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少年大将军TXT下载少年大将军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少年大将军全文阅读

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六百六十八章 同行

    这一次又赌对了,黑剑白刀望着不远处说话的两人,心境泛起阵阵波澜,盘算着自己的后人弟子中有谁能是他的对手。青刀死的最早,也最不为他所重视,甚或是有些轻视,但是没想到千年之后一个算不上传承的青刀传人竟能真伤了他,还能让他生出忌惮之心!

    血璃看错了,即便是一把人劫战刀,也已经足够伤他。而且除了这一刀之外,李落还有一招隐而未发,就在他没有握刀的左手上。所以黑剑白刀没有逼迫,也没有借势要将李落毙于刀剑之下,他如果进逼一步,李落一定会破釜沉舟,到时候他已经负伤的事一定瞒不过血璃。黑剑白刀有绝对的自信可以取走李落的性命,但是他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在负伤的情况下在血璃手中全身而退,哪怕他们刚刚才达成一个看似盟约的誓言。他骗过了血璃,让她以为自己没有受伤,但是如果还有第二次,他知道血璃一定会出手,而且还会是必杀的绝招。活了一千年了,所谓的誓言早就看穿看透,没有绝对的实力,那些盟约誓言不过是徒惹人笑的废话而已。

    这一刀斩的奇快,鸣鸿刀也碎的奇快,李落败的更快,用电光石火来形容也还差了点味道,不过比起这些变得更快的是三个人各自的盘算,一瞬万变。从李落震飞的身躯落在铁甲精骑阵中的一刹那,黑剑白刀便已承认他有资格入局,而不单单是因为凑巧从太虚幻境带出来的铁甲精骑。

    李落任由血璃握着他的脉门,一股浑厚温柔的气劲从她掌心缓缓流了进来,将体内的异种真气逼了出去,归拢杂乱的内息。受得伤的确很重,也就勉强到死不了的地步。看着他身上的伤,血璃有一丝怀疑,隐隐觉得自己可能被黑剑白刀骗了,他应该也受了伤,但是自己却已经错过最好的出手时机。

    黑剑白刀看着血璃替他疗伤,面无异色,直到李落的喘息声小了之后才朗笑一声:“方才那一刀很好,不小心错手毁了你的兵器,对不住。”

    李落回了一礼:“刚才差点杀了你,也对不住。”

    黑剑白刀大笑起来,似乎没有半点芥蒂:“那你还要和我们走么?”

    “自然。”李落微微一笑,“前辈许给我的十万人还有效吗?”

    “当然有效,除非你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那就好,多谢前辈。”

    “客气了,要谢就谢她吧,不是她,你已经死了。”黑剑白刀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往一侧走去。血璃松开手,看了李落一眼,一言不发的去了另外一边。李落动了动手腕,轻轻蹲在地上,小心的将那些鸣鸿刀的碎片捡在一起,碎片还很锋利,地缚草又不容易裹紧碎片,最后还是身边一个铁甲精骑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个袋子,将这些碎片装起来收在身上。鸣鸿刀因他而碎,将来回去大甘,也许能重铸鸣鸿刀,了却遗憾。

    再出山的时候,李落没有和血璃走在一起,一众铁甲精骑围着他,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黑剑白刀的那句话绝非只是空言恫吓,他真有可能不能活着出去。人死了,答应他的事当然也就做不得数。

    走了三天三夜,还没有走出这片稻田。也许是这里的地势高,夜里天上的星辰格外的近,仿佛触手可及,在苍穹之下散发着让人迷醉的星光。半路上遇到了黑剑白刀接应的人,除了被他们三个人平分的铁甲精骑,还有那些看不清面目的黑袍人。不过许是黑剑白刀有过交代,这些人都不曾靠近到他身边,就连黑剑白刀也离得远远的,好像并没有打算找他的麻烦。

    李落靠在一株瓷瓶树下歇息,外伤好的差不多了,内伤还早,约莫少说也得一个月才能将好。幸亏有血璃出手梳理,要不然恐怕还会留下暗疾。

    看了一会星星,有些困了,他慢慢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十万大山很潮热,不过这里却还好,也许是地势高的缘故,到了夜里还有点温凉的感觉,最是舒爽。

    耳边听着田野里不知名的夜虫叫声,时长时短,应合着天上的星星似乎也在一眨一眨着眼睛。渐渐地,眼皮子越来越沉,听在耳中的虫鸣也绵长起来,连成了片,从最开始的一个方向变成四面八方,包围着在他身边吟唱起来,可能有点鼓噪,但是不刺耳,好像更能叫人入睡。

    半睡半醒之间,那虫鸣声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奇怪的音符。李落仔细听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而且成了调,他努力分辨着音调的含义,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还真的让他听出了音调里的声音: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及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虫鸣声反反复复地吟唱着这一首曲子,李落听着听着,忽然诧异起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一首传自上古的诗歌,写的是上古时期族民祭祀前后的一些事,怎么会在十万大山里被一群不知名的虫子吟唱出来。

    他从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天上的星辰依旧如故,古书有言,这天上的星辰一个眨眼,都是数年甚或是几十年几百年前的事了,他原本是不信的,不过今夜他有些信了,说不定这里的歌声也是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声音,却传到了自己这个百年千年之后的后人耳中。

    他站起身来,环目四顾,稻草长的很高,也极为茂盛,足足到了腰间。梢头的结穗沉甸甸的,一晃一晃。铁甲精骑还在安静的守着自己,寸步不离,正是因为有这些铁甲精骑他才敢对黑剑白刀斩出那一刀,如若不然,他怕是没这个胆子行险一搏。果然,这些老不死的都难杀得很。

第二千四百六十九章 曲子

    李落侧耳聆听着歌声的强弱,轻轻拂开稻草,顺着歌声最亮的地方慢慢走了过去。忘了看头顶有没有月亮,但是四野之间很亮,看得很真切,稻田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下,轻摇慢舞,好似在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走着走着,不知道走了多远,铁甲精骑不见了,歌声却还在,而且好像就在身边很近很近的地方。李落茫然抬头,四周除了他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稻田,连那座火山也看不到了,只有轻轻拂过身体的稻草枝叶和头顶、四周无穷无尽的光。

    当然,还有孤寂。

    李落怔了怔,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孤寂让血璃放下了仇恨,忘记了过去,如果是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也忘了世间的一切。他想了又想,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活的不够久,让他忘却一切着实有些难,还有那么多人和那么多的事,岂是想忘就能忘的,兴许要是能活上个几百年,该能放得下,忘得掉。

    歌声在他驻足思索的时候会变得急促,而他开始走的时候就又会放缓,好像在催促他快些找过来。李落顺着歌声漫无目的地走着,拂开一簇又一簇的稻草,直到草叶把他的手也划破了。

    他把手伸到眼前看了看,皱着眉头,手破了,却没有血流出来,但是很疼,比刀剑斩在身上还要疼。李落想回去,一转身,却已找不到来时的路,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但是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没有铁甲精骑,也没有血璃和黑剑白刀,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难道这又是一个类似太虚幻境的地方?或者是自己在做梦?李落揉了揉眉心,他能感受到身边的一切,风、稻田、歌声,如果是梦,这梦真实的有些骇人。饶是他心性沉稳,此刻也不免有些揪心,不知道这歌声要带他去哪里。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跟着歌声继续走,终于,在又一次忘却了时间之后,当他拂开一片稻草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与这片稻田截然不同的景物。

    一座孤坟,孤零零地藏在稻田下。

    李落吃了一惊,平白出现一座孤坟,理该不是什么好兆头。坟前有一座墓碑,不高,刚好隐在稻草下。上头好像有字,离远了看不清楚。他走近拨开有些烦人的稻草,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墓碑表面上刻的字。字迹已经斑驳起来,还有一层浮灰挡住了视线。伸手擦掉了墓碑上的灰尘,字迹勉强看得见了。李落凑近身子,正要细看的时候,猛地,一只手从坟墓中破土伸了出来,急如闪电,迅疾而决断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下,惊出了他一身冷汗,闷哼一声,慌忙往后一仰,眼前一花,再睁眼的时候……李落看见了铁甲精骑!

    李落躺在地上愣了半晌,忽然跳了起来,大口喘着气,再看左右,依旧还是那棵瓷瓶形状的树。不远处有声音,寻声望去,血璃和黑剑白刀在说话,察觉到他的目光,血璃回首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醒了?该上路了。”声音不算大,却稳稳传进了耳朵里。

    天已经亮了。

    李落的脸色很苍白,呼吸急促,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背心,却发现早已被冷汗浸透了后心的衣裳。

    这到底是一场梦还是自己真的在入夜之后寻着歌声去过什么地方,李落难以断言,如果是梦,可是在梦里经历的一切似乎比眼前所见还要真实,手腕还在隐隐生痛,那只从坟墓中伸出来的手力气很大,犹如铁铸一般,但是出奇的没有留下半点伤痕,连同那些被稻草叶子割破的伤痕也不见了。

    这一天,他走得浑浑噩噩,血璃不止一次的张望着他,眉头紧锁,一脸担忧。

    到了夜里,这是离开那座火山之后的第四个晚上。李落没有睡,盘膝坐在稻田里,运转着冰心诀调息受伤的经脉。困倒是不怎么困,不过就算困了他也不想睡,想起昨夜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境就由不得一阵心惊肉跳。

    又是一个好天气,算算节气,应该是初春不假,不过在十万大山里四季的变化不怎么明显,宁是要分个春夏秋冬出来,大概要看什么时候下得雨多,什么时候下得雨少。

    风吹稻田香,稻花已经开过了,没有稻花香,不过稻米的香气也很好闻,虽然不如稻花的香气那么明显,但是沉稳内敛,更能叫人心安理得。

    风动,稻叶舞动,心倒是静了许多,许久不见有什么异状,李落渐渐安下了心。今晚虫鸣声依旧响了起来,但是只要不留神去分辨虫鸣声里的歌声,虫子叫就是虫子在叫。

    李落轻吐了一口气,冰心诀流转十个周天,带走了经脉中的一些顽疾和伤势,渐渐蛰伏起来。睁开眼,还好,星空依旧,铁甲精骑也在,血璃和黑剑白刀也在附近。他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也许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倒叫自己疑神疑鬼了整整一天。

    有人在吹奏一首曲子,李落抬头张望了一眼,声音虽不算大,但是很真切,就在不远处。他没太在意,以为是黑剑白刀率下的哪个人在抚笛弄箫,毕竟和黑剑白刀不熟,天知道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像他这样的人决计算不上无欲无求,喜欢听曲也属寻常。

    音乐,有时候要比语言直接,要比文字感人。

    从耳及耳。以心传心。

    有时候,要将你心比我心才知相忆深;有时候,要以一曲还一曲方知心意浓。爱恨情仇,都可以用一首曲子唱出来,李落觉得最早先的时候先辈祖宗可能未必会说话,但是他们一定会用音乐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

    闲来无事,黑剑白刀这几日似乎都没有要杀他的意思,那就听听这首曲子,莫要再被夺去心神就好。

    幽幽怨怨,七曲九回,繁花落尽,繁华散尽,生死以之,不离不弃,千秋万载,泪影笑颜,心情尽聚合在这越岭悲尽了夜墨,越墙落尽月红的一段曲子里。

第二千四百七十章 真实的梦

    李落会弹琴,王侯世家,自小就练习琴棋书画,不过比起他的棋书画,他的琴着实差了点,但是他弹曲子时很流畅,有荡气回肠,也有清澈明净,有悠扬,有悦耳,有动听,有婉转,其实已经胜过不少宫里的乐师,在一众王子王孙里实属上乘,比如如今到了天子的七皇兄,他弹的琴连牛都不忍听。只是他的琴还是不好,宫中教坊自然不少了大家高手,当然能听出来他的琴里少了什么,但是没有人敢说,恼了他不要紧,万一恼了万隆帝,那是要掉脑袋的。

    他在岁末的宫宴中抚过琴,乘了万隆帝的兴。琴声很流畅,技法也很娴熟,但是那天受邀入宫的杨柳烟听完之后回家和娘亲还有父亲杨万里提过一句,他的琴没有心,没有琴韵,听着好听,那只是因为他的手指记得什么时候去弹哪一根琴弦而已,别的就没有一个可取之处了。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不妨碍他去听一首曲子是好听还是难听,耳濡目染,总归是见过点世面的。

    这首曲子就很不错,或者说很衬当下的夜空景色,声音悠然扬起,如潮水一般往四下荡去,好像能冲盈这片宽阔无边的月下稻田的每一寸土地。花落月缺人消瘦,心思随音乐渐行渐远,不知道同一片星空下有谁守着这一轮阴晴圆缺,又有谁斟了一杯月光酒,如独倚窗前,观星听风,往事绝艳。流年的影子,风的歌声,星的优雅,絮语千言,道不尽前尘旧事,定格在断弦之后,回响在琴瑟深处。

    古人把很多乐曲叫指上听,意思是用手演奏出来的,毕竟笛子洞箫也是须得用上手,这曲子不知道是吟唱还是弹奏出来的,和李落生平所见所闻好像都差了点,有些陌生,但是无损它的音色优美和旋律动人,如果是黑剑白刀喜欢的,总该有点不同凡俗的地方。

    听着听着,曲子的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抒情,又不落于悲情,反而有一种冷眼看世间、袖手傲红尘的气概,不只于为其悲,还关其心,切其情。音调流转如意,如苍苔履迹,倚横待目。

    等歌余舞倦的时候,李落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但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究竟自己忘记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笑声,很欢快的笑声,有大人的,女人的,姑娘的,但是更多是孩子的。

    他没有动,因为那些笑声从远处离他越来越近。一阵沙沙的风声过后,几个互相追逐孩子的身影出现在这里,打闹着,笑着,和大甘的孩子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其中一个跑得最慢,有些胖胖的娃娃看见了李落,笑嘻嘻略显蹒跚地跑到他身边,把手里的一只纸做的风车送给了他,然后就蹦蹦跳跳着返回了玩伴的行列中。

    李落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风车,刚想问什么,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喊了一声,虽然没听清喊的是什么,但是意思他却懂了,是在叫那些孩子洗脸洗手回家吃饭。孩子们一哄而散,各自找到了各自的父母,手牵着手,跳着欢快的步子往田野远处走去。李落大急,急忙叫了一声留步,在笑声里显得那么单薄,连他自己都觉吃惊。他跟了上去,想留住一个孩子,但是任凭他走得再快也赶不上那些人的影子,反倒是他们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旷野之中。

    李落停了下来,又是和昨晚一样的场景。苍穹如盖,笼罩四方,光很柔,让他怀疑也许不是从头顶洒下的月光星光,而是这些稻田和土地其实也会发光。

    只剩下他一个人,音乐没有了,笑声没有了,铁甲精骑也没有了。不知道怎么回去,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不如先睡一觉,醒了再说。

    这一觉睡的很香甜,血璃叫他的时候才醒,一脸诧异吃惊的表情,李落知道她在想什么,这种情况之下也能睡得这么死,心的确很大。血璃瞥了他一眼,眼角一阵抽动,淡淡说道:“没想到你还有一颗童心呢。”

    李落一怔,茫然不解,顺着血璃的目光看了过去,呼吸骤然一重,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紧了。

    一只风车安安静静的被他攥在手里!

    那是梦,也是真,如果说昨日只是叫他惊疑,那么眼下就是惊惧和心寒。人面对未知不解的东西的时候都会容易胡思乱想,会自己吓自己,会敬畏,会求天跪地,也许等到有一天的时候才发现那不过是灯前的一片叶子投下的影子。即便是这样,也丝毫无损最开始的害怕,李落现在大抵上也是这样。

    咽了一口口水,他怔怔地看着血璃,低声问道:“昨天夜里,我可有离开过这里?”

    血璃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好歹和他在一起也有些日子了,知道他的心性为人,似乎不像故弄玄虚吓唬人的无聊之辈,随即也压低了声音:“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血璃惊咦一声,吃惊地看着他。“所以,你有没有看到我离开?”血璃目不转睛盯了半晌,轻声回道,“没有,我没有看到你离开。”说完之后微微一顿,“我不觉得你能一个人离开,如果你自己离开,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有留在铁甲精骑身边才能救你一命。”

    李落闷哼一声,果然,他猜自己未必会离开这里,但是这样一来的话手中这只风车是从哪里来的……这片稻田果然不是普普通通的稻田。血璃离开之前告诫他千万莫要让黑剑白刀知道异常,李落答应下来。如果血璃没有骗他,那么入夜之后的他应该还留在这里,这似乎是说得通的,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分明感受不到身边的铁甲精骑,换言之,那个时候的他也许一个七岁的孩子都能要了他的命。

    黑剑白刀对血璃和李落私语有些好奇,问了问血璃他们在说什么。

第二千四百七十一章 藏星观影

    血璃冷着脸敷衍了几句,黑剑白刀见状也没有追问,看向李落的眼神里竟然还有些许友善。一夜不见,他好像又年轻了些。

    离开那座山的第五个晚上。

    果不其然,他根本不知道是哪一个睁眼又或者哪一个闭眼间,再一次去了那个奇怪的地方。稻子的梢头更加沉甸甸的,腰也更弯了,一个挨着一个,一颤一颤的打着盹。远处有人在收稻米,他们身边有一个奇怪的器具,有很大的轮子,来去如风,还有一张好大的嘴和满嘴的伶牙俐齿,一张口就能吞下去很快结穗的稻米。

    李落远远看着,这次他没有去到跟前,他知道自己一定走不到哪里,无论自己走多快。

    索性睡睡吧,怪累的。昨天夜里追了那孩子好久,白日里还须得提防黑剑白刀,不能让他看出破绽,委实辛苦。难得清闲,能睡多少是多少,就怕日后连睡个安稳觉的时候都没有了。

    闭上眼睛之后,他也不知道是睡在哪一边,只能等睁开眼睛之后看看铁甲精骑在不在身边。

    有人在身边耳语,一定不是血璃,她如果想叫醒自己,一定是大耳刮子抽过来,像早先那么温柔的实属罕见。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语速很快,好像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过,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将这些字都连在一起,反而不懂这话里的意思了。

    鼻子有些痒,李落忍不住伸手挠了挠,有人故意在用茅草戳他的鼻孔,想要叫他起来。他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没有睁眼,且瞧瞧他们还有什么手段。

    私语声越来越大,有几个字不停的重复着,至少说了七八遍,终于让他听懂了那几个字的含义。

    藏星观影。

    这几个字有点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被什么人提起过。想了半天,李落恍然醒悟过来,这是当年鼠王任远衫传于他的书信中提到过藏星观影的说法,这是他在一处先君帝皇的陵墓中拓下来的,任远衫也知之甚少,只是大略知道这是一种极其隐秘神妙事关风水星象的秘术,但是在大甘并没有流传,连记载都不曾有,也许是太过精妙,遭了天堑,不为天地所容,因而才断了传承。

    拓本李落让牧天狼术营异士破解过,绝大多数内容都解读不出来,不过也不全是白费工夫,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比如这藏星观影之中,有九运,九宫,九星的说法,当然了,到底古人是不是这么叫法,术营的将士也做不得准,只能用大甘流传记载的风水星象来解释。

    藏星观影很复杂,勉强对应大甘的阴阳风水术,要对应二十四山向,八卦八方八门,还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四象三才和两仪归元;九星,应该是一白坎贪狼星,对壬子癸山,八卦为坎位,八方为北,八门为休,五行属水。二黑坤巨门星,对未坤申山,八卦为坤位,八方为西南,八门为死,五行为土。三碧震禄存星,对甲卯乙山,八卦为震,八方为东,八门为死,五行为木。四绿巽文曲星,对辰巽巳山,八卦为巽,八方为东南,八门为杜,五行为木。五黄中廉贞星,其为正位,无对应方位,不过五行为土。六白乾武曲星,对戌亥乾山,八卦为乾,八方为西北,八门为开,五行为金。七赤兑破军星,对庚酉辛山,八卦为兑,八方为西,八门为惊,五行为金。八白艮左辅星,对丑艮寅山,八卦为艮,八方为东北,八门为生,五行为土。九紫离右弼星,对丙午丁山,八卦为离,八方为南,八门为景,五行为火。

    至于九运,言及气数气运,有日升月沉,潮起潮落,花开花谢,四季更迭,生生死死,一进一退都有各自的规则和规律,其玄妙已接近法术神通,从术营录译过来的文字上看,差不多和骗人的神棍没什么分别,大概的意思是说将九运掌握在手中,就能以天地之力为己用,翻山倒海信手拈来,大抵上和神仙的本事差不多。

    想着想着,李落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没有往左右去看,而是定定地看着头顶那片连着三个晚上都没有抬头去看的星空。不出意料,夜空中是有星星的,还很亮,一闪一闪。

    藏星观影,以九星对八卦极有可能出错,用九运九宫九星,分别对二十四山,八卦八方八门五行,就绝对不会出错。怎么个对应的法子,李落并不知晓,别说是他,就算任远衫亲临,怕是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但是这次不同,如果头顶这片星空中藏了什么,想破阵极难,穷尽一生多半也不得其门而入,因为每一个方位,都要超过三个方位的对比印证,才有一个准确的结果!但是如果有钥匙的话那就另当别论。如果有钥匙,那就不必去破阵,找到藏星观影里隐含的那条消息就足够了,至于这秘术的精妙玄机,那是布阵的人和破阵的人应该琢磨的事,庸人何苦自扰。

    钥匙就在血璃背上!

    一开始两个人都以为那是一张地图,一张进入天火的地图。那张图也许和进入天火有关,但绝对不是一张地图,而是一张密码图,解开这里星象的密码图。现在李落要做的事就是照着血璃背上的图形,一步一步找到藏在星象里的秘密就好,这是投机取巧,也是当年天火给上古五族留下的后路,没想到倒是便宜了他。

    心情从开始的震惊和激动到归于平静,这里果然不简单,毕竟也是和极北深处齐名之地,前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未尝不是太简单了些。但是此刻有一个更大的疑团在他的心里,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血璃!?不论是血脉还是传承,她都是比自己理该更应得到呼唤的那个人才对。

    李落开始回忆里血璃后背上的那副图案,如今黑剑白刀就在行伍之中。

第二千六百七十二章 密码

    想来血璃也不方便再解下衣裳让他看了,不过那副图案他看过很多次,记得清清楚楚。

    从表面上看,在血璃背上的是一副地图,有山川起伏,有河流走向,但是如果把表象的所有东西都拿走,在那副图案的下面是一个个记号。如果在别的地方,就算有人破解了这幅图案里的秘密,他们得到的也是一个一个零散的标记,只有到了这里,这些零散的标记才能显露出它们真正的含义。这是一个只有到了特定地点才有用处的密码,是天火留给他们族人的密码。

    把这些标记放在藏星观影的星象之中,就会有一个个点,将这些点连在一起,是一条路。李落推演了一两个,当是可行,这种办法也常用在牧天狼军中,尤其是行军路线或是沙盘推演的时候,用纵深、远近、深浅就能确定位置,如果不求精准,只用纵深和远近就足够了,能用得到深浅的地方极少,倒是当年任远衫走遍大甘过半数的地底古墓,探知路径的时候用过这个法子记录地下暗道的走势,刚巧和血璃背上的那副图案是类似的,都是用三个点来确定那一个确定的位置,暗合藏星观影秘术。至于猜测到底是不是正确,还需观星象印证。

    头顶的星象还是算了,连它是真实还是幻境都不知道,就算印证,等醒来的时候也都是无用功。想清楚之后李落便不怎么着急了,微微闭着眼睛,聆听耳边的风声。呢喃私语声已经不见了,约莫是灵犀一点,能不能开窍他们就懒得理会。如果是个蠢笨的憨憨,想必天火未必愿意要他们进来。

    不过李落漏算了一件事,在血璃背上的密码就已暗合藏星观影之法,有九星九宫九运,得三点确定一个位置,将这里所有的位置连起来就是一条路。但是藏星观影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谱子,让人通过三个点来找到对应的一个位置,它的玄妙在于推演和计算,以最初三点为记,推演出第四个点,乃至第五个点……如果李落算到这一桩,大抵上他也该知道了世间传闻那些洞天福地的意义了。

    清晨醒来的时候,血璃就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头看着他,还不等他开口,血璃便说道:“你睡了一夜。”

    李落扬了扬眉梢,淡淡地哦了一声。

    “不能说?”

    李落看着血璃沉吟数息,道:“不能说。”

    血璃没有追问,只是很平静地接了一句:“他起疑心了。”李落起身看了一眼不远处人影晃动的黑剑白刀那侧,轻轻一笑,没有多说,若不起疑倒是叫他惊讶,不过现在才起疑心,约莫是有些迟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问完之后血璃就知道自己白问了,摇摇头,转身往回走,丢下一句话,“你别死在这里。”

    李落看着血璃的背影,眼中有风云聚散,末了似是自言自语,又或是说给血璃听,“他好像又变年轻了些。”血璃娇躯一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只是一夜,黑剑白刀身上的老态似乎又淡去了一些,不知何故,他忽然想起了远在漠北的相柳儿,不过他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相柳儿,而是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神秘至极的女儿,那个叫小殇的女孩,总觉得她和黑剑白刀有些莫名的相似,难不成……李落一阵恶寒,相柳儿应该不至于有这么重的口味吧,不过那是漠北,即便发生什么似乎也都有可能。

    李落知道如果今夜再一次沉睡,去了那个莫名的奇幻空间,也许就再也醒不来了,黑剑白刀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好在三个晚上,三场梦,他大约猜到了这片无边无际稻田的秘密,比之鹿野那伽山腹之中的太虚幻境,这里的神妙诡异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天火,他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和神通。

    想来这里就算不是天火,也该是山门所在,血璃终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一无所知,也许他和黑剑白刀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也未尝可知。

    白天继续赶路,入夜之后,李落没有再入梦,安静地坐在铁甲精骑正中。黑剑白刀没有来打扰他,也没有找他来说话,似乎忘了他一样,不过他隐隐察觉得出来实则黑剑白刀一直在留意他的动静,稍有破绽,多半会闯进来试图要他的命,就算铁甲精骑凶厉难挡,但是于黑剑白刀而言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而且在他身边可也有铁甲精骑的,更别说那些自极北深处带出来的黑袍人,以有心算无心,有很大的把握将他留在十万大山之中。

    不做梦了才发觉这夜过的格外的慢,从来没觉得等天亮要这么久。李落抬头望着真实的星空,百无聊赖之际胡思乱想,不知道黑剑白刀叫什么名字,总不能就叫黑剑白刀吧,或者叫黑剑,或者叫白刀,要不然干脆就叫黑白。

    七天之后,一行众人终于到了这片稻田的边缘,已经能看到十万大山别处的山峦和密林,再出去就是大甘南府。

    许久不见雨水的天气在他们就将离开的那一天飘起了细雨,雨越下越大,整个天地之间都灰蒙蒙的,像罩上了一层帘子,迷雾混杂着水气,竟然连十万大山中亘古不变的绿意都短暂地压了下去。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雨下大了,下山的路就不好走了,铁甲精骑固然坚不可摧,但是若说从山崖上掉下去,只怕也得从哪里来归哪里去。血肉之躯,还是莫要行险了,万一失足,不用黑剑白刀动手,自己便找了去处。当然,若是能叫黑剑白刀掉下去摔死,那就最好不过了。

    等雨小些再下山,李落提议,黑剑白刀并无不可,血璃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也不知她在诅咒什么,倒是没催促众人冒雨下山,毕竟湿了衣裳她也觉不舒爽得很。

    等了约莫半天的工夫。

第二千六百七十三章 推下断崖

    雨好像小了点,雾没有散,但是结成了云,就沉在众人脚下。许是枯等无聊,李落打了一把用树叶粗制的雨伞,去到一处崖边赏景。这处断崖上山前他和血璃就曾留意过,高千仞有余,笔直陡峭,猿猴是无处立足,兴许只有飞鸟能渡,底下是万丈深渊,乱石恶水,不小心掉下去十有**连骨头渣都得摔碎了。

    李落在崖边看了很久,血璃也过去了,两人并肩而立,衣袂轻舞,倒是颇有点神仙眷侣的意味。黑剑白刀在营中打量着山崖边的两人,两个人都不曾带铁甲精骑过去,最近的铁甲精骑也在十丈之外。黑剑白刀眼神闪动,数息之后便即孤身一人走了过去。他没有掩藏行迹,李落两人俱已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着走近的黑剑白刀。黑剑白刀展颜轻笑:“两位好兴致,踏雨……”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脸色突然一变,猛地冲了过来,伸出去的手却已僵硬在半空中,冷冽喝道:“血璃,你做什么!?”

    血璃一拂鬓间发丝,淡淡说道:“杀人……”

    黑剑白刀扑到断崖边,这里只有他和血璃,山边的云雾似乎被什么搅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山崖边,李落已然不在。

    就在刚才,黑剑白刀说话声未落的时候,血璃伸手将站在崖边毫无防备的李落推下了断崖之外。这一推,出手很快,没有半分留恋,也没有半分恻隐和不忍,莫说是黑剑白刀,就连一旁的李落也没有回过神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血璃竟然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对他出手,也许是他太过信任血璃,又也许是突然出现的黑剑白刀引去了他的心神,再加上血璃这一掌刁钻狠辣,不留余地,很快,极狠,黑剑白刀只看到坠出悬崖的李落僵硬在脸上那副吃惊和茫然的表情,一息之间,就都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剑白刀站在悬崖边望着被云雾掩盖的无尽深渊,悲风吹过,惊起衣袂猎猎作响。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乱了我的心。”血璃淡淡说道。

    “乱心?你对他动心了?”

    “是,你在意?”

    一阵沉默,黑剑白刀猛地大笑起来:“好一个血剑之主,我当真小看你了,当年你能狠下心来毁掉她的容颜,将她逐出极北,我就该知道你从来不是一个心善之人,只是我以为他对你而言总该是个例外。”

    血璃面无表情,犹如万年寒冰:“既然答应了你,就该尽早斩断这些变数,时间越久,我就越下不了手,怎么,难道你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你不杀他,我也要杀他,你我谁杀了大甘定天王又有什么分别。”黑剑白刀回头过,脸上有笑意,只是一双眸子冷的如幽冥深渊一般,“如果方才是我,你会不会也把我推下去?”

    “那你最好站得离悬崖远一些。”

    “有道理,你总能让我刮目相看。”

    “我杀了他,你还是想想他那些鬼卒怎么办的好。”

    “死了主子的鬼卒还有什么资格留在世上,就让他们真的变成鬼吧。”

    血璃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走了三步,她便又停下脚步:“答应他的十万之数要作数,你若食言,我便杀你。”

    黑剑白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淡然回道:“既然你都舍得下手,我又有何不可,莫说十万,二十万亦可,总也要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

    血璃走了,黑剑白刀没有走,依旧站在悬崖边,那些份属李落的铁甲精骑一动不动。他皱了皱眉头,隐隐有些古怪的感觉,只是鬼卒之威纵然是声名响彻极北深处的黑剑白刀也不愿轻易招惹,传闻之中若是鬼卒之主身死,这些鬼卒不会有报仇的举动,从哪里来再魂归哪里去,也许会重返太虚幻境,也许就消散在天地之间,谁也说不得准。

    数名黑袍人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黑剑白刀冷然说道:“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名黑袍应了一声,悄悄打量了一眼断崖之外,此处险峻,来时他们已经探过地形,从这里掉下去,除非长了翅膀,要么便得是陆地飞仙才能幸免于难,人掉下去,九死无生。

    不过该找还是要找,只是雨还未歇,到底能不能找到谁也说不好,不过血璃的狠辣却叫他们都寒了心,只怕那位妖孽比黑剑白刀还要绝情。

    雨又下了很久,等到雨停了之后,剩下的人都走了,这平原之上只剩下孤寂沉默的四千余铁甲精骑,那些稻田好似也有熟透的模样,透着灰青颜色。

    铁甲精骑纹丝不动地站了足足五天,五天后,雨过天晴的晌午,一名铁甲精骑忽然动了一下,摘下了脸上的盔甲面具,露出一张失水过多,嘴唇青紫的面孔,不是李落又是哪个!

    李落几乎是一头栽了下去,拂开稻田,也不管是不是混着泥水,从稻草根脚的泥地里抠出一个小土坑,挤了些脏兮兮的泥水,不管不顾地趴在地上连喝了三大口,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仰面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一边喘,一边吐着嘴里的泥沙,好半天都没站起来。

    杀千刀的黑剑白刀,他派人足足守了这群铁甲精骑五天,他猜到应该是血璃用了什么法子,让黑剑白刀对这些铁甲精骑失去了兴趣,又或者他们在崖底找到了那具摔得稀碎的尸体。风车能从梦里带出来,便也能带一个人出来,一个酷肖李落的人,也许那个从梦里走出来的人其实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只不过血璃的决断还是让他不寒而栗,李落怀疑若是那天站在崖边的人是他,血璃也一样下得了手,而且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李落暗骂一声,问候了太白一族的祖宗十八代,新仇旧恨,将来总得讨回来不可。

    恢复了几分力气,李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揪着稻子结的果胡乱吞了几口。

第二千六百七十四章 仰望星辰

    再等几天,造反的五脏庙该能生吃了他。日头还没落山,不见星象,暂且养精蓄锐,到了夜里就该找找那条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的路了。

    李落盘膝坐在地上,呆呆出神,他眼下有些迷茫,当试过杀不死黑剑白刀之后,他不知道他做出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但是若要叫他把自己的命,和自己在乎之人的命寄托于一个承诺,他做不到,争了,输了,丢了性命,便也认了,但是现在便要叫他认命,他不甘心。

    血璃应该会返回大甘,也许会把自己假死的消息说给谷梁泪,只盼她能等到自己回来的那一天,切莫做傻事。

    又要骗人了,李落好不懊恼,揪了一把头发,长叹一声,这一回最好值得,要不然等着回去的时候他便打算跪在谷梁泪面前祈求她的原谅,面子又值得几个钱,只要她不生气就好。

    皓月当空的时候,会遮住星辰的光芒,没了星光的夜晚,总归少了点滋味。李落抬头看着头顶又大又圆的月亮,不知道是该苦笑还是该无语。

    十万大山和极北深处不同,极北深处的夜很长,一个昼夜许是要过去大甘通常一个月的光景,不过那里的夜晚不黑,整个极北深处都会笼罩在皎洁的月光下,最多的时候他见过天上有三颗月亮。当然未必是真的月亮,说不定是月晕镜像,照出了月亮的影子而已。十万大山这里倒是只有一颗月亮,但是这轮圆月很亮,一点不比极北深处的月光差到哪里去,亮得让他看不清天上的星辰,没了星象指引,纵然有拜山门的钥匙,也找不到登山门的路。

    李落呆呆看着夜空,前些日子的夜里不曾觉得十万大山里的月亮这般亮,亮得连天边的星辰都躲进了月光背后,羞于见人。

    枯坐了半夜,直到天边已有微光的时候,这头顶的月光才黯淡了下去,星辰勉强露出些许微薄的星光。李落忙不倏站起身来,凝神打量着头顶的星辰,分辨九星之位。

    在卓城钦天监有观星台摘星楼,是夜观天象,预测祸福旦夕的地方。李落自来对这些占卜之术敬而远之,不过万隆帝却很信这些言语,除开钦天监那些鬼鬼神神的说法,观星台倒是一个风景绝佳之处。他去过不止一次,也曾数度登上摘星楼观看大甘星象,对星象占卜之说谈不上精通,不过倒是知道些。

    钦天监的官吏以星辰的明、暗、薄、蚀,据此推测人事的吉凶祸福,制星表星图,用特定时间的特定星象预测将来会发生的事。当然,这些官吏在解释星象的时候一般会说的比较笼统,大抵上吉凶相伴,万一日后戳破了牛皮,也好找点说辞自圆其说,免得被天子一怒斩了首级。

    大甘的星图星象种类繁多,大抵上都是以三垣、二十八宿为基石。三垣即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各垣都有东、西两藩的星,左右环列,其形如墙垣,故曰为“垣”。苍龙、玄武、白虎、朱雀,统称为“四象”,钦天监依古法,将全天二十八星宿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划分为四部分,每一部分包含七个星宿,并根据各部分中的七个星宿组成的形状,用四种与之相象的动物命名这四个部分,叫做四象或四陆,东方七宿如同飞舞在春天夏初夜空的巨龙,故称为东官苍龙;南方七宿像寒冬早春出现在天空中的朱雀,故称为南官朱雀;西方七宿犹猛虎越出深秋初冬,故称为西官白虎;北方七宿似夏末秋初夜空的蛇、龟,故称为北官玄武。

    后来到了牧天狼军中,术营之中也专设星象一道,不过和大甘朝廷的钦天监不同,术营的星象摒弃了占卜预言之说,专攻观象授时,制订历法,推算、测定太阳、月亮、行星以及流星、彗星、新星乃至满天星辰的位置等,在每一宿中选取一颗星作为距星,某一宿的距星与下邻宿距星的赤经差,称做某一宿的距度,预测远近位置,在西域和漠北之战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这两地山川地势大甘早前所知不多,犹是草海,在牧天狼纵兵北上之前,大甘朝廷对草海几乎一无所知,兵马入境,在缺失地图沙盘指引的情况下,极有可能迷失在行军途中,如同不知归路的倦鸟,总有收翅的那一天,一旦不能再振翅高飞,恐怕也就唯有埋骨异乡一个结局了。但若借助星象星图之术,不管走多远,大约都能估算出距离牧天狼大营的远近和方位,不至于走错了路,这也是当年李落胆敢孤军北上草海的依仗,要不然草海广袤无垠,非得活活跑死在草海之中。

    也是因为术营精研,军中领军诸将多有揣摩,李落对星象也算小有心得,知道大甘东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萁;北方七宿:斗、牵牛、须女、虚、危、营室、东壁;西方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七宿:东井、舆鬼、柳、七星、张、翼、轸。此外还有贴近这些星官与它们关系密切的一些星官,如坟墓、离宫、附耳、伐、钺、积尸、右辖、左辖、长沙、神宫等,分别附属于房、危、室、毕、参、井、鬼、轸、尾等宿内,称为辅官或辅座。只要找得到这些星象所指,利用季节的变化和太阳所处的位置,星象在四季中出没早晚的变化,就能当成一张毁不掉的行军图来用。

    不过真正让李落对星象留心的还算是鬼船之上见过那些星图之后,连山以星图为引,藏船于海,如此精妙的手段不免让人心生向往。繁复的星图一张就有过百的天象星辰,还有传说中的上古星图敦煌,其中有一张航海星图可将方圆拘于三丈之内,端可称得上神乎其技。

    所以大甘的星星李落大半都认得,但是现在他却有些茫然。

第二千六百七十五章 找到了

    同一片星空,怎么也没有想到十万大山头顶的星辰竟然和他知道的不一样,原本以为找到九星易如反掌,岂料当真要找的时候才发现头顶的星星竟然一颗都不认得。

    藏星观影,这个带着风水学说的奇异星象之术竟然与大甘流传的星象截然不同,漫天星辰看花了眼,就是找不到最开始的距星。

    夜色退去,日头挂上山头,李落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茫然若失,这要是让血璃知道,怕不是得生吞活剥了自己不可。一连三个晚上,李落足足找了三个夜晚,九星依据杳无音讯,看得越多,似乎每晚的星象就都有不同。好在还有冰心诀,他知道自己已有入魔之相,在第三晚苦寻无果之后,决定换一个地方,去那座火山之上。

    昼夜兼程,只用了四天时间又一次来到了这座火山前,铁甲精骑还是不曾踏上石质广场半步,守在山外。李落调息片刻,寻阶而上,直奔山顶而去,路过那座石殿也没有再留步一观,攀上山顶的时候时辰刚刚好,整个天地都笼罩在月光星辰之下,不像白昼的刺眼,目力所及之处都是一片光影斑驳陆离的画面,错眼间让人以为这里不是山,而是一片海,月光如水,当真名不虚传。

    李落坐在高处一块山岩上,身后就是火山口,此刻很是安静,怕不是闹腾了几次,有些倦了,这会趁着夜色正在酣睡,不时打一声呼噜,卷起一阵阵热浪,倒是将山巅的寒气赶了个远。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星辰消隐,月亮也沉下了山,一道沉下去的还有李落的心绪。

    换个地方,离天更近些,漫天星辰的的确确看得更加清楚,但是哪一颗才是九星之一依然没有头绪。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李落在心里已经描述了不下百遍的星图,闭上眼睛都能认得出来,只不过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

    莫非从一开始他们想的就是错的,这拜山的路根本就不在血璃背上的那副图里,说不定是千万年前太白先祖开的一个玩笑,甚或是一个骗局,要不然就是天火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们有再回来的那一天。还有脚下这片稻田,身后这座火山,火山山腹中的神秘石殿,究竟是不是当年天火族人所居之地。血璃走了,忍辱偷安,自然不是美差,但是相比眼前的毫无头绪,似乎还能强上一星半点。

    临走之间血璃告诉过他,眼下她是虚与委蛇,以身侍敌,倘若他解不开那幅图的秘密,找不到天火所在,那她就要假戏真做,天火都不在了,投靠渊雪也没什么不可以。

    李落暗自诽谤,这件事与他何干,强安一个太白族人的名头,难不成就真要以身殉道不成。有这样随心随性的族长,太白凋零濒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没有下山,找了个背阴的地方睡了一会,数日数夜没有合眼,纵是再有深厚的内力也招架不住。日沉月升,天上露出星辰的时候他再一次站在山巅之上,全神贯注地仔细分辨诸天星辰。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这天上看得见的星星少说也有几千颗,明暗有别,单说亮的,能当成距星的就有不下数百颗,无论他怎么勾画,都拼不出血璃背上的那副图案。

    一夜无果,疲倦只是其次,最让他难受的是根本没有线索可寻,难不成那张图是隐在这些星辰背后,非得借助观星镜才能看到,又或者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季节才会出现,如果真是这样,那最少也要在这里待足一年。

    时日无多,何来一年光阴消遣。

    除了星星和月亮,太阳也同样不知疲倦。远山的身后已经有了暗光,虽说还很微弱,但是当清晨的朝霞红上天边,第一缕晨光顺着天边从远处沿着那片稻田轻轻洒过来的时候,这里就会变一个模样。

    天上的星星已经没有几颗了,等着日头挑上山头的时候,最后的这几颗星星也会藏起来。藏星观影,星辰都藏起来了,还那有影子可以观的?

    脚下这座火山其实不算高,但是长满稻子的平原却不矮,如今站在山巅,竟然有了与天平齐的感觉,太阳须得从山下升上头顶,要多走几步路,也才让山涧和岭下的水雾多了几息仓皇逃窜的时间。昨个傍晚和夜里的雾水都没有散尽,要等到日头完完全全升起来之后才能扫开这些朝露水雾,不过这些雾气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道紧着一道,借着风翻过一个又一个山梁,从一棵树下去了另外一棵树下,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但是它们倒是早就会了躲着太阳走。

    稻田里也是相似的样子,一缕一缕的白雾从山原边翻了上来,又成群结队的从稻子的头顶一掠而过,顺带着惊醒了躲在稻叶下酣睡的雾气,一个一个从稻叶底下冒了出来,混入急流当中,慌不择路地飞奔起来。一层一层的白雾宛如浣纱从稻子头顶飘过,偶尔还会在叶子上留下一滴眼泪,不知道是舍不得离开,还是在咒骂稻叶的无情,昨日夜里的缠缠绵绵竟然连半点挽留都没有,莫不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吧。

    李落怔怔看着脚下稻田里如浪淘流水一般竞走的雾气,云海云海,这般景象的确称得上一个海字。稻草藏在白雾下,从山顶望去,也就只看得见那些形状和瓷瓶一样的怪树,好比是水流之中的乱石,倔强地探出个头来。

    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肆无忌惮。若是血璃在身边,想必大耳光早就凑上去了,不过这会这里空无一人,放肆也就放肆些吧。

    找到了!

    李落忍不住赞叹一声,藏星观影,本就已经神乎其技,如果不是当年任远衫曾有提及,换成旁人,哪怕是大甘风水大家,阴阳得道的高人也未必能找到九星所在。

第二千六百七十六章 星图的秘密

    即便是这样,如果不是黎明之际的这场大雾,就算知道藏星观影,知道九星,也未必能找出来。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藏星观影的意思,原本以为就是一种高深莫测的风水秘术,原来它还有另外一层含义。这个含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藏星,观影,星象终究是要映照到地上的,凡人总不能飞上九霄从一颗星辰去往另一颗星辰。一开始他只看了头顶星象,寻找九星所在,岂料一开始便就错了,他要找的九星不在天上,而在地下,这才是藏星观影的真正用意。

    血璃背后的图不是一张,而其实应该是两张才对,只是叠在了一起,一张在天上,一张在地下,正是那层白雾将稻田遮盖起来,只露出那些怪树,这才让他发现地图的秘密。如果将此刻看得见的一些怪树连起来,那么就能找到地图中的九星,连带着的辅星一个不少。剥离了这张地上的地图,剩下的映在星空里,李落记得清清楚楚,的确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星图。

    原来将地下和天上的图合在一起才是血璃背上那副地图的真实面目,当年将地图刻在她身后的太白先人是不是知道这个秘密,李落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不知道,这么说来天火怕是不怎么待见上古五族的后人再找回来,不过倒也没有做绝,至少那张图眼下看起来是真的。

    找到星图的秘密,决计不是说他破解得了藏星观影,如果不是这张图,就算他现在找到九星所在,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至少在他心中丝毫没有破解藏星观影的头绪。

    地上有九星,头顶也有九星,将山原上的怪树视为星辰,一一印证,抛开那些乱人视线的弃子不说,这些怪树的的确确是半张图,再回忆当夜看到的星象,去掉半张图,剩下的便是一张投影在夜幕上的九星星图,只是投影多了些变化,光有强弱,九星有了远近,如此一来让九星星图变得扭曲起来,若是一心找九星星图,自然是找不到了。

    天地之间各有一星,观影于山,就能找到藏星所在,三点定位,就是那条拜山的路,而这条路就是隐藏在第四个点。

    想到这里,虽说眼前谜题已经解开了,但是李落心里总有些古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告诉过自己什么,但是一时半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入夜之后再观星象,就能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大抵上可以断定应该是**不离十了,不过也要夜观星象之后再说。

    这一觉睡的很踏实,日头落山的时候才醒来,神清气爽,好些日子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还是等着月斜之后,星光熠熠之时,果然,那张因为远近明暗而变了样子的九星星图终于露出真容。映照之下,藏星也不难寻觅,而让李落料想不到的是这条拜山的路起点竟然就是第一次入梦的那棵怪树下,冥冥之中似乎早有人看在眼里了。

    星图已解,就不用再留在山顶风吹日晒,李落将头顶九星星图用术营秘制的笔墨画在帛上便下了山,养精蓄锐,直奔那株瓷瓶状的怪树而来。站在树下,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这棵树下他不是没有来过,而且还在树下躺了很久,分明是同一棵树,不过此刻再看时竟然多了一股说不上的怪异,好像这棵树左右有什么以往不曾留意到,只有以九星为引才会出现的奇怪气韵,便连那虚空也有了几丝朦胧的错觉。

    李落收敛心绪,先行找齐路标再说其他。有了最开始的位置,余下的不难找,很快,他就找出了藏在三星之中的那条路,但是看着找出来的路,李落却更加疑惑不解。

    原本他以为观影九星要延伸到山原之外,最后一颗距星也许远在千里之遥,这些他都有预料,岂料找齐之后竟然发现那条路就在山原之上,确切的说就在那座火山下。李落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远处那座火山,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山下并无路,真真切切。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鼻尖,也不是看花了眼,李落皱眉盘算了很久,难不成是算错了,又或许……

    再推演了数遍,确信并无差错,李落眉头紧锁,莫非此处也是像鹿野那伽山腹之中的太虚幻境,须得有钥匙才是打开。果真如此,那要藏星图有何用处?不得其门而入,难道真是当年天火开了一个玩笑,或者只是一个骗局?

    李落苦思不解,无意识地向推演的第一个藏星处迈出一步,这一步只是无心而已,他迈出步子之前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是,一步将落,天地骤变!

    一个奇异的空间出现在李落眼前,天还在,地也在,只是他被一层看不见,但是却能感觉到的气流隔绝在了原本的天地之外,似是一个镜中世界,光线曲折,变幻不定,无数细碎的异色一闪即逝,从无到有,从有到一,从一到二,从二到三,从三生万物,眼前看到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停的变化,形状,大小,深浅,颜色……诸般种种,从萌生,成长,衰落,毁灭,用一种或是几种他从来没有见过听过的规律在变化,间或里有几息停顿,也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如若白驹过隙一般。

    眼前所见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想明白的程度了,但是可以断言的一处便是这里也是一个和太虚幻境相差无几的异空间。

    冰心诀疯狂的运转,稳住了心神,不至于当下就失心错乱,好歹也算是去过太虚幻境的人,换成旁人,实在是不好说会不会吓傻过去。

    环目四顾,铁甲精骑还在光怪陆离的无形空间外边,除了光线因为曲折有些模糊之外,外边的景色倒是也能大致分辨出来。铁甲精骑没有骚乱,大概是察觉出来李落没有危险。

第二千四百七十七章 最后一步,天地骤变

    这只是九星的第一步而已,尚有八星之位,顺着九星才能找到山门所在。李落终于领略了藏星观影的厉害,这不能算是术法,已经算得上神通了,人间本无这样的道术,唯有天地大能才有这样的通天手段。

    第二颗星辰星象所指之地李落熟记在心,从这里算,应该在一里开外,不过眼下倒是上了路,索性就沿着这条路走,看还能生出什么变化。

    第二步落,很快,快到他来不及眨眼,来不及回神,第二步落地之后的好半天,他才忍不住轻喝一声,浑身发冷,双拳紧握,额头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肆无忌惮地流了下去,眼皮狂跳,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止不住心惊肉跳。

    明明记得自己只迈出了一步,落脚之后才发现,人已在一里开外,不多不少,正是九星之二所在之地!

    回过头去,铁甲精骑的影像已经远在一里之外,朦胧难辨,而这里,分明就是自己打算去的地方。依着脚程,怎么也须得一盏茶的工夫,但是实际上自己只用了一步。

    一步走了一里的路,这种事李落只在书上见过,传说那些得道成仙的高人或是修炼有成的精怪之流会一种法术,名叫缩里成寸,就有这等妙用,但是他不是,他只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一介凡人而已,怎么可能会这样的仙家手段!

    一步一星位,八步之后,他已在几十里外,从里往外看,铁甲精骑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如果从外往里看,也许他还在咫尺之间,这也是这些铁甲精骑为什么没有异动的缘由。太虚幻境固然神秘莫测,但是这藏星观影与之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后一步,李落犹豫了片刻,毅然决然地迈出了脚步。一步落,天地骤变,仿佛是从一个时空踏入了另外一个时空,李落呆若木鸡,如果不是有风流在侧,他只当是自己失心疯,又或者做了另一个梦。

    藏星观影的第九步,是一条路的起点入口,亦是一条石阶的第一阶。这条石阶路穿梭在云山雾海之间,宽不过三尺,半隐在云雾之中,下有流苏般的雾海,不知道雾海之下是深渊还是平地,眼下只能看到石阶曲折盘绕,依着云雾而上,尽头是在十余座秀丽奇险的山峰之间。

    说这山峰秀丽,红的花,绿的树,山峰之上似还有亭台楼阁,点缀的恰到好处,郁郁葱葱之下又不觉花草太多,瞧着刚刚好。山都不算大,比起十万大山里动辄万仞高峰自然显得秀气好看。说山峰奇险,是因为没有看到上山的路,只见时隐时现的宫殿亭台而已。没有路,难不成须得人飞上去不成?他有这个念头倒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云雾飘动的时候,从拂开的清朗空处,他看见这一座座山峰竟然是浮空的,没有山基,就这么漂浮在半空中。

    李落嘿了一声,这次无须血璃动手,便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巴掌。疼倒是很疼,疼过之后再看,那山还是悬空浮着的。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锁,这世上何来的无根木,无基山,都是编纂出来骗人的玩意,但是眼前所见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浓重的怀疑,以往半生苦读,所知所学在这一瞬间倒转扭曲起来,如果不是心性早已坚若磐石,恐怕会当场呆傻过去。

    既然有路,那就先走过去瞧瞧清楚,至于这些悬空的浮山,暂且就当是有人布下瞒天大阵,隔断了视线。

    走在石阶上,风和日暖,飘飘然几欲登仙而去。李落拾阶而上,映目所及,人力的痕迹逐渐多了起来,别的不说,这条路和山巅那些宫殿亭台自然不是天生之物,就算是神仙,也得花费工夫修造出来才可以。不过看得越多,他心里的惊惧就越深,这里修筑的技艺手段他闻所未闻,与大甘相较,不知高明千百倍,再加上山外火山下的那座宫殿,通体不见缝隙,当真有天然形成的意味,如果不能天生地养,那就是说此间工匠的技法是李落从未见过听过的。

    这条路看起来很长,走上去倒是不怎么费工夫,已经经历过一次缩里成寸,哪怕是一步登天他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路的尽头是群山之巅,从看到的第一眼开始,李落久久不能回神。在山巅上,踏着云海,有一座云顶天宫!

    相似的图案画面,相近的云顶天宫他不知道见了多少,藏风谷黑白道下,东海鬼船上,还有万梅园那座小了太多的宫殿……在看到这座云顶天宫的一刹那终于知道出处在什么地方,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一座云顶天宫,就在十万大山之中,隐于藏星观影下。

    李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这座云顶天宫从路的尽头看好似不算高,也不甚大,但是当站在宫前的时候才能感觉到那股磅礴和浩渺,不是言语能形容出来的,就好像它在天地之上,这座宫殿的大,是超出时间和空间的大,也许在这里放上一颗石头也会有遮天的感觉。

    猛地,李落连声咳嗽起来,却是刚才忘了呼吸,险些把自己活活憋死。这阵咳嗽倒是让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紧接着他便察觉到一丝古怪。仙家洞天福地,理该有龙凤呈祥,仙鹤展翅,鹿鸣鸟啼,如果突然窜出来一只仙兽麒麟,又或者划空而过一只翱翔的火凤,他大约也能坚持得住,但是这里太安静了,画卷之中风动云动,却没有一只活物,难道说这里只是一处被遗弃的洞天。

    李落的心沉了下去,血璃不曾找到天火故地,黑剑白刀踏足此地也不见有天火族人现身,难不成真的是最坏的结局,天火早已不在这方天地之间,这里只是被遗弃后的残砖断瓦而已。

    踏上云顶天宫的台阶,门紧闭着,琉璃瑰丽,霞光万丈,到了这里,便才发现日头竟似是在云顶天宫之下,这座宫殿端是修筑在九霄之上。

第二千四百七十八章 被敲闷棍

    除非是鬼神之功,单靠人力李落不觉得有什么人能建造出这样一座宫殿。

    门上有一块匾额,上头应该写了字,不巧刚被一朵云彩遮住了,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他猜或许便写了天火二字,但这都无关紧要,此刻他最想知道的是这里是不是真的没有人……或者神仙。

    手扶着宫门上,能感受到苍莽和厚重,非金银铜铁能显露出来的厚重,似乎是将岁月和传承与这扇门浇筑在了一起。

    微微用力,门没有动,就在李落正要加几分力气的时候,后脑勺忽然一疼,在他昏迷之前,大概明白了是有什么东西敲了自己一记闷棍!

    倒下去的时候,李落笑了,倒不是疯了,而是终于安心了,这里毕竟不是没有活物,至少还有一个敲自己闷棍的人。

    这回没睡多久他就醒了,醒来之后动了动身子,被绳子绑得结结实实,挣扎了两下,只见收紧,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睁开眼睛一看,还好,是躺在床上,那人倒算宅心仁厚,没有顺手把他从山崖上丢下去。

    转了转眼珠子,依稀有什么动了一下,再等了片刻,能看清左右的景物,入眼就是裹得如同粽子一样的自己,除了脑袋留在外边,身体的其余部位都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大概便也是作茧自缚的由来。

    床头有动静,李落抬眼一看,是个半大的孩子,正支着下颚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见他醒来,急急站起来跑了出去,约莫是在叫人,但是那娃儿说话他却听不懂,并不是大甘言语,也不像天南诸地的方言俚语。不过天南多山,十万大山里的山寨不知凡几,言语俱有不同,听不懂也实属寻常。

    过了一会,从外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手里牵着这个娃儿,身穿短襟单色素布衣衫,异于大甘装束,身长七尺,一张脸俊秀的实在是不像话。李落早就过了以貌取人的年纪,但是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的相貌竟然让他生出自惭形秽,乃至于嫉妒的情绪,眉毛、眼睛、鼻子、嘴,都是精雕细琢而成,鬼斧神工几无瑕疵,大约是老天爷闲来无事,便就琢磨着怎么将这人生得好看些。

    见李落愣愣地看着他,中年男子说了一句什么,李落没有半点反应。

    男子见状略一沉吟,又说了一句什么,这回他倒是听到了,不过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无回应,倒不是他故意如此,而是听不明白那人在说什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李落回了一句,男子露出恍然神色,彼此说话驴唇不对马嘴,自然能明白是言语不通的缘故了。男子沉吟少顷,连换了四五种不同的言语,李落皆是不解其意,只能歉然摇头。男子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恼怒之意,在连续更换了数次之后,忽地,他说了一句话,李落挑了挑眉梢,依稀似乎听懂了。男子见状轻咦一声,又问了一句,这次他确信是听懂了,在问他从哪里来,他是谁。

    男子说话诘屈聱牙,语调和用意先后表达的次序与大甘言语颇有不同,但是脉络可寻,与大甘文字说话同属一脉,只是时间要早很多,也幸亏李落年少时看过不少稀奇古怪的闲书记载,男子说的话比残商还要久远,如果溯源,怕不是要在中山十六国之前了。

    听得懂是一回事,交谈则是另外一回事,李落如同一个咿呀学语的三岁孩童,磕磕绊绊的和那人说了有半个时辰,大概也就是说了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来干什么都没说清楚。不过那人耐性极佳,还透着点高兴,他猜是许久不见外人的缘故,兴致正高,廖解岁月的枯燥和烦闷吧。

    一番交谈下来,要说彼此真正知道点什么倒还真不见得,不过两人的关系确是亲近了些,中年男子眼中的防备之色淡去了很多,伸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拍了拍李落肩头,言中之意约莫是以示歉疚的意思。李落含笑回礼,误闯桃源深处,只是一闷棍而已,算不得什么,换成别人,说不得万箭齐发也有可能。

    中年男子示意跟他出来,李落翻身下床,跟随男子走到门前。男子推开门,神色轻松,没有半点防备,李落也没有从他身上察觉到丝毫的内力波动,似乎不会武功,但是隐隐有一种不可力敌的感觉,不容小觑。

    门应手而开,也是木质,这里倒是可以看到拼接铆钻的痕迹,不像山下所见的浑然天成。门外是什么,李落没有费心猜测,是阿鼻地狱还是仙家福地都不过如此,只当是开眼界了。不过推开门的一瞬间,他还是略略惊讶了惊讶。

    眼前是个小小的街道,藏在山巅一角,不远处就是那些李落在登山的路上远远看见的琼楼玉阁,两者相去不远,不过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边高冷,而这里更有烟火的味道,虽然并无袅袅炊烟,还有这街上除了中年男子和他之外也不见旁人,就连刚才那个娃儿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但是烟火的气息还在,就好似一闭眼再睁开眼睛之后能看见满街的行人。

    街道只有一条,没有岔路,一眼可以望到尽头,沿街两边修建了宅子,都是一层,没有楼阁,而且修建的也不甚密,宅子和宅子之间都留有缝隙,窄的能过一个人,宽的能过一架马车。

    走在街上,脚下踏在路边饱经风霜的青石上,留着岁月的雕琢,但却依旧如新,这新和旧合而为一不觉半点唐突,倒叫它成了岁月和小小街道的聆听者,听着千百年来每天的声音,时而焦急,时而愉悦。不过大概焦急的时候不会太多,多是吼着自家崽子回屋吃饭。

    从沿街两旁的院落缝隙里看过去,还有一条蜿延的小河流,河水清澈,有青天白云从水中流过,不过没有鱼,可惜了这一弯碧水。

第二千四百七十九章 第五个人

    自然,河边也是没有人的,不过好像能透过时间,看到千年前浣纱的少女妇人,轻轻地拍打着衣服。激起的水花散落在少女的脸上,相互嬉戏玩笑着,撩起水花,像是碎了的梦。而那些年纪大些的妇人就要稳重许多,自然不会和她们玩闹,轻轻笑着,抬头看几眼,间或里说几句话,当然他不会煞风景的猜测这些妇人在说东家长西家短的编排是非。

    广陵寒食天,无雾复无烟。暖日凝花柳,春风散管弦。小有小的妙处,非宽和广能及。

    再往前有一座小桥,跨过这条不宽的小河,延伸到河岸的另外一边,河流两岸花红柳绿,春风绕园,留下一片清香。站在小桥上,杨柳依依,婷婷玉立于江畔,扶风柳枝如柔柔秀发,不时轻抚流水的脸。水中的垂柳随波飘荡,扯动了画中人的缕缕相思。碧水盈盈,水声潺潺,古韵悠悠,流淌了千年的宁静祥和。从那头飘过来一叶扁舟,桨叶卷起绿水,留出一个个旋涡。一片绿叶在风中飘然而下,坠入江中,打着转顺水而去。

    河流处处都散发出特有的灵气和韵致,兴许还有悠扬的山歌飞过河面,声音像是三九天里山谷间流淌下的一股温泉,轻灵婉转还夹杂着令人迷醉的暖意,处处透着舒适二字。这个地方精致绝伦,说不上壮观,但却是一处极其适宜生活的地方。

    李落有些出神,他心之向往不就是这样一处地方,得她相伴,过完一生么。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敛去目光,将头转到别处。那是个妇人,手里提着一只篮子,身后还跟着方才见过的那个娃儿,正自好奇的从妇人身后伸出脑袋打量着李落。没有害怕,只是好奇。

    李落强忍着心里的寒意,愈发觉得这里诡异。这种诡异并非来自那座云顶天宫,也不是这些能悬空的岛山,而是那个妇人的一张脸,一张让他恐惧的容颜。半生所见,他也见过不少国色天香的女子,谷梁泪、言心、素和图云,莫不都是个中翘楚,但是那是极美,让人心生爱慕或是贪婪之心,但是现在看见的这张容颜却已经超过了美和丑的定义,就像这条街道和街边的寨子,精致的不像话,精致的让人恐惧,像假的,或者是他心中所想,这幅容颜是假的。

    这是一张本不该存在的脸。

    妇人唇边含笑,神色轻柔地和男子说了几句话,向李落颔首示礼,略带好奇地走开了,而李落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李落在这里住了下来,洞天之中没有夜晚,只有白日,有光,却不见太阳。他没有离开过这条街道,倒不是他不愿,而是男子不让,从勉强听得懂的交谈中男子应该是告诫过他不要离开这条街道,又或者是不能靠近那些琼楼玉阁。

    一家三口,平淡而平凡,过着连李落看了都觉得心惊肉跳的枯燥生活,做饭洗衣,读书写字,相夫教子……就是因为太过平凡,反而让他心有余悸,犹是那妇人,他总避开她,倒叫那妇人一脸不解,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一连数日,这一家三口的作息规律几乎一成不变,李落也不曾看到有沙漏日晷诸物,但是时辰之精准让人叹为观止。李落并非耐不住寂寞的人,但是要让他这样守规矩,的确有些强人所难。等到中年男子闲下来之后,他就会用生疏的古言语同他说话,数日之后终于问清楚了,但是知道之后,他的心却沉得更深。

    中年男子不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有过什么人,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他们又要去哪里……从有记忆开始,他只记得这条街,记得那个妇人和他们的孩子,然后记得怎么活着,记得每天都要做什么,但是却不记得他要做多久,为什么这么做。

    听过之后李落身上的寒意更胜,更加看不透眼前三个人到底是人是鬼。他们没有恶意,应该称得上善良,不知何故没有提防他或是欺骗他的意思,对他的来历并无所觉,对李落所说的山外似乎也没有敌意或者兴趣,只是听听而已。李落分辨着三个人的一举一动,就连他本不愿看、不敢看的妇人也细心留意了很久,除了那股让他不知道是什么的心悸之外,和常人没有半点不同,也没有半点破绽。他牵过娃儿的手,也与中年男子击掌笑谈过,除了那妇人之外,至少这对父子二人是真真正正的血肉之躯,若再要试探,便得要他们负伤流血了。不过眼前吉凶难料,他倒不愿节外生枝,不过也忘了问是谁在云顶天宫前用闷棍砸晕了自己。

    天火?渊雪?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在这里住了多久,这些疑问都没有答案,这样一处秘境,如果不是和天火或者渊雪相关,李落决计不相信,可是他们却不记得丝毫与天火渊雪有关联的东西,最让他惊疑不定的是这里没有书卷,也没有刻碑,既然没有书,那中年男子教那娃儿写字又是为了哪般?

    他们也要睡觉。

    秘境之中虽然没有白天和黑夜,不过时辰到了,中年男子一家三口也会进屋休息,李落便也跟着进去,虽然更好奇不远处那些琼楼玉阁之中有什么,但是中年男子告诫他莫要过去,在弄清楚缘由之前李落暂且压下心里的好奇。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李落看到了很多,却又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到,眼前一片迷雾,莫说归处,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长短如一,颇具节奏。李落有些诧异,以往休息的时候他们从来不出屋,今日怎会有人来敲门,难道……他心中一动,猛地坐了起来,难不成这里还有第五个人在!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拉开屋门,门前竟然是她。

第二千四百八十章 跟我来

    李落呼吸一滞,脸色微变,缓缓问道:“夫人找我何事?”竟是那名妇人。

    妇人看着李落,眼睛里竟有怪异的斑斓颜色闪过,李落吃了一惊,暗自提气戒备。妇人忽然开口:“你跟我来。”

    李落先是一怔,便即神色一紧,这妇人所说虽然是古语,但是用词语法竟然和大甘如今的文字语言有很大的相似,而且咬字清晰,语义简单,要强出中年男子不少,至少他很容易就能明白妇人在说什么,但是这几天他和中年男子绞尽脑汁,三分说,七分猜,那妇人只是微微笑着看着他们两个,从未上前和李落多说半句话,这如何能不叫他吃惊。

    李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中年男子和娃儿尚在熟睡的屋子,就听妇人言道:“他们不会醒的,你轻些,莫要弄出动静。”

    李落呆呆地看着她,莫名的老脸一红,罪过罪过,的的确确在妇人狐疑和不着片尘的秋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自惭形秽,赶往轻咳一声,掩过窘态,“去哪里?”

    妇人瞥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话,径自转身往屋外走去。李落摸了摸鼻尖,这怎么有点背着人偷情的感觉,臊得慌,不过兴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坐怀不乱,任尔东南西北风。

    跟在妇人身后往长街尽头走去,这条街不长,但也有七八十丈长短,但是他们只走了不到十步就已经到了长街尽头。李落眉头紧锁,这里处处透着古怪,这条路这些天他走了不下几十遍,从暂居的屋子到小桥便要走几百步,眼下寥寥数步,竟然就走完了数倍于平日的路程,就算在太虚幻境之中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怪事。

    长街的尽头什么也没有,再往前是一簇簇长在悬崖边的灌木,开着小巧的黄花,有些浮在枝叶上面,有些藏在枝叶里,倒也好看。灌木丛外就是悬崖峭壁,这是真正的悬崖峭壁,别处掉下去,兴许命好,碰上一株斜生的松柏还能捡回来一条命,从这里掉下去,便得看浮在山间的云彩到底有没有白云堪卧的本事。

    妇人在崖前驻足,等着李落过来,然后她便一脚踩了出去。李落大吃一惊,忙不倏扑上前去拉住妇人,这寻死也不是这么个寻法,不像自寻短见,更像殉情,可是如果要殉情,为何独独拉上自己,若是将来被中年男子知道,那可真是百口莫辩。

    还好,拉住了妇人的衣袖,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就见那妇人反手一握,将他的手紧紧攥住往前一拽。李落大吃一惊,急忙运起冰心诀,想将她拉回来,谁知冰心诀竟然没有半点用处,力道传入妇人手臂就好像泥牛入海,没有半片水花。就在他肝胆俱裂的工夫,妇人向外跨了一步,这一步竟将他也带了出去。李落只觉眼前一花,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变反应,一瞬之后,再看时那座云顶天宫竟然已在眼前。

    快,很快,快得让他来不及害怕。只是这脚步站定之后,心好似擂鼓一般跳了几下。

    “这里是?”

    妇人松开李落的手,一指云顶天宫宫门,轻声说道:“进去那里,你或许能找到你想知道的事。”

    李落轻咦了一声,忽然眉梢一扬,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后脑勺,“那天是你打晕我的?”

    妇人一笑,点了点头。李落释然,有这样缩里成寸的本领,的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自己身后,就是下手狠了点,一点也不像她的人看上去的模样。

    “那门我试过,推不开。”

    “我帮你。”妇人走到宫门前将门推开仅容一个人进去的缝隙,匆匆招了招手,急迫说道,“快些,我坚持不了太久。”

    李落略有迟疑,妇人又再连声催促,他转念一想,这座云顶天宫本就打算进去一窥究竟,既然如此,那便看看内里到底有什么乾坤,再者说了,若是妇人有心害他性命,将他丢下山崖大概会更省些力气,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念及此处,李落飞身上前,进门之前看了妇人一眼,她脸色潮红,颇显辛苦,咬紧牙关低声说道:“门从里面一拉就开,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就出来。”

    李落点了点头:“多谢。”说罢毅然踏入这座云顶天宫之中。

    脚下是一片红色、黄色、蓝色的三色草原,远处可以看到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群山,山脚下隐约有一抹灰黑颜色,静静地攀附在地平线上。天空是淡黄色的,浅红色的太阳正在空中照耀着,倒是不多,只有一轮朗日,只不过天空上有许多日晕一般的景物,大大小小,随意的排布着,也是淡黄颜色,一眼望去竟然有几分黄昏的模样。

    李落吸了一口气,有青草的味道,夹杂着好闻的香气,有点像三色堇,很清爽,没有压迫或者急促的感觉。迎面吹过一阵风,有点冷,但并不凛冽,淡淡的,满是自在。往前走了几步,视野豁然开朗,三色相间的大地和群山,头顶淡黄色的天空和浅红色的太阳,除了色彩不同,乍眼望去和漠北草海并无不同。李落慢慢俯身,用手碰了碰地上的草,柔而软,的确很像草海,当然除了颜色。

    回头望去,进来的门已经不见了,李落心里咯噔凉了一下,那妇人说这扇门从里一拉便开,兴许她没骗人,但是门去了哪里?

    一阵心乱之后,他很快压下心头疑惑,怕不是见怪不怪,虽然眼前看到的已经超出了大甘所有书卷的记载,但是让他波澜不惊倒也勉强做得到。

    去山下,看看山脚的灰黑色是什么。

    路很远,走过去要花很久,又或者他已经耗费了很多的时辰,但是并没有很久的感觉,也不觉得腹中饥饿,天刚黑的时候,正巧走到山下。

    皎洁的月光下,他看到草在动,最初以为只是风造成的幻觉,仔细看过竟然发现真的是自己脚下的草丛在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第二千四百八十一章 三色草

    像西域荒漠的夜里沙子轻轻滑落的声音。李落蹲下身子,伸手拦住几棵三色草的路,草颈摆了摆,轻轻触碰手掌,而后便施施然绕道去了一旁。李落甚是惊讶,好奇地揪起一根三色草,草一离开地面,便在他手中挣扎扭动起来,没有声音,但他脑海之中不知道怎么就响起一道细弱的呻吟。三色草当真会动,它们的根须也是脚,会在夜间行走。李落大是吃惊,草木能动确是稀罕,还待再瞧瞧这三色草的脚长什么模样,忽然有一阵莫名的心悸传来,他愣了愣神,这才察觉到异常。就在他揪起这株三色草的时候,身边那些原本正在缓慢移动的三色草忽然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矗立在夜空之下。

    草无目,无口鼻,也没有手,但是李落莫名有一种古怪至极的感觉,这些三色草都在看着自己,全神贯注。他心头一凉,忙不倏松手将这株三色草丢回地上,三色草扭动了几下,便又开始移动起来。它走之后,一旁那些停滞不动的三色草才又动了起来,不再理会这个不速之客。李落长出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惊意,挑目看向远方的山脊,可以看到在星光下移动的树林,那些树木行走的速度比草要快许多,远远看去像夜行军旅一样。

    在不远处,李落看清了灰黑颜色的真容,那是一列列屋子,屋子旁还有白色的树,树的前面有黑色的稻田,很像火山下的那片稻田。走进这片稻田之中,稻花似乎还留着余香,他环目四顾,一瞬间,三色草不见了,左右都是一个同样的田园,他仿佛站在最中央,却只能看到背影,他转过头去的时候也有人同时转头,那个身影分明就是他自己。头顶,四面八方,莫不都是一个一个完全一样的镜中世界,只有踩在地上的感觉还是真实,旁的仿佛都是虚幻,而走进来的入口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沿着一条石块铺出的小径向前走,镜中世界里的他也在同时走动。一条小河横在路上,没有桥,碧波轻晃,没有古怪的颜色,和大甘的水相差无几。没有风,水面如镜,没有波纹,所以李落并没有留意到河里的水是倒着在流。河面宽有数丈,本来是过不去的,除非施展轻功,不过他却不曾提气越过小河,而是抬了抬脚,一步,已在小河对岸。

    走过那几棵白色的树,来到屋舍之前,房门关着,窗户上贴着蓝色的布,兴许是纸,一尘不染,好像在进来之前这里的时间是停止的,等有人闯入之后时间在这里才刚刚开始流动。篱笆的院子里堆放着一些朴素的器具,形状像是大甘乡间的铁锹、钉耙之类,还有些形状怪异,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器物,整齐的摆放在屋檐下。

    他没有进屋,靠着院子外的白树坐了下去。田里的稻子收获了两季,两次看着翠绿的稻田慢慢沉甸甸的垂下稻穗,旁边的菜地里也一直充盈着绿色,四季如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里的人多了起来,每天都从他身边经过,有大人,也有孩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声的说着话,穿着古怪的衣裳,做着古怪的动作。那些稻田里也有了人,忙碌着收获,用着奇怪的器具,他有时候会去田里帮忙,含笑看着每一个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不过却没有人同他说话,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

    偶尔还有些外人来,他们骑着奇怪的战马,来去如风,比牧天狼最善奔行的战马还要快,有时候还有能浮在半空中的船,不见扬帆,也能走得很快。

    时间一天天过去,像那条小河里的水,平静而流畅。直到有一天,这些人收拾行囊要离开这里。

    李落站在篱笆外看着他们把衣裳、书卷,还有些不知道作何用的物件都收拢起来,一个个出了屋门,汇集在一起往远处走去。李落跟了上去,景观流转,他们走过山和大海,走过冰天雪地,也走过鸟语花香。每经过一个地方的时候他们会留下来,时间有长有短,兴许是千年,兴许是万年,只不过李落早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是一个旁观者,安静地看着潮起潮落还有花开花谢。每次离开的时候,他们会带走很多东西,纸和笔,还有文字和画,但是却会把他们存在过的痕迹留下来,那些屋子,还有那些稻田。

    虽然他们会短暂的停下来,但是一直在走,就像是李落刚来到这里时看见的三色草,不停地沿着一个方向在走。没人告诉他,他们要去哪里,所以他只能看着,他能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声音,风声、雨声、雷声,却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声音,就像是在看一幅画,只是画里的人会动而已。

    短暂的休息之后,他们就又开始走了。一样的收拾行囊,拖家带口,不知疲倦地走,而他也不知疲倦地跟着,忘了时间,也忘了肚子饿还是不饿。

    这种不停歇的走,李落觉得不会只有眼前这些人,还有别的,比如那座山的背后,比如那片川的尽头。他看过迷醉的星空,也看过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的大地,路过无数个虚空,无数条河,真的假的都有,还有很远的地方飘起的黑色烟雾,划空而过时血染的天际,很亮,会持续很久,但是没有声音。每当这个时候,那些人就会走出屋子,安安静静地看着,一直看,不做任何事,直到那里归于平静,没有了黑烟,没有血色,没有了任何能够标识出那个地方的颜色和距离,就好像那里没有了,归于虚无。

    然后,他们就开始走。

    这一次,他们要越过一座高山。山很高,像极北深处的那座连天雪山。

    这一次,比以前的每一次都要艰辛,风夹杂着拳头大的雪花,狠辣无情地拍打着攀山而上的人,不分男女,不分老幼。

第二千四百八十二章 一眼万年

    孩子不停的跌倒,又再站起来,老人不停的咳嗽,腰一直弯着,人们彼此搀扶,但是在天地面前却还是止不住的渺小,这个天地比他在大甘看到的天地不知大出多少倍,深邃而悠远,不见来处,不知尽头。

    他想去帮忙,扶一下那个刚刚摔倒,尝试了好几下都没有站起来的老婆婆。离她不远的,只有三步而已,可是这三步他足足抬了十几次脚都没能走过去。眼前着风雪渐大,人影越来越模糊,前面的人都快走远了,谁也没有在意这个老去的婆婆,而她也没有开口哪怕是叫上一声。

    李落没有追上去,追上去又能如何?不停地走,人没有累,心还是会累。他知道这三步自己可能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随即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倒在雪地里的老妪,什么都做不了,那就看着她,陪着她,被风雪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妪已经不再挣扎了。她坐着,很规整,很祥和,像参佛的信徒,端庄而肃穆,依稀好像还能从眉宇间看到她年轻时候的样子,竟然让李落心跳了一下,吓了他一大跳,忙不倏将这个骇人的念头丢进了风雪之中。就在天地间只剩下雪花飞舞的簌簌声时,一道人影从前面的雪幕中闯了进来,是个壮年男子,走得很急,三两步就到了老妪身前,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见他将老妪扶了起来,往前赶了出去。

    李落长出了一口气,跟着两人的背影追了上去。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凛冽,好在那个背影一直在雪幕之中若隐若现,没有跟丢。

    到了山顶,一缕散射着五彩缤纷的光束从天空那头照过来的时候,风雪停了,天地间一片宁和。人们在山顶短暂的休息了一下,就又准备开始赶路。壮年男子和老妪走在最后,就在李落正打算跟上去的时候,忽然那个扶着老妪的壮年男子回了一下头,好像看着虚空,好像看着他,又好像只是随意一瞥,实则什么都没有看,然后,男子轻轻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话。

    李落愣了,他没有再跟上前去,微微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们走上山脊,平平照过来的光束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雪白的地上,格外有一种苍凉的感觉。

    蓦地,他回过头望向一路走来再也没有回头看过的来时路,整个身子猛然一震,接着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

    来时的路上,走过的一条条河流溪水都已经干涸了,那些绿洲、稻田、高山、小桥、人家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无边的黑沙黄土在狂风中肆虐,灰蒙蒙,充斥着破坏和混沌的灰色气息。天上,一道道燃烧着的火线撕破了天空从一侧划到了另一侧,将整个天空割得七零八落。火把天烧了起来,暗红如血,不见星空,不见日月。

    这一眼望穿万年,他看到沙子翻滚着压住青草,压住白树,淹没院子,缓慢而迅速地把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地下,然后天空开始变暗,月亮不再升起,星辰不再闪烁,漆黑一片。不久之后,天边开始亮了,红色的光,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一个光点越来越大,大到足以遮蔽整个天空。

    光和火,风和沙,红色和灰黑色,无序,混乱,毁灭,吞噬,没有生机,也看不到希望,来时的路都只变成了无序的混乱,没有声音,却也良久不息。

    李落退了几步,缓缓跪倒在地上,他不知道这个梦和这个虚境要告诉他什么,又寓意了什么,他只是觉得无力,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追寻的尽头难道只是这样?

    呼吸有些困难,他静静地躺倒在地上,那些从山脊远去的人们已经走得很远,他看不见了,也没了再追上去的力气,一直到天上的火也笼罩了他头顶的天空。

    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肩头,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抬起头来。那人见到李落的模样吓了一跳,不由得吸了一口气,眼前的他泪流满面,那双失神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你怎么了?”妇人问他。

    李落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什么,妇人没有听清,俯低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这才听清他说的话。

    “把字刻在石头上……”

    什么字?为什么要刻在石头上?妇人不解,轻轻皱起眉头,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把字刻在石头上,”李落涩哑着说道,“是里面的人告诉我的。”

    那个壮年男子回头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李落没有听见,但是从他的唇语中却读了出来,把字刻在石头上……也许他知道李落跟在他们身后,也许他知道千万年之后那里会有一个人,又或者他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却把这句话从千万年前留给了后来的他。

    妇人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想分辨这句话到底蕴含了什么意义,不过好像并不怎么怀疑他。

    “现在几时了?”

    “幺儿快醒了。”

    李落浑身剧震,一眼万年,原来和一场梦的时间差不多。在门里,他走过了千山万水,看过了沧海桑田,在外头,却不过是幺儿的一场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落抬头看着妇人问道。

    “把幺儿带出去。”妇人很干脆地说。

    “带出去?这里不好吗?”

    “这里再好也是假的,他还小,不值得在这里一辈子。”

    这个地方是假的……李落一时间没有明白妇人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字面上的意思,也许有另外一层含义。

    “你们为什么不带他离开这里?”

    妇人看了他一眼:“我们不能离开这里,但是你能。”说完没有再多做解释,往云顶天宫的边缘走去。李落呆了片刻,起身跟了过去。

    这个时辰应该算是早上,妇人做好了饭,中年男子谦恭温润地请他入座吃饭,多看了他一眼,“没睡好么,眼睛好生发红。”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0411/ 第一时间欣赏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作者:水刃山所写的《少年大将军》为转载作品,少年大将军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少年大将军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少年大将军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少年大将军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