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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四百五十三章 再入十万大山

    血璃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和脸上那一抹一闪即逝的心虚。所以她没恼羞成怒的去揍他出气,而是别过了头。

    是了,这个故事不会这么简单的,她说了一个也许不算骗人的故事,但是藏在这个故事里的东西远远要比这个故事更庞大,更神秘。经历过这么多事,见过这么多人,那张网,不是当初慧王麾下的罗网,而是一张将整个天地笼罩在里面的网,它从来就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看不到摸不到而已。每每拨动一颗小小的棋子,都会让这张网变得面目全非,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有一个人,或者有一群人,工于计算,已近神迹。他想过,自己从一次次生死之间全身而退,便也是那些人博弈操纵的结果吧,如果有一天,自己这颗棋子站在棋手面前的时候,不知道那只手的主人会是什么表情,或者说那会不会是个人?亦或是那会是一条狗……

    如果相信了这个故事,那么血璃应该会说一些无须骗他的事,毕竟自己现在也已经有了资格去看一看天火到底长得什么三头六臂。

    “渊雪族人就被封印在极北雪山之下?”

    “是。”

    “他们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也没进去过,当初先辈留有遗命,我们只是镇守在雪山之外,不得踏足一步,擅入者死!”

    “你们见都没有见过,那你们守什么?”

    “门。”

    “门?像那扇门?”

    “不是,没那么大,小一点。”血璃用手比划着门的大小,可能不如那扇星空巨门,但是也不会比一座小山小到哪里去。

    “就守门,不做别的?”

    “呃,也要吃饭睡觉。”

    “然后呢?”

    “没了。”

    李落闷哼一声,终于知道极北五族这般凋零的原因了,这是活活闲死的。

    “每扇门都有一把钥匙,五族族长各有一把,只有五扇门都打开的时候,外边的人才能进去。”

    “所以这五扇门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也从来没有外面的人进去过?”

    “差不多吧。”血璃漫不经心地说道。黄泉有眼,苍天有灵,太白一族的先辈若是看到她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非得活过来掐死她。

    “太白一族的钥匙呢?”

    “丢了。”

    “丢……丢了!”李落怅然无语,忽地回过神来,不是丢了,应该已经在黑剑白刀手里。算了,难得糊涂,说出来做什么,不过是一顿皮肉之苦而已。

    “所以说如果渊雪遗族想要放出自己被封印在雪山之下的族人,就必须要聚齐极北五族的钥匙,打开那扇门,进到门后方可。”

    “聪明!”血璃笑嘻嘻地说着,半点也不走心。李落暗自诽谤,棺材里睡傻了吧,三岁孩童都看得出来。“镇族也就那么回事了,我猜钥匙可能早被他拿到了,剩下岁首和大猴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准早被他想办法得手了。”

    “你不着急?”

    “急什么,这才四把钥匙,还有一把呢。”

    “辰族!”李落沉喝一声,那条玄色大蛇!

    “你还不是蠢到家呀,辰族的钥匙很多很多年前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也许那条小蛇知道,他想找出来,哼,做梦去吧。”

    李落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语调,只怕黑剑白刀不用做梦,宋无缺曾经说过,他族中先辈曾留下言语,东海鬼船上藏着一样东西,可能就是一把钥匙,这么郑重其事,耗费惊世之才,让连山为号的一群旷世奇才花费这么大代价藏在海上的一把钥匙必然是无价之宝,似乎也就那扇门是值得的。连山会不会就是辰族消失在极北的族人代代流传下来的,若是如此,殷莫淮为何对他没有只言片语,当年他提及对这个天下暗处隐藏着一张网怀疑的时候,殷莫淮也只是听一听,略略显出些惊讶,而这个惊讶会不会只是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也会知道这件事。再之后,殷莫淮随他北上,进了草海之后就不知所踪,这是李落答应他的事,应诺没有派人保护,也便不知他去了哪里。如今想来,也许殷莫淮会重回极北,至于让他命悬一线的顽疾,也许本来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孛日帖赤那也会死而复生,殷莫淮又有何不可?或许下次再见的时候,他会换一个相貌也未可知。

    “那你找天火是为……”

    “打不过,回家搬点救兵呗,还能为了什么,顺便看看娘家人死光了没有。”血璃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不耐烦地说,“问完了没有?问完了赶紧上路。”

    “好。”李落展颜一笑,不再多问。今天问得够多了,他心里还有一个猜测,黑剑白刀显然是渊雪余孽,在极北对血璃的追杀并没有尽全力,多半不是顾念旧情,而是和血璃有同样一个目的,那就是看看天火到底还在不在,天火不曾显露踪迹,或许已经数千年之久,当年如果真的发生过那场毁天灭地的战争,天火就算赢了,恐怕也是强弩之末,若非如此,又何必将渊雪封印起来,直接铲除了岂不是更好,何苦留下这个心腹大患。

    这一点,血璃一定知道,所以黑剑白刀一定会来天南,而且离他们不会太远。有一个好些的消息,在找到天火之前,他应该不会先动手,血璃虽然很强,不过眼下看来,与天火和渊雪这两个九霄之上的魔神比较,她也不过是个娃娃。

    想到这,李落难免有些丧气,如果血璃只是个娃娃,那自己至多也就是个毛虫。

    十万大山李落不是第一次来,许多年前他便走过,绕道鹰愁峡时,在大甘西南借道走过一段十万大山的险路。在那里,有崇山峻岭,有深谷幽涧,奇珍异兽自不用多说,竟然还有不少隐世异人的痕迹,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这是又一次踏入了十万大山的界域,只是身边再没了那个让他此生再难忘怀的长宁。

第二千四百五十四章 一具棺材

    多了一个恨不得现在就忘了的血璃。

    十万大山很大,到底有多大,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倒是那些古往今来的诗书记载中说了,十万大山的深处,就是日月星辰歇息的地方,所以十万大山也有日沉月升之地的称呼。这个说法李落自小就很怀疑,一直到现在他也还在怀疑,但是十万大山的广阔无垠是毋庸置疑的,毕竟有极北深处作为映照,这天火一族栖息的地方怎么说也不能比极北深处差。

    踏入十万大山之后,说实话,李落便有了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四周全是群山,高处可接星云,而低的地方则越来越低,根本看不清有多深,入目所见都是大片大片的蛮荒森林,莽莽苍苍,有很多根本叫不出名目的奇花异木,李落好歹算是仔细研读过鬼谷老人万里闲云的医道高手,在这里,认得的花草连十之一二都及不上。而这其中更散布着无数沟壑深谷,溪流险潭。有些深谷在阳光下清晰地能看见里面的一草一花,但是越看越觉得深不可测,幽深欲绝使人目为之眩,莫名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轻语,催促着快些过去,而有些地方则是云封雾锁,不见路,不知山,不听水,一派朦胧而又神秘的景色。

    若说时辰,此刻卓城已是秋寒料峭的时候,但是这里还是异常潮湿闷热,目力所及全是浓郁的绿色,时间久了,眼睛都觉得发花,多看一眼就有恶心欲吐的难受劲。这绿,绿得太艳,以往他只知道绿字为色,但是决计想不到一个简简单单的绿字竟然能分出百种千种不同的绿,让人匪夷所思,又叹为观止,末了就是浓浓的怀疑,血璃当真能在这样的绿海之中找到天火隐居之地吗……

    血璃要稍微好些,唯独铁甲精骑一点也不受影响,依据还是那般死气沉沉而又寒意逼人的模样。

    除了翻山越岭,如果实在无路可走,血璃还会带着他们钻洞,看她满不在乎的神色,李落越觉自己不该来。

    这里的洞穴里面的高低落差很大,宽阔处足以过一艘楼船,低矮处仅有三尺多高,只在山间留了一道缝隙,也不知道是地底暗流冲刷出来还是地龙翻身裂开的缝隙。石洞中有很多万年以上的溶岩,形状千奇百怪,宛如一个个妖魔鬼怪的模样。这还只是入口的地方,里面还会更加复杂,有些有水,有些没有水,有些有时候有水,有时候没有水,倒是甚少有及得上鹿野那伽山下那条暗流河道宽阔绵长的,但是这里的洞穴胜在曲径通幽,曲到让人想象不到的峰回路转,李落趴在地上无数次,蹭的灰头土脸,惹得血璃哈哈大笑,末了倒是会很细心的帮他擦去脸上的泥尘。这种事太过亲昵,李落自是不愿,不过在被她切磋了一次之后,便也认了,由得她昭示自己作为一族之主体恤族人的慈悲善念。

    走在这些洞穴之中,除了水流潺潺的声响,整个山洞异常安静,外边的风声雨声雷声,在这里一点也听不到,像是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下世界。只见火光照射下,两侧洞壁上全是一排排天然形成的光滑溶岩梯田,层层叠叠的如同大海扬波,错眼间生怕下一瞬就倒卷过来,将他们卷入洪流之中。李落曾在一处洞穴中见过一个巨大的朱红色天然石珠,有数丈的通径,通体晶莹圆滑,倒悬在一处暗流河道正中。在石珠后边,河水流进了一个巨大天然兽头的口中,那巨大的石兽似虎似狮,好像正在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咆哮,露出满口的锋利獠牙,想要吞咬那颗石珠。而时间就凝固在了这一瞬,它的姿势被定了格,在这里已经保持了几千几万年之久,也许还会有下一个几千几万年。

    但是,血璃在那朱红色的石珠上砍了一刀,留下了一条一尺多长的痕迹,美其名曰到此一游,倘若不是打不过她,他决计会和她翻脸。

    除了奇山异石,还有异兽,寻常些的就不说了,李落曾在一个洞穴中看到一条青鳞巨蟒,昂首盘身地对着这些不速之客。那条蟒很大,身上的鳞片在火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想来它是生长于此,由于大蟒贪恋阴凉,才把这个大山洞当作老窝,平时除了外出捕食,就躲在这里睡觉,盘起来简直就是一条没有爪子的青色巨龙,当然,如果不和极北深处那条玄蛇比较的话。

    青蟒大概是头一次见这么多人,有点兴奋,嗤嗤的吐着信子,一双蛇眼眯成了一道缝,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血璃更兴奋,当天夜里就吃上了烤蛇肉,李落为这条不知道活了多久的青蟒默哀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埋头大吃,直到撑得差点吐了为止。

    这里的草木层实在是太厚了,所有的地形地貌都被遮蔽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辨认哪里是山谷,哪里是溪流,从上面看去,起起伏伏,就像堆起来的云朵一般,自己和血璃所率这些人手,进了这里和沧海一粟没有半点分别。

    在北府或是昆江沿岸,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这里盆地山谷地势低洼,四季如一,地势越低的地方越是潮气滋生,一年到头温热潮湿,都不见得刮上一次风,各种草木尽情地生长,高低有别,参差错落,只有一些面积比较大的水潭上面才没有草木遮盖,深幽处,更有不少地方都是云雾缭绕,在远处难以窥其究竟。

    走的越久,进去的就越深,李落本以为就更是人迹罕至,更甚者绝了人迹的世外之地。但是就在二十天之后他们见到了人,确切的说是见到了一具棺材。

    那是一道形如卧龙的山梁,就是稍小了点,更像一个羽化惊蛰的巨蛇,过了山梁,是一片密林中的腹地,见到一大片花树。

第二千四百五十五章 玉棺

    红白黄三色的花朵,最小的也有碗口大小,无数大蝴蝶翩翩起舞,那蝴蝶之大,看的李落触目惊心。这一片花场,有点神似极北的成天花圃,不过花色种类不如成天花圃繁多,也不如那里广袤无垠,但胜在花株更大,左右群山之间难得有这么一处平缓些的地方,颇有让人眼前一亮,骤然开阔的感觉。有一条不小的溪流自花树丛中经过,蜿蜒曲折的溪水像极了一条蛇爬河。

    在这片花场一角,生着两株大榕树。榕树在大甘五府其实都能看到,若说多寡,似乎在北府中府还要更多,天南诸地树种繁多,榕树反而不甚显眼,再加上榕树低矮,在这片莽荒之地争不到头顶的阳光,一路走来,这还是李落见到的第一棵和第二棵榕树。

    但是这两株榕树奇大无比,长得极为壮观,树身有四人合抱粗细,树冠低垂,沉沉如盖,两只粗大的树身长得如同麻花一般,互相拧在一起,绕了有七八个圈,形成了罕见的夫妻树,树身上还生长了许多叫不出名称的巨大花朵和寄生植物,色彩绚烂缤纷,让人叹为观止。

    那树前有一块碑,上面的字虽然不认得,但是是一块墓碑。

    这地方风景着实不错,不过在大甘的古风水中,负阳抱阴、依山凭水,风景美是美,就是风水实在不怎么样。老树为阴宅五害之首。葬室左近有老树、独山、断流、秃岭、乱石,皆势恶形坏,绝不可葬人。有老树则抢风夺气;有独山则少缠护,主无融无结,阴阳势必相冲;有断流则主脉苦土枯,水脉一断,生气也即隔绝;有乱石突怒,巉岩峥嵘,则主凶气横生,多有地之恶气所祸;有秃岭则谓之为无生气之地。榕树左近足足占了好几个,将墓立在这里,别说庇护后世子孙,能不变成凶鬼恶尸就不错了。

    天下之大,也不是独有大甘的风水,别处若有风水,就算与大甘截然不同也无不可,毕竟人死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过路为客,李落本打算撮土为香,祭拜一下便就算了,但是没想到血璃突然来了兴致,非要瞧瞧这树下到底有什么。

    这一找不要紧,找了之后更叫人心神不宁。一开始血璃叫铁甲精骑掀开榕树树冠上垂下来的枝条,那树下果然有异物,只是树冠枝条太过浓密,将这些物件都遮盖住了。

    树冠下是一个完整的镇陵谱,这是李落见过最完整的镇陵谱,就算是大甘皇陵之中的镇陵谱已有不少的图谱已经失传了,但是没想到在这里,万里之外的一处幽谷之中,竟然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所谓镇陵谱,其用就在一个镇字上,是镇守气韵的意思,所谓谱,更像是一幅图,不过和画在岩壁上的壁画不同,这镇陵谱更讲究空间上的远近,更像是一幅雕刻。最高处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月城、角楼、内城、瘗碑、阙台、神墙、碑亭、祭殿、灵台等建筑一应俱全。后边映衬的山川都是远景,宫殿下没有山丘基石,而是数道霞光虹影,凌空步烟,四周有飞龙缠护,显出一派超凡脱俗的神仙楼阁风采,有独谱成洞天的意思。

    榕树下的镇陵谱小是小了点,但是栩栩如生,落笔于细处,分毫不见敷衍,让李落吃惊不已,这若是能搬回大甘,定能引起轩然大波。不过血璃一只脚踩在这块镇陵谱上,根本连正眼都没瞅上一眼,她也许不知道此物珍贵,就算知道,依她的性子,这世上能叫她高看一眼的人或者东西也不多了,一块镇陵谱,或许还入不了她的眼。不过李落很吃惊,这里离大甘中府已有万里之遥,近些的南府诸州也在数千里开外,这样一处人迹罕至的原始密林中突兀的出现一块镇陵谱,除此之外再无活人甚或是死人的迹象,惊讶之后便是忧心了。

    镇陵谱的后边是垂下来的无数藤萝,将整个榕树下遮盖的严严实实,从外边什么也看不到,而这成片的绿色下面可能什么都没有,血璃可不管这些,抽出一把长剑将这些藤萝扫得七零八落,还好不是血剑,若是血剑,就怕稍不留神连这两株榕树也会被砍倒。

    如果是在大甘,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人死之后是要埋在地下的,所以李落看到血璃从中空的树身里拽出一口玉棺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拂去玉棺盖子上的植物根茎和灰尘,那玉棺的顶上立刻露出不少精雕细刻的花纹,整整一层都刻着鸳鸯、鸿雁、狐、兔、獐、鹿、象等等象征吉祥与灵性的珍禽异兽,四个边角还有形态各异作对称排列的花草纹饰。这些花草大多迥异,不过李落认得几株,莫不都是传说中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花异草。

    玉棺四周则是刻满莲瓣的底纹,装点以菱形忍冬浮雕,每一边中间都各有一只神态逼真的小鹦鹉,鹦鹉口中衔着一朵灵芝。这些玉棺上的浮雕造型祥和温顺,虽然神态稍显呆滞,但是刀法工艺朴实明快,华美而不失深沉。

    这些于李落而言不算什么,玉棺虽然不多见,但他见过,比这精细的也有,只是让他不解的是这具玉棺的雕工图案似乎和大甘某一处的流派很有渊源,不过他不擅长此道,只是眼熟,若叫他分辨,一时半刻确也没有结论,如果任远衫在这里倒是好了,他怕是只看一眼就能认出其来历渊源。

    血璃还要将玉棺拽出来,李落连忙劝道:“人死为大,莫要惊扰亡者……小心!”话音未落,从树冠的缝隙里突地窜下来一只活物,是一只猛禽雕鸮,常见于天南诸地,犹是靠海一带的悬崖峭壁上多见这种猛禽,体型虽不算大,但速度奇快,身法灵活,擅长捕食小鸟小兽,有时候也会捕鱼。

    不过头顶扑下来的这只雕鸮大的出奇。

第二千四百五十六章 古葬之术

    双翼张开足有丈余,双目赤红如血,鹰嘴黑沉,看上去寒光四溅,颇为不凡。此物不祥,怕是镇守陵墓的阴物,被血璃拉拽玉棺惊扰到了,这才袭击她。

    李落不忍再看,纵然是奇物,也要瞧瞧和什么比。这只雕鸮虽然体型庞大,比寻常雕鸮大出数倍,只是再大也不如极北深处的青牛和白虎,而血璃比青牛和白虎还要凶残百倍,这只雕鸮的命运在它扑下来的一刹那就已经注定了。

    眼睁睁看着血璃扬起一只手,眼睁睁看着她不知道怎么扼住雕鸮的脖子,下一息,那只雕鸮便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身旁那些铁甲精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是不知道她爱不爱吃鸟肉。

    玉棺被拉出来之后,李落似乎觉得这两棵榕树都跟着颤了起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坑。看着这两棵树,李落暗自一叹,这两株榕树应该活不久了,寄生在两株榕树身体上的植物太多,老榕树吸收的养分入不敷出,如今这树的中间部分已经空了,再过三五十年,这树便要枯死。有些事物到了最美丽的阶段,反而就距离毁灭不远。

    还好血璃没有开棺验尸的打算,拽着玉棺看了看,便似没了兴趣,正要将玉棺再填回去的时候,李落闷哼一声,踏前一步,鸣鸿一引,不知道将什么东西割断,然后探手抓住血璃肩头喝道:“松手,回来!”

    血璃很听话的丢下玉棺,任凭李落把她拽了回来,倒是没有动气,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李落的脸色很难看,说了一句血璃听不懂的话:“树是活的。”

    血璃眨了眨眼,抬头瞧了瞧,树当然是活的,枝繁叶茂,华盖如伞,我又不是眼瞎……

    李落当然知道血璃在想什么,没吭声,从怀里取出一枚火折子,点着之后拨开藤蔓丢了进去,血璃皱了皱鼻子,不知道他故弄什么玄虚,但是下一瞬她的脸色也变了。在那深幽漆黑的树洞里忽然有几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蠕动起来,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上面布满了黏液,湿哒哒瞧着让人很不舒服,还有一根根细小的血丝,像网一样罩在表皮上,着实丑陋难看。

    血璃咽了一口口水:“这是什么玩意?”

    李落看了几眼,火折子很快就熄灭了,被那蠕动的根茎卷到了身下,只听刺啦一声就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沉吟数息,沉喝一声:“把玉棺拉出来。”这次不用血璃动手,有两名铁甲精骑上前,一左一右拽住玉棺两侧,猛地发力,玉棺硬生生被拽出三尺有余,就在这时,两人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低微但是清晰的刺耳叫声,像是什么野兽负伤濒死前发出的凄鸣,血璃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明白他方才所说的用意,这树当真是活的!

    “小心!”李落话音未落,只见那厚密的草丛中冒出无数条红色细线,缠绕向两名铁甲精骑,好在速度不算快,被两名铁甲精骑挥刀斩断。大约知道眼前之人不好对付,那些红色丝线没有再攻击铁甲精骑,藤蔓低垂,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血璃很不高兴,想她在极北深处的时候,杀的一众山间异兽望风而逃,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但凡听得到声的,夹起尾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如今南下,竟然被一棵树这般戏弄,让她这太白之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就在李落还在思索眼前古怪的时候,血璃可没这么好的耐性,娇喝一声,踏前一步,伸出那葱白如玉的手,急如闪电,在李落开口还来不及说话的刹那间狠狠地劈在玉棺上。名字叫玉棺,并非一定是玉石制成,或许是一种类玉的石头,质地自然坚硬的很,但是也要看和什么比,至少眼下这玉棺便不如那一只纤纤玉手硬。一掌劈落,玉棺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棺盖顶上裂出一道细纹,接着便以手的位置为中心,细密的裂缝宛如蛛网一般蔓延开来,眼看已然不保了。

    “敢吓唬老娘,找死!”

    李落暗啐一口,真丢人,也幸好这些铁甲精骑懒得说话,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玉棺藏在这两株榕树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风吹雨打,日升月落都没事,但是今个怕是到头了,也是它命不好,非得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主。吓唬你?我呸,人家在里头睡的好好的,一不占道,二不打劫,揪它出来不说,还生劈了人家睡觉的地方,活脱脱就是个强盗。

    这一掌还不算完,血璃兴起,改劈为拂,将碎玉扫落,叮叮当当掉了一地。李落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掌,血璃这一掌少说也有数千斤的力道,倘若砸在自己身上落实了,别说一条命,两条命都不够死,青牛怕她也不是没道理。

    棺盖碎了,露出棺中真容,只见一具**的男子尸首静静地躺在棺底,面目如生,不像死物,反而像刚刚入睡的模样,下一刻睁眼也不会叫人吃惊。棺中人脱得光溜溜的,身上不着寸缕,该看的,不该看的一目了然,若说李落同为男子,瞧了也觉得不雅观,不过血璃倒是瞧得津津有味,评头品足,大意是说这人长的丑,也有点老,就差上前再拨弄一二,让他哭笑不得。

    玉棺见了光,棺中人的面貌肉眼可见的衰老了下去,饱满的脸色像是被抽走了水分,瞬间变得干枯起来,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枯黄起来,风一吹,似乎就要从头上掉下来。

    血璃见状吐了一口唾沫,叱道:“什么鬼东西,火折子呢,烧了它!”

    李落凝神数息,轻轻一笑,摇头说道:“不用了,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什么?”

    “这是天南异族的古葬之术,也叫痋术,传说有古族之人将死之时把一条蟒剥了皮同自己的尸身一起敛在玉棺中,用特殊的法子将肉身同蟒身连在一起。

第二千四百五十七章 背上的地图

    同这两株老树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相对独立的将死非死,是活不活的古怪物件,这里多花草,唯有这两株榕树,定会引来不少野兽飞鸟落脚,被蟒蛇吞噬,转而成了这一人一蛇两株老树的肥料,难怪这两株榕树长的这么茂盛,原来是吃血肉的,便也不出奇了。”

    血璃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么恶心!”

    “也不算吧,古往今来,不少人都在追求长生之法,此古葬之术便也因此而生,不论人或是异兽,活的再久总也有命尽之时,但是树就不同了,千年古树比比皆是,说不得就有人想出这个法子,将命数与老树连在一起,意图有朝一日可以羽化而生,能想出这等办法的人也是个奇才,不容易的。”

    “棺材里那人还能活过来?”血璃一脸不信,嗤之以鼻。

    “这谁知道,传言有之,但是当真死而复生的我却是没见过的。”说罢,他瞧了血璃一眼,倒是有句话没有说,你不也是号称在水晶棺里睡了千年之久么,算起来也是死而复生,当真论起来,恐怕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当然这话他也只能想想,不能说,说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那现在怎么办?”

    “玉棺已碎,棺中人本就不算是活,要不了几刻便也该死透了,这一人一蛇两株老树共生,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死了,那蟒蛇无皮,也活不了多久,这人和蛇都死了,剩下两株榕树只能听天由命,不过树身上寄生了这么多花草,养分不足,我猜用不了多久也会枯死。”李落颇显唏嘘,此法能不能复生暂且不论,但是这等异术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不过今日之后也成绝响,就是不知道这十万大山之中会不会还有用这种办法下葬的。

    血璃啧了啧舌,瞥了李落一眼:“你,有点惋惜?”

    李落摸了摸鼻尖,直言笑道:“多少有些吧。”

    “你不会死了之后也想找一条大蛇扒了皮连一块,等着有一天从棺材里再爬出来吧,要是那样,哼,等你死了,我非得去砸烂你的棺材不可。”

    李落闷哼一声,瞪了血璃一眼,算了,和她计较,还不如对牛弹琴。血璃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倒是没再打算将这两株榕树怎么样,反正也都活不久了。

    溪水流过花树丛,经过一大片林上林,流入远处幽深的山谷,那片花树初时这些低矮的花树争相开放,五颜六色,说不尽的姹紫嫣红,而在树丛深处,则一色的皆为红花红叶,放眼望去,如一团团巨大的火云,成群的金丝凤尾蝶穿梭在红花丛中。血璃看着眼前的景色,良久没有动静,李落懒得理她,只要她不发疯就好。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在他面前,血璃忽然开始解起了衣衫,李落大吃一惊,连忙将已经垂下肩颈的衣裳又再拉了起来,愕然呼道:“你做什么!?”

    血璃回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没看过,装什么正人君子。”

    李落眼前一黑,险些吐血,那是他想看的么,谁叫她在太白山下不穿衣裳蹦到眼前的,那几计耳光,下手之准,之狠,他从小到大还没被人如此折辱,现在想起来脸上还火辣辣的疼。

    “放心,我不告诉谷梁妹妹就是了。”

    李落大怒,喝道:“休得胡言乱语,这是一回事嘛!”

    血璃嘴角微微翘起,取笑道:“啧啧,怕了?”

    “我……”李落着实无奈,此子行事天马行空,根本猜不透她要做什么,眼下花香叶绿,莫非真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朗朗乾坤之下行这等白日宣淫之事!

    “松手,我没那胃口,想什么呢,我叫你看一样东西。”血璃没好气地说。

    “看?这有什么好看?”李落狐疑不解,血璃脸色一黑,他便知这人形异兽心气不顺,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男女授受不亲,我是男子,你是女子,不方便……”

    “呸,连你都是我的,让你看你就看,忒地多事!”血璃娇喝一声,李落挑了挑眉梢,这可不算自己非君子,是她先不淑女的,且由着她,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清风徐来,荒野并无人烟,除了那具已经枯萎的干尸,还有数千双眼睛……血璃似乎没有避开铁甲精骑的意思,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解下衣裳,一点也不害羞,更无扭捏,好似呼吸吐气一般自如。还好,她是背对着他的。念及此处,倒是有些遗憾,若是能转过身来……李落大窘,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血璃诧异不解,就要转身看他,李落喝道:“别转过身子!”

    血璃明白过来,噗嗤一笑,风情万种地横了他一眼:“胆小鬼。”

    李落定了定神,那裸露出来的粉背晶莹如玉,竟似比太白山下的水晶还要润,晃得他生出些微的头晕目眩来。

    “看什么?”

    血璃没有回答,只是轻哼一声,从唇间传出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呻吟,李落却无暇细听,轻咦一声,目光微微一凝,在她那面粉背上浮现出一道道红色的印记,色泽清亮饱满,犹如宝石。初时李落只当是个图腾,或许是太白一族独有之物,借助太白心法才能显现,但是随着出现的红色印记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便也凝重起来,那些红色印记连在一起,并非是一个图案,而是一张地图!

    李落不由自主地凑近了过去,看得入神,便也没有察觉鼻息微微打在背上,眼可见的在她后背上惊起一片小小波澜,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呼吸不由得重了些许。

    李落看了好一会,这张地图极为繁杂,印记却很清晰,就算是工于笔墨的丹青圣手也未必能画出这么精细的图案来,也不知道当初太白一族是怎么将如此复杂的地图印在族人后背上的。不过地图如此隐秘,想来也不是人人都有,恐怕也只有太白之主才有此资格。

第二十四百五十八章 花海

    印记细密,为分辨清楚,李落伸手刚要触摸,只是才碰上肌肤,血璃猛地一跳,回身喝道:“你干嘛!”

    李落没有抬头,实在是无颜抬头,那两粒嫣红便在眼前不远,余光所见,臊得他面红耳赤,急急闭上眼睛,只是露出后背而已,用不得都脱了衣裳吧。

    “让你看,没让你摸!”血璃粉面带羞,恶狠狠地瞪着他。

    李落躬身一礼,歉然说道:“是我唐突了,你,你,先转过身去。”

    血璃哼了一声,大约也有些难为情,匆忙别过身子。还待再看,血璃忽然将衣裳扯了起来,李落轻轻哎了一声,算是意犹未尽,当然只是因为那张地图尚未看完,并不是存了别的心思。

    回过头,血璃的脸红扑扑,娇艳欲滴。李落轻咳一声,掩去尴尬神色,沉声问道:“这是一张地图?”

    “嗯。”

    “莫非是天火所在?”

    血璃张了张口,眼神中罕见的浮现出落寞和回忆,怎么看都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模样:“我不知道是不是天火所在的地方,只是族中代代相传,那里是我们原本的家。”

    李落一怔,血璃流露出来的缅怀和柔软一时间让他五味杂陈,厉害如斯,号令极北深处,令诸族异兽闻风丧胆,原来只是个没有家的人。

    可怜?未必!但是孤独总会有些的,像当年的自己。

    “那这……”

    “太白族中代代相传,只要找到一条长成人形的大蛇,一棵开满花的树,就找到了天火的边界。”

    李落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无言,半晌才说道:“这并非就是指这种古葬之法吧,要说长成人形的大蛇和一株开满花的树倒也说得过去,不过……”

    “太儿戏了是么?”血璃微微一笑,出奇的没有恼羞动怒,“我觉得这里就是我从来没有回来过的家。”

    “何以见得?”

    “感觉啊。”

    李落不再多言,感觉一字,既是理由,也不是理由,大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那天傍晚的血璃很安静,默默地看着晚霞,不出声,不吃饭,看着夕阳西下,脸上不见悲伤,也没有期许,更多的反而是面无表情。

    看着她的样子,李落想起了吉布楚和,她说过她在看晚霞的时候不做任何事,所以一个喜欢看晚霞的女人很难猜,也许她想了许多,天南海北,沧海桑田,也许她什么都没想,就只是那么枯坐发呆,神游物外而已。李落恶毒地猜测也许血璃在后悔刚才将玉棺毁去,说不定那棺中人和她庶出同源。

    那天他们没有赶路,血璃在花海旁坐了整整一夜,李落陪在她的身边,坐着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很安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睡的那么沉。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一件衣裳,是她的外衣。

    两个人带领各自的铁甲精骑搜寻着天火的踪迹,翻过一座山,还是另外一座山,出了一片山林,又踏入另一座山林,这里没有路,也没人人迹,刚进来的时候偶尔还能碰到有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随着进入十万大山越深,野兽飞禽倒是越来越多,只是不再有人烟迹象,其号十万大山,眼下看来决计不止十万之数。

    两人和铁甲精骑合起来也有数千近万之多,不过丢进十万大山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更叫他和血璃无奈的是这些铁甲精骑沉默寡言,说到底也只有他们二人在分辨血璃背上的那张地图,依稀从无尽的绿意当中找到那条不知道还在不在的归乡之路。

    山中无日月,处处有变,却又似一成不变的景致让李落忘记了时辰,好像进来很久了,又好像才不过昨日而已,渐渐有了迷失的错觉。李落知道他们迷路了,也许会留在十万大山再也出不去,又或许重回大甘之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徒留事事休。

    他萌生了退意,他不在,天南战事必然生变,就算他相信袁骏和迟立的本领,但是时间拖的越久,天南的局势恐生变故,宋无缺和虞红颜决计不会任由牧天狼在宜州虎视眈眈而不加理会,倘若袁骏和迟立守不住,此番南征必将一败涂地,就算他能从十万大山中出来,到时候尘埃落定,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罕见的李落对自己的决定有了一丝后悔,他万万没有料到十万大山竟然如此浩渺,如此荒芜,较之极北深处有过之而无不及,最主要的是血璃着实靠不住,那张所谓的地图看似详尽,但是放眼望去山林密布,每一座山峰都不一样,却又好像都一样,身在其中除了勉强分辨东南西北之外,身处之地的远近早没了衡量。他隐隐觉得血璃背上的那副地图在当年或许是真的,但是沧海桑田,树有枯荣,山河倒转,怕是早就做不得准了。如此看来,这太白先人还是输了连山一筹,至少以观星为记,万载之间,世间风云聚合离散,天上的星辰却是不变的。

    若说有什么不幸中的万幸就是这一路走得太平,大山深处多异兽凶兽,要人命的不在少数,但是有铁甲精骑护卫左右,省却了不少麻烦,煞气护佑之下,十万大山中寻常可见的毒蛇虫蚁早早避开,只要小心那些瘴气毒花,却也没有别的危险。

    直到有一天,他们攀上了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原以为这山后面还是山,却不料眼前看到的景色让他们大吃一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一马平川的高原地势,偶尔有几株形状怪异宛如细长瓷瓶的树点缀其中,树下是厚厚一层绿油油状若毯子的绿草,有些像草海,不过这些草却和草海不尽相同,倒是有些像大甘水乡的稻田,结着果穗。李落伸手摘了一株,碾开之后有和水稻相若的果实,不知道能不能吃,倘若真是稻田,那这片稻草足够养活千万人。

    在这片草场的深处,目力所及,怕是在百里之外有一。

第二千四百五十九章 山

    在这片草场的深处,目力所及,怕是在百里之外有一座山,这山和十万大山全然不同,远远望去不见绿意,而是苍灰颜色,山顶与天上的云彩相接,直入云霄看不到顶,山顶灰蒙蒙一片,似烟似云。

    “那是什么?”血璃问。

    “山。”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山,我是问什么山?”

    李落瞥了她一眼,倒是新鲜了,这里是天火故里,是什么山不应该问他吧。“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血璃答应一声,当先向草场深处那座未名山走去。可惜了,铁甲精骑的战马在入山前就留在了山外,隐入山林藏身,倘若有战马,应该能节省不少的时辰。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换成人步行,说不得要被活活累死。原以为最多一两天就能走到山下,毕竟众人的脚程都不弱,当真跑起来就算不如战马,但也未必慢到那里去,只不过让他和血璃都没有料到的是这一走,足足走了七天七夜才来到了山下。

    在近处看到这座山的第一眼,李落和血璃都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气,找到了!

    山很大,站在山下,左右皆遥遥绕了出去,成一个规则的弧形,延伸到几十里外。

    山很高,虽然也算高耸入云,但说接天倒是言过其实。他二人在远处看到的连天景致并非是这座山高的出奇,到了手可摘星辰的地步,而是在这座山的山顶有浓烟滚滚直上云霄,许是烟太沉,又或许是此处少风,那烟没有散,就悬在山顶,像一块硕大无比的铅块压在山头,厚重犹似大石,连同山头上的云和身下的山峰连在了一起,从远处看,如果不留神,倒叫人以为这山高得很,上连九霄,下穷碧落。

    这座山和极北深处那座连天雪山比起来,在极北时李落没有去到近处,不过远观之下,论方圆或许相差无几,但说高矮这座山的确不如极北那座连天雪山。李落若有所思,这山,好像是被谁拦腰斩断了一般。

    这是一座火山,李落曾经在西域见过火山,黑烟、岩浆、暗沉的火光,所过之处寸草不生,鸡犬不留,端是罕见难挡的天灾。不过眼前这座火山却是他生平仅见的火山,当年在西域见到的火山和它相比倒显得小巧玲珑了许多,只能算是小娃娃的玩具。

    既然是座火山,占了天火的一个火字,或许大概和天火也算得上有渊源吧。此山身在天南十万大山深处,不过山体之上除了苍灰的岩石之外没有一棵树或是一株草,光秃秃的着实突兀,像是釉彩的瓷瓶上忽然少了一块,怎么看也觉别扭,和这里的山山水水半点也不相配。

    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毕竟火山附近本来就难生草木,如果草木繁盛反而叫人惊讶。真正让他和血璃动容的是这座山,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根根粗细有别的六棱石柱堆积而成,大的独枝成峰,小的只有碗口粗细,笔直的从地面直直刺入头顶的天空,像一堆长短有别的筷子捆扎在一起。山上也布有灰尘,不过这一根根石柱的形状委实罕见,就算有灰尘也不可能全数遮掩。

    李落从来没有见过哪座山会是这个模样,读过的书里也没有这样的记载,就算传说中那些仙山,什么禁琐天浆嫩,虞行夜月寒,以孤寒自傲的天虞山;风景独秀,神鸟萦绕的长留仙山……诸般种种,莫不是净落金塘水,明浮玉砌霜的景致,山明水秀,漫山遍野的松柏和常青树,要么就是金玉遍地,琢光处处,迤逦多姿。但是这座山形状全然不同,似乎很难断言它的美丑,不说别的,单是那一根根竖起来的六棱立柱,除了大小有别,其余尺寸样式几乎一模一样,就算天地造化再是钟灵鼎秀也造不出这样的山,至于是谁有这等神鬼莫测的本事,倒不是他和血璃一时半刻能猜得出来的。

    还有!

    山脚下是一座平台,颇像卓城的定天台,定天台已经很大了,但是这张台子要比卓城的定天台大出千百倍不止,平滑如镜,皆是一块块一丈长宽的同色石块砌成,严丝合缝,单说手艺,比卓城的定天台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在石台的末端靠近火山的地方有一条路,很直,从山脚一直通往山顶。到了近处两人才发现这条路也不是从山体上开凿出来的,只是构造此山的石柱由短及高,搭出来的一条路而已。

    看着这座山和这条路,李落和血璃不约而同地泛起一个念头,谁这么无聊!当然,无聊是无聊了些,壮观也是有的。

    “这里……”

    “这里……”

    两个人异口同声,却都默默将后半截的话咽了回去,这里会否就是天火,血璃拿不准,李落更加不知道,但是能做出这等手笔之人,先不说他是不是无聊,只论手段,的确是仙家才有的本事。

    “上去看看?”血璃问。

    李落点了点头,走了这么久,没道理到了眼前止步不前,再说还有数千铁甲精骑在身边,就算山里有古怪,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那走吧。”血璃当先踏上了台阶,李落沉吟一息,微微一笑,便也跟了上去。

    石阶没有异常,看似光滑的台阶踩上去稳当得很。血璃走得很快,身如急电,显然加了力气。李落微微色变,提气叫了一声,血璃却充耳不闻,反而走得更快。他心里猛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急赶两步,忽觉不妥,回头望去,只见那些他本视为庇护的铁甲精骑竟然纹丝不动,一个个漠然站在那条路的入口,却无一人踏上台阶半步。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数变,一侧是不愿动身的铁甲精骑,一侧是头也不回,背影越来越小的血璃,他心念急转,权衡之下暂且丢下铁甲精骑,追着血璃上了山。和不言不语的铁甲精骑相比,山上的血璃明显知道的更多,要不然也不会丢下他急匆匆上山而去。

第二千四百六十章 门

    这山上一定有什么,李落的脸色有些难看,非是别的,总归有些被血璃摒弃,更甚是背信弃义的感觉,口口声声自称主人,不料到头来丢下自己就跑没影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主人,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然无须对他这个唯一的族人解释什么。

    石阶很规则,宽窄长短如一,必是有人刻意打制而成,就镶在这座火山的山体之中,从山脚到山顶,笔直成一条线,若是天气好些,一眼可以望见顶,就像今日的模样。

    血璃在上头,走的虽说快,但是这路两旁并无遮拦,只要在路上,远近不论,终归能看得见。但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他一闭眼再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她不见了!路上空空如也,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李落愣了,止步良久。回头望去,山下的铁甲精骑还清晰可见,除了看不清面目之外,其他一览无余。再抬头望去,山顶烟火还在一成不变的飘散。但是从山顶到山下,除了他,这条路上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摸了摸鼻尖,不怎么害怕,只是有点事出突然,血璃明显是打算丢下他一个人自己去找什么,若是如此,何必带他进来呢,忒地小气。李落摇摇头,缓步而上,既然她不想和自己一起上山,那就离远些,省得碍眼了。

    他走得不快,日已渐斜的时候,他才爬到此山一半的位置,等到踏上一个台阶之后,李落轻咦一声,这才明白为什么血璃会突然消失不见。这阶台阶之后没有紧挨着往上的台阶,而是平地,延伸进了山腹之中。约莫十几丈之后,在平地的尽头是一扇门,横平竖直,和这条山路一样宽,不算太高,倒也还寻常。见多了震撼人心的巨门,这座火山上的这道门竟然叫他生出不过如此的错觉,总觉得这门未必配得上这山。

    攀山而上的石阶在这里被打断了一节,头顶的石阶还在,如果从下面望去,的确不太容易看到缺失的这一段,若无意外,血璃应该是进了这扇门。

    地面很平整,积灰不多,如果不是山顶火山口吐出来的烟尘,或许脚下就该是干干净净,不着片尘。李落看着地上浅浅的一层灰土,眉头紧锁,这山路太干净了,像是才刚被人收拾了不久。尘土表面还有两道浅的几乎看不见的足迹,是血璃留下的,看来她没打算当真丢下李落不管。

    门,最常见,谁家都有门,每日都能看见,摸得着,开门,关门,闲来遇上烦心事砸门出气,摔门而出;只不过最常见的东西往往藏着最质朴也是最繁杂的渊源,就看是不是有心去追讨那本源的意思。

    就像门,李落眼前看见的这扇门。

    门,闻也。以叠韵为训。闻者,谓外可闻於内。内可闻於外也。

    后有公卿之子入王端之左,教以六艺,谓之门子;

    又谯门,城上为高楼以望者。

    又桥门,国学门也。

    又师门。上则通达经旨,下则去家慕乡,求谢师门。

    又凡物关键处,皆谓之门。物之得宜,从此易而来,故云道义之门,谓与道义为门户也。

    又道家众妙之门。

    又期门,勇士也。期门佽飞,列刃攒鍭。

    又地名。在平阳府解州东南白径岭,逾中条山,通陕州道,山岭参天,左右壁立,闲不容轨,名曰石门。

    又星名。大微星南四星执法,中端门,左右掖门。

    又东门、西门、雍门、木门,俱复姓。

    又《韵补》叶民坚切,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庶类有成兮,此德之门。

    又叶眉贫切,往来惽惫,通於大神。出入甚亟,莫知其门。

    所以简简单单的一个门,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含义,哪怕是眼前看到的这扇门,已然定了模样,它就是这个样子,这个大小高矮,不会变化,不会长腿跑远。但是李落觉得最常见的门,不管是王侯世家还是黎民百姓,一扇门的后面都有着千变万化,其变就在一个藏字上,而其力在推。

    推门而入,眼前所见就是一个被门挡着的乾坤。也许屋中有金缕玉衣,珍宝明珠,可以让人富贵一世;也许有藏书如海,纳天下之大悉数进这丈许之地;也许有金屋藏娇,那人一笑,绕指成柔,醉卧温柔乡;也许有权柄器物,铁剑丹书,执此可号令天下,成雄成王;也许门后是一堆刀斧手,推门只是接了阎王帖,上了断头台;也许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碎了心,断了肠;也许门后什么都没有,几张桌子,几把椅子,了无其他;又或许只是稻草枯叶的柴房,兴许还会被搅了好梦的耗子窜出来吓上一跳……

    门其实很简单,不简单的是门后的世界,千变万化,如果不推开门,许多事就可以不知道,哪怕是当成不知道,但是一旦推开那扇门,结果实难预料。

    推,还是不推,这是个很折磨人的问题。血璃大约已经进去了,如果他不推开这扇门,就此下山,重回大甘南府,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如果推开这扇门,不晓得里面会是什么,有些门,打开之后就再也关不上了。

    想的很多,时间却不长,从石阶走到门前的几十步里他就想了一遍,然后没有半点犹豫的将手搭在门上,微微提气,用力推门。

    门,纹丝未动。

    李落皱了皱眉头,加了几分力气,门还是没有动。

    莫非有机关?他把手收了回来,仔细看着这扇门。这门真的很平常,如果非得挑一样不平凡的出来,兴许只能说很光溜,打磨的很下功夫,别的再无半点长处。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有机关迹象的地方,难不成要被挡在门外?

    尝试了好几个办法,门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和回应。李落微微沉了脸,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试一试鸣鸿刀的刀锋能否斩开这扇门,如果斩不开,那就是此路不通,只能找别的入口。

第二千四百六十一章 一张椅子

    如果斩得开……李落苦笑一声,就怕到时候更麻烦。

    抽刀入手,他长吸了一口气,功力灌聚刀身,刚要发力劈砍的时候,门忽然开了,血璃从里探出头来,看着他举刀过顶的模样,诧异地问道:“你干嘛呢,还不进来!”

    李落眼皮一跳,急忙收起了鸣鸿刀,就在血璃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猛然醒觉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门其实未必要推开,拉开也行的!他试了很多的办法,想了很多的可能,唯独忘了门除了往里开,也可以往外开。

    李落讪讪一笑:“我怕这里头有什么危险。”

    血璃哦了一声,没怎么在意,招了招手,转身往里走去。刚走两步,忽然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微微歪着脑袋:“你该不会是打不开那扇门,打算用刀劈开吧?”

    李落轻咳一声,含笑应道:“怎么会,只是你突然不见了踪影,有些心急。”

    血璃没有追问,也没有多想,毕竟以他往日的才智,似乎这么傻的事做不出来,所以说人的确不可貌相。

    入门之后,眼前所见没有让李落失望,较之门外,门内的奇异景象更叫他吃惊。一道光,自头顶穹庐直灌而来,散发着莫名的光泽,一瞬间,他以为又回去了鹿野那伽山下的巨城城郭那片无尽黑暗中,也是一道光,依附着一柄从天而降的石锤,但是显而易见眼前看到的这束光芒更加耀眼,便是白日也叫人瞧的真真切切,更有一种珠光宝气的味道,凝而不散,高不知百丈还是千丈,就似乎是在这山腹当中也有一轮皎月一般。

    光束厚重,色泽深沉,不过没有鹿野那伽山下的那束光那么粗,大约只有六七丈方圆。而在光束与地面相接的地方有一张椅子,一张足够让人忘记呼吸的椅子。

    椅子不是很大,和长明宫里的龙椅大小相若,一应雕刻做工未必有多细致,当真要说起来,该算是有些粗糙的,通体似玉似石,不过李落远远看去更像石头多些。椅子颇为宽阔,足够并排坐得下三五人,两侧有扶手,却无雕花刻纹,样式极为简单。椅背高一丈有余,亦是石质,成伞装展开,同样也是和椅子一样的材质制成,颇显厚重大气。如果是这样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较之大甘龙椅,这张椅子除了重些,别的无一能及。真正叫两人神为之夺的是椅子上的点缀,在那椅子边缘扶手和椅背上擦着很多兵刃,只能看得见柄,刃没入椅子之中,密密麻麻不少于一百之数,形色各异,有刀有剑,有斧有枪,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单凭手握之处的形状无法分辨的兵器,这是一座百兵熔炼而成的椅子,每一柄兵刃上都散发出一股桀骜不驯的狂虐杀气,张牙舞爪地肆意咆哮,却无法将这张椅子上留下哪怕一丁点痕迹。李落瞳孔微微收紧,不用背上的鸣鸿刀示警,他已然感受得到这些兵刃当中,单论凶芒,少说也有半数还在鸣鸿刀之上,如果流落到大甘五府,任一柄都足以搅得江湖上天翻地覆。

    一个狂躁,一个沉稳,一个动,一个静,硬生生被什么人捏造在了一起,便这么不相合的彼此依偎。

    血璃咽了一口口水,小声嘀咕道:“这些都是宝贝啊。”

    李落斜乜她一眼,这是打这张椅子上这些兵器的主意了,不过想来也是,如果铁甲精骑手中再配备这样的兵器,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就算天火渊雪重临人间,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当然,得是到那个时候铁甲精骑还会听从他们的命令。

    血璃直勾勾看着那张椅子,踏前了一步,越过李落,所以他只看到血璃眼中的贪婪神色,却不知道比起那些真正意义上的神兵利器,她灼热的目光更多是留在那张椅子上。

    李落没有动,诸如神兵利器,从来都是身外物,可以亦师亦友,也可以不外如是,一柄上好的神兵的确可以叫一个武林中人实力大增,但是换成绝顶高手,一柄神兵只怕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刃用处大,倘若契合,草木亦可是神兵。

    看着血璃缓步走向那张椅子,李落有心叫住她,不过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眼神闪动,若有所思。不知道她对这里知道多少,了解什么隐秘的事,从眼前的表情上来看她应该也是第一次来,至少她背上那副地图和误打误撞找到的这座火山看不出有什么相干。最重要的是她先走一步,李落跟上来的速度并不快,这些时间足够她进来这里再出去了,所以这束光和这张椅子她应该已经见到了,实无必要再惊讶一次。或许也只是太过壮观,而他想多了而已。

    血璃离那张椅子越来越近,步伐虽然缓慢,但是走的很坚定。这里很大,很空阔,穹顶高悬,靠山的一侧还是那些形状如一,粗细有别的石柱,形状很像一把伞,伞柄就是这束光,形似一顶尖顶的帐篷。山顶之下,除了那张椅子,空空荡荡的再没有别的东西,李落心生嘀咕,这倒是有些像乔迁搬家的模样,把能拿走的都拿走,至于正中那张椅子,估摸着是不好搬走的缘故,才留了下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工夫,血璃离椅子已经越来越近,抬头望去,身影已不过一掌大小。李落定了定神,总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这里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有人喘不上气来。眼见着血璃伸手就要摸到那张椅子,李落忽地扬声喝道:“等等!”

    话音刚落,血璃的手便轻轻摁在了椅子上,一边回头讶然看着他,不解问道:“干嘛大呼……”

    她该是要说大呼小叫,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脚下忽然传来一股震动,伴随着一声陈旧斑驳的声响,声响很难用语言形容出来,说它陈旧,但似乎又很像一个摒弃了时间和光线的漆黑溶洞里,一滴水落入潭中的声音。

第二千四百六十二章 火龙

    说它清越,却似又多了浓浓的倦意,透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老态龙钟之感,像极了遥远山村里七八十岁老妪哭丧到精疲力竭的声音。

    声音打断了血璃的呵斥,她惊咦不定的四下张望,大概也知道自己可能闯祸了,纵身正要往门口的跑来。李落仔细聆听,猛地扬手喝道:“别动!”

    这一次血璃乖乖听话了,一动不动的站在椅子旁,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李落离得远,若是离得近些,当然能看得到她眼中神色,惊疑是有,不过并没有慌乱和惧怕。

    李落小心戒备,不过那一声响之后这个空旷的山腹中再没有别的动静。等了数息,他缓慢地朝着血璃走去,没有刻意施展轻功,只是寻常走路,脚步声在这里清晰可闻。直到他走到血璃身边都没有发生什么事,难道刚才的声响只是两人幻听了?李落和血璃面面相觑,那扇门还开着,并不曾发生入门之后门突然落锁的情况,可是那响声到底从何而来?

    李落回忆着方才的动静,依稀可辨那声音好像是从地下传来的。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叫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双眼睛,血红色的眼睛,没有眼珠,就在两人脚下,冷漠而又无情的看着站在地面上的两人,目不转睛!

    李落呼吸一重,还不等他作何反应,血璃却已出手,准确地说应该算是出脚,就见她提起盈盈纤足,迅若奔雷地踩了下去。李落眼皮一跳,这一脚,换成常人怕不是得被踩成肉泥。不过那双眼睛却一动不动,脚便踩在眼珠子上,却被隔了开来。两人定睛一看,在血红色的眼睛和他们之间有一层透明的地面将上下分隔了开来,约有尺许薄厚,却不知是何质地。

    “什么鬼东西!”血璃只是吃惊,却不见害怕,还待再动脚,李落伸手将她拦了下来,俯身凝神看着,探手摸了摸地面。入手的触感有些冰凉,但不冷,倒似是冰玉一般,有点玉润珠圆的意味。进门时被那道光柱和光柱下的那张椅子吸引了心神,谁都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的异状,眼下看来,较之极北深处那座五族齐聚争夺五行珠的黄金祭坛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落轻咦了一声,冰玉大略有眼前所见之物的些许模样,但是决计没有这般透亮,端是一件异物。就在这时,地底一道红光闪过,那双血红色的眼珠一掠而过,两人齐齐吸了一口气,再看时那双眼睛就已经消失不见,紧接着就在刹那之间,地面之下仿佛沸腾了一般,无数条火蛇四下飞舞窜动,由下而上,像是要冲破这牢笼,从地底深处蜂拥而至。最开始的时候火蛇只有手指粗细,顷刻间,那些火蛇互相吞噬,从手指粗细到犹如儿臂,再到碗口,最后有数尺粗细,狰狞无比地撞向地面。没有声响,却似有一声接着一声的咆哮响彻这空阔之地,一时间动和静失去了本来的界定,李落和血璃齐齐变色,面色苍白,只觉得这座火山也跟着晃动起来。

    事到如今,他总算知道他们脚下踩着的是什么,这分明就是一座活火山,而那些火蛇正是地底熔岩四下喷涌的模样,很像正月里的烟花,一般的绚烂,却有截然不同的暴虐,这种景象他只在往生崖下的那条暗河里见到过,不过较之此处,大概是一条泥鳅和一头龙王的差别。

    什么人,能将一座姑且算是宫殿的建筑修筑在一座活火山的火山口上?这地面玉石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竟然能将岩浆挡在脚下,自然不是俗物,放在山外也是奇珍异宝,在这里,不过是垫脚石罢了。

    李落的惊讶还没有完,他就看到了一幕此生永远不会忘记的景象。火蛇成龙,愈发显得暴躁,但是迟迟冲不破这头顶的牢笼,便将这山搅得东倒西歪,肆意发泄着怒火。就在这山不堪重负之时,忽地,一条自地底而起的暗红火龙冲破了地面,在二人骇然失色的当口,这条火龙却大摇大摆地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欠奉,从那道光束所在之地破空而出,活活就像是一条真的羽化飞龙,腾空而起,沿着这条光路跃然冲天飞起,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穹顶间。

    李落和血璃面面相觑,那条火龙飞天而去的神态久久让他们难以平静,那种悠然淡漠,大概也只是神祇才能有了。在那条火龙破空飞天之后,又有百余条火龙沿着相同的路径从地底腾空而起,自那道光柱中跃入头顶穹庐之巅,瞬息不见,璀璨如流星,夺目夺魂,和卓城年关前后的烟花比起来,小时候觉得热闹精彩,不过和眼前的景观相较,只能算是简陋寒酸。

    约莫是有了一个足够宣泄的口子,两人脚下的那无数条火蛇变得没有那么暴躁,熄了几分怒火,开始游弋巡查着这座大殿,所过之处,地面尽皆变得透明起来,更有几条火蛇争先恐后,灵动至极的结伴从一个地方追逐着去到另外一个地方,稍作停留,又再转去了别处,很像当年他在东海时看到的那些大鱼,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东海的大鱼是活物,这些,连死物都算不上吧。

    纵然血璃胆大包天,见此也压低了呼吸,呼扇着一双大眼睛,小声问道:“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动静吗?”

    李落摇了摇头:“没有,生平仅见。”说完之后转头看了血璃一眼,略显古怪,难不成她这个自称活了上千年的老妖精也没见过?如果这里就是天火,那该算是她的祖先生活的地方,就算太白祖辈许多年前就已经去了极北之地镇守渊雪,但是不可能族中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只是看着她震惊失神的表情,恐怕也是头一次见。这些火龙火蛇活过来的时候,原本孤寂空阔的山腹石殿瞬间变了样子。

第二千四百六十三章 异象

    除了地底之下龙蛇飞舞,那些六棱石柱也都折射出一道道迷彩一般的光芒,不单是一个红色,而成七彩。没来得及瞧瞧山外边是什么模样,但是这里头的景色就像是有几十道彩虹被锁在了其中,趁这个机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地也动了,山也动了,光也动了,唯独那张椅子没有动,还是那副万古不变的尊容,漠然端坐在光柱之下。

    “这椅子不寻常……”

    血璃白了李落一眼,又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得出来那张椅子有古怪,别的不说,就单单说椅背后面镶嵌的那些兵刃,她粗略地扫了几眼,如果把尚在谷梁泪手中的血剑塞进去,她很悲哀地发现,那把在极北深处横行无忌,饱饮妖兽血的太白传承之物恐怕连前十都排不上,至于他的那把鸣鸿刀,也许能在边边角角占个位置。

    “这座石殿中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张椅子,你说它是被人故意留在这里,还是说被人遗忘在这里?”

    血璃不蠢,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张椅子十有**是被人刻意留在此地,目的大概是为了镇压地底那些火龙和这座火山的气韵吧。

    不过,人到底去了哪里?

    石殿之中的异象维持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渐渐散去,那些火蛇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地面恢复了他们刚进来时的模样。看起来这脚下地面的因火而透亮,却能隔绝热气,纵然地底火龙再怎么肆虐也不能冲破,质地罕见,乃是他首次见闻,至于是不是天然而成实难预料,此间之主能将一座大殿安放在火山口上,镇压火韵,如此手笔肯定不是常人做得到的,所以这些看上去形如玉石的地面基石如果不是天然之物也不算稀奇了。

    大殿又重新安静了下来,那些萦绕在六棱柱上的七色光芒也渐渐散去,这个时候的山才勉强像一座山。

    在原顶的另一端,就当两人震撼于大殿中琉璃璀璨的光线而屏息静气的时候,有一个人刚刚从山腰露出了头,还没来得及惊讶眼前这万顷良田的时候,就被远处那座连天火山上绽放出的妖异光芒迷了眼,良久没有挪步,直到那光散了去才长出了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惊意,低头看着脚下结穗的不知是谷物还是什么的绿草,伸手轻轻从枝头拂过,喃喃低语:“百宝粮,原来是真的有……”说完之后就没有再开口,只是看着那座奇异的火山怔怔出神,似是在琢磨什么。

    在他身后,站住一群黑袍人,足有近百之多,皆都鸦雀无声,默默地看着身前老者,偷偷打量着让他们惊魂未定的那座山。

    在这群黑袍人身后,挡住视线的山腰上,一群铁甲武士沉默不语,一动不动地跟在诸人身后。黑剑白刀,他终于来了!

    冥冥之中血璃似有所感,抬头朝着远处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李落并未察觉她的异状,四下打量着这间石殿,朗声说道:“我们找找吧,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人在。”

    血璃嗯了一声,并没有走动的意思。李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血璃垂首轻语,“我想再看看这张椅子。”

    李落笑了笑,倒是没说什么,以为血璃还在意椅子上那些神兵利器,大殿左右一览无余,看着不似有什么陷阱埋伏的模样,便即自行离开,找找看这里还有没有人,如果还有人,倒是可以问一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会否就是他听了很久,却一直悭缘一见的天火。

    绕过那道光柱,侧面有一道门通向外面,以光柱为界,对称的另外一侧岩壁上也有一道门,门很高大,站在这边也能清晰地看见数里之外的另一扇门。

    门没落锁,确切地说,这扇门本来就没有门,只是个门框而已。无扇不成门,说这是扇门,倒不如说更像个牌坊的模样。穿过这扇门,门后是一个琳琅别致的建筑群,有厅堂,有回廊,有水榭花坊,有集市喧嚣,有会客的雅庭,还有大小各异的院子,雕了花的树,爬着藤的葫芦,应有尽有,就差几个雕工细致的猫狗鸡鸭。李落看得津津有味,更多的是惊叹。这假花假树假山他也见过,以前入了冬,万隆帝一时兴起的时候,就曾要过卓城皇宫一夜之间百花齐放,那可真是坑苦了少府司和内务府,差点累吐了血,连夜赶制出了假花假树绑在宫外,意图蒙混过关,保住项上人头。后来赶着万隆帝酒醒了,也觉着天子一言有些荒唐,倒是没好意思瞧宫外的假花假树是个怎般的景致,白白便宜了李落他们,玩得不亦乐乎。那个时候,大哥李玄奕还在,二哥身子羸弱,不过还能出去走走,敛玉还是个只会跟在他屁股后边大呼小叫的娃娃,现在呢,宫里那些花树下又换了一群娃儿,听说七哥子嗣兴旺,如今已有三子一女初长成,过些年还会有更多吧。

    李落走走停停,信马由缰,走到哪里就看到哪里,然后再想到哪里。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这里有些奇怪,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因为没有人烟的缘故,可是再当走了走,这股难言的古怪不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郁起来。李落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的景物,花是假花,树是假树,那些爬藤的葫芦也是假的,只是雕工了得,做得和真的一模一样,只是色彩单调了些,都是同门外大殿上那些类似的冰玉材质雕刻而成,大概只有这些房屋是真的,当年也许这里都曾住过人,有桌有椅,有床有榻,只是但凡能动的都被拿走了,留下来的都是带不走或者动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终于明白刚才那股古怪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了。这座大殿和这里,有不少于千万数的不同东西。

第二千四百六十四章 烤肉

    椅子,门,桌,路,楼台,凭栏,市井小摊,挑高的酒旗,诸般种种,色泽如一,质地也是相似,唯独不见有缝隙拼接的痕迹,也就是说这整座山,整座殿,竟似是一个整体,浑然天成。

    李落吃惊地看了看四周,这般技艺委实有些耸人听闻。他不死心的将这里里里外外翻了足足三遍,最后还是死心了,眼见着这座石殿和这座山不分彼此,说是在山腹之中修建一座石殿,倒不如说是这座山长出了一座石殿来得恰当些。

    若说外物,除了他和血璃,就只有那张椅子是个例外,它倒是没有生根,不过看架势,更像是整座山的阵眼所在,不是搬不走,只怕是不能搬。

    在血璃费尽心思也没能从椅子上抠出来哪怕一把兵刃之后,只好灰心丧气的和他一起搜寻这座石殿的内外。两个人找了又找,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那就是这座石殿似乎什么都不缺,但是唯独没有人生活过或者存在过的痕迹,当然也有可能是临走之前抹去了所有的印记,但为什么不毁了这里,反而将这里原封不动的保留了下来。

    看着这座石殿,李落想到了极北深处的太白山,都是没有人迹,太白山倒是更荒芜些,但是总归是有一丝人存在过或者生活过的影子,而这里精致绝伦,却和那些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真实之外都是处处虚假。

    这里究竟是不是天火李落不得而知,这也怨不得他,就连号称是天火传人的她都不敢确定,更别说他这个外人。不过如果仓央嘉禾在这里的话,大概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铁甲精骑守在山下,没有踏上这座火山半步,李落很是不解,但是不管他怎么问,或是喝令铁甲精骑上山,却没有一个有回应的,无奈之下只好放弃,看来这山就算没有人了,也还有什么能叫这些铁甲精骑止步。

    石殿无人,最要命的是没有留下丝毫记载,连壁画都没有,整座大殿,算上那些依稀像是住人的院子楼阁,都没有半点能表明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的证据。原本打算离开这里,只是血璃不想走,定是要将这里掘地三尺,挖也要挖出点什么。李落看在眼里倒是没说什么,血璃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只不过眼底深处的那抹哀伤却也叫他不知道怎么劝解的好,这里如果是她的家,她回家了,只是家中已然没有等她的人。这或许就是无根浮萍,如此算来,说不定他真的勉强算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也是最后一个亲人了。

    若是她发脾气,就由着她的性子。李落这样想,不料血璃却并未迁怒于他,只是表情的沉重眼见着日益深重,如果最后一无所获,说不好她会不会想不开呢。

    已经在这座山中石殿待了六七天了,血璃加起来说了不到十句话,还大多是嗯哦好之类的话,就连那张椅子上的神兵利器都没有兴致,整天呆呆盘腿坐在地上,杵着下巴,直勾勾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落见状暗自摇头,劝是无用,只能想别的法子,随即出了石殿下了山,在那片稻香田里回忆军中袍泽教授过的捕猎技巧,设下陷阱,前后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捉到几只小兽,大小和兔子相若,门牙很长,短毛小眼,吃得肥头大耳。李落拎着后腿掂量了掂量,差不多一只就足够他们两个吃了,别的暂且放它们一条生路。

    生了一堆火,又花了多半个时辰烤熟了肉食,用几片大些的叶子包好送了上去,换换口味,该能叫她的情绪好些。进了大殿之后,李落举目望去,轻咦了一声,血璃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地上发呆,而是坐在那张椅子上,低垂着头,静默无声地等他进来。

    李落只是略有惊讶,没怎么吃惊,笑道:“我烤了些肉,你吃点吧,吃饱喝足之后我们再想别的法子,这里不一定是天火所在,退一万步讲,既然这里的人能在离开前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至少说他们走的并不仓促,也许只是舍弃了这座石殿而已,你背上那副地图,可是和这里没有半点相干的。”

    说着话,他快步走了过去,这刚到火候的肉,散发着肉香,有些烫手。就在离血璃,或者说离那张椅子还有二十步的时候,血璃缓缓抬起了头,目光深邃,用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眼神看着他,不算冷漠,只是陌生。这样的血璃也很陌生,李落蓦地止步,眉头一皱,眼前的血璃身上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血璃对他的警惕视若无睹,将背靠在椅子上,用一种俯视的眼神看着他。他读过道家的典籍,知道道家有言以万物为刍狗,他不知道这种以万物为刍狗的时候天和地是怎样的一个模样,但是看了血璃,他大概想得到了。

    在她眼中,约莫他也是刍狗而已。

    莫名的变故让李落心生寒意,如果是在山下,他有数千铁甲精骑保护,哪怕血璃反目他也无惧,但是此刻这些铁甲精骑都在山下,这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如果血璃狠下杀手,以她显露出来的绝世武功,李落自忖凶多吉少。

    前后不过数个时辰而已,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陌生,还是说从来没有识得过她,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所以在这个古怪的气氛下,李落做了一件让血璃瞠目结舌的事,他席地而坐,将手里包在树叶里的肉食摊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大吃起来。椅子上的血璃一愣,明显地呆了一呆,那股冷漠瞬间淡去了很多,皱着眉头问道:“这不是要给我吃得么?”

    李落抬头,笑了,暖如初春:“你想吃多少,我就帮你烤多少。”

    血璃莞尔,脸上的冷意消解得无影无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却是将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第二千四百六十五章 黑剑白刀

    就在这时,大殿之中传出一声苍劲的朗笑声,李落听罢,缓缓放下手中的肉食,另外一只手悄然摸上了鸣鸿刀刀柄,目不转睛地看着殿中一处。

    一道人影,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枯瘦、单薄、潦倒,似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了,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是暮气还是死气的气息,和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处处不祥,不容于天地之间。李落眼孔微微收紧,来人似乎为天地憎恶,但是却能自成一方乾坤,让这世间的天地道法于他无用。如果是以前,李落只会觉得吃惊震撼,不知缘故,现在的他大约是明白的,那人已能将素惠清口中所说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武道极致的域外露,显于人前,单是这份武功,如果放在大甘,已是天下第一。

    黑剑白刀,他还是来了。

    “没想到区区一只野味,竟然能让太白血剑心软,哈哈,多年不见,你还是变了。”

    李落侧目看了血璃一眼,她避开了他的目光,轻轻垂下眼帘。李落恍然,苦笑一声,事到如今怎还能不知这其中的虚实,她和黑剑白刀,势同水火,理该一见面就要分生死的,但是现在却还能站在一起说话,只是一想到自己离开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世事无常,这无常的也着实快了些。

    李落看着黑剑白刀,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所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算是吧。”

    “所谓世仇,灭族之恨,到底还是不如岁月和空间的侵蚀,世间万物唯有宇和宙亘古不变,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血璃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脸上说不上来是赧然还是悔恨。李落淡淡一笑,“不怪你,换做是我,也未必忍受得了千年孤寂,只是自今日起,我怕是太白一族仅剩的族人了吧。”说完之后,李落心中一动,血璃将血剑留给谷梁泪,莫非她早就已经料到到今时今日的事,还是说她对她自己已无信心……

    李落缓缓起身,血璃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黑剑白刀也没有进逼,相比而言站得更远。不过他知道这石殿就算再空阔,如果他俩人一旦联手,自己亦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较之当初在卓城皇宫里万隆帝设下八面玲珑舒才人的八面埋伏,这里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才是真正的十面埋伏。

    “你想如何?”李落只说你想如何,却不说你们想如何,用意不言而喻,是要把黑剑白刀和血璃分开,倘若血璃还顾念昔日之情,此间之事大有转机。黑剑白刀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洒然一笑,没有将他这点伎俩放在心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算计都没有用处,“想和你聊一聊。”

    “你说。”

    “你可喜欢这个天下?”

    李落抿着嘴只字不言,他大约知道黑剑白刀想说什么,而他有资格叫黑剑白刀耐下性子说来听听,多半不是因为他是大甘的定天王,手握雄兵,权倾天下,而是因为山下那四千余铁甲精骑。

    他知道黑剑白刀要说什么了。

    “我想说什么想必你也能猜到了,这天下终究是天火和渊雪的天下,就像是山下的良田,天火和渊雪不在,总会有野草滋生,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这些野草杂草总是须得被除去的。”

    “如何除法?”

    “哈哈,这就不好说了,我也不想骗你,总归不比你们大甘被草海攻陷时好到哪里。”

    李落闷哼一声,他料到了,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在他们眼中并无传承意义上的仁慈,最多不过是淡漠和无视而已,就像镇族遗民,用草海族人的命炮制异鬼大军,无非是守住极北雪山下属于镇族的那扇门而已,至于那些千千万万变成异鬼的人命在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树化卦知眼中,兴许也只是杂草而已,不过是他这棵杂草长的有些高了,有些惹眼,才换来多说几句。至于后来迷雾收敛返回鹿野那伽以北,镇族遗民怕的不是他,而是当年的苦主,太白的血剑。

    和树化卦知一样,黑剑白刀并无轻视他的意思,在他们这些姑且称之为人的人眼中,所谓计谋,须得是实力相近的时候才会用,像他这样的,似乎还无须动用计谋,只是说来听听而已,如果他不答应,那就顺手铲除了,像山下的良田。

    仁慈可能都有,但是没有人,包括他在内,会对一亩良田中的几根杂草抱什么仁慈之心,黑剑白刀说的并没有错。天火和渊雪存世之久远胜历朝历代,为何没有只言片语留下,只是有些人临终之前才敢在自己的墓穴中隐晦的提及一二,由此可见,不论是天火还是渊雪,所谓仁慈也都是有限得很。

    “所以你和她已经谈好了么?把这个天下送给渊雪?”

    黑剑白刀莞尔一笑,道:“你不用这么冷嘲热讽,天火如果不在,这个天下总要有个归宿,于你们而言,天火和渊雪没什么分别,说不定渊雪还要更好些。”

    李落长笑一声,胸中郁气难消,争了那么久,守了那么久,到头来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旁听的资格,半生忙碌,也不知道值还是不值。

    “我能得到什么?”

    “在你的天下里你可以为所欲为,想怎样就怎样,不必想那些世俗的约束,在那里你足以成为真正的神。”

    李落没有动容,也没有惊讶,只是平淡地看着黑剑白刀,椅子上的血璃忍不住冷哼一声,“你说的这些,现在的他做不到吗?”

    黑剑白刀一怔,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你说。”

    “天翻地覆之时,你一人,可保十万人平安。”血璃一字一句地说道。李落看着她,心里没有悲哀,没有憎恶,更没有凄凉,她有资格和黑剑白刀站在一起讨价还价,但是他没有,黑剑白刀能容忍他或者允许他从一个棋子变成一个执棋的人。

第二千四百六十六章 出手

    她在这里功不可没,而那些让他有资格让黑剑白刀心有忌惮的铁甲精骑说到底还是血璃送给他的,人贵自知,农夫除草的时候只怕也没人想过一棵野草心里在想什么吧。

    “我要做什么?”

    李落的决断让黑剑白刀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隐隐起了一丝波动,眼下这个决定或许是错的,但是他的自傲却让他不好开口出尔反尔。

    “你什么都不用做。”

    李落一愣,大抵上明白过来了,接下来黑剑白刀会想方设法打开极北深处镇守渊雪之地,他要做的,就是别去搅局,乖乖的留在大甘,毕竟他麾下的铁甲精骑是眼下唯一可以对黑剑白刀造成威胁的变数。至于草海铁骑和相柳儿,大概连和黑剑白刀做交易的资格都没有。

    李落展颜一笑:“顺其自然换十万人平安,怎么算都是我占了好处,我若不答应,的确是太不知好歹了。”

    “你答应了?”

    “自然是答应。不过到了那一天,还望两位信守承诺。”

    血璃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没有出声,末了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一个好字,就再也没有说话。

    黑剑白刀负手而立,抬头看着那道光柱,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李落神色如故,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外,似乎有些无奈,不过最终还是把那些杂念压了下去,恢复了往日平静淡然的神色,不知道是他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还是他故作镇定而已。石殿多了一个人,倒是显得有些拥挤,李落缓步出了石殿,走到石阶前端看着山下那片稻田一样的绿草。那些结穗的果实的确能吃,听黑剑白刀说起,比大甘的稻花香米还要胜出数筹,能填得饱肚子,而且口感上佳,这么大一片稻田,李落粗略算了算,足够牧天狼全军两三年的口粮了。

    就在他出神之际,血璃独自一人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后两步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数息之后开口问道:“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李落回头,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道:“这个结局我想到了,说心里话,我只是没有想到当真会走到这一步。”

    “你……”

    “我不恨你,也不怨你,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在天火渊雪的夹缝里生存,我只是碰巧知道的多了些,但是绝非是我有资格介入天火渊雪之争,他能听我说话,只是因为我从太虚幻境中带出了数千铁甲精骑而已,也许刚才我应该讨价还价,不过能护得住十万人或者二十万人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是让你为难罢了。”说完之后,他笑了笑,似是自嘲一般地说道,“我这个人也算有个长处,就是识趣,我值十万人,我便救十万人,这样也不错。”

    血璃沉默良久,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想离开。

    “我真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问吧。”

    “你能得到什么?”

    许久之后,才传来她悠悠的声音:“我得不到什么,只是让自己不再那么寂寞了。”说完之后就走进了石殿,李落待了一会,回头看了看那扇门里的世界,似乎颜色黯淡了很多,夕阳西下,渐渐有了些阴森。

    他没有活过千余载,不知道那种孤寂有多难熬,自然不会说她矫情,世间万物,除了时间和空间之外,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连天火和渊雪也是如此。不变是假,变才是真,她得到的也许在常人眼中是个笑话,但是又何尝不是夏虫语冰呢,至少也要活够千年再做评断。

    那一夜,他没有留在石殿中,而是下了山,静静地坐在平整的石质广场边缘,看着大片的稻田发了一个晚上的呆。

    翌日清晨,他们要走。

    李落很想问血璃和黑剑白刀是如何断言这一座火山就是天火栖身之地,而天火归隐,人去楼空,他们何以断定十万大山的深处就不会再有天火的族人,不过既然他们要走,那就走吧,这里只是十万大山,不是大甘,也不是牧天狼能够掌控的地方。

    下了山,不知道是不是李落的错觉,这个垂暮的老人似乎比上次在鹿野那伽见时要年轻了些,虽然还是那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但是总觉得他的气色涨了点。

    “出山之后,你们要去哪里?”

    “北上。”

    李落轻轻一笑:“在十万大山耽搁了这么久,什么也没有找到,这一趟可是白来了。”

    “哈哈,怎么会,没人的山一定比有人的山要好,如果这山上有人,恐怕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局面。”

    “也是,倘若天火还在,前辈能不能活着走出十万大山也不一定。”

    “那是自然,所以我的运气不错。”说完之后,黑剑白刀看了身旁血璃一眼,笑道,“她的运气也不错。”

    “我的运气自然也不错。”

    “哈哈,王爷真是一位妙人,比起我当年的一招闲棋,你可比他们有意思多了。”

    “前辈的后人雄踞一方,染指中原,离开这里之后我便要和他们分生死,不知道前辈可有什么嘱托。”

    “你有四千余鬼卒在手,他们只不过习得我一招半式,挡不住你,是生是死,你自己看着办吧,不必在意我的看法。”

    “前辈如此体恤,不知道宋家先祖知道之后会作何感想。”

    “由得他们去想。”

    李落走到铁甲精骑前,眯着眼睛仔细分辨,一夜之间,虽说这些铁甲精骑都是一个模样,但是他似乎能分辨出那些是追随自己的将士,那些是血璃的部卒,而黑剑白刀的铁甲精骑却不在这里。

    “走吧。”血璃走到他身边,轻轻说了一声。李落嗯了一声,忽然问了一句,“有朝一日,你会对我出手么?”

    血璃一愣,皱起眉头看着他,半晌之后才肯定地说:“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那就好!”血璃话音未落,李落突地一挑眉梢,鸣鸿刀骤然出现在掌中,刀芒刺破苍穹,刀光亮起,让远山之上的朝霞都黯然失色。

第二千六百六十七章 刀碎了

    这一刀,不是大罗刀诀中最神秘的轮回诀,也不是分阴断阳的阴阳诀,而是生死诀,他最熟悉,也是最杀伐决断的一刀。刀芒破空,斩的是黑剑白刀!

    这一刀只攻不守,血璃就在他身边,美目之中尽是震惊和骇然,李落空门大开,刀出,先求死,再杀人,冰心诀倾泻而出,还有被她切磋出来的先天真气,连带着一个从未出现在世上的奇异刀域,惨烈而绝杀的斩向了黑剑白刀。

    倘若血璃出手,李落必死无疑,但是她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没有带丝毫颜色,只剩下干干净净生死诀别的一刀。鸣鸿刀雀跃着,发出自落入李落掌中以来从来没有过的脆鸣,刀身之上先有血色云雀一闪,犹如实质,转眼间那只血色云雀就不见了,刀还是刀,普普通通,只不过这一刀却已将这里所有的天地灵气齐聚一处,只断生死,不论胜负。

    黑剑白刀似乎也没有料到李落会突然发难,古井不波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惊容,与鹿野那伽山腹之中不同,李落若是有余暇,当能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惧意。

    这一刀,不好挡,不好避,不好接。挡不住,避不开,接不下,就是死,而且两人离得很近,近在咫尺,纵然以他的心性也来不及反应。这才是真正杀人的一刀!

    黑剑白刀怒啸一声,不退反进,扬起两只手,虚影一闪,从他的袖口中李落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黑剑和白刀。

    黑剑,长一尺,只有筷子粗细,通体黝黑,却有一股莫名的光泽。白刀,他只看到了刀柄,刀身却未曾得见真容,不过从兵刃相接的声音里分分明明的听到了白刀和鸣鸿刀相击的脆响,那刀身竟然是透明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让黑剑白刀不得已施出了他的剑和他的刀,千百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能逼他同时施出黑剑和白刀,即便是他与血璃再次交手,也从来没有刀剑齐出的时候,值此一处,就足够李落自傲了。

    但这并非是李落的目的,他的目的是杀人,或者说杀神。

    啸声未落,这原本在山外必杀的一刀被黑剑白刀挡了下来,兵刃交击的声音并不是很刺耳,略显沉闷,像两根木棍撞击在一起,发出稀松平常的“啵”一声,然后,在他惊诧痴呆的眼神中鸣鸿刀碎了,这柄伴随他半生戎马,救过他无数次传说中的魔刀碎了,如同羽化一般散落了漫天的碎片。他离得最近,碎片以交击的地方为中心向四面飞舞,割伤了他的手,还有脸,还是身上的衣裳。看得见的地方留下数十道深浅不一的血痕,看不到的地方,只怕血痕更多。

    人劫战刀毕竟还是不如青刀血剑。黑剑白刀除了踏前的一步之外,没有后退半步,震碎鸣鸿刀之后,那柄黑剑和那把白刀倏忽间缩了回去,仿佛是害羞的大姑娘,不愿见人。

    鸣鸿刀碎,李落被反击之力震得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中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落地一个踉跄,摇晃了数次才勉强站定。只是一招就已经让他负上了极重的内伤,这还是黑剑白刀猝不及防之下,倘若正面交手,恐怕此刻他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很凑巧,李落落脚的地方恰好是铁甲精骑阵中,黑剑白刀看了一眼,脸上没有愠怒,竟然还带着一丝赞许的微笑,轻轻颔首,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血璃说道:“你这是养虎为患,他若是狠得下心来,别说是你,连他自己都会杀。”

    “我答应了他,不会向他出手。”血璃生硬地回道。黑剑白刀莞尔一笑,“也是,才刚说过不久,这个青刀传人当真叫人吃惊,能让我意外两次,当年你妹妹都未必有这个本事。”

    血璃冷笑一声:“你是在怪我?”

    “倒不是怪你,只是在想刚才你会不会想对我出手,而此刻因为错过这个机会后悔。”黑剑白刀含笑看着她,血璃脸颊轻轻一抖,淡淡说道,“你最好命长点,要不然我一定杀了你。”说完之后她就向李落走了过去。黑剑白刀看着她丝毫没有防备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再将目光越过她的身子,落在紧靠着铁甲精骑的李落身上,不见喜怒。

    李落勉力站定,奇经八脉之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呼啸奔腾,疼得他冷汗直冒,就连呼吸一口气都觉得胸腹之间刀割一般的疼。还好,一时半刻死不了。

    血璃离他三步远的时候,以往从来都是对她视若无睹的铁甲精骑忽地挡在两人中间,似乎知道如今的他和她已经不是从前。血璃停了下来,皱了一下眉头,没有闯过去,而是歪着头看着藏身铁甲精骑背后的李落,平声问道:“不让我过去么?”

    李落捂着胸口,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吸了一口气,却不小心带动了内伤,脸色又白了一分。

    “我答应过你不会对你出手。”

    李落笑了一笑,挥了挥手,让铁甲精骑让开去路。血璃走到他身前,脸上说不出的古怪,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样?”

    “还好,死不了。”

    “你,这是何苦啊……”

    “如果不斩出这一刀,我一定会后悔的,只是可惜了鸣鸿刀。”

    血璃沉默良久,没有回避黑剑白刀,直言说道:“你知道吗,如果刚才在你手中的是青刀,那一刀不一定能杀了他,但是足以伤他。”

    “可惜我没有青刀。”李落展颜一笑,他没有问血璃刚才为什么不同他一起出手,也许,可能,真的会重创黑剑白刀,兴许还能把他留在十万大山之中。这种话一旦问出口比剑更伤人,就像她也不曾对李落出手一样。如果她对黑剑白刀出手,未必能杀人,但是如果刚才对李落出手,他必无幸免。

    总归是承情了,莫要贪心,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事,何必要怪在别人头上,怪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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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