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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三百六十三章 怨她?

    李落没有怪米苍穹的意思,实则还有感激,如果没有米苍穹出手,那么李玄霈会死在自己手上。

    又一条李家的血脉子嗣啊。若说实话,只因玄霈身上流着李家的血而叫他心生不忍,或许有,但绝不会太多,最紧要的玄霈是她的孩子,杀了她的孩子,还能再见她么。

    还有一件事,英王奏请万隆帝,擢升李孤眠为禁军副统领,官至镇军大将军,品阶与霍裁乱不相上下,对外是让原本支持慧王的文武百官安心,他李玄慈不是个小气之人,若能用,不论出身,皆可为国之栋梁,二来是做好了接替禁军的准备,一旦万隆帝驾崩,这禁军必会换帅,霍裁乱何去何从,那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如此一来,三都尽在他手,禁军也收入囊中,牧王退走官山营,大约在新帝继位前不会再干涉卓城里的事,城外,就只剩下牧天狼邝立辙一支军队了。这些年邝立辙驻守城外,低调得很,一向只管城外的事,不插手城内的事,而且素来与三都将领交好,是个老实人,不难打交道。卓城内外稳如泰山,想到这里,英王的心热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这次入宫,兴许父皇就闭眼了。

    一瞬恍惚,英王心头一冷,猛地惊醒过来,额头渗出冷汗,自己为何会有这么混账的念头来,不免心虚,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却见他似乎在想别的事,并未留意到英王的异状。

    李孤眠终还是和凌依依分开了,太傅落罪,先被龙颜大怒的万隆帝罢了官职,下了天牢,后来逼内卫司定案,判了斩立决,可怜太傅一世谨言慎行,到了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而太傅府上下七零八落,还是英王看在李孤眠的面子上从中斡旋,不至于被诛了九族,但太傅府已经彻底分崩离析,再等新皇继位,重立太傅。凌依依远走西府,本是发配边疆流放,不过宫里有李敛玉求情,再加上他的几句话,想来到了贯南大营的日子不会太难熬,只是背井离乡,却怎是一个愁字了得。无论如何,总是还活着。

    世事难料,何以解忧……

    进宫之前,英王已先派人通传,满朝文武百官,连同诸位亲王俱已到齐了,声势之大,连李落都吓了一跳,现如今英王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早非当时当日可比。

    寝宫里,万隆帝还在昏睡,常庭燎率一众嫔妃伴在左右,满脸愁容,李敛玉也在。看到李落进来,常庭燎挤出一缕苦笑,轻声说道:“玄楼,你可算回来了。”

    李敛玉欲言又止,焦急地看着他,鼻头发红,本想上前拉着李落倾诉,只是看到他凝重的脸色,生生止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塌前有一个单薄的背影,正在为万隆帝针灸续命,听到有人入殿,回头一望,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难辨喜怒,正是鬼老孙女素儿。

    李落向宫中诸妃行礼问安,百官诸臣不得入内,此刻殿中的都算是皇亲国戚。常庭燎代诸妃回了半礼,和声说道:“来看看你父皇吧。”

    “嗯。”李落答应一声,上前几步,也许是冥冥之中察觉到了什么,昏迷中的万隆帝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只怕已经难分辨眼前来人的模样,张口发出几声晦涩难明的语调,常庭燎侧耳听了听,叹了一口气,“你父皇在等你。”

    李落俯身半跪在万隆帝身前,他的手微微动了一动,李落急忙抓住,低声说道:“皇上,儿臣回来了。”

    万隆帝心有所感,手上微微使劲,反握了一下他的手,似是想笑,又好像要说什么,只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呼吸一重,便又昏了过去。李落心如刀绞,遥想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宛如昨日一般,年岁渐长,越明白生死之事人力难为,越是这样,就越觉不舍,还不如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很容易哭,也很容易笑,而今长大了,该哭的时候不能哭,该笑的时候不能笑,身边的人如若走马灯一般换个不停,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到了最后只把孤单寂寞留了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李落已是泪流满面,常庭燎轻轻地抚摸着这位权倾朝野的九殿下的额头,温声唤道:“玄楼,不哭,回来就好,你父皇不想你这样。”

    素儿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闪动,隐有泪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悲惨的童年,还是想起了找了她一辈子的爷爷。如果此刻寝宫之内没有这些人,常庭燎就想把李落揽在怀里让他好生哭出来,这大殿之中人人脸上带着悲伤神色,可是到底有几人是真心的,想到这里,常庭燎便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只想把这些人都赶出去。

    “九弟。”英王走到李落身边,重重地按住他的肩头,沉声说道,“无论如何也是见了父皇一面,这些日子莫要再走了,好好陪陪父皇,父皇……哎……”

    李落答应一声,再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见刚才的哀伤和无奈,唯余沉静,让常庭燎忍不住心一疼,这就是帝王家么,这些年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素儿姑娘。”

    “嗯?”

    “皇上的龙体如何?”

    素儿沉默片刻,道:“照实说?”

    “照实说吧。”

    “血亏气虚,油灯枯竭,只怕时日无多。”

    “妖妇!”英王脸上浮现出一抹戾气,恨声喝道。李落眉心一疼,这个妖妇不是别人,自是在说云妃,李落在外征战数年,万隆帝不事朝政,后宫之内酒池肉林,荒淫无度,这是他知道的,而且他更加知道一件事,如果那个时候不是他避开卓城,留在万隆帝身边的话,他的话万隆帝会听的,也不至于把身子掏空成这幅田地。可是,又岂能只怨云妃一人?怨她,不外乎当初慧王得云妃之助。

第二千三百六十四章 万隆帝驾崩

    朝堂内外都稳稳压了诸子一头,想必那些年英王的日子很不好过。再者,早年间云妃毕竟素来和他有过风言风语,伤了云妃,免不了也会中伤他,说不得也要把万隆帝的殇没算一份在他头上。

    后悔么?李落不知道,如果他留在卓城,万隆帝,云妃,也许都会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他留一日,太后便难安生一天,淳亲王,牧王,还是众亲王皇子,莫不都视他为眼中钉,若非这些皇亲国戚兴风作浪,他区区慧王能掀起什么波澜,明武王说不定早就立了太子。帝王心术,从来不分对错,只看远近。

    忽然间,李落很想大醉一场,但是眼下这个时候他还不能醉,他踏进卓城的那一刻起,不管是太子英王,还是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就都在等着他,新帝继位之前,此际的卓城,唯有他一人可以改天换日了。

    “依你之见,还有几日?”

    素儿沉默良久,开口说道:“最多三日。”

    “你说什么!?”英王大怒喝道,“本王命你治好父皇,若是治不好,本王要你的命!”

    “太子殿下。”李落漠然出声,英王气息难平,不过终还是忍了下来,这一声太子殿下却也叫他恢复了几分冷静。

    素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平静说道:“圣上不是得病,只是……民女用续命之法勉强延续了圣上三个月的性命,已是无力回天,九殿下不是也深得民女爷爷医术真传,是真是假殿下一看即知。”

    “玄楼?”英王急忙唤道。

    李落没有说话,万隆帝的身子如何他早有预料,是他不想回卓城,还是他不敢回卓城,送万隆帝最后一程?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是相柳儿知道他已经累了,如果极北再无纷争之日,已经用不着她出手了。

    “都散了吧。”

    “玄楼……”

    “七哥,我想陪陪皇上。”

    “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守着草海久不归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眷恋难舍。”淳亲王寒着脸说道,自父子二人幽州反目之后,这些年淳亲王府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再见已是路人,都说虎毒不食子,李落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淳亲王眼中,他便是那个会为大甘李氏招来灭顶之灾的人,太后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还是说他其实只是在等一个借口理由而已。先是明武王,后有纪王,再之后是慧王,若是扶持立太子无可厚非,传召宣旨,昭告天下他也从未有插手其中的心思,只可惜,无论这大甘诸王和太后,第一个想要对付的人总会是他。曾几何时,身上流着李家的血,到头来却还不如一个外人。当初北上骨雅之前,相柳儿曾经说过一句话,在大甘卓城,你们李家的人都怕你。

    “皇叔,话也不能这么说,九哥在草海所作所为,我和国公少保大人都瞧见了,要不是为了大甘的江山社稷,嘿,九哥也不至于里外难做。”晋王插了一句,淳亲王听罢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拂袖转身,似是不愿多看李落一眼。

    英王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玄楼,你一路奔波,也累了,陪陪父皇早点回去歇息吧。”

    “知道了,多谢七哥。”

    “嗯。”英王回头看着殿中一众皇亲国戚,沉声说道,“先出去吧,让玄楼待一会。”说罢率先举步,忽然目光一凝,嘴角绽出一丝冷笑,“慧王,你也来了?有心了。”

    人群最后站着一个人,脸色苍白如纸,正是慧王李玄泽,对英王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李落,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就在英王叫他一声的时候,塌前的李落却连头也不曾回,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英王走到慧王身边,斜蔑了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了寝宫。

    人都走了,素儿也悄然离开,常庭燎挥了挥手,示意宫中诸妃退开,大殿之内就只剩下她和米苍穹,还有昏迷不醒的万隆帝。

    李落轻咳一声,转身坐倒在地上,背靠着龙塌,静静地看着宫门之外。好一会谁都没有说话,常庭燎心生不忍,刚想说点什么,忽听李落带着一丝孩子气地说道:“伯父,玄楼把我自己的王妃找回来啦,哈哈,上次伯父说我没出息,我便缠着要了天子大印,写圣旨,胡闹了一番,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以后我可不会把她再丢了。等她回来,我带她来见伯父好不好?这些年,我好像只带她入宫两次,其实她不丑,很好看,玄楼的眼光又怎么会差,伯父说是不是……

    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皇上说过卓城李氏的孩子这么多,不少玄楼一个,所以不管玄楼再怎么顽劣不堪,也要我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应了,所以伯父给我一个年少,那我就还你一个天年,但是,皇上殡天,我和大甘李家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玄楼,你说什么!?”常庭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追忆,皱眉问道,一边问,一边心跳难忍,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落笑了,和声回道:“新帝继位之日就是我和李家缘尽之时,我还是我,大甘李氏自然还是大甘李氏,别的,便没有了。”

    常庭燎吃惊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要怎么开口,只是呆呆地看着,忽然觉得这宫里少了点什么,就连万隆帝病倒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米苍穹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再之后就是无尽的悲哀,终于要到分道扬镳的时候,太后在天有灵,不知道看到今时今日的局面会否欣慰,她老人家一直担忧忌惮的大甘九皇子,终于也要对这个家再无半点留恋。

    当天夜里,未时,长明宫前钟鼓大作,万隆帝驾崩了。

    王孙公子、文臣武将涌入宫中之时,万隆帝已经咽了气,临走前他的身边只有李落和常庭燎二人,再无旁人。

第二千三百六十五章 无眠的夜

    这个消息说不上算不算突然,所有的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众皇子亲王都逗留宫中没有离开,所以当长明宫前的钟鼓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寝宫,那个时候,万隆帝已经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

    哭声很响、很大、很闹,李落静静地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万隆帝,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脸色说不上悲伤还是思念,宛若东海的水,让人看不见水面下是什么。

    里面有人哭,外面也有人哭,搅得这里一塌糊涂。李落皱了皱眉,有些厌烦的往殿外走去。何必呢,哭死人,只是给活人看,伤不伤心只有自己才知道。

    “诸位王爷殿下,大人们,圣上临终前有遗诏。”忽然,这寝宫的角落里传出一个清冽刺耳的声音,将这里的哭声盖了过去,倒不是说她的声音有多大,而是因为两个字,遗诏!

    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那个手里高高举着一枚锦盒的素儿,李落也不例外。她好像没有料到会有眼下这种境地,略微显得有些慌乱,目光游走,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另有缘由。

    英王止住悲痛,冷眼望着素儿,沉声喝道:“你说什么?遗诏从何而来?为什么不早说!”

    “启禀太子殿下,是圣上叮嘱民女在他驾崩之后于诸位殿下和文武百官都在的时候将遗诏拿出来,要不然民女可能早就死了。”素儿极快地说道。

    英王脸色微微一变,忽然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米苍穹走到素儿身边,取过锦盒,仔细看了几眼,涩声说道:“这是内务府的堑龙宝盒,一直收在圣上的御书房中,大甘只此一件。”说完之后微微一顿,“钥匙在哪里?”

    “这个,圣上没有说,他只念了一句诗。”

    “诗?什么诗?”

    素儿想了想,道:“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

    群臣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英王自言自语念了一遍,一时也不解这句诗是何意思,是意有所指,还是万隆帝临终前的无心乱语。

    “堑龙宝盒除了钥匙还有别的办法打开吗?”牧王插言问道。

    “回禀王爷,这堑龙宝盒乃是妙手班家先祖所制之物,淫浸于细微小处,算是奇巧淫技,手艺已经失传了近百年,除了用钥匙打开之外,贸然使用外力,到时候这枚盒子连同盒子里的东西都会损毁。”

    诸人不吭声了,英王也算机变,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妥善收起来,从长计议吧。”

    “这,遗诏是圣上殡天前所留,也许事关天子后事,是不是早些打开为好?”有朝臣出言奏请,倒也不是说故意叫英王难堪,只是道理就是这个道理,等将万隆帝葬入皇陵之后,再打开盒子,才发现圣上要换地方,一来一回,惊动先帝遗骨,这罪责可没人愿意领受。

    英王没吭声,说实话他并不想打开锦盒,万一这封遗诏中万隆帝说了什么,到时候是遵遗诏还是违抗遗诏,最好莫过于等他继位之后再打开,木已成舟,就算是迁陵,也无不可。

    麻烦的是她已经当面将这封遗诏亮了出来,如果不想办法打开,人言可畏,怕是自己就成了那个别有用心的皇子。

    英王心头纷乱如麻,众臣亲王都在等他说话,开还是不开,开了会如何?万一这遗诏上写了什么,他又该如何是好。一瞬间,他便患得患失起来。

    就在这时,忽听已经到了殿门处的李落朗声问道:“宫中可有红杏或者桃花的屏风?”

    米苍穹一怔,有些为难,宫里的屏风何止千万,单说有没有红杏或者桃花,一时半刻倒还真不曾想得起来。

    “不用整个宫里,就圣上居所常去的几个宫殿,可有?”

    米苍穹想了想,眉毛一扬,回道:“有!”

    “派人找一找,钥匙可能与屏风有关。”

    诸人虽不解其意,不过米苍穹不敢怠慢,将堑龙宝盒交予英王手中,匆忙带着内侍去了外头。

    没有刻意隐瞒万隆帝遗诏的消息,很快,殿外的人也知道了。章荣政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人群最外的李落,心里免不了一阵嘀咕,就算万隆帝留下遗诏,水落石出之前理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殿中几位殿下好像都没在意。英王粗枝大叶也就算了,他不应该啊,难道说这里头还有什么古怪。想到这,章荣政心头一热,莫非万隆帝传召是换一个人做大甘天子么?还是说这份遗诏的内容他已经知道了?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章荣政到底不算怎么担忧,有李落在,便是因这遗诏生出事端,想来也不会闹到血流成河的地步。

    晋王离英王最近,英王一脸狐疑地问:“这钥匙和屏风有什么关系?”

    晋王微微一笑,又觉不妥,急忙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低声回道:“这我也不知道,兴许九哥知道点什么吧。”这个谜面不难猜,甚或是说有些简单。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这是一首词,下一句是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说的是桐树花开绚丽烂漫,一阵疏雨刚过,郊外一片晴明清新,如同洗过一般。艳丽的红杏林犹如燃烧的火焰,浅红色的缃桃花装扮着郊野,美景似画屏。只说上句,题面背后就是谜底,如果知道这首词的人,不难解,倒也合万隆帝的本事,如果这谜题很深奥复杂,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今夜的卓城皇宫注定无眠。

    申时,米苍穹匆匆赶回寝宫,钥匙找到了,的确就在一座桃花屏风底座的暗格里,不算难找。米苍穹进殿之后躬身一礼,将钥匙交给了英王,然后退到了一边不言不语。

    英王看着手里的堑龙宝盒和钥匙,忽然觉得很沉很沉,压得他手都有些吃力,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这盒子一旦打开,可未必能再关得上。

    “太子殿下,让我来吧。”李落扬声说道。

第二千三百六十六章 遗诏

    这一句话让英王着实松了一口气,仿佛是离岸的鱼,刚刚才喘了一口气的模样。

    “圣上遗诏岂是随便什么人打开来看的。”淳亲王李承烨冷漠地喝了一声。英王暗骂一声,若非同宗同祖,说不定连他的祖宗都问候上了,没看出来我不愿打开这一纸遗诏么。

    李落面不改色,看了一眼英王怀里的堑龙宝盒,又瞧了一眼一脸冷然的淳亲王,淡淡一笑道:“不如父王你来打开这个盒子?”

    淳亲王哼了一声,没有应声。李落从英王怀中接过堑龙宝盒和钥匙,略微掂量了掂量,将钥匙插了进去。英王疾呼一声:“九弟!”

    李落看着英王,英王脸色数变,末了沉声说道:“小心些。”

    李落展颜一笑,颔首示意,一只手轻轻施力,盒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哒哒声,在安静下来的寝宫之中突兀地响了起来。素儿炙热地望着便要掀开盒子的李落,忽然,他的手微微一顿,转头看了一眼素儿。她吃了一惊,忙不倏收回目光,只不过他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很让人捉摸不透。

    盒子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起,换言之,都在他的一双手上。李落长身而立,没有和旁人一同阅览先帝遗诏的打算,翻了翻盒子里的遗诏,很平静地看完之后,轻轻将盒子扣了起来。抬头一看,就见殿中所有人都在齐齐望着他,目不转睛。

    李落微微一笑,和声说道:“倒也没说其他,只是叮嘱英王继位大典,擢升晋王为彦林阁学士,赐七窍玲珑令。”

    此言一出,殿前无人应声,这遗诏似乎在众人意料之中,又似乎是在意料之外,至于内外,无外乎一心而已。英王心中一动,算是落下心头一块大石。刚才听到遗诏前的确有几分担忧,万一父皇遗诏,另立他人为天子,到时候这事可就不好办了,万幸没有大纰漏,至于擢升老十为彦林阁学士,执掌七窍玲珑令,这父皇的打算是要将满朝文臣都交给晋王照看,虽说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是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比起李落的文武双全,自己行事一向还是莽撞了些。

    还没有登上天子之位,区区一个彦林阁,舍得!他舍得,旁人未必舍得。

    慧王高叫一声:“没了?”

    “没了。”

    慧王猛地站起身来,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李落淡然一笑,将堑龙宝盒托在手掌上,目光平静,不带一丝烟火地看着他。慧王心一沉,神色数变,却没有说话。

    “圣上遗诏,兹事体大,你一个小辈如此儿戏,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淳亲王李承烨忍不住大声呵斥道。此言一出,倒是颇得殿中不少人的赞同,李落方才的做法的确太过随意,先帝遗诏,得闲不可轻辱视之,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大甘九皇子,人臣之首,方才这番模样治他一个蔑视皇权之罪都算轻的。

    “左右都是看,若是对一份遗诏毕恭毕敬,倒不如皇上在世之时多几分孝心。”

    “好胆,圣上梓宫灵柩之前如此大逆不道,真以为圣上不在,这世上就无人能治得了你么!”淳亲王大怒,起身手指李落,厉声苛责。李落和颜一笑,并未将淳亲王的责备之言放在心上,看着手上的堑龙宝盒,数息之后,缓缓说道,“圣上遗诏,还有谁想看?”

    “皇兄遗诏,本王定要一字一字地看。”淳亲王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伸手欲将抓过堑龙宝盒,李落伸手一拦,平声说道,“父王稍候片刻。”说完之后,没有理会淳亲王铁青的脸色,扬声唤道,“还有谁?”

    英王神色一动,刚准备起身,忽然手臂被一旁的晋王死死拉住,低声叫道:“皇兄,不能看!”

    英王一怔,不解地看着一旁脸色惨白,额头尽是冷汗的晋王。李玄悯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涩声低语:“七哥,不问不看不说,千万别去看那封遗诏!”

    李玄悯的样子不像是故弄玄虚,英王思忖良久,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也变了一变,和晋王两人一脸震惊地看着镇定自若的李落。慧王眼神数变,双拳紧握,恨不得此刻就打开堑龙宝盒,取出遗诏,将之昭告天下,也许峰回路转别有乾坤。但是只要盒子上有那一只手在,开与不开和看与不看,这卓城之中就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慧王很想看,不过他知道踏出这一步的结局是什么,就算在先皇遗诏中白纸黑字地写着是他慧王继位大统,只要他不愿遵从这封遗诏,这就是一张废纸,最大的用处就是让自己死的更快,再无其他。

    所以他忍住了,指甲生生刺入手掌,鲜血滴了下来,幸得这连心的痛楚才让他抑住心头那一缕贪念。

    慧王没有上前,李落略显惊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原本以为他定然不会错过最后的一线机会。不过换言之,眼前这位恨不得叫自己死的亲生父亲,大甘的淳亲王,却还不如慧王看得通透。许多年前狄杰曾言淳亲王虽有领军之能,不过心胸狭窄,最难容人,如今看来太师倒是一针见血,连自己的儿子都容忍不了,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叫他心平气和了。

    “还有谁要看?”李落微微垂目,不含一丝感情地问道。众人小声议论,照理说这份遗诏最该看的人是英王,最有资格名分的人也是他,至少比起将遗诏握在掌中的李落而言,他才是大甘的储君,如无意外,万隆帝殡天之后的新皇。

    不过让众人吃惊不已的是英王竟似没有一点想去看这份遗诏的打算,唯有垂首而已,对这封遗诏漠不关心,要么,就是他信得过定天王。

    过了片刻,跪俯在人群之中的太师狄杰轻咳一声,缓缓说道:“老臣不才,若王爷准许老臣同观圣上遗诏,圣上所书老臣当秉承臣子之义,以传喉舌。”

第二千三百六十七章 宫中祭酒

    李落扫了狄杰一眼,脸上不见喜怒,平声说道:“遗诏所书与外姓之臣无关,太师年事已高,免得操心,不看也罢。”

    这话一说出口,殿中安静地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止了。常庭燎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此刻面无表情的他心里在想什么。淳亲王也愣了,他终于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遗诏就算是万隆帝亲手所书,盖了天子大印,最后也要看究竟是握在谁的手里。

    直到太子对这封遗诏敬而远之的时候,淳亲王大概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他没有太过胆怯,毕竟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李落的亲生父亲。只不过待李落喝退太师狄杰之后,这里头的轻重可就变了,言外之意是要太师莫要插手,插手遗诏的人,会死!

    狄杰脸色微变,要说恼怒,却也不多,只是有些迟暮苍凉,到底是旧人去新人来,这大甘的江山已经不是他们这些老臣说了算的。新帝继位,卓城的天也许就要翻个啦。

    “还有无旁人?”李落声音转冷,清叱一声。没有人应声,连看着他眼睛的人也没有几个。他淡淡收回堑龙宝盒,转头看着殿中一侧的素儿冷然说道,“念你救治先皇有功,赐黄金十两,即刻出宫,不得延误半刻。”说完微微一顿,“过时,杀!”

    这是今夜的第一道杀令,不是对朝中诸臣,而是对这个自称是他同门师妹的女子。素儿怔了一下,心里颇有怨毒之意,不过等她看见他那双平淡如常的眼神之后,她就收了所有的心思,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多留半刻,他一定会杀了自己,没有怜悯,没有可惜,和踩死一只蝼蚁差不了多少,而这半刻还是他念及鬼谷老人的旧情而已,毕竟是她僭越太多的缘故。

    素儿匆匆忙忙离开寝宫,李落环视诸臣,略有思量,望着候在一旁,几乎抽空了精气神的米苍穹朗声说道:“米公公,一起看一看吧。”

    米苍穹一震,露出一张比刚才还难看的脸,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折煞老奴了,老奴区区一介残破下人,怎敢亲睹圣上遗诏,不敢,不敢。”

    李落不是询问,只是宣召一个事实而已,“那就由我、淳亲王和米公公一起看一看圣上遗诏,诸位稍后,不用太久。霍将军!”

    “殿下。”霍裁乱惊讶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李落这个时候叫他是想做什么。

    “封锁皇宫,进无妨,出宫须得太子殿下和你亲手颁发的禁军掌令,再有后宫常贵妃的手谕,除此之外,旁人皆不可离开皇宫半步,违令者斩。”

    霍裁乱心中一寒,下意识地瞧了瞧万隆帝,这才醒觉万隆帝已经殡天,卓城的天已经要换了。这道王命领还是不领?霍裁乱左右为难,他是盼着有人能说一句,不管是什么都行,但是这会工夫,满朝文武重臣,皇亲国戚,再加上后宫一干权妃,竟然没有人说出一个字来,让他暗恨不已。

    “你若做不到,我换人来,或者我自己做。”

    霍裁乱眼皮一跳,左右一看,无人反对,便即当机立断,沉喝一声:“末将领命!”走吧,先离开这个是非地,反正新皇继位,自己禁军统领的差事差不多也就到头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算了,省得在这里勾心斗角,没几年好活。

    “父王,请。”李落做了个手势,请淳亲王到寝宫偏殿中去。淳亲王看着他,目光之中再无那份盛气凌人的模样,而是陌生和惊惧,今夜在万隆帝,自己的亲兄咽下最后这口气之后,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遗诏还是要看,他没有拒绝让淳亲王验明遗诏所书真假,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可就难说了,至少这些皇亲国戚,有无实权的,此刻在殿中皆是大气也不敢出,今夜还没见血,但是谁也不敢说他会不会杀人。

    验明遗诏而已,很快,不过对于梓宫柩前的众人来说实不亚于度日如年。等到三人再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翘首以盼,英王如此,慧王如此,就连晋王也多了几分好奇和期盼。

    李落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与去时并无两样。淳亲王面沉似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好似很震惊,不过并没有假传圣旨的怒不可遏。至于米苍穹,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实则难于登天,但是今晚他却用一种怜悯中带着嘲讽的眼神看了淳亲王一眼,细声说道:“遗诏所书皆与九殿下方才所说吻合,稍后老奴会遣内务府和少府司验明天子大印真假,诸位王爷大人,贵妃娘娘,若有叮嘱,老奴洗耳恭听。”

    “米公公。”慧王疾喝一声。

    “慧王殿下,老奴在。”

    “遗诏上就没有别的了?”

    米苍穹吸了一口气,看着神色淡然的李落,考虑了片刻,和颜接道:“倒是还有一事……”

    “什么事?”

    “呵呵,与五殿下无关,事关九殿下而已,圣上留有遗命,请九殿下掌宫中祭酒,不过九殿下有意回绝,或者等太子殿下继位之后再说,所以刚才也就没有说。”米苍穹温颜回道。慧王一滞,群臣议论纷纷,就连英王的脸色都变了一变。宫中祭酒,这个名号已经近百年没有在大甘出现过了,重设祭酒,兹事不可谓之不大啊。

    掌了宫中祭酒,不如说是先帝怕后继帝王之位的皇子德不配位,如若有民怨载道,烽火四起,朝纲不振的时候,那这祭酒就有责权弹劾当今天子,另立明君。权责很大,但是也烫手的很,不过如果说是让李落来当宫中祭酒,依照往日万隆帝对他的宠信而言合情合理,如果对他只字未提,反而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只不过就在众人议论的时候,淳亲王嘴角挂着一丝说不上来意味的冷笑,还有茫然若失。

    “诸位王爷大人对这封遗诏可还有什么话说?”米苍穹恭声问道。

第二千三百六十八章 冷宫栖身

    这时,晋王暗中推了英王一把,是该他说话的时候了。英王了然,朗声应道,“父皇英明,儿臣谨遵圣命,九弟十弟之才,天下人有目共睹,莫说是一个宫中祭酒和一个彦林阁,任是谁当这大甘的天子都不为过,父皇高瞻远瞩,为儿臣选好了大甘百年江山的栋梁,日后本王定当励精图治,兄弟齐心,中兴大甘,莫让九泉之下的父皇遗憾。”

    “善。”米苍穹念叨了一句,请过堑龙宝盒,双手高举过顶,慢慢退出寝宫,这是要去让内务府和少府司验明遗诏真假。淳亲王默不做声的回到他本来的位置,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李落叩首,向榻登上的常庭燎细语几声,悄然离开了寝宫。

    万隆帝的陵墓已经修葺的差不多了,帝君在位,除了忌讳不想修建帝陵的皇帝,多半都会早早备好自己死后的地下寝宫,最后只留少许未尽之处,一直等到帝君驾崩的那一天再补完最后一点缺,算是讨个吉利。再之后,择选梓宫,盛装之后入殓,其中规矩就算没有百道,至少也有几十道,而这入葬一应诸事,多半就须得太子殿下或者德高望重的老臣和皇族中人主持。入殓之后,亦要开始请国师之流择定黄道吉日,不会仓促下葬,梓宫少则停留七日,多则四十九日,若是保管得当,停柩八十一日的也有,让四方重臣或是诸侯属国前来吊唁。时辰到了之后就是送葬和法事,这又是另外一套繁杂的规矩,这里最为要紧的是陪葬。大甘不兴活人葬,但也不曾明言令止,太祖当年驾崩,就曾活葬过敌国公主权妃百余之众,虽说是有威慑四境的意思,但是毕竟用的是活人,的确是残忍了些。不过比起出家、活守陵的嫔妃,其实陪葬未必就算坏到哪里去,能母凭子贵或者重返故乡的总是少数。

    万隆帝驾崩之前,身子骨愈发虚弱,宫中就有传言一旦圣上殡天会有活人陪葬,内务府差不多默许了这个说法,大约是揣摩了圣上的意思,会选他不舍得的人一同下葬,当然是不论生死。这个不舍得就很有意思,反正皇上已死,舍得或是不舍得,都是活着的人猜的,至于怎么猜,那就各凭本事吧。

    离开梓宫,李落往宫中深处而去,领路的是米苍穹身边一个心腹小太监,小心伺候着,快步在前头引路。

    宫里很乱,人来人往,都是急匆匆的,谁也没有留意到李落二人。不多时,两人到了一处偏僻的房舍前,这里算是皇宫西北一角,看着眼前景致,李落竟然有了几分恍若识得的感觉,想了想才记起来当初内力尽失之后被李灵枫劫持出城,好像走的就是这条路,沿途所见都是垂暮等死或者无处可去的年迈宫女妃子,下场凄然悲凉,日暮黄花也不过如此。

    “她在这里?”

    “回禀殿下,是,皇后娘娘被逐出朝凤宫后就一直住在这里,要不是常贵妃心善,只怕早就被人害死了。”小太监连忙说道。

    李落应了一声,并未多说,宫中权争,哪有什么良善之说,就算性情如常庭燎之辈,若无卫国公在外撑腰,让她做到现今这般超然恐怕也不容易,当一个人如果连第二顿饭都不知道能不能吃上的时候,善恶对错就变得没那么重要,生存才是最要紧的事。

    小太监没有通传,直接推门而入。刚进门就听见里屋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然后还有一个尖利泼辣的叫声:“小贱人,没长眼睛嘛!你当你家主子还是皇后呢?端着个架子,姑奶奶告诉你,就这,要也行,不要也行,明个还没了,你们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你……宫中有规矩的,就算娘娘受冷落,但是这一日三餐也须得按宫里的章程,你这点清汤寡水,喂只鸟都不够,我看是你故意克扣才是真的……”

    “贱皮子还敢嘴硬,看我今天不撕烂你这张嘴!”宫女羞恼成怒,似有撕打的动静。小太监看了一眼李落,有心阻拦,就是不知道身边这位心里到底怎么想,一时也没敢吱声,静静候着。

    “鞠蕊……咳咳……”里屋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再无半点昔日芳华,“你们在外头争吵什么?”

    “没什么,娘娘,您醒了!”

    “哎呦,还吊着一口气呐,赶紧死去啊。”又是这个阴阳怪气的宫女。

    里屋一阵安静,片刻之后,才听云妃缓缓问道:“外面是谁?”

    “没什么人,娘娘,您歇着吧。”

    “啧啧,还叫娘娘呢,你倒是忠心耿耿,不过话说你这模样也不算差,机灵点,兴许让哪个太监瞧上了,结个假鸳鸯,说不定能讨一口饭吃。”

    “你……”鞠蕊气极,小太监轻咳一声,不是伸手推门就进去,而是客气有礼地敲了敲门。鞠蕊一愣,问道,“谁呀?”

    “长明宫小喜子。”

    这个名字鞠蕊是知道的,是大太监米苍穹的心腹,他来这里,可定有事。

    “是喜公公呀,快请进来。”鞠蕊该是问了里屋的云妃一声,急急忙忙拉开屋门,抬眼一看,门外站着的人不是小喜子,而是他,喜公公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鞠蕊愣了,张口结舌,良久没有话说,只是眼泪说不出的苦楚,流个不停。

    “鞠蕊,是喜公公吗?请人家进来。”云妃勉强提气,轻声说道。

    李落百感交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初云妃入卓城不久,深受万隆帝宠爱,不多久便位列四妃,再之后的贵妃,皇后……诞下一子,恩威冠绝后宫三千,这才恍如昨日,转眼间就是冷宫栖身。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不知昨日花何去,雀舌闲坐说堂宗。

    “王爷……”鞠蕊低低念了一句,将带着掌印的俏脸偷偷藏了起来。

    那宫女本是趾高气昂,原也知道长明宫的小喜子,不过谁知道他来这里为的什么事。

第二千三百六十九章 绝情

    倒是不甚害怕,不过再到鞠蕊低吟一声王爷,她的脸瞬间就变了,缩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

    “疼吗?”

    鞠蕊摸了摸脸颊,回头极快地望了一眼里屋的云妃,小声说:“没事,不疼的。”

    “她打过你吗?”

    鞠蕊一滞,自然知道李落口中所说的她是谁,愣了愣,才急忙回道:“没有,没有,娘娘从来没有打过奴婢。”

    李落展颜一笑,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宫女,再看了一眼小喜子。不用开口,小太监就知道该怎么做,恭敬一礼,拎着宫女的脖子,像拎一只瘟鸡一样把她拎了出去,而且这宫女也发出几声咯咯叫唤,像上砧板前的鸡鸭。

    环目四顾,这里说是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了。云妃咳嗽着从里屋走了出来,身上披了一件粗布外衣,头发稍显散乱,倒是用心梳过,只是没了光泽,黯淡枯黄。再看她,容颜依旧,不过是衰败了许多,不能算老了许多,就是有气无力,眼窝深陷,带着点病态的殷红,不知是染了风寒还是伤了旁的经脉。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云妃就听出来了,她想过他会来,也许是她活着的时候,也许是她死了之后,但是没想到会是今晚。

    “王爷,娘娘,奴婢去外边守着。”

    “等一下。”云妃和李落异口同声地叫道,说完之后,两人皆是一愣,李落便已明白她想说什么,淡然问道,“怎么,这是打算托孤给我?”

    云妃一怔,见他已经猜到,也就不再矫情,轻轻一礼:“我出不去了,但鞠蕊是无辜的,请王爷看在她对你一向尊敬有加的情分上,带她离开这里。”

    “娘娘,奴婢……”

    云妃扬了扬手,示意鞠蕊不要说话,睁着一双媚眼,却无丝毫魅色,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只让我看在她对我尊敬有加的情分上,为何不说娘娘和我之间的情分?”

    云妃勉强一笑:“我和王爷之间只怕已经没有情分了吧。”

    “也是,娘娘高瞻远瞩,怎会在意一个我。”

    “你不必取笑挖苦,如果是想看我的笑话,当初在朝凤宫你就看够了,如果说能让你高兴些,我可以告诉你,你,李玄楼,你就不该送我去宜州,宜州之行,我的人虽然回来了,但是心却丢了,这些年我守着一座宫殿,能做许许多多别人想做都做不了的事,但是我没有一天觉得自己是在活着的,我恨我的贪婪和不知足,我也恨你的绝情,只要一点点,你不是那么冷落我,都不会是今天这个境地。”云妃不知道自己是恨还是怨,或许都不是,她更怕心里这些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李落神色如故,不见惊讶,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他根本不愿相信她说的话。

    “现在再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我早已形同陌路,我等了你那么多年,想着,盼着,哪怕你能亲近我只是一点点,于我而言也就够了。”云妃言语低沉,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得不到的,别人也一样不能!我每次都是这样想,每次到了最后总是下不了手,唯一的一次,我就落得这个下场。”云妃吐了一口气,靠着窗边,看着梢头微黄的树叶,凄然一笑,“待在这里是冷清了点,好在有很多空闲想想以前的事,其实我的所作所为很多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吧,呵呵,你很纵容我,一直到死也还纵容我,是不是?”她回头看着他,唇边带笑,眼睛里有眷恋和不舍,也有不甘心,当然也带着泪花。这不是她最美的时候,面容装扮都很狼狈,发黄的灯火,勉强照亮窗外一根桂花枝,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晃了晃,掉下来一叶到窗楹上。她就在灯火旁边,那么淡然,那么真实,真实的让他觉得当年那个挡在自己身前向船头讨几文工钱的她是一场梦。

    不知将来可否再见,但是他知道,今夜灯下的她,会是他一辈子的记忆。

    “我活不了太久,圣上的身子已经很弱了,他在世,我未必活得到再见他一面的那一天,如果他死了,就算我不被殉葬,也决计活不过一个月,所以我只能把鞠蕊托付给你,算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求我?你为何不求他呢?”李落扬眉冷声问道。

    云妃一怔,俏脸血色尽失,双拳紧握,眼睛里满是凄然伤心和绝望,伤痕累累的心,他却还要再撕破伤口,撒上盐,狠狠地嘲弄一番。鞠蕊紧紧咬着嘴唇,捂着嘴,想哭,但是又不敢哭。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鞠蕊,漠然说道:“我们始终学着怎么笑,到最后都变成不敢哭的人,总是想赢,未必真赢,却变得不敢输。你说你从来不是一个大度的女人,为何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大度的男人?你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不少,就连你与想逐你出宫的太后联手,一同算计我的事我也知道些,并非是我纵容你,云妃娘娘,曾几何时,你就算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未尝不能给你,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会选了慧王,当你和他偷情,还怀了他的骨肉的那天起,我就觉得恶心,那夜朝凤宫里,皇上让我去,要么带走幽王的命,要么带走你的命,虽然最后幽王不是死在我的手里,不过我实话告诉你,玄霈的死我没有半点悲伤,慧王也一定会死,而且我还会让他死在我的手上。”

    云妃怔怔地看着他,惊讶、骇然、心神大乱,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只道辛苦,这也是借口?你说辛苦,慧王也说辛苦,太后更说辛苦,难道我便不辛苦?看着这些宫里宫外的腌臜事,你还要我如何?非要我变成和慧王一样不择手段,也爬上你的床,你就不觉得脏么?自打入宫以来,你虽是一路坎坷,但是不论是什么难关,该过的总是会过去。

第二千三百七十章 去了一趟淳亲王府

    不管太后在还是不在,就算三年之后还是没有子嗣,有皇上在,有我在,谁人敢动你的皇后之位?”

    身子摇摇欲坠,只觉天旋地转,云妃捂着心,很疼,其实后面的话她已经忘了去听,就在听到他说脏的时候,她的魂就没了。她本来觉得自己的心早就死了,但是没想到还这么疼。她不能说,和慧王幽会的时候,在她眼里看到的人不是慧王,而是他。可是她不敢说,因为他问了,不觉得脏么……在他心里,原来我早已是脏的。当初选了慧王,到底是为了诞下龙嗣,保住皇后之位,还是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放荡和寂寞找个借口,如今在他的眼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都迟了……”

    “的确迟了。”李落冷冷截道。云妃茫然抬头,痴痴地看着他。“两个时辰之前,圣上殡天了。”

    “哦,是么?”云妃痴痴地笑了,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该结束了。

    “殿下救救娘……小姐吧。”鞠蕊连连叩首,泪如雨下。万隆帝殡天,云妃的结局业已注定,要么殉葬,要么赐死,不论是哪一种都难逃一死。

    “救?怎么救?”李落反问道,“我又为何还要救她?这些年我救她的少么?”

    “殿下,奴婢……”

    “好了,鞠蕊,别说了。”死了心的云妃,将一副水墨画的美展现到了极致,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是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以后就是天人相隔,再也不见。

    “小姐……殿下,奴婢愿做牛做马,只求殿下救救小姐!”

    “鞠蕊!”云妃有些生气,冷叱一声,“不要强人所难,也替我留点尊严,好么?”

    鞠蕊看着疲惫不堪的云妃,惶惶难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要她看着云妃去死,还不如杀了她。鞠蕊喃喃自语:“小姐不是坏人……”

    “你满意了吗?心里可觉得畅快些?”云妃笑着,哭着,看着他,“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就是了,反正这身子在你看来已经脏了。今夜你能来,我也可以自欺欺人地想,不管你是恨我还是怨我,总归还记得我,这样就够了。李落,你还想怎样?我现在把心挖出来,你可会好受一点么?”

    李落面沉似水,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云妃脸颊飞上两朵红晕,很小声地说:“你啊,真的很自私,自私的让我连恨你的理由和借口都找不到,杀人诛心,真的比一杯毒酒还要毒。”

    “说够了?”

    “没有。”云妃轻轻摇头,放肆地说道,“你要是闲着,我还可以说一整夜,一整月,一年,一辈子……”

    “哼,那就留着吧。”李落颇有些索然无味,淡淡说道。云妃一愣,没有高兴,反而是无尽的心酸和难受。鞠蕊愣了好一会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惊喜叫道,“殿下,您……”

    “你没有强人所难,圣上殡天,太子殿下登基之前,卓城之中我可代天行事。你做过的事杀十次都不嫌少,不过皇上并没有赶尽杀绝之心,所以我也不必当这个恶人,不日我将率军南下,离开卓城的时候我会带你一起走,送你回宜州素和府,自此之后,素和图云和大甘卓城再无瓜葛。”

    “那南陌呢?”云妃满是希冀和期盼地问道。

    李落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她早就死了。”

    云妃眼睛里的神采瞬间昏暗了下去,仿佛盖上了一层白霜,没有了一点鲜活的色彩,就连黑白二色也变得奢侈起来。

    李落看着云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猜你心里在想什么,或者打算做什么,我和鞠蕊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在她心里,我总还是不如你,也不如和你在过一起的慧王,我救你,就当是了结当年武陵山中的事,有始有终。不过你记着我也只是救你而已,素和府与我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你若自寻短见,最好在死之前就杀了鞠蕊,免得她受苦,还有素和府,单单一个魔门余孽的身份就够诛九族,你若不在意,也就由得你。”说完之后微微一顿,接了一句,“若是不想活,等回了素和府再死不迟。”

    云妃没有害怕,更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我会活到你死的那一天,然后用每一天去恨自己做的错事,好么?”

    李落微微扬眉,吐了一口浊气,霍然转身,看了鞠蕊一眼:“看好她。”

    “殿下,你……奴婢……对不起。”鞠蕊心乱如麻,万般言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对不起。

    离开冷宫前,李落回头看了一眼,烛灯下,她静静地站着,面容很恬静,好像放下了一切,他不知道她究竟放下了多少,又留下了什么,只是在这个皇宫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回忆的地方了。

    她就该和南陌这个名字,一起留在四季如春的尔绣城。

    万隆帝殡天的消息很快就在卓城朝堂上传开了,朝堂上下忙碌有之,倒不甚乱,李玄慈太子监国,钦点了冢宰府章荣政总领先帝丧葬诸事,章荣政自然不敢怠慢,而且这还关乎巡检司的颜面,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李落的心腹重臣,这万隆帝的后事定要处置的妥妥当当,莫要让人挑出毛病来。

    李落在宫中待了大半天,直到第二天晌午过后才出宫,他没有回去弃名楼,而是去了一趟淳亲王府。

    亲王府前一如往昔,门前那副金字招牌还在熠熠生辉:纵马八方神州,将军百战声名显;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李落抬头看着这幅对联,很久很久没有动上一动。

    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久到他都不记得上次登门是在什么时候,自从搬出淳亲王府,去了城东弃名楼,许是路远,便也来的少了。这府里有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有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是自打不会再有一个溯雪,枯坐在府门前等着自己之后,他便觉着这硕大的亲王府里没了记挂。

第二千三百七十一章 看望母亲大人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似无根浮萍一般,随风而逝。

    有人胆敢站在亲王府门前这么放肆张望,早就引起王府侍卫的注意,庶民岂可在王府门前逗留,这是要送官查办的,轻则一顿棒打撵走,重则下狱问罪,皇权之威,岂是寻常百姓可以随意驻足乱看的。

    几名王府侍卫,另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隔得老远便听那侍卫怒斥一声:“什么人敢在亲王府前放肆!”

    李落收回目光,心思一时半会却还没有收回来,怔怔地看着物是人非的几人,福伯早也不在了,听洛氏说起过,年事已高,回家歇着去了。不过他知道,这只是个生硬的借口罢了,实则福伯老态龙钟,再当这亲王府的管家多半会有损颜面,给些银两打发了事。但愿看在福伯忠心耿耿的情分上,遣散的银子能叫他安度晚年。

    见李落不说话,那侍卫还待喝问,却被身后大摇大摆的管家一把拨开,惶恐叫道:“王爷,您怎么来了,小的有眼无珠,请王爷恕罪。”

    李落宽颜一笑:“无事,我许久不曾回家,不认得也在情理之中。”

    这声王爷让侍卫吓破了胆,再加上一句回家,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眼前这个清秀不减的男子是谁。想当年,一门两王爷,恩宠绝天下,曾也是卓城的美谈。只是后来离家的小王爷回来的越来越少,府里提起他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后来入府的下人很多都只知道这个名字,从淳亲王府的清心楼走出去,执掌天下兵马,手握巡检司,以定天为号,御封西空寂帅的那个人,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也变少了。

    “王爷,您这是来……”管家说了一半,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家?好像没那么熟络,说别的又有些冒犯,这府里可是人家亲生父母的家,儿子回来,天经地义。

    “您是来看望娘娘的么,快请进,小的这就去通禀。”琢磨了片刻,找了个谁也不得罪的说辞,听闻内院的亲王心腹偶尔提起过,好像这对父子关系很不好,近些年在府里,淳亲王都不许人提起他的名字,但凡听到,不是杖责就是直接驱赶离府,简直成了府中禁忌,至于其中缘由更是讳莫如深,自然是有人知道的,不过多半不敢在背地里嚼舌头。

    李落颔首一笑:“对,来看望母亲大人。”

    “王爷请。”管家点头哈腰,恭迎李落。他倒是没有太过担心方才的失礼,九殿下虽然杀伐决断,但不是嗜杀之辈,而且素来是讲道理的,很少听说他有妄杀无辜的事,就算失礼,人家多半不会放在心上,去为难自己这样的蝼蚁。

    进了王府大门,确有几分熙熙攘攘的热闹,淳亲王府在城北占地很大,自然是比不上皇宫的,但是也比寻常王府宽阔许多。王府中人井然有序的忙碌着,这倒是和弃名楼里大不相同,以往回去,多半的时候都能看见秋吉她们聚在院子里聊天嬉戏,同为王府,就是不知道这里哪来那么多做不完的活。

    万隆帝殡天的消息还未及传到这些下人耳中,不管是木讷还是殷勤,总还是和昨日一样的模样,不过就算知道万隆帝殡天,想来和他们也不会有太多的干系,生老病死,不外如是。

    九殿下回府的消息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等到内苑诸位夫人得知消息匆忙赶来的时候,李落已在常春院。他站的那个地方,就是当年洛儿香消玉殒,倒在血泊之中的地方,如今这里早已换了新砖,新时新景,可是他好像又能看见那个稚嫩的女子,气若游丝,却叫他不要哭。

    她走了,不知道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她,可还能找到她来时的那个地方,那里有花有草,她说要教自己挖野菜,下河摸鱼,还有好多好多没有忧虑的事情可以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地看着天黑,天黑了,更美……

    “玄楼,今个怎么想着回府啦。”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许久未见,萱妃还是从前的模样,眼角似有皱纹,不过被上等的胭脂遮掩,初看时,和从前一模一样。

    李落回头,看着来人恍如昨日,轻轻一礼,展颜笑道:“姨娘,好久不见。”

    “哼,没良心的,怎么着,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姨娘人老珠黄,便不愿意回来看看我们了吗。”萱妃瞪了他一眼,走到李落身边,仰首细细瞧着他的眉角发端,幽幽说道,“真的长大了呢。”

    李落脸色微微一红,轻咳一声,这萱妃行止竟也一如当年,不说妖魅,却还是不拘小节得很。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可不能露个面就跑,跟我走,洛姐姐日盼夜盼,不知道哭了多少次,真是讨打。”萱妃白了他一眼,不见外地抓起他的手臂,牵着李落往采雅轩走去。李落微一挣扎,毕竟现在不是从前年幼之时,往时的亲昵,如今就有些放肆了。不过萱妃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开,李落无法,只好由着她拽着自己一路疾行。

    采雅轩里已经聚了好些人,洛氏泪眼婆娑,一见到他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上前从萱妃手里抢下李落,一边哭一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喃喃自语:“又瘦了……”

    李落依着儿时礼数向座中诸位姨娘纷纷见礼,除了洛氏和萱妃,还有兰妃和夏妃,都是淳亲王明媒正娶的夫人,府中别的女子还有不少,不过大多都是他离开之后淳亲王纳的妾,固然好奇这位权倾朝野的淳亲王府小王爷,只是不便过来。府中总管李忠也在,行礼问安之后知道李落和洛氏几人有话要说,就告罪退出采雅轩,在外候着。

    瑶月已经嫁人了,兰妃所出的小王爷李玄昭去了学堂读书,还没有回来,此际这里倒是没有外人。

    李落看着座中诸人。

第二千三百七十二章 洛氏

    自己是长大了,她们也都老了,尤其是洛氏,这些年李落与李承烨交恶,形同路人,她夹在中间最是难熬,不管怎么说李落都是她怀胎十月掉下来的一块心头肉,出息了,可是却变得那么陌生,李承烨没少在她身上撒气,若非顾忌洛家家世和李落生母的身份,将她逐出淳亲王府都有可能。为此,洛氏也怨过李落,好端端的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的亲生父亲作对,但是怨归怨,依旧舍不得恨他,年华将去,如今头发已经染上了雪色。

    夏妃的变化倒不算大,她这些年算是活通透了,瑶月也嫁了一个好人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也就不争不抢,好好当她的侧妃。要说尊贵,如今的淳亲王府却算是兰妃,如无意外,李玄昭长大成人之后便会继承李承烨的王位,母凭子贵,在府中的权势早已超过洛氏,不过兰妃性子淡泊,与诸妃相处也是融洽,而且一向尊敬洛氏,处处待之为长姐,洛氏没少寻她诉苦,说的最多的还是李落的事。

    而如今淳亲王府实际的掌权之人却是萱妃,家世好,有手段,有心计,如果兰妃不说话,那么府中诸事便是她说了算,就连洛氏渐渐也要仰仗她的鼻息。

    果然该变的还是变了。李落心生怅然,兰妃倒是富态了些,不过那股子书卷气却还在,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风韵更胜当年。萱妃艳色不减,身上多了掌权之后的威煞之气,如此算来,也就是洛氏最为凄惨,究其缘由,还在自己身上。

    “楼儿,你是来找你父王的么?”洛氏止住凝噎,柔声问道。

    “父王想来还在宫里,不知道他今日会不会回府。”

    “宫里,皇上……”

    “皇上驾崩了。”

    诸女齐齐变色,她们不同旁人,自然是知道宫里消息的,但是乍闻万隆帝殡天的死讯,由不得不震惊骇然。

    “这……这可如何是好!”洛氏一阵慌乱,脑海中乱作一团,万隆帝驾崩,接着就是新皇登基,不知道淳亲王和玄楼会不会出事,尤其是玄楼,哎,这些年卓城的传闻让她心力交瘁,生怕有朝一日一觉醒来就听到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兰妃是诸女中最快镇定下来的人,闻言吃惊地说道:“楼儿,圣上殡天,你怎么不在宫里待着,擅自离宫,这叫人知道会说闲话的。”

    “是啊,玄楼,你快快回去吧。”洛氏焦急说道。

    “不妨事,伯父临终前是我和常贵妃陪在他身边,七皇兄位登人皇,冢宰章大人总领后事,我离宫前已经同七皇兄说过了。”

    听到这话,洛氏的脸色才好看几分,有心想问问宫里的事,但是有旁人在不便开口,而且就算她问了,李落也未必会说,若是叫她知道李落宣读圣上遗诏的事,说不定还会吓出什么好歹来。

    “楼儿,你这是专程来看洛姐姐的?”萱妃美目流盼,温声问道。

    “算是。”

    “是就是,怎么还算是,洛姐姐是你亲娘,看望自己娘亲还这么不情不愿。”萱妃嗔怪地说道。

    李落莞尔,告罪一声,看着洛氏和声说道:“这些年,母亲受苦了,旁人都说母凭子贵,想我如今位及人臣之首,反叫娘亲受了这么多委屈。”

    洛氏眼眶又红了,泪如雨下,让李落好一顿宽慰。萱妃略显尴尬,要说对李落,她本是很喜欢的,无数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羡慕过洛氏,她这般平平无奇,不知道世道险恶的人,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真是气人,自己也想生一个,不过这么多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便也想过李落若是她的儿子该有多好。这个念头她只能藏在心底,偶尔当成笑话的时候与诸妃玩笑几句,绝少有人知道她的心思,但是李落忽然替洛氏诉起委屈,颇让她有些难堪,这些年在淳亲王府,虽说大半委屈是因为淳亲王,但是自己也没少叫洛氏委屈过。

    “娘没事,衣食无忧,只要你平平安安,娘就什么都好。”洛氏一句,叫兰妃几人心里颇不是滋味,大甘太平承年,不管府里人和淳亲王怎么说,但是这太平却是他和牧天狼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这些年经历的生生死死,他不说,但总有人会说,何来岁月静好,只是眼前这个单薄清秀的孩子担在肩上的。

    “先帝驾崩,太子不日继位大典,这卓城的天就要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至今都不会变,寻常百姓家在乎柴米油盐,只看贵贱,但是皇亲国戚可就不同了,我的弃名楼如此,亲王府亦如此。”李落看着萱妃和声说道,“不是从前了。”

    萱妃勉强一笑,心念电转,他似是话里有话,是提醒自己,亦或是叫自己去提醒淳亲王?这对父子真是前世的冤家,非要闹到现在这样水火不容。

    “萱姨娘。”

    “嗯?”

    “论心计手段,我娘不如你,这些年她在亲王府如履薄冰,日子过的不算好,父母之事我一个小辈不敢妄言,但虽说我与父王政见不合,势同水火,我对淳亲王府却无大恶,还望日后萱姨娘能看在这份香火的情分上,莫要太过为难我娘。”

    萱妃很尴尬,求助地看着兰妃,她知道的很清楚,就算洛氏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是在淳亲王府他最听话的那个人依旧还是兰妃。兰妃本无心管这些闲事,但毕竟是一家人,而且她素来也都和萱妃洛氏交好,萱妃难堪,也不好坐视不理,柔声劝道:“楼儿多想了,不管你们在外头做什么,说什么,但在府里洛姐姐和你姨娘都是一家人,平常里一些琐碎罅隙的确是有,不过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事,楼儿就算不信你父王,也总该信我吧。”

    李落展颜一笑,道:“自是信的,倘若真有那样的事,想来我也不会以礼相待。”

    “楼儿,不可放肆。”洛氏急急喝止。

第二千三百七十三章 请辞太保之位

    萱妃脸色不愉,转即释然,是啊,他已经不是当年清心楼里任凭自己揉捏的娃娃了,手握大甘兵权,还有国之重器巡检司,有资格与淳亲王平起平坐,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他在大甘的权柄已经胜过淳亲王许多。

    “洛姐姐,往日若有得罪,还望姐姐见谅。”萱妃盈盈一礼,此番赔礼倒是真情实意,本来就没有大仇,人家玄楼还念着旧情,虽然话说得让人听了不甚舒服,毕竟不是撕破脸,留些斡旋余地总是好的,真要闹到和淳亲王那样,恐怕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林家。

    洛氏回了一礼,幽幽一叹,没有说话。

    “好了,坐下说话吧,回个家而已,又不是要打仗。”兰妃责备一声,起身将李落拉到椅子上坐下。

    “也算是刚刚打完一仗,我父王回来定然不高兴的很,几位姨娘可要早作准备。”李落打趣笑道。

    “你又闯祸了?”兰妃美目一睁,疾声问道。

    “祸天天都闯,这次的大点。”

    几个人好生无语,大约也只有他把闯祸当成家常便饭。“闯什么祸了?”洛氏心惊肉跳地问。

    “这个不能说。”

    “还有什么不能给娘说的?”

    李落歉然回道:“干系太大,说了,会死很多人。”说罢,没有理会诸女震惊的眼神,岔言道,“七皇兄继承皇位,我不日亦要离开卓城,待登基大典之后,卓城必起风波,七皇兄一向与大甘门阀过从不密,大甘六大世家,唐宋自立门户,暂且不论,太叔家自从少师遇难,这些年励精图治,年轻一辈人才辈出,渐渐有崭露头角之势,权威渐重,顾陆两家这些年在卓城看似没有寸进,不过在卓州之外,尤其是东府,势力渐盛,家道殷实,有直追金玉满堂漱家的意味,唯独洛林两大世家这几年固步自封,身居朝野不进便是退,萱姨娘,你和我娘都是出身世家,知晓其中利害,早做打算的不单是淳亲王府,还有洛家和林家。”

    “楼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洛氏脸色大变,萱妃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可不是随随便便无的放矢的人,而且一向和英王有交情,倘若他知道些什么,不足为奇,难道说英王打算对洛家和林家不利?

    兰妃陷入思索之中,虽说她极少操心朝廷里的争权夺势,但毕竟心思聪慧,饱读史书,这些年在淳亲王府耳濡目染,也知晓些大甘隐秘的旧事。新帝继位,有大赦,必也有大惩,赦的都是些无足轻重,换来自己爱民如子名声的小人物,惩才是主要。皇权旁落,英王继位,不用想,定会将散落的大权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或是换上自己的心腹,而洛林两家这些年与英王的交集并不深,算不上自己人。掌权夺势,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刑责问罪,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这都是最常见的罪名,天子有意,有的是人罗织罪名,有些是真的有罪,有的不过是殃及池鱼而已,拿些个门阀世家开刀,杀鸡儆猴,震慑朝堂也在帝王权术之中,若是英王真想查办洛林两家也没什么不可以,既为世家,自然知道马无夜草不肥的道理,手脚干净些还好,就怕有什么蛛丝马迹落在别人眼里,借题发挥,到时候再想弥补就迟了。

    兰妃想的更深,英王继位,卓城皆在他手,兵权在握,除非有人敢兴兵造反,还要掂量着敢不敢拂牧天狼的虎须。卓城稳如泰山,他想治谁的罪就治谁的罪,能置身事外的也就只有他和巡检司。

    这番话不是危言耸听,有备无患方能平安无事。

    “谁在这里大放厥词?”采雅轩外传来一声威严怒斥,淳亲王大步走了进来,面沉似水,漠然打量着起身的李落,冷冷说道,“你倒是清闲得很。”

    “王爷。”诸女齐齐起身行礼,淳亲王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冷冰冰地看着他。

    “父王。”

    “你来干什么?”淳亲王生硬问道,洛氏噤若寒蝉,想说话,但是看着淳亲王阴沉的脸色一个字也不敢说,萱妃瞄了兰妃一眼,使了个眼色,此际也就只能是她们二人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岂料萱妃才刚要说话,便见李落展颜一笑,平声说道,“特意来等父王,宫里耳目众多,有些话不方便说。”

    “你想说什么?我和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爷。”洛氏凄然呢喃,淳亲王瞪了她一眼,洛氏便即收口,不敢再说。萱妃看了一阵无语,守着一个这么了得的儿子,非要让自己谨小慎微到这般地步,实在是不知所谓。

    “我来是劝父王。”

    “劝我?哈哈,天大的笑话,本王还需得你来劝!还是说你目空一切,以为这大甘离了你便不行了吗?”

    “大甘离了谁都好,就算没有大甘,四境也在,我劝父王不为别的,只是请父王等七皇兄继位之后,请辞太保之位,可保淳亲王府平安。”

    “大胆!逆子!”淳亲王大怒,长身而起,伸手将桌上茶杯掷在地上,碎成了数片。

    兰妃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李落一开口就是这等忤逆的话语,一时想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李落面不改色,直视怒不可遏的淳亲王,淡淡说道:“父王不该去看那封先帝遗诏。”

    淳亲王目露寒光,死死地盯着他。

    “看了,就埋下了祸根,一个没有兵权的太保,知道了遗诏内容,不管谁为帝君,父王觉得会如何?”

    淳亲王没有说话,此际不只是脸色阴沉,已到气急败坏的边缘,浑身轻颤,只恨不得唤来刀斧手将这逆子毙于采雅轩内。

    “年少时,我曾在洛儿灵前许下誓言,有生之年定要马踏天南,为她讨一个公道回来,没想到这一耽搁竟过去这么久。七皇兄登基大典之后,我会率军南下,再会南王,还有当年福宁公主一事。

第二千三百七十四章 再赐天子令符

    这些年过去谁也没有提及,也不曾有人要他宋崖余给一个交代。如今先帝殡天,只怕这世上记得她的人就又少了一个,趁着还有一口气在,这些能做的事便要一一了结,父王看惯了卓城里的风云变幻,无外乎是新旧之争而已,父王念旧,当年太后也念旧,可是无论再怎么念旧,该来的总是会来,如果不愿意改变,那就急流勇退吧,大甘已非昨日。”李落说罢,深深一礼,平静地看着淳亲王,在他布满阴霾的脸上却也藏不住深深的倦意。话是不中听,可句句属实,属于他淳亲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就算不是李落,也会是别人拿走他舍不得的这一切,恨李落,只是因为他只有一个儿子可以恨。

    “遗诏所书,父王知晓轻重,莫要泄露半句,如果走漏风声,若到那时,我不会出手相助。还有母亲这些年并无过错,更不曾偏帮于我,倘若父王瞧着碍眼,就让她来我弃名楼吧,拿她出气非男儿所为。父王,母亲大人,诸位姨娘,请多珍重,玄楼告辞。”

    “哎,要不吃完饭……”萱妃轻声叫了一句。

    “让他走。”淳亲王挥了挥手,打断萱妃说话,不过似乎并没有太多恼怒,看着李落远去的背影,慢慢坐了下来,有一股迟暮的倦意。在他踏出府门的那一刻,李承烨知道,此生之中,李落怕是再也不会以一个子嗣的身份再入王府,除非是他死的那天。

    英王继位天子,国号承启,承太祖余威,启万世江山。

    英王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传旨昭告天下,封李落为大甘祭酒,赐晋王李玄悯七窍玲珑令,掌彦林阁,后宫之中尊贵妃常庭燎为太后,统领后宫。一应先帝诸妃自有去处,先帝驾崩,瑜贤妃出身陆家,花些银钱再托些人情,接瑜贤妃出宫,返回陆家,不过此生便也不能再嫁,倘若有对先帝不忠之事,到时候非但是她,就连整个陆家也会受到牵连。能出宫的毕竟只是少数,万隆帝晚年荒淫,宫里罗织了不少妙龄嫔妃,俱是国色天香,撒手人寰之后这些人的去处很叫太子殿下,如今的承启帝头疼。养着不行,名不正言不顺,定会有人闲话,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快刀斩乱麻,悉数为万隆帝陪葬,不过这样一来难免有人会说他心狠手辣,对这些无辜女子没有一点怜悯之心,若都叫她们去守陵,委实人数有些多了。

    为难之际,李落与晋王联名上奏,请承启帝大赦天下。李玄慈借着这个由头,将宫中一众御女采女打发各回原籍,当然如果愿意留下来替万隆帝守陵的,李家也不会亏待于她,厚赠出身娘家,赐封号,看似尊贵,不过和出家为尼并无两样。果然,最后愿意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当然,还是须得有人陪葬,原本她的名字在殉葬名录当中,后来不见了,大约是说她没有资格殉葬。再之后,她的名字几经辗转,也不知道在哪个经手的途中就消失了,有人说她投井自尽,有人说她趁乱离开了卓城,还有人说她被人带走了,不过一个月之后,后宫之中便再也没有人谈论起她。

    就在李玄慈登基大典之前,呼察靖一行返回卓城,众人都很惊讶,不知道李落是怎么从太虚幻境里出来,而且还会早他们一步返回卓城,尤其是姜寒怜,要不是这些天李落忙着新皇登基的事,约莫她能缠着他问上十遍不止。

    他还是他,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是谷梁泪很敏锐的感觉到他和以前有些微变化,不在外表,而是内心,只是他一直忙碌朝堂上的事,没有机会仔细问问他。

    天子令符李落还给了李玄慈,如今新帝继位,卓城里没什么须得代天行事的时候,拿着天子令符只会招来忌讳,百害而无一利。李玄慈收了天子令符,三日后他又遣人传旨将天子令符送还给了他,在天子令符上除了大甘国祚之外新刻了承启君号,意思就是他承启帝李玄慈与定天王李落同享这个天下,真真正正的一字并肩王。

    传旨的人是李玄悯。

    李落不愿接旨,李玄悯只说了一句:“九哥,七哥将天子令符交给你,他只是怕有朝一日会忍不住对你下手,天子令符在手,他想做什么,心里便也有顾忌,能叫他想到今时今日你助他登上帝君皇祚的来龙去脉。”

    “如若天子令符在我手中,只会更引起旁人的忌惮。”

    “会贪的人也会怕死,只要九哥比贪心的人更强,就能让他不敢生贪心。”

    “挟威以令天子,终会生出祸端。”

    “哈哈,九哥,这话给别人说说就好,你连那张龙椅都瞧不上,难道还眼馋区区一个王位或是一面天子令符?”

    李落莞尔,喟然叹息道:“只是委屈了你。”

    李玄悯一怔,眼神悠远,良久之后才淡然说道:“不如意的事从来都是十有**,旁人如此,为什么我就能是例外呢,不委屈,比起那些哥哥我也算幸运得多。”

    接旨,领了天子令符。李玄悯回宫复命,李落送他离开巡检司大门。这一句委屈了他,实则是告诉李玄悯,较之英王,他才是更适合当大甘天子的人。李玄悯也知道,李落没有选择他而选择了李玄慈,并非只是因为他的年纪小,继承皇位难以服众,另外还有一个缘由,他远比英王更有野心,如果他登基称帝,必然容不下李落,所以就算他的才情远胜李玄慈,李落也不会选他,选了他,是李氏之福,但未必是大甘之福。

    英王登基半个月之后,李落奏请大甘天子欲图领军南下削藩,剑指南王。这封奏章在卓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心系社稷江山,有人说他穷兵黩武,有人说他为了稳固手中兵权,有人说他为了私怨。

第二千三百七十五章 马踏天南

    私怨当然有,而且还不小,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不能逃避的理由,南王府是当年黑剑白刀的传人。这些年草海极北风起云涌,渊雪和天火这种凌驾于九天之上的庞然大物也渐渐露出了爪牙,一旦兵戈再起,留南王府在天南一地,一旦背腹受敌,就算是他和牧天狼也定会捉襟见肘。

    刺在肉中,虽疼,但不可不拔,至于先前才与宋无缺联手拒敌,如今就反目为仇,说起来有些薄情寡义,不过此前南王府出兵北上,意不在草海,而是极北五族。与李落不同,他们宋家本来就是局中人。事到如今李落对极北五族和黑剑白刀在天火渊雪之争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还是没有头绪,这庞然大物到底有多大他也不得而知,如果就连宋家也不过是当年黑剑白刀的一手闲棋,那么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就足够叫他心寒。

    马踏天南,就算败了,至少也无遗憾。南下前李落曾传书相柳儿,说明自己南下之意,她倒是看得开,只说了一句去吧,我替你照看漠北和大甘北府。李落喟然,何来我的漠北,话说的好听,怕不是先哄着我吧。

    承启帝准了。

    朝野震惊,不过和以前不同,这一次没有人上书朝廷,谏言不可对天南用兵。新帝登基,正是向四境宣召的时候,西域风平浪静,诸国虽偶有犯边,但是早被牧天狼打怕了,有刘策镇守西府,很难出乱子。东海虽说不是归顺大甘,但这盟国的关系这些年确是大有改善,如今东海的贸易来往越来越频繁,盟城已经成了沿海最繁忙的一个渡口,千帆竞走,万国来贺,其繁华景象丝毫不逊色于卓城、万楼城和扬南城。漠北草海,从来都是大甘的心腹大患,民风彪悍,桀骜不驯,又有相柳儿这样的天纵妖孽,历来被朝廷文武百官所忌惮,而且草海幅员辽阔,在李落纵兵闯入草海之前,大甘对草海的了解少之又少,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也不过是自从草海联军南下,攻陷北府之后,大甘才慢慢对草海有了些了解。但是即便这样,李落也知道对于草海,连同他在内,看见的和知道的不足十之一二,数次北上,经过的路和看到的人莫不都在相柳儿的算计之中,草海藏在深处的秘密,也许不比极北那片广袤的世外之地少多少。

    可以用兵的,就只剩下一个天南宋家和西南的燕王。燕王打不得,至少现在还不能用兵,当年御封燕王之号是李落亲自去的,曾对燕丹枫许以大甘朝廷的承诺,再加上燕王作乱一事本就是李家理亏在先,依着李玄慈恩怨分明的性子,他登基之后纪王府的日子该是要难过了。

    南下之前,承启帝亲临定天台点将,当初西征前是万隆帝点将,这次南下余州换成了李玄慈。这些年定天台只用过两次,唯有这两次而已。当初慧王得势,李孤眠率军往珏州平乱,朝堂里份属慧王一派的人上下奔走,意图给李孤眠造势,重启定天台,不过自始至终万隆帝都没有答应。

    不管是定天台还是定天王,在大甘只能有一个。

    这一次南下李落所率兵将并不多,只有十万之众,以步兵营和射声营为主。步兵营迟立为主将,武塔为副将,皆在此列;射声营袁骏为主,付秀书为副;另有呼察冬蝉率长水营骑兵一道南下,而牧天狼中军力最盛的越骑营却并未随军南下,呼察靖和赫连城弦都返回云无雁帐中,镇守北府。天南多水,不利于虎贲和屯骑营,除此之外就是水师,如果虞子略投向宋家,这次南征定会多出许多荆棘,而且这个果还是他当年一手促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余州不是外海,少了水师,骑兵铁蹄也一样够得着扬南城。

    大军自卓城南下,先到洛州,经武陵州,岤阳州,再经镜州,便入了宜州州界,穿过宜州,再往南就是余州境,扬南城就在余州。

    大甘定天王挥师南下讨伐岭南宋家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这么浩大的声势,依着宋家的势力,不可能瞒得住,也许就在他递上奏章之后,还未等承启帝下旨前宋崖余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又如何,这些年宋家阴奉阳违,背地里在朝堂内外做的手脚可不是一件两件,加起来杀宋崖余十次都够,如果不是殷莫淮的布置和设计,当年草海联军南下入侵北府的时候宋家就反了。

    宋家从来没有臣服之心,如今征讨,朝野上下如果有人叫屈喊冤,皆由枢密院缉拿归案,如果只是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如果是收了宋家的好处,斩立决。

    李玄悯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率领彦林阁罗织宋家大逆不道和十恶不赦的罪名,师出有名,李落就算再霸道,也不好说当年我的贴身婢女因为你宋家而亡,如今我就要率军南下,为她报仇吧。

    此次南下大军中有一架围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身旁护卫之人是李落心腹中军骑将士和红尘宫甘琦诸女,别人不能靠近。营中将士以为是李落内眷,直到车马离开卓城之后,他才到马车旁说了一声:“已经离开卓城了,如果憋闷,你们可以出来走动走动,不妨事。”

    过了一会,车厢里传来一声低微的回应。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帘子轻轻挑开,露出一张雪白惨淡的玉容,怔怔地看着他,轻轻叫了一声:“李落。”

    他一顿,没有回头,没有应声,也未曾离开。

    “谢谢。”

    李落没有回答,过了片刻缓步离开。

    云妃,此际再也不是云妃了,云妃死了,南陌也走了,如今还在的就只有素和图云。

    自从那天短暂的交谈之后,她一直没有离开过那架马车,吃的是将士送到门口,再由鞠蕊端进去,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倒叫他惊疑不定,若非偷偷靠近马车,分辨里面有两个人呼吸的声音,都怕她一时想不开。

第二千三百七十六章 气氛尴尬

    直到二十天后的一个晚上,那天天气甚好,光景虽说入了秋,不过在武陵山以南,除了为数不多的阔叶林,这里四季树叶都是绿的,而眼下众将所处之地就在小武陵山山脚下,有些凉意,但不算冷,山间还有野花在开,走不远就有熟了的野果,色泽鲜艳,汁液甜美,好叫众人饱了口舌之欲。

    行军要务,前军探路,中军行兵,后军殿后,负责后勤粮草。前军为迟立所率,后军是袁骏,固若金汤,实在不用李落操多少心。巧了,钱义率中军骑探马前行,猎了几只鲜活的野味,命将士送到李落帐前,夜里无事,风狸架了一堆篝火,将野味剥了皮洗干净,中军骑不缺擅长烧烤烹饪的好手,就见倪青倪白笑嘻嘻的帮着风狸把拔了毛的野味放在杆上烤着。不一会,肉香味就飘了出来,油滴落在火堆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引得人食指大动,风狸已经咽了好些口水下去,若非旁边有谷梁泪,得装会矜持,要不然早扯下来一条腿抱着啃了。

    野味的香气飘进了马车,数刻之后,马车里的人约莫是按捺不住馋意,难得离开了马车,和鞠蕊一道走了过来。

    呼察冬蝉见到下了马车的人,吃了一惊,脸上露出讶色,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飘向静静坐在火堆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李落身上。谷梁泪就坐在他身旁,显是已经知道马车里人的身份,并未有太多异色,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呼察冬蝉捅了捅身边的倪青,小声问:“她怎么在这?不是听说那个啥了吗?”

    倪青脸色一变,嘶了一口凉气,小声回道:“郡主,我哪知道这事呀,小点声,别叫人听见了。”

    牧天狼众将认得素和图云的不多,不过中军骑倒是有不少人认得她,先前离开卓城前李落早有叮嘱,见状也不惊讶,只是这气氛却比方才僵硬了几分。要是被人知道李落带素和图云出城,只怕就坐实了那些传言,到时候文人墨客、史官文臣的口水都能把他淹死。

    素和图云走到火堆旁,应峰赶紧让了个地方,搬来木桩让两人坐下。鞠蕊道了一声谢,搀扶着她坐在李落对面。素和图云轻轻拂了拂发丝,看着燃起的篝火,目光却穿过火焰,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身上。

    这种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谷梁泪的眼睛,她看看两人,李落还在发呆,也不知道是真呆还是假呆,老僧入定一般,着实让她好笑,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楚。哼,她那么害你,伤你,到最后你还是放不下她,我被人算计,你就敢叫人堵了红尘宫山门,还传出什么定天王令,好叫整个大甘武林看笑话,真是太可气可恨了。

    生气归生气,只是性子温婉,不会说什么伤人的话,气氛太过尴尬,李落不开口,别人说也不敢乱说,再这么下去,火堆上的几只野味就要烤焦啦,没看风狸的眼珠子里都快冒火了,口水咽的比夜枭还鼓噪。

    “一直坐在马车里怪难受的,多下来走走吧,这里没有外人的。”谷梁泪柔声说道。

    素和图云茫然看着李落身边这个做男儿装扮,俊秀的有些过分的人,能坐在他身边,自然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自己不曾见过,声音很好听,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你是?”

    谷梁泪没有带面纱,这是第一次和素和图云以真面目相见,美目中满是好奇和疑惑。风狸抽了一下鼻子,馋着口水说:“王妃啊。”

    素和图云一怔,和鞠蕊两人齐齐低呼一声,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王妃?李落的王妃先后有四人,第一个是原太傅之女凌依依,后被他一纸休书休出了弃名楼,再后来娶的正妃是一个江湖女子,自己见过的,相貌奇丑无比,只看过一次就不想在看第二眼,后来她也去过弃名楼,见过那个奇女子,不过每每相见都是带着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再后来就是一门双娶亲,一个是骨雅王族的壤驷宝音,壤驷葵兄妹的姑姑,还有金玉满堂漱家的千金小姐漱沉鱼。这两人她都认得,漱沉鱼还是她许配给他的。如此说来,那么这个人就只能是李落的正妃,在大甘李家族谱中造册记载的江湖女子,记得她应该是叫谷梁泪,可她不应该是相貌不堪入目么?

    “你是谷梁泪?”素和图云很吃惊,这才觉得她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和记忆中那个恬静素雅的身影有几分相似。

    “嗯。”谷梁泪笑着点点头。

    素和图云美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有一股莫名的痛楚和难受。原来如此,她暗自凄然,难怪自己自诩容貌惊为天人,在后宫之中艳盖群芳,不管是万隆帝,甚或是慧王,都拜倒在自己的美色之下,只有他,亲近有之,却从无觊觎之心,原来在他身边早有一个比自己还美的人陪着。

    “你骗得我……我们好苦。”素和图云苦笑一声,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李落好似才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素和图云,忽然,便觉身上一紧,左右一看,甘琦、风狸、重泉、参天、杜鹃还有红尘宫诸子杀人一样的目光悉数都盯在他的身上,如果目光如剑的话,这会他多半已经是个血人了。

    额头微微见汗,倒不是后悔带她南下,而是担心身边人心有芥蒂,不理睬他。急忙扭头一看,谷梁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有玩味和狡黠,独独没有嫉妒。他便即释然,洒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经历过那么多的事,尤其是洛桑山事出之后,再见时谷梁泪那一句我杀了你,自己便也不活了,虽然听着心惊肉跳,但是那份的情义却已经刻在了两个人的骨子里,鹿野那伽山下,当他以死入局的时候,便也想的是死则同穴。

第二千三百七十七章 火堆旁的众人

    谷梁泪怨过他,但是从未恨他,重逢时那点小小罅隙早就没了踪影,只要他好,别的也就无关紧要。

    素和图云忽然鼻子有些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里的泪水这么没有出息地打着转,急忙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好呛人的烟。”

    风狸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从刚才开始她就偷偷盯着小姐的相公,眼睛里的春意都能化成水,心里就一万个不乐意,故意大声说:“你不是坐上风口么,哪来的烟?”

    “风狸!”谷梁泪脸色不愉,责备了一声。

    风狸暗暗哼了一声,小姐心善,没少被那个白眼狼欺负,好啊,你个落难的凤凰,俗话说还不如鸡呢,也敢当着我的面发骚,瞧我怎么替小姐出气。

    “这个,不好意思啊,可能是风向变了,一会吹这,一会吹那,烟就跟墙头草似的,一会到这,一会到那。”

    这话含沙射影,心思可真够狠毒的,话里有话,影射她在宫里的所作所为,可不就是朝三暮四,不能从一而终,说好听是审时度势,说不好听就是生**荡,人品差!

    素和图云脸上血色尽失,气得朱唇发白,他数落我也就算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奚落自己,他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心中不免一阵气苦,悲从中来。鞠蕊心疼地看着自家小姐,不过心里竟有一丝快意,当初自己那么劝就是不听,受点委屈最好了,也好叫小姐知道这世上究竟是谁才是真心待她。

    火堆旁的众人这会一个个都似聋了哑了,比修了闭口禅的和尚还老实,但是心里却一点也不老实,中军骑诸将四处偷瞄,看看找什么借口溜之大吉,在这待上一会,要命啊。不过也有人兴头正浓,呼察冬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果子,脆生生的咬了一口,咯嘣响,格外突兀,睁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这戏好看,就是少点酒,行军途中不让喝酒,难免有点美中不足,要是翟老头在就好了,抿上一大口,美美地看上一场戏,再吃上两块肉,一觉到天亮,美滋滋,嘿嘿。

    见李落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素和图云心里就更气了,倒不是说要将他怎样,但是今晚也要让你吃点苦头,才能解我心头恨意。

    素和图云脸色恢复如常,浅浅一笑,目光扫过李落和谷梁泪,和他的眼神轻轻一触便即游走,猛地,他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可曾在大甘后宫覆手为雨翻手为云,心机实非常人能比,倘若施起小性子来,就算是自己也头疼的很,得阻止她!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素和图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巧了,谷梁泪也知道她一定是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哼,做贼心虚。两个女人一瞬间都知道李落要干什么,且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目标齐心合力。谷梁泪轻咳了一声,李落一息失神,到了嘴边的话便慢了那么一分,就在这个时候,素和图云便开口了:“当年殿下护送我回宜州的路上,曾经做过一幅画,有一个人,站在一株海棠树下,那个人殿下找到了吗?”

    李落闷哼一声,她一开口已经猜到要说什么,果然最毒妇人心,那幅画谷梁泪是知道的,而且画中人是谁她定也猜出来了,不过这种事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算了,真要大度地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你叫她堂堂定天王正妃的面子往哪搁!

    很生气,对谷梁泪,不敢,对素和图云,人家根本不在乎,还得是怪风狸,好端端的非要斗嘴,你们斗就斗吧,偏要祸水东引,殃及池鱼。这幅画的典故谷梁泪知道,但是红尘宫诸女并不知晓,那审视怀疑的眼神几乎就断定他是个薄情负心郎。

    还有一个人,呼察冬蝉噗吐出果核,大咧咧地说:“还有这事?难怪我总见大将军站在府里那株海棠树下,叫什么名字来着……落雨缤纷,对,叫落雨缤纷,听溯雪姑娘说过,好像挺值钱呢,大将军,你这么缺钱吗?”

    李落脸都黑了,闭嘴吧,吃果子也堵不上你的嘴!就在这时,忽听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巨熊撞开林木的动静,诸将一惊,有人握住刀枪,有人解下弓弩,少时,就见路边的灌木一分,一个铁塔一般的壮汉从林子里冲了出来,肩上还扛着一头小山大小的野猪,扯着嗓门大声说道:“钱义这小子忒地小气,那两只小山雀够谁塞牙缝的,弟兄们,忙活起来,把这头野猪烤上!”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整齐如一的齐齐起身,热情中带着热切迎向武塔,从他肩上接过野猪,虽说不轻,但是好歹也都有一身武功,若是往常,三两人抬着便也走了,但是今个一股脑全都过去了,连野猪的那根尾巴都有人抬。武塔吃了一惊,不能馋成这样吧。火堆旁一下子空出了好多地方,呼察冬蝉是舍不得走的,她还要留下来继续看热闹。武塔摸了摸脑袋,晕头转向地走了过来,但凡有弟兄从自己身边过,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他一声。一头野猪而已,不至于吧,牧天狼里能猎杀野猪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稀罕了。

    武塔愣愣地在火堆旁刚要坐下,李落却要起身,看他目光追顺的方向,好像也是将士们打算泡制野猪的地方。武塔摁住他的手臂,咧嘴笑道:“大将军,不用操心,这点事他们几个就办好了,你在这等着就行。王妃娘娘,你得多吃点,太瘦了。”

    李落哭笑不得,这傻大个心眼太实诚,没瞧见他一来,这里所有的军中将士都溜之大吉了么。

    谷梁泪抿嘴一笑,道:“嗯,谢谢武将军,就怕有的人没胃口呢。”

    “没胃口?嘿,矫情,想当年大将军被困狄州落草山,那地方,别说野猪野果,连野草都没得吃,还挑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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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