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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四百二十三章 族谱

    如果把她的行踪告诉山上的贼寇,恐怕她就再也回不了宁家。如果不说,山上的人会怎么想?如果他不说,这苏家寨里怕是少不了通风报信的人。

    人情世故不至于冷漠到这般田地,只可惜那些重情重义和血性敢当的乡民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很多都已追随苏平而去,剩下还能站直了腰的已经没有几个。

    苏檀儿气急,紧紧抱着抢出来的族谱,另外一只手里还攥着李落留给她的一把军中匕首。她说了出嫁那人不是自己的母亲,也不是齐淡如的本意,不过没有说李落已兴兵上山,但是没有人相信,还有人质问她为什么不借助宁家的势力替苏平报仇,而自己跑上山来祸害苏家寨,只是见她一个人,便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发泄在她身上,倘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七焰山的贼人,恐怕没有一个人敢如此放肆,人性之恶,莫过于此。

    “交出族谱,不要牵连我们。”一名妇人尖声叫道,她很怕,不是怕别的,而是担心族谱被毁,那么七焰山贼寇定下的连坐之法就没了依仗,说不定会叫那些山大王迁怒于整个山寨,把寨子里的人都杀了。

    苏檀儿脸色阵青阵白,猛地将怀中族谱高举起来,大声喝道:“苏家寨早已不是原来的苏家寨,族谱留着有什么用,今日我就毁了它,从此我苏檀儿和我阿妈与苏家寨再无瓜葛。”

    “丫头,住手!”

    “你敢,快放下!”

    “你自己寻死,你阿妈水性杨花,那是你们母女的事,别害我们!”

    七嘴八舌的诅咒和叫骂此起彼伏,苏安也微微失色,真要丢了族谱,就怕自己到时候也不好交代。

    “檀儿,不可,你阿妈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族谱毁不得,毁了族谱,你让大哥九泉之下如何瞑目?”苏安朗声喝道,见苏檀儿有一丝犹豫,隐晦地向身边一个劲装男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趁苏檀儿分神之际制住她,抢下族谱。

    一众神色激动的乡民围了过来,狰狞着面孔,想要抢夺她手里的族谱。苏檀儿连连后退,俏脸上血色尽失。若叫旁人看,族谱不过是一纸死物而已,但是在这些偏远而自闭的山寨,族谱便是一族的根基,是一族的传承,非同小可。

    一个人影从旁边不知哪里的角落里冲了出来,挡在苏檀儿身前,但是被这些怒火中烧的乡民逼得连连后退,再往后,就是南山门外的陡坡绝地。苏安轻咦一声,随即了然,苏檀儿怎么说都是宁家的少爷夫人,怎可能只身前来瀛湖山,不过这人似乎并不会武功,或许只是她的扈从下人。忽地,他的眼神微微一凝,这个冲出来的人影身形单薄,虽然用布遮了面容,不过却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是谁。

    就在这时,从人群外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同为一族乡邻,不过一本族谱而已,何须这么大动干戈。”话音刚落,就听一声高呼,“檀儿!”一名男子猛地冲入人群,挤到苏檀儿身前,一脸疼惜地看着她。

    “宁郎。”苏檀儿眼眶微红,嘤咛一声,委屈的险些落泪。

    “檀儿不哭,有我在。”说完之后,宁泰回身将苏檀儿和那个带着面纱的人影挡在身后,横眉冷对这些逼迫苏檀儿的乡民。

    苏安身边一个脸色阴鸷的中年汉子怪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宁家公子,真是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偏来,这上山容易下山可就难咯。”

    宁泰怒极冷笑道:“多行不义,自有天收。”

    “天收?哈哈,凭什么,凭你们宁家吗?来得正好!”中年男子哈哈大笑,斜乜了身边的苏安一眼,“苏寨主,这可是你纳投名状的好机会。”

    苏安脸色一变,山上的贼寇惹不起,山下的宁家也惹不起,不过两者相较取其轻,宁家毕竟还在镜湖之外,而七焰山却就在头顶,眼下只能先保命要紧。但是自己毕竟有家有业,不像山上的水寇之流,宁家对付不了他们,但是未必不能对付他。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哪里来的贼子,敢冒充宁家公子,欺瞒我那侄女,来人,把他拿下!”

    宁泰气极反笑:“无耻!就凭你也敢碰我!”

    “莫说你这假冒的骗子,就算真是宁家也不能在我苏家寨放肆撒泼。”苏安面无表情,心里的算盘转得极快,今个擒下宁泰,不管他是生是死,定要把这盆脏水扣在水寇身上,要不然宁家秋后算账,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哼,镜州宁家不算什么,但是你别忘了大甘朝廷。”

    苏安身边的这些人愣了一下,然后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装模作样地捂着肚子,伸手擦着眼角的眼泪,这怕是今年听到最大的一个笑话。大甘朝廷?那是个什么玩意!

    “大甘朝廷?你不说我都忘了大甘还有个朝廷。哈哈,指望那群废物,还不如去庙里烧香来得实在。”

    “这,很好笑吗?”还是那个清越的声音,这次近在咫尺,就在围攻苏檀儿的人群外。众人回头,就看见一个相貌清秀的男子和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并肩而立,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群铁甲精骑,少说也有数千之多,但是一路走来却没有半点声响。

    红衣女子的美和铁甲精骑的凶一样惊心动魄,那名中年男子脸色一变,急忙将手放在嘴边,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远处几道人影瞬息而至,风狸丢下手里拎着的两个人,笑道:“你是在找他们吗?”

    中年男子脸色骤变,极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支烟花,一只手颤抖着点着火折子,试了三次才将烟花燃起。李落和谷梁泪安静地看着,等烟花破空飞上天之后,甘琦才不慌不忙地也取出一支烟花点燃,嗖一声飞上了天。

第二千四百二十四章 三件事

    两支烟花一先一后在苏家寨上空炸开,颜色不同,声响也有大有小,不过都鲜艳的很,数十里外也能看见。

    “你们是什么人?”中年男子大喝一声,只不过色厉内荏,已经萌生退意。

    “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废物啊……”

    中年男子脸色大变,不等他的话说完,丢下苏安头也不回地往南山门外窜了出去。跑了两步,身子猛地一顿,好像被人点穴一样直愣愣用奔逃的姿势摔倒在地上,惨叫一声,门牙也飞出去了两颗,只是浑身上下好似被丝线缠绕,一动也不能动。和灵河的傀儡术很像,不过灵动差了许多,但却很省力,无须有人操持,只要摇响铃铛就好。

    中年男子落跑之后,苏安身边那些人才跟着他开始四散而逃,无一例外,都在三五步之后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惨叫呼痛,没一个能站得起来。

    离浅予从人群中挤出个脑袋,笑嘻嘻地说:“爹,拿下了。”

    李落没应声,径直走过面无人色的苏安,看了他一眼,来到苏檀儿三人身前,拱手一礼:“苏夫人,受惊了。”

    宁泰一怔,急急回头看着护着苏檀儿那人,试探着叫了一声:“岳母大人?”

    拉下面罩之后是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宁泰连忙躬身一礼:“见过岳母大人。”恭敬有礼,微微避开目光,确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范。

    齐淡如颔首回礼,看着李落和在他身后的谷梁泪,惊讶之色一闪即逝,不过亦还是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一眼。苏檀儿急急呼道:“王爷,事成了?”

    李落朗笑一声:“嗯。”

    “太好了!”苏檀儿高呼一声,喜极而泣,呜呜哭出了声。李落回头扫了一眼惶惶不安的苏家寨乡民和面无人色的苏安,略一思索,对苏檀儿和声说道,“你们随我去周山渡口。”

    苏檀儿点了点头,恶狠狠地瞪着苏安,苏安躲闪着她的目光,悄悄往人群背后藏了进去。

    “檀儿。”齐淡如轻轻摇了摇头,“不去管他了,你阿爹的死和他无关,就当你从来没有这个二叔吧。在苏家寨,没有苏安,一样会有赵安钱安,由得他们吧。”

    “阿妈,你……”苏檀儿很不服气,但是没有再反驳,冷漠地看了一眼刚才这些很会说话的村民,将族谱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搀扶着齐淡如下了山。

    不知道是谁在她们身后叫了一声,齐淡如脚下微微一顿,却被苏檀儿闷声拉了走。齐淡如幽幽一叹,嘴里泛起一阵苦味。

    在周山渡口等了半天,湖面上掠来帆影,十余艘大船缓缓驶向渡口。最前头的那艘船船头有一杆大旗,是镜州总兵的军旗,按大甘律历,地方州府的军营各有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船到近处,船头几人看到站在渡口前的李落,大声的传令,催促座下水师将士快些将船靠岸。等船一停就放下舢板,范晏和张振远匆匆忙忙从船头小跑了过来,口呼王爷。

    李落回了一礼,笑道:“范大人,小心些。”

    “王爷,贼寇业已伏诛?”范晏脚刚落地便急不可耐地问道,不过看李落神色和缓,略有喜色,那是成了?

    李落嗯了一声,范晏长呼了一口气,面有愧色,转即和总兵张振远齐声道贺,神色极是恭敬虔诚。镜州被这股水寇搅了这些年,他和张振勇殚精竭智,非但没有剿灭贼寇,反而叫他们做大,名声早已在江湖上传开,引得不少凶徒恶贼来投,这下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范大人。”

    “下官在。”

    “水寇肆虐多年,过往商旅,镜州百姓,还有州府死在贼寇刀下的将士官兵不在少数,此番平寇也是给他们一个交代,不日我就要南下,你替我做三件事。”

    “请王爷示下,下官一定办妥!”

    “听闻这些贼寇会将死尸丢入镜湖,被鱼虫分食,很多百姓人家惨死的亲眷尸骨无存,瀛湖山有很多空的衣冠冢,你在湖畔寻一处风景好些的地方,给这些死去的百姓将士立碑,供人祭奠,若无英烈尸首也不打紧,你将这些当作祭品,埋在碑下。”李落一指,范晏和张振远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小小的一个堆起来的小山,似乎是些罐子大小的东西,黑乎乎长着毛发,不知为何物。

    “王爷,这是?”范晏垫着脚看了好几眼,硬是没认出来那小山是什么。这也不怪他,如果是一颗头颅,他定能分辨得出来,但是三万颗脑袋丢在一起,只怕此间谁也不曾见过。

    “这里一共三万颗贼寇头颅,祭奠亡人也该够了。”

    范晏和张振远脸色齐齐变了,范晏更是两腿发软,额头虚汗直流。三万颗脑袋,那就是三万条人命,在他风轻云淡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不比收割了几亩庄稼有太多的不同。

    不分情由,不论罪孽轻重,凡落草为寇者,皆杀!天下皆闻定天王嗜杀决断,初见时范晏还绝言过其实,今日再见,便也觉得朝堂上的传闻不及十之一二。抑住心里的寒意,范晏重重答应一声,不敢再多看那头颅小山一眼。

    “镜州入秋的天气也还炎热,这些头颅早些埋了,还有山中那些尸身,如果不好掩埋那就放一把火烧了,免得传染瘟疫。”

    范晏和张振远齐齐咽了一口唾沫,眼皮狂跳地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七焰山上的贼寇业已伏诛,除了这些被杀的贼寇之外,另有近百人被俘,你和张将军将这些人押回大牢,严加审问。瀛湖山定有水寇的藏宝之地,你们将水寇搜刮来的财物取回,依照被贼寇残杀之人名录,连同州府官兵将士在内,奉以抚恤银两,若有多,留在府衙重整镜湖商行水道,如果不够,你将奏章上报朝廷和中书省,我会想办法从中斡旋。”

    “下官替镜州的百姓谢过王爷恩德!”范晏眼中含泪,长揖及地,恭恭敬敬地应道。

第二千四百二十五章 恢复名誉

    李落摆摆手:“还有第三件事。”

    “王爷请说。”

    李落回头扬声呼道:“苏夫人,请过来一见。”渡口的一间小竹屋中走出几人,皆为女子,而且俱都姿色过人,犹是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让范晏自从不惑之后十余年间难得悦动的心也不由得抽紧,错愕之后急忙垂下目光,这些女子十有**都和李落有关,少看为妙。

    齐淡如的脸色不太好,苏檀儿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宁泰好些,至少脚下没有浮虚,手脚还有些力气,不像她们母女手脚发软冰凉,吐的昏天黑地,腹中火烧一般的疼。

    只听说血海尸山,从未听说过把人的头颅堆积成山。虽说瀛湖山的众贼寇死不足惜,就算心里再恨不得将一众水寇碎尸万段,不过看着一条条人命被他和他麾下将士这般随意视之,也不自禁的毛骨悚然。

    “夫人好些了?”李落随口一问,不问还好,问过之后齐淡如和苏檀儿的脸色又开始发青,腹中一阵翻滚,想吐,只是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连暗骂他的力气都没了。

    齐淡如喘了一口气,呼吸之中好像还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味道,抬头看着他,目不转睛,眼神清澈见底,似是在问眼下她这般狼狈模样,是好些的样子吗!?

    李落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转向范晏,将齐淡如的来历略略说了一遍。范晏心中一动,喟然叹道:“若都是夫人这般巾帼,水寇怎能放肆到今天!”

    “我走之后,还要劳范大人为苏夫人恢复名誉。”

    “应该的,分内之事,下官定当办妥,下官在瀛湖山为苏夫人立一座牌坊……”

    李落展颜一笑,摇头回道:“不可,此事该知道的人知道就好,莫要大肆宣扬,虽说此次杀敌逾万,但难保没有侥幸逃脱的贼寇,不要为苏夫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至于牌坊大可不必,苏夫人还年轻,若是有朝一日得遇良人,未必不能再嫁,何苦让一座牌坊绑架了心意。”

    范晏尴尬地挠挠头,原想是拍马屁,没想到拍到了马蹄上,汗颜应道:“下官知错。”

    李落扫了一眼神色古怪的苏檀儿夫妇和略显羞愤的齐淡如,笑道:“苏夫人和宁公子伉俪此番有恩于大甘朝廷,日后在镜州,倘若不违律法,范大人请代我照拂一二。”

    “王爷放心,就算王爷不说,下官心里也有数。”

    “好,那就请范大人和张将军多多费心。”

    “王爷,您这是……”

    “我们就此作别,这些船先让给我,我须得尽早南下,不便多留,日后南归之时再与诸位把酒言欢。”李落轻笑拱手,众人皆是错愕,没想到他走的这么急。苏檀儿檀口微张,喃喃轻语,“王爷,你这就要走了吗?”

    “嗯,山高水长,终有重逢之日,宁公子,苏姑娘,愿两位百年好合。”

    苏檀儿眼眶泛红,轻轻依偎在宁泰身侧,宁泰亦是五味杂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要走,谁人能留?

    “苏夫人,早前之时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请莫怪。”李落诚颜一礼,“苏家寨若非久留之地,等此间事了,不如你就跟着苏姑娘去宁家吧。”

    宁泰忙不倏点头道:“岳母大人,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到时候也好和檀儿做个伴,要是在宁家住得不习惯,我和檀儿在外头买个宅子,我和檀儿时常还能回家待些时候呢。”

    齐淡如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轻声说道:“再说吧。”说话间将苏檀儿拉了过来,看着李落,倏地跪拜在地上,李落一惊,刚要去扶她,只听齐淡如固执地说,“王爷,请受民女一拜。”苏檀儿乖巧的跟着娘亲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这一拜,是为了苏平和惨死的瀛湖山百姓,李落和铁甲精骑来去匆匆,除了眼前诸人,也再没有当地的百姓,母女二人便是带瀛湖山的百姓跪谢李落和麾下将士,以及诸女的恩情。这一礼他受得,宁泰也跪了下来,李落侧身一让,只受了半礼。

    船只缓缓驶离,李落在船头向岸上诸人挥手作别,日头渐斜,在镜湖湖面上洒下片片碎金,战船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暮霭之中。

    上岸已是第二天清晨,迟立率军中骑兵将士等在岸上,这一次借娶亲之名将七焰山贼寇一网打尽,侥幸未死的草寇贼人不过是漏网之鱼,难成气候,别说镜州总兵将士,就连府衙的刑捕追查都未必能躲得了。

    大军南下之前,李落和迟立特意绕路去了一趟徐府,徐抱石设宴,李落却不曾入府,只在徐府门外见了他。

    徐抱石满脸红光,激动不已,欣喜呼道:“王爷旗开得胜,镜州百姓有福啊,别人草民说了不算,但徐府上下对王爷感恩戴德,日后若有用得着草民和徐家的地方,王爷尽管开口,草民万死不辞。”

    李落笑而不语,从迟立手中接过一坛酒,笑道:“此番平寇徐掌柜功不可没,我来去匆忙,这坛酒还是从路边的酒肆买的,委实寒酸了些,敬你一碗酒,礼数不周,叫徐掌柜笑话了。”

    徐抱石何来笑话的意思,连忙命人从府中拿酒碗出来,下人疾跑回府,少时端出一个木盘,上面有两只上好的彩釉酒碗。徐抱石双手捧着,笑得合不拢嘴,能与大甘定天王举杯共饮,在镜州那可是独一份的,而且不曾入府,街面上人来人往,他自然知道这是李落感念徐家鼎力相助之情,替徐府造了一把势,日后这镜州,除了官府,谁还敢小瞧徐家。当然了,宁家还是例外,宁居安生了个好儿子,得了个好儿媳,想到这里,这心里就更加热切,须得想尽办法将女儿嫁入宁家,到时候就高枕无忧了。

    李落亲自斟酒,徐抱石受宠若惊。

第二千四百二十六章 举杯共饮

    一双手微微颤抖,酒都洒了出来,三五日之后,定天王府前斟酒,与他举杯共饮之事定会传遍整个镜州。

    “徐掌柜,请。”李落双手捧起一只酒碗,与徐抱石碰杯之后一饮而尽。徐抱石也急忙喝完,不料喝得急了,呛得直咳嗽。李落朗笑一声,目光越过他,落在身后的徐西楼身上,笑道,“徐公子,我也敬你一杯。”

    徐西楼一愣,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我?还有我的份?”

    徐抱石兴致大好,回头笑骂了一句:“怎么,还要老子替你送过去!?”

    徐西楼急忙上前,却不敢应李落的平辈之礼,躬身接过酒碗,与李落饮了这一碗酒。

    “徐掌柜,后会有期了。”李落大笑一声,翻身上马,与诸将士疾驰而去。徐抱石眯着眼睛,怀里紧紧抱着没喝完的那坛酒,目送众将士远去,在府前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徐西楼一直陪在他身边,笑嘻嘻地说:“爹,这次咱们徐家可出尽风头了,爹你好眼力!”

    徐抱石嘿嘿一乐,把酒往徐西楼怀里一塞,道:“这坛酒封好了,埋好了,等祭祖的时候再拿出来,也叫祖宗们尝尝。”

    徐西楼忍俊不禁,笑道:“爹,这酒最多也就值二两银子。”

    “你知道个屁!”徐抱石瞪了他一眼,“二两?两千两都买不到!”说罢,心满意足地晃了进去,连着数日,徐府上下都能听到徐抱石失心疯的笑声。

    离开塘荷小市之后不久,梅舞袖便要辞行,谷梁泪挽留良久,她执意要走,无论如何也不肯留下。谷梁泪不好强求,只能暗自叹息,李落却是一句也没留过她,整日里逗弄着庄小七,叫离浅予好生嫉妒。

    要走了,梅舞袖还好,庄小七依依不舍,哭了好几次,只是以往最宠她的娘亲铁了心,呵斥了她好几次,就是不愿再留在李落和谷梁泪身边。

    “小七宝啊。”

    “落叔叔,我叫庄小七,不叫小七宝,再叫我小名,我不理你了。”

    “想溯雪姐姐吗?”

    “想。”

    “秋吉呢?”

    “想。”

    “府里的桂花糕、枣子饼、杏仁酥、糖糍糕……”

    庄小七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馋得眼睛都绿了,一个劲的吞口水。

    “想吃?”

    “想!”

    “那你想回弃名楼吗?”

    庄小七刚想点头,别梅舞袖狠狠掐了一下,小脸立马就哭丧起来,看看谆谆诱劝的李落,再瞧瞧脸色不善的娘亲,硬生生把一个想字咽了回去。

    “其实口舌之欲都是身外物,小七宝都长大了,锦衣玉食可以,粗茶淡饭也吃得,对不对?”

    “对呀。”庄小七眨了眨好看的眼睛,挺起胸膛脆声回道。

    “但是你溯雪姐姐和秋吉姐姐想你想的都哭了好几回呢。”

    “啊,那我去看她们。”

    “真的?”

    “真的!”

    “说话算数?”

    “算数!”

    “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拉勾!”

    “拉勾!”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没一点正形,梅舞袖眉梢抖了好几次,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们俩。谷梁泪掩口偷笑,这计谋用在一个小娃娃身上,委实丢人了些。

    李落摸摸庄小七头顶,故意叹了一口气:“要是你娘不让你去怎么办?”

    “那我自己去!”

    “庄小七!”梅舞袖厉喝一声,庄小七打了个哆嗦,艾艾期期地蔫了下来。李落哈哈大笑,“好,下回等你到了弃名楼,我就答应你,再也不叫你小七宝,叫你小七姑娘。”

    “一言为定!”

    梅舞袖气得脸色发白,李落添油加醋地感慨道:“女大不中留哦。”

    “王爷!”

    “哈哈,走咯,卓城再见!”

    “卓城见,落叔叔!”庄小七拼命挥舞着手,小脸绯红。等李落走的没影了,这才记起身边脸色铁青的娘亲,小声唤道,“娘。”

    “别叫我娘,你这么喜欢他,去管他叫娘。”

    “哎,可是落叔叔是男的呀。”

    梅舞袖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走,庄小七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扯着娘亲衣袖,不离不弃。

    “对了娘,婶婶给我一个小包裹,让我交给你,刚才忘了说。”

    梅舞袖回头看了一眼,庄小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包裹,很轻,梅舞袖打开之后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却是几张银票,约莫有千余两,足够她们母女安身了。梅舞袖轻轻将包裹挽了起来,依旧往前走,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两道身影慢慢远去,梅舞袖自己也不曾留意到,她带着庄小七走得是往北的路。

    宜州,尔绣城外。

    牧天狼大军尚在数十里外,过尔绣城而不入。

    城外的青山岗,绿水旁,李落牵着一架马车缓步而行,尔绣城的城门遥遥在望,路不管有多远,总有到的那一刻。

    李落勒住马缰,看着城门出神良久,和声说道:“到了。”马车的帘子动了一下,从里头探出一颗脑袋,是鞠蕊,看着不远处的尔绣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来一去,万里之遥,走得很远,最后还是回来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丢了。

    “剩下的路不远,我就不送你们了,鞠蕊,和你家小姐回家吧。”

    鞠蕊轻轻嗯了一声,偷偷摸了一把眼泪。李落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别伤心,卓城虽然繁华,但是值得留恋的东西未必有多少,去过,见过,也就罢了,尔绣城人杰地灵,是个好归处。”

    “知道了,谢谢王爷。”鞠蕊低低应了一声。李落看着车厢,脸上的表情复杂苦涩,到离别的时候,她却不愿见我么?

    等了片刻,车厢里无声无息,若非那杂乱的呼吸声,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一架空无一人的马车。鞠蕊看着车厢欲言又止,正打算开口呼唤,李落拦住了她,轻声说道:“不用了,相见不如不见吧,素和姑娘,后会有期,请多珍重,走了。”李落摆摆手,大步流星地往来路走去。鞠蕊在他身后哎了一声。

第二千四百二十七章 陌上花开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是那少年郎也不再是不知愁滋味的昔年昔日,总有离别的时候,他,最恨别离。

    马车没动,鞠蕊翘首张望,直到李落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才喃喃低语:“小姐,他走了,真的走了。”

    许久,她从车厢钻了出来,脸色很难看,却有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坦然。鞠蕊吃了一惊,总觉得小姐这个样子有些古怪,很渗人。

    素和图云下了马车,远远看去,他已走远,看不见了,这一别,怕是再没有重逢之日。她痴痴地看着天边,一眼望穿了前尘往事,卓城的确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人,但是他却拿走了她的心,而她再也拿不回来了。

    站了很久,鞠蕊低声劝道:“小姐,咱们走吧。”

    她置若罔闻,依旧没有动。脚边有不知名的莎草,被风吹着,轻轻在她裙摆旁呢喃低语,说些相思,说些断肠。

    “小姐……”又过了片刻,鞠蕊担忧起来,她和他之间的恩怨纠葛,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如果小姐依旧放不下他,活着与死了其实也不再有多少分别。

    “小姐。”鞠蕊隐隐有些不安,走到素和图云身边,举目一望,蓦地,脸色大变,惊呼道,“小姐,你怎么了?”

    素和图云脸色青黑,透着一股诡异的暗红,张口喷出一口鲜血,一瞬间七窍竟然都渗出了血珠,两行血泪顺着原本洁白如玉的脸颊流了下来,凄然一笑:“李玄楼,南陌欠你的,还请了。”说完,身子一软,缓缓跌倒在鞠蕊怀里。

    鞠蕊魂飞魄散,惊恐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不过她却再没有半点回应。

    两道人影风驰电掣般赶了过来,鞠蕊泪眼婆娑,见到来人惊叫一声:“老爷!”

    来人没有说话,眉头紧皱,运指如飞,连点她身上数个穴道,一脸的悲伤和心疼,沉喝道:“即刻入城,快!”说完抱起素和图云,往尔绣城狂奔而去,另外一人背上鞠蕊,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老马抖了抖脖子,甩飞一个讨厌的苍蝇,打了个响鼻,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该往后,站了一会,便自去路边啃起了青草。

    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白色花苞上点点落红,不经意间好像是花早开了,有凄婉,也有刹那芳华。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陌上的花开了,公子却已不在。

    宜州之外就是余州,南王宋家的余州。

    李落率部与袁骏兵合一处,大军继续行进,但不是很快,剑指扬南城,一路上既不张扬,也没有刻意低调。再低调也没有用处,牧天狼离开卓城的时候,宋家定然已经知道,或许还要更早得知他们南下的消息,大甘的事想瞒过宋家耳目不容易。

    在往前,就是余州卫府,本来想宋家必有布置,没想到州境上竟然不见宋家的一兵一卒,谦谦如君子,好礼待客来,让牧天狼诸将皆惊疑不定,不知道南王府打的什么算盘。

    大军在余州前安营扎寨,没有冒然挺进余州。宜州和卫府相接的地方有一条河,沿河的田野上不时有一片片冒出来的绿树翠竹,江南的烟雨洗过,绿的发黑。这条河李落不陌生,当年第一次南下余州的时候,言心就是在这条河的一座木桥上拦住自己,不想让他去扬南城。

    河流不宽,窄的地方只有丈余,前军将士已经搭好了五座丈余宽的木桥,足够牧天狼大军渡过这条河。

    袁骏和迟立跟在李落身边,一左一右,身后是中军骑,还有营中将士不知根脚的铁甲精骑。

    “天南诸地的水流太多,不利于骑兵作战啊,大河还好,水师作战无论胜败,总有章法可循,但是就像眼前这样的小河小溪最麻烦,耽误行军时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袁骏凝重地说道,面对养精蓄锐、蛰伏天南几十年的南王府,牧天狼上下都很小心,较之草海也许不如,但是比起西域诸国只会更强,而且算上牧天狼自己,当年在草海相柳儿手下也没讨到便宜,真要打起来,未必就能稳胜南王府。

    小心归小心,但是却没有哪个未战先怯,再厉害,难道还能比草海铁骑更要命不成。

    “所以这次南下,大将军才会以步兵营和射声营为主,长水营为辅,而牧天狼最精锐的越骑营和胡骑营都留在了北府。”

    李落轻轻一笑,看着天南之地烟波如画的景色,和声说道:“这一战,终还是要以骑兵定胜负的。”迟立和袁骏皆是不解,不过李落却没有道破天机,调转马头回营而去。诸将刚到营门前,有中军骑将士来报,有人求见,说是大将军的故人。

    故人?李落甚觉诧异,不知道是哪个故人来见,非得挑这个时候。进了中军大帐,前来拜会之人业已在帐中相候,中军骑诸将守在帐外,戒备森严,插翅难飞。

    进了营帐,陪着来人的是谷梁泪,再看座中诸人,果然是故人。李落惊讶一笑,拱手为礼,和颜笑道:“素前辈,雍大先生,你们怎么来了,快快请坐。”座中几人起身回礼,却是几个李落不曾想到的人,大隐于市掌教素惠清,许久未见的雍大先生,还有大隐于市这一辈最出色的两个门下弟子,言心和流云栈。

    几句寒暄,诸人各自落座,袁骏和迟立站在李落身后,虽有惊诧神色,不过皆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四位不速之客。李落向谷梁泪投去询问的眼神,谷梁泪轻轻摇头,只是说了几句闲话,没有说起他们此来所为何事。

    “王爷,当年一别,转眼已过数年之久,漠北一行,看来王爷颇有所获。”素惠清淡然说道。

    李落看了流云栈一眼,她低着头,鼻口观心,安静的有些异乎寻常,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去漠北的确遇到了一些人和一些事。

第二千四百二十八章 怨气

    不敢说有所收获,但幸亏有前辈指点,不算一头雾水,鹿野那伽之事云栈多有帮衬,还没来得及亲口道一声谢。”

    素惠清眼睛一亮,颔首笑道:“这么说王爷领悟到域了?”

    “应该是吧,在极北深处,我曾遇见一人,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在她手中施展的应该就是前辈所说的域,的确精妙难言,如果不是前辈指点,恐怕我会入得宝山却空手而归。”

    “哦,敢问是什么人?”

    李落没有隐瞒,直言回道:“上古一族,太白血剑。”

    素惠清沉默数息,流云栈定然已将鹿野那伽发生的事告诉给她了,自然也会知道血璃其人,太虚幻境一别,不知道现如今她人在哪里,不过血剑现在还在谷梁泪手中,她一定还会再来。

    “王爷这次南下,再兴兵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吧。”

    李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琢磨大隐于市诸人前来到底想做什么,是和以往那般劝阻他莫要对天南用兵,亦或是另有所图。自从他举兵以来,和大隐于市这个执掌大甘武林白道的巨擘牛耳就一直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当年执意护送云妃南下,便是和大隐于市交恶,论起亲疏远近,较之大隐于市他反而和魔门走的更近,木萧下在江湖上对他一向多有遥助,更不用说魔门后起之秀白寄恨的数次出手相助。早年间羽翼未丰时,鹰愁峡外若不是白寄恨助他一臂之力,恐怕未必能安安稳稳将长宁骗去狄州。再之后的东海鬼船与皖衣相识,虽然他一直猜不透此女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算计过他。再观大隐于市,他对言心起的杀心恐怕也就仅次于相柳儿,如此厚此薄彼,每每见到流云栈的时候都叫他颇有难堪之意。不过流云栈似乎更亲近自己多些,素惠清也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表现出敌视之意,哪怕他一向对大隐于市不假辞色,数次坏了大隐于市的布局,还有三生和道门,说一千道一万,实则他都处于大隐于市的对立局面上。

    “朝廷已昭告天下,削藩一事不可半途而废,而且此议是我提起上书的。”

    素惠清轻轻一笑,朝廷发布的公文已经天下皆知,她自然也看到了,不过是些冠冕堂皇之词,只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而已,不值得推敲。

    “王爷先封燕王,再征讨南王,在天下人看来难免是自相矛盾,削藩为名只怕不能服众。”

    “大甘朝廷早已不能服众,诸侯自立,现在只是一个南王和一个燕王,如果不削藩,不知道五府诸州还会再有多少个诸侯王,这不就是前辈的大隐于市想看到的吗。”

    “王爷有怨气。”

    “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自然会有怨气,前辈蕙质兰心,骗是骗不过的。”

    素惠清莞尔,他倒是还和当年一样的惫懒模样,偏生又是少年心性,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但是真正和他较量比试的时候才会发现他的手段狠辣决断,不缺赤子之心,又不拘于一格,这样的人真的难应付。

    “不知王爷对我大隐于市怨在何处?”

    李落微微吐了一口气,言心和流云栈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雍大先生倒是随和,笑眯眯地听他们说话,老神在在,一点也没有插话的意思。

    “大隐于市执掌武林一脉,根深蒂固,论底蕴犹在大甘朝廷之上。纵观过往,每逢乱世必有大隐于市的身影,立明君,应势造势,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套合纵连横的手段恐怕不比纵横一门差到哪里。早些年大甘朝廷风雨飘摇,乱世将起之时,你们大隐于市就现身人间,我知道大甘朝廷入不了你们法眼,选择南王府也在情理之中。成败而已,分对错很难,当初漠北秀同之盟后,草海联军南下,剑指整个天南,北府沦陷,相柳儿在草海虽说威望极高,但是她也约束不了那些草海铁骑,她不行,换成是我也不行,那一战北府有十余万百姓惨死,流离失所的不计其数,明面上歌功颂德谁不会说,文人墨客点缀的再怎么荡气回肠,但是那些易子而食的百姓怎么算?你们可知道一艘过江的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要陪船工多少晚,忍受屈辱才能在船上找一个三尺之地吗?这还是相柳儿严加管束之后的结果,一旦到了沙场,杀的人越多,人就越来越不像人。

    这个时候南王府在做什么?谋算中府诸州,他在背地里做了多少手脚,触手伸至朝堂后宫,联合皇子,不就是为了铲除绊脚石么。如果不是殷兄从中斡旋,别说南府七州,恐怕中府也得有一半到了南王府的手中,届时天下二分,宋家居天南,草海占了北府,分江而治,当然也是一种气象,就是不知道到时候那些死了的百姓,该算在谁的头上。如此作为,何来君子?大甘腐朽,但也未必就不如他!”

    “沉疴猛药,乱世重典,历来都是如此,王爷延续这个天下,凭一己之力解得了一时,但不过只是将那些矛盾延后了而已,并没有从根源上解开,不破不立,莫外如是。”言心忍不住插言说道。

    素惠清和声接道:“宋崖余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乘人之危,你有怨言也不为过,连山其人才智高绝,南王府得之失之,是他的命数,如果殷莫淮当年留在南王府,如今的天下恐怕会是另外一个局面。”

    李落嘴角浮现出一个古怪诡异地笑容,旁人不曾留意,流云栈却看见了,心里莫名的冷了一下。他和颜悦色地接道,“大甘沉疴已久不假,破而后立亦是正途,我无话可说,不过我姓李,便也是个凡人,做不到兼济天下,只求心安而已,所以我从未说过自己做得就是对,南王府怕也未必敢言吧。倒是这世事无常,朝代兴旺更替。

第二千四百二十九章 话不投机

    你们大隐于市沉浮其中,坐看潮起潮落,图的是什么?是心系天下百姓吗?千百年来从天下太平到烽烟四起,再回归平静,总逃不出这个轮回,一次次兜兜转转,到底也没有改变什么,要我这外人看你们大隐于市才是心性最冷漠的那群人。”

    “不单是王爷一人说我们大隐于市冷漠无情,王爷照拂百姓,大隐于市也有同样的心思,只不过立场不同,所求不同,结果便也不同,所以我从来没有以对错评断王爷。”

    “不说对错,那就说成败。前辈此来可是打算劝我放弃对南王府用兵吗?”

    “如果我说是,王爷会退兵吗?”素惠清轻笑问道,明明知道他不会答应,但是还是要问,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落呵呵一笑:“前辈对宋家的确厚爱有加,我与南王府势同水火,前辈的大隐于市一再替宋家出头,那就是我的敌人。”

    “大隐于市从未想和王爷为敌。”

    “是么?”李落冷笑一声,“漠北秀同,牧天狼挡在草海铁骑面前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当年昆江河畔,相柳儿以一张沙盘逼得我差点自尽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极北深处,我们和异鬼交战,我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你们又在何处?你们就只会坐着看戏么?如今我领军南下,你们就这么急着为他宋崖余打头阵,恕我无礼,大隐于市何来资格敢论我牧天狼的是非对错!”

    此言一出,帐中安静地异乎寻常,他这么咄咄逼人极为罕见,哪怕是对慧王之流,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是了,极少在言语之中如此愤慨,的确不常见的很。

    “王爷当初起兵之时,我的确不看好王爷,当年心儿南下余州,也是奉我之令,这一点我不隐瞒,时至今日,我也该承认对王爷看走了眼。”

    “即便如此,前辈亦要劝我放弃攻打南府?”

    素惠清沉默片刻,缓缓回道:“分则弱,合则两利,如果王爷可以不向天南用兵,我会亲自去一趟宋家,倘若宋崖余执意不肯,那将来的事就由王爷吧。”

    李落大笑一声:“看来天南宋家的确有什么值得前辈这般看重的地方,这天下之大,棋盘上经纬纵横,谁是执棋之人我竟也不知,好像很多人知道的都比我多,而我不过是个王府世子,一路多舛,敌友难辨,连自己身边都有血亲嫡长派来的密探,如果没有我身后这些将士袍泽同生共死,一刀一枪杀出今天的局面,这世上何来一个定天王?前辈的打算不用和我说,我们的路不同,我只是个过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唯死耳。”

    素惠清似乎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断然拒绝这个对他百害而无一利的提议,言心微微皱眉,言语之中他对大隐于市成见极深,恐怕很难走到一起。流云栈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大隐于市绝非只是他眼前看到的,能屹立江湖传承千百年,左右天下局势,自然不是寻常的江湖势力,就算他执掌大甘精锐牧天狼,流云栈知道自己的师父从来没有担忧或者怕过他,直到这一次知道他去过太虚幻境,好像才有了一点不同。

    “大甘有中兴之势,可是后继无人,你能坚持十年二十年,但是人固有一死,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隐忧还在,而且爆发的那一天为祸更烈。”

    “路要自己走,我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不如多走几步看看。”说完之后,李落看着流云栈,沉吟了很久,开口说道,“不管南王府是战是和,我都会马踏天南,与宋家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素惠清几人齐齐一震,雍大先生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和宋家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仇怨。

    “这,你不是前些时候才和他们在草海一同抵抗极北异鬼吗?”流云栈忧心忡忡,她当真不想他和自己的师门反目成仇。

    “前次是宋家卖给相柳儿的人情,却非是我,至于宋家为什么北上,倒不如你们去问宋崖余吧。”李落喝了一口茶,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我讨伐南王,于私,当年我还年幼时身边一个亲近之人因南王府的缘故而死,我就曾立誓要马踏天南,为她报仇,你们可以说我为了一己私利,意气用事,不过也有公事。”

    “王爷的公事就是大甘朝廷么?”

    “如果我只因为大甘朝廷,当年我就不会一意孤行,册立燕丹枫为燕王。”

    素惠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轻一笑:“今日一见,不料和王爷话不投机,只盼王爷早些解了心中的结吧。”

    李落看着大隐于市四人,心中明悟,她来见自己,并非是想劝自己如何,而是想看看他会如何。

    “既然如此,我有一事请教前辈。”

    “哦,王爷请直言。”

    “天火和渊雪,大隐于市到底是哪一边?”

    中军帐下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听得见帐外将士的哨声和战马嘶鸣。李落见她不回答,朗笑一声:“哈哈,好像谁都知道,就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牵着鼻子,一路走来跌跌撞撞,有些时候我就不自在的想,我能不死,会不会也是他们有意为之。”

    “王爷多虑了,你的出现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包括我们大隐于市。”

    李落见状,便已知道素惠清不愿告诉大隐于市到底是天火,亦或是渊雪,他同样也不甚在意,不管是天火和渊雪,在他眼中并无分别。镇族遗民视人命如草芥,杀人夺魂,化为异鬼,守住那座雪山。上古五族本是同气连枝,看守那座雪山,用镇族树化卦知的话说如果那座雪山中的东西出来,整个天下都会毁于一旦。李落不知道到那个时候这个天下会不会变成一个修罗场,但是他很清楚,如果异鬼南下,在这个天下毁灭之前,世上也就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

第二千四百三十章 火龙炮

    所以太白一族流放镇族,几乎将他们灭族,他是没有半点怜悯,倒是怪血璃不够心狠,没有杀光镇族族民。

    自然少不了黑剑白刀,他挑拨太白一族,让这个当年兴盛一时的古族凋零到只剩下血璃一人,而这一人,据说还是躺在棺材里睡了千年才侥幸活下来的。鹿野那伽山中那个自称黑剑白刀的老者到底是雪山深处那些人的棋子,亦或者只是混淆视听而已?

    李落虽然知道了天火渊雪,但是很快就发现揭开这面纱一角,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天火和渊雪,于这个天下而言,都死了才好。他不关心大隐于市份属天火还是渊雪,但南王宋家却不得不防,宋家的纵横刀决实则就是黑剑白刀传下的纵剑横刀绝学改头换面罢了,宋家如果是黑剑白刀的传人,不管那老者算好人还是算坏人,宋家必然是他和大甘朝廷的生死之敌。

    此战不单是要分胜负,更要决生死。

    “前辈想我做的事我做不到,我想宋家做的事南王更做不到,请恕我难以从命。前辈一路辛苦,我命将士备好酒菜,荒郊野外,有些寒酸,请前辈见谅。”

    这个委婉的逐客令,素惠清当然听得出来,和雍大先生相视一笑,还好,李落不曾调兵遣将,将他们强留在这里。

    “王爷公务繁忙,酒宴就不必了,今日多有叨扰,日后有缘再见。”素惠清话音刚落,李落就站起身来,和声说道,“不叨扰的,”然后口风一转,“既然如此,我送前辈出营。”

    帐中一静,谷梁泪俏脸一红,忍不住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言心和流云栈两人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在他诚恳的脸上清清楚楚写了四个字:慢走不送!

    素惠清忍俊不禁,苦笑摇头,难怪他能把言心惹得这么别扭,而让流云栈对他别有情愫。

    “王爷留步吧,临走之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前辈还请直言无妨。”

    “王爷此番与南王府兵戎相见,必会波及大甘五府,我想叫小徒言心留在牧天狼,不知道王爷可否应允?”

    李落略一沉吟,便即明白大隐于市的意思,留人在牧天狼,除了传递消息之外,大概也有要保护他的意思,不过倘若是这样……李落心中一动,莫非大隐于市也对南王府有所不满?

    看了言心一眼,她的脸上并无异色,该是在来之前已经商量过来,此刻带着淡淡的笑容。李落皱了皱眉头,指着流云栈问:“为什么不是她?”

    言心一怔,饶是她剑心通明的心性也不由得神色数变,呼吸稍稍一重,这才和缓下来。素惠清看着脸色微微发红的流云栈,轻笑一声,“她还有别的事。”

    “哦,那好吧。”似乎很不情愿,让言心好生郁闷,生平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嫌弃。

    素惠清和雍大先生去了哪里,李落没问,他也不曾派人跟着,也许他们会去余州,也许……不好猜,那就不猜了。

    言心留在牧天狼,确切地说是留在谷梁泪身边。故人重逢,没那么多生分,李落对言心敬而远之,不过却不曾要谷梁泪也怠慢她,所以两人相处得很融洽,红尘宫诸女对言心的印象也都上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李落这么不待见人家。大营之中倒是离浅予最合言心的心思,此子自从瀛湖山之后就一直跟着李落,原来是靠苏檀儿留在他身边,在得知她和李落不是夫妻之后果断把心思全都花在谷梁泪身上,也不知道她怎么花言巧语,竟然叫谷梁泪带上了她。李落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那一声声爹叫得着实让他心烦。

    聪慧的少年少女言心见过不少,但是能在这个年纪就有像她这样心性的极少,有不该是这个年龄孩子的冷静,更贴切地说是冷漠,心性亦正亦邪,只是疏于教导而已,多加调教,说不定就能传承大隐于市。言心问她,以后愿不愿和她走,离浅予有些纠结,大概也能看出眼前这个仙子一般的姑娘出身不凡,来头很大的,跟着她将来肯定受益匪浅。李落不置可否,离浅予去留他并不放在心上,再者说了,去到大隐于市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至少有大隐于市的规矩约束,不会无法无天。

    不过最后离浅予还是忍痛拒绝了,原因没说,但她郁闷了好些天,小脸皱巴巴的,心疼的要命,惹得红尘宫诸女偷笑不已,连着对她不假辞色,多有训诫的谷梁泪都面色和悦了许多。

    在这里,她最怕的就是谷梁泪,瀛湖山聚义堂中的一幕现在还时不时的能将她从梦中惊醒。

    原以为这一战会很快开始,南王府在余州边界不曾设防,牧天狼不敢轻易踏入南府七州,陈兵余州卫府北岸一带,两军间隔数百里,就这么僵持起来。

    直到半月之后,牧天狼辎重器械运到营中,看着那十尊犹如狰狞凶兽的火龙炮,言心也不由得心中发寒。牧天狼没有出击,恐怕就是在等这个大杀器。

    火龙炮入营的消息牧天狼并没有刻意遮掩,除了营中将士之外,想必南王府的眼线探子也俱已知晓这个秘密,李落索性就命中军骑和术营将士在营门外对着卫府的方向试了一枚火龙弹。只一枚,营门外远处的密林便倒出一片近十丈方圆的大坑,深处入地三尺有余,木屑横飞,老树新枝散落一地,这要在血肉之躯上炸开,估计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这一炮震惊了整个天南诸府,南王府显而易见的紧张起来,探马出没的更加频繁。言心在近处看得更清楚,此物杀敌或许有些笨重,但是攻城却是不二之选。扬南城城池高大雄壮,就是不知道在火龙炮上能坚持多久,除非是草海那般来去如风的骑兵才能让火龙炮失去作用,但是宋家盘踞天南诸州,水师冠绝天下不假。

第二千四百三十一章 王爷去哪了

    但是要说骑兵,怎也不如纵横大甘西北两府的牧天狼,就更别提草海铁骑了。

    这一战,他是有备而来。

    自从火龙炮炸响之后,李落就变得忙碌起来,大营之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将士摩拳擦掌,看情形不日便将出征。

    连着七日,言心都没有碰见过李落。原本两人就有隔阂,见了面最多也就是颔首示意,不过言心和谷梁泪住在一起,总会见到他,但是这数日里都不见他的踪影,一开始她还没有在意,但是一连数日好像都没看到他,渐生心绪不宁。言心未敢大意,大隐于市的剑心通明有灵犀一点,玄妙无方,既然是心绪不宁,多半就出事了。

    她去问了中军骑几将,众将士都不知道,有几人听了她的疑问,竟然才醒觉也是好些天不见大将军的影子了。心渐渐沉了下去,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军主帅多日不见踪影,任是谁都会觉出不妙。

    袁骏和迟立两将应该是知道的,但是这两人口风一向很严,尤其是袁骏,每每见了自己都绕着走,很是让她哭笑不得。至于迟立,想从他口中打探到李落的行踪比登天还难,除非他事先有过交代。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去问谷梁泪了。她知道李落去了哪,在听到言心的疑问之后就定定地看着她,就在言心以为谷梁泪不会说的时候,谷梁泪轻轻开口说道:“他不在军营里。”

    果然!言心深吸了一口气,难怪他要故意在营前试那门火龙炮,本以为是他先声夺人,激励军中士气,没想到他竟然只是为了吸引南王府的注意。

    “那王爷去了哪里?若是事关军中机密,王妃不用告诉我。”

    谷梁泪沉吟数息,放下手中缝补的衣裳,“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不过走之前他告诉我,他要去景阳州。”

    “景阳!?”言心大吃一惊,景阳和米南两州是宋家根基所在,经营日久犹胜余州,他去景阳州当然不可能是踏青游赏,更加不会只身前往。

    “他带了八千将士走的,已经走了八天,算算路程,应该已经到景阳州了吧。”

    言心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往传闻定天王善剑走偏锋,行险招,最是不拘于常理行事,只是传闻毕竟只是传闻,没有亲身体会的时候,很难感同身受,如今同处一营当中,这才明白江湖传闻恐怕还不及十之一二。

    以八千之数的将士就敢独闯敌营腹地,若非寻死,那只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

    景阳州有什么?言心想到这里,脸色骤变,此战之前大隐于市也有议论,南王经营南府的时间不短,就算牧天狼身经百战,有大甘最精锐的将士,但是这一战的结局他们也未必独看好李落。宋崖余父子,还有一个智计过人的南王正妃,牧天狼想大胜很难,就算惨胜也不容易,而且一旦陷入僵持,南王府坐拥地利人和,天时也不差他多少,铩羽而归也未可知。不过在听到他声东击西,剑指景阳州的时候,言心就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恐怕这一战的胜负要变了。

    景阳州是南府七州,更是南王府的粮仓所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景阳的戒备肯定极为森严,但是他敢纵兵深入虎穴,一定是有所凭借,一旦景阳出事,南王的军心怕是要有变了。

    就在言心知道了李落行踪的时候,南王府也知道了。

    余州扬南城,一封密函急报就摆在南王府议事厅的桌子上,宋崖余脸色铁青,座下诸将,连同知州贾和旭,州牧诸葛谨言,州判曹尚,巡检花聒,提刑按察使司闲章,都司指挥使匡界,都统大将典勋昌几人俱是面露惊容,谁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直闯龙潭虎穴。

    南王府虽说只是个王府,但是一应诸司衙门尽皆齐备,俨然是个小朝廷,这些年大甘鞭长莫及,南府七州实权官吏实则都已经换成了宋家的心腹之人,就算有几个朝廷委派的官吏,到了南府,要么被排挤,要么也多已改投南王帐下,要不然下场会怎样不用说都猜得到,别的不说,当年连一朝公主,万隆帝的亲妹妹都能在南府郁郁而终,死得不明不白,朝廷连句追责都没有,这些无根浮萍的寻常官吏又能如何。

    宋家自身也是人才辈出,年轻一代以无缺公子为首,惊艳天下,风头一时无二,领袖群伦。其实宋家又何止只有一个宋无缺,宋家人丁兴旺,杰出的弟子不少,像宋无夏宋无心之辈也都是难得一见的年少俊杰,而宋无缺的长兄,那个低调神秘的宋无方更加叫人忌惮。当年南下余州,李落只知宋无缺,后来才知道宋家年青一代中有一个丝毫不逊色于无缺公子的人物,便是宋家长公子宋无方。

    年青一代锋芒太露,反而遮盖了上一辈的风头,不论是雄才大略的南王宋崖余,还是宋秋宁,宋钓啄,又有几个是酒囊饭袋的平庸之辈。相比宋家,同为大甘世家的唐家就显得人丁凋零多了,这一辈幸亏出了一个唐梦觉,勉力撑着蜀州唐家,只不过唐家底蕴深厚,犹在宋家之上,就算这一辈后继无人,这般庞然大物依旧会按部就班的传承下去。

    “王爷,景阳州有五爷镇守,兵多将广,定天王冒进,必然讨不到好处,大公子又亲自带兵断其后路,说不定这次就能把他留在景阳州,蛇无头不过是条蚯蚓,牧天狼就算再厉害,到时候也只能落个残败的下场。”典勋昌率先说道。

    “是啊,如果没了他,除非再调遣云无雁南下,牧天狼袁骏和迟立之类想动我们南府,那是痴人说梦。”都司指挥使匡界略有兴奋之意,虽说他们据南府以逸待劳,但是面对威震天下的牧天狼其实心里都有不安,那可是和草海铁骑厮杀过的劲旅,不是当年淳亲王麾下的虾兵蟹将。

第二千四百三十二章 主动出击

    “袁骏和迟立也是牧天狼的猛将,不可小觑。”知州贾和旭更沉稳些,牧天狼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李落。

    “话是不假,牧天狼帐下猛将悍卒是不少,但是能服众的也就不过是三两人而已,云无雁尚在掖凉州,苍洱侯还在卓城,就剩他了,如果定天王在景阳折翼,想统领这十万大军,单凭袁骏和迟立却还不够看,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匡界不以为意地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袁骏和迟立的确不是易于之辈,在牧天狼中也是叫得上名字的将才,但是要想让这些桀骜悍卒言听计从,威望上还是要逊色一筹,一旦李落身陷南府腹地,兵危自然就解了,说不定到时候可以趁势北上,逐鹿中原,反正现在大甘朝廷和南王府已经撕破脸了。

    宋崖余没有说话,众人议论的前提都是李落会被困于景阳州,但是万一,只是万一,困不住又该如何?宋崖余心中渐渐有了烦躁之感,比起座下这些心腹,他更看重的是倘若李落还在宜州大营,以南王府的军力是不是也能与牧天狼一较高下,如果非要等李落失着才能退敌,就算赢了,北上昆江之时,他南王府可还能挡得住草海铁骑。

    宜州营前那一炮,让南府众将心寒了,人的名树的影,面对牧天狼,终究还是心怯。

    余州圩府。

    叶合城,榕合城一带,南王府陈兵亦有十万之众,领军之将便是宋无缺,此刻营中也在议事,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人,却不是宋无缺,而是一身戎装的南王妃虞红颜,凤目含煞,倾城倾国。下首有颜回,聂青,岳平戎,左伏章,俱是南王府这些年搜刮而来的后起之秀,皆有一身不俗的本领,较之殷莫淮或许差了些,但也是万中无一的人才,宋无夏也在,自然少不了宋家的泰山北斗,老谋深算的宋谋。

    “定天王这一手真是出人意料,初生牛犊不怕虎,啧啧,独闯龙潭虎穴,艺高人胆大,老咯老咯。”宋谋斜靠在椅子上,微微闭着眼睛,啧啧有声道。

    宋无缺瞥了自家这位老祖一眼,哭笑不得,两军未战,他倒是先夸起敌将来,也幸亏他辈分高,宋崖余见了也要毕恭毕敬,要不然单单这一句话就能治他扰乱军心之罪。

    “不过景阳州固若金汤,我爹守着,屯兵数万,定天王想断我南府粮仓也不容易。”宋无夏沉吟道。

    宋无缺点了点头:“无心也在,大哥业已离开扬南城,率骑兵驰援,定天王腹背受敌,只要五叔能坚持几日,景阳之危自解,就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是座中诸人都清楚他想说的是什么,如果宋秋宁守不住景阳,那宋无方的驰援就是一句笑话。但是宋秋宁会守不住吗?以不到一万的骑兵就想攻破宋家经营日久的景阳,更是踞城而守,兵力足有三万的宋家将士,宋秋宁和宋无心亦非庸才,尤其是宋无心,除了有些许恃才傲物之外,论真才实学,在宋家年轻一辈中至少能排到前五之列,再者说了,攻城之战不比旷野对敌,攻城如果想以少胜多极难,除非有内应,这一点宋无缺倒是有自信,景阳州不是余州,大甘朝廷想在景阳州安插细作难于登天,再加上宋秋宁的老持稳重,守住景阳应该不难。

    不过和扬南城南王府议事不同,营中诸人没有一个人露出轻松的表情,他们能想到的,那个人一定也能想得到,只会想的更多,不会更少,如此一来,他到底有何依仗,敢去绕道攻打景阳州?一旦攻不下来,宋无缺知道宋无方一定不会让他再有突围北上的机会。

    虞红颜听着他们议论,一言未发,既然他敢去景阳州,自然会有把握,更加不可能平白无故去送死。宋无缺亦是这般想法,看着虞红颜恭声问道:“母亲大人,您觉得呢?”

    虞红颜环视众人,朱唇轻启,缓声说道:“就当景阳失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众人皆是一滞,景阳失陷,这是最坏的结果,一旦断了粮草供给,虽说天南稻田熟得快,但是那也要数月之久,军中余粮消耗恐怕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如果牧天狼再全军压上,到时候的变数难以预料。

    “王妃娘娘,这,他真的能攻下景阳?”颜回有些怀疑地问。

    “定天王敢去景阳,当然不会是去送死,我虽然猜不到他会用什么办法,但是宜州牧天狼营前那一尊火炮你们也见识了,说不定他还有什么攻城利器,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诸将齐齐点头,面对李落和他的牧天狼,的确不能掉以轻心,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宋秋宁守住景阳最好,如果景阳失陷,也得有对策才好。

    “既然定天王去了景阳,大哥也已经率军救援,定天王这一手的确出人意料,不过这也是个机会。”宋无缺沉声说道。

    座中诸人都是心思敏锐之辈,闻弦知雅意,宋无缺意在宜州的牧天狼。

    “世子是想攻打宜州的牧天狼,主动出击?”

    “嗯。”宋无缺点了点头,看着虞红颜说道,“他兵合一处,我该猜到他另有算计,是我疏忽了,请母亲大人责罚。不过眼下的确是个机会,我想离营之前他多半会让袁骏和迟立固守,不会冒然出击,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一试牧天狼的实力。虽说南王府兵力不弱,但是毕竟不如他们经历过战场厮杀,那些生死之间的经验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绝非读几年兵书,操练几年阵法就能习得,而我们天南将士真正上战场厮杀的并不多,一开始输几战不要紧,就怕到真正决胜负分生死的时候暴露不足,一败涂地,那个时候定天王决计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这件事不怪你,除了他,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而今南府,我们几人不算,恐怕别人都在想他是自投罗网吧。

第二千四百三十三章 断其粮草

    好了,景阳的事愁也没用,但愿无方能早点到。还有,当初你随他北上草海,和他同阵抗敌,与牧天狼近在咫尺,与我们南王府精锐相较,差得远吗?”

    “这个……”宋无缺看了宋谋一眼,略显难堪。宋谋坐直了身子,沉声回道,“那一战,怎么说呢,剑拔弩张虽是真的,但要说激烈可就未必,对着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谁去都是送死,瞧不出来谁厉害谁窝囊,而且牧天狼不爱出风头,没有留力,也不算全力施展,当时的情形和无缺带去的天南弟子差不多,但是如果真要拿那些作为衡量,恐怕就中了他的圈套。”

    宋无缺脸色微变:“叔公,您是说在草海时定天王就已经决定要攻打南府了吗?”

    “哈哈,这念头他早就有,不过是被相柳儿耽搁了些时候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依无缺所言,先试一试牧天狼的真实实力,免得一上来吃了暗亏。”虞红颜淡淡说道,她心里隐隐觉得景阳失陷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宋无缺传令,诸军准备北出余州,先发制人。就在军令刚刚传下去,诸将还没有离开中军大帐的时候,一骑急报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满头是汗,神色匆忙。诸将连忙停下脚步,齐齐回头看着交到宋无缺手中的军情急报。宋无缺看了虞红颜和宋谋一眼,两人微微点头,宋无缺深吸了一口气,这份军情急报很烫手,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郁起来。

    打开急报,字数不多,他刚看一眼,就忍不住闷哼一声。在众人屏息静气地注目中,苦涩说道:“景阳城失陷!”

    诸将齐声惊呼,这才几天,景阳城就破了!宋无夏脸色大变,急急问道:“二哥,我爹,他……”

    宋无缺定了定心神,多看了一眼,脸上泛起一阵愤怒,一字一句地念道:“五叔被擒,无心死战阵亡,镇守景阳的三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不到三千兵卒逃了出去。”

    “什么!?”诸将齐齐失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无缺手中那张军情急报,岳平戎喃喃自语,“不会是哪里出错了吧。”

    宋无缺蓦地攥紧了手掌,脸色铁青,遏制不住的怒意,他也希望消息是假的,但是这个几乎没有可能,军中没有人敢捏造这样的急报,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时,虞红颜问了一句:“无方到了景阳没有?”

    将士汗流浃背,急急说道:“回王妃,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世子离景阳城还有三个时辰的路程。”

    虞红颜略一沉吟,惊咦一声:“算上消息传回来花费的时间,也就是说至少在无方赶到景阳城的六个时辰以前,大甘的军队就攻破了景阳城,如果他不会飞的话,那也就是说……”虞红颜闭口不言,宋谋摇摇头,苦笑地看着呆若木鸡的营中诸将,“他攻陷景阳城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众将哗然,都是熟读过兵书兵法的人,自然知道攻城的难度,三万守军,将领还不是酒囊饭袋,景阳城就算比不了扬南城,但也不是纸糊的,想在两个时辰之中攻打下来,除非是有数倍与守军的兵力,还得有攻城的利器,比如牧天狼军营中的火龙炮之类的器物,要不然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破城池,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他和牧天狼做到的,果然,虞红颜料想的没有错,要众人早早做好景阳城破的准备,话是说了,但是当真发生的时候却还是叫人久久不能平静。

    营中兵将调动,大军即刻进发,向宜州牧天狼大营进逼,所有南王府的将领都在暗自猜测一件事,那就是他会将景阳城里的辎重粮草如何处置。

    在同一个时间里,李落也面临着一样的选择,他要将眼前看到的这些粮食怎么办。都说南府富足,宋家家底比大甘国库还要充裕,他是相信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没有一个直观的印象,但是直到此刻攻破景阳城之后,他才明白枢密院的那几页纸远远描述不到宋家富足的真实景象。

    米面成山,各种五谷杂粮分门别类,堆在藏窖中简直就是一个小些的湖泊,看得人头晕目眩,乘一艘船走上一圈怕不是须得大半天光景,这还只是表面,深不知几许。呼察冬蝉惊讶地张大了嘴,喃喃自语:“这要吃多少年才吃得完!”

    这还只是粮食,景阳城中还有别的,诸如奇珍异宝也不再少数,而且这只是一座景阳城而已,南府七州,宋家的私藏不知道还有多少,这么算的话的确要比大甘朝廷富足得多。

    两军交战,兵力只是其一,同样也是国力的较量,粮草只是最直接的表现,将士的军饷,阵亡袍泽的抚恤银两,兵器战马器械药草,还有打了胜仗之后的赏银,那一个都是要花钱的,就算一支军队再精锐难挡,没钱没粮,终究难逃一败。

    打仗,除了打人,还有钱财。宋家的天时地利人和丝毫不逊色于他,这一战会很辛苦。

    “大将军,怎么搬?”不是怎么办而是怎么搬,呼察冬蝉眼冒金星,这要把景阳城搬回去,牧天狼就发了!

    看着呼察冬蝉这幅财迷心窍的模样,李落苦笑不得,先不说这不下十万斤的粮食,要想搬走就算让牧天狼将士都来也须得数月光景,此行只有八千余众,累死都搬不完,更别说那些铁甲精骑了,让他们杀人可以,搬东西?李落怀疑令发之时,就是他们哗变的一刻。

    “搬不走了。”

    “哎!”呼察冬蝉长叹一声,太可惜了,蹲下身子攥了攥细密的米粒,遗憾失望之色显于颜表,“那怎么办?”

    李落定定地看着,良久之后缓缓说道:“毁了吧。”

    “啊!”呼察冬蝉的心好疼,如果不毁了这些粮食那就只能留在这里还给南王府,如此一来攻打景阳城就没有半分必要。心疼归心疼,她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千四百三十四章 不出城者死

    断其后军粮草,这在两军作战之中实属常见,杀人放火,绝不恋战。但是想把这么多粮草毁了也不容易,放火烧只怕也须得月余才能烧干净。

    “放火烧?”

    “将城中火油搜集起来倒入米粮之中。”

    呼察冬蝉脸色微微一变,这是一条绝户之计,混入火油的粮食不能吃,洗也洗不干净,就怕有百姓舍不得当成种子种下去,数月之后便会发现没有一粒能够发芽。

    呼察冬蝉率领军中除却铁甲精骑不算的骑兵前去城中各处搜刮火油,倒入粮仓之中。这些金银财物李落没有多看一眼,只要不是现在南王府能用得上的,留下来也无妨。

    李落离开粮仓,街上有百余铁甲精骑围在一处,见李落过来,分出一条路,走近一看,宋秋宁披头散发地被铁甲精骑看押在地上,半边身子染血,气息紊乱,受伤颇重。

    宋秋宁抬头看了一眼走到身前的李落,眼睛里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和仇视,自然不会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复杂的神色里反而是冷漠多些。

    两军阵前,本就是你死我活,李落也没有惺惺作态的虚伪打算,无声上前割断绑住他的绳索。宋秋宁一怔,看着李落惊讶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你们南王府援军还有两个时辰到景阳城,你从东门离开景阳城,后会有期。”

    宋秋宁有一息错愕,他原以为李落要么杀了他,要么将他擒为人质,用作筹码,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地放走自己。惊讶之余,宋秋宁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恨意,冷然说道:“沙场交战,生死自有天命,我为阶下囚,是技不如人,王爷大可不必用这种手段来羞辱我们宋家。”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声说道:“我只当宋家是大甘朝廷的心腹大患,我敌视宋家不假,但说羞辱我却还没有那么下作,放前辈离去,是为当年数面之缘的情分而已,下次再见,我自当不会手下留情,前辈也不必留情。”

    宋秋宁没有回答,漠然看着他,分辨他口中说话是真是假。时辰不多了,李落招了招手,有军中将士赶来一架马车,车板上放着一具尸体,胸前的衣裳已经染成了鲜红颜色,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血迹还没有干,也不知道他吐了多少血。宋秋宁一望之下一股汹汹怒火直直窜上头顶,发丝根根似要立了起来,猛地直起身子,低吼道:“无心……定天王,是你杀了他!”

    李落面不改色:“尸体我留之无用,请前辈带回你们宋家安葬吧。”说完微微一顿,“他宁可战死也不愿退,这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李落风轻云淡,更叫宋秋宁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此仇我宋家定会讨回来,我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还有无缺和无方,他们一定会给自己的兄弟报仇!”

    李落淡然一笑:“理该如此,前辈也不必如此动怒,比起宋无心被我军中将士围杀,卓城我那皇兄还是我亲手逼死的,宋家的有些事想必前辈也是知晓的,比起兄弟相残,他的死法倒也还算痛快,不是么?”

    宋秋宁脸色一变,恨是极恨,但是被他一句话堵住了嘴,无言应对。

    “前辈走吧,活着才能报仇,也好将此战始末告诉宋崖余,还能让他们多提防些,总比死在这里有用处。”说完之后,李落便不再多说,命将士将宋秋宁和宋无心的尸首送去东城城门前。而后命将士将景阳城中所有百姓都驱赶到了西城门前。看着大甘将士手中明晃晃的刀枪和看不见表情的铁甲精骑,景阳城中的百姓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这些不知道要拿他们如何的大甘将士,但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自己也是大甘百姓,在他们眼中,天南只有南王,没有大甘朝廷。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在景阳城百姓眼里,李落和麾下牧天狼不过是入侵家园的敌人而已,谁还会记得这片土地名义上还是大甘的疆土。

    “大将军,南王府的援军不远了。”呼察冬蝉站在城头上大喝一声,“还有不足三里的路程,是骑兵,看扬尘约莫有三万到五万敌骑。”

    李落点了点头,沉喝一声:“付将军,点火!”

    付秀书领命,清啸一声,只见千余射声营箭术精绝的兵将打马飞奔而出,在城中各处放火,眨眼之间城中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站在西城一侧也能感受到逼人的热意。火烧得很快,火势很快连成一片,将整个景阳城都笼罩起来,少不了助燃之物。

    城下百姓见状嘈杂哭喊起来,这一把火烧过之后,他们的家就没了。一个老者推搡着身前一名铁甲精骑,施出全身的力气从人缝里挤了过来,高声怒斥,扑向李落。李落眼角微微抽搐,他不知道这老者是什么人,也许是个私塾的先生,也许是个行医的岐黄高手,也许也曾是大甘的百姓。

    鸣鸿刀出鞘,老者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双膝一软,跪在李落马前,再也没有起来。就在李落出刀的一刹那,围着城中百姓的数百铁甲精骑挥刀斩下,只是眨眼的工夫,城门前就多了数百具尸体。咒骂的声音小了,城门前安静了,压抑着的哭声多了,夹在血腥味和刺鼻的浓烟味,呛的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

    “打开城门。”

    “打开城门!”头顶呼察冬蝉传来一声脆喝,城门缓缓放下,城门前的百姓茫然看着放下的城门,不知道这些凶神恶煞要做什么。李落从怀中掏出一张面具,好久没有再戴过的那张大罗鬼面具,轻轻放在手中抚摸着边缘。

    “大将军!”城头呼察冬蝉的声音急切起来,这是宋家的援兵到了。

    李落一指放下的城门,声音不大,但是城门前这些景阳城中的百姓半数都听得清清楚楚:“出城,不出城者死,奔行慢者死!”

    百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第二千四百三十五章 他去滇州了

    但是刚刚被杀的那些人身上的血还没流干净,留在这里会死人的。一听这话,人群蜂拥而出,从西城城门争先恐后地挤出去,哭爹叫娘搅成一团,乱糟糟不成章法。等这些百姓都从城门挤过去之后,地上便多了近百被人活活踩踏至死的无辜百姓,还有几个没断气的,躺在地上抽搐,犹似那些离水上岸的鱼。死的人多是老幼,还有一具是个母亲护着年幼的孩子倒在地上,母亲已经被人踩得面目全非,但是她的手、肩和胸膛还紧紧护着身子下那个孩子。

    李落走过去的时候,那孩子没死,从母亲身躯的缝隙中看着缓缓走近的李落,那双目光里有这个世上最纯最恶毒的恨!他的眼睛疼了一下,那道目光有些灼人,心虽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疼,只是有些沉重,重的像把十万大山都压在心头。所以他只能戴上那张面具,在面具戴上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逼近西城城门的冲天大火,来去匆忙,都不曾多留意一眼景阳城的模样,只从还没来得及被火焰吞噬的街道和房屋上看出一丝江南烟雨的秀气和干净,北栅门,河阜头,街道地面上的石板很陈旧,被来来往往的路人磨去了许多棱角,却沉淀了岁月烟火的气息。沿着街,一边是开阔地,一边是鳞次栉比的房屋,灰砖砌成的矮墙,墙头爬着瓜秧,还有顶着头的几朵黄花,矮墙后那些庭院轻轻翘起的檐角,转角的竹楼,平日里应该很热闹,或许先生说书,或许有人吊几句嗓子,楼前定会围上很多人,听得兴头,忍不住一个个鼓掌叫好,还有那些不知疲倦的娃娃,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像瓜秧上走走停停的蜜蜂和蝴蝶……这个景色只在李落眼前闪了一下,下一瞬,就被飘过来的浓烟和火星揽入怀中。

    一声清啸,马蹄声从城门下清越地扬了出来,他终是戴上面具,一马当先,紧随人群之后冲了出去。呼察冬蝉娇喝一声,从城头一跃而下,落地时一匹空着鞍的战马刚巧被中军骑将士牵了过来,她手在马鞍上微微一撑,身子在半空中向后一拧,稳稳坐在马鞍上,而那匹战马似乎都没察觉到自己身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好俊的骑术!看不清铁甲精骑的表情,但是中军骑和射声营的将士却都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声彩!

    八千骑兵出西城城门,也不知道那个被他母亲拼死护住的孩子是死是活。

    宋家阵前。

    儒雅沉稳,甚或是有些冷漠的宋无方看着蜂拥而至的景阳城百姓,大甘骑兵就在身后,像赶着羊群一样将这些城中百姓驱赶着迎向他们。宋无方神色未变,只是脸上多出一丝无奈,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他倒是狠得下心来。”

    宋无方战马左右各有一人,左侧是个气息如刀,身形像刀,面庞也像一把刀的清瘦男子,年纪三十开外,在他身上虽然看不见一把刀,但是分分明明让人觉得他是个擅长用刀的绝顶高手,很像草海的分叶刀或是狂鹰。右侧是个身穿戎装的将军,方面大耳,相貌不张扬显眼,比起一旁的宋无方多少显得有些其貌不扬。不过他身上的气势半点也没有被掩盖,好似不争不抢,喜欢他,他就在那里,厌恶他,他也在那里,当厚重如山如岳,只看一眼,莫名的给人一种他在那里才是对的感觉,不管有什么天崩地裂,他都挡得下来。

    紧靠三人立马身后的是李落有过一面之缘的逍遥侯,当年他投身南王府,被宋崖余奉为座上宾,如今南府战乱,是他该出一份力的时候。一旁还有雷卷,也许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沙场厮杀,脸色有些泛红,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个眨眼就到阵前的大甘骑兵。

    “让他们过去。”宋无方沉声传令,像刀一样的男子多看了他一眼,不过一旁那个气势如渊的将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传令大军避其锋,让大甘骑兵过去。

    宋无方看着如潮水洪流的大甘骑兵擦身而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即平复下来。在南府,他可以视百姓如刍狗,但是南王府不行。李落狠,宋无方的应变也不慢,只是景阳城还是来晚了。看着城中冒起的阵阵浓烟,他料到景阳城的粮仓已经完了,宋秋宁和宋无心两人竟然连大甘骑兵半天都没有挡下,说实话,他不认为自己所率的四万南府骑兵能胜过大甘定天王,所以方才让他过去,并非只是因为要救这些刀尖上的南府百姓,以他的心性,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决计不会轻易出手。

    景阳城破,宋秋宁被擒,之后被放,宋无心战死,宋无方任李落率军安然突围离去,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余州。

    宋家十万大军已在卫府,和牧天狼咫尺之遥。景阳战报一封接着一封,搅得南王府诸将心神不宁,着实不是滋味。又是一封战报,一刻前刚刚入营,现在就摆在中军帐的案几上。

    宋无缺打开一瞧,是李落及所率骑兵将士的行踪密报,轻轻咦了一声:“良归府?他怎么去滇州了?”

    诸将皆是错愕,滇州?良归府?滇州有什么?

    虞红颜本无在意,一息之后,猛地伸手将战报密函抢了过来,仔细看了几眼,娇躯轻轻发抖,咬牙切齿地叫道:“这个混蛋!”

    宋无缺一愣神,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想了想,忽然脸色大变,闷哼一声:“他是去……”

    虞红颜猛地起身,看模样是要带兵驰援,不过马上颓然坐下,现在再去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只能听天由命。她忽然心里有了一股无力感,隐约明白当年他北上草海,将草海七部八十三族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相柳儿心里的无奈和憎恨,哪怕会死,但是死之前会叫人很难受。

    帐中诸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第二千四百三十六章 再来夜霜镇

    不知道定天王去漳州为何会让智计过人处变不惊的南王妃如此乱了方寸,宋谋多少是知道些的,担忧地看着宋无缺母子,只是卫府和良归府相距甚远,鞭长莫及。

    如果是滇州,他去的地方只能有一个,夜霜镇。

    就在虞红颜火冒三丈的时候,李落已在夜霜镇门口,眼前绿树如帐,满眼皆是绿意,生机勃勃,只不过……呼察冬蝉挠挠脸颊,狐疑地问:“这里有个镇子?”说完之后还瞥了自家大将军一眼,莫非这些日子日夜兼程,有些糊涂了。

    李落笑而不语,踏前几步,站在一株绿树下,微微仰头,长啸一声,提气喝道:“故人来访,请现身一见。”

    风吹过,绿树沙沙作响,倒是有几只鸟儿受了惊,啼叫几声,但是没有丝毫人语声。呼察冬蝉撇了撇嘴,和付秀书相视一眼,难不成大将军真的失心疯了,这里怎么看都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蛮荒之地,猴子或许有,人恐怕是不会有的。

    武塔摸摸脑袋,瓮声说道:“大将军,不如叫俺拔几棵树,开出条路,进去瞅瞅。”

    李落连忙阻道:“不可,我们是来会友,不是打仗,再等等。”

    一刻……

    两刻……

    三刻……

    武塔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株大树下挠着痒痒,呼察冬蝉下马蹲在地上数蚂蚁,付秀书不敢这么随意,绷直了身子,目不斜视,只是鼻尖上隐隐有了汗意。李落甚是尴尬,摸了摸鼻尖,又再扬声唤道:“虞大哥,在下李落,特来拜会故人。”

    过了一会,还是没有动静,李落有些狐疑,难不成是夜霜镇的那些人已经离开了这里,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半天没有半点回应。就在这时,忽听头顶传来一阵掠空而过的细微风声,众人抬头,就见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树枝干上探出来一颗脑袋,滴溜溜圆乎乎的眼睛瞧了瞧一众将士。李落眼中闪过喜色,微笑着扬了扬手:“阿狸……”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只云猫极其人性化在满是绒毛的脸上显出一个鄙夷的神情,一仰头,看也不看李落一眼,蹦蹦跳跳地没入绿叶中不见了身影。李落僵在当场,扬起的手无处安放,好生窘迫。呼察冬蝉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叫道:“大将军,这是你的故人?”

    李落嘿了一声,故的确是故,但是人就算不上了,充其量也是一只故猫。

    少顷,就在李落思索要不要进去看一看的时候,林中传来走动的声音,呼察冬蝉眼睛一凝,翻身上马,轻轻摸上马刀刀柄,武塔站了起来,和身旁那株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古树一般模样,稳如苍松。

    林中显出人影,一行六七人谨慎戒备地走了出来,当先那人是个苍劲的大汉,满脸胡子,随意穿了件布衫,倒是和武塔有异曲同工之处。

    李落朗笑一声:“虞大哥,好久不见。”

    大汉看着翻身下马的李落,仔细瞧了半晌,有些眼熟,但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身穿惊邪甲的年轻将领。身后有个清秀机灵的少年郎,盯着李落看了一会,惊呼道:“胡子叔,是李大哥!你从海里捞上来被青姐姐救活的李大哥!”

    虞昭一怔,仔细看了半天,终于认出眼前来人是谁,放下戒备,上前几步走到李落身前,大笑道:“李兄弟,怎么是你!”

    李落躬身一礼,笑道:“路过此地,特意来看看你们。”说完从马鞍旁解下两枚硕大的水囊,笑道,“青州从事,大甘最好的酒。”

    虞昭哈哈大笑起来,很热切地拍着李落肩头,让中军骑诸将的神色一紧,不过李落却无半点异状,任由他的手落在自己肩头。

    “有心了,不过你这是……”虞昭看着他身后的将士,有些摸不着头脑。

    “哈哈,我这是不请自来,天南不怎么欢迎我,说不得只好出此下策。”

    虞昭愣愣地看着他,虽说在夜霜镇待过些日子,但是他从未说过自己是什么人,虞昭也没问过,如今看来,他一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极可能是山外有身份的大人物。

    “走,好久不见,咱们好好喝一杯,刚巧昨个猎了一头山猪,你请我喝酒,我请你吃肉。”虞昭很高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些陌生的将士。

    李落含笑点了点头,没有带太多人进去夜霜镇,只带了呼察冬蝉和武塔,其余兵将都留在外头。虞昭觉得有些不妥,不过看着这些将士,夜霜镇的确是安顿不下,只好歉然看了看付秀书诸人,挥手打了声招呼,带着李落进了夜霜镇。

    这是他第二次来夜霜镇,满目苍翠,处处生机,和当年一模一样。呼察冬蝉和武塔都是头一次得见,见识过草海景色,这里又是另外一种风景,层峦叠嶂,天地造化将绿色的染料抖落山岗,写意的泼洒出去。绿树一棵靠着一棵,叶子一片压着一片,仿佛置身一个绿色的海洋,再有那些鲜艳的花,大的如斗,小的只有针尖大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花草树木,让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这地方,秋吉一定喜欢。

    屋子建在树上,和鹿野那伽山有些雷同,论精致不如骨雅,甚或是有些简陋,不过更加自然,好似这些屋子不是人搭建出来的,而是这些古树自己长出来的,不走到近处,决计发现不了。

    小五最高兴,围着李落问东问西,当初送李落北上,他年纪小,没能同行,如今长大了,胡子叔已经答应他要带他出去山外边见见世面,不过也要先问问山外的模样,免得到时候丢人。

    镇子里的人见到陌生人都有些诧异,但是没有敌意,只有好奇,等知道了李落就是当年小青救的那个少年郎之后就更加好奇了,围着他指指点点,好奇地看着这一身惊邪甲,还有身边容颜娇艳的呼察冬蝉,猜测他们是不是成亲了,而武塔只是个背行囊的扈从。

第二千四百三十七章 山外的身份

    让呼察冬蝉羞红了脸,偏生又不能发作,只能默不做声。

    还是那个树上的台子,小五和几个青壮汉子驾轻就熟地将山猪收拾干净,李落知道,原本的时候这只山猪是村子里很多人一天的口粮,有时候打到的猎物多,剩下的还要晾干做成熏肉,以备粮食短缺的时候。极少的时候他们才会像眼下这样聚在一起,纵情笑语,男女老少都能吃个饱,无须去想明天的烦心事。一般这样的时候都是夜霜镇重要的日子,或者是捕猎大有所获,村子丰衣足食的时候才偶有这样的聚会。今个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李落来了。

    呼察冬蝉喜欢热闹,武塔虽有些不善言辞,但是心性随和,自然也是欢喜。李落笑着坐在一根树干上,看着围着虞昭的那些娃娃和少年郎,肉香扑鼻,一个个口水流的好长。

    若在外头,烤一只山猪,或是一头牛,一只羊,莫说一个鼎食人家,就是一个寻常村子也不算是什么难事,但是在这里却不一样。呼察冬蝉很快就和夜霜镇的村民熟络起来,武塔也有人暗送秋波,在这样的地方,清秀远不如粗壮有用,他摸摸脑门,倒是有点难为情,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只山猪意味着什么。

    肉香飘了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只叫阿狸的云猫钻了出来,蹲在李落头顶,趾高气昂地看着虞昭手里的野味。

    呼察冬蝉打开了水囊,酒香飘了出来,众人齐齐惊呼,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醇香的酒。夜霜镇也有人家自己酿些酒,清香有之,但是醇香就要差些,技艺毕竟不如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酿酒世家。

    虞昭端起酒碗闻了闻,一脸陶醉,向李落举碗示意,朗笑道:“李兄弟,这酒很贵吧?”

    “不贵,就是不太常见。”

    五十年的青州从事,当然不常见。虞昭虽然不怎么懂酒,但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也知道,这两袋子酒一定很贵,如果说出价钱,估计这酒他未必喝得下去。

    李落一直不懂虞红颜贵为南王正妃,在天南七州只手遮天,为何独独对夜霜镇这般小气,但凡动个念头,夜霜镇村民的日子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酒是好酒,肉也不差,加上林子里的新鲜山果,让在弃名楼吃刁了嘴的呼察冬蝉都赞不绝口,大快朵颐。

    明月初上,山里不冷不热,在卓城已是入冬的季节,在滇州,入冬的季节是一年里难得清爽的时候。

    虞昭拿了两枚果子走到李落身边坐下,递给他一个,自己拿了一个,随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说:“你来的不巧,青姑娘不在。”

    李落看了看手里的果子,也咬了一口,笑道:“这算来得巧。”

    “啊,为什么?”

    李落看着一脸不解的虞昭,思量片刻,“小青姑娘没有说?”

    “说什么?”虞昭一脸不解

    李落摸摸鼻尖,实在是猜不透她到底怎么想:“你知道小青姑娘在山外边的身份吗?”

    虞昭点了点头:“知道,好像是嫁给一个很有权势的人了,还给那个人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李落怔怔无语,良久无言以对,她怪,虞昭也怪,夜霜镇里就没一个正常些的人。

    “我知道李兄弟在想什么。”

    “咦?我在想什么?”

    虞昭没有回答,反而说道:“你知道青姑娘嫁人之后她从来没有带过她的丈夫来过夜霜镇,就连她的亲生儿女也没有来过夜霜镇吗?”

    “这个,的确不知。可有缘故?”

    “有啊。”虞昭张口,忽然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摇摇头说,“不行,等以后你见了青姑娘当面问她,她不喜欢人在背后议论。”

    李落没有追问:“她从来没说过我是谁?”

    “没有,她不说的事我们很少问。”

    “哈哈,说来也巧,我和她的夫君是仇人,这次南下滇州,其实我是杀过来的,今夜之后,我还得再带兵杀出去。”

    虞昭吃惊地看着他,问道:“真的?”

    李落点点头:“真的。”

    “那青姑娘……”

    “嗯,她自然会帮她的夫君。”

    虞昭微微变色,神色尴尬地看着他。李落哈哈大笑:“虞大哥放心,她在外是宋家夫人,要杀我天经地义。不过在夜霜镇她是小青姑娘,与我无冤无仇,不会争个你死我活。”

    虞昭一脸狐疑,显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只不过他没有多纠结,夜霜镇这是个奇怪的地方,她更是个奇怪的人,事到如今李落都不明白夜霜镇的小青和天南的虞红颜到底有什么纠葛,好像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就如同南陌和素和图云。对她,李落知之不详,只知道她的年纪应该不小了,名先传于江湖,当年和端木沉舟都有过往,宋崖余能坐稳天南第一刀的位置,夺得宋家家主,虞红颜功不可没。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按理说她也该年逾不惑,甚至更老,但是相貌上丝毫看不出来。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也许她比自己猜的年纪还要更长。

    “她嫁的那个人其实是天南的诸侯王,权势滔天,我呢,算是北边另外一个势力中的诸侯王,相差不多。”

    “那为什么会是仇人?”

    “这个,缘由多了,比如当年我父辈为了安抚拉拢小青姑娘的夫君,就把我的姑姑嫁给了他,算是和亲,再之后我姑姑被人害死,和他脱不了干系,我身边一个朋友也因为他而死,私仇大概就这些,要说公愤倒也不算,不过是争权夺利而已。”

    虞昭哦了一声,漠不关心,李落笑了笑,便也不再和他说这些。

    “李兄弟这次来不是为了见青姑娘啊。”

    李落摇摇头:“我是刻意找了她不在的时候才来,叙叙旧,明日一早就走。”

    “这么急。”

    “不急不行啊,再晚点,你们的青姑娘就该杀上门来了。”

    虞昭晃晃脑袋,约莫是觉得乱七八糟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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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