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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三百四十八章 太虚幻境

    洞窟中安静了下来,一众黑袍人没有与牧天狼纠缠,悄然隐入黑暗。众将面面相觑,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闻所未闻,怎可能让人凭空消失。但是再惊讶,都已经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

    谷梁泪茫然四顾,上一次是他把她丢了,这一次是她丢了他。呼察冬蝉也跟了上来,眉头紧锁,眼前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众人的理解,非得是山野异志的小说中才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王妃,大将军呢?”呼察冬蝉急道,说完四处搜寻,可是除了这柄不知道藏在这里多少年的石锤,再没有半点头绪。中军骑诸将四下奔走,人的的确确不见了。

    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唤道:“郡主。”

    “哎,王妃。”

    “马上传令,返回卓城。”

    “啊?那大将军怎么办?”

    “这里用常理难以度测,他一定会回来的。”谷梁泪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柄鸣鸿刀和一把血剑,就算他一时回不来,血璃也一定会再来找她。

    “牧蝉郡主,这里太邪门了,还是先出山再做商议,那些黑衣人已经撤走,可能会对我们不利。”流云栈凝声说道。

    众将士都没有动,李落踪迹全无,军心却还没有乱,静候呼察冬蝉传令。说实话,呼察冬蝉有点心慌,让她冲锋陷阵可以,做决断就有点难为她了。

    “嘿嘿,放心,你们的大将军死不了。”姜寒怜突然插了一句话。众将齐齐盯着姜寒怜,她吐了吐舌头,神色除了吃惊,倒也没有太多慌张。

    “寒怜,你知道什么?”

    “太虚幻境啊,我以为是老祖宗留下来骗人的玩意,没想到真的存在,太不可思议了。”姜寒怜也知事关重大,没有卖关子,“我从来没见过,只是从阴阳家典籍里看到过,那是介乎阴阳之间的幻境,神秘莫测,非虚非实,是古时大能所创,如果阴阳家的记载没有错的话,照理说不会是为了要人命的,大多是留下什么衣钵传承或者惊天秘密的那种,运气好的话,等王爷回来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呢……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是第一次见,就是……就是和太虚幻境很像,除非再打开太虚幻境的大门,找是找不到的。”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如果不是今日所见,换成往常,只当这是哄小孩的玩笑。

    谷梁泪思量片刻,此间最着急的莫过于她,可是他不见了,还有他麾下将士,还有呼察冬蝉,她不得不为他记挂的事操心,勉强定下心神,柔声说道:“先离开这个洞窟,出了山再说其他。”

    呼察冬蝉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找也找了,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大的地方,除了姜寒怜口中所说的太虚幻境,着实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解释,只好下令命众将士先撤回鹿野那伽山顶。

    清晨,和煦的微风从远处的青翠茶山上吹了下来,掠过正潺潺流淌的溪水水面,荡起阵阵波纹涟漪后,再拂过两岸青青的翠竹和娇艳桃花,于是在风里就有了一丝清香,吹过了长满青苔的小桥,吹过了流水,吹过了沿岸青石板路旁的人家,最后轻轻依偎着那些走在晨光中的人身边打转。

    他坐在溪水边,记忆里这个地方叫“上阳村”,村子中间有一条蜿蜒穿过的清水溪流。溪水很清澈,水流也很平缓,除了在茶山脚下的源头那里有一处深潭外,沿途河湾最深的地方都不过膝盖,平日里许多孩子都会在这水中玩耍。

    小溪的名字叫小阳溪。

    小阳溪里中有很多卵石,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都有,常有些无名的灰色小鱼在石头缝隙间游动着,悠然自得地嬉戏玩耍。溪水两岸多有青竹桃树,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时节,正是一年中风光最好的时候,竹叶青青,桃花粉红,彼此缠绵着倒映在清澈水面中,恍如一幅绝美的山村画卷,美不胜收。

    他看着看着,原本迷茫的表情渐渐变得通彻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张嘴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然后起身拍拍屁股,目光向周围望去,这一个在清晨里宁静的村子,是他前世今生居住的地方。

    信步而归,听着三两清脆鸟叫,远处几声鸡叫,溪流两岸乡民的院落次第出现,略显杂乱,却也有几分没有雕琢的乡野悠然气息。他回来的时候,上阳村里已经有人起身出门,在村中走动着。在小阳溪边的路上遇上了好几个人,见面都是点头笑着打了招呼,看起来这里的人很熟悉他的样子。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前面的小石桥下,青石板路和溪水之间有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微微斜着身子,树梢从岸这头一直垂到了岸那头。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坐着一个身着蓑衣的渔翁,手持钓竿正在溪水中垂钓。

    他路过的时候往鱼笼里一看,果然空空如也,不由得笑道:“老殷,跟你说了多少次,这溪水太浅,鱼儿太小,长不大,也钓不着。你要想钓鱼,就去村外的大阳河,要不就累点爬上茶山,到西边的月诸湖那里去,那种地方才能钓到大鱼。”

    这段话说的很自然,好像在记忆里早就知道这个渔翁的名字和以前自己对他说过的话。

    渔翁有些木讷地转头看了一眼,是个一脸病容的男子,看不清楚年纪大小,好像很老,好像又不算太老,慢慢地道:“这溪中有大鱼,我见过的。”

    他哈哈一笑,随手将脚边一块石头捡起来丢进溪水中,只听噗通一声,水花溅起,荡起一阵水波,然后笑着对渔翁说道:“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除了那些石头缝里的小鱼,从来就没见过这水中有大鱼,你这是瞎扯吧?”

    渔翁也不生气,只是摇头,然后又重复了一句,道:“玄楼,我没骗你,这水里真有鱼,钓着钓着就看见了。”

第二千三百四十九章 林秀才

    他哈哈大笑,似乎跟这个叫做老殷的渔翁说话让他很高兴,用手轻轻拍了拍渔翁的肩膀,然后转身大步走了。走也很自然,和刚才说话一样的自然,也像他听到那个名字时的理所应当,虽然不知道那个名字是谁,但是渔翁开口,他就知道是在叫他。

    他走了,老殷仍然独自坐在大槐树下,又甩过鱼线,在空中抛了一条弧线落在水中,继续沉默地钓着鱼。

    沿着路又走了十几丈远,看到几座屋子建在一块,几棵青竹长在墙角,最前边一间屋子斜斜地挂了个歪歪倒倒的旗子,上面写着已经有些让人快认不出来的“酒”字,黑乎乎,脏兮兮,很倒胃口。

    他走过去随手一推屋门,柴门应手而开,从里面传出来一个有些无奈的声音:“你见过谁家酒肆这么早开张的么?”

    他满不在乎地走进这间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酒馆,果然里面大多数椅子都还反扣在桌面上,还是昨晚关门的样子。他笑了笑,很熟络的自己走到窗边取了一张凳子放到地上坐下,然后回头笑着说:“我不喝酒。”

    在小酒馆一侧墙边那一处柜台后头,慢慢坐起来了一个带着温暖笑意的年轻人,看着很和气,不过他的眉梢像剑,耳朵像剑,发丝像剑,鼻子像剑……什么都像一柄剑,唯独笑起来的样子不像剑,像一把被岁月抚摸过的剑鞘。年轻掌柜望着他,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不来喝酒,进我这酒馆做什么?”

    他一拍肚皮:“忙了一晚,饿了,煮碗面来吃!”

    那和气的英俊男子哼了一声,道:“我只卖酒,不卖面。”

    他放肆一笑,道:“我又没打算向你买,我没钱,不买就有面了,快去快去。”

    一盏茶时间后,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葱花鸡蛋面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忍不住赞叹一声,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你的手艺又有精进,这面味道越来越好。老实说要不是有你的酒和面,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这么久。”

    英俊男子从柜台后拿过一块抹布,将一张张凳子从桌面上取下擦干净,闻言笑了一下,说道:“少拍马屁,就算我的酒水面条难吃到连狗都不碰,你还是会吃。”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面,似乎没听到英俊男子的这句话。英俊男子也不在意,自顾地打扫着这间酒馆。

    一个破落的酒馆,一个会煮面的,而且长得像剑但是笑起来却很温柔,而且英俊得一塌糊涂的掌柜,违和而又自然。

    等英俊男子打扫完酒馆之后,面已经吃完了,面前的桌子上只有一个空碗。男子放下抹布走到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一只胳膊撑在桌上,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玄楼,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我叫玄楼?

    我在找什么东西?

    他有一丝恍惚失神,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愣了一会还是愣了好久,然后被酒馆旁边院子里的争吵声惊醒过来。一抬头,便看见酒馆掌柜扔下抹布,走到门口探出身子看了几眼,摇了摇头,叹了叹气:“又是她……”

    他很好奇地跟了出来,争吵声惊动了不少人,已经有人聚在那家门前,指指点点的有,议论纷纷的有,想嗑瓜子的也有。酒馆掌柜摸了摸账台上的干果篮子,又叹了一口气,昨晚上都吃完了,可惜。

    “怎么回事?”

    酒馆掌柜抬了抬下巴,指着那家院子门前那个佝偻着背的女人,说道:“林秀才的娘,亲娘。”

    “林秀才?”

    “嗯,上阳村唯一的秀才,你忘了?前些年还是穷苦人家的时候做了沐家的上门女婿,娶了沐家小姐,过了几年中了秀才,听说文采很不错,县老爷很器重,还做了举荐人,本来是今年要考举人的,结果死了,可惜。”不知道他最后这句可惜是可惜什么,说话的时候手又不由自主地去篮子里摸了一把。

    “死了?怎么死的?”

    “自尽。”

    “上吊?”

    “溺水。”

    “缸里?”

    “河里。”

    “哪条河?”

    酒馆掌柜指了指门前头,道:“那条河。”

    他咧嘴一笑:“胡说八道,这水别说是人,连只鸡都淹不死,怎么可能在这里自尽?”

    酒馆掌柜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谁说水浅就淹不死人了,只要有水,就能淹死人。”说完之后又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也有人说是被人害死的。”

    “害死的?他有仇家?”

    “这不太可能,林秀才这个人通情达理,而且重道义,讲规矩,本本分分,名声很好,没听说有仇家。”

    “那是为什么?”

    酒馆掌柜没回答,非但没开口,反而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他是很好奇,但是看酒馆掌柜的样子是不打算说了,总不能逼他说,只好摇摇头,也学着他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掌柜开口说道:“情杀。”

    “情杀?”

    “嗯,有人说看见沐家小姐和外人有染。”

    他啧啧了几声,敢情这是伙同情夫杀人灭口啊。掌柜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瞥了一眼:“林秀才和沐家小姐的感情很好。”

    “嗯?那怎么会……”

    “当年林家很穷,林秀才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与其说是入赘,倒不如说是卖进沐家,算是沐家小姐慧眼识珠吧,下嫁了林秀才,供他读书。几年寒窗苦读,他倒也争气,先中秀才,又被县老爷看中引入门生,前途一片大好。就这个时候林家来人了,还是林秀才的亲娘,上门要把林秀才认回去,也带上沐家小姐这个儿媳妇,叫什么认祖归宗。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大家伙也都知道是林秀才的娘眼红林秀才有了出息,不舍得卖给沐家,听说把当年的压胜钱都带来了。沐家小姐伤心得很,但是毕竟怎么说也是自己夫君的亲娘。

第二千三百五十章 我,回来了?

    只能二千三百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后来林秀才做了一件事,让整个上阳村都刮目相看。”

    “哦,什么事?”

    “他啊,把自己的亲娘请了出去,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在林家老妇沾沾自喜,以为林秀才要跟她回去的时候,林秀才说将来二老送终,他必出一份力,生养之恩不能忘,但是入赘沐家,信义为先,不能背信弃义,所以这辈子和林家的缘分就到了,家有子嗣,也是姓沐不姓林。这话说了,林家老太太哭的昏天黑地,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埋怨的埋怨,骂的骂,诅咒的诅咒,连沐家人都听不下去了,后来劝林秀才别这么决绝,谁知道平时尔雅可亲的林秀才怎么也不松口,前前后后闹了有半个月,林家老太太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自那之后,沐家小姐对林秀才可以说是死心塌地。”

    “你确定是沐家小姐和外人有染?不是林秀才沾花惹草?”

    “外头是这么传的。”

    他怀疑地看着酒馆掌柜,听他说得有声有色,好像身临其境一般,但是照这么说沐家小姐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无风不起浪,这句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沐家小姐是被逼的吧……”

    “不!”酒馆掌柜斩钉截铁地说道,“她是心甘情愿。”说完好像怕他不相信,又加了一句,“我亲眼看见的。”

    他发了一会呆,酒馆掌柜看了一会就进屋了,开始摆喝酒的碗和盛干果点心的碟子。他看了一会,索然无味地说:“小阳溪里死了人,老殷就更钓不着鱼了。”说完自顾走了,也没给面钱,掌柜的也没要。

    路过沐家院子的时候,一个老妪就站在门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沐家大门前跪着一个身穿丧服的女子,容颜清丽,却是满面憔悴,那副伤心和绝望的样子看上去就是发自肺腑,已经找不到比那更痛更绝望的神情了,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唏嘘感慨。

    有人议论,所以他路过的时候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林家老妪要把林秀才的牌位讨回去,葬在林家的祖坟。沐家本来没说什么,但是沐家小姐不同意,抱着林秀才的灵牌任凭老妪怎么说怎么骂,铁了心要留下这个牌位,此生不从二夫,做一辈子寡妇。

    他一边走,一边摇头,人心果然难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酒馆掌柜不会说谎,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他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回头扫了一眼,正巧,沐家小姐也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目光相接,他在沐家小姐的眼睛里读到了一种含着怨恨和渴望的感情,吓得他头皮一麻,难不成我就是那个奸夫?为什么我记不得?要不然酒馆掌柜怎么说话怪怪的。

    加紧了脚步,匆忙逃离这个是非地。进了村子,也不知道怎么走,反正不用想,腿会自己走,带着他到了一处寻常的院子前。这个院子很寻常,离小溪不远,溪流在这里盘了一个圈,有一个三亩大小的池塘,被青翠的荷叶铺满了一半水面。院子就在池塘边上,虽然院子不出奇,但是在院子四周有很多的花,有芍药,有兰花,有杜鹃,有茶花,有月季,有水仙……还有很多的树,有杏树、梨树、梅树、桂花树……好多好多,对了,门前还有一株海棠。

    这个院子,面朝小溪,四季花开。

    脚步带着他来到这里,还没等他叩门,门开了,一个围着围裙的妇人走了出来,嫣然一笑:“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爹,你回来啦。”妇人身后蹦出两个小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的头发短,女孩的头发长,梳着两个很漂亮的小辫子,蹦蹦跳跳地跟着妇人出门去。男孩围在他身边,嚷嚷着问他自己给妹妹新做的风车好看不好看。

    他的目光跟随妇人,她到了池塘边从怀里的簸箕里抓出什么,一半撒在地上,一半撒在池塘里。忽然,原本清静的院子周围瞬间就热闹了起来,从草丛里和树上飞过来许许多多他叫不上来名字的飞禽,只看得见它们都有七彩的尾巴,流着霞光。池塘的水也翻腾起来,金色的鱼,黑色的鱼,红色的鱼,还有两只通体雪白的乌龟。

    妇人喂完了,转身回来,小女孩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寸步不离。见他痴痴地看着自己,妇人脸一红,柔声说道:“进去吧。”

    他想看清楚妇人的相貌,前一刻好像看得很清楚,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见,但是下一瞬就记不得她的样子,只觉得她很美很美,隐约在脑海中涌现了几幅画面:一株海棠下,一个披着白氅的单薄女子;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含羞带愤,跟一个船头模样的人在争几钱几文工钱的女子;一个背着小小布包,笑盈盈问他山那边是什么的女子;一个骑马站在山巅,笑着对他说山下如何的女子;一个枕着一把剑,翘着二郎腿看月亮的女子;一个明月当空,轻轻陪在他身边细语呢喃的女子……那妇人的相貌变得太快,总也记不住,只能傻傻地跟了进来。女孩关上门,拉着他的手往前拽了几步,手很小,很软,好像轻轻地按在他的心上。

    女孩又和男孩玩去了,一眨眼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院子里只剩下他和她。她坐在一把小矮凳子上收拾着什么,他看着她,许是看得久了,她抬头一笑,柔得像四月午后的光。

    他也笑了,看着她笑。

    “忙了一个晚上,累了吧。”女人很温柔的问。

    “不累。”他摇摇头。忙了什么一晚上?他想不起来自己在忙什么事,好像有些要紧,但是看着她的笑,又觉得好像不要紧了。

    “那还去吗?”女人接着问,有那么一丝紧张。他看了她好一会,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世上便也没什么要紧,笑着说:“不去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一章 女儿定亲

    女人笑了,害羞地低下了头。

    他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下来,和这个女人,还有这两个可爱的孩子。他教书为生,闲了做点木工的手艺,竟也不差,村子里不少人都来找他帮忙,他也乐于帮忙,赚点钱补贴家用。

    教书的时候两个孩子陪在他身边,到家之后女人陪在他身边,那种感觉很暖和,很轻松,就是他一直不记得女人叫什么名字,她也从来没有问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春去冬来,很快三年过去了。老殷还在孜孜不倦地钓鱼,听人说他真的钓起来过两尺大鱼,但是他不信,小阳溪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鱼,最大的也就半尺。酒馆还开着,不过他去吃面的次数很少很少,如今大多时候他都会在家吃饭。

    沐家小姐没有再嫁,林家老妪来过两三次,但是一直没有要回灵牌,后来也就作罢了。但是听人说沐家小姐还是和什么人藕断丝连,不清不楚。他没见过,也不想撞见,反正这三年里他再也没有经过沐家门口,就算要路过,也会绕到小溪对面去。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尚未入冬,一场大雪就突然落了下来,把一些来不及凋零的叶子冻僵在树枝上,风一吹,叶子与雪花一起掉了下来,就好似人的寿命,尽管万般不舍,尽管心有不甘,但是当那冬雪落下寒风吹袭的时候都不得不随风而去。

    这一年,梅花开的格外的早。

    这三年,上阳村死了三个老人,诞生了三个新的生命。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单调,但是不觉枯燥。闲了的时候他喜欢攀茶山,茶山很高,高的看不见顶,好像山顶的云雾从来没有散过,有时候他还会在山里过一夜。

    刚开始的时候山路不熟,上去的不高,慢慢的就越走越高,风景也有了变化。最开始,他看见整个上阳村,沿着小阳溪,像一片飘在山谷中的细长柳叶;后来他看见整条小阳溪,从茶山脚下的深潭,一直到村子外面的大阳河,远看无声,但是能想象到溪水流过卵石的轻快声音;再高,他看见了云和远处的山,天边云层交错,上阳村变得很小很小,不用转动目光就能看到尽头;还能再高,离山巅越近,风吹着,村子隐在云雾之下,听天的声音,看云潮起起落落,日沉月升。

    男孩央求着要和他一起爬山,他答应了,女人和小女孩会站在门口目送他们渐渐远去。到了山上,他从来不催男孩,走不动就歇着,能走就接着走。去了两次,男孩太累,不去了,山上也没什么好玩,不如去小阳溪和池塘里摸鱼呢。稍稍大点,女孩也和他一起爬茶山,爬了三次,就再也不和他一起去了。爬山似乎成了他唯一的爱好,当两个孩子不愿陪他一起爬山之后,女人就开始陪在他身边,没有自告奋勇,没有你侬我侬,就是一个走在另一个的身边。

    所以再后来,都是女人陪他爬山。直到有一次,他在山腰,看着风起云卷,一回头,身边空无一人。

    他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今天有人上门定亲。定的是女孩的亲,女孩渐渐长大,现在还不到出嫁的岁数,不过模样已经渐渐长开,是上阳村人人皆知的小仙女,所以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当然不是现在成亲,而是再过几年以后的事。

    上阳村的人都说女孩长得很像她娘亲,奇怪的是他能看清楚女孩的长相,但是怎么也看不清女人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有几个妇人看着他指指点点,说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病,喜欢爬茶山,女儿被人提亲这么大的事都忘了。当然这话不能当着女人的面说,因为她们见过平时那么温婉可亲的她在听到有人说他不好时发过火,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很吓人,至少在村子里没有长舌妇敢当着她的面嚼他的舌头。

    路过酒馆,英俊的掌柜好像没什么变化,看见他笑了笑:“喝酒?”

    “不喝。”

    “吃面?”

    他心动了一下,摇摇头:“今天得回家。”

    掌柜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老殷今天钓了一条一尺长的鱼,我亲眼看见的。”

    “真有大鱼?”他很惊讶的问。

    “这条算中鱼吧。”

    有道理,一尺而已,还不算大鱼,但也不小了。他挥挥手和酒馆掌柜作别,正打算绕到河对岸避开沐家,掌柜笑着说:“今天不用绕道,她们去拜茶神,还没有回来。”

    他扬了扬手,表示感谢。

    “过几天喊山,你去不去?”

    “再说吧。”

    回到家,女人已经做好了饭,不管什么时候,她总会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而且他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生气。有时候他就想看看女人到底会不会生气,就故意使坏,譬如赖床不起,把吃完的果壳瓜子皮丢得满地满院子都是,在她的水杯里放小虫子,藏在门后等她出来的时候突然吓她,还拿蛇蜕藏在被窝里……她好像真的不会生气,但是会用一种包含了无奈、宽容和她会承受这一切的眼神看着他,每每如此,他都会败下阵来,然后把惹下的麻烦收拾得干干净净。

    女孩不高兴,耷拉着脸哭鼻子,说娘亲要把她送人,不要她了。女人很有耐心地劝着,说等她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女孩闷闷不乐,不愿离开这里。他看着,忽然说,那就不离开,等你想离开的时候再离开。女孩一听高兴起来,跑过去抱着他的腰撒娇。女人无奈地看着他,没有责备,好像在说:就你最宠她。他哈哈笑了起来,很开心,其实心里知道,最宠女孩的不是他,而是她宠着这个院子里的每个人。

    门外的梅花开了又谢,又有了五次。他还是喜欢爬茶山,但是腿脚很明显不如以前,会觉得累,最重要的是爬得不够高。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云层顶上那片湛蓝天空的景色,他老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二章 他老了

    当年的孩子也长大了,女孩亭亭玉立,就像是院子里多了另外一朵花一样。男孩也长大了,生得英俊潇洒,飞扬的眉宇,带着几分不羁和懒散,很能吸引女孩的芳心,给男孩提亲的人家丝毫不比女孩的少。

    他看着男孩,沾沾自喜,依稀应该有几分自己当年的样子吧,结果酒馆掌柜很不客气的说是随他娘,然后那天老殷难得没去钓鱼,要了一碟青豆半壶酒,闻言接了一句,是随他娘。他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孩子长大了,他也渐渐苍老,但女人好像没有一点变化,应该还是那么美。

    再后来,女孩许了人家,出嫁的那天上阳村很热闹,来来去去好多人,女孩婆家家道殷实,公子风流倜傥,郎才女貌,羡煞旁人。女孩哭着上了花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上阳村和这座院子。在女孩出嫁的那一年,男孩也走了,他说上阳村太小,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女人很伤心,第一次哭,女孩出嫁的那天她都没哭,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她哭了。他劝她说,孩子长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家,去外面闯一闯,等到他累了倦了,总会回来的。

    村子里有人出去过,男孩听了他们口中的故事,幻想着乘一叶孤舟,在大阳河的河川中远去,一直去往那大海的入口。在大海上,一艘海船乘风破浪,海风吹袭中,那里的世界大的没有边际。

    一座座岛屿,一朵朵海浪,有天雷轰击海面,带起阵阵电光游走,还有堪比一艘船的巨鲸,甚至还可以看到海市蜃楼。然后他可以找到一个世外桃源,像神话传说一般的世界。

    女人的哭泣并没有打消男孩闯荡的念头,他也不舍,但是更不甘心,总觉得上阳村就是小,外面一定有一个比这座院子更美更好更大的地方在等着自己。

    男孩走的那天笑的很灿烂,沿着小阳溪一直走,从这个峡谷出去就是大阳河,那里有船。男孩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小,在消失的前一刻,他回头用力的挥舞着双手,告诉女人和他,等自己回来接他们。

    他搂着女人站在门前那颗杏树下,静静地看着男孩远去。男孩走了,带走了女人的心,还有村子里好多暗自垂泪的女孩的心。

    男孩走了就没有再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却是装在一个坛子里。女人的眼泪似乎在男孩离开的那一天就流干了,她没有哭,只是默默的搂着装有男孩骨灰的坛子坐了整整一个晚上,一句话没有说,一口水也没有喝。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上阳村的时候,女人把坛子埋在了那颗杏树下。从那之后,女人的话就变得很少很少,有时候好几天也不说一句话,好像她也跟着坛子一起埋进了土里。但是她的相貌好像变得清晰起来,有时候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见过她,认得她,在记忆的最深处。

    后来他得知男孩的闯荡经历并不精彩,男孩没有死在江湖恩怨中,也没有死在战场厮杀中,没有鲜衣怒马,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出去了,就没有人再给他准备好饭菜,所有的事都要自己做。男孩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有变得更坏,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伤寒,没有熬过去。

    知道男孩死的那天,他很伤心,但是更平静。

    他仍旧去爬山,但是次数更少了。私塾有了新的教书先生,找他做木工活的村民也少了,他的腰也渐渐弯了下来,每日里喂鸟喂鱼,种庄稼,收粮食,很劳累,很辛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去过那家酒馆了。

    又一个五年,这一年的冬天,就像当初女孩出嫁和男孩离开村子的那年冬天,来的很快,大雪早早就封了道路,除了早开的梅花和倔强的翠竹,上阳村像被这场大雪封印了一样,透着一股垂暮的死气。

    寒风卷着冰冷,在山谷中呼啸,沿着小阳溪一遍又一遍的来来回回,带走了一个又一个到了尽头的生命,把他们送去春天。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还要冷许多,尤其是在夜里更加剌骨难熬。院子里一团火光从窗户内映出,带着一丝温暖,只是在这雪花急速飘落的寒风夜里,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窗外寒风尖啸,在四周徘徊不走,地面深深的雪层上,这寒风更是形成一圈圈漩涡,挂起大片的雪花。天空之上一片黑暗,只有那无数落下的雪花,让人看时间长了难免有一种迷失感。

    他的两鬓已经斑白,脸上也满是皱纹,此刻围坐在一个小火盆旁,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刻刀,仔仔细细地雕刻着。手有些冷了,就放到火盆上烤一烤,等暖和点接着再刻。女人也坐在火盆边上,借着昏暗的灯火缝补一件衣裳。

    刻完了,他放在眼前看了看,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小时候的样子,栩栩如生。抬头看了一眼女人,轻声说:“夜了,睡吧。”

    女人嗯了一声,但是没有起身,还在缝补着衣裳,末了接了一句,“补完这件就睡。”

    他和蔼的点点头,也没睡,静静地看着女人。女人的容貌似乎一点都没有变,一如当初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好像酒馆的掌柜也没有变,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英俊,就连老殷也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依旧去溪水边钓鱼。但是这个冬天这么冷,小阳溪已经结冰了,早就没有鱼可以钓。

    “这雪下得这么大,会不会把院子里的花冻死?”

    女人把针线放到嘴边轻轻咬断,柔声说道:“不会的。”

    是啊,墙角的花朵,年年掉落,但,却也是年年盛开。天空的云层,日日消散,但,却也是日日重新凝聚。就好似这世间,有人死,也有人生。

    还是那个冬天,货郎从村子外带回来一封家书,是女孩写的。

第二千三百五十三章 迈出第一步

    在信里说,她的丈夫,她的婆家犯了大罪,被官府抄了家,全家人都下了大狱,家已破,人也快亡了。

    女人放下针线,放下上阳村,收拾了衣裳,要去找女孩。他在一旁看着女人收拾行囊,没有帮忙,没有阻拦,等女人收拾好了,问他:“你不去?”

    “去了,能做什么呢……”他喃喃自语,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座茶山。已经有好几年了,他没有去过一次。

    女人没有埋怨,没有哭闹,没有说什么,就这么背着包裹一个人离开了上阳村,走的那天,雪还没有停。

    这次,他还是站在杏树下看着女人越走越远,直到背影消失在漫天大雪中。他去了酒馆,酒馆里除了掌柜,老殷也在。

    “吃面?”掌柜问。

    “喝酒。”他说。

    掌柜的没有再问,烫了一壶酒,拿了三个酒碗,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一句话都没说,就喝酒。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息一声,低下头,拿起酒壶摇了摇,却发现,酒已经没了……

    这一夜,他无眠。

    这年的梅花开的时间格外的长。

    花果然开了,比往年时节还要艳,还要翠,不过只有他一个人看着满园的花草,再没有人围着他说说笑笑。

    院子冷清了,一同冷了的还有他的心。

    他还是没有再去攀上茶山,每日里为了生计奔波。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村民好多已经带上了孙儿孙女,小阳溪又换了一拨戏耍打闹的小孩子。这一茬的孩子更闹,惹得老殷火气大了好多,说是娃儿们惊了他的鱼。

    可是不管怎么钓,老殷的鱼篓里总是空的。

    艰辛的生活让他早早驼了背,胡子也很少刮,一脸的沧桑,其实他还不到半百,但是让人看着已经年近古稀。

    又一个五年后,他的眼睛花了,手也开始抖,脚步也不利索,日子愈发艰难。为了填饱肚子,他吃过野果,吃过野草,吃过村里人家的残羹剩饭,如果不是酒馆掌柜偶尔接济的面,也许他早就饿死了。但是门前的荷花莲藕他一根都没动过,院子里的花还长得很好,那些花树也还会开花,每年花落时节,他总能在飞舞的花瓣中看见女人的身影,还有围着她嬉笑打闹的两个孩子。

    这年的冬天,他差点没有熬过去。

    雪下得很大,他裹着一件四处破洞的棉衣,眼睛已经布满了浊气,呆呆地看着小阳溪的尽头。

    一个他没有想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目光。艰难地抬起头,费劲了看了半天,才认出那人是谁,原来是沐家小姐。

    她的样子也没有变,还和许多年前身穿丧衣时一样,清冷、淡漠、秀丽。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觉得奇怪,所有人都没老,只有他在变老。她一直没嫁,一直守着林秀才的牌位,也一直有人说她和一个外人在私会。

    她冷冷地看着他,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不是怜悯,不是厌恶,就是看着一个她不喜欢的东西,然后抛下一个袋子,转身要走。他打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馒头、肉干,竟然还有一坛老酒。

    “沐姑娘,”他叫住她,“你那么喜欢林秀才,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沐家小姐没有回头,轻轻的呵了一声,走了。

    那年冬天,他靠着一袋子馒头和肉干熬了过去,酒没有喝,他把它埋在了杏树底下。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沐家小姐,因为那年春天他也走了。

    春风的时候,他去了酒馆。从院子到酒馆的路不远,但是走到酒馆前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掌柜笑着问:“喝酒还是吃面?”

    他摇摇头,都不是,“我要走了。”

    “去哪?”

    “茶山。”

    掌柜诧异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你这腿脚上不了山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上山了,再不去,怕是再也走不动了。”

    掌柜沉默了一会,说:“你等等,我给你做碗面,吃了再上山。”

    “不了,我吃过了。”

    掌柜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这次去,可能回不来了,这是我家院子的钥匙,我不在的时候,请你帮我照顾那些花草,还有鸟和鱼,对了,池塘里还有两只龟。”

    掌柜笑了:“那不成,我煮面酿酒还行,不会伺候花花草草,不如你换个人吧,哎,老殷,过来。”

    他回头一看,老殷正背着鱼篓,手里握着鱼竿准备去钓鱼,闻声看了一眼酒馆,琢磨了一会,进来了。

    掌柜把钥匙丢给他:“玄楼要上山,你帮他照顾照顾院子。”

    老殷没有推辞,一声不吭地揣在怀里,淡淡地说:“其实那些花花草草没有照料兴许长的更好。”

    “都好。”他笑着,没强求。

    “既然不吃面,那就喝酒吧。”

    这次他没有推辞,点头应下。三碗酒,没有下酒菜,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酒喝得很慢,但是再慢也有喝完的时候。

    他放下酒碗,说:“其实,你煮的面很难吃。”

    掌柜的一愣,他接着说:“你酿的酒更难喝。”

    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齐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老殷喘着气,问道:“你要去哪?”

    “山上。”

    “还回来吗?”

    “不知道。”

    “其实,你要找的东西不在山上。”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他说得很慢,但掷地有声。

    “那你还去山上?”

    “我不去山上,还能去哪?”

    “顺着小阳溪一直走,你会看见一条河,顺着河一直往东,你就能找到你想找到的东西。”老殷放下酒碗,和掌柜平静的看着他。

    这一声,仿佛晨钟暮鼓,击碎了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迷雾,他愣住了,女孩走了,男孩走了,女人也走了,都是顺着小阳溪,只有他还留在这里。

    “能找到吗?”他呢喃低语。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殷和掌柜异口同声的说。

    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大笑着,迈出了酒馆。

你二十三百五十四章 他走了

    踏出第一步,他的腰挺直了;踏出第二步,他的眼神又变得清澈;踏出第三步,鬓间白发少了许多。

    酒馆外有一匹马,披着暗红色的铠甲,从头到尾,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也是暗红色的。地上倒插着一柄长枪,寒气逼人;血挡那里挂着一把刀,悠闲的打着转,仿佛无聊得太久,连声打着哈欠。

    他摘下刀,抽出插在地上的长枪,微微一笑:“老朋友,好久不见。”

    刀鸣枪吟,山涧草木无风自动。他一跃跨上战马,战马扬蹄,一声长嘶,那声音悠扬传开,响彻在整个山谷之中。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战马嘶吼惊动,跑出门外张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鸡不鸣狗不吠,天地间一派肃杀。

    回首,老殷和掌柜遥遥举碗,他笑了,像春风时节的和风。战马骤然远去,几息就消失在小阳溪的尽处。

    沐家小姐也听到了这一声战马长嘶,轻轻放下手中的书,目光闪动,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低低吟道:“金鳞岂是池中物……”

    他走了,剩下老殷和掌柜两人。

    “他走了,你也走吧。”老殷轻咳一声,淡然说道。

    “我们都走了,那你呢?”

    “你们都走了,这里总要有人留下来。”

    “辛苦你了。”

    “矫情。”老殷笑骂一声。掌柜哈哈大笑,翻身跃上房梁,从梁上取下一把剑,插在腰上,大笑道:“走了。”

    “快滚!”

    “这酒馆送你了,不过后院的酒留着,不许偷喝!”

    “他说得没错,你酿的酒太难喝,狗都不喝。”

    “哈哈,我们三个喝过。”

    “我们不是狗。”老殷笑着说。

    掌柜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大步流星,竟也不比战马慢多少,很快就不见了。

    有洪亮的歌声从山口传来: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

    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

    往事,如烟云……

    过了很久很久,那声马嘶才渐渐平息下去,自此,上阳村就留下了一个传说。

    战马沿着小阳溪,很快就到了和大阳河交汇的水口,以前他总觉得这条溪水很长很长,没想到这么短,短的让他来不及留恋就到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许多骑着和他一样战马的骑士,一个一个,不知道从何而来,汇入行伍中,到了大阳河畔,已经有数千之多,长矛,马刀,弓弩,寒光熠熠,让头顶的太阳都失了颜色。

    沿着大阳河一路向东,他找到了女孩当初嫁人的婆家。当战马踏平城楼,纵马入城的时候,县太爷就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连话都不敢说。

    见到女孩的时候,她胖了,有了孩子,也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大点,女孩小点。骑兵将士围着这户殷实人家,夫家诸人面无人色,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个相貌清秀的男子下马而来。

    他看着女孩,带着和暖的微笑。女孩护着两个娃娃,戒备地看着他,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倔强的保护身后的孩子。一旁站着一个稳重老成的男人,如果只看相貌,好像比他还大几岁,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知怎地,让他觉得有些刺目。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女孩。女孩从最初的惊惧变成惊疑,然后带着茫然,慢慢地把他和年少记忆里的那个人影合在一处,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爹?”

    他笑了,如沐春风,再没有半点凶厉杀气。

    “爹……”

    他还在笑。

    “爹!”女孩哭了,挣脱男人的手,扑进了他的怀里,一边哭一边用手捶打着他。他轻轻揽着女孩,歉意地看着手足无措的男人。这时,宅子里的人才放下心来,只是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也透着畏惧。

    女孩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拉过小娃娃,让他们喊他姥爷。他茫然若失,很快又恢复清明。娃娃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的爹还要年轻的姥爷,眨着眼,不知道娘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

    一个骑兵走了过来,在两个娃娃眉心点了一下,微微躬身,带着麾下将士出城安营。

    女孩一会哭一会笑,寸步不离他的身边,就像小时候,缠着他抱她下河,抱她上山,抱她抓长着七彩尾巴的鸟。

    他在女孩的夫家留了三天,三天里,他除了拜会亲家长辈外,大多时候都和女孩在一起,安静地听女孩讲着离开上阳村的点点滴滴,讲完一遍,还要让她再讲一遍,一个字一句话都要记在心里。

    县太爷想登门造访,不过远远看了几眼宅子前驻守的骑兵将士,咽了一口唾沫,灰溜溜地走了,连门都没敢进。

    三天后,他走了。

    女孩哭着追了好远,喊着:“爹,你不要怨娘。”

    怨?早就不怨啦。

    千里之外的王城城郭,帝王家,莺歌燕舞,丝竹管弦,酒池肉林,一如记忆中那个王朝的模样。

    满朝文武杯来盏去,一派喜气洋洋的光景。今个,是皇帝宠妃怀了龙嗣,皇帝大喜,宴请群臣的日子,高兴的很高兴,不高兴的也要高兴。

    说起皇帝的这个宠妃,貌美惊为天人,据称是整个王国最漂亮的女人,但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就连今个她也带着一副面纱,穿着素雅的衣服,得体但却不相衬,清清冷冷,和热闹的皇宫盛宴很不协调。

    但没有人说三道四,敢说的都被皇帝杀了,他对这个皇妃的宠爱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今天最高兴的就是皇帝,喝了很多酒,还不够,还要喝,美中不足就是皇妃不喝酒,滴酒未沾。也是,身子要紧。

    忽然,殿外有禁军将士急报,千里之外有敌骑来犯。

    扫兴,真扫兴!皇帝龙颜大怒,就想把传令的禁军将士拖出去斩了,好在还有明理的臣子,奏请皇帝虽然皇妃喜事为大,但国事也不能耽搁,派兵拦截就好,不用扫了兴致。

    稍晚一些有将士来报,来犯之敌不过四千余众。群臣莞尔,提起的心就都放了下来。

第二千三百五十五章 你过得好吗

    这是什么跳梁小丑不开眼自寻死路。皇帝也笑了,还以为是多厉害的敌人,四千人而已。马上就有殿中大将请命诛敌,皇帝准了,大将大声领命,雄赳赳气昂昂地离殿而去,点齐三万将士,出城杀向来犯之敌。

    酒宴继续,谁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个天下已经太平了数千年,还从未有过敌人,皇帝很快又高兴起来,就当是酒宴上的助兴,料想史官也能在史记中写上一笔,说不定能有当年祖先封疆裂土时的美誉。

    酒刚过三巡,又有将士来报,方才领命而去的大将所率三万将士全军覆没,敌兵已在八百里外。

    喧嚣的酒宴静了下来,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死寂。皇帝的脸色很阴沉,三万将士全军覆没,当真是让太平盛世把寡人的军队消磨成了土鸡瓦狗吗!

    有大臣说或许是大将轻敌所致,被敌兵以逸待劳偷袭了,下一次出兵定然不能掉以轻心。

    又有两员大将上前讨令,这次带了十万精兵悍卒,定要将来犯之敌杀个干净。等两将走后,群臣便放宽了心,这次的两员大将不比刚才领命的将军,无论兵法武功都远胜那人,定能手到擒来。

    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点,温颜宽慰皇妃,怕她受了惊吓。

    酒凉了,内侍太监赶紧重新温了酒,等端上来刚刚为诸位大臣和皇帝斟满酒的时候,将士飞报,两员大将兵败,被敌兵主帅斩于两军阵前,只有不到万余残军逃了回来,别的,都死了,敌骑已在五百里开外。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一股死气弥漫在大殿之中。千年的养尊处优,已经让他们忘记了战争的残酷,忘记了怎么杀敌,忘记了害怕。直到再有将士闯入殿中急报军情,敌骑已在三百里外的时候才把发呆的他们叫醒。

    来犯之敌很快,快的让满朝文武慌了神,乱成一团,像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据王城集结重兵,以抗来犯之敌。

    当圣旨传下去,所有禁军将士严阵以待,倾尽五十万大军守护皇城的时候,敌骑已到城下。

    大殿里落针可闻,歌舞没了,丝竹也没了,只有紧张的呼吸声,还有小声的祷告祈求。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落的山,大殿一暗,慌乱中,内侍宫女忘记了点上烛火。但是暗只暗了一下,马上就亮了起来,殿外远处亮如白昼,那是火光,冲天而起的火光,将整个皇城都照亮了。

    那是城门的方向。

    喊杀声响了起来,刺激着殿中群臣的心,他们紧紧握着拳,在心底为守城的将士打气,却不知道在这里打气,守城的将士又怎能听得到,一时间有那么一丝讽刺的同仇敌忾。

    喊杀声很快就平息了,像沸开的水,离了火很快就没了吵闹一样。有人小声问,是不是敌骑已经被杀光了。对啊,五十万对不足五千,任是谁都不觉得会输。

    皇帝身子前倾,望眼欲穿地看着殿门,如果下一瞬有将士来报,敌骑尽皆伏诛,那么可以想象殿中必定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但是,等来的不是报捷的将士,而是一声清脆的马蹄声。

    一匹战马,旁若无人的从殿外走了进来。马上有一个人,长枪横在身前,刀斜斜挎在背上,就这样闲庭信步地策马而来。

    战马一直走到龙椅前才停了下来,马上那人半身染血,红的刺眼,手里还抓着一颗头颅,随后丢在地上滚了几圈,有眼熟的看了一眼,魂飞魄散的叫道:“定南王!”

    定南王,当朝天子的亲弟弟,整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没有其一,只有唯一的人物。

    此刻的定南王只剩下一颗脑袋,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嚎,正是在他最害怕,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被人斩下了头颅。

    一直没有动的皇妃轻轻握紧了拳头,面纱轻轻抖动,显然面纱下的她很不平静。

    今天是皇帝大喜的日子,但是作为皇帝亲弟弟的定南王却没有来,对外称是身子抱恙,其实了解实情的人才知道定南王不是抱恙,而是和这位皇帝宠妃有罅隙,这才避而不见的,因为害女孩夫家家破险些人亡的人就是定南王,因为皇帝是这个天下唯一能让女孩安全的人。

    在今天之前,本来是没有错的。

    马上那人很年轻,只是鬓间有些许华发,但是眼睛很亮,像小阳溪的水,清澈见底。

    他没有看满朝文武和面如土色的皇帝,而是看着带着面纱的皇妃,展颜一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皇帝看着她,群臣也在看着她。过了好久,她缓缓开口:“我过得好如何,过得不好又如何?”声如天籁,却少了生气。

    “过得好,我就走,过得不好,我叫这个天下为你陪葬。”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寒到了骨髓之中。

    “那你呢?”

    “我?我过得不好,你走了,我险些饿死。”他笑了,没有半点杀气,一如当年那个故意躲在门后吓唬她的模样,想了想,接道,“很不好。”

    女人也笑了,皇帝很吃惊,因为自从到了宫里,他还从来没有听见过皇妃的笑声。

    “你见到她了?”

    这个她是女孩,他和她的女儿,他点了点头:“见到了。”

    “她过得好吗?”

    “挺好,比你我都好。”

    “那就好。”女人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杏花开了很多次,桂花开的时候最香,鸟儿比你走的时候又多了十七只,荷花都在,一个没少,还有那两只乌龟,胖了两圈,也比以前懒了,就爱晒太阳。”

    “嗯,我记得。”女人温柔的说。

    “我走的时候托付酒馆掌柜照顾它们,不过我猜他也要要走了,照顾它们的活恐怕得落在老殷身上。”

    说完之后他和女人都沉默了下来,殿中诸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但没有人敢动一下,如果可以,简直连呼吸都想停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六章 醒了

    殿外影影绰绰的骑兵影子,仿佛在众人心头压了一块万斤巨石,一动,便是粉身碎骨。

    “你,也要走了吗?”还是女人先开口问。

    “嗯。”他没有逃避。

    “可以不走吗?”

    他一阵神伤,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你走吧。”

    “你以后还会回去那座院子吗?”

    “你不在了,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也好,徒留伤心地,不恋伤心人。”他洒然一笑,调转马头,却看见女人握得发白的手指,和滴在手背上的泪珠。

    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个伤心地?为什么,他不跟她一起走,离开那个伤心地?本来就时日无多,为何偏偏要彼此错过那么多年?

    战马走到大殿门前,女人猛地站起身,娇呼喝道:“你是谁?”

    他一顿,没有回头,想了想,一个清晰的名字浮上心头:“我乃大甘定天王,李落。”

    女人喃喃念了一声,扯下面纱,露出那张绝世容颜,让殿中诸人齐齐屏住了呼吸,而她的眼里就只有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不再看我一眼吗?”

    他很想回头,但是最后也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回头,一定能看清那张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的脸,而且如果回头了,也许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马蹄声渐行渐远,留下他的声音:“缘起时聚,缘尽时散,我把这个天下送给你,后会无期!”

    他走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女人成了这个天下第一位女皇帝,女孩却一生都没有去过皇城,安安稳稳的住在那座小城里。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有一个当女皇的娘,她说她有个爹,但是走丢了。她的丈夫待她很好,夫家的人也很客气,没有人敢寻她的麻烦,那个县太爷在他走了很久之后才登门拜访,一来二去的还熟了,和女孩夫家成了莫逆的交情。

    多年后,四海又再升平,女人卸去帝王衣,将皇位禅让给了一个贤明的臣子,孤身回了上阳村。

    回来的那天,老殷好像算准了她会回来,早早等在杏树下。女人看见老殷,老殷还背着鱼篓,掏出怀里的钥匙,笑着说:“等你很久了。”

    女人接过钥匙,嫣然一笑:“谢谢你。”

    “不谢,应该的。”

    女人抬头打量着这里熟悉的一切,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道说什么。老殷打趣道:“怎么,当惯了皇帝,如今再回来不习惯了?”

    “怎么会呢。”女人笑了,“我已经不是皇帝啦,这个天下与我无关。”

    “呵,你真当他那句话是随口说说。”

    “什么?”女人不解地问。

    “他说,他把这个天下送给你,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这个天下,那么这个天下还是你的。”

    “不要了。”女人轻抚秀发,抿嘴一笑,不知道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会不会藏在门后突然跳出来吓自己一跳呢。“他不在了,心里总是难受的很。”

    “这倒是,少了他挤兑,钓鱼都没意思了。”

    女人噗嗤娇笑一声,艳盖群花。老殷心神一荡,遗憾的说:“你要是早这么笑,他还走个屁。”

    “那现在怎么办?”

    “把那两只乌龟当他养,反正他也是个王八蛋,养好了,能送你走,等你走了,我就炖了它们喝汤。”

    “你敢!”女人柳眉倒竖,看样子是生气了。老殷哼唧几声,提溜着鱼竿走了。

    女人推开门进去,院子里和那年冬天自己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进了屋子,屋子里也收拾的整整齐齐,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桌上有一张纸条,女人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谢谢你陪我一世轮回。

    女人朱唇轻启,柔情似水地轻语呢喃:“不用谢……”

    ……

    “醒了?”一个声音问道。

    李落睁开眼睛,自己躺在地上,脸颊边有青草支棱着,有些痒。

    “饿了。”

    “树上有桃,自己摘。”

    李落坐了起来,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株苍劲繁茂的桃树下,枝叶茂盛,树梢挂着桃子,一个个好似小红的灯笼。

    树下有个人,老人,须发皆白,白衣如雪,很像逍遥自在的老神仙。他在钓鱼,和老殷干着一样的勾当。眼前有个水潭,大概丈许大小,但不知深浅,潭水一眼望不到底,可能,也许,会有鱼吧。

    摘了一个桃子,咬了一口,肉嫩汁甜,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桃子。吃完一个,好像还有点饿,又吃了一个,不解馋,还想再吃一个的时候,白发老人拿起身边拐杖打了他手背一下,叱道:“这棵桃树多少年了才结这么几颗桃子,再吃没了!”

    李落哑然一笑,躺在桃叶下,枕着双手,抬头看着天。云三四朵,天清得像一瓦烧好的瓷。

    “桃子是真的桃子?”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李落一怔,真假真假,这在佛门都是说烂了的谒语,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

    “无所谓了。”

    “无所谓?”白发老人一怔,笑道,“也不差。”

    “前辈。”

    “嗯?”

    “这是一场梦吧。”

    “呃……是梦,也不是梦。”

    李落伸手遮住一侧眼睛,笑了笑:“如果是梦,那我在梦里倒是小气得很。”

    “那场梦有真有假,何必当真呢。”

    “也是,那我就当是假的吧。”

    “也许吧,但是下一个进来的人,会看见你所梦见之物。”白发老人笑道。李落一怔,吃惊地看着老人,良久之后才缓缓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太虚幻境,古人所创,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此乃虚实,却不同秃驴的空与不空,所以说,在这里的真和假可不是一语能决的,你看是假,我看是真,如此而已。对了,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不找了。”是不找,并非是找不到。

    李落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但也知道了一件事。

第二千三百五十七章 一梦,一世轮回终

    在这里,女人,酒馆,小阳溪,大阳河,上阳村,都是真的。

    他不问了,闲散地躺在地上,躺着躺着忽然说道:“五十三。”

    “什么五十三?”白发老人扭头看了他一眼,不解问道。

    “树上还有五十三颗桃子,前辈,你忒地小气。”

    白发老人莞尔大笑:“你知老夫这棵桃树要多少年才能开花,多少年才能结果,你一口气吃了两颗还嫌少,不怕撑死你。”

    “意犹未尽。”李落舔了一下嘴唇道。

    “快走快走,省得老夫看着心烦。”

    “走?去哪?”

    “当然是离开这里,难道你想在这里一辈子?”

    李落笑道:“不想。”

    “那你就快些走,等他们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他们?”李落一怔,忽然想起来和自己一起进太虚幻境的还有血璃和黑剑白刀,并非只有他一人。

    “你在幻境中得灵河鬼卒认主,一共四千七百一十三骑,而这幻境之中只有一万鬼卒,你一人独得近半数,你说,他们如果看见你,可还能叫你活着出去?”

    李落嘶了一口凉气,黑剑白刀一定不会,血璃?或许也不会。

    “多谢前辈,晚辈告辞。”说完走了两步,脚步一顿,转头讪讪看着白发老人,问道,“敢问前辈,路在何处?”

    “水月镜像,无心去来。”白发老人高深一笑。

    李落想了想,洒然一礼,走到水潭边看了一眼,又问了一句:“前辈,何为天火,何为渊雪?”

    “只是个名字而已,于你而言,并无分别。”

    李落想了想,颔首一笑,没有半点留恋的跳了进去。咚一声响,涟漪过后,已经消失在了水潭之中。

    白发老人抚须轻笑:“孺子可教……你们出来吧。”话音刚落,从那株桃树后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血璃,一个是……年纪与李落相仿的男子,一身宽大的袍子,分黑白二色,目若朗星,眼珠和眼白彼此泾渭分明,也分黑白,如果细看,便知这世上再没有比他眼睛里更纯粹的黑白颜色;一眼闭,界生,一眼开,界灭,小小的一只眼睛里就有一个轮回,不过方寸,却能纳世间万物。如果看他,只看那一双黑白色的眼睛就够了。

    “能有完整的一世轮回,看来他的造化也不小。”男子朗笑道。

    血璃看着渐渐平息的水面,没有做声。

    “你真的愿意让他带走这么多灵河鬼卒吗?”

    “愿意。”血璃生硬回道。

    “不惜和我玉石俱焚?”男子笑着,不温不火,“你未必有和我同归于尽的机会。”

    血璃脸上闪过一丝恼意,冷漠回道:“这,是你欠我妹妹的。”

    “青儿?”男子一怔,似有缅怀,随意摇了摇头,“就算是吧,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要回来,若非他的出身,他应该有到你我这般的潜质。”

    “呵……”血璃冷笑一声,“如果他在渊雪,成就一定比你高。”

    男子哈哈一笑,并未辩驳,反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有可能,说不定这极北深处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血璃没有再说话,刚走到水潭边,男子忽然扬声叫道:“你还要去他身边吗?你要知道如果你在他身边,下次出手,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呵呵,你怕了?”

    “你怎么说都好,可别害了他。”

    “我们太白一族的事,轮不到你们天火操心。”血璃冷哼一声,跳进了水潭,倏忽间也不见了身影。男子喟然叹息,果然,心变了,人便也不是当年的人。

    ……

    半生温情,半生颠簸,半生潦倒,半生叱咤。

    尘归尘,土归土。

    一梦,一世轮回终。

第二千三百五十八章 现身昆江河畔

    李落下落不明,牧天狼中军骑在鹿野那伽苦寻无果,众将商议,钟离玺和温庭筠率领千余将士留在山上,一来和蒙厥旗山部镇守鹿野那伽,一旦山北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尽早将消息传回去,二来也还得继续搜寻李落的下落。虽然姜寒怜说得言之凿凿,不过所谓太虚幻境毕竟太过耸人听闻,难免让人疑虑不安。如果是真的,谷梁泪存心想再打开一次秘境之门,如果他没出来,那就进去找,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她还要回去大甘一趟,倒非是别的,只是要将当日他的嘱托办到,将这些人送回卓城。

    谷宸没有挽留,李落掉进秘境生死不知,他不比牧天狼的将士消停多少,差不多快把鹿野那伽翻遍了,可惜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些天谷宸的心情很差,差到了极点,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等相柳儿得知之后会怎样他不知道,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加心乱如麻,李落如果死了,他的日子决计不好过。

    大甘诸人南下之时,谷宸特意找了呼察冬蝉,请她回去的路上顺道拜会拨汗,帮他解释解释。呼察冬蝉听明白了,嘿嘿一乐,没说答应,狮子大开口要了不少东西。谷宸来者不拒,但凡是有的,没有一样吝啬,这一趟骨雅之行倒是让中军骑赚的盆满钵满。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呼察冬蝉很仗义地让谷宸放心,该说的她一定会说,李落失踪,中军骑都没来得及援手,就更别说旗山部了。谷宸松了一口气,相柳儿确实严苛,但她讲道理,如果大甘将领这么说,她最多就是责罚,不至于见血。不过让他很奇怪的是呼察冬蝉好像一点也没有把李落失踪的事放在心上,想念远比担忧要多出许多。

    “你不担心?”谷宸问出了心中疑问。

    “担心,怎么会不担心。”话虽如此,不过还请放下手里的羊腿之后再说,这个模样,当真没几分诚意。见谷宸不说话,呼察冬蝉舔了舔手指头,满不在乎地说:“他这人命硬得很,不怎么在乎生死,反倒不容易死,他说他运气好,也是,运气不好也当不上大甘的皇子。”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有事?”

    “怎么,你盼我家将军出事?”呼察冬蝉一瞪眼,很不满意。谷宸倒是没有异色,忧伤一叹,“我是希望王爷平平安安,最少见过拨汗前别出事。”

    “嘿嘿,放心吧,你死了他都死不了,你们拨汗这个人挺讲道理的,不会怪你。”

    谷宸不以为意,苦笑一声,但愿吧,“你们明天就走?”

    “嗯,明个就走,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处,听说卓城又出事了,早点回去看看。”

    “好,那请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成,谢了,你来大甘我请你喝酒。对了,这羊腿我拿走了啊。”

    “哈哈,好说,一条羊腿而已。”谷宸难得开怀大笑,这个当初跟随李落在草海横行无忌的明媚女子当真不惹人厌。

    在此行北上骨雅之前,诸将都已知道卓城恐有变故,催李落返回卓城的圣旨就没断过,一道接着一道,是不是也追了龙凤金令不得而知,但是定是那边着急了。

    晋王和定国公已经先一步南下返回大甘,李落和牧天狼逗留了数月,原本只是打算三个月后就动身返回,没想到这骨雅一趟,竟然把他自己给丢了。

    好在众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习惯了,担心自然不少,不过想来他还是会回来的,只不过时辰长短而已。但是这一次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竟然是先回来的那一个,而他现身的地方,就在昆江河畔。

    吃惊的不只是牧天狼诸将和谷梁泪,卓州守备的总兵将领也很吃惊,大甘定天王不是一个人,除了他之外,身边还有四千余骑浑身上下皆被厚厚铠甲覆盖的骑兵将士,处处透着诡异和寒气,仿佛是自地底钻出来的恶鬼,而非人间之物。

    最早这支骑兵凭空出现在昆江河畔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现,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当有人急报卓州总兵府的时候,总兵白庙差点被生生吓死,点齐了兵马到地方的时候就看见这支安安静静立在河岸边的骑兵。

    万幸人数不是很多,但是让这样一支骑兵逼近卓城而无一人知晓,白庙心里其实慌得很,这支骑兵怎么看都非大甘制式,兵临卓城城下,虽然区区这点人估计连卓城大门都攻不破,但是如果让里头那些人知道,啧啧,约莫自己这顶乌纱帽是保不住了。好在,听说里头这些日子乱得很。

    一定要把他们拦住,然后尽快找到替罪羊,这光天化日,异族兵马进出大甘王土如无人之境,都是干什么吃的,一帮酒囊饭袋。白庙稳住心神,命令将士围堵这支骑兵,另一边遣人急报卓城三都守卫,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早点说更好。白庙领一军,实则他是太叔家的人,或者说是太叔家的傀儡,毕竟太叔家就在卓州,近水楼台。不过这个总兵的位子在别处也算紧要,但是在卓州就显得有些鸡肋,不说卓城的三都将士,不管是都骑都护还是都卫,军力都要胜过卓州总兵府许多,更别说还有一个官山营……对了,还有一个!白面眼中一亮,怎么把他给忘了,赶紧派人再加一封急报,送到镇守卓城城外的牧天狼邝将军手中。

    虽说这个总兵的名头有些名不符实,但好歹他也是带过兵读过兵法的,眼前这支骑兵,立身之地背水,前无冲锋,后是绝路,除非是有天大的自信,要不然这就是一块绝地。

    不甚妙,白庙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难安,虽然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一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让他有一种转身逃走的冲动。白庙没有下令,麾下将士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乐得这样围而不攻,过些时候自然有别人接手。

第二千三百五十九章 白将军,弄点吃的来

    军功是少了点,但至少命还在,能出入大甘疆土如无人之境的骑兵怎么可能是弱旅,真要打起来,多半得把总兵府这点兵马都填进去或许才可以,到时候军功是有了,领功的人可就不一定是谁。

    奇怪的是那支骑兵一直没有动,一动不动。过了许久,麾下一名振威副尉凑近白庙身边小声说道:“将军,打还是不打?再等下去传回卓城恐怕会落人口实。”

    白庙咽了一口唾沫,是有些棘手,不打肯定不行,打的话看着江边这群骑兵着实心里没有半分把握,虽说人数不多,但是在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逞强强攻的话,全军覆没的一定不是他们。

    打和不打都不行,那就换个法子,先礼后兵。白庙向刚才在自己身边进言的心腹亲卫使了个眼色:“你去问问他们什么来路。”

    这名振威副尉脸色一僵,心里暗自骂娘不止,好事不一定想得到,但是送死的事就一定能想到,他怎么不自己上前问问。只是诽谤归诽谤,再如何怀恨在心,军令不可不从,若不然,依大甘军法,领将有先斩后奏之权,到时候可就真的是白死了,连抚恤银两都捞不上。

    将士慢慢凑上前去,见那些骑兵并无异状,这才大着胆子叫了一声:“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无人理会,也没有人答应,将士又高喊了一句,依旧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庙,这位卓州总兵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总要对卓城有个交代,挥手示意振威副尉回来,传令弓箭手准备,对准江边来历不明的将士,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缕狠色,手斩刀落,眨眼间利箭破空而飞,雨落一般罩向了江边的骑兵将士。利箭转瞬即至,最多不过十余息。就在这时,那些安静的异乎寻常的骑兵忽然从马背上解下盾牌,整齐如一的举了起来,严丝合缝,竟然没有留下半点缝隙,将这一轮箭雨硬生生挡了下来。箭雨落罢,收了盾牌,江边连一只倒下的战马都不曾有。

    白庙倒吸了一口凉气,以盾阵抵挡弓弩这是战场上常见的法子,可是要做到这般滴水不漏,几乎不可能。非但是他,身后大甘守军将士也俱是一副惊骇神色,这般军容,恐怕不是自己这三瓜两枣能抵挡得住。

    就在这时,也许是被箭雨惊醒,江边这队骑兵缓缓动了起来,战马朝向大甘守军,不见怎么移动,兵阵自成,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惊得卓州总兵府为数不算多的战马连连惊啼,任凭兵卒死命拉扯,却难阻后退之势。

    只要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战马突乱,必有大劫,在战场上,这些畜生对于危险的预判有时候远比人要敏锐得多,如果惊蹄不前,那必是有莫大的凶险,而如今这凶险就在眼前!

    长矛横指,直面大甘守军,白庙肝胆俱裂,嘶吼一声:“列阵!”说完之后眼前一黑,今日一劫怕是躲不过了。

    就在守备将士手忙脚乱的时候,江边骑兵从中而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犹如水鬼,脸色苍白惨淡,错眼能把他当成一具水下亡魂。

    “白庙?”那人涩哑着嗓子扬声问道。

    白庙一愣,茫然不解,这人莫非认得自己?这样的话兴许就不用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吧。

    “正是本将军,你是什么人?”白庙惊魂不定地问道。

    “李落。”那人喘了几口气,吐了几口水,干呕了几声,艰难问道,“呼察将军他们回来了吗?”

    李落!?白庙一愣,连同身边诸将都是一般无二的表情,李落是谁?大甘独一无二的定天王!

    “王……王爷,怎么这般……”下面的话白庙忍着没说,定是问他怎么这般德性。

    李落吐了一口唾沫,苦笑一声,两腿发软,实在是站不住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挥挥手道:“白将军,弄点吃的来。”

    “啊!?”守备诸将面面相觑,白庙定下心神,下马上前几步,想瞧瞧这和水鬼没什么两样的人到底是不是定天王。李落倒也不甚在意,撩起散乱的头发,面朝他勉强一笑,“我非是水鬼,你且找些吃得来,再过一会,说不定我便饿死了。”

    白庙一惊,这才看清那人长相,不敢说化成灰都认得,但是这个模样,再加上鬓间白发,除了李落,还能是谁!

    “快快快!快帮王爷找些吃得来!”白庙高声大叫,疾跑几步,还不等到李落身前,忽见他身后那些来历不明阴寒非常的骑兵微微一动,白庙便也不敢动了,如坠冰窖,冷得他牙关打颤。万幸有李落在,转头看了一眼,张了张口,好似有些为难般轻声说道,“他是我大甘将士,并非敌人。”

    那些骑兵闻声收起兵刃,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声响。等到找来吃的,白庙这才抑住心里的恐惧,凑到李落身边,低声问道:“王爷,您这是?”

    李落摆摆手,示意晚些时候再说,抓起将士送来的食物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吃了起来。这也不过半刻光景,能找来一只烧鸡,一斤牛肉,还有一壶酒,确属不易,只不过白庙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这是上阵杀敌的架势,带着这些东西恐怕不怎么能说得过去吧。

    风卷残云,眨眼间没了半数的吃食,李落这才长出一口气,举起酒壶灌了一口,丢给白庙,笑道:“借花献佛,请白将军喝酒。”

    白庙受宠若惊,连忙躬身一礼:“王爷言重,末将能与王爷共饮一杯水酒,是末将莫大的福分,就是……这实在是简陋了点,若是王爷不嫌弃,可随末将去总兵府,末将定当竭尽所能。”

    “哈哈,填饱肚子就好,何须这般阵势。”李落大笑一声,示意他坐下说话。白庙一脸激动,颤巍巍地坐下,没了性命之忧的确可喜。

第二千三百六十章 龙体抱恙

    但最叫他心神激荡的是竟然能和大甘显赫无二的定天王在昆江江边喝酒说话,江风徐来,再配上两阵将士,说几句家国天下的大事,这意境,这姿态,足够自己吹上好些年的了。

    “呼察将军他们可有返回?或者,我身边的人?”

    白庙仔细想了想,肯定地回答道:“北府的情况末将知之不详,不过如果是去卓城的话末将不会不知道,除非呼察将军他们刻意隐瞒行踪,直至今日,末将还没有听说有呼察将军渡江而来的消息。”

    李落点了点头,心中一动,问道:“今个几时了?”

    “九月初八。”

    “九月初八?看来是我回来早了……”李落喃喃自语道。

    “王爷和呼察将军不是一道南下的?”

    “不算是,我有事先走一步。”李落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沉吟少顷,“需得请白将军帮一个忙。”

    “王爷请下令,末将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白庙大声叫道,倒是吓了一跳,莞尔回道,“不用万死,你在昆江一带多留心呼察将军他们的行踪,如果南返,告诉他们我已回去卓城,着令他们即刻回城。”

    “末将遵令。”白庙一口答应下来,分内之事而已,不算为难,而且就算他不交代,这件事也必要办妥,说不得还得派人过江,早些找到南下的呼察将军一行。

    “卓城的情况如何?”

    白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李落,琢磨了一下,实话实说:“乱。”说完微微一顿,接道,“至于怎么个乱发末将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自打圣上龙体抱恙之后,这上头就不怎么太平,但是诸司衙门倒是没出什么乱子,毕竟英王殿下行太子监国之责,还有王爷的巡检司,都说朝纲勤俭比前些年要好。”白庙末了还小小地恭维了一下。

    “龙体抱恙?”李落一皱眉头。

    “嗯,是这么传,其中详情王爷若想知道恐怕得去一趟那里。”

    白庙口中所说的那里是玉河府的小雅书院,太叔家的地方,而李落向来和太叔家走的颇近,正因为如此,白庙才会对他这般尊崇,可不单单只是因为定天王的名号。

    李落想了想,吐了一口气道:“不去了,若是不回卓城,先去玉河府,会给太叔兄他们找麻烦,你且让人知会一声。”

    “末将省得,王爷接下来打算回城?”

    “嗯,去瞧瞧到底乱成什么样子。”

    “哈哈,王爷若是回去,恐怕就乱不起来了。哦,差点忘了一件事,早前末将听闻圣上龙体抱恙,内府广邀天下名医,据说其中有一位来自天南的名医脱颖而出,替圣上治病有段日子了。”

    “天南?太医院也敢放心?”李落一脸诧异,天南是宋家经营之地,天南来人,而且还是医道高手,若和宋家没有干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让一个宋家的人入宫为皇上诊治,不得不说太医院胆子不小,要么就是万隆帝的病情实在不容乐观。

    “这个,应该不放心,不过那个人……这个……”

    “是有什么隐情么,白将军为何吞吞吐吐?”

    “嘿,反正末将也是道听途说,王爷自有分辨。”

    “咦?莫非还和我有关?”

    “正是,听说那个人是王爷的同门师妹,所以才能进得宫。”

    李落微微一怔,同门师妹?何故自己不记得有个什么同门师妹。若说是师妹,他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难道是她?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良久无语。

    “王爷……”白庙试探着叫了一声。李落回过神来,展颜一笑,颔首说道,“那就此别过,我先走一步。”

    “这……”白庙本想看可否邀李落同去总兵府,稍事歇息,也好能为自己的总兵府镀上一层金,不过他要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卓城的乱还是最要紧的。

    辞别白庙,李落率骑兵一路往卓城而去。瞧着渐行渐远的骑兵将士,白庙忍不住赞叹一声:“什么时候本将军也能带出这等雄兵来!”

    那个振威副尉凑上前来,笑道:“将军,咱们也不差啊。”

    白庙无语凝噎,良久之后憋出一句:“勇气可嘉。”然后依令向各方通传消息,今夜就遣人过江北上,早一步找到郡主他们。安顿好了之后,白庙遥望卓城,不禁摸了摸下巴,暗忖,卓城这下该热闹起来了。

    卓城本来就很热闹,李落归来的消息就好像是烈火上浇得一盆油,几乎是在消息传回来的一刹那,整座卓城又一次暗流汹涌起来。当然,这种热闹卓城里的百姓是看不到的,唯有那些瞧得见那张椅子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他还没入城,消息稍快一线,已经进了宫。

    晋王府中,晋王正和一个幕僚打扮的文士下棋,颇显自在,等府内侍从告罪一声,走到两人身前一礼,沉声说道:“王爷,齐先生,宫里的消息,九殿下人已经到了卓州,不日将归。”

    李玄悯一愣,琢磨了一会才放下手里的一颗棋子:“这么突然?南下经过立马关没有半点风吹草动,怎么一下子就到卓州了?古怪……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王爷。”侍从告退离去。晋王对面这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的文士震惊开口:“九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妃和牧蝉郡主他们刚过立马关不久,约莫现今还没有出掖凉州吧,他怎么会一个人封锁消息悄然南下,难道说……”

    晋王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李落此举是何用意,要说卓城里虽然有些乱,但是有太子监国,小乱是不少,但要出大乱也不容易,以他如今的名望地位,李玄悯实在想不出卓城里还有谁值得他这般小心翼翼,暗度陈仓的。

    “先不说这些,九哥回来,齐先生,你说这卓城会不会更乱?”

    齐先生一笑,道:“人心会更乱,但局势必然会平静。”

    “那就看七哥的喽。”晋王哈哈一笑,悠哉地下起了棋

第二千三百六十一章 又回卓城

    刚落一子,忽然站了起来,“不行,得入宫做做样子,虽然九哥会知道我的苦衷,不过要是让他瞧见我躲着连宫里都不进,说不定会大义灭亲,找我的麻烦。齐先生,九哥回城的消息劳烦你告诉东郭先生一声,青竹手里的事先放一放,得到卓城平静下来之后再说。”说完告罪一声,急急忙忙地走开了。齐先生莞尔一笑,将黑白子收了起来,这个理由倒是堂堂正正的很,就是这番话最好别在快输的时候说。

    卫国公府。

    常渊满脸红光,这趟草海之行,他本来都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没想到全须全有的回来了,而且这身子骨竟比没去之前还要硬朗,果然,这人呐还是得出去溜达溜达的好。

    回城之后,他们在草海的所见所闻俱已上奏朝廷,早前也有书信往来,文武百官大略都知道些,知道极北深处有异鬼的消息。的确整个朝堂上震惊了三四天,三四天后,风平浪静,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竟似水泡一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解了。

    和李落所料并无偏差,大甘和极北深处毕竟离得太远,而且中间还有整整一座草海,在经历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后,大甘朝堂很快就会忘记,继续以往醉生梦死的日子。

    李落并无他求,只道是有朝一日须得再出兵北上的时候,朝中这些人少说几句废话,倘若还得再战异鬼,大甘之中,除了自己,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爹,妹妹派人送来的口谕,说是定天王已到卓州,离卓城不远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入,颇有龙行虎步的模样,眉宇间与卫国公有几分相似,如此看来,倒是常庭燎和常渊最为不像。

    “卓州?这么快!”常渊吃了一惊,放下手中正在逗弄的一只雪雀,“怎么早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我问过了,宫里,中书省,就连巡检司都不知道,啧啧,他这是想干什么?”

    “这……近来卓城有什么乱子?”

    “没有啊,虽说皇上身子抱恙,但有英王监国,也没见有什么乱流。英王这人是有点好大喜功,刚愎自用,而且不如定天王做事滴水不漏,但毕竟也是他意准的太子人选,大事上不含糊,用人也有可取之处,朝中现如今也就剩下一个慧王和内卫司,不过大势已去,内卫司已成过街老鼠,被三都压制的死死的,都不用巡检司动手,照理说这个时候理该没什么大事才对,难道是草海出什么事了?”

    “草海有事,他一时半刻回不来,再说了草海还有一个妖孽,不至于。对了,庭燎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这些事她才懒得理。”

    “胡闹,如今后宫以她为首,万一出事她也该早做准备才行。”

    中年男子尴尬一笑,道:“爹,妹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您执意去了趟草海,她可是整天摩拳擦掌要找九殿下的麻烦,别的事她可不上心,就连皇上生病之后,她还是每三日去一趟城东弃名楼,非要逮着九殿下不可。”

    “真是……”常渊气得吹胡子瞪眼,自家的宝贝闺女都是自己惯出来的,没想到到头来气的还是自个,“任性,荒唐。”

    “嘿,我听说妹妹备了一根藤条,说是回来之后要打断方能解气。”

    “打谁!九殿下?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臭脾气都随你娘!”

    中年男子差点笑出声,连忙咳嗽几声,这还真不怪娘,要说随谁的臭脾气,嘿嘿,明眼人都看得见。

    “去去去,别在这碍眼,等九殿下回来再告诉我。”常渊挥挥手,打发自己儿子出去。

    “是,爹,那我先走……”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屋外有管家急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国公爷,九殿下已到城外,这会可能已经进城了。”

    常渊父子面面相觑,中年男子骇然叫道:“怎么这么快!不能吧。”

    “备马!”

    “爹,您这是?”

    “赶紧去看看,千万别打起来。”常渊火急火燎地往外走,中年男子连忙跟上,招呼叫府中下人快快备好轿子,这一趟草海之行,未想把老头子的心气给勾出来了,出门骑马不坐轿,这可不行,万一出点事,估摸着常庭燎又得再多备一支藤条了。

    慧王府。

    慧王醉眼朦胧,天色还早,他已是烂醉如泥,形如枯槁,往日的意气风发半点不剩,潦倒非常。

    “王爷,王爷。”门外有人小声呼道。

    慧王没有理会,依旧在喝着酒。门外侍从还在叫着,惹得他心头火气,抓起酒坛砸了出去,喝道:“滚!”

    门外安静了一会,慧王冷笑一声,内卫司已经成了一个空衙门,走的走,散的散,谁来都敢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就连慧王府门前也门可罗雀,往日人来人往,现在萧条的犹如废宅,说不得等到英王登基之时,慧王府这块牌子也该摘了吧。到时候自己怎么办?发配回福州?哈哈,他英王人前气度不凡,可是李玄泽心知肚明,如果自己留在卓城,差不多就是纪王这般的废王一个,如果李玄慈真要让自己返回福州故地,那么自己一定不会有活着踏上福州故土的一天。

    完了,什么都完了,千算万算,处处防备他,到头来没想到竟然在万隆帝手上输的一败涂地,可笑可叹,卓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的时候,只有他还记着这个朝堂天下唯有一个九五之尊。早知如此,就该早些下手,未必会是今天这样引颈待戮的局面。

    身在帝王家,不是进,便是死,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么。

    “怎么回事?”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声音,侍从连忙唤了一声,“舞阳公主,王爷他……”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侍从忙不倏地躲开了。来人也未通传,推门而入,进去之后英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第二千三百六十二章 进宫

    用手扇了扇满屋子的酒气,轻声说道,“五哥,这酒不能再喝了。”

    “不喝酒?那我还能干什么?”慧王哈哈一笑,又灌了一大口,呛的他连声咳嗽,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驼红。李欹枕上前一把抢过酒坛,娇声喝道,“五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五哥!”李欹枕提高了语调,半是恼怒,半是心酸,那个风流倜傥的慧王殿下可还有半点从前的影子。

    “若无事,就请走吧,莫要烦我。”李玄泽伸手去够桌上另一坛酒,李欹枕手疾,抢先一步抓在手中,美目怒瞪,恨不得上前给他一个耳光。

    “给我!”

    “除了喝酒,你还能干什么!?”

    “除了喝酒,我还能等死,哈哈。”李玄泽狂笑着,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屋顶,“我为了太子之位,这么多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结果呢,守着卓城寸步不敢离,到头来他连这个宫门都没进去过几次,挥挥手就把我所有的心血都给毁了,他多能耐,就把我当猴耍么!我不服!”

    李欹枕放下酒坛,良久无声,末了长叹一声:“我们都错了……”

    “我没错!”李玄泽歇斯底里地叫道,“是他错了!英王何德何能,凭什么他让他当太子,他就能当太子,我那点比老七差,你说,舞阳,你说,我那点比英王差!”

    李欹枕咬了咬嘴唇,疲惫地说:“也许就因为我们都不在卓城长大吧。”

    慧王一愣,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几近疯癫。李欹枕长叹一声,她知道慧王已经彻底废了,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这又怎么能怪他,只要李落在世一日,任是谁都掀不起风浪。

    李欹枕悄然出了屋子,轻轻拉上屋门,在门外站了片刻,漠然说道:“他回来了。”

    屋子里又是一声脆响,又碎了一坛酒。

    皇城东宫。

    李落的行踪出现在卓州的时候,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了宫里。英王也愣了,从北府南下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如今突然现身在昆江河畔,难道他此行另有什么目的,就算他已是大甘的太子,行监国之责,但听到李落回来,莫名的有一股重逾山岳的压迫感萦绕在心头。

    东宫之中除了他,还有他的心腹文臣武将,改了名字的凌孤眠也在,他如今叫李孤眠了。

    殿中无人说话,就在李落南返的消息传回之后,英王就停下了手里所有的奏章,一声不吭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殿内群臣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却也猜不透李落掩去行踪突然返回卓城的原因,难道是因为万隆帝病重,惹怒了他,要回卓城兴师问罪不成?

    李孤眠看着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心中暗叹,终究还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他早就猜到了吧,立英王为太子,便也在自己头顶悬了一把断头刀,既然如此,他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个让诸皇子争得头破血流的天子之位,他就一点也不动心么?他若争了,兴许慧王就不会争,明武王也不会死,纪王能守着王位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亲王,英王自然能全力辅佐大甘的江山社稷,他死了,大甘必乱,别的不说,天南宋家,西南燕王和唐家,三足鼎立,分了大甘的天下也非是不能;他不死,谁又能坐稳这张龙椅?大甘数百年的基业,也许就毁在了太后的妇人之见上。

    “太子殿下。”殿外有禁军将士急报。群臣举目望去,便听来将大声说道,“九殿下所率骑兵已到西城外。”

    “什么!?”众人皆是哗然,李孤眠也不禁一阵心惊,照理说从白庙自江边传回来的消息算脚程,前次现身,所在之地偏西,少说也得三两日之后才能到卓城,怎会回来的这么快。

    英王一震,惊讶地看着传令的禁军将士,喝道:“没看错?”

    “回禀殿下,没有看错,末将亲眼所见,眼下九殿下该是已经进城了。”

    英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数息之后,朗笑道:“回来的好,就等他了,传口谕,请九弟入宫一叙……等等,算了,本王去找他。”说罢长身而起,大笑着离殿而去。

    李落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回个城而已,竟让这么多人坐立不安,照旧先回了一趟弃名楼,安慰了又红了鼻尖和眼睛的溯雪她们,正打算进宫,刚出府门,就被英王堵了个正着。

    “七哥,你怎么过来了?”李落一怔,笑问道。

    英王大笑一声,快步走到他身边,砸了一拳,装作生气的模样,不满喝道:“你这趟草海之行耽搁太久,父皇连传了多少道圣旨都叫不回来你,怎么,舍不得你的红颜知己?”

    李落轻轻一笑,摇摇头凝重问道:“皇上的病情如何?”

    英王的脸色也凝重了下来,压低声音说道:“不太好,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幸亏来了一位自称是你师妹的神医,这才勉强控制住病情,要不然……”后面的话英王没有说出口,不过李落听得明白,如果不是素儿,恐怕等不到自己回来万隆帝就要驾崩了。

    “我想进宫去看看皇上。”

    “当然,我本就是来接你的,走,路上说。”两人并肩同行往宫中而去,路上英王将李落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卓城里里外外的事大致说了说,其实两人心知肚明,这些事就算不说,李落也一定会知道,而且知道的只会比英王多,不会比英王少,但是该说还是要说的。

    有几件事的确吸引了李落的心思,自万隆帝册立英王为太子之后,后宫之中云妃失势,被打入冷宫之中,约莫是万隆帝顾念旧情,没有将她赐死,当日金口玉言,云妃和孩子只能保一个,李落选择了云妃,那个孩子就死在米苍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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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