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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五百八十九章 断脉

    虽说她也不信,只是看着他和这个貌美女子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不是在信口开河。

    “好啦,你啊。”冰舒笑了笑,转即看着李落问道,“不知道公子来这里是游赏还是有别的事?”

    “内子来卓城有些日子了,久闻月下春江之名,还从来没有来过,特意带她来瞧瞧。”

    冰舒莞尔,往日常见那些公子游侠来月下春江寻欢作乐,倒是很少见有人带着自家夫人来这里的,再者说了,谷梁泪美若天仙,怕是月下春江无人能及,游赏是假,说不得踢馆是真呢。

    冰舒抿嘴笑道:“这里,呵呵,倒是不常见夫人小姐来的。”

    谷梁泪瞥了李落一眼,没说话。冰舒冰雪聪慧,大约猜到定是眼前男子背着她偷来过这里,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里,也没什么好看,不过姐姐若有兴致,可以随我去船上坐坐。”

    “不了,看看就好,岸上风大,你身子不好,走走就回去吧,莫要受凉。”

    冰舒拉了拉衣襟,淡然回道:“不妨事,我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吹吹风反而能好些,若是整日闷在房里不出来,怕是更没几天好活。”

    谷梁泪心有不忍,看了李落一眼,知晓他医术精绝,说不定能有什么法子医治她的病症。李落沉吟少顷,和声说道:“姑娘若无事,不如让我替你诊脉一试。”

    “公子通晓医术?”冰舒诧异问道。

    “不敢说通晓,略知一二吧。”

    这次亦蝉倒没觉得他是在说大话,眼巴巴看着冰舒,小声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叫他瞧瞧?”冰舒却似没什么期许,也许是以前看过的所谓神医太多,希望之后都只剩下绝望,渐渐有些讳病忌医,不想再经受这些折磨,闻言只是一笑,“多谢公子,不过我的病是顽疾,瞧过不少大夫都束手无策,宫里的御医也来看过了,说是无药可救,不劳公子费心了。”说完又咳嗽起来,脸颊染上一抹病态的红晕,颇显惊心。

    “他的医术未必不如宫中御医,左右无事,不如试试。”谷梁泪劝解道,“若是这里不方便,去船上也好的,莫叫人闲话姑娘清誉就好。”

    “身在此地,哪里来的什么清誉,夫人言重了。”冰舒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叫李落医治的打算。亦蝉在一旁连声劝说,许是不忍心见她这般模样,冰舒无法,叹了一口气,“那就有劳公子为贱妾诊脉,不论好坏,贱妾都会答谢公子相助之恩。”

    李落愣了愣神,这是打算给自己付诊金么?以前曾救过几人,但还从来没有靠医术赚取过银子,往后归隐山林,若不教书,当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也不错。

    冰舒没有回去船上,寻了一个人少的小摊前坐了下来,亦蝉给了摊主一块碎银子,便也没要什么吃食,独自占了一桌。冰舒和李落相向而坐,李落没开口,冰舒略有迟疑,之后才将手伸了出来,亮出洁白的腕子,带着一丝羞赧,微微避开李落的目光,倒是有些任人宰割的模样,让他忍俊不禁,却被谷梁泪一记白眼扫过,便即正襟危坐,只当没有看见她窘迫的神色。

    桌前有人围观,看起来冰舒在月下春江薄有幸名,有人和她姐妹二人打招呼,有人冷眼旁观,见着李落替她诊脉,皆都露出好奇神色,关切的有,冷漠的更多,生生死死在月下春江颇有点潮起潮落的感觉。月春江常在,那些花却开了又谢,变换很快,便也没了归宿,就如同冰舒方才所说,这里的人都是无根浮萍,或许一阵风就会吹到不知哪里去了。

    冰舒的病症和她的人在月下春江一样出名,不少身份显赫的入幕之宾都曾尝试为她求药治病,博取美人欢心,宫里的御医也来瞧过,只不过还是束手无策。见有人要替她诊脉,众人不掩好奇,议论几句,既有宽慰,也有闲说,反正给冰舒瞧病的大夫多了,也没见哪个当真能瞧出点什么。

    冰舒的手腕很细,亦很白,带些温润的暖意,让李落不由得心里一荡,几乎是在同一刻,他的背心骤然一凉,一股刺骨寒意涌上心头。不消说,定是有人瞧着不痛快了。李落洒然一笑,收敛心神,缓缓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一瞬,一息,一弹指,一罗预,半盏茶的工夫,他的手指还不曾从冰舒的手腕上挪开,似是陷入沉思之中,自然没有瞧见那只手腕上渐渐有些粉晕颜色。

    冰舒甚是气恼,这诊脉她没有百次也有七八十次了,但是还从来没有一次须得这么久,到底是在替她诊脉,还是别有用心。亦蝉一脸凝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倒没觉得是在轻薄自己姐姐。

    见他还没有要挪走的打算,冰舒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李落一怔,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周围窃笑玩味的语言,哪还不知道这些人把他当成了趁机轻薄冰舒的登徒子,随即轻轻一笑,收回手指,和声说道:“方才想起了些往事,确有怠慢,还请姑娘莫怪。”

    “嗯,无事。”冰舒收回皓腕,藏在了衣裳里,许是怕再落入李落的魔掌之中。

    “怎么样,可有什么……”亦蝉一脸希冀,连语气都客气了许多,末了还唤了一声公子,神态恭敬,几近哀求。

    李落沉默不语,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亦蝉见罢心里一沉,面显哀色,倒是冰舒看得开,往往都是带着希望,最后换来一句无能为力,经历的多了,自然就能荣辱不惊。

    “没关系的,也非一两日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公子不必……”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落打断,“断脉之症的确罕见,只是姑娘的脉象有些奇怪,经脉似断而不断,只是比常人要羸弱得多。如果将常人的经脉粗细比作一根筷子,姑娘的脉象实不比一根头发粗多少,一旦这根悬丝断了或是堵住,那便离姑娘的大限不远了。”

第二千五百九十章 有救

    冰舒一怔,愕然看着他。亦蝉先是一呆,复又大喜,这还是首次有人说出姐姐病症由来,不管他是胡说八道还是真有其事,总归是有那么一线希望。

    “断脉之症?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冰舒皱眉问道,脸上可没什么喜色,如果真有这般病症,一听就很麻烦,如果治不了,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断脉之症很少见,不过并非没有,只是身患断脉之症的人很少有能活过总角之龄,像姑娘这般年纪的,我生平也只见过两人。”

    “公子,可有医治的办法吗?”亦蝉疾声问道。

    “命若游丝,那根丝,是杀机,也是生机。”

    “那就是有救咯!公子行行好,只要能救我姐姐,要我怎样都可以。”亦蝉急切说道。冰舒却还镇静,未有激荡神色,毕竟早前打着药到病除的名义借机亲近自己的人亦不在少数,有些心思龌龊之辈更有提非分之想,眼前男子是信口雌黄还是有真才实学还不好断言,且看他所求为何。

    李落看了谷梁泪一眼,谷梁泪温柔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歉意。原本她以为那女子只是一般些较为棘手的病症,得他出手,赠一两张药方就好,谁知道竟会是断脉之症。这个病症她早先是知晓的,而且她还知道另外一个得此病症的人是谁。若有一线生机,定然不会一两剂汤药就能见效,说不得要大费周章。

    既然知道了,他治还是不治?弃名楼里的人不日就要北上,恐怕他未必有时间为一个青楼女子治病。但,一诺千金,自长宁之后,他甚少再许诺,只是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这一诺,是因为她。

    看着谷梁泪眼中的歉疚,李落温颜一笑,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轻轻颔首,看着冰舒和亦蝉和声说道:“有救。”

    亦蝉大喜,冰舒也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不过更多的还是惊讶,约莫是不敢相信。

    “真的吗?太好了,姐姐,你的病有救了!”亦蝉喜极而泣,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当真能救姐姐,要她做什么都可以,若是喜欢,这条命给他都好。冰舒倒是不如亦蝉那般激动,轻声问道,“我的病如果能治,我猜医治的办法也极难,要不然不会让那些名医束手无策的,公子当真有法子可医?”

    “有办法,只是风险不小,若有差池,恐怕姑娘到时候会香消玉殒,一命呜呼。”

    冰舒淡淡一笑,说到死,她还真不算很怕,每日都在等死,提心吊胆,时间久了也就惯了,一了百了也不全然都是坏处的。

    “那公子您有几分把握?”亦蝉恭敬问道。

    “五成。”李落想了想,接言说道,“或许六成吧。”

    五六成的把握,这已经很多了。亦蝉一脸急切地看着冰舒,喜忧参半。冰舒沉吟不语,说实话她并不相信李落能医治她身上的隐疾,但是他坦然的神色又让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摇摆不定,只是传说当中那些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不都是鹤发童颜么,眼下的他实在是不怎么像。

    “公子若要医治,可要贱妾做什么?”言外之意是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李落才会医治。李落洒然一笑,冰舒如此模样,大约是当年求医被人骗过不少次,这才这般小心谨慎。“我若医你,是因为断脉之症世间罕有,我一故友也身患此症,如果能救活姑娘,说不定我能从中找到医治我朋友的办法,姑娘不必再做什么。不过你须得知晓,此病症毕竟少见,医治途中若有变故,动辄都是身死之危。我自当全力而为,不过若有闪失,也须得姑娘早作准备。”

    “早作准备?是留遗言么?”

    李落点了点头:“最好不过。”

    亦蝉心头一冷,听他说的可怕,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小声说道:“姐姐,要不我们再想想,治病一半,杀人一半,哪有这样的大夫。”

    冰舒倒没有异色,反而觉得他和以前那些所谓神医不一样,能坦言生死,虽然话听着有些生硬,但至少不会给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冰舒,你当心些,别又是个江湖骗子。”

    “是啊,你瞧他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还能比黄御医的医术高明?”

    “就是,没准是个……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的新手呢。”身畔那人硬生生收回了骗子二字,这还是看在谷梁泪的颜面上。

    李落笑而不语,治与不治都在一个缘字上,她若愿意,他自当尽心尽力,至于时辰总会有法子。她若不治,也由着她,少了一个了解断脉之症的机会,日后再想别的法子,和冰舒比起来,仓央嘉禾除了行走不便,眼下倒是还没有性命之忧。

    冰舒有些犹豫,倒不是怀疑李落有没有办法医治断脉之症,毕竟已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治不好,死,不治,也是死,她只是被耳旁这些议论声一时分了心,怀疑他的意图。就像方才他所言,医她,说不得只是为了日后救他故友而已,一句全力而为,有几分真心实难预料。在月下春江待久了,就越知道人心才最靠不住。

    有人放言能治冰舒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这些月下春江的姑娘都聚到了岸上,莺莺燕燕,倒也好看,只不过都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未免有些让人心里不舒服。冰舒犹疑不定,李落倒没觉得如何,只是身边这些看热闹的人多了,心里便有不喜,因为这些人来此,十个里没有一个是在看他,都是在看谷梁泪,光明正大的,偷偷瞧的,格外叫他不耐烦。李落长身而起,淡淡说道:“不用急着做决定,三思而后行,明个晌午之前我会遣人来寻冰舒姑娘,到时候告诉我你的决定就好。”说完不再多言,拉着谷梁泪出了人群。谷梁泪心里暗暗好笑,被人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没想到他这般小气。

第二千五百九十一章 突发的暗杀

    雪还在下,路上多了很多打伞的人,还有人来人往踩到地上的雪花,化了之后混成泥水,溅的到处都是,着实很不方便。李落两人避开路上的马车,去牵驴车过来。方才来的时候还早,行人不多的时候还好,虽有烟火气,但还算清静,此刻人多了之后这里就显得有些杂乱无章,而且女子多了,声音便也多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怪不得在月下春江落脚的鸟儿都极少。

    路上过来一架马车,捂得严严实实,李落没有在意,只是那马车从两人身边过的时候不知何故忽地拐了一下,往李落牵着的驴子身上撞了过来。行进的速度倒是不快,不过若不避开,这马车和驴车就会撞在一起,车坏了不妨事,只怕驴子会受伤。这头驴子虽说奸懒滑馋,但也算有几分感情,李落随即将驴车往旁边带了一带,避开那架马车。如此一来,这架马车便从李落和谷梁泪两人之间穿了过去,将两人隔了开来。

    就在这时,马车里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咦声,声音极小,在此刻岸上格外不起眼,但是却清晰无误地传入李落耳中。李落一怔,不为其他,只是这一声轻咦叫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在轻咦声刚刚落入他耳中的当口,马车上窗帘一动,一点寒星直奔咽喉而来,驾车那人手里扬起的马鞭在空中绕了一个弯,宛如一条捕食的恶蟒,势如流星,点向他的太阳穴,与此同时,马车车底一道寒光,迅捷而无声,刺向下阴要害。

    变故突发,一声轻咦,李落已身处险境,而谷梁泪却被马车隔在了另外一侧,来不及援手,只怕还没有发现他的处境。

    李落脸色一变,委实没有料到会在月下春江遇险,出手之人招招阴毒,势要将他毙于当场。李落处变不惊,虽有讶色,应变却也更快,微微往这头驴子身上一靠,伸出两根手指迎向车底刺出的寒光。那是一把细剑,窄而长,不利于战场厮杀,却是暗杀行刺的利器。剑手似乎也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舍下迫在眉睫的暗器不理,反而会先向细剑出手。一个刺,一个接,几乎就在剑光突显之时,李落的手指便已稳稳搭上了剑锋,两根手指微微一收,夹住剑尖,没有挑开,竟是运气一拔,将剑光从车底拽了出来。只听车底之下传来一声低微的惊呼,剑芒暴涨,探到李落眼前,身不由己的将那枚寒星撞开。

    再之后也不见他做何动作,只见那条恶蟒缠上剑身,失了准头,被他引到一边。手下不停,扯断驴子身上的缰绳,肩头微微一沉,竟将驴子扛了起来,飘然移出三尺,稳稳落在地上。

    几乎就在寒星刺破窗帘的同一瞬,道旁两侧飞出十余根铁索,凶狠异常的将马车围住,便在李落闪开三尺的同时,铁索骤然发力,这架马车眨眼之间四分五裂,碎开的车身木杆飞入两侧,就连套在辕上的那匹马也不例外,若非雪地泥泞的路上洒下点点鲜血,只怕会叫人怀疑这里是否有过这一架马车。

    车和马四分五裂,凭空不见了之后,马车中才有三人掉了下来,落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李落。

    雪又落了下来,驴子打了个响鼻,甩了甩耳朵,还在李落身上蹭了蹭,茫然不解地瞪着路中央的三人。

    果然,是她!

    李落掩口轻咳一声,微微一叹,道:“好久不见。”

    数道人影宛若鬼魅一般出现在场中,漠然不语,护住李落,也护着谷梁泪。谷梁泪凤目含煞,虽没有看到马车那侧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知道有人要对他下手行刺,而且还险些得手,如何能不叫她自责生气!

    从马车中落下的三人,两女一男,其中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小了,唯有那个双目微红的女子年纪不大,神色有些凄苦,带着深深的愁和恨,怔怔看着李落。

    李落看了她半晌,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了看将女子护在身后的男女。那名中年男子他不曾见过,不过那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他却认得。

    她会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要杀他,天经地义,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只不过他们也没料到在如此境地之下李落还能应变如此之快,而他左右护卫出手雷霆一击,便叫他们再无招架之力。

    这时候,口岸上的人才发觉此处异常,冰舒和亦蝉原本要回去船上,见状也停了下来,回首诧异不解地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些人。好像刚才有一架马车过来,不过一个回头的工夫,马车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路上的三个人,仿佛被群狼环噬的羔羊。

    这种情形在月下春江极常见,每每到了灯火亮起的时候都会有,区别只是路上这三人尚且裹着厚厚的衣裳,而在船上的她们,多半已经衣不遮体。

    谷梁泪轻轻移步,挡在这三人与月下春江围观人群之间,左右都是牧天狼暗部高手,大多谷梁泪都不认得,而且蛰伏时也让人难以察觉,她只是隐约察觉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们,且听命于李落。她猜到是牧天狼暗部,但是甚少见过暗部将士真容,一旦出手,那股直刺人心的寒意让她也不由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心有余悸的不单是她,自然还有被围困的三人,而牧天狼暗部首领,大甘定天王李落亦是同样心惊。暗部起于沈向东,成于殷莫淮,实则他并没有怎么插手其中,算是坐享其成。当初建立暗部,沈向东其意是为了对付南王府的影密卫,只不过后来牧天狼中多了一个天资绝艳的殷莫淮。在他手中,暗部早已不是当年模样,无论是规模还是行事之风都已大相径庭,其内有一套近乎完美而苛严的规矩,就因为这规矩在,即便暗部没有了头领,只要在这架构之中就能运转下去。

第二千五百九十二章 替父报仇

    每一个暗部将士都是这套黑暗规矩的一枚棋子,区别只在大小,无情而精密,不含一丝感情。

    也许这才是一支身处阴影中的力量该有的模样,像影子,像无色无味的毒药,你看不到也摸不到,只有在致命的一刹那才会露出獠牙,沾血之后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落从殷莫淮手中接过牧天狼暗部的时候,纵然是他也忍不住心中发寒,这样一个暗部,也许阵中高手不如西域飞鹏堡那么多,但论行动隐秘、环环相扣,只怕早已胜过飞鹏堡许多,就算是归藏的罗网也未必能胜过暗部多少,唯一可虑的便是牧天狼暗部之中有多少人是归藏的探子。

    这样一股势力不能放在明处,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暗部的效用就会大打折扣,只怕到了那个时候,卓城里没有几个人能睡的安稳,一旦成为众矢之的,到最后怕不是分崩离析的结局。暗部虽利,却要躲在阴影之下,而这个影子就是牧天狼和李落。

    若有一日自己不在了,这个世上还有何人能遏制暗部?李落不禁有些黯然,殷莫淮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精于计算、杀人无情的行事之风已经深深烙进了暗部血脉之中,若非他早早灌注的一个念头,暗部唯有一主,就是他自己,如果不是这样,恐怕现在的暗部连他都未必能驾驭得了,虽不到尾大不掉的程度,但也叫他有些为难。无怪当年云无雁见识过牧天狼暗部之后,就不动声色的慢慢退了出去,他早知道,较之执掌暗部还是冲锋陷阵更适合他。殷莫淮不在,牧天狼暗部只有李落一人能勉强辖制,换成沈向东虽然长于谋略,但行事温和,已经不合暗部的行事之风。

    就像眼前,如果不是没有李落的命令,或许看出李落和行刺之人有旧,须得容他问个清楚,如若不然,眼前三人多半和这架马车一般下场,纵然那妇人以刀娘为名,是天南有数的用刀高手,但是到了这里,一样不是牧天狼暗部的对手。

    胜负已分,生死业已明了。李落抬头看着那个目中含泪的女子,微微一叹,一旦露了行踪,再叫人传出刺杀他未果,就算他有心放她一马,朝廷也不会答应,就算朝廷不闻不问,那些与南王宋家一战,埋骨他乡的大甘英烈又怎么说。岁数渐长,这世上的事越来越不能随心所欲,想当年年少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会有人说他少年意气,赞一声性情中人,如今再做,只怕当年称赞过他的人都要说一声不长进了。

    宋家姑娘,倒是当真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难么?不难的,只是有些麻烦。李落自嘲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也这么怕起麻烦来。

    “没有万全的把握,你们不该出手的。”

    “呸!恶贼,杀人偿命,迟早你会遭报应。我们技不如人,死不足惜,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宋家一定不会忘了这个深仇大恨!”宋语依厉声骂道,银发飞舞,怒不可遏。李落一阵恍惚,当年在扬南城初见她时,发虽白,但人却如旧,转眼多年未见,她也见了老,和那些老妪无甚分别,不过是风韵存了几分罢了。

    李落点了点头道:“我和宋家渊源颇深,我猜南王到了九泉之下一定在后悔当年我南下之时没有将我留在扬南城,不过成王败寇,古来都是如此。你恨我,只是因为我杀了南王,但是这些年你们宋家在卓城做的这些事,我杀他十次都不嫌多。”

    宋语依一时语塞,她也是一世女中豪杰,自然知道什么是慷慨激昂,什么是强词夺理,只不过偶遇李落贸然出手,刺杀不中,却将宋碧游置于险境。她还正值芳龄,没有嫁人,自己死就死了,便当是到了岁数,可是她呢?宋语依不忍心,看着宋碧游那张被痛苦和思念折磨的有些发黑的脸,陷入了深深自责之中。

    北上替父报仇,到底是谁的主意?是宋碧游的么?她也许想过,但是却还是宋家中人把她逼来卓城。李落对她有救命之恩,却偏偏是她的杀父仇人,本就进退两难,时时煎熬,而这还不算,宋家二分,虞红颜阵前与李落议和,宋无缺逼不得已只有与宋家决裂,护住虞红颜。说到底,就是他一手将宋家拨弄的四分五裂,而宋碧游便是夹在中间的那个人,一边是大哥,另一边是二哥和娘亲。兄弟反目,也许最不好过的人就是她,北上卓城刺杀李落,是为了给宋家那些人一个交代,替宋无缺和虞红颜向宋家中人说些什么,说不得也是为了送死。

    宋语依或许不知道,逼死宋碧游的不是李落,而是他们宋家。李落心如明镜,当年他在余州迫使虞红颜不得不议和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看着疲倦不堪的宋碧游,李落心有怜悯,却无后悔之意,如果是宋家北上,那么站在这里的也许是敛玉,也许是谷梁泪,说到手段残忍,自己远不如先辈古人,当年时常被殷莫淮诟病诽谤。

    谷梁泪也已知道刺杀他的人是谁了,眉头一皱,面无表情。她和宋家没什么交情,红尘宫似乎有点,只不过她和红尘宫的交情也不怎么样。

    “方才刺杀,你为何示警于我?”李落忽然开口问道。宋碧游一愣,宋语依和那名中年男子齐齐变色,宋语依一脸愕然地看着同样一脸茫然的宋碧游。宋碧游愣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何时向你示警了?”

    “若非你那一声轻咦,我未必能察觉有异。”

    “我……”仿佛感觉到身边那名中年男子投来冰冷刺骨的目光,宋碧游忍不住身子微微一抖,道,“我没有……”

    “你没有出声?”

    “我……”

    “还是你觉得愧疚,不愿看着我死。”

    宋碧游娇躯一阵颤抖,双目赤红如血,恨意滔天。

第二千五百九十三章 夫人好算计

    用尽全身力气冲他吼道:“我没有!你杀了我父亲,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李落幽幽一叹,算了吧,何苦自作多情,剩下的话他亦不想说,也不想问,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侧身。就在四周暗部将士将动未动之际,忽然岸上远处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王爷手下留情!”

    李落眉头一挑,转即便又轻轻皱了起来,没想到她也来了。一个人影沿着索水河畔飞掠而来,身后遥遥有几道白色身影,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气,竟然是天火白袍,本来最怕麻烦,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

    来人落地,娇喘吁吁,这一路奔行甚疾,面显潮红。宋碧游三人皆是一愣,宋语依神色复杂,三分怨,七分恨,只见宋碧游朱唇微张,轻唤一声:“娘!”

    虞红颜,她从万里之外赶来卓城,莫非就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李落脸色一寒,冷冷说道:“宋家没有男人了么?”

    宋碧游身旁中年男子闷哼一声,面露杀气,可惜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看都有点色厉内荏。虞红颜倒是神色不变,轻轻收拢略显散乱的发丝,轻声说道:“碧游没了爹,只剩我这个做娘亲的,我不来,还有谁来?”

    “好得很,出入大甘如无人之境,真当你南王府还是当初?”

    虞红颜淡淡一笑,道:“自我出苍洱州,一路上都有王爷的人跟着,我去哪他们去哪,怕是连我住过几家客栈,早晚吃的是什么都一清二楚,如何敢言出入大甘如无人之境呢。”

    李落语塞,闷哼一声,拂袖不语。虞红颜看了宋碧游一眼,微微摇头,满是宠溺和爱怜,轻声说道:“碧游,这一路辛苦你了。”

    “娘……”宋碧游哽咽难言,自己本就存了必死之心,岂料事到临头却还是娘亲千里迢迢来救她。

    “好一处母女重逢的戏码,却不知虞夫人要我怎样手下留情。”李落冷然说道。

    “与王爷在余州议和,我向大甘朝廷俯首称臣,世人皆知,不管过往如何,如今我便也算是大甘朝臣,碧游是我女儿,我求王爷保住她的性命,这不算过分吧。”

    不等李落回言,宋语依便即大怒喝道:“虞红颜,你少在这里丢人现眼,还大甘朝臣,你别忘了,他可是杀了你丈夫的人,与杀夫仇人不清不楚,我们宋家没有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人!”

    虞红颜眉头轻蹙,看着宋语依,目光沉稳,没有半点内疚退让之意,直到宋语依怒气渐渐平息之后才缓缓开口:“王爷在时,宋家杀不了他,王爷如今不在了,天南内乱,无方早就不认我这个二娘,现在你们来杀他,除了送死还有别的结果吗?你们想杀身成仁,换取名声,为何要将碧游牵连进去?姑婶,碧游若死在他手中,不过是你们宋家借他的刀杀人而已,是你们要逼死碧游。”

    “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不守妇道,不知羞耻,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难道不是吗?如果宋家真的想要报仇,那么现在在这里的就该是宋无方,甚至是我儿无缺,而不是碧游。让碧游来卓城,你们当真觉得就一定能杀了他为崖余报仇?”

    “娘,是我自己要来的。”宋碧游似乎不想看虞红颜与宋家闹得不可收拾,急忙说道。

    虞红颜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说完之后望着李落,平静说道,“王爷,眼下你满意了?”

    李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冷冷看着虞红颜。

    “方才你一言虽为救她,却也将碧游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就算今日不死,只怕日后她再难回宋家了。”

    李落气极反笑,道:“这么说来我救人倒是救错了。”

    “不敢,王爷的善心转瞬即逝,要我真心实意称谢我做不到,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

    他冷笑一声,算计的倒是清楚,恐怕此际心里还在怨恨自己方才想任由牧天狼暗部出手。若无军令,暗部将士一旦出手,如果没有万全把握,倘若不能生擒,要么敌人非死即残,要么自己非死即残,再没有别的选择。

    应该,或许,暗部能擒下宋碧游吧,至于宋语依和那名中年男子的生死他倒是不怎么在意。

    “所以我只好求王爷保下碧游一命,以我虞红颜的名义。”

    “夫人好算计。”

    “彼此彼此。”虞红颜微微垂首,“南王府数十年内很难再成为大甘朝廷的心头大患,就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王爷将天南诸雄玩弄于股掌之间,虽然只杀了我丈夫,但对剩下的人来说你在天南的所作所为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我真的想不出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像王爷一样,一边和他们谈笑自若,一边下手杀人眉头也不皱一下,难道在王爷眼里他们连猪狗都不如么?”

    “除了救人,你还想做什么?”

    虞红颜见李落不愿多说,轻轻一笑道:“听闻王爷不日将要北上草海,广邀天下群豪同行,不知道可否带上我?”

    “呵,连天火白袍都能为夫人护驾,我怎敢多言,看来夜霜镇在这场纷争里的分量不小,至少不是我一个区区人间的王爷能比。”

    “王爷自谦了。”

    “你说……”李落缓缓说了半句,又停了下来。

    “什么?”虞红颜好奇地看着他,李落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和声说道,“我北上之后,或者就此一去不返,无缺公子会否和他的大哥握手言和呢。”

    虞红颜心头猛地一震,一股寒气自脚底而上,直冲百会,脸上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施出全身力气才扼住那欲将跳动的眼角,缓缓说道:“王爷为什么这么想?”

    “没什么,随意想想,便问了,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李落朗笑一声,目光清越悠远,不知道望向哪里。虞红颜暗暗吐了一口气,心头的凉意却不曾散尽。在他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第二千五百九十四章 红颜祸水

    他会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知道多少同样没有人猜得到。

    李落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再理会宋家诸人。暗部将士也散了,来无踪去无影。他临走时也没和虞红颜多说一个字,这是动怒不愿理她,何时北上,又从哪里去,他只字未提,存心便是不叫她这一趟走的舒坦。所以当晚间时分虞红颜背着行囊去弃名楼的时候,被他挡在门外,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愿意退让,末了还是谷梁泪出面将虞红颜接进府中。不管怎么说天南议和之事朝廷上下都有耳闻,中书省是呈了奏章的,是他李落和南王妃虞红颜议和,虞红颜归顺大甘朝廷,与南王府决裂,此事天下皆闻。

    原本她入城之后自该有朝廷官吏迎接,安顿在驿所下榻,不过被她一句不安全就被驳了回去,执意要去弃名楼,至于宋碧游三人却已不见踪影,南王府内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卓城依然不少了宋家的布置,不过这一回多半是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枢密院和牧天狼暗部的耳目。

    等月下春江激起的浪花归于平静,岸上那些看热闹的人才一个个从震惊茫然中回过神来,那个衣着朴素,看着貌不惊人的青年郎竟然是大甘的王爷,而与天南宋家纠葛不清,还杀过人的,那这天下间就只有一个人了。

    冰舒和亦蝉愣愣看着那架渐行渐远的驴车,良久都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足有半柱香之后,亦蝉才呆呆说道:“姐姐,他……”

    冰舒咳嗽一声,如果他是他,那他身边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是谁?他的夫人?以前听人说起过,当年他娶了一位江湖女子,其貌丑陋不堪,是卓城乃至天下众人茶余饭后不小的一个谈资。应该不会是那个江湖女子吧,冰舒转即释然,他位居人臣之首,权倾朝野,有什么女人是他想得而不可得的,只是不免为那个江湖女子鸣不平,当初他迎娶她时的那番话,曾是多少红尘女子魂牵梦绕的神驰向往,终究也敌不过镜花水月。

    “如果真的是王爷的话……”亦蝉猛地叫了起来,引得身旁众人人人侧目,不过却难掩羡慕,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机缘和定天王同桌吃饭,虽然只是一碗馄饨罢了。耳旁再多几句带些酸意的恭维,倒叫亦蝉的嘴角弯了起来,很快就忘了方才是自己对他不假辞色,甚或是有些反感敌视的姿态,忘了最好,若是记得,就怕她整天都得魂不守舍,提心吊胆了。

    “怎么了?”

    亦蝉压低声音道:“姐姐,传闻九殿下会医术,最擅长医治疑难杂症的,如果王爷愿意出手,兴许……”

    “他懂医术?”冰舒一怔,这倒还从未听说,以前只知道他很会领兵,法度也颇有建树,不想他竟然也懂医术。

    “懂的。”忽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吓得两女花容失色,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相貌寻常,丢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三十许汉子漠然说道,“王爷师从鬼谷,在医道一途颇有成就,另外牧天狼术营之中有岐黄高手,亦可一用。”

    “你是谁?”亦蝉大惊失色,忙不倏拉着冰舒退后三尺,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男子。

    “我是王爷麾下无名小卒,两位姑娘商量好了告诉我,明个清晨,还是这个时候我会去找你们。”说完汉子微微一顿,平声接道,“王爷的意思,治好了自然最好,治不好也不会比现在差。”见亦蝉刚要反驳,那汉子咧了咧嘴,截道,“是说两位的处境。”说完微微颔首一礼,也不见他走远,只在人群中一晃,两女眼前一花,再看时便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亦蝉发了一会呆,问道:“姐姐,他什么意思?”

    “一个被大甘王爷援手相救的风尘女子,在月下春江还有谁敢打她的主意呢。”冰舒轻轻一笑,却也有些落寞,旁人施舍的东西,终究不如自己的好。

    初冬的第一场雪,还不等太阳升起就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有背阴的角落里还留了点。路上多见兴奋雀跃的孩童,四处搜刮些雪花出来,团成球扔来扔去,不多时就连最后一点雪白色也不见了,便都一个个悻悻而归。

    下一场雪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等不得了,再等些日子,怕不是血璃要拎着血剑来寻他霉头。

    一行精骑整装北上,李落的人缘好似当真不怎么样,至少眼下除了一个为救宋碧游,逼不得已进了卓城的虞红颜之外,还没有第二个人有意随他一道北上。这也没什么,他反而更好奇的是昨天夜里,端木沉舟和虞红颜到底说了些什么,乃至于今个离府前一向深居简出的大罗刀竟然送他们出了藏龙小巷。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偶尔有和李落的视线相对,很快就转开了,不过李落却读懂了端木沉舟眼里的情绪,便是要他让虞红颜活着。

    红颜祸水,和她的名字一样,在那张脸之下,李落根本无法断定到底多大年纪,只知道很多人为之倾倒,为之伤情,为之舍了一切,较之云妃还要更甚。

    此番离京动静不小,李玄慈戎装带甲,亲自将李落送出卓城,一路送到了昆江岸边。万隆帝为云妃修建的别宫还在,先帝遗物,以慰红颜。有朝官上奏,要拆了这座行宫,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这座行宫确是留了下来,当初劳民伤财修建的行宫别苑,较之官山行宫还要锦绣三分,如今门可罗雀,空留那些红墙绿瓦,少有人出入,不管如何,总要顾忌当今圣上的心思,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承启帝一路相送,自然不是少了朝中的文武百官,杨万里有心上前和李落说几句话,瞧着一直在他身侧的当今天子,数次提气,又数次按捺下来,最后章荣政实在瞧不下去了,拽了他一把。

第二千五百九十五章 送行

    低喝道:“我说你是身上长了跳蚤还是怎么,上蹿下跳,生怕别人瞧不出来你是王爷心腹?”

    “什么话!”杨万里拂袖不悦地瞪着他,一脸不忿。章荣政叹了一口气,谁叫他是自己亲家呢,就算蠢,也得瞧着杨柳烟的面子上提醒几句,这个儿媳他可是一万个满意,万一出事,值得自己豁出命去救这个棒槌。当然,同袍的情分还是有的,怎么着也有芝麻粒大小。

    “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故作清高,不愿和我们这些俗人同流合污?”

    “什么意思?”

    “王爷此番回京,又是带你我二人入宫面圣,又是邀了晋王殿下来巡检司喝茶,你当真以为王爷穷极无聊,非要听你啰嗦?”

    杨万里揪了揪胡子,愕然看着章荣政,道:“你怎么说话和烟儿一个口吻。”

    “那是因为你蠢。”

    “姓章的,别以为烟儿嫁给泽柳我就能对你高看一眼,若非王爷器重,我早就办了你,还留你在这里鼓噪。”

    “啧啧啧,好大的火气,有本事你办我啊,你要真能抓住我的把柄,我认栽,回头烟儿那里我去给她说。”

    “你!”杨万里气得吹胡子瞪眼,身侧大理司卿聂奉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劝道,“我说二位省点力气不成,都抱孙子的人了,还这么大火气,让人瞧了笑话。”

    “你瞅瞅,还是司徒大人识大体。”章荣政故意气道。杨万里扫了聂奉鸿一眼,冷笑一声,“沆瀣一气。”

    聂奉鸿给气笑了,摇摇头道:“我这是何苦来哉,干脆你们再大点声,吵着圣上和王爷看你们怎么收拾。”

    杨万里抬眼偷偷瞄了瞄人前的李玄慈和李落,压下火气,闷不吭声。章荣政心里好笑,倒没觉得什么,要说大甘朝野谁有赤子之心,倘若不算杨万里,只怕再就挑不出来一个人了。这样也好,最多只是瞧着碍眼,就算新帝继位也不会将杨万里怎样,毕竟名声威望都在那里摆着,怎也要给新朝留个门面。正因为如此,杨柳烟对其父也没劝解过什么,这样就好,只要不是惹得承启帝龙颜大怒,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较而论,实则章荣政的冢宰府更危险,太过圆滑了有些时候也不好,犹是他如今已经打上定天王的记号,这辈子到死怕是也会被当作李落的人。

    章荣政有些时候很羡慕自己这个老友,这也许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你回头瞧瞧,三公九卿,如今还在其位的老人还有几个?”

    杨万里一愣,不解地看着章荣政,倒是一旁聂奉鸿叹了一口气,左右瞧瞧无人近身,压低声音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啊,狄太师告老还乡,淳亲王卸任太保,太傅……算了,先不说他。少保应冠旗也有退意,勉强算上少师陆游夏,从先帝时留下来的也就剩我们三个了,难啊。”聂奉鸿一脸怅然,不掩羡慕地说,“您二老还好,手握免死令牌,又有王爷替你们铺路,前途无忧,日后我还得仰仗着你们二位呢。”

    “铺路?铺什么路?”

    章荣政气得不想说话,聂奉鸿倒是脾气好,慢悠悠地说道:“现在圣上面前有分量的,王爷不说,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晋王殿下了,带您二位先入宫,再邀晋王来巡检司,这不就是把您二位托付给皇上和晋王殿下的意思嘛。不管将来如何,王爷和皇上,还有晋王殿下都是亲兄弟,里外里也要瞧着这份香火情,里里外外,算上皇室宗亲,多少双眼睛瞅着,皇上怎也要有容人气度的。”

    杨万里一怔,他虽耿直,却不愚钝,当然隐隐猜到李落的用意,只是如今被聂奉鸿道破,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王爷对你们二位真是没的说。”聂奉鸿感慨道。

    “倘若有一天王爷要我这条老命,我绝无二话!”

    章荣政脸色一变,捅了杨万里一下。聂奉鸿打了个哈哈,只当没有看见,淡淡说道:“这句话我就当没听见,不过杨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以前我在监法司,你在巡检司,有过不对付,但都是对事不对人,我敬你为人,咱们也算得上知交了,这样的话日后可千万别说,王爷在的时候没人能拿你怎样,但若王爷不在就不好说了,你忘了当年的事了?”

    杨万里闷哼一声,垂首不语。章荣政微微一叹,只怕在他心里一直瞧不起自己的世故圆滑,不过能为李落效死命的不是只有他宗伯府,冢宰府一样可以。

    随行的众臣各怀心思,晋王原本在李落和李玄慈旁边待了一会,没多久就走开了,他们两个说的话,就算是他听得也是汗流浃背,寻个借口躲得远远的。

    “七哥。”

    “嗯?”

    “你说今个送我,你是想我回来,还是不想我回来?”

    “呸,我恨不得一会你就淹死在昆江里。”李玄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哈哈,我想也是。”

    “想个屁!”李玄慈破口大骂,一点也没有天子风仪,“你给我老老实实回来,爬也得爬回卓城,就算是死,也得埋在我李玄慈身边。”

    “嘿,活着吃苦受罪,死了也不叫我偷懒么。”

    “哼,知道就好,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你也得替我守着大甘江山。”

    “七哥,你说这江山就真有这么好?大哥想得,三哥想争,四哥也曾想染指,五哥就不用说了,那张位子坐着当真有那么舒服?”

    “试试不就知道了。”

    “呵,七哥不用试探我,我对那张椅子没什么兴趣。”

    “玄楼,这世上有三种人,确切来说是有三种男人。第一种男人,面对一个看着高不可及的目标会以种种借口为自己开脱退缩,这种人没有胆量,少了气魄,一辈子唯唯诺诺,大多数人便是如此,不过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他们过的心安理得,有自知之明也算知足常乐。

第二千五百九十六章 直挂云帆

    还有一种男人,在旁人看来高不可及的位子他看得到,或许也摸得着,贪心的迫不及待,最后撞得头破血流,能抑住贪心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过结果有输有赢,不管怎么说赢的只有一个人。还有一种人,得,太容易,便叫他没有兴致,志不在此就弃之不顾。就像那张龙椅,六哥这样的人,知道自己得不到,索性心安看也不看,乐得做个逍遥王爷。当年的大哥也要防备自己兄弟的窥视,还有三哥,四哥,五哥,都是第二种人,想去争一争,手段高下的分别,只有你是第三种。”

    “嘿,七哥看得起我,天子就一个,想得就得,哪有那么容易。”

    “容不容易你自己心里有数。”李玄慈冷笑一声,“就因为你这幅讨人嫌的样子,才叫我心里很是不舒服,堂堂大甘天子,还他娘的是别人施舍来的,我要是不弄死你,自己都对不起自己。”

    李落忍俊不禁,笑道:“七哥,想杀我不用这么堂而皇之吧,悄悄弄死我不就好了。”

    “滚!”李玄慈低喝一声,骂完才觉痛快,深吸了一口气,“和你在一起就是痛快啊,还是以前好。”

    “可惜回不到从前了。”

    “是啊。”李玄慈长叹一声,目视远方,“父皇命好,有你这么个皇子。”

    李落扫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七哥不行?”

    李玄慈脸一黑,差点从马上掉下去,杀人一般瞪着他,额头青筋暴跳:“你不是不怕死,你是作死!”

    “哈哈!”李落朗笑一声。李玄慈绷了一会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众臣一脸错愕地看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李玄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沉默良久,唤了一声,“玄楼。”

    “嗯?”

    “七哥拜托你一件事。”

    “七哥言重了,但说无妨。”

    “不管将来如何,你一定一直要权倾朝野。”李玄慈定定看着有些惊讶的李落,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忌惮你,却从不怕你,你知道为什么。但朕身边的人却不明白,当你坐上朕的位子,你就知道纵然是一朝天子,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你是朕唯一信得过的兄弟,只要你手握大权,让朕不敢对付你,朕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七哥……”

    方才的严肃表情转瞬即逝,李玄慈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态,笑了笑:“趁着我的心思还没改,做你想做的事,弃名楼你不用担心,谁敢碰那里,我诛他九族!李家也不例外。”

    “那七哥你得把咱俩也算进去。”

    “哈哈,走好,不送了。”李玄慈停了下来,李落勒住马缰,群臣便知这已经到了分别之际了,急急忙忙抢上前去,一脸虔诚。

    李玄慈下马走到昆江岸边,眺望对岸北府地界。众将士纷纷下马,围在四周。李玄慈背对众臣看了很久,李落微微垂首,站在身后,其余诸人谁也不敢上前,面面相觑。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李玄慈才回过身,环视诸臣,将目光落在章荣政和杨万里身上,沉稳说道:“玄楼北上,巡检司不可一日无主,杨卿。”

    “微臣在。”

    “你暂代巡检司卿一职。”

    “啊,这……”杨万里看了李落一眼,李落脸上带笑,不见异色。往常他也有不在卓城的时候,除了当初沈向东掌过一阵子巡检司,别的时候都是空悬巡检司卿一职,由他和章荣政操持日常。眼下圣命叫他暂代巡检司卿一职,这是几个意思?

    杨万里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微臣愚钝,怕是不敢当此大任,再者说王爷还要回来……”

    “玄楼回不回来和你代巡检司卿无关,等他回来,你再卸任不迟。除了你,巡检司朕不放心交给别人。”

    “这个……”章荣政在他身后踢了一脚,“微臣领旨,那微臣请辞枢密院参知……”

    “准了。”

    “谢皇上。”杨万里躬身一礼,章荣政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承启帝在群臣面前如是说,便是没有再要为难他们的意思,不管李落在亦或是不在卓城。不过君心难测,这只是一时安稳罢了,章荣政心如明镜,承启帝的一番话也许能将那些有蠢蠢欲动包藏祸心的人遏制几年,或许十几年,又或许几十年,不过难保日后有一天皇上的心思会不会变,李落的势太盛,有时候也是一把双刃剑。

    为了冢宰府和宗伯府,李落已经想了所有的办法,如果再生变故,那也是命该如此了。章荣政倒是释然,若非当年李落来找他入巡检司,要么如今自己已被巡检司问罪查办,要么新帝继位,冢宰的名号保不保得住另说,恐怕还有血光之灾,总算这些年安安稳稳的过来了,章家有后,足矣。

    “玄楼不在,杨卿和冢宰替朕守好巡检司,大甘的基业,半数在巡检司和监法司,不能有半点差池。”

    “臣遵旨!”两人齐齐领命。

    李玄慈扫过眼前群臣,目含冷电,虽无言语,但其意昭然若揭,那些有心思的便都收敛了起来,前车之鉴,据说那位当朝皇后差不多已算是被打入冷宫了。

    “玄楼。”

    “皇兄。”李落微微躬身,诚颜一礼。李玄慈发力抓住他的肩头,大声说道,“此行北上千万小心,等你回来,朕还在这里为你接风!”

    “谢皇上!”

    “哈哈,走好!”

    船扬帆,划江而过,兵卒却不多,只有不及万人,兴许是在北府还有布置。杨万里老泪纵横,还是没能和他说上一句。

    有司空铸台念词,拉长了声音,在昆江岸上显得格外空空荡荡。李落站在船头,似乎看着李玄慈,又好像谁也没有看,只怕岸上那些人里笑话他的不在少数,也许还有人诽谤他穷兵黩武,知道他去做什么的人寥寥无几。

    李玄慈久久没有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直到船帆快到看不见了依旧没有回去的打算。

第二千五百九十七章 吃人的人

    江边风大,有的是臣子担心龙体圣安,只是没人敢近前。末了还是晋王凑了过来,刚说了一句:“七哥……!!”后面的话他就咽了回去,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低着头默然无语。

    岸上,李玄慈眼角带着两行泪,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去的孤帆远影,耳边还在回想他和李落的最后一场交谈。

    “七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战了,我要是回不来,皇兄你,嘿,好好保重……”那时的他,笑得格外腼腆,就像小时候。玄楼说的对,可惜都已回不去了。

    少年自有少年狂,笑昆吾,话西安。持剑饮马,何处听梅黄。烈火再炼双百日,化莫邪,利刃断金刚。

    鹰击长空试锋芒,披惊雷,傲骄阳。狂风当歌,陪冰雪冷霜。欲上青天揽日月,倾东海,洗乾坤茫茫。

    北上的路是当年李落第一次去秀同城的那条路,过秦州,穿过行风谷黑白道,沿鄞州一路往北,从掖凉州立马关出北府,踏入草海地界。

    路走的多了,即便是同一条路,心境也有不同。

    在卓城时,李落借天子印昭告天下,广邀天下群豪,岂料并无一人前来,倒叫虞红颜看了笑话。谁知刚刚下船,昆江对岸便有人在等着。

    昆江那侧,等他的人是唐梦觉和唐家的人,唐糖也在,这次李落好生打量了唐糖半天,唐老太太可以换人,兴许唐糖也会有假。盯着姑娘家看得久了,叫唐糖闹了个大红脸,一旁唐家众人目含审视,有些莫名的意味,好让她羞臊。李落转即释然,这个定是唐糖无异,那两个老东西脸皮不会这么薄。

    唐家会去是意料之中的事,故人相见,多少会有重逢之喜。唐梦觉感慨万千,良久才说:“这次与王爷终于可以真的并肩而战!”李落笑而不语,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

    那封诏书到底还是有用处的,秦州走了一半,虞红颜便即收起了轻视之心。李落也不免暗自惊心,天火和渊雪当年留下来的传承当真不少,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到了黑白道的时候,正是初冬的好时候。头顶的万里云雪山白雪皑皑,洁白如玉,空彻透亮。今个天气甚好,碧空万里无云,天湛蓝如洗,仿佛能看见倒影在天上的万里云雪山。光照在山顶,被雪反射而下,有些刺眼。李落眯着眼睛看了山顶好半天,有人不解,不知道那山顶白雪之中藏着什么,须得他这般留神。

    自然也有人知道万里云雪山的山顶有什么。唐糖小声问道:“哥哥,王爷看什么呢?”

    “呃,可能是在看梅花吧。”

    “梅花?”唐糖奇道,睁大眼睛看了好半天,丝毫瞧不出来那山上有梅花,“山上有梅花?”

    “有,”唐梦觉点了点头,“有大甘最好看的梅花。”

    “咦,最好看的梅花,那是什么?”

    “再好看的梅花还是梅花,还能是什么,笨!”风狸从一旁走过的时候丢下一句,唐糖呆了好半天,琢磨半晌,风狸说得的确有道理,就算最好看的梅花也还是梅花。

    ……

    你知道这个世上有吃人的人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如果有,人肉好吃还是难吃?柴还是酸涩?炒、爆、熘、炸、烹、煎、贴、烧、焖、炖、蒸、汆、煮、烩、炝、拌、腌、烤、卤、冻、拔丝、蜜汁、熏、卷、滑、焗,二十六法,哪一个做出来最可口好吃?不过想来应该和牲畜的肉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吃还是不吃,大略只是心里过不过得去,毕竟留有记载,饥荒大乱的时候有易子而食的事发生。文人UU小说,很多只是为了描写那个时期民不聊生的惨状,有润色夸大之嫌,到底是不是真有发生还有待考量。

    江湖上也有吃人的传说,野人、厉鬼、山魈等等,以人为食,吃了虽然不能长生不老,但是据说吃的多了就能开化灵智。这样的记载看似荒谬,不过也有它的来由,只不过写这些传说故事的人为了吸引大家的心思,将一些原本常见之物妖魔化,变成了稀奇古怪的怪物。例如山魈,其实在很多县志记载中都有,神态千变万化,但是最常见的还是老虎,俗称吊睛白额大虫。但是若仔细想想,把故事写成老虎吃人的话会怎么样?那样一来只怕没几个人能提得起兴致,毕竟老虎吃人自古听来都是合情合理,至多也不过感慨一下被吃那人命不好,偏生遇上老虎。

    李落年少时端木沉舟讲起江湖中的往事趣事,其中便有一件,说的是一个吃人的人。那个人江湖绰号大嘴,这是后来的事,据说在吃人之前他还有一个更响亮更威风的绰号,只不过威风霸气好听屁用没有,只有人在江湖漂的时候才知道,绰号不用惊天动地,只要别人听了害怕就成。

    “大嘴”这个绰号就是一个让人害怕的江湖诨号,据说他这一张大嘴没有他不能吃的东西,包括人。其实他的武功不算顶尖,当然也算厉害,不过不是顶尖的那一撮。行走江湖,自然会有仇家,他也一样。也许是年少气盛,也许是多看了谁家的俏娘子一眼,惹怒了江湖上一个绰号比他更霸气,武功比他更高的成名高手,一路追杀。他斗过,输过,死里逃生过,后来哭过,嚎过,哀求过,跪在地上祈求过,只是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打算放过他,直到把他逼到走投无路的绝境。

    最后被追上的那一天,他实在是饿的快死了,连着十几天不是树皮就是露水,他还从来不知道饿极了的滋味竟然这般难受,这么的叫人生不如死。

    刚巧,有个人从路上过,他便把那路人截了下来,杀了,吃了,就算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就在他吃人肉的时候,那个仇家追了上来,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受死的打算,哪知道仇家一看他在吃人肉。

第二千五百九十八章 吃人的女孩

    竟然吓得落荒而逃,倒叫他愣了好半天。

    很快,他吃人的消息就在江湖上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怕他,就连他找上门报仇的时候,那个曾经把他逼上绝路的江湖高手竟然因为害怕而让武功大打折扣,已经远不是他的对手。至此他才恍然,原来让人害怕也是一种武功。他很高兴,高兴的杀了那个仇家,还杀了仇家满门,高兴的逼着仇家的孩子吃自己爹娘肉的时候,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笑得开心极了。后来他就开始吃人,杀人,杀人之后再吃人,然后挑肉好吃的人杀,“大嘴”能吞天下难吞之物,这个名号代表了一个以吃人为乐的煞星恶魔,穷凶极恶,见了他最好躲,因为他敢吃人肉。

    直到最后端木沉舟割下他脑袋前,他才说了实话,人肉其实不好吃,还没牛羊肉好吃,而且他做饭的手艺实在是太差,又找不到一个敢给他做人肉的厨子,所以每次都是囫囵吞枣,勉强熟了就塞进嘴里,还要装出一副大快朵颐的表情,实际上吃的他都想吐了,每回吃完,第二天保准就拉稀。别看他杀过很多人,也吃过很多人,但是临死的时候还是会害怕,干的稀的流了一裤子,和被他吃的那些人一个德性。嘴大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咬得动吃得下,譬如那柄大罗刀就不行。

    草海也有吃人的人。

    李落出了秀同城,避开白盐海,刚进草海的时候,他很快就听到了一个骇人的传言,在草海传得沸沸扬扬。草海有人吃人,而且竟然还和相柳儿有关!

    一开始他只当是无稽之谈,亦或者是有什么人在兴风作浪,故意散布这样的流言。大甘和草海已经不是从前,先有李落与相柳儿结盟,后有两国议和,这些年间两地已有往来,虽说民间和朝堂之上的来往不算多,但是牧天狼和草海自从镇族遗民的那场漫天大雾之后,消息互通就多了起来,尤其是蒙厥的鹰眼鹰爪,时常能见他们在立马关一带出没。所以草海出了什么变故,大甘朝廷也许不知道,但是李落多少能听到些消息,就算相柳儿不说,还有吉布楚和在,暗部的触手早已伸进了草海。

    李落经营草海耳目的时日不久,又是在相柳儿眼皮子底下,虽然她就算知道多半也会装作没看见,不过毕竟不好太过放肆了,这样一来就远不如暗部在大甘的实力,一些极为隐秘的事也许一时半刻难以探得消息,不过若是大些的动静,他也能知道。

    一个流言,事关相柳儿,还能传得整个草海皆有风闻,那么这件事决计不会小。但是在此行北上之前,李落并未听到草海中有任何不寻常的异动,诸如有人争权夺利,或者不满相柳儿女子的身份,亦或是她蒙厥拨汗的身份地位,图谋不臣之心种种。这个消息出现的很突然,就在他们踏上草海土地的不久之后。按理说这次来接他们的应该还是斛律封寒,不过他没有来,来的是大漠狂鹰。

    狂鹰和李落也是故旧相识,两人不是朋友,也不算敌人,一个驰骋漠北的马贼,摇身一变成了相柳儿座下猛将心腹,名扬四海,自然会有人笑话他没骨气,做了蒙厥的走狗,不过背后的羡慕却很少有人知道,马贼做不了一辈子,而且并非是什么人都能被蒙厥拨汗看重。

    相柳儿对狂鹰有知遇之恩,若他不想再回到从前腥风血雨,时时提防,还有可能食不果腹的日子,那么相柳儿亦是他唯一的一枚护身符。

    他来迎接李落,李落并不奇怪,而且他还带来一个让李落也吃惊不已的消息,草海有人吃人,这次不是传说和相柳儿有关,而且的的确确和她息息相关。

    狂鹰直接说出了那个吃人的人的名字,据说是那个叫殇的姑娘。

    李落眉头紧皱,若说实话,就算那个小女娃有吃人的癖好,这里是草海,她的父母都是跺跺脚整个草海都要颤三颤的大人物,吃一个人,吃两个人,虽然听着不像人,但是要叫相柳儿或是蒙厥王压下此事不难。李落很难想象会如现在这样闹得甚嚣尘上,连吉布楚和都知道了。

    所以这件事远非听起来匪夷所思那么简单,这其中怕不是有别的缘故。

    “她吃了什么人?”

    狂鹰一脸惊诧地看着李落,不掩惊讶赞叹,沉声说道:“若不是知道王爷对此事一无所知,我还当早有人告诉王爷了。”说完之后狂鹰微微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她吃了泊肃叶。”

    “谁!?”

    “泊肃叶,草海武尊的大弟子。”狂鹰苦笑一声,目光有些闪烁,不知道是觉得这件事听上去像骗人的笑话,还是他对相柳儿命途的担忧,这一劫若是相柳儿过不去,他便是草海的无根浮萍,说不得也只能再回去马贼的营生。

    李落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来接他的不是斛律封寒而是狂鹰,想必现在斛律封寒已经是左右为难。如果武尊与相柳儿反目,他是武尊弟子,就只能与相柳儿为敌。

    一个武尊,一个拨汗,一个蒙厥王,既然已是如今剑拔弩张的境地,那么必然不是误会。李落想起那个叫小殇的姑娘,相柳儿第一次说她是自己女儿的时候惊了他一跳,他还当相柳儿并未婚嫁,尚无子嗣,后来再说小殇生父是谁的时候他已是无话可说。殇本不该出世,她的出生,是相柳儿的悲剧,亦是人伦畸形的恶果,不过她还是把她生了下来,交给她的哥哥将殇养大,再托付李落从蒙厥王的手中将殇救了出来。

    在见殇第一面的时候,那个女孩普通的让李落觉得她不该是相柳儿的女儿,但她就是。沉默寡言,很少和人交谈,总是喜欢一个人看。看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如今听到吃人的传言之后,李落猛然醒觉过来。

第二千五百九十九章 草海乱了

    当初在营中时,她的眼神会不会就是在挑选将要被她吃掉的人。李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女孩绝对有问题,而且是不祥之人。

    还有一个让李落认定相柳儿的女儿有不同寻常的原因是就在前不久有人告诉他,让他小心一个叫殇的姑娘,这么快这句话就应验了。李落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唐家诸人,会否连山诸人早已知道殇吃了人,相柳儿亦陷入困境。

    “草海武尊……”

    “王爷且莫小瞧草海武尊,在草海,他虽然手中没有军队,但是他的名望在整个草海却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部落的王上,当年拨汗能够调遣各部将士,背后亦有武尊的支持,一旦武尊与拨汗为敌,那么草海之中至少有一半的部族会与拨汗刀兵相见,不能小觑。”

    李落沉默不语,草海和大甘不同,疆域庞大,王权并不集中,蒙厥虽是最强大的部落,但也不是没有人不敢直面蒙厥铁骑。在这里崇尚武力到了极致,谁的拳头够硬,谁的话就有人听,所以他一点也不怀疑狂鹰的话,而且狂鹰的未尽之言他也听出了几分,只怕此刻的蒙厥王并非是站在自己妹妹身侧。想当初自己从杭锦劫走小殇时,那个看似有些病态的蒙厥王就曾说过祸福难料的话,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假。

    蒙厥乱了,李落暗自咋舌,若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欢欣雀跃,只盼着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如今听到这个消息,着实很不是时候,少了相柳儿,极北深处之行难免有些形单影只,突生变数。

    李落眉头紧锁,只是不论他怎么想,或是再如何担忧,这心里竟然仍旧不时冒出难以遏制的喜意,好叫他怅然,原来不管局面再怎么崩坏,在他心里见不得相柳儿好的心思从来没有减弱半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曾经见过的小殇,她的眼神格外让人不舒服。

    情形比狂鹰走的时候还要糟。

    等他带着李落赶到蒙厥的时候,一来一去已经是月余之后,他走之前,虽说诸般势力剑拔弩张,但毕竟不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但是此番回来,两方将士已有攻伐,相柳儿据守蒙厥措木沽湖旁的月影山,武尊率众围在山下,将月影山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措木沽河是流经蒙厥的一条大河,也是一条内陆河,穿过蒙厥,向东入落云境内,终点在哪里没人知道,也许是落云极东那些人迹罕至之地。河流到了月影山前,这里地势相对平缓,河面渐阔,形成了一个宽六七里的狭长湖泊,草海中人也称之为甸子。湖泊以河流的名字命名,就叫措木沽湖,而这里也成为蒙厥境内一处极为重要的地方。

    月影山山高千丈,在一马平川的蒙厥绝对算得上有数的高山。月影山独峰成山,左右没有杂散的山岭侧峰,只是分开左右两个山头,一个高些,被蒙厥中人称之为大月影山,一个低些的叫小月影山。两山之间有一条外窄内阔的峡谷,名唤影谷,在影谷之中有蒙厥绝无仅有的一座雄关大城月影城!

    草海诸族与大甘不同,很少有择选一地作为王城所在。在草海,部族大多会跟着水草迁徙,王帐在哪里,王城就在哪里,就算有水草充裕的地方,时间久了,水草也招架不住那些马匹牛羊的啃食,在荒芜之前,一族王帐就会再找一个水草丰富的地方安营扎寨,将王城移过去。

    但月影城是个例外。蒙厥在这里修筑了一座以左右月影山为屏障的城池,开山为城,储藏了无数的财宝粮食,还有兵刃奇巧之物,王帐时有迁徙,但是月影城却一直都在,久而久之,渐有蒙厥根基之称。

    所以武尊苏德虽然率众围住了月影城,但是他也不敢强攻,毕竟这座城的城墙到底有多高多深多厚,他亲眼见过,而且城池之中有多少粮草他也亲眼见过,如果定要强攻,哪怕有十余倍的兵力也未必能攻下这座城池。眼前围城,是逼不得已,武尊也没有料到相柳儿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前一天还在和颜商谈,放低姿态请他暂且不要追究此事,等极北事了之后再说。谁知道一夜之间她就率领自己的亲信不知所踪,等武尊醒过神来的时候相柳儿早已带着小殇藏进了月影城。

    苏德不是没想过相柳儿可能会跑去月影城藏身,但是他万万没料到竟然会没有半点征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相柳儿带着那个贱人已经躲在了城墙背后。

    震怒之下,苏德不计后果率众攻城,只可惜除了他没有人能登上月影城的城墙,就算他的大日金轮再如何毁天灭地,也不能赤手空拳对付数以千万计的草海将士。相柳儿麾下,皆是草海精锐,无一弱者,纵然是他也不敢贸然行事。

    很快苏德就冷静下来,强攻不成,反而会给相柳儿作势,以草海武尊的身份逼迫孤儿寡母,传出去难免叫草海豪杰耻笑,不如像现在这样恃怒围住月影城,相柳儿理亏在先,蒙厥都不全是支持她,时间久了,损的是她蒙厥拨汗的名声,到时候解局的还要是她相柳儿方可。当然了,相柳儿也可以一直躲在月影城十年五载,不过到那个时候,兴许蒙厥拨汗早就换了人。

    草海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相柳儿,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武尊苏德,观望的人更多。

    李落和狂鹰到城下的时候,苏德并没有为难他们,就连狂鹰都没怎么敌对,更遑论他这个外人。这是叫李落不得不佩服草海的一个地方,不管他是不是应相柳儿的邀来到蒙厥,只要他和此事无关,草海诸部就不会将他视为敌人,当然,若是他出兵相助相柳儿就是另外一回事。

    这一回来的人当真不少,除了武尊的信众之外,还有许多部族的人都来了。

第二千六百章 暗中图谋

    将月影山四周挤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像无数个雨后的蘑菇,把措木沽湖都围在了里头,杂乱不堪。但是别瞧这些营帐看着没什么规律,但是一旦出现变故,这些营帐中的骑兵将士几乎能在半刻的时间里汇集成流。他们有一种特殊的兵阵之法,李落曾见过几次,最先上马的骑兵会纵马驰出一个特殊的圆形轨迹,然后越来越多的骑兵很快便会汇聚其中,如同一个个漩涡,彼此交融汇合,成了一道骑兵洪流。

    此法不但能防备己方人马彼此冲撞,且若是敌兵冲入,圆形兵阵还可以起到防守的作用,这与大甘兵阵圆月阵有异曲同工之处。李落见猎心喜,问过斛律封寒和令狐丹诸人,只是谁也不说,皆是笑而不语,看样子是草海骑兵的不传之秘,颇叫他遗憾。

    蒙厥出面的人是旗尔丹,蒙厥王和相柳儿的叔叔,位高权重,也算给足了李落面子,毕竟当初迷雾盖过鹿野那伽,若非是他,如今整座草海都将面目全非。至于当年他肆虐草海的旧怨还在,半点没少,不过马上的胜负自然要在马上讨回来,安顿他们住下倒也没人说什么。

    大甘诸人安营扎寨的位置不错,就在措木沽湖岸边,靠近月影山的这一侧。李落随遇而安的住了下来,暂且等她几日,若是还解不了眼前困局,那他就不等了。不管她与归藏之间有什么密议,反正左右也和他没有干系。此行极北,他所依仗的不是连山,不是相柳儿,更不是归藏,而是他麾下的铁甲精骑和那七名天火白袍。

    他是安心了,不过有人心惊肉跳,看着营外人来人往的那些草海勇士一个个面露凶光,带着挑衅地看着他们这些从天南来的人,叫谁看都有些不怀好意。李落也看见了,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最多,要不是武尊苏德交代过,旗尔丹又特别嘱咐,派了与李落有过交情的蒙厥精锐冕守住左近,只怕早有人冲营要和他一较高下。

    这么看往常那些和他有几分交情的要么被贬,要么这会在月影城,反正一个是看不到。他入营的消息应该传得很快,但是也不见斛律封寒来寻他。

    啧啧,这草海的勾心斗角和大甘一个鸟样。

    李落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地盯着湖里的鱼鳔,还别说,就着杀人的目光品尝这湖里的鱼,滋味的确不错,反正在草海族人眼里,他就是来看热闹和笑话的。

    月影山就在身后不远处,看着不远,但是中间却隔了不少人。李落时常站在营帐前眺望月影山下的那座城池,他很想去问一问那个叫殇的女孩为什么吃人,是人肉好吃?还是吃人看起来更威风。到了这个时候,再怀疑她是不是吃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相柳儿有一丝辩解的机会,都不会像现在这么进退维谷。

    戏嘛,讲究循序渐进,不急,看着就好。

    过了两日,眼见大甘众人修养的差不多,月影城前依旧还是水泄不通,进得去,出不来;出得来,回不去。左右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正主一个没见,狂鹰倒是来过几次,坐在身边一脸复杂地看他悠闲垂钓。狂鹰在这里也不怎么招人待见的,马贼自来都是草海各族的敌人,再加上他又是相柳儿的人,武尊留他在此而不是要了他的小命已经是格外开恩,由此倒也足见武尊此人气度不凡,非是一个绝顶高手这么简单。

    同病相怜而已,不见得是两人关系有多好。后来狂鹰也不来了,约莫是怕有人看了觉得他和李落暗中图谋,说不得是打算救出被困在月影城的相柳儿。毕竟一个是大甘显赫,且在草海恶名远扬的悍将,一个是胆大包天,行事无常的骁勇马贼,这两人凑在一起能干出点什么事来谁也不好说。

    该避嫌就得避嫌,救不了城里的相柳儿,至少别再给她添乱。其实狂鹰不是没有试探过李落,虽然李落没有明言回绝,但是表情显然是不愿意,非要加个题注的话,那就是就算杀了爷,也别想让我救她。

    狂鹰自讨没趣,便也不来扰他钓鱼。这鱼新鲜,吃上几顿的确能解馋,不过天天吃鱼就没什么意思了。眼见影谷的局势一时半刻僵持不下,李落动了启程北上的念头,耗在这里没什么用处,平心而论,他也不想替相柳儿解围,要是死了,倒省得自己日后动手杀她,或者死在她手上。

    就在李落和众人商议辞行北上的时候,斛律封寒突然造访,这还是李落到了此地之后第一次来。

    看着脸上带着淡淡愁容的斛律封寒,李落微微一叹,一边是自己效死的蒙厥拨汗,驰骋沙场,南征北战,约莫他也很痛快吧。另外一边是自己的师父和师兄,同门之谊,养育之恩岂能说割舍就割舍,恐怕此间最为难的人就是斛律封寒。

    “我师尊想请王爷移步一叙。”斛律封寒低沉说道。在帐下众人面露不忿之前,李落先声应了下来,“好,我也想和武尊一见。现在么?”

    “如果王爷无事,那就现在吧。”

    “好。”李落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就算明个要走,也须得向武尊苏德打声招呼,要不然只怕走不出去,只能杀出去。

    离营之后斛律封寒压低声音道了一声谢,李落轻笑摇头,没有多说。他是谢方才在营帐中时李落先行应下武尊相邀之事,毕竟以他一国皇子的身份和声望,如此相邀未免有些轻视之意。

    “王爷营中这些将士……”

    “怎么了?”

    斛律封寒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意。他曾和牧天狼精锐骑兵交过手,也和他们并肩作战过,方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营中那些铁甲骑兵给他的感觉却和大甘精骑相去甚远,有一股说不上的感觉,阴冷、冰寒,仿佛没有生命一般,让他不由得暗生惊惧。

第二千六百零一章 有古怪

    猛然间,斛律封寒想起了一件事,其实他早就听闻李落到了影谷,且在措木沽湖畔安营扎寨,有人说他有胆量,有人说他信得过武尊,也有人说他愚蠢,不知天高地厚,唯独没有人想过,若是措木沽湖前生变,他会否有足够的自信能突围而去。

    在见过那些铁甲精骑之前斛律封寒还不曾生出这个念头,毕竟围着措木沽湖有数十万带甲的草海骑兵,还有更多虽没有戎装在身,但上马可战的草海族人,加起来没有百万也相差不远。如此之众,李落和他所率的万余将士实在不值一提,丢在措木沽湖畔实在是有些不起眼,倘若武尊苏德有心害他,一声令下群起攻之,到时候大甘将士插翅难逃。

    斛律封寒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很佩服李落的胆量,无论如何眼下境地都和当初鹿野那伽山前不同,那次尚有相柳儿在。等见过那些铁甲精骑之后,斛律封寒忽然想到自己会不会猜错了,明知相柳儿的处境还敢进来,并非是信任武尊的承诺,而应该是相信他自己有破围而出的把握。

    那些铁甲精骑,有古怪!斛律封寒看着李落的侧影,眉头微皱,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大帐中,武尊脸色肃穆严峻,并无恼羞大怒的神色,也没有骑虎难下之容,除了严肃之外,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别的杂色。李落微微一礼,草海武尊,相貌普普通通,让人很难想象在这幅与常人看上去并无分别的躯体之中竟藏着足以崩山的力量。此次之前,他确是知道武尊苏德在草海声威无二,但是没想到竟有这般锋芒,将相柳儿逼至这样的境地。

    “我听封寒说,你要走?”

    “是有这个打算。”李落和颜回道,想了想,忍不住问了一句,“武尊前辈确有实证?”

    苏德淡淡看着他,沉默数息:“你想救她?”

    “只是不解为何吃人。”

    “那就要问她了。”苏德见李落默然无语,随意问道,“不知道王爷对此事怎么看?”

    李落想了想,有些不明白武尊为何要关心自己的想法,难不成是真的怕自己兴兵救人?眼下兵力悬殊,照理说武尊尚还不至于要如此戒备李落所率的万余兵马,或许他们已经知道铁甲精骑在岭南一战中的情形,又或者……李落心中一动,莫非武尊现在亦有踌躇。

    “我还是不明白一个人为何吃人,或因为什么理由吃人,不知道这个缘由的话,就只是疑惑和不解,相柳儿并非不知道分寸的人,这般做法,无异是心虚理亏,兼又公然与前辈为敌的姿态,实属不智,很叫人费解。”

    “除了我徒泊肃叶之外,那畜生还吃过人。”

    “谁?”

    “卓娜。”

    李落一怔,眉头紧锁,卓娜他当然记得,当初用她和瑶庭阏氏换了千余战马,叫那女娃儿恨了一辈子。后来听相柳儿说起,卓娜在她身边跟了不少日子,算起来她还是卓娜的先生,很用功刻苦,据说卓娜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把他抓回瑶庭,让他跪在瑶庭亡帐前忏悔他的罪行,然后用他和大甘换一千匹驴子。自始至终,他都没从相柳儿口中听到卓娜要杀他泄愤的话,只是要把当年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屈辱原封不动的还回去。

    小心眼,但是纯真的可爱。

    殇吃了卓娜?

    “那瑶庭现在?”

    “没有出兵已算克制。哼,竟然保护一个妖邪畜生,以前是我看走了眼,以为相柳儿心性坚忍,能破而后立,没想到竟然还是过不了母女情关,真是荒唐!”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颔首。

    “她该不该杀?”

    这个她是谁武尊没说,李落没问,也许是说小殇,也许是说相柳儿,但是要杀小殇,似乎要先杀了相柳儿才能办得到。

    “若叫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该不该杀,”话音未落,就听武尊苏德冷哼一声,营帐之中骤然冷了三分,李落微微展颜,平声说道,“但换做是我,我会杀她。”

    武尊微微咦了一声,平静看着李落,似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言不由衷。李落坦荡直视,并无遮掩。武尊业已了然,他的确是这般念头。斛律封寒看着李落,眉头微微皱起,他跟在相柳儿身边的日子不短,自从她独自一人找上武尊,一席长谈之后,师父便要他跟着她,保护她,听命于她。那个时候,她已经羽翼渐丰,所以他只见过她决断雷霆的气魄与本领,谋定而后动,动则天崩地裂的锋芒,很少见她表露过柔软的属于一个女人的情绪,也没见她喜欢过什么人,偶尔会在夜深的时候从她的营帐里传出几声低沉而急促的喘息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却叫守在帐外的他燥热难耐。

    她只会些轻功身法,有几分造诣,但不识武功,如果挑开帘子进去,斛律封寒知道他一定能得到他已经深深喜欢上的女人,但是他不敢,如果做了,除非杀了她,不然他一定会死,就连师父都救不了。所以他把这份喜欢和**埋在心底深处,不过他也知道,她一定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没有挑破,没有责难,不是因为羞臊,而是她觉得无聊,甚或是有些愚蠢。

    每每看到相柳儿清冷淡漠的眼神,他都止不住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只是心底喜欢的更多,哪怕在她脸上见到当她看到那个大甘王爷时露出不一样的表情时,他竟然没有嫉妒,没有伤心,而是欣慰和开心,或许有些酸楚,终于有人能叫她快死的心稍稍起了点波澜。

    她在听到他的消息时,总是会有点不一样的表情,是嫌他无聊,还是嘲讽他的愚不可及,总归是有点不一样。这样的表情,哪怕是在她告诉自己有一个女儿,斛律封寒惊讶无比的时候,在她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叫斛律封寒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难道自己的亲生女儿还不如一个南人。

第二千六百零二章 所托非人

    不过这个南人却一直想要相柳儿的命,从前就是,眼下还是,只要有机会,自己下手不成,那就借刀杀人。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斛律封寒真心不懂,或许这就是所说的孽缘,其实相柳儿从未说过对李落有丝毫除了对手之外的异样情愫,也许那些不一样的情绪波动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有意思的对手。不过斛律封寒却不这么想,如果当真是他们自诩的那样恨不得杀了对方的关系,那他们彼此错过了太多出手的机会。

    又开始了,这是打算借武尊的手杀人么?如果不是因为死的人是泊肃叶,而师尊就站在眼前,也许此刻斛律封寒也在月影城内吧。

    拨汗,你所托非人啊,让狂鹰带他过来,只不过多了一个名正言顺想挑起草海内斗的人罢了。

    苏德静默不语,换做是李落,也许真的会杀了她,就算他身边没有人被小殇吃掉,他也一样想杀了相柳儿,甚至比失去徒弟的自己杀心还要浓郁。就不该问他,问了也是白问,徒然叫他多了一丝隐忧。

    “不过,想杀和杀不杀得了,能不能杀不一样,武尊想必比我更清楚,前辈刚才一问,我便也知道武尊前辈不想杀人,至少不想杀相柳儿,前辈要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公道。”

    “堂堂正正?王爷无须替我这张老脸上贴金,如果换成别人,我早已将他的头割下来,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僵持不下。”

    李落没有说话,武尊言语之中有感慨,却没有多少懊恼,相柳儿能有如今的威势,足以和他分庭抗争,如果不是此番理亏在先,说不得连他也不是对手。即便如此,苏德也只是感慨,并没有后悔这些年他一步一步将相柳儿推上权力的巅峰。在草海这样一个遍地虎豹豺狼的地方,一个女人想有这般成就难于登天,偏生她做到了,在知道她女儿吃了泊肃叶之前,其实他很想看看相柳儿能走多远。

    这一切都结束了,在她吃人之后。

    “前辈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王爷去一趟月影城。”

    “请前辈明言。”

    苏德背身而立,透着帐帘的缝隙看着巍峨大山下的月影城,平静说道:“我需要一个理由,能说服我的理由,或者交出那个畜生,如果她不愿,我会一个人杀进月影城,取孽畜首级。”

    李落微微一叹,暗忖倘若武尊独自一人杀进月影城,只怕杀不了小殇,但是这样一来,草海就将彻底分裂,除非她相柳儿死,若不然今后数年乃至数十年间都将是替武尊报仇和替死在她手中的草海将士报仇的人,冤冤相报。

    有意思,真想看着那一天来临!

    “就算我去,未必能知道前辈想知道的事。”

    “嗯,我只是不死心。”

    “看来前辈很器重蒙厥拨汗。”

    “不错,我对她的期许还要胜过我的徒子。”

    “前辈觉得是相柳儿背叛了你?”

    “在草海只要足够强,就没有背叛一说,只是她还不够强,却做出这样的事,她背叛的不是我,而是我对她的希望,草海族人对她的希望。”

    李落沉吟不语,武尊回过身来平静说道:“你如果不想去,我不会为难你,毕竟此事与你和天南无关,你去了,不管是什么结果,难免惹上风波……”

    “便应前辈之请,我走一趟月影城。”李落展颜笑道,“同她打声招呼,也许再也不见,道个别也好。哈哈,别叫刚到城下,便被乱箭射死。”

    武尊微微扬了扬眉梢,眼前这个天南王爷似乎和从前不同了,多了点漫不经心,还有点让他微凛的从容不迫。

    还没好好看过月影城的模样。两山耸立,处处都是陡峭险峰,飞鸟难渡,除了一条从山下进影谷的路之外,再看不到有别的可供攀爬的道路,不但是险峰,更是绝峰。到山下仰头望去,大小月影山确有直入云霄的气势,将影谷夹在两山之间。谷前是一片缓坡,颇为平坦,有三四里长。李落瞧了暗自咋舌,这般地势的确易守不易攻,单凭眼前这片缓坡,若是草海骑兵攻城,就算相柳儿不靠高厚城墙,从城中遣出骑兵,居高临下,就能将来犯之敌冲得七零八落。

    这个时候大甘已经入冬,不过草海的季节和大甘截然不同,过白盐海的时候天寒地冻,连马匹都冻伤了好些只。但是越是深入草海,气候反而转温,草还绿着,也见花开,着实诡异,叫初来草海的人暗自称奇。

    影谷前这片山坡上也长满了绿草白花,有杂乱的马蹄印,这是前些时候武尊率众攻城时留下来的。李落仔细瞧了瞧,虽说毁了不少花花草草,还有没来得及收走,倒插在地上的箭支,不过不多见发黑的泥土,那是混了血迹之后又再干涸的颜色。武尊的确是攻城了,虽然他没有说,不过李落从这些痕迹上推断得出所谓恃怒强攻也许另有乾坤,这样的攻城倒像是做做样子,克制而又留有余地。

    该不会这老不修的也暗恋相柳儿吧,李落恶毒地想着,纵马来到城下。他没带多少人,份属牧天狼的精兵悍卒一个没有,身旁只有一个冷冰,五名天火白袍和十余骑铁甲精骑而已。

    到了城下,李落抬起头眯着眼睛瞧了瞧城门上,有几个草海将士趴在城头往下看,还好,没有哪个举着弓箭。

    李落心里暗暗嘀咕,别开城门,别开城门……打个转,聊表心意,然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管他会不会杀得天昏地暗。若真叫草海乱了,至少能叫李玄慈有几年太平天子的好日子。

    城门开了,且还是大开,堂而皇之。李落暗啐一口,着实不怎么想进月影城。十有**武尊此刻便在营帐前看着,都到了这里,再不进去的话委实有些说不过去。李落摸了摸鼻尖,缓缓的策马驶入城中。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

第二千六百零三章 破局的办法

    铁索古旧的拉扯声被影谷回荡之后显得有些迟钝,还有点无可奈何的叹息。

    城墙背后的影谷很大,李落吃了一惊,原本以为不过是行风谷的模样,就算筑城,多半也就是个瓮城的格局,怎料到这里乾坤如斯,竟然不亚于初建时的东海盟城大小。两山为屏障,只有前后谷口可以通行,宽不过里许,但长少说也有十余里。谷地之中甚为平整,整整齐齐地铺着青石街面。石头亦是就地取材,从两侧山体上凿下来的,而后依山而建,从低到高依次修建房舍洞窟,靠山是住所,靠外是宽窄有序的街道。长街最外有一道女墙,将这些石屋房舍挡在身后,从底下往上看,颇有些大甘天南一带山岭水田的模样,一层一层叠在一起,盘旋而上。和往生崖下的地底鬼市有些相似,少了一条地底暗河,不过却多了数条盘旋而上的整齐女墙,称之为云带。这些云带有些相连,有些却是断开的,如果没有内应,光是分辨这些路径通往何处就要大费周章,就算攻入城中,还要经受依托侧壁建筑的将士围攻,两面夹击,必然不好过。

    若是这里面堆满了蒙厥从各处搜刮来的财宝钱粮兵刃,没有内应,李落自忖换成以前的牧天狼,想要攻破此城,怕是也须得数年甚至十余年光景。

    果真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境绝境,攻守兼备,围而不攻是上策,武尊说不可攻,不可胜,不是他自谦之语,是真不好攻下这座月影城,尤其对手还是相柳儿。

    城墙很高,不比卓城城墙低到哪里去,许是依山而建,头顶是黑压压,仿佛遮了天的绝壁险峰,抬头看时更有一股窒息眩晕的感觉,格外叫人难受,也会生出敬畏之心来。不过只是难受了他和冷冰,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一个个面无表情,不见喜怒,当然,须得先看得见表情。

    谷中有人,缕缕行行,除了稍显紧张之外倒是看不出有多么惶惶不可终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知道是不相信武尊会赶尽杀绝还是信得过相柳儿守得住这座城池。

    守城的将士带着李落去往一侧,那些盘旋云带既是可供上下的通道,也能当作城破之后的掩体,就算攻下月影城,还得时时提防残兵扑杀。

    这城池修建的有点意思。

    就在李落打量城中景致的时候,相柳儿来了,身边就跟着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殇。

    李落第一眼看的不是相柳儿,而是小殇。算起来分别时间不长,那时的小殇不过比总角孩童大些,约莫是豆蔻之龄,但是殇好像长得很快,眼见着比从杭锦带出来的时候高了一截。还有,原来的小殇相貌只算清秀,也就比普通略微好看些,他还曾惋惜过。不过今次一见,小殇的相貌只剩下依稀几分当初的模样,比从前俏丽了许多,隐约还有几丝与卓娜的相像。

    都说女大十八变,但是这般变化有些不合情理。眉头微不可查地收紧了几分,这才将目光转到相柳儿身上,她清减了许多,眉宇间有化解不去的疲倦和忧愁。

    “好久不见。”李落笑了笑,挥挥手打了声招呼,随意,自然,就像是真的好久不见之后的重逢寒暄。

    相柳儿抖了抖嘴角,轻轻点了点头,回了一声好久不见,倒是和冷冰多说了几个字。

    “刚来?”

    “来了几日。”

    “哦。”

    李落看了一眼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蒙厥旗山部悍将谷宸,他是相柳儿的亲信,随她入城也在情理之中。谷宸面无表情,隐隐还有几分敌意。李落哑然,该是将他当成武尊说客了吧,毕竟能从措木沽湖大摇大摆走到月影城下,没有武尊首肯千难万难。

    “我要走了,同你说一声。”

    相柳儿抿着嘴,良久才开口:“你要北上了?”

    “嗯,我要去那里。”

    相柳儿看着李落,欲言又止。李落笑了笑:“武尊托我向拨汗问几句话。”

    相柳儿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让人心疼的憔悴。

    “拨汗能否给武尊和瑶庭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相柳儿默不做声,没有回答。李落等了一会,面不改色指着小殇问道:“她吃人吗?”相柳儿依旧没有作答。

    “她吃过人吗?”

    ……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李落展颜一笑,拱手一礼,“入城是为了和拨汗道别,武尊所托只是顺手而为,既然拨汗不愿回答,想必有自己的道理,我就不问了,拨汗自己保重。”说完转身就要走,前后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进来,见了她,说了两句话,然后掉头离去,仿佛只是为了道别,或者做一件不得不做,但是他却极不情愿的事。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眼皮止不住的抖动,抑制住心头难耐的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王爷。”

    “拨汗还有赐教?”礼貌,客气,且生分。

    “草海现今局势你也看到了,兵凶战危或许就在下一刻,你可有破局的办法?”

    “有啊。”

    相柳儿心头一震,吐了一口气,问道:“什么办法?”

    李落似笑非笑地看着相柳儿,道:“她若伤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相柳儿一滞,默然无语。

    “若不交人也可以,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相柳儿扬了扬眉,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只怕另外一个办法也不外如是。她没猜错,第二个办法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杀了武尊,如此一来眼前的危局自然消解,若是瑶庭还要纠缠,到时候再击败瑶庭,将所有不服气的悉数杀了,自然也就没人敢再说什么。

    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相柳儿沉默半晌,冷冷问道:“王爷此来便是来看我笑话的?”

    “此乃其一。”李落直言答应,竟然没有丝毫掩藏的意思。

    “其二呢?”

    李落微微一顿,将目光落在怯生生的小殇身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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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