。你这个强盗不要走,今天让你晓得我的厉害。来人啊!”

    只见,一群身穿号褂的官兵,举着快枪从四下冲出来,将几条大汉围住。带队的是个千总,用手一挥“把这些人给我绑起来,带到衙门里好好审问。”

    官军的人有几十号,手上又有枪,赤手空拳的大汉无法抵挡,只能乖乖认绑。茶楼上,孟思远已经收起了望远镜,面色变的格外阴沉。

    “走吧,再晚就走不成了。秀荣比我想象的聪明,她反过来给我设计了一个局,让我自己跳了进来。这次风波,不但没能动摇正元,反而为他们闯了招牌,以后它的信誉会更好,大家的银子更敢存进去。李大卫的计划,彻底失败了。她到底是怎么搞到的银子,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了。”

    正元钱庄之外,几名储户听到来人居然是扬州盐商,自动的让开一条路。虽然时代比之前朝大有不同,但是盐商依旧是这个时代最有钱的那一部分群体。扬州盐商,拥有淮盐之利,吃穿用度,富比王侯。不过从来没有扬州的盐商,到松江来存款,这也是破题第一遭。

    一名盐商边走边道:“正元背后靠山硬扎,又是两江总督,又是江南提督,谁的面子也不好不给。明明是来存钱的,还要我们等几天,好在利息给的公道,又不会吃倒帐,否则我也是不喜欢等。五十几万两银子,要运好几次,也是麻烦的很。后面的银子,我是不管了,由标营的弟兄来押送就好,我可要好好歇一歇。”

    五十几万两!

    这个数字,很快在队伍里炸开,排队等着取钱的人,咒骂着造谣者,转身离开了队伍。五十几万两银子入帐,还有什么兑付不出的?再者,连扬州盐商这种大富翁,都敢把钱存到正元,难道它还会赖自己这几个小钱?

    经理室内,邹秀荣依旧面带笑容,手上摆弄着一支左轮手枪“罗老,我这个办法,您觉得怎么样?算不算是死里求生的神仙招?盐商那里,自有人去接待,你跟我走,咱们到总行去看看。”

    总行门外,一箱又一箱的银子,敞开盖子,让所有人都能看的清楚,从外拉进去,放到柜台里等着付款。有洋兵持枪保护,根本不怕有人来哄抢。很快,又有一个消息在人群里传出来,汇丰的买办王雪堂,正在正元银行里谈业务。

    汇丰手上有一笔三十万的款放不出去,王雪堂没办法,求陈三小姐帮忙,把这笔款贷下来。陈三小姐因为手头银根很宽松,压根用不着贷款不肯答应,王雪堂却是死缠烂打,不答应就不走。又从汇丰叫来十几个警卫,帮着正元维持秩序,卖交情给三小姐。

    有人上赶着贷款给正元,正元还不要,可见手中的银子是何等富裕。那自己排队取钱,不是白白损失利息?

    等到邹秀荣到了地方,只见门外的队伍依旧,但并非挤兑而是来存钱的,那些刚刚取走钱的人,只好重新排队,把钱再存回去。已经做好发表演讲的准备,然后带领着大家冲出租界,走上街头去攻打江南制造局的李大卫、萧家瑞等人,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一口气半天都喘不上来。

    李大卫摇头道:“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有现金,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笔现金,这跟计算完全不符。”

    几个兴中会的同僚,都满脸鄙夷的看着他,陈无为更是摇头道:“言过其实,终无大用。快走吧,再不走,巡捕就要来了。”

    公共租界的红头阿三已经越来越多,兴中会的意识到危险,开始撤退,很快,租界里就响起了枪声和炸蛋的爆炸声。但是对于大金朝廷的官员来说,这只能算是一场未遂的民变,或是治安事件,根本算不了什么。

    反倒是扬基领事馆方面,因为炸蛋的出现,立刻派出侦探,又向大金官方发出外交照会,要求华界配合扬基,捉拿持有炸蛋的歹徒。租界、华界一片动荡,官兵巡捕四出,一场无妄之灾,降临到兴中会的头上。

    很快,一个嫌疑犯的名字,出现在赵冠侯与陈冷荷眼前:李大卫。(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复苏

    “没错,就是因为他,所以我选择了逃婚。当时想的很简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嫁给他,当时想的很简单,我们两个辛苦一点,一样可以过上好日子。而且我这么聪明,用不了多久,就会发达起来,苦也受不了几天。却没想到……我自己挑选的男人,竟然要杀我爸爸!而抢了我的男人,却救了我爸爸两次。”

    提起与李大卫的交往,陈冷荷毫无羞涩或是掩饰的意思,直言不讳。赵冠侯也没有任何愤怒的表示,反倒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也没什么,干葛明,就是要牺牲的。换句话说,没有这种为了成功,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和意志,做这种事是成功不了的。干葛明不是你们唱文明戏,大家演一演,说一番道理就可以成功的,必须要杀人,必须要流血,自己不能怕死,更不能怕别人死。假如说有人抓了李大卫的老子,然后要他出首他的同党,他该怎么办呢?他如果顾念老子的性命,就要出卖组织,成了为人所不齿的叛徒。没有汉高祖那种分我一杯羹的狠劲,又怎么做的成大事。”

    “松江的老百姓也好,还是爱情也好,总之,没有什么是他们所不能牺牲的。起义打的是大算盘,过生活,靠的是小算计。小算计才要讲人情面子,讲感情讲良知。大算盘讲的是得失利害,人命于其而言,只是个数字的优秀,就和你做生意一样,计算成本,计算收益,其他的不用去管。就算你现在嫁给了那个大卫,他也照样会这么做,善堂不乱,银行不乱,他们怎么能够打下松江?”

    “那你……做的成大事么?”

    赵冠侯毫不掩饰的摇摇头“做不成。我老子很早就被砍头了,没什么亲戚好抓,抓出来一个亲戚,我也未必认识。至于说挖我祖坟,我自己都不知道祖坟在哪里,鬼知道哪块骨头是,也不用提。但是如果有人抓了我的女人,我就没办法了。只好去跟他们谈,免得搞到撕票。再或者,我的兄弟至交站在我的对立面上,让我下手杀人,我也于心难忍。像是杀岳父这种事,我就更做不出来,不管收益多大,我也做不出。”

    陈冷荷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慢慢说道:“我一直喜欢英雄,我理想中的丈夫,除了要只能爱我一个,只能娶我一个以外。也要是顶天立地,改换乾坤的大英雄,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英雄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我以前所了解的葛明不是这样子的。葛明,是该让人过上好日子,不是这样搞的兄弟反目,爱人成仇的地步,更不该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罗叔叔跟我爸爸做生意这么多年,素来忠心,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内鬼。萧家瑞在正元的存款有十几万,如果正元倒了,他会倾家荡产,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来下这个毒手。我的心很乱,想法也很多,你让我好好静一静。”

    “好吧,你去看看岳父,他老人家虽然没受伤,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是受了点惊吓。现在跟罗凤春不知道谈什么,谈完以后的心情也不会太好,你陪陪他老人家。”

    陈耘卿就在银行的董事长办公室里,与罗凤春进行的谈话。罗凤春并没有被为难,相反,在与陈耘卿谈了一个小时之后,就离开了银行。

    陈冷荷发现,结束谈话之后的父亲,变的更加憔悴苍老,精神更差。见女儿进来,他朝女儿做了个手势,让她坐下

    “我跟你罗叔叔共事这么久,他帮了我很多忙。事实上,要不是他,我们正元,也不会有后来的规模。松江市场几次动荡,都是靠他帮我,才撑过来。这次,却是我没有想周全,才出了这样的事。他不管怎么样,总是个男人,你的银行里,所有管事都是女人,邹秀荣一个山东来的弃妇,也要骑在他头上,他不甘心。再者,正元流水特别大,几百万的汇划,却没人通知他,让他觉得自己从大伙,变成了学徒,仿佛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因此而生出不满,这其实是人之常情,归根到底,是我有负于他。他其实不是葛明党,什么葛明之类的道理,他不懂,也不想参与。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得到本就属于他的东西。我不想为难他,送了他一笔路费,让他回乡下去住,你跟冠侯说一声,放你罗叔一条生路。”

    “爸爸,冠侯不是随便杀人的人,他也没下公事……”

    “傻囡,他要杀人,还用的着下公事么?眼下松江城内,他杀一人,如杀一条狗,漕帮三千门生,谁都会为他杀人。就连巡捕房,也都捏在他手里。这次的局面,其实也是他一手促成的,通过这次挤兑,正元把名堂闯了出去,未来几年之内,没人再敢拿正元做文章,也没人会质疑正元的信誉。你做起生意来,也就很容易了。可是这个人,做朋友,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走了仇家,那可是交了八辈子霉运,不知道有什么手段用出来,你今后……自己要小心。”

    陈冷荷听着,只觉得身上发寒,点点头,准备出门去找赵冠侯关说。不想赵冠侯已经推门进来“岳父,您老人家没事吧?巡捕房那边刚来消息,刺客已经招供了,动手的,是四川的袍哥。这个案子,还是和施典章有关,不过您放心,这回他们闹的太大,小婿担保,这次把他们全部赶出松江,不让他们再出来做怪。”

    刺客当场就被拿住,案子也很容易审,凶手承认是四川袍哥的人手。虽然他们拿到了一部分军火,可是袍哥内部派系林立,一部分袍哥选择了退让,另一部分没得到武器的人,则依旧怀恨在心。这次行刺,就是这部分没得到军火的人组织的行动,目的是给出警告,他们有钱开银行,就要有钱还四川人的铁路经费。

    这种做法的后果异常严重,赵冠侯以正办大臣的身份,越过程全德直接给张员的部队发了公事。那支人马由于军饷的关系,对他的命令无有不遵的道理,连同漕帮以及宋刚的巡捕,在华界开始了对松江境内袍哥的大搜捕。

    乡下一时还顾不上,松江县城里,袍哥肯定是住不下去。至于租界那边,动手的更早,洋兵因为炸蛋的关系,把葛明党与之前扬基轮船爆炸联系在一起。黄浦江上的扬基军舰派了海军登陆,会同金兵剿办葛明党。

    李大卫投水,生死不明,萧家瑞被捕,因为他是卡佩的买办,被卡佩要到了自己的监狱里。同行参与起义者,十去其八,这次小规模的暴乱,于松江的市面,并没有酿成太大的风波。

    事后查抄,西探在卡佩租界的萧宅,发现标语、传单、旗帜,证明这确实是一起失败的颠覆行动。且很容易就可以发现,这起行动的主使者,是兴中会。

    于兴中会而言,不过是若干次失败的起义中,增加了一笔记录而已。不管论激烈程度,还是影响,都不能与广州相比,在海外反响平平。于募捐筹款,没起到多少作用。反倒是因为扬基人的干涉,让葛明党有站在洋人对立阵营的嫌疑,导致海外总部,对于这次起义持否定态度,复又引发一系列的波折及人事的动荡。

    至于为这次起义所付出的牺牲,流淌的鲜血,只为松江蓬勃发展的报业,增添了一些销量。茶馆酒肆的客人,多了一些谈资。除此以外,再无他用。

    对于躲在相熟的幺二家里,避过风头的陈无为而言。这场失败的起义,给他印象就是两点,一是起义不但要有枪有饷,更要有人情面子。这次如果能拉到大批的手下,未尝不能成功。二是现在兴中会风雨飘摇,光复会自立门户,如果自己可以在松江打出一个局面,未来,做到一省都督,开府建牙并非奢望。

    骑在自己头上的人,或死或逃,眼下松江,自己就是最大的头脑。目前的危机,正是日后的契机。他生性赌性最大,越想越觉得有味道,抱着相好佳人的香肩,得意道:“赵冠侯一宝打坍一个银行,这不算什么,等到将来,看我一宝打坍一个省,那辰光,才要人晓得我陈无为,是何许人也!”

    因为这一场失败的暴乱,反倒是让正元银行的名气传播了出去。自松江而至苏州、扬州、南通等地,都已经知道山东正元银行,背后既有两江总督为靠山,又有山东为奥援。财力雄厚,银根宽松,连扬州盐商,都愿意把银子存进去,与它打交道,不用担心吃倒帐。

    在两大龙头钱庄破产之后,大批商人急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银行,进行存贷款以及划汇服务,正元的出现,正好满足了这部分客户的需求。随着正元的出现,自两大钱庄破产之后,造成的松江钱业危机,终于出现了一丝转机。

    义善源、源丰润两家倒闭造成的损失,固然是弥补不了,但是正元银行的整理债务方案,得到了官府的支持,也能为大部分商人所接受。存款按照数额给以保障,大储户的银子,即使不曾存在正元,正元也承认百分之五十到三十有效,只是不许立即提取。

    钱不至于吃倒帐,人的心就稳定下来,大批生活物资的进入,也让松江城内的物价逐渐恢复平稳。一些想要囤积的商人,这时也只能软了下来,协助官府稳定市面。

    毕竟外来物资的进入,确保了市场不会因为缺货而涨价,再抬高物价是办不到的事情,且漕帮的手段太狠,也由不得人不怕。

    市面与人心,一天比一天稳定,之前逃难的人,又陆续的返回,松江的经济,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

    一如陈冷荷当初的分析,松江的产业并不是经营不下去,而是因为资金链突然断裂而难以维持,只要有了周转资金,其中大部分还是优良资产。

    在正元银行承认部分存款有效,且提供贷款后,曾经沉寂的机器,又发出了怒吼,工厂的烟囱里喷出白烟,大批的工人,又顶着星星进入工厂,顶着星星离开。整个城市,在遭受了巨大的创伤之后,终于开始挣扎着站起,蹒跚着前进。

    经历变乱之后的松江,与之前相比,最大的变化就是,很多生意已经换了主人。纱厂、银楼、当铺、古玩铺乃至酒楼等生意,都挂起了赵记,或是陈记亦或是赵陈记的招牌。

    曾经的老板,懊悔的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生意兴旺发达,而这兴旺的情景却不再与自己有关,不时的发出阵阵叹息,扼腕不已。

    一批在股灾中受损严重,又多亏正元清理坏帐,采购物资而起死回生的南洋华侨,也开始与正元及赵冠侯进行接触。这些人里,大多是米商,他们手里有米,但是缺资金。山东目前并不缺粮,更不缺钱。一口气,几十份合同签定完成,赵冠侯付出了大笔金钱,为山东订购了一个大额的洋米采购合同,采购总量,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

    善堂里,等着施舍的人,比起过去减少了不少,凤芝看着这情景,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人少点好,来这的人少,证明都有活干,有饭吃了。这是好事,给冠侯积点德。”随后看着那陈记的招牌哼了一声“回山东,我弄个姜记善堂,进门就挂我爸爸画像,看看谁厉害。”

    苏州、常州等地的商人,越来越多的青睐于正元,只是受限于正元在外地没有分号,就只能带着银子长途跋涉,或是找钱庄汇划抽水,多有不便。这时,一家名为四恒的银行,开始出现在这些地方,于江南扩展着自己的业务。

    虽然他们不如正元洋气,但是那一身长袍马褂的打扮,还有与钱庄没有任何区别的布局,还是博取了不少老派商人的好感,觉得把银子存在这个地方,或许更放心一些。董骏一手托着水烟袋,一边看着进出的储户,忍不住抬套看看天空:老爷子,儿子把您的心愿给办到了,咱们四恒终于开到了南方。

    正元的董事长办公室里,陈冷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愁容,用手托着下巴,无奈的说道:“不行不行,扩展的太快了,这样会出问题。管理人员跟不上,盲目的扩张,就会失去控制……可是看着这么大的市场不能抢到手,真让人起急。只好眼看着,把市场份额让给四恒。”

    她身上穿的不再是洋装,而是一身做工精巧的大红绸袄裙,裙子下摆镶嵌有波浪花边,一动起来,如同波涛翻滚。这是顾绣绣庄里,最上乘的存货之一。本是一家大人物嫁女,所订购的嫁衣。可是那位货主一夜破产,无力提货,这衣服就连同绣庄一起被盘了出去。

    洋人原本有意压价,想要拣便宜,可是正元财大气粗,陈冷荷干脆宣布所有的存货不卖了。又自己把这件衣服穿上,每天与洋人的贵妇名媛交涉时都穿着这一身,让洋人们渐渐对华服产生兴趣,对于顾绣的绣品越来越欣赏。这几天以高价,很卖出去几件东西。在租界里开了专卖顾绣的店铺,走的是高端奢侈品路线,价格定的高,销路反倒不成问题。

    赵冠侯看她穿这身衣服,也觉得格外有趣,在旁以象牙梳为她梳理着头发

    “起急也没用,你的女子银行根基太浅,随便冲进去,包准会碰个头破血流。现在啊,安心做好松江这一部分,就很不错了。你要先培养出忠诚且有能的部下,保证能控制她们,不会反水。然后才能考虑,把摊子铺陈开。其实就现在这个局势,我也不希望你把摊子铺太大,市面不太平,在松江,还比较安全,其他地方,鬼知道会怎么样。”

    四恒钱庄,开始抢占南方市场的脚步,在南方钱庄两大龙头倒下后,大有取而代之的趋势。陈家属于南方钱庄的势力,对四恒天生看不顺眼,一提起四恒,陈冷荷就很有些鄙视。

    “一群土包子,不懂现代的管理,也不懂现代的经营,全靠着财大气粗,注定不会长久。他们的经营模式,注定是要被淘汰的。未来,属于山东正元,属于现代的银行业。也属于……我。”

    “你错了,是属于我们,我的松江太太,你可还没赚够一千万,别打算跟我离婚。本巡抚不发话,离不成。”(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三章 回归

    陈冷荷朝他眨了眨眼“你留下来给我当经理,我就不跟你离婚了。你是东家,你是大伙,这生意越做越大,年底我发红包给你。你穿西装的样子,也比你穿袍褂顶戴好看。”

    赵冠侯不为所动,只捧着那头乌黑柔顺如同缎子一般的乌发梳理着“随你怎么说了,我肯定是要回去的,你也不要胡思乱想,排挤四恒,有弊无利。正元现在就是好好的培训手下,拥有自己的嫡系人马。二嫂现在会帮你,未来,她总归是要和二哥破镜重圆的,你先培养出一个能在分号撑住场子的人再说。我看赛二姐不错,你好好带她,将来她是你一个很得力的帮手,不能做分部经理,也能替你管公关部。”

    赛金花在京城替麦边揄扬,现在麦边倒了,让她在京城里的声誉很受了些影响。好在松江既有租界又有关系,她已经决定,在公共租界重操旧业,继续做交际花,为人牵线搭桥。

    她原本就是松江长三里面的出名的校书,再加上现在有蔡煌以及张仁骏的关系,做这个倒也有现场人脉。另外,她也在山东正元银行兼职,利用其社交上的身份声望,为正元闯名声,拉客户,表现的很卖力。

    “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培养出一些手下,然后自己闲下来,就可以多陪陪你。”陈冷荷用手指着肩膀,赵冠侯会意的开始为她按摩起来。

    “你娶我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把事业做大,我是不甘心的。所以,你只有受点委屈了。我这个松江太太,注定不会像你那些女人一样围着你转。你如果想我,就坐火车来看我,如果我想你,就……不给你发军饷,让你上松江来求我。不过你记住,再来只许你自己来,最多带寒芝姐姐和几个小毛头,如果带其他女人来,我绝对不接待。”

    两人说笑了一阵,与之前一样蜜里调油,陈冷荷却知,赵冠侯离开自己的日子不远了。朝廷已经发了两封电旨,催促赵冠侯返回山东。

    现在松江的市面已经平定,秩序已经恢复了正常,更重要的是,银子已经上报花光,总办大臣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秋季将至,山东既有黄河水情,又有秋粮赋税,这些事,都需要有人总统全局,巡抚不回去也是不成话。

    玉山被招回京师,山东属于群龙无首的状态,赵冠侯巡抚回任,已是必然,对于他的处理自然是不了了之没人提起。他自己,也开始做着启程的准备,自松江购买的机械、设备、原料,乃至大批工人和补充兵,已经由赵记航运公司运回山东。

    自麦边手里所得的银子,也洗去了七成有余。这几天他陪着陈冷荷看电影吃大菜,又到跑马场、苏州河等处逛了一番,夜晚之间,则需索无度,陈冷荷心知,是到了两人该道别的时候。

    按说这件婚姻并非她本人意愿,这种盲婚哑嫁的模式,是她所深恶痛绝的,做妾更不用说。之所以能成婚,还是巨大的危机在那里,自己得为家人着想。这个男人离开,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当她一想到分别在即,就忍不住想起两人自相识起来的一幕幕情景。

    从品香老四,到与袍哥的那场搏杀,再到她所了解到这个男人的一点一滴。仿佛这是一场梦,梦里如果他身边只有自己一个,自己还会拒绝么?

    现在他即将离自己而去,与他的妻妾在一起,每天说笑嬉闹,还有三个孩子绕着他跑来跑去骑大马。翠玉的肚子里,则还有一个。或许等他再来松江时,他的孩子还会更多,而自己,却只能留在松江,孤零零的一个人。

    陈冷荷的心里忽然感觉到一阵空虚,仿佛天地之间,自己又成了个孑然一身的可怜虫,曾经想过的自有的幸福与喜悦,竟是被离愁所替代。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丝不想和这个男人分开,想继续和他一起冒险,一起打拼,一起经历创业的艰辛,一起享受收获的喜悦。曾经认为自己很坚强,可以战胜一切困难,现在却觉得,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自己才是安全的。

    他甚至想要不顾一切的拉着赵冠侯不许他离开,或是在最后一刻跳上火车,跟他一起回山东,把银行交给别人打理。

    沉默了好一阵,她忽然道:“你……你把沈保升还有品香阿四请来,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吧。”

    “请他们做什么?”

    “阿四这段日子帮了我很多忙,不但介绍了生意,又介绍了一些会乐里的女人过来见工,你也知道,现在的人还是比较保守,愿意出来抛头露面与人交际,还通文墨的女人还是太少,不从那种地方找,很难找的。我们过去虽然有不愉快,但是现在都过去了,以后总要在一起相处才行。再说……她其实也是我们的媒人,没有他们两个,我们也不会有今天,我想要……谢谢他们。”

    京师之内。

    盛杏荪看着程全德送来的电报,摇头道:“雪楼做事,倒是很认真。把松江有多少赵记,多少陈记,这些生意的总价多少,都估算个大概。他接触不到帐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的极限。这人,确实是个能办事的人,论起才干来,比张安圃可强的多了。可惜啊,这一切都没有用。这回他要受点委屈,先回苏州。他不动,赵冠侯肯定不会回山东,可是眼下的局势,他不回山东,怕是不成。”

    山东眼下没有大员坐镇,地方上已经有不稳的迹象,沂蒙一带,曾经一度消失的马匪,又开始出现。他们并没有打家劫舍,绑架勒索,而是袭击兵站、仓库,抢夺军事物资。第五镇及第二混成协却动作迟钝,兵来匪不见,匪来兵无踪。土匪剿不胜剿,越剿越多,地方官府一日三警,局面大有失控的态势。

    在乡村,千人会之类的农会成立起来,由乡绅带领抗租。地方官府对于这种乡绅乡贤极为忌惮,生怕处置不慎,无功反罪,必须有封疆大吏才能处置。

    海关方面,则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违禁品,反书几有查不胜查之势。由于没有督抚疆臣坐镇,葛明党似乎视山东为天堂,开始大肆活动。山东省咨议局,直接向京城上书,要求解散皇族内阁,成立国民议会。如果赵冠侯再不回任,则山东怕是真的要发生大的变故。

    赵冠侯在松江恋栈不去,固然有不舍美妾之心,也未尝没有不让程全德分功之虑。程全德不回苏州,他是不会回山东的。眼下就只能让程全德先回任,这保全市面的功劳,依旧要做给赵冠侯。

    盛杏荪是章桐一手提拔的干将,后于松江坐镇,统管大金船政铁路,且在汉冶萍公司任总经理,身兼数职,洋务精通。被醇王倚为长城,在北府,也是说话一言九鼎的人物。他现在筹借洋债,准备对于全国的铁路进行所有权属的重新规划,将民办铁路全部收为国有。

    这一计划如果成功,未来可以为大金国增加海量收入,财政的日子就好过了。可是山东境内,路权归属复杂,洋人的铁路多,路权没到期。没有赵冠侯办交涉,想要收购那一部分路权也是极艰难的事。

    盘桓再三,他也只能到北府建议,按照赵冠侯的奏折,旌表他的功劳。

    “蔡煌这个松江道,在海关关款里上下齐手,又以收买报馆为名,大肆铺张。所用款项无帐可寻,中饱私囊的款项怕是不下二十万。现在非但不能革了他的前程,反到出奏他为松江道,兼署江苏藩司,非如此,正元怎么能把手伸到江苏藩库。先两江而后江苏,他是要把东南的藩库代办都揽下来,给自己的小妾撑场子。老庆女婿的胃口,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他摇头苦笑几声“岳父卖官,女婿做善棍,倒真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人。老庆今天卖巡抚,明日卖总督,承振在东三省横征暴敛。而赵冠侯,八百万两银子,搞了个松江救市,又搞了个善堂,就花光了?这八百万两银子,若是造铁路,都可以从成都修到湖广了,就这么花光了,这话便是三岁孩子也不会信。朝廷却连帐都不能查。一番慈善办下来,松江多了一个美貌的妾室,还多了上百万的产业,这样的善事,我看谁都想做。不过你也不用得意太久,等到四川铁路的事发了,我看你还怎么笑的出。”

    施典章一案,如果要审清楚,就不能不提审陈耘卿,可有赵冠侯在,提审陈耘卿就是个幻想。整个案子僵在那里,成了个死局,最后只能草草结案,命令施典章退赔股金,另罚金一万元,交地方官监禁三年处置。

    这个处罚,有等于无,川人必不会服帖。自古来,天下未乱蜀先乱,川人民气刚烈,素有血性,不可能承认这种处置。数百万纹银白白损失,断不会忍气吞声,民变几已不可避免。盛杏荪已经盘算好了一个计划,利用四川的民变为契机,将袁系在朝廷及地方中的力量,做一次清除。

    其门下幕僚叶良奎颇为心忧“部堂,若是川人真的因铁路之事而反,朝廷怕是要生大变故,葛明党若是趁机从中起事,恐怕局势将不可收拾……。”

    “良奎,你是君子,所以不懂这里面的关系,局势乱一点没关系,相反,要是局势始终这么好,才是真正的大坏。人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看如今的局面,比起当年闹长毛时,哪个更坏?”

    这话问的有钩子,叶良奎自然不敢回答,盛杏荪却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说道:“自然是如今的局势更坏一些。但是坏,不是坏在外面,而是坏在里面。一干旗下大爷目中无人,把张香帅都活活气死,你为他补台,他不知你的情。相反,自己倒是用尽心思来砸锅,小恭王与醇王争权,太后又想设帘,这些说到底,就是一个原因,天下太安定了,他们就要找事做。如果四川乱起来,让他们知道,这天下还没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也就该明白该怎么做事,整个国家还有可为。”

    他说话间,点了一支雪茄“比起北府,更可虑者是本初。庆王虽然年迈,权柄大不如前,但是经过松江之市后,他又有死灰复燃之态。其是本初的奥援,他在位子上,必然要想办法要本初起复。我之前想要倒梁,就是要拔掉本初的羽翼,让他再无作为。可惜,功亏一篑,现在督抚里,山东、两江、关外、河南都是本初的党羽。他虽然开缺,可是逢年过节,巡抚反倒要去拜他,其势已成尾大不掉。在拳乱的时候敢劫驾,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一旦回朝,必为操莽之属,我们总得想办法除了的他臂膀,让他没了回来的希望才行。川人的铁路,就是个很好的文章,到时候,我就要本初见见我的厉害。”

    “那正元银行……”

    盛杏荪一笑“良奎,当年章少荃与左侯相抗,我就向少荃建议过。倒左先倒胡,胡倒左自消。那时的胡光庸,是二品红顶,一省藩司,号称富可敌国胡财神,可是那又怎么样?略施小计,顷刻就倒。今天的正元,比起当初的胡光庸如何?要对付他不过指顾间事,陈氏区区一妇人,还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松江车站,专列已经挂好,赵家的人,开始陆续上车。陈冷荷并没有抓着赵冠侯,相反则抓着苏寒芝不放。

    “姐姐,你留下来,多待一段日子也没关系,朝廷电旨,也没有叫你回去。”

    苏寒芝温柔的笑道:“妹子,我的丈夫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调他如同调我是一样的。我不比你是松江太太,我是他的太太,就得跟着他跑。你要是想我,就和我一起去山东,我带你到济南去玩。”

    陈冷荷的脸一红“我……我这边的工作很多,走不开。”

    “那就等工作不忙的时候,记得到山东来,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一定要多和家人在一起。再说几个小毛头很喜欢他们的荷妈妈,你不来,他们会想你的。”

    赵冠侯上前,抱了抱陈冷荷“有什么麻烦,给我发电报,我立刻就能来帮你。谁敢欺负你,我就做掉他。”

    “我在松江,只有欺负人的份,没有人欺负我的份,你就放心吧。我……我才不要给你发电报。”陈冷荷嘴硬的答道,可当赵冠侯真的扶着苏寒芝走上火车时,她的心里却又一疼。从背影看,那两人才像是一家人,自己仿佛只是个外人。松江太太……这大概是自己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在松江自己是太太,在别处,岂不是就没有自己的关系了。

    汽笛长鸣,火车头喷出烟雾,火车缓慢的运行起来,她的手用力的挥舞着,但眼睛里已经满是水雾,看不到车厢里的人,是否也在向她挥手。赛金花碰了碰她的胳膊“弟妹,还傻傻的站在这里干什么,去买下一趟火车的车票,追去山东啊。”

    陈冷荷想要抱住赛金花,放声大哭一场,可是良久之后,她只深吸了口气,挥手道:“我们回去,银行的工作还有很多,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浪费”。说罢毅然回头,大步流星的向车站外走去,风中隐约传来佳人的低语“我……我不要这样去……我要做出一番事业,让他来接我……否则哪还有面子。”(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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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介绍:
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无分南北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一些人用热血和生命实现梦想,为国家寻找出路。 这是个最坏的时代,许多人看不到希望在哪,在他们面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在这样的大时代中,一个出身市井的小人物,乘风破浪,一路高歌。 城头变幻大王旗, 河边枯骨谁人惜。 错命乱曲狂笑去, 轩辕墓前温酒棋。督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督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督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