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少年大将军TXT下载少年大将军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少年大将军全文阅读

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六百一十九章 乱了心

    风扬起了衣袖,在半空中以一个扭曲的叫人心寒的姿势停滞不动,相柳儿脸色阵青阵白,只是一瞬,便猛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凄然而美。血并没有落在地上,一滴滴悬在半空,一息之后猛地炸开,仿若开出了一朵朵鲜红的花。而她也被这两股盖世绝伦的内劲蹂躏的微微驼着背,身子抖的厉害,神色痛苦,却也决然,没有半点退让的打算。

    “拨汗!”斛律封寒沉喝一声,话音刚落,便即忍不住闷哼一声。很疼,挫骨扬灰般的疼,她夹在两人中间,如何受得住!

    也许下一瞬,她就会和那些绽开的血色花朵一般香消玉殒。忽地,衣袖缓缓落了下来,鬓间的发丝也再一次轻轻飘回了脸颊,只是惨白如纸,没有半点杏腮粉颊的俏丽。

    李落松开了一只握刀的手,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无情退却,有了几丝莫名的情绪。武尊没有出手,李落收了刀,他便也隐去了那轮朗日。别人或许以为他怕误伤相柳儿这才泄力,只是他自己知道,相柳儿救了他一命,从这个南人王爷的手上。

    相柳儿娇躯轻晃,勉力站稳,又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李落收刀,摸了摸鼻尖,笑道:“拨汗,你这是何苦呢。”

    相柳儿死死盯着李落,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草海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呵……”李落轻笑一声,目光越过相柳儿落在武尊身上,淡淡说道,“可惜了,终还是没有见识到前辈的大日金轮。”

    武尊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相柳儿艰难地转过身子,看着武尊苏德,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涩声说道:“武尊,这件事……”

    “我赢不了你。”武尊忽然开口,却不曾对相柳儿说话,而是看着李落,眼中不知道是落寞还是萧瑟,“草海以武为尊,我即为武尊,就要守诺,我赢不了你,自然就没有向她寻仇的资格。”

    “武尊……”

    “多谢。”李落朗笑一声,半点没有在乎四周那些杀人的目光,须得再加一个人,相柳儿也瞪着他,只是眼神之中却多了点让人看不清理不明的意味。

    武尊转身就走,斛律封寒看了看相柳儿,脸色一黯,便要跟上去,却听武尊扬声说道:“封寒,你留下。”

    “师尊……”

    “武尊门下没有弃诺之辈,你师兄的仇与你无关,终有一日我会替他讨回来。”

    “前辈,小子一诺,必无轻许。”

    “哈哈,罢了,我倒想看看你这个天南的王爷能走多远。此战我不能胜,你我再有一战,胜负难料,倘若有第三战,怕是我也要饮恨在你刀下,最后一刀有名字吗?”

    “尚不及取名。”

    “若是取好了名字,告诉封寒一声。”

    “一定。”

    长袖飘飘,武尊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竟然没有再和草海群豪多说一句。李落羡慕地看着武尊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他一样洒脱自在,不困于着囚笼之中。谷

    李落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相柳儿,又再瞧瞧斛律封寒,轻轻颔首:“我答应了武尊。”

    相柳儿没吭声,脸色清冷,不见喜怒。李落收刀入鞘,看着安谷河和令狐丹,和声说道:“多谢。”

    安谷河冷哼一声,脸色不善,不过却也忌惮地看了一眼他掌中那柄长刀。令狐丹神色复杂,断臂的伤似乎又疼了起来,垂目不语。

    李落环目四顾,嘴角不知是讥讽还是无奈,想了想,拱手一礼,草海的家事,就莫要自己一个外人操心了。

    大甘众人都走了,月影城听说也在不久之后解了城封。李落回营之后便自一人拿了一只鱼竿,又去了措木沽湖畔钓鱼,孤寂的一个人静静呆在湖边,连鱼儿咬钩都没有察觉。

    这一钓就是多半天,谷梁泪远远看着他,想过来他身边陪着,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他有烦心事,谷梁泪知道,这次他一个人钓鱼前和她说了,那一刀不止乱了武尊的心,也乱了他的心。

    傍晚时分,措木沽湖上空飘起了雪花。

    青草白雪,也算是奇景一桩。

    不知道什么时候,相柳儿到了湖边,也许来了很久,也许刚来,直到李落哈了一口寒气的时候才发觉她在左近不远处。李落抬头看了一眼,相柳儿微微仰起头,双手半举向天空,等待着那些冰凉花瓣的轻抚。雪花顽皮的旋转飘舞着,最后落在她白皙如玉的手掌间,化作一粒精巧透亮的水滴,以此换来她的笑靥。

    她就这么站在火光下,眉秀似山,眼拥星霜,在昏黄的光亮中浅望天空,像个等待赐福的祭祀少女。周围的一切突然就暗了下来,原本熙攘的人群隐去了踪影,嘈杂的喧嚣丢掉了方向,时间被定格,草海被静止。整个天空都在瞬间失去了颜色,而沦为她的背景。

    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一束光,只剩这光亮下欢跳飞舞的洁白花瓣,只剩这一抹动人的倩影。

    明明临近风尘,却不染凡裳。明明食尽烟火,却纤体凝香。

    斛律封寒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之中,看着这幅绝美的画卷默默出神,却半步也动不了。

    月色与雪色之间,她是这世上第三种绝色。

    忽地,看雪正入神的相柳儿放下双手,转过头来,看见不远处的李落,眉头轻蹙了一下,随即展开。只那一瞬,惊了月色,乱了芳华,似乎连雪花的飞舞也都凌乱起来。

    李落轻轻颔首,转过头盯着湖面。雪花无声无息的融入湖水,一片接着一片,掉下去之后又变成了水,往复如斯。水还是那些水,没有多,也没有少,只是在这沉浮之际,总是给这天地间添上了一抹亮丽的风景,如此也不枉它辛苦一场。

    “有鱼吗?”相柳儿问。

    李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腕子,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鱼鳔:“有鱼。”

第二千六百二十章 手刃蒙厥王

    相柳儿扫了一眼李落脚下空无一物的鱼篓,呵了一声,“你倒是悠闲得很。”

    “要不然呢,还能干嘛?”

    相柳儿嘴角轻轻弯起,微微侧目,却见谷梁泪静静地站在帐篷外看着他,没有过来,只是看着。

    “差不多了就回去吧,她该担心了。”

    “嗯,好。”李落吐了一口气,回头望向谷梁泪,挥了挥手,展颜一笑,“是不该叫她担心,不过被人担心的滋味的确叫人高兴呐。”

    谷梁泪不想李落会回头看他,而且还这么亲近的打招呼,俏脸一红,微微垂目,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

    不钓了,李落扔下鱼竿,随手丢在岸上,快步向谷梁泪走去,将堂堂蒙厥拨汗一个人扔在湖边。相柳儿呆呆地看着李落欢快跑向谷梁泪,一时哭笑不得,连忙唤了一声。

    “还有什么事么?”李落好奇地看着她。

    “今夜草海变天了,如果没什么事,就待在营帐里别出来。”说完之后顿了顿,相柳儿接了一句,“天冷。”

    李落看着相柳儿,数息无语,忽地破颜一笑:“知道了。”说完便走了回去。相柳儿看着李落的背影,神色柔和,似有一点点羡慕,一直看着他走到谷梁泪身边,宠溺的将她肩上那件披风拉扯周全,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人才向帐中走去。进去之前,谷梁泪回头看了相柳儿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相柳儿亦是回了半礼,等他们进去营帐之后,相柳儿的脸上再无半分柔情,冰寒如月影山上百年不化的积雪。

    这夜,草海应该不太平。

    李落很快传令营中将士小心戒备,以防乱兵冲入营中。钱义诸将领命而去,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得措木沽湖畔传来纷乱的马蹄声,还有沸反盈天的人语声和呼喊声,有来有往,渐渐也多了兵刃交击的动静,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有平息下去。

    大甘的营地倒还安稳,除了戒备森严的铁甲精骑和中军骑将士之外,营外还多了一支骑兵护着他们,领头大将是蒙厥旗山部谷宸,镇守在外,却没有和大甘诸将说过半句话。

    “王爷,不出去看看吗?”唐梦觉还是有些担忧,不时看着营外染了红光的夜空。

    “不去了,草海自家的事不劳咱们费心,出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碍手碍脚,随他们折腾去吧。”李落咋咋舌,低声说了一句,“都死了才好。”

    众人听了也是莞尔一笑,不曾当真,倘若他真的这么想,就不会冒险邀战草海武尊,只怕他此刻还在暗恨自己救下相柳儿吧。

    喊杀声响了一夜,直到翌日黎明前才平静下去。

    草海的确变天了,挑开帐帘,映目一片雪白,白雪皑皑,一马平川上都是白茫茫的雪,厚实的铺天盖地,竟将前一天露在地上的青草都遮了起来,偶尔冒出几个尖,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天变之后风冷了许多,李落伸出手试了试,还好,不如卓城的冬天冷,雪是下了,总觉得不是冷的缘故,而且别有所求。

    李落刚到帐外,钱义便即疾步走了过来,近前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过去看看吧,她要杀人。”

    “谁?相柳儿?她要杀谁?”李落暗自咋舌,杀了一夜,莫非还没杀够?这女人该不是疯了吧。

    钱义欲言又止,吸了一口气,吐出三个字:“蒙厥王。”

    李落一愣,半晌无语,不知为何竟有一股相似的凄凉。她在这个世上应该没有多少亲人吧,除了小殇,蒙厥王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了,杀了他,她和草海的恩怨情仇就再淡了一分。

    李落想了想,道:“走吧,去看看。”钱义应了一声,带着李落往营中一处走了过去。其实无需钱义引路他也找得到,那里里里外外围满了草海将士,水泄不通,连个虫子都爬不进去。

    走过去之后,便见这些草海将士的脸色都极为怪异,惊讶有之,不过更多的惊惧。有先前与武尊一战余威,草海将士自动分开一条路,让李落进去,看见他之后神色阴晴难定,不过还是多了几分敬意,草海以武为尊果然不假。

    人群最前,吉布楚和和达日阿赤不知什么时候早早已经过来了,凝神看着被众人围着的空处。李落走近之后,吉布楚和回头看了他一眼,挤出一丝笑容,带些幽怨和无奈地说:“王爷,你究竟救了什么人。”

    李落没有做声,静静地看着那里。相柳儿俏生生的站在雪地上,脸色寒的胜雪,没有半点波澜,而蒙厥王就跪在她面前,披头散发,胸腔起伏着,嘴角挂着一丝血线,滴在地上,染了一个刺目的红斑。

    围观众人之中还有瑶庭的安谷河与令狐丹,亦是同样的面无表情,漠然看着相柳儿和蒙厥王上。李落暗叹一声,眉心不知何故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好在没有看到小殇,不知道是躲了起来,还是相柳儿不想她出现在众人面前。

    相柳儿俯身在蒙厥王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隔得太远,听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只听见蒙厥王带着认命亦或是讥讽的语调冷笑几声,就在他抬头刚要说话的当口,相柳儿从袖中抽出一把半尺长的匕首,狠毒而绝情地刺入蒙厥王脖颈,手腕轻轻一转,匕首一划,一道半尺有余的口子便印在了蒙厥王的脖子上,几乎将他整个首级从肩头斩断。鲜血四溅,雪上有,匕首上有,裙摆上有,手上也有。

    蒙厥王颓然一头栽倒在地上,如同烂泥一般抽搐了几下,随即没有声息。四周人群鸦雀无声,只听得见诸人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不知道是旁人还是自己的心跳,如若擂鼓。

    血染红了雪,妖艳,灼目,不成规则的躺在蒙厥王身侧,仿佛能听到一声声悲鸣,惋惜它们的主人,亦或是在哭泣,也或许只是一个短暂的见证,让人知道草海蒙厥一代雄主的凋零。

第二千六百二十一章 草海变了

    在蒙厥王一动不动之后,相柳儿的脸上终于多了点别的情绪,身子微微有些晃动,呼吸吹动额头散落的发丝此起彼落,唯有那只握刀的手却没有半点慌张。

    她也许会后悔为什么走到今天这般地步,但她决计不后悔手刃自己的亲哥哥。李落微微闭上眼睛,心里五味杂陈,身在帝王家,他见惯了手足相残父子反目,大甘皇子多少因他而亡,但是到底他没有亲手杀过李氏血亲,除了当年西征时的辕门溅血,就连万隆帝着令他亲手处死的幽王都是米苍穹替他出手。女人一旦狠下心来,男儿亦要膛呼其后。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见相柳儿怔怔地望着他,一言不发。李落挤出一丝连自己都知道很难看的笑,分开人群,落荒而去。

    相柳儿已经不是从前的相柳儿,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李落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张口欲呼,胸口却有一股郁气盘结不去,堵得他耳旁嗡嗡作响,心乱如麻,好似有什么人在耳旁低语呢喃,只是分辨不清那些语调究竟是什么。

    草海的长生天充斥着诡异的味道,这里的人不对劲,草不对劲,就连早前的这场雪也不对劲。

    回到营中,谷梁泪担忧地看着李落,李落心头一暖,轻轻一笑,又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草海变了,这里……”李落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谷梁泪牵着他的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皱起的眉心,“我没变,你也没变。”

    李落和煦微笑,点了点头,变了再多,还是有不曾变过的人。

    “此地不宜久留,王爷还是早作打算吧。”乔装之后的连山冷静说道。

    “嗯,是不能留。”李落又想起方才相柳儿看他的眼神,莫名的一阵烦乱,既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早些离开草海的是非地,“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离开此地。”

    “这么急?”连山微微吃了一惊。

    “就怕未必走的了。”李落脸色冷幽,遥望营外,那里有将士走动,没有乱象,看上去井然有序,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阴森鬼气。

    李落没有猜错,他果然走不了。

    狂鹰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将众人拦了下来,神色谦恭,没有半点倨傲,颇叫见过漠北狂鹰的人大是惊诧。言及情由,只说拨汗稍后就来拜会,请诸人稍待片刻。

    话是客气,但是态度很坚决,更坚决的还有在他身后数万草海铁骑,黑压压堆在营前。李落的脸色亦不好看,不过还算能沉得住气,狂鹰虽然强留,若是他一定要走,那就走得了,不过眼下似乎并无必要和相柳儿撕破脸皮,既然如此,那就等等她有何话说。

    这个片刻一等就过去了半天光景,营中挑灯,才见相柳儿姗姗来迟,身边还跟着小殇,也不知道是她要跟着,还是相柳儿要带她来。

    相柳儿和小殇进了帐篷,斛律封寒与狂鹰留在营帐之外,李落暗自吃惊,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方才解了危局,竟敢将斛律封寒带在身边,当真不怕斛律封寒替他师兄报仇么。

    不过她到底都是蒙厥拨汗,就看她一夜之间能让瑶庭放下复仇之心,转而站在她身边,这样的本事,留一个武尊弟子在身侧似乎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累王爷久等了。”相柳儿歉然一礼,扫了一眼帐中诸人,轻轻颔首示礼,倒叫帐中除了李落之外的众人生出些许受宠若惊的感觉。李落回了一礼,淡淡回道,“拨汗客气,想来今个刚杀完人,忙着争权夺利,铲除异己,自然就忙了些。”

    帐中诸人齐齐吸气,面面相觑,不想一见面李落就这么不客气,不留半点情面。相柳儿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愠色,深吸了一口气,“可否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唐梦觉看了李落一眼,李落略一沉吟,到底不好太不给她面子,随即轻轻点了点头。唐梦觉长身而起,向相柳儿抱拳一礼,洒然出了营帐,其余诸人鱼贯而出,区区两个弱质女流之辈,倒也无惧会对李落如何,就算风闻相柳儿身边那个丫头吃人,不过瞧着她滴溜溜人畜无害的眼珠子,倒是让人觉得都是些无稽之谈。

    谷梁泪最后一个离开,相柳儿不知何故叫住了她。谷梁泪疑惑看着相柳儿,她垂目沉吟,似有什么话难说出口,只叫谷梁泪好奇中带着审视地看看她,再瞧瞧李落的时候,相柳儿才赧然说道:“我留王爷,不涉私情,得罪之处你别见怪。”

    谷梁泪讶然看着相柳儿,抿嘴一笑,这位蒙厥拨汗似乎也没那么惹人厌的,随即轻轻一笑道:“拨汗言重了,我相信他。”说完又回了一句,“也相信你。”

    相柳儿呵了一声,没有应声,不过语气中也有淡淡的自嘲,一个能杀了自己亲哥哥的人,再说相信,好像有些难。

    “姐姐好漂亮呀。”小殇忽然睁着眼晶晶的眼睛看着谷梁泪,谷梁泪抿嘴一笑,待要开口,就听一旁李落冷哼一声,平静而不含半点感情,“她是我的雷池,若有人敢逾越半步,我必杀之!”

    谷梁泪先是一怔,瞬间脸色羞红一片,狠狠地看着李落。相柳儿也呆了一呆,骤然间脸颊上血色全无,就连嘴唇也苍白失色,不知是凄苦还是心酸,总归没有在谷梁泪面前流露出半点柔弱。

    李落看着小殇,并无暴怒之后的穷凶极恶,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平淡而又平凡的事实,告诉她昨日下雪了,现在天黑了,你娘杀了你爹等等,不过不管再平淡又或者再平凡,这都是真的。就在转眼之间,谷梁泪顾不得羞涩,因为她见过李落这样的眼神,在鹿野那伽山下他说要毁山的时候。

    谷梁泪俏脸微变,秀气的眉头再看着小殇的时候不禁皱了起来,若说他会因为不满相柳儿而去吓唬一个孩子,他虽然有时候小气了点,但这种事定然做不出来。

第二千六百二十二章 下一个会是我麽

    如此一来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眼前的小姑娘多半真的吃人。

    相柳儿凤目含煞,垂首盯着小殇,叱道:“再敢胡说,我就把你关回九幽楼!”

    小殇小脸一变,似是吓了一个哆嗦,急急忙忙低下头,把自己的眼睛藏了起来。李落眼皮一跳,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腰间那柄晓梦刀忽地凭空窜出三寸,发出一声轻吟,悦耳,仿佛在听者心内深处的魂魄上婉转地弹了弹,缠绵而又危险。

    小殇扬起脸,惊诧万分,带着三分委屈和七分惧怕,往相柳儿身后躲了进去。李落笑了笑,摸了摸鼻尖,很认真的对小殇说道:“从今往后,我们千万别单独见面。”

    相柳儿欲言又止,无奈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冰雪聪明,猜到她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李落手背,一脸嗔怪,低声说道:“谁是你的雷池……哼。”说完之后,当着两人的面,谷梁泪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笑盈盈看着小殇,柔声说道,“小殇,我带你出去吧。”

    帐中一静,谷梁泪白了愕然无语的李落一眼,轻柔一笑,那眼神如阳春白雪,让人不由得静了心,安了神。李落恍然,她是红尘宫嫡传弟子,如果这不算什么,那么她曾枯守那块天外来石十余年,化解回尘圣水之毒,此毒之烈,就算小殇的胃口再好,只怕也难以下咽。关心则乱,总叫他患得患失,当初洛桑山下自己就丢过她一回,鹿野那伽山腹巨城之中是第二次,事不过三,李落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如果再有第三次,也许会永远失去她。

    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让自己死在前头,然后让她伤心欲绝,时时念着自己,整日以泪洗面……不过万一移情别恋了又该如何?死都死了,还能管得了活人的事!应该不会,谷梁泪最是专情,应该不会忘了自己的。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她遇上一个更好的,就嫁了吧,至少在自己死去之后不会郁郁寡欢,这样一来自己也会安心。话是这么说,不过为什么心里怪怪的,总是有些说不出口的气闷,冲口而出,“若有一天,你不会忘了我吧?”

    这句话没头没脑,但是看着刚才他眉头一时紧皱,一时展开,又再皱起来,周而复始,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让他九转回肠,饶是谷梁泪和相柳儿聪慧过人,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谷梁泪错愕不解,轻轻歪着头,问,“我为什么要忘了你?”

    李落一震,转即和颜笑道:“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

    谷梁泪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将小殇牵在手中,转身出了营帐。剩下相柳儿和李落,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好似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良久之后还是李落先出声:“你们草海的家事都了结了么?”

    相柳儿嗯了一声,只是神色并不见轻松,反而看上去像是陷入什么漩涡之中,抽身不得。

    “没想到你会亲手杀了蒙厥王,呵,知道小殇身世的恐怕这世上没有几个人了,下一个会是我吗?”

    “我杀你,和你知道小殇的身世无关,就算你不知道这件事,将来有一天我也一样会杀你。”说完相柳儿微微一顿,“或者被你所杀。”

    李落打了个哈欠:“不说了,每回见面,都说这些没用的话,你不厌倦我都倦了,此间事了,何时动身?”谷

    “你一定要去极北?”

    “难道你不去?”

    相柳儿咬着嘴唇,苦忍片刻,低声说道:“我为什么定要去极北?”

    “说来也是,这神仙打架的事与我等凡人何干,人生苦短,何以解忧。哈哈,如果不知道天火渊雪,当个难得糊涂的逍遥王爷也不错,区区百年而已,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眼里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罢了。不过知道之后总是有些不甘心,原本我本早该北上,渊雪传人已经先行一步,欲将打开那座连天雪山下的禁制,放出他们被困于其中的族人,到时候到底是天崩还是地裂,或者柳暗花明阳春三月也未可知,那些真相都已经埋在了上古岁月里,在他们眼里我和你都只是过客,凡人操心神仙的事,当真是自讨苦吃。”

    “不如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天下之大哪里不能躲过百年!”相柳儿猛地踏前一步,仰头看着李落,眼睛里闪着异样的神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落朗笑一声:“你又骗人了。”相柳儿脸色一红,知道他在说自己方才和谷梁泪说的话,不涉私情,只是刚才一言怎么听都与私情有关。李落没有取笑,和声说道,“除非无心,若不然到哪里都躲不过,而且我已经和人有约在先,若是负了她,就怕我躲到天涯海角,她也会提着剑找上门来。”

    相柳儿一皱眉头:“那个从极北出来的女人?”

    “嗯,忠人之事不可不为,就如拨汗,岂是你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我只是个女人,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牧马放羊,生两个孩子,将他们养育成人,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辈子。”

    “哈哈,我以为拨汗想权倾草海,成就草海独一无二的王,手刃蒙厥王之后,整个蒙厥便唯你马首是瞻,说一不二,有蒙厥骑兵撑腰,草海其余六族八十三部,合纵连横,说一定有朝一日草海会出现一个集权为一的王朝。”

    “在你眼里,我就是为了一个权势不惜杀了自己哥哥的狠辣毒妇吗?你可知道他都做过什么?”相柳儿怒目圆睁,粉色的脸颊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气愤难平地低声咆哮。

    “不知旁人苦,莫劝他人善,你年少时经受过怎样的摧残蹂躏我不得而知,不过一个能向自己亲生妹妹伸出魔爪的兄长,在我看来也是死不足惜。”李落淡淡一笑,“和你相比,我不过是没有亲自动手杀了自己的兄弟姐妹而已。

第二千六百二十三章 与归藏的盟约

    大甘皇权之争,你远在草海想必也有耳闻吧,若说弑兄,拨汗大可不必这般模样,我绝无厌恶取笑之心,比起你,我更讨厌我自己。”

    相柳儿脸色缓和下来,嘴唇蠕动,轻声说道:“谢谢。”看来她心里亦不好过,不过李落总觉得相柳儿并非是因为手刃了自己的亲哥哥,而是别有情由。

    “不客气。”李落哈哈一笑,“其实拨汗说谢早了些,我答应过武尊,这一诺迟早要从拨汗身上讨回来。”

    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脸上没有太多的异色,平静说道:“我知道你生平很少许诺,而且一诺千金,答应武尊的事一定会办到,不过倘若应诺之人不在了呢?你的誓言还作数么?”

    李落心中一冷,旁人不说,斛律封寒尚在帐外,她便盘算着要武尊的性命,说她有蛇蝎心肠半点不假。见李落的脸色有些难看,相柳儿神色稍稍缓和了些许,轻柔而又决绝地说:“我不会让小殇出事!”

    李落看着相柳儿,看了很久,眼神里有无奈,还有惋惜,似乎还有一丝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的心疼,到了最后,那双眼睛里再无多余的情感,像草海的风和月影山上的雪,没了温润,只有冷漠。

    相柳儿忽然觉得心像要裂开一样,说疼不算最疼,只是难受的很,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不见了,留下了一个再也填不满的空洞,无尽的寒风便从那洞里吹了出来。在看到李落眼神的一刹那,相柳儿大概知道自己的心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暖了。

    他终究下定决心要杀我了。

    相柳儿平静地看着他,原来心如刀割是这般滋味,但是为什么是他?这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想着让自己死的人。泪可以滴落在心上,但是绝不能从眼眶里流下来,这是蒙厥拨汗最后的倔强。

    “你和归藏有过什么约定?”李落淡淡问道。

    “你知道了?”相柳儿清冷应了一声,面不改色,唯有睫毛轻轻抖了抖。

    “才知道不久。”李落自嘲说道,“果然就只有我知道的最少。”

    “你恨我骗你?”藏在袖子里的指骨被她捏得发白,仿佛稍稍一碰便要碎了,只是不觉得疼,好像这只手早已不是她的。

    “拨汗言重了,就算你与归藏有盟约在先也不用告诉我,你我毕竟只是比形同路人多一些罢了,再者说,这最多算是瞒,还不到骗的地步。”李落随意说道,看神情似是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唇齿之间有些苦味,相柳儿涩声自语:“只是比形容路人好一点吗……”

    “什么?”

    “没什么。”相柳儿抬头,直直看着他的脸,温柔似水,却只迎上了两道冷漠而生疏的目光。相柳儿呆了呆,只那一瞬,眼睛里的神采就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枯寂和冷幽。

    看着相柳儿这般模样,不知何故,李落反倒松了一口气,也好,便当是生死仇敌,简简单单。

    “拨汗留我,所为何事?”谷

    相柳儿目光闪动,想说什么,不过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垂目道:“我与归藏有约,极北一行我会和你一起去。”

    “就这件事?”

    相柳儿冷笑一声:“王爷觉得还会有什么事。”

    “哈哈,我原本以为你要替归藏问一问我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遇到了什么,我与极北秘地中的人有何纠葛,还有我麾下铁甲精骑和七名白袍将士是何来历呢。”

    相柳儿闷哼一声,声音仿佛压着千斤巨石,涩声说道:“我问了,你会说么?”

    “那拨汗会问么?”见相柳儿不答,李落也不再深究,“她也会去?”

    “谁?”

    李落目光闪动,没有回答。相柳儿恍悟,他是在问小殇。李落摆了摆手,“罢了,时辰不早了,拨汗这几日想必也累了,早些歇息,既然要北上,待拨汗理清你们草海的家事就早些动身吧。”

    相柳儿在帐中站了片刻,终究那眼神里再无光亮,一语不发的转身离开。

    草海的气候确和大甘不同,越是往北,脚下的青草就越绿,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季节。

    终于能看到横断南北的鹿野那伽山出现在天边,初时只像是一条不规则的黑线,被人信手涂鸦画在天边。三天后,那条线终于宽了些,才看见山的模样,但到山脚,众人却足足走了半月有余。

    鹿野那伽一如当初时的样子,山峦依旧,高耸入云,此间大甘诸人里有不少是头一次到这座骨雅圣山前,俱都惊叹出声,怕是除了十万大山,世上少见如此雄伟的山峰。李落神色如常,鹿野那伽虽说不小,不过比起极北深处那座连天雪山,也就能在绵延悠长上稍胜一筹,别的还远有不及。

    雾已经退回了极北雪原之中,鹿野那伽也恢复了几分原来的颜色,不过远远看着却还是有些大病初愈的模样,元气未复,多少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

    骨雅族人重回鹿野那伽,这一场大雾过后,元气大伤的不只是鹿野那伽山,还有号称草海圣族的骨雅。

    相柳儿早有传信,大军还没到山前,便有人前来迎接。人是旧人,壤驷葵和壤驷寒山,壤驷阙不在,自她背叛了骨雅和相柳儿,李落就没有再见过她,腹中幼子有没有出世也不得而知,颇叫他感慨。说起来壤驷阙也是反抗自己命运的可怜人,不过她选错了路,也选错了对手。

    许久不见,故人重逢却没有太多的欣喜,客气而又疏远。如今骨雅众人再见相柳儿,已经没有当初草海圣族的超然,反而带着点小心翼翼,好似要看相柳儿的脸色。李落暗叹一声,他预料的事还是发生了,山无二圣,草海也是如此,昔日圣山风光不再,现在的草海,只有她相柳儿敢称圣。

    呵呵,不知道这次被围月影城是不是也在她的算计之中,借他的手将武尊这个足以左右草海局势的人赶下神坛,蒙厥王哥舒暾已死,草海之中再也没有人能挡她的路了。

第二千六百二十四章 气氛古怪

    算下来,当年炸毁鹰鸣角的是他,将鹿野那伽搅得乌烟瘴气的也是他,让武尊黯然远走的人还是他,李落自嘲一笑,有心无心,他倒是帮了她很多忙,就怕这些有心和无心之间都是相柳儿的阳谋之术。

    这个女人当真不简单,李落看着身前相柳儿的背影,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阵无力之感,她似乎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几经飘摇,草海终还是握在了她的手中。

    “拨汗,好久不见。”壤驷寒山抱拳一礼。草海的礼数不如大甘繁多,如果是在大甘,只要不是戎装在身不便见礼,那行礼须得下马,在草海就无须这些繁琐客套,马上马下并无说辞。壤驷寒山来得早,下马等候,一来可以叫战马歇一歇,二来虽说草海中人自幼都有在马上睡觉的本事,但是若是坐得久了,屁股也难受,到底还是脚踏实地来得舒服些。

    所以壤驷寒山和壤驷葵是在马下行礼,相柳儿没有下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倘若没人说话,倒也没人觉得突兀,相柳儿回礼,而后骨雅众人再上马随行也就是了。但是李落看着眼前的壤驷寒山和壤驷葵,犹是壤驷葵,原本只是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姑娘家,这才不过年余光景,竟然憔悴单薄如斯,发梢枯黄,脸上也带着疲倦之色,如雪肌肤已见暗沉,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最叫他五味杂陈的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亦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浑浊。如果壤驷阙说的是真的,十九年的轮回很快就要落在这个女子头上,现在的她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结局么。

    李落不知何故,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让他也觉吃惊的怨气,不等相柳儿回话,翻身下马,向壤驷寒山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寒山王,别来无恙。”

    壤驷寒山一愣,看着李落,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和声应道:“王爷,好久不见了。”

    李落下马,大甘众人也尽都下马一礼,虽是半礼,但也不失礼数,除了须得戒备的将士和那些铁甲精骑。

    眼前一幕有些诡异,此行北上李落所辖之众人数不多,只有万余上下,相柳儿倒是足足带够了十余万骑兵将士,一路走来,彼此相安无事。许是李落与武尊一战,又或许是相柳儿叮嘱过,不要把他们当成异族外人,草海将士对大甘中人都很客气,少了戒备,多了几分亲近,犹是狂鹰时常进出大甘军营,人亦豪迈不羁,和李落帐下中军骑将士没几日便熟络起来。若有外人从营外看,很难发觉这支大军之中还混着一批天南来客。

    但是这一下马,却将草海与大甘突兀的显于骨雅众人眼前。下马是礼,但是这个礼是骨雅族人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李落给的,而本该视骨雅为圣族的草海将士却没有一丝动静,只因为阵前的那道人影一动不动。

    心里不是滋味的不只是骨雅族人,还有壤驷寒山和壤驷葵。相柳儿银牙紧咬,扭头望着李落。李落视若无睹,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平静和暖望着脸色微变的壤驷寒山和壤驷葵。

    相柳儿回过头,握着马缰的手因为施力而变得青紫,她知道他是故意如此。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下马,既然他也这样,那便叫自己当这个恶人吧。

    “拨汗。”斛律封寒小声唤道。

    “进山!”相柳儿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壤驷寒山茫然不解,但也猜到李落和拨汗之间定生罅隙,因何缘故不得而知,只是平添了几分忧虑。谷

    等骨雅众人上马之后,李落这才跃上马背,仍旧没有多看相柳儿一眼。一场重逢,不咸不淡,只叫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落脚的地方还在前次来时所居之处,离鹰鸣角不算太远的山坳之中。登山而上,树有新枝,草有新芽,不过却还能见到当初那场迷雾漫过鹿野那伽的痕迹。一棵树,枯了枝头,从半腰抽出新枝,若是一株两株也就算了,一连一片山皆是如此,枯木逢春也抵不过满目疮痍的凄凉,再要返青,少说也须得三年五载。

    草木还算好,三五载就能焕发新意,但是人却不能。骨雅伤了元气,也许三五十载之后都未必能恢复到当初的模样。这场雾,带走了不少骨雅族人的命,也带给了本不该出现在骨雅一族身上的暮气。

    他们原本是草海最骄傲的一部,守着鹿野那伽山,守着这道屏障,山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的魂,骨雅一族的骄傲本就是立在那道已经消逝在岁月里的祖训之上,慢慢的,他们其实守的不是这座山,而是他们的尊严和身体里的那根骨头,能让他们挺胸抬头,直面草海南北而引以为傲的骨头。

    但是现在这根骨头被相柳儿打断了,而他自己亦是帮凶。虽然骨雅族人,连同壤驷寒山兄妹在内,他们的身子依然直着,但是撑着他们的那根傲骨却已经折了,稍稍一压,原本挺直了千年万年的腰也会折。

    焕发生气的骨雅族落,升起的袅袅炊烟,落在李落眼中,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萧索。

    也许那场雾从来没有从鹿野那伽山上退去过,只是换了个模样罢了。

    山巅的冷月要比在山下看着的时候更亮,更近,也更容易看到那轮圆月上的黑色斑点,离得远的时候,总觉月如水,波光无暇,但是离得越近,就能看到所谓无暇之物也不外如是。

    这块石头还在,当初在他身边还有血璃,如今血璃不知去处,兴许已经回去极北,就是不知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她会说什么,或者干脆什么话也不说,拎起剑就向自己砍过来。

    月沉的地方,就是极北深处。李落一直不知道极北夜空的三轮圆月从何而来,而眼前看到的这一颗,当它沉入极北深处时,会不会遇见那三轮圆月。

    终于要踏进极北深处了。

第二千六百二十五章 水路

    这一趟应该很凶险,李落却一点也不担忧,更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除了天火那个不知所踪的小娃娃之外,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天火下落的人,也该见见渊雪,看一看这千万年间荡气回肠的天火渊雪之争到底是何模样。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鹿野那伽也难得的热闹了起来,多了几分生气。异鬼妖祸就在不久前,如今骨雅族人若不是胆大包天或者知了天命的,十有**都提心吊胆,生怕异鬼腾云驾雾再跑来晃荡一次,只怕到那个时候,骨雅都真的要从草海七部中除名。

    热闹不只因为李落和相柳儿,在他们来此地之前已有人先一步到了鹿野那伽,人数不多,但百余人还是有的,有些人李落认得,而且渊源颇深,譬如没有和流云栈一路北上的言心,道家亦有人来,许久不见的三生也在其列,当年云妃失势,奉为国师的三生却云游在外,下落不明,等云妃被打入冷宫之后都不见她再回卓城,颇让李落齿冷。当初道门之争,如果不是云妃造势,道家地人宗何来那般声势,在长明宫前一较高下。虽然云妃此举亦有私心,但是无论如何三生也不该如此绝情,还是说道家本就无情,只是云妃下错了赌注而已。当然了,后宫之变,涉及皇权,多一个三生也于事无补,李落倒不是怪她,良禽择木而栖本就如此,况且云妃还不算一株良木。

    三生见着李落的时候颔首示礼,所以他便回了一礼,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大道唯一,分门十三,除了剑宗凋零的差不多就只剩下冷冰一个人之外,其余诸宗门多有传承,知晓上古秘闻也不意外,更遑论还有诸子百家上门十二等等这些传承上千年的庞然大物,其中兴许就有当年跟随天火或者渊雪的门阀世家,不过李落隐约觉得这些人来鹿野那伽未必都是知晓上古秘闻,说不得背后还有归藏的手笔,掩人耳目也未可知。当年出海摩朗滩,相柳儿能邀得些连他都不知道的隐世门派同去,着实让他吃惊不已,如今想来,恐怕她和归藏有密议还远在那次扬帆出海之前。

    当然不会少了魔门诸子,他看见了皖衣,只是没见着白寄恨,木萧下也未同行,不过皖衣身边有好几个远远一看便觉气势逼人的魔门高手,就是阴气重了点。

    还有他不认得的人,也懒得认识,人家都是冲着蒙厥拨汗和归藏的面子,又不是因为他定天王。如今想想,当初在卓城借天子大印昭告天下,广邀豪杰同行北上,着实丢人的很,没瞧见他这几日都躲着虞红颜走。

    聚在鹿野那伽的人不少,眼下却有一桩难题摆在众人面前,如何才能北上越过成天花圃去到极北深处。迷雾雪原是走不通了,饶是此行诸人艺高人胆大,但是念及当初异鬼南下的凶芒,也没人敢言能从迷雾雪原全身而退,要知道那些异鬼并没有被草海和天南联军尽数诛灭,而是退回了鹿野那伽以北,多半就盘踞在迷雾雪原之中。

    剩下一条水路,灵河,也就是鹿野那伽山下那条宽阔无比,却从不起浪的大河。这条河,便是李落也不想靠近,河水看似清澈,却有别处没有的诡异颜色,青幽深邃,只看一眼,便似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再者说了,没有船也走不了水路,鹿野那伽这么多人,少说也得数百艘大船方可渡河,这还须得是灵河风平浪静的时候,万一河底再冒出来些妖魔鬼怪,怕是这十余万之中丢进去连个浪花也翻不起来。当初下到鹿野那伽山腹,渡河之时,那些河底鬼卒的模样历历在目。血璃说过,从太虚幻境带出的铁甲精骑和灵河鬼卒庶出同源,不过李落也不敢冒险,万一各为其主,或是哪个头领一时心血来潮,想留他们在河底做伴,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这么看来就只有成天花圃这一条路可以走,李落先前几次都是从成天花圃去往极北深处,不过一次是借了青牛的东风,一次有太白大神庇护,他不过是打个秋风而已,不曾真正遇上危险。但是成天花圃天亮的时候还好,一旦月圆,那片看着美不胜收的花海之中就会涌现出无数要命的危险。

    趁着天亮越过成天花圃,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是成天花圃的昼夜虽长,但何时为白昼,何时又会月升,李落实无把握。刚入成天花圃不久赶上天黑还好,大不了退回鹿野那伽,择时再闯一次。就怕走到一半的时候日沉月升,进退两难。而且这片成天花圃之阔,也许还要在蒙厥或是落云的疆域之上,若是成天花圃昼夜更替的时间与极北深处相差无几,也是半月交替一次,这么短的时间要想穿过成天花圃也是极难,说不得还要和那些暗藏在花海之下的洪荒异兽拼命。

    不过李落不急,别人走不了,他却颇有信心,有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护着左右,就算成天花圃凶险异常,料想也能闯一闯,反正有人急。可惜鹿野那伽山顶没个像含苍府镜水潭那般的高山湖泊,要不然又可以悠哉悠哉的钓几日鱼。

    他不急,自然有人急。上山之后李落就没有再去见过相柳儿,整日里不是坐在山崖边发呆,就是和谷梁泪说话,或是陪着吉布楚和看晚霞,偶尔也会和麾下中军骑切磋几招。不过算下来还是和冷冰切磋的次数最多,那日与武尊一战,也叫这位剑道天才心痒难耐,领教了几次李落的刀域之后便不知道去了哪里闭关修炼。李落不曾在意,冷冰在剑道淫浸还在自己之上,若非是他数次巧遇,说不得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许是见过了李落的刀和武尊的大日金轮,的确对众人的激励不小,兼之此行吉凶难料,便都痛下工夫。

第二千六百二十六章 坐看晚霞

    欲要在武道上更进一步,就连一向懒散的风狸也勤奋了许多,春风十里愈发诡变难测。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谷梁泪,比起习武,她更珍惜和李落在一起的时光,李落忙的时候她看着,闲的时候她陪着,羡煞旁人。不过李落却暗自怀疑,她在武学一道精进的速度还在自己和冷冰之上,比起习武,在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武功高与低实则她并未在意,足够站在李落身边就好。

    闲了几日,终于相柳儿还是找上门来,看着她铁青的脸色,李落就忍不住心里一阵快意。

    “呵,拨汗今个怎么有空来看云彩了。”

    相柳儿眼皮跳的很快,只想奋起一脚把他从山崖边上踢下去,忍住怒火,冰冷问道:“你看够了吗?”

    “云彩?看够了。”说完还没等她开口,李落就又接了一句,“等会就有晚霞了,今个不知道能不能见着火烧云。”

    “李落!”相柳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直呼其名,这已是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有那么一瞬,李落仿佛有看见了黑火焚天的景象,当然这一次不是灭世,而是蒙厥拨汗的杀气。

    “你怎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相柳儿咬着牙,素面半遮,有气无力地问道。

    李落呆了一会,回头看了看无奈之中带着茫然神色的相柳儿,猜到她此刻心中所想,一条不知终点是生是死的路,满是荆棘,如果有人陪在身边,不管路有多远,路上有多少危险,总归能走下去。但若忽然有一天发现身边的人不在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条路上,危险还只是其次,最怕的是被孤寂吞噬,那般时候连挣扎都只是奢望。

    那条路,原本她在走,且还走的时日无多,后来李落也在走,慢是慢了点,但脚下却也坚定,不单是坚定了他自己的脚步,也坚定了她的心。只是有一天李落忽然停步不前,在相柳儿心中不管是失望,还是背叛的愤怒,都远远压过了自己对他隐瞒的内疚。

    看着方寸见乱的相柳儿,李落破颜一笑,道:“拨汗如果尚且还能听我说话,不如坐下来听我讲个故事。”

    相柳儿冷笑一声,眼含寒芒,盛怒地望着他。李落不以为意,慢悠悠地说:“这个故事是我在天火秘境中看到的,你不想听么?”

    相柳儿一滞,神色渐渐放缓,想了想,走到李落身边,但是没有坐下,显然还在生闷气。李落轻轻一笑,看着天边的云,晚霞快了,夜里多半要起风。

    天火秘境里的所见所闻李落没有告诉太多人,除了谷梁泪和冷冰之外,就只有连山知道。归藏似乎并不知情,若不然也不会叫相柳儿来打探虚实。

    李落没有隐瞒,便将云顶天宫里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没有夸大,没有诋毁,几乎是平铺直述,没有夹杂半点私心,即便这样,当他说到那句“把字刻在石头上”时,相柳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轻轻呻吟一声。

    李落仰头刚要说话,忽地一滞,讪讪一笑,忙不倏将头扭向山崖之外。相柳儿的眼眶已然泛红,有一层水雾,薄薄的倒影着山崖边他的身影,那双眸子,三分痴,三分嗔,三分心疼,还要一分是什么李落没胆子仔细分辨,倒是叫他心虚不安,浑身汗毛倒竖,很不自在。到了此刻,就算他装聋作哑,或者干脆是个瞎子,也瞧得出来相柳儿眼里的情愫。李落忍不住暗叹一声,只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若叫名满天下的蒙厥拨汗芳心暗许,也许是个男人就得暗自窃喜,他恨的是不久前他还下定主意与她势不两立,这不过一个眼神而已,就叫他有些心神不宁,忒地没有出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哎。”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声无言叹息。

    “你以为我会半途而废,你以为我答应过的事却要食言而肥。”李落笑了笑,不予她辩驳,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管我怎样想,去了哪里,现在我还是踏上了鹿野那伽。其实我不算怎么自艾自怜,不过回头看看这半生,除了一个虚名,好像也一无是处,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避而远之,呵,就差刀兵相见,说起来这还是拜我权势滔天所赐,要不然这世上定将多一出父子相残的悲剧。再看和我有血脉之亲的兄弟姐妹,见面高高兴兴的没几个,剩下的不是想要我死,就是我让他们死。在大甘,困于世俗礼法,被大甘朝廷一个李氏的名号利用,到了这个天下也一样被人利用,呵,这么想想,我这辈子过的也是寒酸。所以,就算我知道你在利用我,我还是会守诺前来。”

    相柳儿沉默无言,彼此心知肚明,再说什么都只是苍白的解释。

    “我不是想逃,对你,我的确心中有怨气,不过也不会因此而弃诺,我只是……”李落想了想,呆了呆,轻笑一声,“有些累了。”

    相柳儿咬着嘴唇,看着他鬓间被傍晚的风扬起的发丝,一半黑,一半白,那半鬓斑驳的白发,竟然比她脸上那道血痕还要刺眼。她很想把他涌入怀里,小声地说一声,叫他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用想,只是好好躺在她的怀里睡一觉。但是她是蒙厥拨汗,她是相柳儿,她是手上沾满大甘百姓,还有大甘将士鲜血的草海统帅。也许有过很多次她都会告诉自己,自己不是有意骗他,只不过是他看不穿她的谋略,甘愿成她手中的剑,只能怪他太蠢。而直到他看穿了她的阴谋阳谋之后,他还是做了她想让他做的事。

    李落救过相柳儿,当年在去东海盟城的路上,若非李落掺杂吞天兽丹液的血,相柳儿早已香消玉殒。相柳儿杀过李落,在漠北秀同城,如果没有皖衣搭救,后来遇上小星山那个好心的姑娘姬芷露,他如今也站不到鹿野那伽。

第二千六百二十七章 漂来的船

    她想揽着他,可惜她是相柳儿。

    “嘿,果然是火烧云,真漂亮。”李落朗笑一声,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天边的晚霞。云霞其实不算多,没有染红半边天,只是在极北的尽头添了一抹红晕,倒也鲜亮,像姑娘家的绫罗绸缎,展在天上,“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哈哈,拨汗是为了北上一事来找我吧。”

    相柳儿呼了一口气,过了很久才缓缓嗯了一声。

    “北上只有一条路可行,就是成天花圃,路上不好走,须得趁天亮越过那片花海,一旦天黑,成天花圃危机四伏,恐要折损不少人手。”

    “你有把握么?”

    “把握倒是有,不过并非万全的把握,只能做好万一的准备,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相柳儿没有再说话,只是淡淡的答应了一声,眺望远处晚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天色开始暗沉,李落伸了个懒腰,背过相柳儿的脸上露出一丝寂寥淡漠的笑。他等了这么久,却还是不见她开口,罢了,人各有志,无须强求,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能依仗了,便只有牧天狼和弃名楼,巡检司姑且也算,不过在草海派不上什么用场。

    “小殇……”

    “拨汗,王爷!”忽然有人疾奔而来,一边走,一边高呼。李落和相柳儿回头望去,只见来人气喘吁吁,却是壤驷寒山。李落一怔,沉声问道,“寒山兄,出什么事了?”

    壤驷寒山掠到两人身前,抱拳一礼,疾声说道:“船!”

    “船?什么船?”李落和相柳儿相视一眼,俱是不解其意。

    “灵河上突然出现了很多船,有数百艘之多。”

    两人听罢皆是脸色微变,相柳儿皱眉问道:“从极北深处而来?”若是,十有**就是敌踪。

    “不是。”壤驷寒山摇了摇头,他似乎也不知道船从何来,脸上有些茫然,“先前还不见有船,突然凭空出现在河面上,更像是……”壤驷寒山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贴切些。李落接道,“更像是从鹿野那伽山下漂流而来。”

    壤驷寒山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不错,更像是从山里漂出来的。”

    李落二人面面相觑,犹是李落,旁人没去过山腹巨城,但是他去过,那座城池极为庞大,但是却从未见过有水师存在过的迹象,这些船又是从何而来?

    压下心头疑问,相柳儿思索片刻,看着李落说道:“过去看看吧,是吉是凶一眼便知。”

    李落点了点头,壤驷寒山在前带路,二人紧随其后。相柳儿美目扫了李落一眼,悠悠一叹,将方才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日后再寻时机告诉他吧。

    两人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拨汗来了,又不知道是谁不甘示弱地高叫一声王爷来了,反正就看着山崖前围观众人让开了一条小路。

    李落一愣,嘶了一口凉气,微微侧身,示意相柳儿先行。相柳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大甘诸人,嘴角一弯,一动不动。谁也不走,等着也不是办法,平白叫人觉得有鬼。李落轻咳一声,当先往崖边走去,他一动,相柳儿便动了,亦步亦趋,像个低眉顺目的新媳妇,好叫李落气闷不已。

    到了山崖边,李落举目望去,只见山下河面黑压压出现了一支舰队,船只静静的停泊在河面上,一动不动。

    众人所在的山崖离河面不近,少说也有数百丈之远,再加上天色将晚,视线受阻,只能看到模糊的船只模样,具体如何单凭目力却难分辨,不过船的确是不少。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敌袭?还是鹿野那伽山腹巨城中的船只因为暗流变化,冲出山外。这倒也有可能,但会不会太巧了些。

    李落不着痕迹地看着左右诸人,船从何来,会到哪里去,船上有没有人他皆不在意,唯独出现在河面上的这些船,若是空船,刚巧差不多足够此行鹿野那伽山上的人乘船北上。

    若这也是巧合,那巧合未免太多了些,倘若不是巧合,那便是有人故意如此。

    到底是何人所为,左右诸人皆在议论这些突然出现在灵河上的船只,似乎都只是惊讶而已,又或许是暗中那人小心谨慎,没有露出马脚。但是能在他和相柳儿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相柳儿若有若无地贴近李落,吐气如兰:“你想什么呢?”

    她离自己太近了,说话间呼吸都能拂过头颈,痒痒的,好似还带了点淡淡的奶香。李落皱了皱眉头,稍稍让开半步,相柳儿轻哼一声,有些不满。

    “不是归藏所为?”

    相柳儿脸色沉了下来:“你是想问是不是我暗中布置,好叫你去极北送死。”

    李落嘿了一声,这女人,变脸比翻书快多了,自己还没说什么,她倒想到了别处,还没责问她和归藏瞒着自己密谋的事,眼下倒反过头来怪自己。

    “算了,想也无用,下去看看就知分晓。”

    “现在?”

    “山下漂了这么多船只,若不去看看,你可能睡得安稳?”李落笑了笑,也不管相柳儿作何打算,传令中军骑,带着一行人便往山下而去。

    到了河岸,天色已晚,好在有月光,再添上中军骑将士手中的火把,倒也看得仔细。

    船只的样式与大甘水师战船大同小异,没有太大分别,而且没有楼船这种大型船只,多的都是海鹘和大翼这类的中型船只,也幸亏灵河足够宽阔,不逊色昆江水面,若不然船行河面,掉个头都难。

    船只倒影在灵河之中,愈发显得河水深邃莫测,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叮嘱众人小心戒备水下,但切莫盯着水底多看,以防心神被摄。众将士不明所以,不过见李落神色凝重,也都齐声应是,加倍小心起来。

    船只静静的停泊在河岸两侧,水面上没有一丝一缕的波纹,静的像一面镜子,很是诡异。

第二千六百二十八章 灵船

    直到众人靠近之后也没有异变发生,钱义率几将用擒龙爪勾住船舷,攀爬而上,不多时,就从船舷边传来钱义的呼声:“大将军,船上没人。”

    李落和冷冰诸人跃上船舷,举目张望,四下一片寂静,除了中军骑和草海将士的动静,没有别的声息,看模样都是空船。钱义小心吩咐军中将士搜索战船,半个时辰之后,诸将回报皆无异常,这些船虽是空船,但保存良好,不见破败腐朽,俱能行水。

    大小战船三百余艘,每艘可承载三五百人,若是都载人,不用算也能知道这些船出现在此地的目的,这是要借道邀他们北上。

    李落看着灵河没入鹿野那伽山下的那面千仞绝壁怔怔出神,冷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是一面绝峰峭壁,在惨白的月光下愈发显得冷幽。冷冰打量了片刻,知道李落在想什么,这些船出现的如此突兀,且能神不知鬼不觉,最有可能就是从绝峰下驶出河面。但是绝峰上并无缺口,要么有精巧绝伦的机关,要么就是峭壁之下另有乾坤,或许水面之下有另外一个空间,水位突降,船只漂流出来之后水位又再上涨,才给人神鬼莫测的错觉。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可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冷冰似乎不怎么关心船从哪里来,淡淡说了一句:“草海的人会操船吗?”

    “不会可以学,比起送命,学会操船应该不难。”李落笑了笑,凝视着山崖下的这面千仞峭壁,看了又看,也不知道绝壁之上有什么玄虚,值得他这么用神。

    少顷,李落扬声唤道:“钱义,钟离玺。”

    “末将在。”两将领命而来,抱拳一礼。

    “选一艘船出来。”

    “遵令。”钟离玺疑惑问道,“大将军是要试船?”

    “非也。”李落卖了个关子,朗声说道,“再挑几个将士,我们去一个地方。”

    钟离玺虽有不解,但很快点齐军中将士,河面无风,似乎也没水流,但是一应船桨齐备,操船之事难不住牧天狼将士。少顷,就见一艘战船缓缓驶离河岸,往河心处而去。草海诸将站在岸边,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这南人的王爷要干嘛?”

    “不知道,故弄玄虚,也不知道拨汗为何如何器重他,哼。”

    “呵呵,如果你也能逼退武尊大人,拨汗一样如他般器重你。”

    那名草海将领不说话了,不管再怎么说,城下一战,却也叫草海将士心服口服,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说:“我去告诉拨汗南人王爷的动向。”

    不解其意的还有大甘诸将,李落没有多做解释,静静地站在船头,微微仰首思索着什么。麾下诸将小声议论,有将士猜测李落或许要乘船到山崖之下细查,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虽不中依不远矣,李落一指绝壁,沉声说道:“去那边。”

    诸将得令,将士发力,船桨整齐如一,战船渐渐加速。牧天狼里没有水师,但中军骑都习练过操船的本事,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如果需要渡江过海也能派上用场。只是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在漠北深处,一个本来最不易用到的地方。

    船只停泊的地方距离山崖不远,战船刚刚快起来,没多久就要到了。钱义便要叫将士收力,逆向操桨,将船停在崖底,忽听李落喝道:“无须停,撞过去。”

    诸人皆是骇然,不管牧天狼诸将士只是微微一震,脸上虽有异色,但没有人有异言,船桨更是不停,船只笔直地撞向山石。

    流云栈脸色微变,低呼道:“王爷,你干嘛?”谷

    李落神色冷幽,淡淡说道:“破妄。”

    流云栈愣愣地看着李落,一头雾水,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船若撞在绝壁之上,以这般速度,十有**会船毁,船上的人未必死,不过却都得变成落汤鸡,只是刚才不久前他还说过要小心戒备河底,这一会工夫就不怕了么。冷冰也瞥了李落一眼,说无动于衷是自欺欺人,不过他到底没有问出声,且先瞧瞧,大不了游回岸上。

    此刻岸上众人都望向那艘战船,草海诸将议论纷纷,“咦,那南人王爷想做什么?”

    “大概是想瞧瞧崖底有没有机关吧,不过天色这么黑能看清什么,还不如明个……不对,船没有减速!”

    “娘的,他是想用船撞山,难道和武尊一战受了内伤,脑子不清楚哇!”

    “不会啊,前些日子瞧着还好好的……”

    “真个要撞上去!快拦住他!”

    “拦个屁,想撞就让他撞。”

    “放屁,他要出个什么好歹,拨汗非得拔了我们的皮!”

    众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急忙高声疾呼,只是鞭长莫及,眼睁睁看着这艘船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撞向绝壁!

    几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瞬船毁人亡的时候,突然,船不见了!

    纷乱的河岸瞬间安静了下来,格日勒图揪着胡须,狠命扯下来好几根,疼的他眼冒金星,揉了揉眼睛,的的确确没有看错,船消失了,在众目睽睽之下。

    “是……我眼花了吗……”

    “……”

    “快去回报拨汗!”谷宸低喝一声。侯姓中年剑客如梦初醒,飞奔上山,将眼前异状禀告相柳儿。

    半个时辰之后,山上一道火龙急掠而下,来势汹汹,少时就到了河岸边。相柳儿内力不佳,是谷梁泪挽着她从山上下来,此际脸色阴沉,不怒而威,让岸边草海诸将噤若寒蝉,万一李落真要出个三长两短,就怕拨汗不会善罢甘休。瞧着拨汗铁青难看的脸色,难不成和那个南人王爷真有私情?要不然南人王爷正经八百的妻子尚且没有慌乱,最多只是担忧,反倒是自家拨汗有些急火攻心。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问道:“进去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动静。”

    “那你们就这么看着!”相柳儿声音略略提高。

第二千六百二十九章 真真假假

    虽没有呵斥,但语气却似一股寒风从众将心头刮过,让他们一个个冷得牙齿发抖,背心直冒寒气,低着头不敢应声。相柳儿瞧着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谷梁泪在不在身边,喝道,“备船!”

    草海众将想劝阻,不过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没几个有胆子这个时候触她的霉头。倒是谷梁泪轻声劝阻道:“拨汗切勿心急,他既然是自己进去的,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多少有些把握,我们不知虚实,还是留在这里等他为好。”

    “拨汗,不如我带人到近处看看,万一有什么异变,也能接应他。”谷宸沉声说道。

    相柳儿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闻言略一思量,点了点头道:“好。”

    “拨汗放心,属下明白。”谷宸抱拳一礼,也学着大甘诸将刚才的模样从河面船只中挑选了一艘,刚要操船驶出岸边,忽地,就听中军骑将士高叫一声,“大将军出来了!”

    众人急忙定睛望去,只见方才消失的那艘船从绝壁山石中穿了出来,缓缓驶向河面。诸人皆松了一口气,相柳儿脸色这才和缓下来,轻轻看了一眼身边的谷梁泪,把脸转向一边。

    船完好无损,人亦安然无恙。李落和冷冰流云栈站在船头,远远向岸上诸人打了声招呼。船还没有靠岸,就有中军骑将士忍不住好奇问方才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落笑了笑,没有做声,眼中隐有异芒,似乎有难决之事,沉声问道:“倪青,我们进去多久?”

    “回大将军,有半个多时辰。”

    李落哦了一声,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面绝壁,不只是他,冷冰几人也是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微微皱眉,好叫岸上众人心痒难耐。

    “王爷。”

    “拨汗。”李落宽颜一笑,“劳你担心了。”

    相柳儿张了张口,看似想问李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见他脸上有疑惑茫然之色,便将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随即轻轻颔首,淡淡说道:“没事就好。”到底没问他是怎么进了绝壁之中,又是如何出来,绝壁之中有什么乾坤。

    非但是他,同行大甘诸人都是缄默三口,冷冰一向不喜多话倒也罢了,但是流云栈其实喜欢和人交谈,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若是能说得来的她都能说得上话,比起言心,固然性子都算随和,只是言心更像冰清玉洁的仙子,虽无傲睨之心,但也叫人不敢太过亲近,免得仙子发怒,更怕唐突佳人。流云栈则更加平易近人,和她在一起多半都会觉得惬意舒服,较之言心,别人不好说,反正牧天狼将士都更愿意和流云栈说话。但是此刻她也是一副懵懂还未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的模样,紧紧皱着眉头,轻轻咬着嘴唇,多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风情。谷

    倪青凑近流云栈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进去的,里头是啥?”

    流云栈抬眼瞧了瞧身前李落的背影,一脸迷茫:“这,就是……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倪青挠挠头,一头雾水,不过也没再追问。李落走到相柳儿身边,神色恢复清朗模样,倒不是他想明白了,只是将心中疑惑暂且压了下去,和声说道:“这些船理应没有问题,慢是慢了些,不过如今看来乘船北上最为安全,若是拨汗没有异议,明后天就动身吧。”

    相柳儿深深看了李落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应了声好。

    一夜无话。

    既决定要走,李落和相柳儿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修整一日便即启程北上。三百余艘战船,十万余众,战船在灵河河面前后排开有数里之长,很是壮观。大甘还好,虞子略的水师和宋家皆有庞大的水师舰队,但是草海向来都是马行如风,这操舟驾船尚属首次,众将都是好奇,等着新鲜劲过去怕是还得几日。

    李落率中军骑在前,相柳儿和草海将士在后,船行速度不快,毕竟草海将士不擅操船,比不得纵马驰骋。不过战船行进的速度却远比李落估计的要快,灵河之上不见风浪,河面上一半被迷雾雪原的大雾遮掩,终年不散。没有风,不能扬帆,船走不快,如果再要逆流船行就更缓慢。好在虽然没有风,这河水也不曾逆流,实则根本看不见河水流动,倒像这条河是一潭死水。不过李落知道灵河并非死水,只是流向肉眼难辨,与别处不同罢了。船在河面上行驶,皆靠将士操桨划水前进。李落试过,他叫中军骑将士快些,草海的战船也会加快速度,若是他慢,身后草海战船也会放慢速度。

    这样如臂驱使的弄水手段,虞子略办得到,琮馥更是不在话下,但是草海将士也能这样信手拈来着实叫他大吃一惊,难不成相柳儿早已暗中操练水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草海乃至天南没了立足之地,能乘船出海避祸。她倒是早说了,要大甘割北府三州议和的目的就是为了靠海。

    李落压下心头疑虑,如果相柳儿已将草海水师操练到这般地步,说明她对极北之行没有十足的信心,或者说她从归藏那里知道了什么,才决定给草海留一条后路。

    每每想到相柳儿隐瞒不说,若叫他心平气和没有一点怨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不说,他便也不问,若是她不想说,问了听到的答案也未必是真。相柳儿可鲜少许诺不会骗他,当年告诉他小殇身世的时候也许只是一时的情不自禁,才说了不会骗他的话。再者归藏告诉她的话也未必就一定是真的,就算她将和归藏密议之事一字不差地说给他听,其中真假也不得而知,至少他不相信连山能佐证归藏所言。

    连山说到天火渊雪之争与他猜测的出入不大,而且要更为细致。只不过事关极北深处那些上古族民的来历却和另外一个人说的全然相同,那个人就是仓央嘉禾。

第二千六百三十章 雾散了

    连山在另外一艘船上,那船上除了她别的都是中军骑将士,其中还暗藏了两个暗部高手,如果有异动,绝难逃过牧天狼将士的眼睛。江上异景,雾遮一半,另外一半风和日丽,以整条灵河为界,一半是百花盛开的成天花圃,一半是迷雾遮天,怪树嶙峋的迷雾雪原,界限就是灵河河面上一道看不见的墙,彼此泾渭分明,好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如此景致,足叫人大开眼界,此行十万之众大都没见过这样的奇景,免不了叹为观止,大呼惊奇。船行之后,天就没有黑过。李落说了极北深处昼夜与鹿野那伽以南不同之后,众人便也不再吃惊,到底多少都听说了极北深处多奇物,没有太过吃惊。战船谨慎的避开河上有雾那半面,靠近成天花圃,缓缓北上。有过鹿野那伽的前车之鉴,这迷雾里到底有没有毒实难预料,万一有毒,恐怕这三百余船的将士活不下来几个。众将小心戒备,李落曾有帅令,倘若迷雾生变,即刻靠向东岸,弃船上岸,就算成天花圃凶险无比,但至少有一战之力,但如果是镇族遗民操纵这片大雾,除了领悟先天之境的高手,寻常兵卒定然难以幸免。好在这些雾规矩得很,不敢越雷池半步。

    说到雷池,李落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船舱附近正在卸绳的谷梁泪,心头一热,脸皮也跟着烫了起来。谷梁泪倒是没说什么,但是风狸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嚷嚷着让人叫她旱雷。旱雷么,李落知道,多见于夏,晴空雷鸣,只打雷不下雨,最没用处。起绰号是假,取笑他是真,李落都怀疑其实并非是风狸想笑话自己,而是谷梁泪,但又脸皮薄,容易羞臊,这便借着风狸的名头来捉弄自己。就在他看着谷梁泪发呆的时候,船头钟离玺叫了一声:“咦,雾怎么散了!”李落转头望去,也是诧异,映目所及,约莫有半里长的一段江面上浓雾消隐不见,多了一大块空处,很是显眼。透过那处,可以清楚看到河岸靠近迷雾雪原一侧,岸边贴着河水就是厚厚一层积雪,但没有浮冰。往里去皆被积雪遮盖的严严实实,不见活物,和当年他去迷雾雪原时几乎一模一样,乍一眼看到迷雾雪原的雪,第一个念头不是白,也不是冷,而是黏稠,似乎是把冷寒冻成冰的黏稠,叫人极不自在。正当李落打算收回目光的时候,那林子里好似有什么动了一下。李落微一敛眉,没等他说话,眨眼之间无数人影从密林中走了出来,呆板、冷漠、步履蹒跚,幽蓝的眸子目无表情地看着船上的人。钟离玺脸色大变,沉声一声:“敌踪!戒备!”话音一落,船上将士都紧张起来,弩箭齐齐对准雪原这一侧,严阵以待,另有将士打出旗语,告知后面的船只小心戒备。李落仔细看了看,眉头微微展开,和声说道:“钟离玺,靠过去。”“大将军,这……”“异鬼虽说诡异莫测,但这条河更加不凡,要不然也不会将两地隔开,冬夏各异。有灵河在异鬼不敢轻易涉水,只要我们不靠岸理应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者说了,故人相邀不好不去。”“故人?这般地方还有大将军的故人?”钟离玺惊诧不已。李落笑而不语,扬了扬下巴,“喏,来了。”钟离玺顺着李落的目光看了过去,异鬼之中多了两道不太一样的身影,步伐灵动,进退如风,看样子武功不弱。钟离玺着令将士缓慢将船靠过去,与河岸维持五丈远近,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谷梁泪见战船转了方向,走到李落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人相邀。”谷梁泪凝视一眼,轻咦一声:“那是……葵公主的姐姐?她不是……”话音未落,脸上就露出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摇头轻笑,“你那位拨汗可真是一点也不吃亏。”“嘿,什么叫我的拨汗,我和她不熟悉。”谷梁泪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船离岸近了,便没有再说话让他分心,静静看着岸上两个与异鬼迥然有异的人。壤驷阙,孛日帖赤那。李落看着壤驷阙,确切地说是她怀里,面露惊容,道:“那是你孩子?”说完看了孛日帖赤那一眼,实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许久不见,壤驷阙清减了许多,俏丽倒是未减,只是脸色很苍白,不知道是气血未复,还是被迷雾雪原的雾和雪同化成了这般模样,有些不似常人的惨白,不过到底还是比一旁的异鬼要强不少,至少是人的模样。壤驷阙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襁褓里的婴儿,面露羞怯,多了点红晕,嗯了一声,将裹着婴儿的布匹往下拉了拉。李落扫了一眼,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个寻常婴孩的模样,不是什么稀奇古怪形似异鬼的玩意。“苍狼前辈,好久不见。”李落朗笑一声。谷梁泪好奇地看了过去,她听他说起过往生崖下的经历,往生崖下,有死无生,自然也听过草海苍狼孛日帖赤那这个名字,亦是当初草海的一代传奇,较之现如今已经招安归良的狂鹰,草海苍狼的名气更大,怎么说在飞鹏堡也是值万两黄金的人头。孛日帖赤那神色复杂地看着李落,将心事藏了起来,回了一礼:“的确是好久不见啊。”“你们在等我?”“算是吧。”孛日帖赤那笑了笑,“这般阵势,其实不用刻意等也看得见。”“倒也是。”李落看了看左右木讷冷漠的异鬼,平声问道,“前辈族中先知不在此地?”“还是白天,他们都在休息,晚上才会醒来。”李落哦了一声,心里却是不信的,至于镇族遗民树化卦知为何不见,兴许是因为他和太白血剑过从甚密的缘故,毕竟当初将镇族逐出极北的人就是血璃和黑剑白刀。谷

第二千六百三十一章 杀鬼的剑

    又或者他们只是想冷眼旁观而已。

    “你要去极北?”

    “不错。”

    孛日帖赤那看了一眼河面上的船队,感慨轻叹,好似有一点点羡慕,不知道是羡慕会有这么多人相伴极北同行,还是遗憾他不能一起去。他也可以去极北,带着这些镇族树化卦知千百年来积攒下来的异鬼,可惜算人的没有几个。

    既然能在这里见到壤驷阙,那就是说相柳儿和孛日帖赤那已达成了某种交易,来换取壤驷阙的自由。若非如此,落在相柳儿手中,想要全身而退着实不易。眼下相柳儿就在后面的船上,这也是李落料定极北异鬼不会对他们出手的缘由之一,虽说道不同,但至少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阻止雪山下被困其中的渊雪现世。

    “那里是一片未知蛮荒之地,王爷还要当心。”

    “前辈不打算去么?”

    孛日帖赤那沉默片刻,淡淡说道:“会去。”但是不是现在。李落笑了笑,颔首一礼,“多谢相送。”

    “王爷客气了。”

    李落看着壤驷阙,轻轻呼了一口气,平声说道:“寒山兄和葵公主在后面的船上,你要见他们吗?”

    壤驷阙呼吸一重,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神色,轻轻摇头,朱唇轻启:“不了,他们也未必愿意见我。”

    “也好。”李落顿了顿,看了看被迷雾笼罩的雪原,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里到底不是人住的地方,只怕待得久了人都会变成鬼。不过这是她自己选的路,结局如何也该由她自己承担。“壤驷一族的诅咒听说解了。”壤驷阙一震,神情晦涩难明,似乎不信,又好像释然,转即又是漠不关心。

    “挺好。”

    李落看着垂目凝望怀中婴儿的壤驷阙,有心说一句其实她可以回去鹿野那伽,转念一想,如今的骨雅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那些被异鬼吞噬,转而变成异鬼的族民,这样的深仇大恨如果无法化解,那只会算在她头上。相柳儿与孛日帖赤那达成某种交易,将壤驷阙放逐极北,或许也是为了留她一命。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又是女孩……”

    壤驷阙霍地抬头,眼神不善地盯着他。李落一怔,朗笑一声:“女孩也好的。”谷

    壤驷阙也笑了,想了想,一脸正色地看着李落道:“拨汗很危险,但是你可以相信她,无论在什么时候。”说完之后,她还似有似无地看了谷梁泪一眼,轻轻皱了皱眉头。这个动作虽然细微,但也没有逃过李落和谷梁泪的目光,李落略显愕然,不置可否,解下腰间一柄带鞘短剑,剑长不过尺许,剑鞘朴素,青铜打制而成,没有别的饰物,倒显了几分厚重。李落将短剑放在眼前端详了几眼,运劲丢了出去,恰巧落在壤驷阙脚下,朗声说道,“剑名含章,为寒玉地髓打造而成,送给你女儿,就当是见面礼了。”

    壤驷阙低头看着含章短剑,沉默片刻,俯身将短剑捡了起来,她自然知道寒玉地髓打造的兵刃有何用处,剑未出鞘,左近那些异鬼便似受了惊,摇晃着僵硬生涩的身躯挪开几步。

    这剑,杀人次之,本该是一柄杀鬼的剑。

    “多谢王爷,剑我收下了,可惜我没有什么能送给王爷的。”

    孛日帖赤那自始至终只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说话,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不满或是责备的表情。李落笑了笑,抱拳一礼,“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岸上两人齐齐躬身一礼,李落传令,战船缓缓退回江心。就在战船越过江心那道界限的数息之后,阵阵迷雾席卷而来,不多时便将空出来的那块地方填得严严实实,再看时,岸上的壤驷阙和孛日帖赤那,还有那些异鬼都已不见了踪影。

    雾锁了江面,孛日帖赤那与壤驷阙突兀现身,看似只为送他北上,实则有些话不用说便已心知肚明。

    船队后方,相柳儿俏立船头,眉头轻轻蹙起,微微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天南众人的船只。斛律封寒在桅杆上眺望,少顷,身形矫健的顺着绳子荡了下来,快步走到相柳儿身边,沉声说道:“拨汗,前头传回消息,定天王所在那条船过界去了一趟迷雾雪原,大约半柱香的工夫又回来了。”

    相柳儿扬了扬眉,淡淡嗯了一声。

    “拨汗,他不会有什么私心吧?”

    相柳儿看了一眼在迷雾遮挡下扑朔迷离的大江左岸,平静说道:“这次北上谁没有私心呢,他有私心不足为奇,莫要乱了心智,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和我们是友非敌。”

    “属下明白。”

    相柳儿看着斛律封寒离开的背影,心里微微一叹,所谓敌友,她自己都不明白,别人又怎能明白呢。正自出神之际,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相柳儿转头看去,小殇俏生生站在船舱旁,娇笑嫣然地看着她。几日光景,她好像又长高了些,模样也愈发显得周正端庄,肤色也变得更加的白皙了起来,透着一抹妖异的光彩。

    此去极北,诸事皆定,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在她看来皆是命数,纵然是权倾草海的蒙厥拨汗也不例外。

    白昼之后是极夜,黑白交替的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不曾看到日头落下去和月亮升起来,好像黑和白就是泾渭分明的壁垒,不是黑,就是白,错身而过,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好似有哪个神通广大的大罗金仙言出法随,呼喝出如洪钟大吕的黑白二字。白昼和黑夜转寰之快让众人始料不及,皆都惊呼失色,饶是李落经过几番昼夜,亦是心惊不已。

    但是极北的夜却比极北的白天更好看,夜幕笼罩头顶,星河倒悬,满天星辰一颗接着一颗,比鹿野那伽以南的天空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三颗几乎能连成线的月亮,亮如银盘,着实令人迷醉不已。

第二千六百三十二章 船下有人

    不过极北黑夜中的美,不只在景色,还有凶险。入夜之前,李落便已传令各部将士,一旦到了晚上,战船切莫离成天花圃太近。最开始草海将士还有些将信将疑,不过倒也没有谁故意在这危机四伏的极北深处找死,宁可走的慢些,也不会离河岸太近。好在灵河够宽,若不然不想靠岸也不成,如此一来,船队又拉长了三分,船行的速度也比白日里慢了几分。很快,岸上窸窸窣窣的声响和低沉的咆哮,还有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沙沙声便将诸将士心里最后的一点疑虑打消的干干净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显而易见成天花圃那侧不太平,比起来倒还是迷雾雪原更好些,至少没有那种叫人心里发毛的声音。

    李落没多说,没提那些鲜艳的花草丛里到处都是拳头大小的虫子,盆大的蜘蛛蝎子,一人高的蚰蜒,还有木桶粗细的毒蛇巨蟒,只叫中军骑将士和天南诸人各自小心。

    遥望头顶的三轮明月,李落的心微微抽了一下,白天还好,只是到了夜里才觉极北的可怕,三百余艘战船,也不知道有多少还能回得去。

    忽然他想起以前吉布楚和从蒙厥探听到的消息,照料小殇的那个已经疯了的下人嘴里念叨的话……

    “水底有人。”

    “水底有船。”

    “船能飞上天。”

    “人睡在云彩上。”

    “猪也会飞。”

    “天上有三个月亮。”

    猪也会飞这句话多半是吉布楚和打趣的玩笑之语,但是天上的确有三个月亮。水底有人吗?有!白日里他与壤驷阙辞别之际,那个女人一手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一手握着赠予她的那柄含章剑,然后就在李落准备要返航之际,她抽出了那把剑,不顾一旁异鬼低沉的咆哮,且还瞧着他眨了一下眼睛。那一眨眼极快,一旁的孛日帖赤那都没有察觉,不过李落却留意到了。然后他只是顿了一下,颔首一礼,便自转过了头,在转头的瞬间将眼中的惊惧藏了起来。谷

    寒玉地髓打造的兵刃,掺了玉,亮如镜,所以他从那半斜的剑身上看到了战船船底,在那里有一团黑影,藏在船只的影子里,从黑影之中伸出一只只手,好似有些白,却被黑气缠绕着看不清本来的模样,托着战船船底,犹似水鬼一般。

    水底有人,自然也能有船,就剩下飞在天上的船和睡在云彩上的人。这件事,李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此去极北深处,不是他们要去,而是有人要他们来。

    一昼一夜,第二个白昼来临的时候,雾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气势,成天花圃上叫众人看厌了的花也慢慢稀疏起来,河流的尽头有了山峦。那里的山极大,鹿野那伽已经高的不成样子,但是放在这里,瞬间就变得不出奇。而深处目力难及的地方,似乎天和地是相接在一起的。那里的天和地的的确确是连在一起的,也是此行的目的地,极北深处的连天雪山。

    灵河的尽头,或许也是灵河的起点,这条诡异神秘的大河不见水流,出现在这里好似只是为了隔开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怎么瞧也不像是天然而成,更像是后天人为。只是如此庞大的工程,举国之力怕也是不易,不过既然能修筑一座横断南北的巨大城池,再挖出一条河似乎也说得过去。

    河面骤然开阔,有汪海之相,硬生生在连绵不绝的极北群山之间冲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缺口,极北深处的面纱也缓缓浮现在众人面前。船行无声,没有鸟啼,四下一片寂静,好似这群山尚在梦中,不曾打量从天南而来的这群不速之客。

    这地方李落也是第一次过来,以往几次,他都是有意避开灵河,这一次情非得已乘船北上,想不走这条河都不成。

    河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氤氲雾气,不是迷雾雪原中的那般浓雾,更多的是水气,浮在船头之下,离水面三尺的地方,被船舷破开,轻轻柔柔拂过船只,温柔的像女儿家的青丝,竟能叫人生出不忍之心,唯恐扰了这些水雾的安宁。

    船只渐渐靠近群山边缘,船无声,船上的人也没了声响,轻手轻脚。山极大,极高,极阔,一种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敢大声喘息,当然也是被极北深处的神秘传说所摄,不由自主的小心起来。

    李落命将士小心戒备,战船成弧形散开,这是水师作战的阵势,虽不知其三昧,但有学有样,琮馥也是这般行船,想来有她的道理。正要叫后头草海战船也拉开些距离,莫要生变时猝不及防,乱了手脚。不过不等船上将士打出旗语,草海船只竟然也各自散开,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前后左右各有分寸。李落惊咦一声,这个相柳儿每每都有出人意料之举,如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山峦的模样在众将士眼里渐渐清晰起来,忽地,船上众人齐齐一声惊呼,就连李落也不禁变色,眼神闪动,凝视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座巨型石雕。确切的说是两尊石质人像雕像,高千丈,竟是整座山开山雕刻而成,分列左右,脚踏入水,灵河深不见底,却也不过是没过了石雕人像的膝盖而已。左侧石雕为一长衫儒者打扮的男子模样,一手持剑,剑尖倒刺入河水之中,另外一只手并指平举,遥指对面那尊石雕。石像很大,隔了很远也能看清雕像面目,双目细长,天庭饱满,很是俊朗,嘴角微微下垂,显得整张脸极为肃穆,千百年间,便这么睁着眼看着对岸那尊石雕。河口右侧这一尊石像是个女子模样,率先映入眼帘的倒非是她精致绝伦的脸颊,而是山腰处凿刻而出远观仅可堪一握的纤细蛮腰,衣着打扮不似中府大甘的姑娘,倒是有些异域风情,裙极短,露出一双笔直数百丈的修长**,蜂腰外露。

第二千六百三十三章 荒废的古城

    上衣也是极短,全身上下似是没几片料子遮体,脸上带笑,嘴角弯弯,目如星辰也是在笑,竟是个玩世不恭的绝世妖姬模样,虽只是石雕,竟能让船上这些血气方刚的猛将悍卒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脸色多少都有些红。这般野性,确是很能挑逗男子的定力。除此之外,这尊石雕扛在肩上的那柄巨斧更为骇人,斧面足有半个山头大小,石像若是活过来,一斧砍下怕不是能分山断海。

    两尊石雕状若天神,一个肃穆,一个玩世不恭,却都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芸芸众生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面目更是栩栩如生,便是到了近处,那一颦一笑一怒也看得真真切切。

    “这算什么?”钟离玺小声问了一句。没人答话,李落也不知道,说是门神,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门神,兴许只有九霄天庭才有这等人物。

    “那斧头不会砍下来吧。”倪青咽了一口唾沫,脸色有点难看。也是,牧天狼天不怕地不怕,敢杀敢争,当然也敢害怕,对着这样一尊宛如活物的齐天石雕,说没有敬畏那是骗人的鬼话。

    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李落摸了摸鼻尖,故作轻松地笑道:“别问我,我也没见过的。”

    战船轻轻从两尊石雕下慢慢穿行而过,船到近处,越发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威压。众人不敢眨眼,生怕一个眨眼的工夫,这两尊石像就会活过来,大剑巨斧从天而降,让战船和船上的人一道灰飞烟灭。

    万幸那持剑儒生意之所指是那名扛斧的妖姬,并未曾留意身下水道,而那女子颇有目空一切的气势,想来也不会在意脚下这条灵河,如此,才叫这股摄人的威压小了许多,若不然只怕未及过河就要先怯三分。

    河面在石像这里左右各收紧了百丈宽窄,不过河流不见有什么异常,没有别处峡谷处水流湍急的模样,依旧风平浪静,无有波澜。过了此地,眼前豁然一亮,有拨云见日的感觉。灵河到了这里就此终了,散归于极北群山之间,而众人眼前却出现了一座渡口,渡口之后,是一座古城!

    极北有人,不只是李落知晓,此行北上的人几乎都知道,只不过未必像他那样见过,且还交过手。今日之前,鹿野那伽以北是一片蛮荒神秘之地,在骨雅和草海流传着很多这里的传说,那钦人的黄金圣坛,不为人知的神秘部落,还有妖异天象,都给这片土地添上了挥散不去的神秘面纱。直到那场大雾漫过鹿野那伽,异鬼南下,大若小山一般的白虎灵兽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才叫天南诸人真正知晓了极北深处的一鳞半爪,毕竟从极北深处看,不管是大甘还是草海,都不过是天南而已。

    所以这里出现一座古城,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李落没有说过那场险些叫草海毁于一旦的大雾其实不过是几个被逐出极北之地的流民借助毒物施展的手段,若是知道,纵然草海多豪杰,恐怕也没几个人有胆子跟随他和相柳儿深入极北。

    这便也是他的私心,总会有人死,所以他将牧天狼近乎全部留在了大甘,任凭呼察冬蝉再如何啰嗦,他也是硬着心肠置之不理,只带了四千余铁甲精骑和七名天火白袍,剩下皆为中军骑精锐高手,万余上下,这是他有把握活着带出去的最多人了,至于草海将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能救便救,救不了的,想来相柳儿也早有打算,用不着他来操心,怎么说都有归藏在她背后指点谋算,要强过他这个双眼摸黑,一路磕磕绊绊走到这里的凡夫俗子。

    城池已经荒废很久了,没有人烟,有鸟兽栖息的痕迹,不过这座城修筑的很坚实,丈许见方的齐整石块比比皆是,连着一应房屋皆为石砌,如今也早已被藤蔓遮住,说破也不算破,清扫一番竟然还能住人,只是石头缝里尺许后的青苔也足以说明这座城的古老。岁月到底不公平,或许另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锁住了岁月流逝,才能将这座古城保存下来,依稀残留当年的模样。

    这座古城里的屋舍街道都属正常,不如鹿野那伽山腹之中那座雄城巨大,高些的犹如大甘皇城宫殿,矮些的要叫草海壮士进去,须得低头方可。古城依山而建,成一个扇形散开,城中向前,两侧弯后,战船停泊之地就是城中正对的位置,当年修筑古城的人特意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千丈石台,皆为丈许石板铺成,极为平整,有些灰土集聚之地长了些杂草,却没有老树在这里盘根,一览无余。

    战船靠在石台边缘,不用将士操船,便自稳稳停了下来,好似是要告诉船客已经到了地方,该是下船的时候。

    李落没有传令,船上的将士俱都凝神戒备,未敢轻举妄动。李落回头瞧了瞧,草海的战船也缓缓驶入了那两尊石雕相向而立的峡谷水面,三百余艘战船,铺在渡口前的河面上也不觉拥挤,这渡口可不比盟城海岸的渡口小到哪里去。

    钟离玺凑到李落身边,低声说道:“大将军,末将带人先去城里瞧瞧?”

    李落沉吟数息,点了点头:“小心些。”

    “遵令。”钟离玺转头点齐百余精锐将士,解下舢板,当先下船而去。冷冰也跟了过去,一众大甘武林道的高手去了十余人,想来有什么异变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李落本有意叫麾下铁甲精骑探路,较之牧天狼,这些鬼卒更为凶悍,而且周身上下都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加持,用血璃的话说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而是一种介乎人间界和鬼蜮之间的凶物,寿命之久,若是和常人相较差不多该是万寿无疆。不过从何而来,又是什么人将他们纳于太虚幻境之中,血璃没有说,李落也没追问,倒非是他不好奇。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0411/ 第一时间欣赏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作者:水刃山所写的《少年大将军》为转载作品,少年大将军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少年大将军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少年大将军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少年大将军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