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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酒席

    只是微微用力握紧的素手却也暴露了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唐梦觉又神色复杂的看了李落一眼,没有说话,悄然落了座。

    随后又到了几人,来的也都不慢,行礼之后便即一言不发的坐了下来。

    人,已聚齐。

    酒,已温好。

    席间一阵沉寂,李落孤身赴宴多少乱了燕丹枫的布置,也乱了人心。

    席间诸人要么各怀心思,要么城府深重,没有人开口说话,等了片刻,就见酒盏上的缕缕白气也渐渐的若有若无起来。

    “王爷一路舟车劳顿,小小薄宴不成敬意,不知道这些饭菜比起王爷府中可还能入口,王爷尝尝。”燕丹枫身为主家,旁人缄默三口,燕丹枫却不能装作听不到看不到,随即出声招呼道。

    李落轻咳一声,回道:“好。”说罢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真拿起了筷子,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

    翟廖语哈哈一笑,自斟自饮,饭菜合不合口无甚紧要,酒是好酒就好。

    席间众人面面相觑,燕丹枫也错愕不已,方才一言只是客套而已,整个酒宴也是客套而已,燕丹枫从来没想过李落会真的用饭,一见面应该是唇枪舌剑,杀机暗藏,万万没有料到真的会有人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境地之下还能淡然自若的吃起饭菜来。

    燕丹枫脸色沉了下来,李落此举先不说是不是有意嘲弄,如此模样,着实有些目中无人。

    燕霜儿挑了挑秀眉,万般无奈的低声说道:“离开卓城之后一路昼夜兼程,到这里之前几乎没有休息过。”

    燕丹枫的脸色这才放缓了些许,招呼了唐众诸人几句,便也闷着头喝酒。

    唐望苦笑无语,刚想与翟廖语借故说几句话,岂料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翟廖语截断:“我只管喝酒,你们自便,不用管我。”

    唐望碰了一鼻子灰,自嘲一笑,入定般望着屋顶出神。气氛很压抑,除了正在大快朵颐的李落和自斟自饮的翟廖语,其余众人眼下都有些难受,犹以唐梦觉为最,一侧玉人不愿看自己一眼,另一侧正座之上的李落形同路人,虽然依旧谦逊有礼,只可惜再也不是当初兄弟相称的时候了,淡淡的、不可僭越的隔阂就萦绕在这酒宴之间,格外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李落吃的很快,吃的也不少,看样子是饿了很久。

    碗筷落定,众人齐齐望向李落,李落举杯一礼,平声说道:“这杯酒谢燕将军一饭之情。”

    “举手之劳,不足言谢……”

    李落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看着欲言又止的燕丹枫,朗声说道:“我护送燕姑娘归家,燕将军以美酒佳肴相赠,这一杯酒之后,你我两清了。”

    燕丹枫神色不愉,冷哼一声,寒声说道:“王爷想说什么?”

    李落没有理会燕丹枫,看着燕霜儿沉声说道:“再说燕姑娘的事。”

    燕霜儿一震,脸色骤然苍白一片,身子微不可查的轻颤起来。

    李落眼中闪过愧色,缓缓说道:“燕姑娘以女儿身行走于大甘刑律之间,上振社稷,下保黎民,是李家有愧于燕姑娘。”

    燕霜儿闷哼一声,紧紧攥着手,脸色又白了三分。

    “纪王做下的龌龊丑事,王爷打算就这样一句话揭过么?哼,王爷好大的威风,燕某人就这么一个女儿,谁也不能辱她!”燕丹枫猛然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李落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所以燕将军起兵谋反,就是为了替燕姑娘讨回公道?”

    “不错。”

    “李家有错在先,大甘百姓却是无辜,我来蜀州,便是为了赔罪而来。”

    “赔罪?哈哈,燕某还以为王爷是为了问罪而来。”燕丹枫冷笑道,“不知道王爷要怎么个赔罪法?莫不是纪王的人头?”

    “纪王不管做了什么事,他都是大甘的颜面,这件事我无能为力,燕将军若想要纪王性命,不如等到有朝一日兵临卓城城下的时候再说吧。”

    “那就不知道王爷打算用什么赔罪,若是钱财,趁早还是算了吧,免得拿出来你我都难看。”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平静说道:“朝廷许燕将军于柳州楚州两地裂地称王,此番兴兵谋反一事朝廷不再追究,以大甘现在的境况,朝廷也没有余力再追究此事。”

    话音一落,堂中鸦雀无声,燕丹枫几人齐齐失色,原本有诸般预料,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李落会给出这样一个震耳发聩的答言,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良久之后,燕丹枫才接言问道:“大甘朝廷会有如此气度么?”

    “不会。”李落清冷说道,“这并非大甘朝廷本意。”

    燕丹枫脸色一变,冷喝道:“那王爷是存心消遣燕某人?”

    “朝廷无心,却是我的本意。”

    “什么!?”堂中诸人脸上皆闪过骇然神色,就连燕霜儿也惊醒了过来,吃惊的看着李落。李落如此行事,端可称得上胆大包天。

    “王爷的意思是你的话就是朝廷之意。”

    “不错,离开卓城之前圣上准许我代天行事,蜀州诸事,我说的话便是圣旨。”李落斩钉截铁道。

    堂中静的落针可闻,诸人心念电转,思索着李落方才道出的骇人言语。

    大甘裂地称王的异姓不多,先有南王,如今若是再多一个,只怕整个朝野都要为之震动。

    燕丹枫一声长笑,冷冷的盯着李落,寒声说道:“好一个缓兵之计,只是燕某人却信不过大甘朝廷。”

    “燕将军确有信不过朝廷的道理,不过我又怎能信得过燕将军?”李落反问道,“时至今日,信与不信燕将军以为还紧要么?”

    “这话什么意思?”

    “先有燕姑娘一事,再有燕将军兴兵谋反,先不说对错,燕将军和大甘朝廷实则已势同水火。朝廷不计前嫌燕将军不会相信,同理大甘朝堂也不会相信燕将军就这样安分守己。一旦事情发生了,芥蒂就不会轻易消失,你我都明白这个道理,与其考虑这些信与不信的说辞。

    “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 一时两安

    还不如让彼此投鼠忌器,一时两安。”

    “好一个一时两安,王爷的意思是一旦日后平定北府祸乱,大甘朝廷就会掉转枪头来对付燕某人?”

    “倘若我说大甘朝廷对燕将军谋反一事既往不咎,燕将军信么?我若让燕将军卸甲归田,燕将军愿意么?”李落微微一顿,接道,“如果燕将军想在这个时候出兵定州,接下来的局面可是燕将军想看到的?”

    李落一连三问,燕丹枫沉默了下来,堂中诸人神色各异,唐梦觉脸色古怪,原来有些时候光明磊落更难招架。

    “如果燕将军是想借草海攻打北府的机会向卓城进兵,此刻是时候唤出刀斧手了。”李落淡淡说道。

    燕丹枫冷笑道:“王爷到底还是兴师问罪而来,所以王爷平定北府之日,就是干戈再起之时。”

    李落一怔,微微出了出神,忽然感慨道:“倘若有一天北府平定,这西南四州让给你们又有何妨。”

    唐家诸人默然无语,唐梦觉轻声问道:“北府战事不利?”

    “守多攻少,掖凉州、雁沉州、牧州已经失守。”

    这个消息唐家早已知晓,算不上有多震惊,只是从李落口中听到时却别有一股沉重压抑之感,如果连李落亦不敢轻言胜负,那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与草海群豪一较长短,或许有,但多半不会是燕丹枫。

    “王爷是要怪罪在燕某人的头上了?哼,莫非在王爷看来霜儿就该受这等无辜屈辱,燕某人就该忍气吞声?”

    “燕姑娘无辜,北府的百姓难道便有罪么?朝廷无道,我从来没有说过燕将军不该反,只是厌恶燕将军会在这个时候反。”李落平静的看着燕丹枫,淡淡说道,“所以我在想,燕将军真的只是为了替燕姑娘讨回公道么。”

    燕丹枫冷冷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燕某人就霜儿这一个女儿,老子就算死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霜儿受如此侮辱!”

    “其实救燕姑娘的法子也有不少,我与唐家有旧,只要唐家修书一封,我不会坐视不理。”李落洒然一笑,缓缓说道,“我生死之交不少,但朋友不多,唐公子,你我虽无太多往来,但我当你是故友。”

    唐梦觉一愣,怔怔的看着李落。唐众唐望二人脸色微变,却也沉得住气,没有动怒,只是有一缕隐晦的杀气渐渐飘上了台面。

    “王爷的意思,燕姑娘身陷囹圄,还是我唐家的不是?”唐望抚须和声说道。

    李落摇了摇头,清冷说道:“李家之错,我无意怪罪到别人身上。只是这天下风云变幻莫测,到头来总还要有一个人挡着草海铁骑。”说完之后,李落平静的看着燕丹枫,接道,“不知道是燕将军愿意抵御草海联军,还是说有别的大甘豪侠愿意担此重任,诸如南王宋家?”

    “听王爷话中之意,这天下间除了王爷就再没有英雄豪杰了么?”唐望哈哈一笑,面不改色的说道:“王爷的确是人中龙凤,但这天下间并非都是庸碌无为之辈,草莽多英豪,王爷以为呢?”

    “唐二先生言之有理,大甘最不缺的也就是英雄豪杰了。”李落神色冷淡,听不出这句话是贬是赞。

    “王爷的话老夫明白了,只不过今日燕将军设宴,与王爷谈的是天下大事,却与我唐家有何干系?”

    “燕将军在蜀州起事,唐家乃蜀州世家之首,听听也是无妨。”李落长身而起,看着燕丹枫平声说道,“燕姑娘在卓城的遭遇是我之过,我送燕姑娘回来,只能略表亏欠之心,与燕将军和蜀州无关。倘若燕将军应我之意,我会以朝廷圣旨为据,赐封燕将军为燕王,镇守柳州、楚州两地,两州政务军务朝廷不会再插手,不过燕将军须得向大甘朝廷称臣,封赏之词便是燕将军劳苦功高,朝廷论功行赏,许燕将军裂地称王。倘若燕将军不应,我会在万楼城找一家客栈留三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我会离开万楼城,燕将军若有别的打算,记得在这三个时辰里早下决断,告辞。”

    说罢,李落拱手一礼,在众人惊诧愕然的眼神中离堂而去。到了门口,李落停下脚步,转身神色复杂的看着燕霜儿,忽地深深一礼,沉声说道:“燕姑娘,你是好人,是大甘负了你,来日方长,燕姑娘多多珍重。”

    燕霜儿愣愣的看着李落,张了张口,黯然垂首。

    李落没有再看堂中诸人的神色,平静离去,身后传出燕丹枫肃杀的声音:“王爷这次孤身前来,想必不管燕某人有怎样的提议,王爷都不得不应,对么?”

    李落微微一顿,淡淡的应了一声:“对!”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知州府衙,自始至终没有再招呼戴湘文一声。

    离开府衙,钱义诸将迎了上来,李落神色清冷,翟廖语面露凝重,钱义心中一寒,低声问道:“大将军,去哪里?”

    “找一家客栈,若无事,歇三个时辰之后离开,若有事,杀出万楼城。”

    钱义脸色微变,看了翟廖语一眼,翟廖语轻轻点了点头,钱义向一旁天狼骑将士打了个手势,将士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王爷……咦,那个姑娘是在等王爷么?”翟廖语眉毛一挑,望着不远处一个俏丽灵动的女子问道。

    李落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快步向李落走来,一双美目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带着一缕重逢之后的欣喜,笑意盈盈,天真无邪的脸庞极是惹人怜爱。

    李落心中一跳,仿佛又回到了木括古道旁,黄沙深处孤寂客栈里初见的那一刻,也是一般的影子和一模一样的纯澈,静静的站在窗户边,回眸一笑。

    “李大哥,你来啦。”女子甜甜的叫了一声,蹦蹦跳跳的到了李落身边,不忘向翟廖语盈盈一礼,让翟廖语这样的老江湖也一时摸不着头脑。

    “唐姑娘,好久不见。”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 三个时辰

    李落淡淡应了一声,正是唐家千金唐糖。

    唐糖没有察觉到李落言语中的冷淡意味,娇笑着说道:“李大哥来万楼城怎么都不告诉我呢,还是听奶奶说起来我才知道你来了呢。”说罢,唐糖不满的嘟着嘴,很是不高兴。

    “来得匆忙了些,唐姑娘找我有事?”

    唐糖终于听出李落话语中的冷漠和敷衍,愣愣的看了李落好一会,模样格外让人心疼,喃喃说道:“李大哥,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燕姐姐她还好么?”

    “燕姑娘此刻就在府中,唐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就多陪陪她。”

    “你和燕伯伯……”

    “唐姑娘,”李落打断唐糖说话,平声说道,“蜀州是是非地,我更是是非身,唐姑娘离我越远,对你我和你们唐家都好。”

    唐糖朱唇微张,愣愣的看着忽然间陌生起来的李落,眼眶微微发红,迷茫不解的只是这样望着李落。莫名间,李落忽然觉得一阵窒息的烦闷涌上心头,低声说道:“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唐姑娘就请自便。”

    说完,李落就要离开,唐糖压下心头酸楚,急急唤道:“李大哥,奶奶想见你一面。”

    李落脸色一沉,沉默数息,淡淡回道:“不见。”说罢翻身上马,决然而去。

    翟廖语跟在李落身侧,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唐糖呆呆的瞧着李落的背影,凄凉单薄。翟廖语暗叹一声,当断则断无可厚非,只是对这样一个女娃儿似乎残忍了些。

    李落狠下心肠没有回头,直到没入人群背后,唐糖依旧孤零零的站在府衙前遥遥相望。

    客栈不大不小,亦是一座依桥傍水的小楼,古色古香,颇有一番韵味,只不过李落几人俱都无心眼前风景,各自回房歇息,钱义几将小心戒备着客栈内外,如有异动,便是一场九死一生的恶战。

    年关刚过,客栈里的住客不多,开门的客栈其实也不多,万楼城尽在燕丹枫和唐家掌控之中,除非李落能上天入地,要不然决计逃不过散布城中的耳目。

    不过一路走来,翟廖语却没有察觉到一个盯梢的眼线。

    “王爷,眼下就撕破脸会不会有些早?”翟廖语四下打量了客栈内外几眼,轻轻关上房门和木窗,沉声问道。

    “翟大哥是说唐家?”

    “不错,燕丹枫自然不用说,单指眼前这件事背后肯定有唐家的影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如果还有这一层窗户纸在,彼此之间还有余地,过了今日,唐家和王爷就难有回旋的退路了。”

    李落苦笑一声道:“有回旋的余地又能怎样,朝廷无力再战,一个北府就已经捉襟见肘,一旦与燕丹枫开战,天南宋家势必也会趁势而起,到时候就真的是四面楚歌。倘若草海联军渡过昆江,苦的还是大甘的百姓。”

    “没想到唐家竟然会做出这等乘人之危的小人行径,嘿,百闻不如一见。”

    “这件事于唐家和燕丹枫而言并没有错,起因在大甘朝廷,有如今恶果,必有他日之因,燕姑娘的事只是个引子。我若说恨,一半是燕丹枫会在这个时候兴兵谋反,另一半就是四皇兄不识轻重,给了燕丹枫起兵的借口。”

    “燕丹枫会答应王爷的提议么?”

    “不知道。”李落叹了一口气,无奈回道,“燕丹枫此人一向低调,不显山不露水,难知深浅,倘若他一意孤行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眼前的局面该是合了唐家心意,燕丹枫虽说执掌四州兵权,但是棉州靠近沙湖州,西府还有牧天狼在,唐家暂且不会想和牧天狼短兵相接,至于蜀州又离卓州太近,如果我连蜀州都舍得,只怕唐家反而会心有疑虑,赐封楚州柳州两地,短时间内彼此都能相安无事。”

    “蜀州可是唐家立足之地,这样一来后患无穷啊,虽说没有让出蜀州,但是只要朝廷有点什么风声传出去,唐家怕是会第一个造反,而且眼下还要看唐家能否说服燕丹枫接受朝廷的赐封。”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今日一宴逼不得已我只好赌上一赌,说到底就是虚张声势,让唐家知道我心中的猜忌,如果能让唐家和燕丹枫心有忌惮最好,如果输了,就会适得其反,便像翟大哥所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不过那个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也就看不到这个结局了。”李落自嘲一笑道。

    翟廖语一怔,哈哈一笑道:“没想到王爷的赌性比我还重啊。”

    “运气总有一天会用完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今天。如果真的是今天,翟大哥,那我就欠你一坛好酒了。”李落洒然说道。

    “一坛怎么够,少说也要两坛。”翟廖语满不在乎的笑道。

    李落微微一笑,朗声应道:“好,那就两坛。”

    李落的运气似乎还没有用尽,三个时辰,客栈中除了打着盹的店家小二,再没有旁人进来,也不见街上有重兵围堵,看样子燕丹枫终是领受了大甘朝廷所谓的赐封。

    翟廖语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也捏了一把汗。

    等足了三个时辰不见人来,李落脸上不见有任何的喜色,蜀州一行,不论是李家还是唐家,又或者是燕丹枫,放在草海群豪眼中不过都是输家而已。

    李落率众离开万楼城,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送别。重楼府很平静,就在李落离开之后不久,燕丹枫便传令麾下将士有条不紊的撤离了蜀州。在燕丹枫撤军之后半个月,大甘朝廷的赐封圣旨如期而至,赐燕丹枫燕王之号,镇守大甘西南楚州柳州两地。燕丹枫谢恩领旨,受王位,回奏大甘朝廷称臣,一场干戈暂且平息了下去,大甘便又多了一位异姓诸侯。

    朝野内外议论纷纷,流言四起,有真有假,让人目不暇接,搅得好一阵子风云变幻。李落直到回了卓城之后才听到这些传言,在回返的路上耽搁了些工夫,碰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 我师父想见你

    叩川府,溧阳县。

    蜀州多青山绿水,即便是年关前后也还有不少绿意,除了冷了些,的确是一个秀丽舒畅的好去处。

    溧阳县得名于两条河,一条溧河,一条阳河,贯穿溧阳县而过。好山好水好风景,如果不是烦心事太多,李落真想走的慢些,好好领略一番蜀州的山水景色。

    一行人顺着溧河官道出叩川府,李落没有想到会在溧河河畔遇见流云栈。

    官道旁一个年久失修的落魄驿站,是离开溧阳县的必经之地。李落看到流云栈的时候,流云栈就静静的站在驿站的屋檐下,似乎等了很久,又好像刚刚才来到这里,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道袍,难得露出几分女儿家的装扮,只不过这一身道袍略微刺眼了些。

    李落停下脚步,也是很平静的看着流云栈。前次两人分别还是在掖凉州,算不上什么惜别的桥段,流云栈生了气,恼了李落杀人太多,而李落借机激走流云栈,之后率军北上,在漠北草海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让世人知道原来草海也并不都是龙潭虎穴,若是够凶够戾,依旧可以闯上一遭。

    李落看着流云栈,流云栈也在看着李落,两个人神色都很平静,只是眼中多少有些尴尬的意味。

    翟廖语认出了这个大隐于市的传人,当初长明宫前的道门之争,流云栈就一直跟在雍大先生身侧,沉静如水,李落对此女也多有赞许推崇之意,只是个中缘由李落却从未说起过。

    “王爷,翟大侠,好久不见。”流云栈做了个道揖,稽首说道。

    李落和翟廖语相视一眼,在这里遇见流云栈绝非偶然,显然是有心在等李落。

    李落翻身下马走了过去,展颜回道:“好久不见了,该称呼流公子为道长么?”

    流云栈抿嘴浅浅一笑道:“称呼都是身外之物,随便什么都好。”

    “哈哈,那还是叫你流公子吧,习惯了。”

    流云栈不置可否,轻声说道:“看来王爷万楼城之行有惊无险。”

    “流公子的消息很灵通啊。”

    “如果有险,那我就等不到王爷啦。”

    李落笑道:“确是如此,怎么,流公子莫非有些失望?”

    “谈不上失望,倒是听说王爷威风的很,唐家老祖相邀,王爷竟也没留情面,嘿,有胆子拂了唐家老祖面子的近十年内怕是只有王爷一人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洒然回道:“不想见就不见,非亲非故,何用委曲求全。”

    流云栈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道:“那如果我相邀王爷,王爷会见么?”

    李落一怔,不解问道:“谁想见我?”

    “我师父。”

    李落眉头一皱,看了身后的翟廖语一眼,翟廖语也露出惊讶神色,委实没有料到流云栈的师父,大隐于市的掌门竟然要见李落。

    李落向翟廖语投去询问的眼神,说起江湖事,李落绝对比不上翟廖语。翟廖语吸了一口凉气,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矛盾,不过李落却猜出了翟廖语的未尽之言。

    点头的意思是翟廖语觉得应该去,大隐于市不同于寻常的江湖门派,去了或许就是喝杯茶而已,不去的后果没有人能够预料的到。

    摇头的意思是让李落自己拿主意,这种事祸福难料,但凭一心足矣。

    李落略一沉吟,看了看流云栈,和声问道:“令师在何处?”

    流云栈嫣然一笑,道:“王爷愿意去见我师父?你不会怪我们不敬王爷的身份吧?”

    “怎会,令师是长辈,哪有前辈屈尊的道理。”

    “那就好,不远呢,就在那边。”流云栈指着道旁灌木丛下一条小路沿出去的很小的村子。

    “在……那边?”李落微微有些诧异。

    “嗯,师父和我落脚的地方就是墙外有凤凰木的那户人家。”流云栈看了一眼面露诧异的李落,笑道,“怎么了,王爷难道以为我们不能住在寻常院子里么?”

    “这,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总觉得流公子栖身之地应该是钟灵鼎秀,不染俗尘的地方。”

    “哦,那就是大树底下或者树梢头,再不就石头后边,要么干脆躺在水里,反正待在有人的地方就是不相宜咯。”

    李落稍显窘迫的回道:“那倒也不是……”

    流云栈狡黠一笑,道:“我开玩笑的,王爷别放在心上,王爷随我来吧。”

    钱义见状沉声唤道:“大将军。”

    流云栈看着牧天狼诸将和声说道:“几位将军如果不放心,就请一起过来呢。”

    钱义看了一眼翟廖语,翟廖语随即与李落相视一眼,翟廖语哈哈大笑道:“如果连大隐于市都不放心,那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敢相信的了,我们在这里等王爷。”

    流云栈没有勉强,向翟廖语颔首一礼,领着李落去往村子里那株凤凰木下的人家。

    院子离驿站不足百丈,李落二人脚步都不算快,不过也花不了多少工夫就到了凤凰木下。

    这株凤凰木有两人合抱之巨,高近六丈,树冠扁而平圆,分枝多而开展,隐隐有独木成林之势。

    凤凰木,取意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又名红花楹树、火树,因鲜红或橙色的花朵配合鲜绿色的羽状复叶而得名,色彩极是斑斓。年关前后,凤凰木的花早就谢了,不过树枝上的荚果种子还在,能想象得出盛夏时分,凤凰木花满枝头时绚丽醉人的模样。

    到了院子前,流云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李落问道:“当初在掖凉州你救了我,后来你是故意想要激怒我,让我离开掖凉州么?”

    李落沉吟数息,直言应道:“一半吧。”

    “哦,那另一半是什么?”

    李落看了流云栈一眼,平静说道:“另一半是因为我实在讨厌你兼济天下的好心肠,可笑,而且可恨。”

    流云栈长大了嘴巴直愣愣的看着李落,好半天都是晕乎乎的,许久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感慨叹道:“王爷,你真是太小心眼了。”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 平凡的妇人

    李落脸色不变,淡淡说道:“彼此彼此。”

    流云栈拍了拍额头,想让自己从失神中醒过来,今日之前,流云栈从来没有想过李落还有这么记仇的时候,当真令人刮目相看。不过正是因为如此,凤凰木下的大甘九皇子好像变得有血有肉了些,不再那么让人捉摸不透,还没怎样,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王爷进去吧,师父在里面等你。”流云栈抛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杂念,轻声说道。

    “流公子不进去么?”

    流云栈撇了撇嘴,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憨神态,很是不满的说道:“师父不让我和你一起进去。”

    李落一怔,看了流云栈一眼,若有所思。记得当初在卓城时,言心曾告诫过李落,和流云栈走的太近的话会让她很为难,也许进了院子之后也会有另一番告诫。

    如果自己不答应会发生什么事,李落难得的胡思乱想,里面的人会生气?会责备?还是会把流云栈关在什么地方,直到流云栈忘记了一些人和事才会让她出来。

    李落愣愣的发着呆,心底深处竟然生出了一丝细微的颤抖,不是生死之间的害怕,而是想掉头就走的冲动。此时此刻,李落后悔了答应流云栈过来见这个莫名其妙的师父。

    流云栈留心着李落的一举一动,看见李落脸上闪过的细微异色,身形便是一动,探手抓住李落衣袖,惊讶问道:“你不是想反悔吧?”

    李落老脸微红,摸了摸鼻尖,尴尬的笑了笑。

    流云栈倒吸了一口凉气,睁着难以置信的美目,半晌才说道:“你真的想逃跑!”说罢,抓着李落衣袖的手又紧了三分。

    流云栈皱着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一脸尴尬的李落,有些生气。

    李落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谁能想到聪慧如流云栈竟然也有这般执拗的时候。

    “嘿,流公子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

    “真的?”

    “真的。”李落汗颜。

    流云栈这才松开了手,退后几步,不过站的地方恰恰截断了李落逃走的方向。李落哭笑不得,略微整了整衣衫,深吸了一口气,向院子里走去。

    一墙之隔,里面的人就是大甘江湖传说中站在孤峰绝顶的那个人,纵然如李落也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呼吸,虽然还没有见面,但总有一种古怪至极的气息绕在李落身边,驱之不去,似乎这一方天地都联起手来隐隐排斥着李落。

    身后期许的目光隐去了,李落伸手按在院门上,猛地,心跳了一下,没有预兆,没有杀气,很突兀,这种感觉好像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遇见过。

    李落沉吟片刻,眉头皱了皱,没有推开院门,而是收回手,单指叩向了普普通通的木门。

    咚咚咚,声音有些沉闷。

    “进来吧,门没有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温醇柔和,听起来年纪不小了,且谈不上有多悦耳,比起谷梁泪的天籁之音实有天渊之别。

    这个声音没有什么想象之中的魔力,很平常,听在耳中也不会让烦乱的心绪平静下来,更不会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幻觉,就如同每天都会听到的千百种声音里的一种而已,随处可闻。

    李落推开院门,院子是寻常的农家院子,角落里散落着一些干柴,屋檐下还有风干了的青红干菜,还有,满院子跑来跑去的鸡,和一个正在喂鸡的中年女子。

    李落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了眼睛,回头看了看无所事事的坐在凤凰木下专心致志数着虫蚁的流云栈,应该没有走错院子才对。

    中年女子放下手中簸箕,向李落招了招手道:“过来吧,关上门,小心它们跑出去。”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踏进了这座寻常小院之中,随手掩上门,怔怔的看着院子里的人,还有这一群活蹦乱跳的家禽。

    眼前的女子自然没有三头六臂,一样是一张脸,两只手和两只脚,也穿了一件道袍,不过比流云栈身上穿着的要陈旧些,洗的已经泛白,很贴身,罩着衣衫下平平常常的中年女子的身躯。李落的目光小心的,不失礼数的打量着,想从中年女子身上找出点什么来,找出点能让人惊叹一声,发出原来这就是大隐于市掌门的赞叹。只是,很快的,李落便失望了,或者说有那么一丝茫然若失。

    眼前这个人太平凡了,平凡的气度,平凡的相貌,平凡的声音,平凡的撒着粟米,就像是临街店铺里随处可见的一个妇人,又或者不经意间就能在路上遇见的行人。李落有十成把握,如果这样一个人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李落定然不会刻意去瞧第二眼。

    中年女子轻轻一笑,拂开黏到脚边的一只小鸡,和声说道:“王爷失望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先是摇了摇头,而后便又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前辈和我想的的确有些不一样。”

    “哈哈,王爷猜想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李落一阵汗颜,实话实说道,“大隐于市门下我只见过言心姑娘和门外的流姑娘,总觉得前辈能教出这样的弟子,应该有常人一见惊为天人的模样,无论是气度、风采一定不同凡响,只是……”

    李落止住话语,中年女子柔和轻笑,接道:“只是一见面就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太平凡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赧然回道:“晚辈以貌取人,请前辈见谅。”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道:“以貌取人的确不好,不过能像王爷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亦是难得可贵,世间人多了取舍,就少了纯粹,往往只会用眼睛去看,却忘记了怎么用心去看。”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受教了。”

    中年女子摆了摆手道:“像王爷这样的人,我只怕教不了呢。”

    李落一怔,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中年女子话中之意,是当真教不了,还是说李落无可救药。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九大四小

    “是真的教不了。”中年女子猜到李落心中所想,浅笑道,“能教王爷的人也许是个武林高手,也许是个贩夫走卒,也许是世间大儒,但王爷师从者众,绝非一两个人能教得了的。”

    李落嘿嘿一笑道:“我就当前辈是在夸奖晚辈了。”

    中年女子白了李落一眼,笑道:“言心和云栈没少在我耳边说起王爷,连大先生都不胜其扰,两个徒儿对王爷的评语南辕北辙,不过有一处倒是说的中肯,王爷当真是惫赖奸猾的很。”

    “世事多难,不如苦中作乐。”李落洒然一笑道。

    “我有一事想问王爷。”

    “什么?”

    “若是我徒儿言心相邀,王爷会来与我一见么?”

    李落沉默片刻,直言应道:“不会。”

    中年女子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无奈说道:“看来王爷对言心颇有成见。”

    “也说不上有何成见,只是道不同而已。”

    “爱憎分明,确也强求不得,王爷请过来坐吧。”中年女子一指院子里一张小小木桌旁的两把小椅,和声说道。

    李落应了一声,刚刚踏出了半步,身躯猛然一顿,一股寒意从背心处沿着脊骨直直没入百会,良久没有呼出一口气。

    院子里,九大四小,一共十三只鸡,两只黑的,两只黄的,四只白的,还有五只羽毛花色的,伸着脖子,叽叽咕咕的在院子里踱着脚步。

    一张木桌,两把小椅,一个躬身理着茶杯的妇人,一副平凡无奇的乡间画面而已,却在一瞬间让李落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感触。十三只来来回回的家禽,绕着木桌,忽然有了一个很古怪,却又流转不止的气场,一缕缕看不见的气息彼此萦绕,从这一只白色羽毛的家禽身上游到另一只黑色家禽身上,又从这只黑色羽毛的家禽身上绕到了木椅边角,倏然不见,错神间,猛地又凭空出现,流转不定。

    此始为彼终,终了之后却又是另一个开始,圆润如一,看似杂乱,却没有破绽可寻。

    李落转念间便有明悟,一旦踏入半步,这满院的圆润如一必将被打破,彼此萦绕的气息再无始终流转的气韵,而这之后,看似平平无奇没有分毫凶险的院子竟让李落生出如临深渊一般的寒栗。

    直到李落收回了踏出的半步,这股看不见的逼人气势忽地也不见了,周遭诸物归于平常。

    李落小心翼翼的呼了一口气,皱眉沉思,良久没有动上一分。

    中年女子没有说话,侧身背着李落,嘴角含笑,依旧平淡无奇,伸手摆放着茶杯,一举一动一眼可辨,清澈无比,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雍容气度。

    李落终于发出了一声唯有自己才听得见的惊叹,大隐于市的掌门果然名不虚传,这一瞬间,不必借助外物,不必假手高深精绝的内力就有令天地失色的能耐,相比而言,道家地人宗的绝学天地失色确实已经落了下乘。

    足足一刻有余,李落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茶水已斟满,小椅虚位以待,中年女子这才起身望向李落。就在这时,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决然般踏出了一步。

    两尺,这一步比早前李落踏进院子里的半步还要多半尺有余。中年女子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静静的看着李落,眼中丝毫不掩惊讶赞许之色。

    一线之隔,仿若有一道看不见的门,门外是一方天地,门里是另一个乾坤。李落神色凝重,额头微微有了汗意,只是身子依旧笔挺如故,纵然单薄,却有宁折不弯的豪气。

    一步之后又是一步,这一步耗费了李落足足一刻光景。从李落举步之处到木桌旁只有七步之遥,走完这七步,李落用了半个时辰,每踏出一步,李落都要沉吟许久方能落脚,不过耗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最后一步李落只用了半刻工夫。

    到了桌旁,中年女子这才和声说道:“王爷,请用茶。”

    李落接过茶杯,不经意间才发觉掌心一片苍白,背心传来一阵凉意,原来便是这寥寥七步,竟让汗水打湿了整个衣背。

    一只小白鸡摇头晃脑的走了过来,歪着脖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落,似乎对这个不速之客有些好奇,只不过没有半点怕生的意思,看够了,便低头在地上啄上几下,悠哉的去了别处。

    李落抿了一口茶,压下心头震惊之意,沉声问道:“前辈,这是什么?”

    “域。”

    “域?”李落一怔,这个字好似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只是此刻心神震动,没有余暇细想,闻言追问道,“什么是域?”

    “不知道。”中年女子坦然回道。

    “不知道?”李落愕然。

    “域自古就有相传,大概只能意会,难以言传,所以知道域的人只是能说出这个字而已,什么是域却从来没有人能说得清,我也一样。”

    李落瞳孔微紧,问道:“域可算一种绝顶的内功心法么?”

    中年女子哑然失笑道:“王爷可曾察觉我有向你出手之意么?”

    “这倒不曾。”

    “那就是了,如此说来域也就不算是一种内家心法。王爷莫要再追问了,再问下去我若答不上来岂不是很丢脸。”中年女子笑道。

    李落一怔,恍然大悟,诚颜一礼道:“多谢前辈指教。”

    中年女子摆了摆手,狡黠一笑道:“王爷千万别这么说,我可从来没有指点过王爷什么,这要是说出去,又有人要在我耳边嗦啦。”

    李落哈哈一笑,此刻中年女子的模样实在是和流云栈如出一辙,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不过,据说能破解域的,也唯有域而已。”中年女子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落一眼,悠然说道。

    李落一震,一个念头瞬息之间划过脑海,大罗刀最后三式也许其中蕴藏的就是中年女子口中所说的域,端木沉舟穷极一生未曾踏入的境界或许也正与此有关。李落领悟了阴阳一决,如果中年女子所说无错。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域

    该是破解这股古怪气韵的关键所在,换言之,莫非李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触及到了域的境界。

    “江湖之中成名的高手的不少,但能够领悟域的也只是凤毛麟角。域无形,千变万化,无有定式,却也存有万变不离其宗的道,舍本逐末必不可取,不过墨守成规不知变化也难成大器。域因人而异,领悟不同,域也有不同。我原以为王爷能察觉到域就已经很让人吃惊了,没想到更让我惊讶的是王爷竟然能破解域,只是王爷尚不自知而已,而王爷的域……”

    “大衍五十,其用四九,遁去其一。”李落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不单是中年女子,就连李落亦是一脸呆呆模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几个字来。

    中年女子怔怔的看着李落,苦笑道:“难怪言心和云栈不管对王爷作何评断,有一处不约而同,便是王爷悟性过人,有天纵之才,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不得不让人心生忌惮。”

    “前辈……”

    “不能再多说啦,刚才还说没有指点之意,这会又说个不停,岂不是要食言了。”中年女子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些刚说过的话都忘了。

    李落一滞,摸了摸鼻尖,这个大隐于市的掌门,该怎么说呢,好像真有那么点与众不同。

    “王爷坐吧。”

    李落颔首一礼,待中年女子坐下之后方才落座,定了定心神,压下心头杂念,朗声问道:“不知前辈相邀一见可有什么指教?”

    中年女子轻轻一笑,道:“我只是区区一介凡人而已,哪有什么指教,闲时养养花,喂喂鸟罢了。王爷你看我养的这几只小鸡,个头最大的大黑是一只雄鸡,每次我喂它的时候它总想占着所有的粟米稻谷,不让别的鸡啄食,不过那只小白最是不服,每每都要和大黑争上一争。虽说每次小白都赢不了,但大黑也占不到多少便宜,等到赶跑了小白,地上的粟米已被小花它们捡了不少,结果到头来谁也没有吃饱,岂不是很可惜。”

    李落沉吟不语,半晌之后缓缓说道:“前辈的意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敢问在前辈看来,谁是蝉,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呢?”

    中年女子笑道:“我只是说了件闲暇时的逗弄小事而已,王爷的心思果真通透。”

    李落目不转睛的看着中年女子,和声问道:“前辈所说当真只是一件趣事,容晚辈听听而已?”

    “当真啊。”

    李落沉默少顷,朗声笑道:“那我就当人生在世于小处见夷愉,非大欢喜,却有不经意间的舒畅自在。”

    中年女子笑道:“王爷能这样想自然再好不过了,正如王爷所说,世人多愿追逐大欢喜,却忘记了身边已有的快乐,殊不知有些时候自己的小欢喜恰是别人的大欢喜。”

    “前辈通晓世间人情世故,晚辈佩服,不过请恕晚辈无礼,前辈唤我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劝诫晚辈吧。”

    “王爷着急返回卓城?”

    “嗯,很急,回城复命之后晚辈欲将即刻动身再赴鄞州。”李落直言应道。

    中年女子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今日相邀一见,只是想当面见见王爷,倒没什么紧要的事,王爷若是着急赶路,那就日后有缘再见吧。”

    李落一怔,洒然笑道:“也好,前辈非能以凡俗视之,晚辈倒也不必矫情,日后前辈若有差遣,只要不违道义,晚辈自当尽绵薄之力。”

    “呵呵,是看在我那云栈徒儿的面子上么?”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道:“怎么会,前辈有提携指点之心,值此一处,晚辈怎好厚颜推脱。”随即李落长身而起,抱拳一礼,正欲告辞离去,略一沉吟,沉声问道,“蜀州之事想必前辈业已有所耳闻,但不知在前辈看来,晚辈是对是错?”

    “王爷行事一向自有分寸,何须他人评断对错,王爷蜀州一行看似赌的是成败,实则赌的还是人心,只是人心向来最难捉摸,既有多变,又有不变,不过依我之见,王爷日后还是少赌人心为妙。”中年女子看着李落,和声说道,“此刻王爷见我,当也不例外。”

    李落沉默数息,展颜回道:“恕晚辈不能苟同,人生在世,总要有些人值得相信的。”

    中年女子嘴角微扬,含笑回道:“哪怕是不该信的人?”

    李落展颜回道:“倘若错信,也是识人不明之过,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扪心自问。”

    “不知道王爷有没有想过你忠的是大甘江山社稷,却会害了黎民苍生?”

    李落微微愣神,淡淡应道:“我出身大甘李家。”

    “如果王爷不是姓李……”

    “那晚辈此刻大概会是个教书先生吧。”

    中年女子莞尔一笑,点了点头,道:“说的是,若王爷不是出身大甘李家,这天下间也不会再有一个定天王了。”

    “前辈过誉了,晚辈有一事请教。”

    “哦?”

    “前辈可知道极北的尽头和天南深处是什么?”

    中年女子神情微动,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平声说道:“倘若有一天王爷的心可囊括天下,自然会知道天火之地和渊雪深处的秘密。”

    李落笑了笑,颔首一礼道:“多谢,若无他事,晚辈就告辞了。”

    “王爷请便。”

    李落起身走到院门前,回身望去,笑问道:“敢问流姑娘是否也领悟了域?”

    中年女子淡然回道:“云栈的悟性还要胜过言心,只是她心中尚有一劫,劫未过,难达通明之境。”

    中年女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李落也猜到流云栈定然已经领悟了这层玄之又玄的境界,欠缺的只是火候而已。至于应劫之说,江湖上的前辈高人自古都喜欢打哑谜,看起来这位大隐于市的掌门亦不例外。

    出了院门,李落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却见流云栈抱臂靠在凤凰木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一脸余悸的李落。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流言蜚语

    “和我师父说完啦?”

    “嗯。”李落点了点头,笑道,“说完了。”

    “怎样?”

    “还好。”

    “还好?”流云栈皱了皱眉头,颇是不满,随即扑哧一笑道,“算了,我还是少问几句的好,免得师父又要说我。”

    李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流云栈略显气恼的看着李落,哼了一声,问道:“王爷要回去了?”

    “是,蜀州的事了了,不过还有别的事。”

    “那我就不送王爷了,王爷保重。”

    李落看着流云栈和声说道:“我远在朝堂,不知江湖风波恶,流公子也多珍重。”

    流云栈一愣,错愕的看着李落,李落却移开目光,拱手一礼,径自离去。到了翟廖语身边,李落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凤凰木下已经空无一人,独留萧萧枝叶。

    “王爷。”翟廖语和钱义迎了上来,重泉夜雨也很好奇的凑了过来,听听李落会说什么。大隐于市的掌门可是大甘江湖举足轻重的人物,隐秘非常,常人想见一面难于登天,比入宫面圣还要艰难百倍。

    李落愣愣的看着眼前一脸好奇的众人,猛然一拍膝盖,吓了众人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急屏息静气,就听李落汗颜说道:“忘了问人家名讳了。”

    不等几人从僵直发呆中回过神来,就见重泉不以为意的皱皱鼻子,脆声说道:“素惠清啊,这有什么好吃惊的。”

    李落连同翟廖语几人齐齐转头盯着重泉,重泉小脸一红,忙不倏往后移了移身子,红着脸小声说道:“小姐说的时候我听到的。”

    “嘿,看来日后还要多多向谷梁姑娘讨教一番。”

    “那是自然。”重泉骄傲的一挺酥胸说道。

    众人皆都放声大笑,让重泉闹了个大红脸,倒是忘记了追问李落见到素惠清的情形。

    半个时辰后,翟廖语急赶数步,伴在李落身侧,传音问道:“王爷,出了什么事?”

    李落望着前方,无言苦笑,压低声音回道:“就知道瞒不过翟大哥。”

    翟廖语嘿嘿一笑,道:“平白相邀,如果没事那反倒是怪了。”

    “翟大哥,倘若有朝一日大隐于市和我们兵戈相见,你觉得我们可有胜算?”

    翟廖语一怔,良久无语,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只酒囊,猛猛的灌了一大口,让李落也不禁为之侧目。

    “要是知道了会胜才做一件事那多没意思,把赢不了的事做成才有趣,用王爷的话说,道不同而已,怕个卵蛋。”翟廖语爆了一句粗口喝道。

    李落心中一暖,展颜笑道:“说得好,怕个卵蛋,哈哈。”

    几声长笑,在马蹄声中远远传开。

    凤凰木再是绚烂,终只是区区一隅之地。素惠清传道解惑,是答谢李落厚待流云栈之义,寥寥几句话,彼此皆知各自的心意,相比李落,此刻的大隐于市终究不会站在大甘朝廷这一边。

    李落再回卓城的时候,流言蜚语已经笼罩了整个京城。

    燕丹枫受封退兵,解了大甘朝廷的燃眉之急,接下来就是朝野上下一些所谓有识之士的口诛笔伐,一来责斥燕丹枫深受皇恩浩泽,却行不忠不义之事,其心可诛;二来便是暗自诽谤李落软弱无能,大概依着这些人的口舌流言,换作自己手持天子令符,燕丹枫还不得俯首帖耳,乖乖交出兵权,而后再负荆请罪,以求恩圣宽恕,岂能容燕丹枫如此放肆,作乱谋反不说,还成了一方诸侯;再者,纪王李玄郢身处风尖浪口,行事不端为次,有损皇室脸面最是紧要,上书废王的折子这些天里就不曾断过,好在万隆帝沉得住气,或者说万隆帝干脆就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折子虽多,不过大多都是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李落得知消息,自打离开卓城南下蜀州之后,纪王李玄郢就没有离开大甘皇宫半步,天天守在宫里,连纪王府都没有回过一次。

    李落听罢黯然无语,这个时候越是如此,就越是落了旁人口实,这样胆小气弱,又怎能守得住诸子之首的位子,又怎会有朝臣投靠。

    不过最让李落遗憾的是离城之前,李落曾留书一封,奏请万隆帝下令朝堂上下莫谈此事。此番回城,非但是朝堂内外,就连市井之间也传的沸沸扬扬,好似一夜之间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般。

    天威受损之巨莫过于此,至于纪王品性不端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李落入宫缴令,这一次倒是没有人再阻拦,不过也是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万隆帝才传旨命李落在养心殿前候着。

    养心殿中。

    昔日大甘帝王韬光养晦之所,如今也换了装饰,旖旎不说,处处都充斥着说不出来的温热**的味道。

    殿中早已换了布置,龙祚不再,已然被一张富丽堂皇的锦榻所取代,万隆帝慵懒的躺在一名宫女不着寸缕的**上,另有一名宫女正小心翼翼的揉捏着万隆帝的身子骨,好一处不羡鸳鸯不羡仙的帝王人家。

    殿中待客之处,当今的皇后云妃正陪着李落尝着宫里最好的茶。

    李落端起的茶杯许久不曾放回桌上,目光中隐含着一股不为外人所察觉的失落和黯然,兴许还有那么一丝绝望,怔怔的看着这两个相貌如出一辙的宫女。

    双生子,又是一对晴云探月。

    云妃浅浅抿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朱唇轻启道:“王爷这次去蜀州辛苦了。”

    “辛苦?”李落一愣,回望着一如往昔的丽人,茫然道,“辛苦么?”

    “不辛苦么?”云妃诧异问道。

    “那便是辛苦吧。”李落淡淡一笑,终是放下了手中茶杯。

    “王爷有怨气了。”

    “岂敢,我深受皇恩,理该为天子分忧,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李落淡然应道。

    “是么,可是本宫却听说王爷差点就回不来了。”云妃美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李落道。

    “回不来岂不是更好。”李落笑了笑,不置可否的回道。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立储

    “王爷这是在赌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皇后娘娘是想告诉我这句话么?”

    云妃一阵沉默,许久才缓缓接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呵呵,这句话恐怕也是王爷想说给本宫听的吧。”

    “娘娘言重了,玄楼是晚辈,岂会有如此以下犯上之心。”

    “你是没有,只是于事又有何补?说你胆小吧,蔑视皇权的事你从来都没少做过,说你胆子大,好多事却都畏手畏脚,难成气候,笼中虎,困水龙,怕你的人那么多,你却偏偏要给自己带上镣铐,本宫看着也是心疼。”

    李落洒然一笑,道:“多谢娘娘。”

    “谢本宫什么?”

    “若不是娘娘,只怕今天我赌得气会更重,哈哈。”

    云妃莞尔一笑,眼神深不见底,透着一缕让李落望之惊心的神采,柔声回道:“本宫总不至于把你当成眼中钉,就算当真到了那一天,本宫也不会对不起你。”

    李落脸色微微一变,沉声回道:“娘娘言重了,多谢娘娘厚待,玄楼惶恐。”

    “你不用在本宫面前假惺惺的装模作样。”云妃轻哼一声,接道,“我做什么事自然有我的私心打算,我不打算瞒着你,你也看得清清楚楚。宫里的事若是对你不利,我不会置之不理,不过倘若你自寻死路,那便也由得你。”

    李落正要答话,就听锦榻上万隆帝气息绵软的叫道:“楼儿,你回来了,和云妃聊什么呢?”

    李落起身一礼,沉声回道:“皇上,蜀州一事暂已了结,玄楼入宫特来缴令。”

    “好好好,只要是玄楼办的事,朕一向放心的很,不管什么事你放心做就好,别管旁人说什么,有朕替你撑腰。”

    李落恭声称谢,看样子已经有人在万隆帝耳边说过什么,万隆帝没有明言,不过猜也猜得出来。

    “四皇兄……”

    “这个逆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哼。”万隆帝冷哼一声,在身旁宫女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气咻咻的喝道。

    李落看着锦榻上的万隆帝,没来由的心头一紧,这才数年光景,万隆帝的身子竟然已经被酒色掏空到了这般境地,双颊深深的塌陷了进去,眼眶下暗藏着一抹灰败阴沉的颜色,目色赤红,不见清明,反倒是浑浊不堪,仿佛罩上了一层暮气,宛如晚霞深处的夕阳,不见神采,只剩下摇摇欲坠的迟暮老态。

    “皇上,玄楼有一言请奏。”

    “你说。”

    李落看了一眼锦榻之上的两名宫女,此刻倒是很乖巧的垂首不言不语,偶尔才会好奇的张望一眼堂下的大甘九皇子。李落欲言又止,万隆帝却似并没有察觉,也没有摒退侍女的意思,李落暗叹一声,直言道:“四皇兄行事不捡,处事不察,识人不明,其罪当罚,不过还请皇上莫要大惩四皇兄。”

    “咦?”万隆帝惊愕的看着李落,问道,“你要保他?”

    李落沉默片刻,沉声回道:“是。”

    “朕能问问为什么么?在朕看来,你似乎和纪王没什么过密的交情吧。”

    “玄楼替四皇兄求情,与私情无关,如今北府战事胶着,蜀州刚定,卓城实不易再生波澜。”

    万隆帝哦了一声,不置可否,既没有答应李落,也没有执意惩处,李落猜测万隆帝多多少少会听进去些,或者说,万隆帝根本就没有在意纪王会如何。

    万隆帝问了几句蜀州之事,就已兴致乏乏,竟然也绝口不提收回天子令符的事,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故意如此。三言两语之后,万隆帝便即开始困倦的打着哈欠,没有让李落请安告退,但不言而喻的情形大约也没什么需得隐藏的了。

    “皇上。”

    “嗯,”万隆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意惺忪的问道,“还有事?”

    李落斟酌少顷,平静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诸子不可一日无长,可否请皇上择立太子,定下储君之位?”

    养心殿中一片寂静,云妃惊讶的看着李落,朱唇微张,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立皇储之议。

    这些年里,奏请万隆帝立太子的折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只是万隆帝从来也没有展露过哪怕一丝一毫想立太子的心思,任凭朝臣议论纷纷,吵来吵去,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意思,而如今,立太子的提议终于从李落口中说了出来。

    云妃惋惜的看了李落一眼,垂下眼帘,闭口不语。

    两名宫女噤若寒蝉,大殿上下只能听到万隆帝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猛地,万隆帝一把推开身边宫中丽人,吓得两女惊叫一声,缩在床边瑟瑟发抖。万隆帝不顾帝王仪态的从锦榻上赤足走了下来,跌跌撞撞的来到李落眼前,状若癫狂的叫道:“立皇储,立皇储!你们都让朕立皇储,是盼着朕早点死么?”

    李落吃了一惊,没有料到万隆帝竟然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忙回道:“皇上,玄楼……”

    “住口!他们在朕耳旁鼓噪也就罢了,玄楼,你是朕最信任的人,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盼着朕死么?你说,是不是,是不是!?”万隆帝探手抓住李落肩头嘶吼道。

    李落没有挣脱,多的是错愕不解,更没有想到万隆帝看似羸弱的身躯之中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抓得肩头阵阵刺痛。

    万隆帝神色狰狞的盯着李落,仿佛一头走投无路的凶猛困兽一般,眼睛里冒出团团鬼火,灼伤着近在咫尺的李落。

    “朕还没死,还没死!你们都等不及了么!?”万隆帝怒吼着,发泄着,疯狂的叫喊着,养心殿外也清晰可闻。

    李落愣愣的看着万隆帝,神情有些哀伤,轻轻按住万隆帝的手,低声说道:“伯父,玄楼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信你,便如你信我!”

    声音不大,却有一股奇异的魔力,万隆帝眼中的赤红血色渐渐平复了下去,有些呆滞的看着李落,一阵急促的喘息之后缓缓平静了下来。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逐客令

    终于在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清明,眼眶微微湿润,好似这个时候才认出眼前的人正是自己视为依靠的李落。

    万隆帝卸去了手上的力道,一瞬间仿佛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如果不是李落扶着,万隆帝多半就要瘫倒在大殿之中。

    万隆帝颓败的扶着李落,呼着气,低声喃喃自语道:“玄楼,朕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了,朕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了,你千万莫要让朕失望。”

    “来人,圣上倦了,扶圣上下去歇息。”就在这时,云妃起身平淡的说道。

    两名宫女急急跑了过来,一左一右从李落手中接过万隆帝软若无骨的躯体,使出浑身力气将万隆帝搀扶回了锦榻。

    李落再看时,万隆帝已然闭目睡了过去,胸口的起伏也似有似无,一眼望去,着实让人揪心不已。

    李落良久无语,眼神平静若无一物,脸色清冷的可怕,比之当年问心路上时更胜三分。

    云妃轻轻走到李落身边,柔声说道:“圣上倦了,王爷有话日后再说吧,本宫送你出去。”

    这是逐客令,李落何尝听不出云妃的话中之意,平静的嗯了一声,转身出了养心殿。

    养心殿外,风轻云淡,朗日余晖应和着一旁宫殿屋顶的积雪,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有些肃杀,还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寒意。

    “圣上既然没有收回天子令符的意思,这枚天子令符还是王爷暂且保管吧。”云妃跟了出来,站在李落身后淡淡说道。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事?会出什么事呢?若是宫中有什么异动,想必也瞒不过王爷的耳目吧。”

    李落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直直的盯着头顶朗日,好像要让这刺目的日光扫去身上沾染的阴霾,或者干脆些,让青天白日灼瞎这双通透世情的眼睛。

    “皇后娘娘。”

    “嗯?”

    “在大甘宫中,倘若我罔顾国法族规,我若想让一个人死,我定能做得到。”

    云妃呼吸一沉,许久没有接言。这句话并非是李落用来恫吓云妃,而是别有用意,云妃知道,这大概是李落最后一次表明心迹,此时此刻,李落却还把身后的大甘权妃当成昔日同生共死的南陌。

    云妃心中一疼,疼的一呼一吸都那么的刻骨铭心。李落没有回头,若是李落回头,该能看到云妃此际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和一双沾了血迹,刺破如玉肌肤的指甲。

    “在这宫里,娘娘有想让什么人死么?”李落轻轻问道。

    死寂一般的沉默,养心殿前的侍卫宫女早早躲去了一旁,就算有人经过养心殿前,也都是低着头来去匆匆,没有人敢抬头多看一眼,多停留半步。

    半刻之后,云妃轻笑一声道:“王爷今个是怎么了,说的话本宫都听不明白,不过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可千万别再说了,要是传出去,又该有人编排王爷的不是啦。”

    “是么,那就多谢娘娘提醒,娘娘若有余暇,不妨劝劝皇上,能早立太子还是早立太子的好。”

    云妃望着李落背影柔声回道:“不怨本宫嫉妒,圣上其实心里最信任的人还是王爷,王爷的劝说圣上都不听,本宫再去岂不是自找没趣,惹得龙颜大怒。再者说了,后宫不干政,这是宫里的规矩,王爷莫不是叫本宫明知故犯么。”

    “规矩是规矩,玄楼不求结果,娘娘试过便可,尽人事听天命吧。”

    云妃有些惊讶,记忆中甚少听到过李落会有听天命的无奈说辞,轻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冒着坏规矩的名声试上一试,结局如何本宫可不敢保证。”

    “这样就好。”

    “既然说起立太子,不知道王爷心中可有太子的人选?”

    李落稍事沉吟,仿佛想都没有想过,或者说这个人已经在脑海中想过很多次了,笑了笑,道:“娘娘觉得慧王如何?”

    数息无声,身后传来云妃略显错愕的声音:“慧王?不该是英王殿下么?”

    李落回头看着云妃,展颜笑道:“英王?倒也是情理之中,原来皇后娘娘属意的是七皇兄。”

    云妃脸色微变,转即又平静如初,淡然回道:“本宫可从来没有在圣上耳边念叨该立谁为太子,这点分寸本宫还是有的。”

    “哈哈,娘娘说的是,是玄楼孟浪了。”

    “王爷难道真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来当大甘的皇帝么?”

    李落一怔,讶然笑道:“娘娘这番话才是真的大逆不道吧。”

    “彼此彼此,有这样念头的绝非只有本宫一人。”

    “哈哈,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倘若我有意,娘娘会在圣上耳边说起么?”

    云妃静静的看着李落,平声说道:“会,如果坏了宫中规矩,大不了本宫把这条命再还给你就是了。”

    李落一怔,想从云妃平静的眼神中分辨出点什么,只是眼前的云妃深邃的如同沧海云山,看不见底,摸不到边,李落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云妃自己真的看不明白。

    “对了,敛玉要择驸马了,王爷有空了去看看你这个妹妹,她可是想你的很,常说你来回卓城也不去看她,时不时在圣上和太后面前耍小性子呢。”

    “好,我晚些时候去看她,也该向太后请安了,免得失了礼数。”

    “王爷知道就好,那本宫就不留你了,王爷请自便。”说罢,云妃颔首一礼,转身回了养心殿。

    李落拱手一礼,径自离开,转道去看了看欲将嫁人的李敛玉,少不得一番黏人。

    李敛玉原本绷着一张俏脸,打定主意对李落不理不睬,只可惜李落逗弄了几句,捡了几件凶险的事说给李敛玉听,没等李落说完,李敛玉就吓的玉容失色,扑将上来将李落好一顿揉捏,仔仔细细的翻找了数次,见李落没有受伤这才罢休。复又看见李落似笑非笑的神情,李敛玉涨红了脸,醒觉是李落故意捉弄自己,气呼呼的冲着李落发脾气,一会怪李落不来看她,一会怪李落故意吓唬她。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局棋中最大的变数

    李落笑而不语,心中一片宁静祥和,却没有告诉妹妹方才讲的事非但不是骗人的,而是凶险之处犹有过之。

    见过了李敛玉,李落又去了万寿宫向太后请安。太后的气色不错,身子骨看着也还硬朗,至少比起被酒色缠身的万隆帝要好上不少,一如往昔的慈眉善目,看着李落和黏在李落身后的李敛玉,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一会让如意沏茶,一会让如意拿来贡品的点心瓜果,很是让李敛玉不满,往日自己来的时候也不见太后这般高兴。

    李落陪着太后说了一会话,太后问长问短,生怕李落在外受了苦。李落听着,应着,没有半点不耐。末了太后有意无意的说起宫中一些事,言语之中隐晦的提点了李落几句,其中一桩便是让李落知道云妃行事太过张扬,宫中诸妃心有不满,后宫之中鸡犬不宁云云。

    在外人眼中,云妃能有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抛开万隆帝的宠幸不说,李落就是云妃最大的靠山。

    太后言辞中有让李落警示云妃的意思,李落没有应承,也没有推脱,似是听进去了,又似乎另有打算,太后看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叹息,终究还是老了,再也猜不透往日膝下承欢的少年郎的心思。

    辞别太后回到弃名楼的时候天色尚早,北府军中云无雁时有传书,鄞州还算平稳,战事不烈,相柳儿业已知晓李落不在军中,不过似乎无意急着决出胜负。云无雁乐见于此,前些时候还厮杀的不可开交的两军将士此际反倒不约而同的刻意收敛了几分,各自休整,舔舐着伤口。

    回到弃名楼之后,李落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殷莫淮。

    一个年关的将养,殷莫淮的气色好了些,脸上有了几分温润的血色,原本肃杀深邃的眼眉也莫名柔和了少许。

    “见过皇上了?”殷莫淮裹着厚厚的大裘,看着李落温着茶水,雪后初霁,温茶论英雄,别有一番滋味。

    “见过了。”

    “如何?”

    “与先生所料相差无几。”

    “呵呵,王爷何必自谦,我所料即为王爷所料,只是我没有那么多顾虑,把这些话说出来了而已。”

    “先生筹谋的局可是已经差不多了?”

    “随时都可以开始,不过……”

    “不过我却是这局棋中最大的变数。”

    殷莫淮莞尔笑道:“王爷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先生不如说我优柔寡断更好些。”

    “王爷的优柔寡断不过是还对你们李家抱有希冀而已,人之常情。”

    “说到布棋,我还是差了先生一筹。”李落由衷赞道。

    “王爷在明处,我在暗处,王爷见得光,我见不得光,仅此而已,不算什么。”

    “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天南宋家也会成为这局棋里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时至今日,应该已经有人猜到在我背后还有先生运筹帷幄。”

    “猜到又如何?宋家这枚棋子的胃口很大,一个不小心辛苦布好的局反倒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嗯,宋家的野心的确不小,而且这些年宋家从来都不曾掩饰自己的野心,燕丹枫一事十有**是宋崖余的试探。”

    “南王?”殷莫淮淡淡一笑,道,“宋崖余还没有这么大的气魄说服唐家出手。”

    李落双眉一扬,道:“宋家公子?”

    “除了他,就剩下虞红颜了。宋家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唐家也绝非省油的灯,雄踞数百年的豪门深阀,岂会白白为他人做马前卒。”

    “不过依着宋无缺和虞红颜的才智,多少能嗅出点味道来。”

    “识破又如何,鱼饵已经撒出去了,宋家就算知道这是个阴谋,也不得不吞下这个鱼饵,谁让这个鱼饵这么诱人呢。”

    李落自嘲一笑道:“想不到我竟然还有这般用处。”

    “有野心的人谋的是天下,欲得天下,怎也绕不开王爷,你说这样的饵难道还不够有诚意么?”

    “卓城真的成了是非地。”

    “朝堂上下各方牛鬼蛇神彼此纠缠不清,各怀鬼胎,不过只要王爷还在一日,这些人就不敢窜到明面上来,只能在背后装神弄鬼,哼,如今看来,天南宋家当初我倒是真的看走了眼。”

    “雨花阁的事查清楚了?”

    “算是吧。”

    “这么快!”

    “雨花阁虽说隐秘难测,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钱财往来,盯住了银子的动向,藏得再深的蛛丝马迹也有露出来的一天,单说这一处,章荣政的确是个人才。”

    “主事者是何人?”

    “王爷不妨猜上一猜。”殷莫淮抿了一口茶,卖了个关子道。

    李落沉默片刻,平声说道:“不外乎李家的几个人,哪怕是我父我也不觉得意外。”

    “这个人倒是真的会出乎王爷的预料。”

    “谁?”李落惊诧的问道。

    “李玄嗣。”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道:“邓王?竟然是他!”

    “初时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有些难以置信,邓王少年成名,却也毁在锋芒太露上,落了残疾,日渐失宠,宫里也没个落脚的宫殿,诸子之中便属他最为潦倒不堪,这些年在外人眼中已经是一个废人,或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心有不甘,甘愿成了别人手下的爪牙。不过就是他处处受人冷眼非议,反而成了他最好的伪装,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在旁人看来是个废人的皇子竟然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算计明武王,顺带着逼死了一朝皇后,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殷莫淮难得的称赞了几句,“你知道这些年雨花阁送出去了多少女子清倌和钱财么?这个数字大的惊人。”

    李落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王爷于心不忍?”

    李落苦笑一声道:“隐忍善谋,杀伐决断,只可惜这些才智却都用在了争权夺势之中。”

    殷莫淮颇有怜悯之意的看了看李落,没有留半分情面的说道:“那你以为旁人都像你这么傻么。”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开始吧

    李落一怔,自嘲的笑了笑,倒也没有生气,无奈的摸了摸鼻尖。

    “王爷还记得你曾让翟廖语查过一个人的底细么?”

    “谁?”

    “当年王爷在东炎州平乱时遇到的一个剑客。”

    李落略一沉吟,沉声说道:“天南三剑之一的惊鸿剑樊飞鸿?他怎么了?”

    “他在卓城,身边还有一个人,应该是天南三剑之首的濮阳珏,这两个人乔装打扮,混入了一个人的门下。”

    “是谁?”李落眉头一皱道。9

    “天机不可泄露,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

    李落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只是怎么看都有点苦中作乐的意味。

    “到时候也要理一理王爷身边的眼线了。”

    李落洒然应道:“情理之中,倘若我身边没有耳目,反倒是奇怪了。”

    “女人心海底针,真是猜不透。”殷莫淮啧啧有声道。

    “雨花阁的事既然已经查清楚了,那梅姑娘……”

    “放心吧,梅姑娘我已派人送出卓城了,母女平安,这还多亏了王妃相助。”

    “谷梁姑娘?”

    “呵,能看清卓城内外波谲云诡的不仅仅是你我二人,王妃也是其中之一,你倒是好福气。”

    李落笑了笑,神情有些尴尬,竟然还有些难以名状的骄傲神色。

    殷莫淮今个兴致颇高,说了这么多话也没有困倦之色,笑道:“这个关头蒙厥拨汗倒是帮忙的很,只要草海大军盘踞北府一日,他们想对付王爷就会投鼠忌器,一旦北府失守,总归要有个人守得住大甘的江山才行。拖得时间久了,破绽就会越来越多,再者说了,这般悬而未决,怕是那几位看着心里也不舒服吧。你说相柳儿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王爷的境况,特意出手相助?”殷莫淮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出手相助多半不会,不过若是她察觉到大甘朝堂的异样也不无可能,而且,草海的手已经伸过了昆江。”

    “来了最好,热闹。”

    李落眼皮一跳,好一个睥睨天下的主。

    “局布的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

    “数年布局,不争这一夕之功,王爷刚回来,去府中多陪陪她们吧,余下的事我自有分寸,有苍洱侯和牧天狼的暗部在,何愁大事不成,时机成熟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殷莫淮此语实有僭越之嫌,不过李落并没有在意,除了用人不疑之外,这些年里若不是殷莫淮运筹帷幄,单是一个巡检司少说也要分去李落半数心神,而天南宋家或许早就兴兵北上,与大甘分庭抗争了。

    回来弃名楼,年关的喜气还没有散,众女很高兴的围着李落问东问西,一个个摆弄着李落送给她们的首饰,非得让李落评说一番,到底是谁带上去最为好看。

    李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应付了这群莺莺燕燕的女子,少见的生出那么点后悔来,早知如此,或许当初就不该收留她们。

    谷梁泪还是那样恬静淡雅,不温不火,一如往昔。

    李落随意和谷梁泪闲聊了几句,猛然间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谷梁泪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等着李落绞尽脑汁的想出点什么。

    两人独处时,谷梁泪偶尔会揭下面纱,露出那张让人窒息的面容,今个犹为最,让李落好一阵子自惭形秽。

    李落轻咳一声,谷梁泪扬了扬眉,没有说话,眼睛里却透出几丝揶揄的笑意,大约在问终于想好了么。

    “这些年谷梁姑娘操持府中琐事,我也帮不上什么……”

    谷梁泪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堂堂定天王,有扬南论道舌战群儒,不久前才凭着一张利口平息了一场兵戈,没想到斟酌了这么久,竟然找出的还是这般老套的说辞。

    李落老脸微红,讪讪一笑,好不尴尬。

    谷梁泪忍住笑意,正襟危坐,和声应道:“不辛苦的。”

    “那就好。”李落急忙回道,又是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见谷梁泪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最后还是谷梁泪化解了李落的窘迫,柔声问道:“这次能留多久?”

    “北府暂且安稳,我想在卓城多留几日,纪王的事刚刚平息,说不定还有什么余波未了,晚走几日,免得前脚刚走,后脚又有金令追过来。”只要解了窘境,这时的李落又恢复了平时模样,侃侃而谈。

    其实还有一样李落没有说,漂泊久了,越会觉得孤单,总是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念起家中的玉人。时过境迁,海棠树下的身影越来越淡,而谷梁泪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李落扪心自问,大概自己也是个容易变心的人吧。

    “我一直在想,当初我口吐狂言,将你从化外山中带出来是不是错了。”

    谷梁泪诧异的看着李落,轻声问道:“王爷为什么会这么想?”

    “仙子本无尘,却因我之故卷入是非漩涡之中。”

    谷梁泪怔了怔,淡淡回道:“这哪有什么对错。”

    “你空有王妃的名号,我却帮不了你什么,反而是这个王妃的身份给你平添了一个枷锁。”

    “是么?”谷梁泪瞥了李落一眼,道,“那甘琦她们行走江湖,为何总有人暗中保护?所到之处,但凡和朝廷有点牵连的江湖门派莫不都是恭敬有加,如果有什么事,不用甘琦她们亲自动手,就有人鞍前马后布置的妥妥帖帖,这是什么缘故呢?”

    李落张了张口,好半天才说道:“原来你都知道啊。”

    “哼!”谷梁泪瞪了李落一眼,却也是风情万种。

    “刚巧我有一样东西要请谷梁姑娘帮我保管。”说罢,李落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这是?”

    “天子令符。”

    谷梁泪神色微微一凝,虽然远离朝堂,但这块令符的分量谷梁泪却也知道。

    天子令符,天下间仅此一面,传自太祖李夏,见令如见君,这个君不只是当今圣上,还得算上大甘的历代帝王。

    手持令符,倘若李落不在,卓城之中除了万隆帝,谷梁泪便是最有权势的人。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我信你

    说出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传的令就是天子圣旨。

    只是,谷梁泪就看了一眼,凝重之色一闪而过,扶着额头一脸苦色的问道:“你当真放心?”

    李落洒然回道:“放心。”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知道。”李落略一沉吟,直言应道。

    “你不怪我?”

    “这有什么,未雨绸缪而已。”

    谷梁泪看了李落一眼,难得的有些许心虚,道:“这些年甘琦她们行走江湖,救下了不少孤儿幼子,资质好些的我便让甘琦留了下来,传授武艺,不过没有强迫她们呢,不愿留的我也不会强求。”

    “谷梁姑娘打算开宗立派?”李落打趣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万一有一天出了什么变故,也好有个安身之地。弃名楼里的人丁不少,王爷未必能面面俱到,我总要做点什么。”

    “对不起。”李落忽然说了一句,让谷梁泪有些手足无措,李落含笑接道,“是我的真心话。”

    “这句话该是我说才是呢。”谷梁泪赧然接道,“其实早前我师门长辈前来找我,想让我重掌红尘宫。”

    “你答应了?”

    谷梁泪摇了摇头,道:“没有,这件事要和你商量呢。”

    “那你心里愿不愿意?”

    “我也不知道。”

    “那就不急,等你想清楚了再答复,不用管我。”李落朗声回道。

    谷梁泪幽幽的看着李落,贝齿轻咬朱唇,不满说道:“你呀,太放任我们啦。”

    “哈哈,你是我的王妃,若有什么事,我便替你担着,旁人的事我担得,难道最亲近的人我便担不得么!”李落笑着说道,像极了一个邀功的少年郎,在心仪的女子面前逞强好胜。

    谷梁泪也笑了,一股甜意涌上心头。

    “诸事用度可还够么?”

    “够的,前次甘琦过来带了不少细软,足够用了。”

    “那是你的……”

    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王爷分的倒是清楚。”说罢,谷梁泪没有理会李落的窘态,接道,“府中用度也有盈余,逢年过节朝廷的赏赐都不少,溯雪打点的也很仔细,而且府里这些妹妹都还变着法子替弃名楼赚银子,王爷就放心吧。”

    “嘿,那能赚多少银子。”

    “这怕是王爷看走眼了,你知道府里最是生财有道的是谁么?”

    “谁?”

    “秋吉。”

    “秋吉?”李落甚是诧异,秋吉最能赚银子李落怎么也想不到,记忆中的秋吉好吃,贪睡,没心没肺,要说她最能赚钱,李落着实不信。

    “一株孤本花草,出自秋吉之手,卓城那些个权贵都抢疯了,最后足足卖出了一万七千两银子,王爷觉得如何?”

    李落惊讶的合不上嘴,好半天才说道:“这可真没有想到……”

    “秋吉还惦记着来年再栽培出七八株拿去卖了,转手间就是近十万两银子,嘻嘻,只怕到时候王爷的俸禄府中这些姐妹都看不入眼啦。”谷梁泪抿嘴取笑道。

    李落讪讪一笑,想到秋吉的模样就有些忍俊不禁,不过秋吉一向对钱财没什么兴趣,赚的银子多半都给了溯雪收着。

    “王爷得空了去亲王府看看吧。”谷梁泪柔声劝道。

    李落一怔,沉默不语。

    谷梁泪暗叹一声,开解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至亲血脉,前些日子兰妃带着小王爷来府里走动,说了好些话,让我也劝劝你,亲王毕竟是你父亲,父子不合,最难过的就属洛王妃了。”

    “玄昭长大了吧?”

    “嗯,都能跑了,很活泼,一来府里就嚷嚷着要见哥哥。”

    “好,得空了我回府看看。”

    李落神色冷幽,看不出是真心实意,还是耐不住兰妃的面子才应承回府一趟。幽州一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淳亲王动了雷霆之怒,终究还是奈何不了李落,血脉至亲的父子竟闹得水火不容,让亲王府颜面大损,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大概也没有多少事比父子反目更让人无奈的了。

    可叹只在帝王家。

    “年关刚过,云皇后派人唤我入宫陪她闲聊了几句,临走之时赐了不少奇珍异宝,比起皇上所赐还要贵重三分。”

    李落头皮一麻,实难想象这两个女人凑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模样,谷梁泪冰雪聪慧,云妃若有什么异色定然逃不过谷梁泪的眼睛,偏生云妃又与李落纠缠不清,卓城里早有风言风语,虽然没有人敢当面谣传,不过只要有心总能打听的到,就是不知道谷梁泪是否已经知晓此事。

    李落心中有愧,还得掩耳盗铃,故作淡然的问道:“哦,皇后娘娘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是闲聊而已。”

    李落想看看谷梁泪的眼神,却见谷梁泪垂目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刚巧避开了李落的目光。

    李落心中一凉,女人在这些事上的直觉足以称得上是奇功绝艺之首,云妃定是说了些什么,谷梁泪也一定猜到了些什么,李落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已然料到云妃多半是有意为之。

    “王爷莫要分心,我信你。”谷梁泪放下茶杯,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轻轻说了一句。

    李落一滞,心中一暖,重重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李落答应了谷梁泪回府看看淳亲王和洛氏,终究还是没有去,不知为何,昔日的家园此刻却成了李落心中的梦魇。

    自从李落回了卓城,这几天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巷子里投送门帖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轿子一顶挨着一顶,将小小的巷子堵的水泄不通,与纪王府前的冷清实有天渊之别,着实让李落不胜其扰。实在没法子了,李落只好称病静养,即便如此,府外的人不见少,反而更多了。

    茶楼还没有开张做生意,李落难得回府,青烟和罗佚也不急着开门,偶尔过来瞧瞧,扫扫灰尘,此刻两人就靠在临街的窗户边上探头张望,猜测楼下的马车里是卓城的哪位权贵重臣。只有到了入暮时分,这些或是朴素,或是华丽的马车轿子才会散去。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杂五

    天色将晚,巷子口等着的人失望扫兴的三三两两散去,青烟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脆声说道:“饿了,回去吧。”

    罗伊撇撇嘴,笑道:“你怎么和秋吉一个样儿了,就知道吃。”

    青烟笑着哈罗伊痒痒,两女笑作一团,刚一转身,猛地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影,骇了两人一跳。青烟花容失色,张口欲呼,就见人影急急说了一句:“嘘,小点声。”

    声音很熟悉,青烟一愣,嘟着嘴埋怨道:“王爷,你吓唬人家。”

    李落歉然应道:“还不是楼下这些人逼出来的,出个府和做贼似的,生恐被人认出来抽不开身。”

    青烟和罗佚难得见李落有这么调侃玩笑的时候,有点陌生,倒也可亲,皆都嗤嗤笑了起来。

    “王爷的威风大的很,把他们吓跑就是了。”

    “难啊,同朝为官,毕竟还有三分香火情面,再者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人的耐性又好的出奇,总不好乱棍打出去吧。”

    青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的说道:“脸皮也厚的出奇。”

    李落莞尔,瞧了瞧楼下巷子,人散了些,不似白天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了,低声说道:“好了,人少了,我该走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哎,王爷回来吃饭么?”

    “吃,我叫溯雪替我留饭了,你们不必等我。”说罢,李落一个闪身,借着茶楼遮挡,从一个僻静处悄悄离开了深巷。

    杂五原来不叫杂五,几年前跟着自家少爷去赌场的时候,一副杂五的牌让少爷一把就输了好几千两银子,当场差点红了眼。自家少爷赌运和牌技的确一般,十有**是那些混迹赌场的老手眼里的肥羊,这句话杂五自然是要烂在心里的。不过自家少爷牌技差,牌品却还好,架不住有个有钱的老子,愿赌服输,付了银子,气却没处撒去,一怒之下就把随身小厮的名字改成了杂五。

    杂五这个名字杂五起先肯定是不愿意的,不过也得捏着鼻子认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

    过了几天,少爷的气早就消了,不过是几千两银子罢了,输也输得起,杂五的名字却没有改回去。

    少爷叫着好玩,就像是招猫逗狗一般,原本还问杂五要不要把名字改回来。杂五混迹下人之中这么久,深得其中三昧,非但没改,反而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用的理由当然得是惊天动地,鞭策少爷勤修赌技,早日一雪前耻,这个名字便成了自己和少爷荣辱与共的见证,当然不能改。

    所以杂五就成了杂五,刚开始听着的确刺耳,听着听着也就习以为常了。

    杂五今个高兴,府中有喜,少爷向来出手阔绰,自己也算是少爷身边的亲信,多得了几钱银子,盘算着给相好的秋红买点什么。念起秋红,杂五心里就是一热,暖暖的,燥烘烘的,寻思着今天晚上干脆就不回府了,赖在秋红那里暖暖身子。

    不过上次秋红可是埋怨了自己这个名字,少爷叫着当成玩笑没什么,外人听了总归是上不了台面,秋红还等着明媒正娶,老两口怕是不喜欢杂五这个名字。

    杂五哈了一口气,咧了咧嘴,回头还是求求夫人替自己起个名,保管让秋红家那两个老家伙惊掉下巴,杂五这个名字的确有点俗气,还是就在府里叫叫算了。

    杂五盘算着,脚步飘然,不时嘿嘿傻笑,怎么看都有点猥琐的模样。

    走着走着,忽然,杂五的脖子一紧,一只手从暗处伸了出来,拎着杂五的脖子将杂五拽进了一旁树后斑驳的阴影之中。

    杂五心中骤然一凉,裆部微微有些温热,头皮都要裂开了,浑身寒毛倒竖,色厉内荏的叫道:“哪来的小贼不长眼,你知道你家爷爷是谁么,我可告诉你,再不放手,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闭嘴,是我。”黑影手下加劲,疼的杂五呲牙咧嘴,一时也没听出来说话的是谁。

    “谁,谁,谁啊?疼死我了……”杂五吸着凉气,不过声音却小了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刚才这一下可是吃够了苦头。

    黑影嘿了一声,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一个德性:“顺子,你家公子在不在家?”

    杂五一愣,顺子就是杂五以前的名字,无独有偶,也是一副牌的名字,不过和杂五不一样,顺子是副好牌。

    这个名字可是好几年也没人叫了,要不是身后黑影说出来,杂五都快忘了。

    杂五愣了愣神,扭过头看了一眼,借着远处昏暗的风灯烛火,杂五瞅了半天,忽地身躯一颤,刚要大叫,黑影极快的捂住了杂五的嘴,喝道:“别出声。”

    杂五连连点头,激动的热泪盈眶,让黑影着实有些汗颜,记忆中两人该没有这么深的交情才对。

    “王……王爷,你……你怎么来了?”杂五结结巴巴的说道,双手垂在腰间,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黑影探头张望了一眼又缩了回去,正是李落,低声说道:“来找你家少爷,他在家么?”

    “在在在,这几天都在府里,哪也没去。”杂五连忙说道。

    李落狐疑的看着杂五,道:“怎么可能,他要是坐得住,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嘿嘿,王爷有所不知,府里有喜事,所以公子才收心待着没出去厮混。”

    “喜事?什么喜事?”

    “王爷还不知道吧,”杂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夫人有喜啦。”

    李落一怔,心神一阵恍惚,杂五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李落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心里有一个念头如狂风暴雨一般翻滚不休,杨柳烟有身孕了。

    “王爷,王爷……”杂五连着唤了好几声,才将李落惊醒。杂五有些奇怪,不知道李落为什么会突然神不守舍,只是这里黑灯瞎火,看不清李落脸上的神情。

    “的确是喜事啊。”

    李落的声音有些悠远。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老家小叔

    似有感慨,又好像有点叹息,一时让杂五摸不着头脑,不过却也没有瞎想,自家少爷和李落那可是知交莫逆,情同手足,反正平日里章泽柳一直是这么说的,杂五也是这么一直听的,就看李落会在入夜之后孤身前来,想来一定不会差的。

    “王爷,那小的陪你去府里见我家公子?”

    李落沉默数息,和声说道:“好,倒要当面贺喜,你带路吧,莫要惊动旁人。”

    “小的明白,王爷放心吧。”杂五不蠢,李落如此模样,定然是不愿让别人看见。

    杂五小心翼翼的带着路,城东这一带杂五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道,有心避开路人的耳目倒也不难,捡了些僻静的小巷子,七绕八绕就到了自家府门前。

    杂五没去正门,径直带着李落去了后门。到了跟前,守门的下人见着杂五,笑嘻嘻的吆喝道:“杂五,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被你那婆娘赶出来了。”

    “放你娘……胡说八道!”杂五刚想破口大骂,猛然醒觉背后还跟着一尊真神,连忙改了口,故作镇定的摆摆手道,“她敢!”

    下人嘘了一声,取笑了几句,看到杂五身后的李落,诧异问道:“这位是?”

    杂五含糊说了几句,只道是自己老家小叔,来卓城走动,到府里坐坐。

    守门的下人面有难色,道:“杂五,你可别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放屁,狗眼看人低,我家小叔那可是饱读诗书的才子,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没得比。”杂五生怕这倒霉催的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连忙呵斥道。

    “唉,你急什么,这不府里这些天事多嘛,可别惹出什么乱子,要是扰了夫人清静,到时候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行了行了,废话真多,这些事我还能不知道,要你提醒。”杂五一瞪眼,派头十足的喝道。

    下人终究没敢太过阻拦,毕竟杂五是章泽柳的亲信侍从,随即说道:“进去也行,不过你得记着和总管说一声,免得被人看见了不好。”

    “嗦,我知道分寸。”杂五甩了甩手,谄媚着躬身向李落说道,“小叔,咱走吧。”

    李落摸了摸鼻子,哑然失笑,没想到几句话的工夫就多了这么个侄子。这杂五果然机灵,想当年章泽柳在冢宰老爷子眼皮子底下花天酒地,没少让杂五干通风报信的勾当,要不然也不能被章泽柳当成心腹。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守门的下人啧啧称奇,杂五平时吆五喝六的,没想到除了自家主子夫人外,还有人能让杂五这么低声下气的。不过要是知道了这个杂五口称小叔的年轻男子是大甘九殿下,恐怕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进了院子,果然处处都有喜气,所遇府中下人脸上都带着明朗的欢笑,融融恰恰。

    章泽柳的宅子可比弃名楼要大上不少,杂五领着路,一双眼睛滴溜溜四下打量,专挑没人的地方走,让身后的李落甚是无语,任谁看都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

    “你怎么改名字了?”

    杂五尴尬的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李落恍然,笑道:“你家公子又输钱了。”

    杂五一竖大拇指,夸张的赞道:“王爷真是神了,这都猜得出来,小的这名字改了都有好几年了。”

    李落忍俊不禁,苦笑摇头,日后有的让杨柳烟操心的事。

    “你方才出府是去找人?”

    “嘿嘿,不瞒王爷说,小的这不是有个相好嘛,原想去看看她来着,路上刚巧碰到王爷了。”

    “这么说是我耽搁了你花前月下的好事。”

    “王爷别取笑小的了,小的哪有什么花前月下,这不今个公子高兴,赏了几钱银子,小的寻思着买点讨人家姑娘欢心的玩意……”杂五说着,使劲拍了拍胸口,压低声音道,“不过都是小事,哪天都能去,遇见王爷这才是大事。小的还说怎么今早起来左眼皮一直跳,果然出门就遇上贵人了。刚才都是小的瞎说,王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落哈哈一笑,杂五谀媚了半天,这才说到正题上,冒充皇族中人可是要掉脑袋的。杂五猜着李落不会怪罪自己,不过话还是得说在前面的好。

    李落笑道:“不妨事,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嘿嘿,那是小的祖上积德,王爷宅心仁厚,小的才敢这么放肆。”

    杂五的马屁越拍越离谱,李落摇了摇头,连忙止住杂五滔滔不绝的奉承言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章泽柳别的学不着,这溜须拍马的工夫已然有炉火纯青之势。

    “这么大的喜事,你家公子才赏几钱银子,可真够小气的。”

    “王爷是不知道,现在少爷花钱省多了,不像以前那么大手大脚,夫人看得紧,少爷想花都不敢花。再说了,现在冢宰府不比以前,老爷子在巡检司当官,要是少爷再出去挥金如土,让别人看见了怎么说?就算有金山银山,不也得细水长流不是。”

    李落惊讶的看着杂五,没想到杂五看的倒是通透。杂五嘿嘿一乐,脸不红心不跳的厚着脸皮说道:“这是夫人教训少爷的时候小的听见的,嘿嘿。”

    李落莞尔,想到章泽柳苦着脸挨训的模样就心里发笑,一物降一物,章泽柳这回是真的遇见克星了,章荣政多半做梦都能笑醒。

    说话间,两人到了后院,杂五一打听,章泽柳不在万灵院,而是在书房。杂五随即带着李落去往书房,府中下人好奇的看了李落几眼,天色有些暗,没认出李落来,而且还有杂五带路,也就都没有多问,各自忙碌。

    李落看罢眉头微微一皱,这里的守备有些太过松散,记得章荣政提过一句,章泽柳命人把万灵院和冢宰府隔了开来,算是依着冢宰府自立门户,还是嫌冢宰府人太多,扰了杨柳烟的清静。一墙之隔,冢宰府戒备森严,而这万灵院就稀松平常的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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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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