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少年大将军TXT下载少年大将军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少年大将军全文阅读

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六百六十四章 凭空消失

    有这个念头的绝非只是他一人,军中不少将士都已暗暗生疑,在极北地底深处也许有一个同样广袤无垠的世界。走了半个多时辰,暗道之中渐渐开阔,沿途有前军将士过去时留下的火把,十几万只眼睛左右瞧着,除了这一条连通内外的暗道之外并没有别的岔路,如果有机关暗道,瞒过几个人容易,但是瞒过数万人几乎不可能。在暗记消失的地方,是真真切切的掘地三尺,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进来的人好像就在这条暗道不同的深处神秘失踪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争斗过后的痕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李落见识过阴阳重楼的精妙机关,将两处相似的建筑上下或是左右叠放在一起,利用暗河水流的力量驱使其缓慢移动,亦真亦假,亦假亦真,不得门路,如果不是运气极好,会活活困死在里面。这种阴阳重楼的机关在风水秘术中有记载,多见于鸠占鹊巢的布置,在另外一个地下建筑的基础上再修建另外一座相似的,起到以假乱真,乱人耳目的目的。不过这样的精巧布置对修筑的工匠要求极高,不单要擅长机关秘术,还要能看清暗流走向,判断暗河在百年乃至千年间可能的走势,不会建成了机关,却没了可以驱使的力量,到头来也是白费功夫。

    这些人凭空消失,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李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古卷记载中的阴阳重楼术。任远衫也曾在书信中提及,在他去过的古墓之中有过这样一座,对地势的要求极高,建成时精妙绝伦,一旦山川移位,星辰变迁,这些巧夺天工的机关最后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变得不堪一击。这种机关如果只是几个人,破解起来不容易,很考验一个人对机关术的造诣,但是任远衫曾经说过,这种穷尽变化的机关也有另外一种极为简单的破解办法,那就是一力降十会。如果一座山,山中处处是机关,神鬼难进,但如果把这座山挖开,再了得的机关也都会变成一堆废墟,如此最简单。任远衫当然有说这么一句,兴许是考量李落的身份权势,在别人看来极难的事,到了他手里便也不难了,强拆也是一种破解的法子。

    想到这一点不只是李落,还有相柳儿。在第一个暗记消失的地方,硬生生被草海将士开凿出一个数丈大小的坑洞,却一无所获,所有的岩石山体都是天然而成,没有丝毫人力施为的迹象。在第二个暗记消失的地方,相柳儿特意留了下来,让他瞧瞧。李落和中军骑将士仔仔细细翻遍了每一块石头,连一条只够蚂蚁爬进爬出的缝隙都没有放过,却一无所获。最后,中军骑将士也将这里掘地三尺有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暗记和痕迹好像只是为了消失而消失,要么他们到了这里突然失去了反抗,又或者他们刻意隐去了自己的痕迹。

    李落眉头紧缩,若是他们故意,还不如猜测他们突然失去了反抗让人好受些,但是什么能叫冷冰和言心,还有皖衣几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丝毫戒备就失去反抗之力,这几乎不可能,当然如果是黑剑白刀亲临,也许做得到,李落自忖他没有这个本事,除非……李落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谁会是继承了渊雪传承的人?

    甬道渐行渐宽,刀砍斧劈的痕迹也越来越清晰,一个渐渐广阔,而且光怪陆离的地底世界一步一步展现在众人面前。

    不知道身在地底多深,以前年少时曾有擅水利督造的先生说起过岩石构造,自上而下,分以层级,不同的岁月留下来的石头都有不同,有的坚硬,有的却要稀疏一些,色泽形状以及走向都有差别,或多或少而已,国子监的先生凭借岩层可以粗略的判断地貌的历史,进而推断那些沉淀在不同岩层里的古物来自哪个朝代或是时期。此等为小术,用处不大,比起文治武功连末尾之技都算不上,很少有人专门去研究这些,他也是听讲水利和工程督造的时候与先生谈起过,多听了听,记住了些皮毛。至于如何分辨岁月痕迹,当日那位先生说过,有沉积、褶皱、背斜、向斜、侵入等等,它们各自有不同的特征和特性,至于先后和成型时日李落却也忘得一干二净,若是那先生得知,怕是也要长吁短叹不已。

    甬道自山间过,岁月的痕迹在山体岩石上留下了清晰可辨的印记,李落命军中将士挑亮整个暗道,自头顶而下,他仔细分辨岩层的形状,虽说没有当初国子监那位先生的本事,不过倒也叫他看出来这条甬道出现的端倪,只是这个结果却叫他大吃一惊。

    这条甬道虽说尚算平整,但也有被山体挤压之后的弯曲,而这个弯曲变形和甬道穿过的岩层如出一辙。李落原以为这条甬道是后来人开凿而成,但是等看过岩层变化之后才知道这条甬道出现的时间比沉积之后的岩层还要早,或者说至少也是相近岁月里的古物。如果国子监的先生没有说错的话,那么这条甬道穿透的岩层岁数当以千万年计。人生一世,百岁而已,在石头面前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这也是为何在天火秘境之中那名中年男子让他把字刻在石头上,比起人世间的传承记载,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字或许留存的时间更久。

    这条甬道开凿出来的时间不比岩层形成的时间晚,或许有人修缮,但至少说明了一处,自万千年前这条甬道被人修筑而成之日一直到现在有什么再从这条甬道出入,这个传承差不多和墙壁上的石头岁数一样久远,绝非中府大甘残商能比,也许还要追溯到天火渊雪相争的时候。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李落压下心头震惊,将心中猜测略有提及,只不过没有人在意他的推测。

第二千六百六十五章 歌声

    不是轻视,只是不觉得这有什么。比起消失不见得人,和不知道终点有没有危险的暗道,它的岁数着实无关紧要,便是存在了万万年那也不过还是一条甬道而已,较之那些还没有被发现的危险实在是不值得分心。

    李落见状也就没有再提了,生死之际,休得分心旁顾,这也在情理之中。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条甬道的年轮,也许是看过了天火秘境中的幻象,才叫他对岁月有了比以往更清晰的认识和敬畏。世间万物皆有生有死,有始有终,唯有岁月和时空一成不变,或者说也会变,只是因为寿命太长,才会让人觉得它们永恒不变。这条甬道,截取了一段岁月,与消逝的岁月融在了一起,留下痕迹,如果找到这段岁月的源头,兴许能找到天火和渊雪的起源。这也是李落隐隐察觉这段岁月的甬道会连通天火渊雪,让他莫名心动的由来。

    不过眼下还是找到失踪的冷冰诸人方为当务之急,至于这条甬道的来历且留等日后机缘吧。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前头探路的将士停了下来,侯西来回报,是相柳儿在等他。李落上前,相柳儿见他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一闪即逝,很快藏了起来,平静地寒暄一声,没多问断后之事,早有谷宸将始末详情告知。草海诸将固然惊叹于李落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应变之快,不过也有同样的疑虑,这条路一直往下,当真能柳暗花明又一村?可千万别是一条死路,外头虽然危险,九死一生,但毕竟还有一生,放手一搏,各安天命,总好过不明不白的死在地底之下。

    这种疑虑,就算是以相柳儿的威望也压制不了很久。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李落,李落却是全然不在乎,一副若是怀疑,大可原路返回,与地面上那些妖兽拼死一战的模样,让相柳儿这才积攒了些许重逢后的喜悦荡然无存。

    不过这样漫不经心地模样倒是叫草海将士无话可说,比起被咬死或者活活累死,至少眼下都还活着,而且伤亡还能承受。再者说了,大甘将士也都在地底之下,听说那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女人还是他的妻子,他应该不至于自寻死路,说有生机,也许真的能活着出去。

    一番议论,最后众将士还是决定再往前走走,且看前头有什么之后再做定夺。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李落在前军位置,相柳儿居中策应,她的心腹死士和钟离玺钱义断后。

    越往下走,不只是他一个人有这样的错觉,好似整个人都变小了,宛若蝼蚁,近十万之众在这地底越来越渺小,而地底之下这片黑暗变得越来越深邃,越来越广袤无垠。李落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身在了天火秘境中看到的模样,他们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路,用和那些天火族人一样的神态,穿梭在岁月时空里。时间似乎停了下来,又或者慢了下来,在一旁等着他们。这种感觉很诡异,细想会叫人毛骨悚然,但是每当要细想的时候,又会沉浸在这段岁月之中而不自知,仿佛这条甬道带着无穷无尽的魔力,在每个人耳旁细语呢喃。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落从这种玄之又玄的失神里醒了过来,许是醒的太急太快,心跳如擂鼓,险些从胸膛里跳了出来,虽醒,但神志却还有恍惚,较之那年在黑山大狱前没有杂色的黑,这种带着凄迷的暗更加让人沉溺而不自知。余光轻扫身边的将士,在他们脸上都浮现着一种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呆板的往前走着,却好像是提线木偶,被不知道哪里飘来的丝线捆着手脚,用一种诡异而又整齐的步伐向地底深处走去。

    李落想叫醒身边袍泽,话到嘴边,竟有一股困顿到了极致的气息压制着他的口鼻舌头,不叫他出声。魔音入耳,喃喃低语,劝说他睡吧,睡着之后,忧愁消解,世上再无烦心事,管他天火还是渊雪。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渐渐的,李落的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迷离之际,似乎甬道中多了数不尽的影子,从他们身边过,木然呆板,目不斜视,不知道他们是他们的过客,还是他们是他们的同行之人。

    手臂越来越重,灵台一点清明也如风中烛火,下一瞬就要熄灭。李落告诫自己不能睡,但是却止不住心念,好似这脑海深处还有另外一个影子,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险险要将整座心海填满。就在这时,手无力的垂了下去,不经意间碰到了晓梦刀,一股刺入骨髓的冷猛地从刀鞘上传了过来,让昏昏欲睡的他打了个寒颤,抖了一下。这一抖,让他的目光清明了三分,借着这短暂的清明,李落猛咬舌尖,一股钻心的痛楚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大口大口呼吸,前后不过几息光景,背心额头全是冷汗,整件衣裳已被汗水打湿,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起来的落汤鸡。

    李落忍着耳鸣,环目四顾,却发现身边诸人都是一般无二的表情,就连谷梁泪都着了道,俏脸泛红,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双目翦水,脉脉含情,倒叫他心跳一快,恨不得凑上去亲她一口。不过眼角瞥见跟在谷梁泪身后呆滞流着口水的风狸,忙忙压下心头旖旎,正事要紧,这登徒浪子的事还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说,被风狸撞见,免不了这小丫头片子又是一番添油加醋的胡说八道。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叫醒诸人,忽地童心一起,想起了冷冰那日离开弃名楼时吟唱的那首苍凉歌曲,随即提气,苍劲浑厚的歌声便在地底甬道中响了起来。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

    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

    往事,如烟云;

    犹记别离时;

    徒留雪中情……

    这首曲子他只听冷冰唱过一次。

第二千六百六十六章 地下的林海

    便也记住了,比起冷冰歌声里的苍茫孤寂,大漠白雪的风华绝代,他的歌声要逊色多了,说到底还是他不如冷冰纯粹,一把残渊,一壶浊酒,仗剑走天涯,四海之大,没有他一柄剑和一壶酒去不了的地方,这首歌叫冷冰唱出来,既是怀念,也是洒脱。

    与你情如白雪,不沾片尘;谣传常常是恶梦,不可心惊;看见雪花飘时,这里雪落更深。寒梅仍能傲雪,你更胜别人。谣言从来莫信任,真心早共印。我看见雪花飘时,以雪寄思念,在那里,是不是也有一样的雪,也有一个看雪的人,和你。

    李落不知道冷冰的残渊后还有什么,从初次和他在西域相逢,他从来都是一个模样,舍剑之外,这个天下似乎再没有值得他分心的事。后来,多了一个他,还有一个殷莫淮。可是他还是猜不透残渊背后的冷冰有什么样的故事,他从来不说,只是和他们熟了之后,才偶尔会流露出那么一丝的怅然和心痛。

    殷莫淮说过,冷冰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虽然他的故事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连李落也没有,只是偶尔有过一次,在他们二人酒憨之余,冷冰随口说过一句,有时候名动天下也是一种报平安的方式。他便知道,在冷冰的心里除了剑,也还有别的东西,也许是雪,也许是傲雪的寒梅。

    难怪冷冰总喜欢看他舞枪,名曰恨别离的枪。

    歌声振林樾,可惜地底没有树,也没有鸟,不过总算惊醒了身边的人。第一个醒来的是谷梁泪,她醒之后,先是一愣,然后飞快地看了李落一眼,见他似乎没有留意到自己发烫的脸颊,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呼吸一顿,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李落鼻口观心,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只不过谷梁泪一番小心翼翼的模样还是落在了冰心诀里,忍住好笑,但是歌声却断了一下,有了一瞬停顿。谷梁泪大窘,知道他听见了,伸手狠狠地掐了一下后腰。这一下铆足了劲,疼得李落直吸气。好在谷梁泪很快就把手缩了回去,倒不是心软,而是风狸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呆了一会,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还很不见外地咽了一口口水,不消说,兴许做梦梦到好吃的了,和房千千一样贪嘴。

    “哎,二公子,要不别唱了,再唱一会,该把地底下的牛鬼蛇神给勾上来了。”

    李落气结,这张嘴,牙尖嘴利,她倒是知道的清楚,怕是没别人受得了,打定了主意粘着谷梁泪寸步不离。

    身边将士三三两两地醒了过来,俱是一阵后怕,这条甬道着实古怪,竟然能不知不觉的让人深陷其中,似梦非梦,更像是心神被夺,变成傀儡的模样,不过就算是灵河和舒才人的傀儡术也做不到这么润物无声。

    李落收口,歌声却没有歇,不知道是谁接着唱了起来,歌声自然比不得教坊里那些歌姬的温婉回肠,但是却有别处听不到的潇洒和豪迈。

    风吹过塞北,沙海泪未干;

    自古出征几人归;

    万冢立边陲,千百年轮回;

    江山壮美,怎可破碎;

    铁流碾金沙,大漠浴星辉;

    皓月当空心儿醉;

    烽烟染须眉,瀚海壮军威;

    今朝风云看我辈;

    神剑在手,舍我其谁;

    黄沙漫天纷飞,云涛起风雷;

    丹心铁血映朝晖,凯歌伴我归;

    英雄逐梦终不悔,不负我年岁。

    这是一首塞外的歌,李落从军之前就已经听过,当年还在淳亲王府时,总听虎卫王石他们喝了酒没人的时候一起唱。后来到了军中,也有老卒带着新兵唱,有时候是大胜之后,有时候是佳节见不到亲人的时候,有时候是在战死弟兄的坟头前。

    还有一首将军令:

    苍空盼飞鸿;

    苍生等英雄;

    我们颠沛千年依然还在等候;

    失去了土地;

    失去了天空;

    自问不能失去什么;

    生命如长风风中谁在问我;

    想被记住的那个名字;

    相信什么你执着什么

    你就是什么……

    也许是调子太过悲壮,也不知道是中军骑的那个悍卒哼了一首小曲,瞬间便叫气氛活了起来。

    我的老家就住在这个屯;

    我是这个屯里土生土长的人;

    别看屯子不咋大呀,有山有水有树林……

    很快,将士们就哄笑一堂,轻松愉快,脚步也轻盈了许多。声音传到了甬道后方,相柳儿竖起耳朵听了听,皱了皱眉头,问道:“他们鬼哭狼嚎什么?”

    “回拨汗,是他们大甘军中些调子。”

    “哦,都唱些什么?”

    侯姓男子一阵汗颜,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好些歌词的意思大概是把塞外漠北的草海铁骑打得屁滚尿流,哭天喊地。当然了,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不过是大甘将士痴人说梦而已,但是就算打不过,过过嘴瘾也是极好的,但是若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知道相柳儿会怎么想。

    相柳儿冰雪聪明,转即明白过来,呵呵一笑,不予辩驳。刚才好像从混起来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很是起劲,用血璃的话说,该是皮又痒了。

    歌声将失神的一众将士都叫醒过来,热闹了好一会,也将甬道里的沉闷和死寂冲散了许多。

    前行百丈之后,忽听前方探路的将士传来一声惊呼,让众将士不由得心中一紧,李落加紧了脚步,赶上在前方探路的将士,只见这些将士一个个呆呆地看着前方,目光呆滞,长大了嘴巴,久久没有合上。风狸个子矮,站在虎背熊腰的中军骑将士身后什么都看不到,踮着脚尖蹦蹦跳跳,一边嘟囔着:“怎么了,怎么了,让我瞧瞧。”

    李落侧过身子,让了一道缝隙,风狸像一只油滑的小猫从他身旁挤了过去,定睛一看,吃惊地捂着嘴巴,发出一声呻吟:“我的妈呀……”

    不只是风狸,所有的将士都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景物。在众将士眼前出现了一片林海。

第二千六百六十七章 这是哪儿?

    是真的林海,长在地底的林海。

    林海起伏,依山傍水,极宽极广,左右不见边,深处不知头,头顶是极北的山脊,倒是能瞧见遥远的岩层,而那些岩层上不知道镶嵌了什么古怪的石头,一闪一闪散发着奇幻的光芒,给这片林海铺上了一层似幻似真的神秘色彩,极具仙气,仿佛置身九天之上。

    虽是地底,这林海却不暗。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神似极北旷野中的花草,只是色泽却迥然有异,竟都是外头的世界难得一见的颜色,似蓝更深,偶尔晃一晃,这些花草竟然都能发出美轮美奂的荧光。

    这是一个繁花盛开的季节,美丽的树木安静地生长在湖边,赏心悦目,怡然自得。

    五彩斑斓的水,动静皆宜,映衬着各色的树木,与头顶一闪一闪的另一种不同于世间的星辰交相呼应。

    蓝山红树,美景应接不暇,连飘起的叶子都有一瞬璀璨而炫目的色泽在闪耀。

    奇峰屹立入苍穹,五彩色泽汇聚成一层奇异的云雾般丝带,缭绕在仙峰,风过叶动,喧喧而响。

    目光及处,有白练自峰顶而下,山峰叠翠觊云天,万丈银流下深渊,水雾袅袅,此刻却当真是一副银河落九天的景色。

    三千奇峰,八百秀水,以峰称奇、以谷显幽、以林见秀,那些莫可名,见其形却不知来历记载的植被,无时无刻惊叹着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将士。一花一草,都有一种奇幻的韵味,仿佛每一株,不论大小高矮都是活着,在嬉笑,在交谈,在互诉衷肠,用轻轻抖动的枝条叶片,明暗交替的颜色,沁人心脾的气味,一切看得见,或者看不见听不到的方式在彼此交流,仿佛这些花草是不同于这群不速之客的另一种智慧生物,山如斯,水也如斯。偶尔有一两株离暗道出口近些的花草矮树扭着身子看了看李落诸人,便也不在意的转过头去,没有好奇,没有惊惧,有一种让李落嫉妒的司空见惯的淡然。

    广袤无边,奇幻秀丽,这是怎样的一个地底世界!

    如果这片林海在地面之上,兴许只会让众人叹为观止,惊讶不已,但是如果放在地底,那就是另外一种感触。就好像一棵随风轻摆的绿草,如果生在江南,不管它的身姿是多么婀娜多姿,也只是叫人欣喜一下,但如果这株青草长在漠北的白盐海,那是多么的瑰丽迷醉,价值连城。

    这片地底林海便是如此,更遑论它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散发的奇异光芒。仿佛有一道道光影,从一边掠往另一边,又从另外一边再荡回来,每一次都像是林海的呼吸,悠长而绵延,赋予了它万千年间不为外人所知的生命。

    也许,山外那些林子也活着,不过是被日月星辰的光芒遮盖了,而让李落这样的凡夫俗子看不清它们的细语呢喃。

    很大,莫说是身边不足万余的牧天狼将士和铁甲精骑,再加上身后的草海铁骑,进了这片林子,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千山一叶。

    应峰低声说道:“会不会他们进了这片林子?”他们是说冷冰诸人,进没进去李落不得而知,但是这片林海隐藏的秘密必然与他们的失踪有关,十有**所有的玄机都在这片林海中找得到答案。而他此际思索的是这片林子,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身后有人走来,李落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惊呼声,不比目瞪口呆的中军骑将士好到哪里去。相柳儿皱着眉头,方才的惊艳神色已经敛去,如今换成了凝重和思索,也许她能凭借女人的直觉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危险。

    “这是哪里?”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侧目看了她一眼,平声问道:“他们没说?”

    相柳儿轻哼一声,语气带着些许不屑:“他们如果事事都知道,也就用不着再来找我。”

    李落哑然一笑,到底是名动天下的蒙厥拨汗,骨子里的傲气却也没有被所谓上古传承消磨掉一丝一毫。归藏不知,连山呢?那个相貌平常的女子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李落很不客气地打量了几眼,微微叹了一口气,迷茫和困惑竟也不比自己少多少。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都在犹豫,而身后漠北天南的将士齐齐看着两人,等着他们作出决断。同行北上亦有些门阀高手,江湖豪侠,只是此刻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眼前这片美丽的仿佛是假的一样的林海,平静安逸,却不知道其中暗藏了多少看不见的危险,先前那些失踪的人,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如果地底有太阳,这片林海会是什么模样?”谷梁泪忽然轻声说道,眼睛闪闪发亮,像头顶熠熠生辉的星星。语音落罢,李落和相柳儿皆是一怔,不约而同地看着谷梁泪,眼中既有震惊,也有敬佩,还多了一道不易觉察的嫉妒。

    谷梁泪俏脸微红,却没有回避,抿嘴微微一笑。相柳儿轻轻撇了撇嘴,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看了他的这位夫人,不只是只有传闻中的武艺高强和眼前所见的美若天仙,心性聪慧,的确不是等闲之辈。

    就像是在闹市之中,一个人若是瞎子,走在路上便有危险,兴许会被嬉笑奔跑的孩童撞到,也许会被头顶掉下来的瓦片割伤,或者干脆一脚踩空摔进沟渠里;如果聋了也是一样,走着走着,没准会被从身后来的马车撞倒,被杂耍的飞到箭矢刺伤,诸般种种,都是在五感之中剥夺了其中之一或是其中之二所遭遇的危险,但是这些危险在常人眼中却算不得什么。瞎了的人看得见了,聋了的人听得见了,身外集市还是原来的集市,并无分别,而那些危险却已消失不见。

    谷梁泪一语惊醒梦中人,没有见过的,没有听过的。

第二千六百六十八章 又是一个梦

    就像闹市里的聋子和瞎子,担忧害怕,但是闹市就是闹市,它没有因为一个人瞎了聋子变得和善,也没有因为一个人恢复了目力耳力而变得危险,它就像眼前这片林海,原来是什么,现在还是什么,唯一的差别只是要进去林子里的人是瞎子还是聋子,或者是一个普通人。

    林子要进,但不急于一时。又是暴雨,又是鏖战,还有一条深邃悠长的甬道,将士都已经疲惫不堪,李落和相柳儿随即传林各部将士在林海边安营扎寨,不知道将要遇到什么危险困难,如今能做的就是养精蓄锐。

    地底不会冷,反而有些闷热,以地为被不假,不过头顶没有以天为幕,略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刮风下雨,席地而眠也没什么相干。

    很快将士就安札好了营帐,草海将士一如往昔,乱糟糟随意布置,而中军骑将士布好的营帐却井然有序,这一幕落在相柳儿眼里着实叫她眼热不已,不过也只能徒呼奈何。若想改变草海将士的习惯,非三五年之功就能见效,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羁。

    受伤的处置伤口,轻伤重伤皆有照应,营地忙乱了一阵,渐渐安静下来,一众将士再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之后也都平静下来,偶尔还会惊叹这片林海的奇幻,但也不至于迷失心神。

    李落诸人也赶紧调息休息,自来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没多久李落就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谷梁泪陪在他身边,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她一时也睡不着,便看着李落恬静的面庞,目不转睛,嘴角挂着淡淡的温柔,好叫人羡慕,就连风狸都止不住的一阵嘀咕,不知道在心里诅咒了李落多少回。

    又是一个梦,而且还是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李落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且还能让自己惊讶一下,最近这段日子做得梦几乎赶得上前半生所有的梦了。

    梦里有一条会发光的河,他就在河里,河水从身边缓缓流淌过去,暖洋洋的,像三月的春风,大小刚刚好,还带着点温润的湿气。河里有鱼,颜色奇怪,模样也是奇怪,有的眼珠子还长在头顶,有的长在脸前,和人似的。从他身边过的时候,这些鱼都会看他一眼,平平静静,不咸不淡,叫他很是惊讶,不过更为吃惊的是他好像从这些鱼的眼睛里看到了许许多多品目极其多的情绪,这种情绪,他只在人的眼睛里看见过。

    难道这些鱼都是人变的?人死之后,魂归地府,都会变成一条鱼?若是这么说,那条胖头鱼十有**是章泽柳,还有那条油滑至极,但是贼眉鼠眼,但是却很秀气的鱼一定是风狸,错不了。还有那条,啧啧,真漂亮……可是为何她不瞧我一眼?这叫他很沮丧。

    忽然,他想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试着扭头去看自己的模样,可是目光好像被定住了,只能看见眼前这一片,鱼从他身后而来,又越过他而去,别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也许自己也是一条鱼。他想了想,安慰自己这是一场梦,梦里的事何必当真,便也由着梦,只是从错身而过的鱼眼睛里试图分辨出自己的倒影。

    不知道游了多久,或者说被河水簇拥着飘了多久,尽头是一片迷雾,不如迷雾雪原那么浓,但是却比那里更空寂,似乎什么都没有,似乎什么又都有。不知道还要飘多久,也不知道还要飘多远,虽说不用花费力气,但是这么枯燥无聊也的确很让人,或者一条鱼疲倦,不知道在梦里睡着会是什么感觉。他试了试,很快就骂了一句,忘记了,鱼没有眼皮。

    过了很久,也许很短,那河底有了别的景象,好像是一堆篝火,烧得正旺,火势熊熊,离得很远也能感受到一阵热浪。篝火的旁边好像是……人?他们围坐在一旁,一会起来,一会坐下,好像在说什么,又好像是载歌载舞,只看得见,却听不到。他想试着离那堆篝火近些,看得仔细点,不过只是徒劳无功,依旧不紧不慢地随波逐流。

    慢慢地靠近了篝火,终于能看得更清楚,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除了那些篝火和那些人之外还有别的,比如说架在篝火上的一排排架子,还有架子上穿着的鱼,拼命的扭动着身体,却被牢牢固定在架子上,不能游走,任凭自己的皮肉在火焰下变得金黄,变得酥脆,变得香飘四溢。

    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焦急从他心底窜了出来,比篝火的火焰还要凶猛,但是却另有一股更加蛊惑的心思要他靠得再近点,去看一看篝火边那些人的模样,那些人的穿着,和那些人尚在蠕动着的嘴角,也许能从唇间分辨出一两个他听得懂的字。

    无妨,只是梦而已,就算被抓住了也没什么要紧,也算能尝一尝被火烤的滋味,日后吃烤肉的时候多一点敬畏之心。想到这里,他便释然了,慢条斯理地撞了过去。篝火边的那些人还没有开始大快朵颐,多半是因为烤的鱼还不够,有人站了起来,伸手往空中一抓,就有一条鱼落在手里,可比他在月影湖钓鱼容易得多。他啧啧称奇,这些人果真是在水底生活?还是说这条河是从空中流过?不管了,这会自己只是一条鱼,一条等着被烤熟的鱼,何苦装一条有深沉思想的鱼呢。

    他想着,离那个人,还有那只手越来越近,近得他都快要闭上眼睛了。被人攥住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力,他只是觉得被什么撞了或者推了一下,急忙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还在河里,而那个人的手里多了两条鱼,一条贼兮兮却很机灵,还有一条漂亮至极的鱼。他愣了一下,忽然猛烈地挣扎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缘由,从来没有过的急迫焚烧着心,忽然他好像明白了当一条鱼被放在火上烤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第二千六百六十九章 噩梦

    他翻腾着,咆哮着,努力想要打破束缚着的这一切。一次次徒劳无功,一次次屡败屡战,像一个轮回,一次次从河中飘过,一次次被篝火吸引,一次次有鱼从他身边被抓走,什么都没变,只有身边的鱼渐渐少了,稀疏了,渐渐只剩下他。

    河里的光暗淡了,映衬着远处的迷雾愈发浩瀚。无数次,他离那堆篝火近得不能再近,都能闻到木柴上传过来的烟熏味道,那些人的脸,那些人的言谈举止,那些人的喜怒哀乐,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次他都记住了,每一次也都还是会忘,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记住过一件事,但是现在忘记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第一次,他憎恨自己是一条鱼。当那只手伸向这河里的最后一条鱼的时候,他开始呐喊,欣喜、快乐、甜蜜都没有给他力量,在梦里,最后给他力量的是仇恨。

    波澜不惊的河水颤抖起来,摩擦着他的皮肤,感受到了和之前不一样的气息。禁锢松动了,他能动了,虽然能动的不多,但是随着恨意越来越浓,河水越来越沸腾,他能动的越来越多,眼前那层蒙在他和篝火前那群人之间的结界也跟着晃动起来。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河水开始咆哮,而不是他无声在心底的呼喊,混乱给了他力量,不再是一条困在水里的鱼,似乎变成了一条能翻江倒海的龙。河水越汹涌,他的力气就越大,而恨意越浓的时候,那些浪头就越高,冲撞那层结界的力道也越大,晃动得越来越快,好像下一瞬就要裂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篝火边的那些人抬起了头,看着头顶河水里那条翻江倒海的鱼或者龙,看不清表情,不过从他们的动作上来看,他们好像没有太多的惊讶,有的只是点好奇。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这条河里的水都被他卷上了空中,直至九霄云外,然后,一丝停顿,他带着这条腾空而跃的水龙从九天之外狠狠地砸向那层结界。

    结界,破了!

    他的心力一泄,整条“鱼”变得疲倦不堪,比半个月没合眼还要累。接着,便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喊着什么,摇晃着他,差点让他吐了出来。渐渐的,视线开始清晰,看清了悬在自己头顶的那张焦急的脸,愣了一会,耳边才传来一阵阵话语声,他想了想,还好,这些话听得懂。

    “你醒了!做噩梦了?”谷梁泪急切地说道。

    噩梦?李落动了动手脚,一股钻心的酸疼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挣扎着刚要起身,谷梁泪急忙一把揽住他,将他扶了起来。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心情平静了很多,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几分力气。

    “我怎么了?”一开口,声音吓了他一跳,涩哑,干瘪,仿佛一棵半年没有见雨水的树。

    “你做噩梦了,不停地抽搐,怎么叫你都不醒,还出了很多汗。”谷梁泪一脸担忧,擦着他额头的冷汗,忧心忡忡地说着。

    李落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会,似是缓了缓神,歉然一笑:“吓到你了吧,我不是故意……哎,我也不知怎么,这些日子总是做梦。”

    谷梁泪轻轻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神色放缓了几分,柔声说道:“没事就好。”

    李落看着营帐之外,想了想,忽然问道:“我睡着的时候可有说什么呓语吗?”

    “没有。”谷梁泪斩钉截铁地答道。许是没料到她回答的这么肯定,李落有些惊诧,摸了摸鼻尖,“真的没有?”谷梁泪微微垂下目光,好像回忆了一会,低声说道,“有吧,断断续续的,听不明白。”

    李落展颜一笑,应了一声,倒也没有再多问了,长长吸了一口气,手脚恢复了几分力气,刚要起身,就见帐帘一动,风狸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他醒来先是一笑,马上又换上一副冷漠的样子,冷声冷气地说:“二公子,有人找你。”

    李落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风狸,怎么看她都和那条古灵精怪的鱼很像,极像,连挡在自己眼前,被那只手抓走的时候,神情都一模一样,先是一笑,转而就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一觉醒来,她们都还在,真好。

    风狸本来没觉得如何,只是被他这么直勾勾地一看,止不住背心一阵发凉。要说这背心凉吧,脸皮却有些烫,越来越烫,忍不住尖叫道:“你想干嘛!”

    这声尖叫吓了李落和谷梁泪一跳,李落哭笑不得,急忙回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呸,这话听来就不像是好人说的。

    风狸退了两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义正词严地说:“二公子,我可说好了,我只卖艺,不卖身,你想找通房的丫头,去找甘琦,她肯定乐意。”

    李落一脸震惊,半晌无语,谷梁泪也是无奈,嗔怒责备道:“风狸,不许胡说。”

    李落猛地甩了甩脑袋,方才那点重逢的喜悦早就烟消云散,还是别和她多说话,再多说几句,兴许不用等那些人把他架在火上烤,自己会先一步吐血而亡。

    “谁找我?”

    风狸往外一努嘴,哼了一声:“喏,除了她还有谁,二公子,不是我说你,你可得把持住,千万不能被迷惑,色字头上一把刀,越好看的女人就越危险……”

    “风狸。”李落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咦,怎么了?嫌我烦?哎呀,忠言逆耳……”

    “不是嫌你烦。”

    “那是什么?”风狸歪着头,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的,背后都是不安好心。

    “等回了弃名楼,我就找人家把你嫁出去!”说完,李落朗笑一声,大步出了营帐,背后传来风狸的一声怒吼还有谷梁泪的劝阻,“我不嫁!”

    相柳儿一愣,看着走过来的李落,愕然问道:“谁不嫁?”

    “没事,和拙荆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开了句玩笑。”

第二千六百七十章 入林海

    相柳儿深深看了他一眼,微微垂下眼睑,淡淡说道:“会否打扰你了?”

    “不会,倒是拨汗没有休息么?”

    相柳儿嗯了一声,也不知她是休息了还是没休息,正要开口,外头传来钱义的声音:“大将军。”

    “进来。”

    钱义挑开帐帘,见相柳儿也在,微微有些惊讶,躬身一礼,平声说道:“拨汗也在。”

    “嗯。”

    “什么事?”

    “回大将军话,末将带人探了探这片林子。”

    “如何?”

    “这片林子有些怪。”

    李落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这片林子当然怪了,不过钱义说怪,自然不是因为这片林海的颜色和呼吸,定然是有更怪的地方。

    “末将带人进去了一趟,没走太深,这片林子里有很多瓜果,末将试了试,没有毒,很多都能吃,甘甜馥香,不过……”

    “不过什么?”

    “末将仔细查看过,这片林子中地上不见落果,也没有落叶,很干净。”

    “干净?”李落的眉头皱了起来,瓜熟蒂落,叶枯归根,这么大一片林子,无论如何不该与干净有关,除非……

    “末将怀疑这片林子中有东西。”钱义压低声音道。

    “什么东西?”相柳儿追问道。

    “不知道。”钱义眉头紧缩,斟酌片刻,沉声回道,“末将踏入林中之后,总觉得有什么在看着我们,只是这林子密得很,枝叶遮挡,没有发现。”

    “有足迹吗?”

    “暂时没有发现。”

    李落沉吟少顷,颔首应道:“传令将士小心提防,此地神秘莫测,有古怪也是情理当中。”说完微微一顿,“命诸将前去中军帐议事。”

    “末将遵令。”等钱义出了营帐,相柳儿便问道,“你要进去?”

    “不管这片林子里有什么古怪,都需得进去一趟,他们还没找到。”

    相柳儿没有再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当心,便回去草海营中。

    诸将齐聚中军帐,商议过罢,中军骑已经进去过几次,虽说进去的不算太深,但进出的确没遇到什么危险,只有钱义隐隐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再加上地面之上没有落果,猜测此地有一种活物,也许是人,也许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动物将这些果子都摘食干净,无论如何,都得小心,就算这片林海的尽头没有别的出口,那也要尽快找到失踪的那些人,才要定夺是原路返回还是穿过林海。李落倒是觉得这片林子里应该有别的出口,血璃应当不会故意骗他,既然要他进来,自然不会只是为了叫他看看地底的风景。

    大甘和草海将士兵合一处,李落探路,相柳儿坐镇守营,众人倒也踏实,不管怎么说,在鹿野那伽以南再要找出能胜得过他们的人着实不多了。

    这一次除了军中将士,天火白袍难得齐齐跟着李落进了这片林海。林中树木枝繁叶茂,没有路,到处都长满了奇花异草,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好似走在厚厚的毯子上。而且更为惊奇的是但凡将士落脚的草木皆会发出一阵光晕,色彩斑斓,再抬起脚的时候,这些光晕又会消失不见,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一行数百人小心翼翼地走在林子里,四处打量有没有痕迹。头顶奇树华盖遮天,看不见洞顶的星辰,走着走着,便觉连来时的路也分辨不清,一时不查就会迷失在这片林海当中,这片林子比起十万大山里满目苍翠还要复杂深邃。

    李落俯身看着脚边一株吐着花蕊的红色花朵,花蕊有七根,轻轻摆动着,每一次的摆动,都会有一缕很淡很淡的光渗出来,好像是在呼吸一样。李落凑近仔细查看,兴许是被他的鼻息打扰,那花朵羞涩地合了起来,将花蕊包裹,宛如一个含羞带臊的少女。

    李落吐了一口气,将手压在地面上,微微用力,沿着手掌的边缘有一圈淡紫色的光圈,松手,那光就又消失了,再看时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留下。他脸色微变,转头看向来时的路,疾声传令道:“去看看我们进来的路上留下的痕迹还在不在。”

    钟离玺领命,带着几名将士飞快地赶了过去,少时回转,脸色不甚好看,低声说道:“大将军,都没了。”

    一旁谷宸脸色一变,连忙问道:“都没了?这怎么可能!那些砍在树上的痕迹呢?”

    钟离玺看了谷宸一眼,沉声回道:“十丈之内,清晰可见,五十丈远近的,痕迹已经淡了许多,百丈之外,踪迹全无,就好像……就好像……”钟离玺嘶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好像这些树木花草都是活物,且能自愈,对么?”李落接言说道。

    “对!就和大将军说得一样,这些花草都能自愈,而且速度很快。”

    倪青看着身边的倪白,“你抽我一巴掌。”

    “干嘛!?”

    “我瞧瞧是不是在做梦。”

    倪白瞪了他一眼,没理睬。风狸伸出手朝着倪青挥了挥,雀跃说道:“要不我来?”

    倪青眼皮一跳,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就不劳烦风狸姑娘了。”

    李落长身而起,望着林中深处,想透过这些枝叶看到林子深处的景象,不过只是徒劳而已。在这里,最多看见眼前这数丈远近的景致,再远些,就都被挡在了树枝树叶背后,曲径通幽,峰回路转,在这里比比皆是。

    “大将军,你说冷公子他们会不会进了林子,所以才没有痕迹留下来?”钱义问了一声,问完便知失言,挠头苦笑,他们的痕迹从甬道之中就已经断了,早在来这片林子之前。众人都看着李落,是进是退,唯他马首是瞻。

    “如果还要深入林海,就得想另外一种留下痕迹的办法。”谷梁泪轻声说道。

    “王妃可有妙计?”中军骑诸将恭声问道。诸将这般恭敬,倒叫谷梁泪有些紧张了,每次她都让营中将士莫要见外。

第二千六百七十一章 结绳探路

    随意些就好,只是这些将士见了她比见了李落还要恭敬三分,很是叫她不自在。

    “如果留在树干和地上的痕迹很快会消失,那是不是可以换一个更古老的法子。”

    李落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结绳?”

    “嗯,除了结绳,还可以在我们走过的路上留下石碓指路,如果痕迹依然会消失,那么在这片林子里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别人在。”

    倪白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四下张望,让谷梁泪这么一说,让他看每一片叶子后面都好像藏着一双不怀好意地眼睛,正在窥视着他们。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众将士都觉谷梁泪说得有道理,随即结绳留痕,继续往深处去。这片林海虽然诡异,不过众人惊讶多过害怕,毕竟林子外还有近十万精兵悍将,这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而且坐镇大营的还是相柳儿。

    林子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致密,景色没有一处相同,不过若想记住这些不一样的景色却是徒劳,实在是变幻太过多端,这些用言语都无法描绘的景致和色彩,想要一一凭借脑力记住实在是痴人说梦,若是这林子里有人,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分辨方位。

    李落浅尝辄止,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大约能记住百丈远近的方位景色,再走远些便记不住了。瞧着左右前后似乎都是来时的路,不过细微处却全然不同,眼下就只能依靠谷梁泪的结绳之法。

    这个法子果然有用,一行众人走了数百丈,有将士回去瞧了瞧,标记都还在,这叫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最坏的结果,若是这些结绳和堆石都不见了,至少也能证实此间密林当中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危险的确会有,不过此行探路皆是高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不过这地方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林子虽深,也不时见鹿,除了花花草草还是花花草草,照理说该是有些静寂,不过走在林子里却一点也不觉沉寂,身边这些花草树木好似都是活着的,和人相较,不过是少了一双眼睛,一只鼻子和一张嘴巴而已。走着走着,要是旁边有一株火树银花开口说话,似乎也用不着太过惊讶。

    不迷路只是个开头,接下来去哪里?找什么?李落一无所知。他搜刮了记忆中听过的故事,读过的书卷,从来没有描述这样一处地方,比起太虚幻境和天火秘境,这里更让他吃惊,比起那些可望不可及的神仙手段,触手可及更让人震撼。

    只能先走一走,看看运气好坏,老天爷若是指望不上,兴许土地城隍显灵,能让他们撞上什么。

    时间在这里没有流逝快慢的感觉,光影不变,明暗不变,只有腹中饥饿提醒诸将大约过去了几个时辰。这种计时的办法很粗糙,只能略略有个大概,由此来判断深入林海的远近。而这种计时在地底的精准程度大打折扣,不见阳光,也许饿得快,也许饿得慢,因人而异,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等回去的时候,和营中计时器具相较,结果十有**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除了远近,还有方位,在地底没有山河星辰指引,唯一可用的是司南,不过在入林之前,钱义已经试过了,那根勺子滴溜溜转个不停,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方位。这倒也不稀奇,术营中有精于此道的将士说过,世间有些地方存着古怪,会叫司南紊乱,但凡是这种地方必有异象,例如鸟飞不出,人进迷失,四季同日等等,虽说李落不知道眼前这片林海算什么,但若不将它归于异象,好像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能发光,还能自愈的树,天下只此一处,别无分号。

    能用上的东西不多,除了手里的刀和剑,最有用处的似乎是运气。李落的运气向来不怎么样,但是他的赌运不差,每每赌命,都能逢凶化吉,也是个本事。只是在这片林子里想赌命都没人理会,唯一的好处就是的确不少了吃的,树上的,藤蔓上的,低矮灌木,草本的枝叶边随处可见色泽鲜艳的果子,香气扑鼻,引人垂涎三尺。在外头,越是颜色鲜艳的东西越不能碰,蘑菇是这样,蛇是这样,女人还是这样,但是在这里不一样,最不起眼的颜色也比山外最乍眼的颜色还要炫目耀眼,试了无毒,众将士便各自摘了几个填饱肚子。入口甘甜香脆,比起皇宫里的贡果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也不是谁都爱吃,草海有几个将士几乎是捏着鼻子咽下去的,比起这些香脆的瓜果,还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来得舒畅。

    这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肉。

    吃了些瓜果,李落命将士们暂且歇息片刻,这般没头没脑地走也不是办法。

    钱义拂开一片叶子,那叶子闪了一下光,众人见怪不怪,“大将军,咱们这么找也不是办法啊,这林子太大,要走出去那得猴年马月。”

    “废话,大将军能不知道,你有办法?”倪青和钱义都是最早追随李落的心腹将领,彼此说话也不客气。钱义挠了挠头,“不如咱们绕过去。”

    “绕过去,嘿。”倪青垫着脚张望了一眼,“没个十年八载怕是绕不过去。”

    “没试过怎么知道!”

    “不用试,我有眼睛,还有脑子。”

    钱义脸一黑,怒道:“你骂我没脑子!”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倪青有恃无恐,当着李落的面,给钱义吃十个豹子胆也不敢翻脸。

    李落含笑不语,倒是谷梁泪轻声劝道:“好啦,你们别吵了。”话音刚落,两人便即收口,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让谷梁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片林海广袤无垠,绕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若想绕过去,就算不用十年八载,也不是容易的事,而且我们此行并非只是为了穿过这片林海。

第二千六百七十二章 会转身的树

    我总有一种感觉,如果不能解开这片林海的秘密,也许我们就找不到他们。”

    倪青深以为然,钱义黑脸一红,嚅嗫着没吭声。李落朗笑一声,“好了,走了好几个时辰了,你们都歇一歇,养精蓄锐,眼下虽是风平浪静,不过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谁也说不好,小心些。”

    众将领命,各自戒备。李落看着散开的大甘草海诸将陷入沉思,兵法中有以不变应万变的说法,久在行伍,他自然知晓其中的道理,眼前这片林海仿佛就是一个精通兵法的对手,任凭他们闯入自己的领地却无动于衷,不变,就没有破绽,没有破绽,就没有破局的机会,不知虚实,他也不想用一些过激的手段,诸如用火器打草惊蛇之类,或是火攻,万一惹出点厉害的角色,到时候悔之晚矣。

    这片林海让他想起了成天花圃,那个缤纷多彩的繁花世界也是如此,白日里美得不像话,但是一到晚间,那些数不清的异兽毒虫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亮出毒牙,吞噬成天花圃中的一切。这片林海会否也有黑夜白日,而这些会不会也藏着数之不尽的域外妖魔,静候天黑。

    没有半点头绪,他善于随机应变,也擅长造势应势,可是眼前这片林海竟然让他一筹莫张,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破局,难道真的只能用他最不想用的手段?

    李落轻轻抚摸着身边一株奇树,枝干倒是和山外的树木差不多,不过叶子却有七彩,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光晕划过之后,叶子也会跟着飘动,仿佛在枝头缠绕着一道彩虹。

    不知是错觉还是当真如此,李落总觉得树干上传来一阵阵细微地抽动,宛如活人的心跳,再要仔细分辨时却又不见了踪影。

    少顷之后,诸将皆恢复如初,这些瓜果除了饱腹,好像还有提气养神之效,若在山外,必是天材地宝,不过在这里却唾手可得。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就依着山外密林的行军之法,先找到水源,水为万物之源,地底也不例外,找到水源之后再寻找进出林海的路径。众将士整点行囊,准备动身。倪白背好干粮兵刃,见旁人还在收拾,百无聊赖,看着脚边有一株兰花状的异草,开了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花,花瓣有三瓣,中间的花蕊只有一枚,根部纤细,中间略微粗些,最顶处垂着两根细丝,散发着柔和的荧光,一荡一荡,像极了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窈窕舞女,怡然自得地跳舞。他也是好奇,方才怎么没留意到有这么一株好看的花朵,凑近看了看,越看越觉得那花蕊犹如活人,像个花仙子,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这一摸不要紧,就见那花蕊顿了一下,然后花瓣猛地缩了起来,活脱脱就是个被地痞无赖调戏的小姑娘。倪白目瞪口呆,学着李落的样子摸了摸鼻尖,讪讪一笑,左右瞧瞧没人看见,正要起身,忽然异变突起,这株兰花生生从他眼前缩回了地面之下,地面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仿佛这里本就没有过一般。

    倪白愣了愣神,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难怪此间林海景致多变,饶是这些精兵悍卒都记不住路,原来如此!这片林子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刚走过的花草蓝树,也许就在他们不经意间缩回地面以下,而另一株又钻了出来,肆意招展,扰乱了众人的视线和记忆。

    “大将军……”倪白呼了一声,话还没有说完,脚下大地传来一阵急颤,宛若地龙翻身,无数叶片纷纷抖动,树身上不知道积了多少载的灰尘泥土簌簌而落。

    这一颤,好叫一众将士心惊肉跳,似乎这片林海在这一刹那间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翻了一个身,打了声哈欠。众将屏息静气,这还是自入林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惊变。

    数息之后,林子除了方才那一颤并无别的动静,侯西来回头看了倪白一眼,没好气地问道:“你干嘛了?”

    倪白有苦难言,总不能说自己调戏了一朵兰花,小声嘟囔着说道:“没干嘛啊,就碰了一朵花,然后它就缩回地下了。”

    缩回地下?李落一怔,看着四周植被,惊愕问道:“你说它们自己缩回地面之下?”

    “是啊,大将军,我就只碰了一下,没干别的。”倪白一脸委屈地说。

    有几将笑嘻嘻地说:“定是你长的太丑,吓到花花草草了。”

    这只是一句玩笑,没人当真。李落几人都露出思索神色,如果这些花草能缩回地下,那么几乎可以断定入林路上沿途的景色都已变化,倘若那些结绳的草木也缩回地面之下,那留下的痕迹很快也都会消失不见,地上没有落叶和熟透的瓜果也便说得通了。可是花草还好,这些火树银花也要缩回地下实属不易,动静理该不小,为何没有听到异响。

    原本还打算再深入林海,寻找当初在甬道出口看见的河流,眼下看来还需得从长计议,若不然进得去出不来,就算找到河流湖泊,找不到回去的路,总不能此生就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吧。

    李落传令,命众将回转,待回营之后与相柳儿和草海诸将商议之后再做打算。诸将也知轻重,皆都小心翼翼起来,不敢再碰身边的草木。

    刚走了两步,忽地林中传来一声咯吱,声音不算大,但是很清晰。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四下打量,看这声咯吱从哪里来。不过声响之后,林子里并无异常,仿佛那声咯吱是众人的幻觉。但是一个人幻听也就罢了,总不会这数百之众都幻听。风狸揉了揉眼睛,望着林中一角,小声说道:“二小姐,我好像眼花了。”

    “嗯?”

    “那棵树我记得刚才好像是背对着我们的,这会转过来了。”

    谷梁泪顺着风狸的目光看了过去,是一株老树,枝干遒劲粗壮,略有扭曲歪斜。

第二千六百七十三章 活着的树

    想必是还没有长成的时候被其他藤蔓束缚过,在树干上留下了丑陋的痕迹,不过看上去又是一种岁月的沉淀,充斥着一股另类的韵味。

    这样的树在这片林海之中多的不计其数,粗的有,细的也有,眼前这一株算不得最高,也算不得最古老,若是在山外,也许能让人多看几眼,不过在这里就不起眼得很。

    这棵树会转身?谷梁泪瞥了风狸一眼,虽然话没有说出口,但是眼睛里的怀疑业已表露无疑。风狸嘟着嘴,小声说道:“真的,我刚才真看到它……就是那个疤痕,明明是冲着那边,可是二小姐你看,这会正对着我们呢。”风狸咽了一口唾沫,神经兮兮地说,“想不想眼睛,独眼,那些鬼怪小说里不都说成了精的山魅会长出人的样子,兴许就是这个。”

    谷梁泪看了看,倒是真有几分像一只眼睛,不过这样的疤痕在一株老树上并不出奇,只要有闲心,到处都能找得到。也许是雷击,也许是不堪重负,被藤蔓压断了,又或许是被林中野兽踩断的,都有可能。当然了,地底之下应该不会有雷击,不过从头顶掉下来一块石头砸在树干上留下这枚伤痕也不无可能。

    “这世上哪有什么精怪,觉得它像一只眼睛,它就是一只眼睛,先入为主,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呢。”谷梁泪温柔说道。风狸歪了歪头,也觉得谷梁泪说得对,甩了甩秀气的小脑袋,轻哼一声,冲着树干上那个像眼睛一样的伤痕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模样儿着实娇憨可爱。谷梁泪忍俊不禁,轻笑摇头,瞧着她这般模样,日后返回卓城,李落想把她嫁出去的心思恐怕是要落空了。

    谷梁泪不以为意,转身就要离开,忽然衣襟一紧,回头望去,只见风狸的一张脸仿佛见了鬼一样,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眶里泪珠儿打转,颤声带着哭腔,“二小姐,它,它,它……”

    “怎么了?”谷梁泪微微一惊,反握住风狸的手,从她的手上清晰感触到风狸正在发抖。

    “它冲我做了个鬼脸!”

    “什么!?”谷梁泪俏脸一变,如果说第一眼风狸会看错,但是第二眼不可能还看错,也不可能故意吓唬自己。在红尘宫,风狸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她,别看当着李落的面牙尖嘴利,奚落起自家小姐夫君来头头是道,一点面子都不给。但是若叫谷梁泪脸一沉,她马上就比猫儿还乖巧,不知道风狸为什么这么怕一向温柔的谷梁泪,或许也真如一只猫儿,害怕有一天谷梁泪不要她了。

    谷梁泪双目微微一收,目含冷电,聚精会神看着这棵树和树干上的伤痕,慢慢走了过去。谷梁泪的异状引起了众将士的注意,众人齐齐看着她,只见她步步生莲,似缓实疾,一眨眼人已在树下。她仰着头望着树干,等了片刻,就见她踮着脚尖,抬起胳膊,露出葱白一样的皓腕,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处伤痕。伤痕一动不动,既没有转身,也没有做出什么鬼脸,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谷梁泪也不急着下决断,探出手掌摸了摸,比起从远处看树干上的粗糙沟壑,用手摸起来竟然要细腻得多,虽说也能感受到坑坑洼洼起伏不定的树皮或是别的痕迹,但不怎么扎手,还有几丝温润。

    这种粗中带细的触感好叫谷梁泪惊讶,她定睛看了看,心中一动,试着用食指挑着那处凸起,然后玉手点将的内劲缓缓注入树身。如果在山外,只怕她这样要被人笑话的,江湖上的确有霸道强横的外门功夫,也有阴柔暗劲的内家绝学,能用来伤人,自然也能用来砍树,君不见当年有位江湖前辈习练一种内家拳法,击于树,树皮没有丝毫破损,但不超过三天,这棵树必然会干枯叶落,不久就会枯死,听起来很厉害,只要打得中的话。不过谷梁泪的玉手点将不同,这门绝学之所以能凌驾于大甘江湖奇功绝艺榜上几乎所有的高深武艺,最厉害的是它能破劲,凡力所及,玉手点将无所不破,这就有些骇人,但凡是个活物,能有力道的,不管是不是江湖高手,还是一只老鼠,能蹦跶的,就没有玉手点将破不了的。但是树是个例外,树不动,就没有力,没有力,玉手点将就会无物可破。

    李落眼皮一跳,想起以前谷梁泪曾经向他说起过,红尘宫的密卷中记载,留下玉手点将的那位前辈曾经说过世上万物皆有力,可借,可破,可引,大到日月星辰,小到一粒尘土,都有力贯其身,只是有些不为世人所知,不知,便不可借,不可破,不可引,如此而已。

    这说法真假暂且不说,不过倘若真有人能修炼至世间万物无所不可借的境界,恐怕都是肉身成圣,得道飞升的神仙了。莫非谷梁泪已经修炼到了这般地步?李落有些狐疑,他摸了摸鼻尖,心里还有一丝激动,一人得道,鸡犬……

    谷梁泪也觉得自己施展玉手点将有些可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也许是自己所学的奇功绝艺之中最擅长玉手点将吧。谷梁泪失笑,轻轻摇了摇头,正要把手收回来。忽然,一缕晦涩,细微,但是真切存在的力道从树身上传来回来,和这股力道一同传过来的,还有一份愤怒和羞恼的情绪。

    愤怒,羞恼?关一棵树什么事?谷梁泪有些错愕,几乎是在那股情绪传过来的一刹那,她的脑海中即刻就推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这棵树是活的,这个活,不是枝繁叶茂的活,而是一呼一吸的活,会喝水,会吃饭,或许还会吃人的活。只是这个结论有些太过匪夷所思,让她犹豫了一下,就在她转身刚要向李落和风狸说话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的脸全变了。

第二千六百七十四章 小心藤蔓

    非但是他二人,此间所有的将士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目瞪口呆,惊恐而迷惑地看着自己身后。

    谷梁泪一震,从手上传来的力道变大了,那股情绪也跟着浓烈起来,愤怒和羞恼之后,好像多了一点点的……恨!谷梁泪回头,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和树一样的人,或者长得像人的树,反正就是那般言语描述不出来的模样,仿佛要从地上站起来。风狸没有看错,它的确会转身,不单会做鬼脸,而且还会做出像眼下这般择人欲噬的杀气腾腾的脸。

    所有人都有一瞬失神,唯独李落没有,倒不是他心如磐石,处变不惊,而是这样树和人不分的怪物他已经见识过了,镇族遗民的树化卦知就这个模样,当真比较,镇族的树化卦知更像是一件模仿未成的残次品,远不如眼前这一个。

    李落心中一动,莫非镇族遗民就是受到这片林海的启发,才有了树化卦知这样惊世骇俗的创造?这些容后在想,他的刀要更快,一根从树冠上垂下来的藤蔓,势如恶风,在这些不人不鬼的丑陋树人眼里多半没有美丑的分别,所以这一扫,倘若落实了,李落暗暗盘算,就算不断几根肋骨,少说也会皮开肉绽。

    晓梦刀来的很及时,也是这棵树的动作并不快,远不如苗刀迅捷。藤蔓被一刀两断,从空中掉落下来,就砸在谷梁泪身边不远处,吓了她一跳,俏脸一白,再是一红,小声问道,“我是不是闯祸了。”

    李落朗笑一声,摇摇头:“有了变化,固然危险,但也有了破局的机会,这是好事。”说罢,他提气喝道,“大家小心,虽说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是有一棵就有第二棵,这些怪物动作虽说不快,但密林之中很难分辨,小心为上。”

    众将齐声领命,结阵戒备。那棵老树断了一只“手”,似有吃痛,树身扭动起来,一时半刻倒没有再袭击树下诸人。李落将谷梁泪挡在身后,慢慢向外退走。不过进来容易,再想出去可就难了,方才还算平整的地面随着扭动的老树也跟着颤动起来,细微,绵延不绝,好似这脚下藏着无数怪蛇,与这株老树呼应,也开始活了,在地下游动起来。

    诸将微微失色,早就料到这片林子有古怪,之前也有人猜测这些树木看上去好像和人一样宛若活物,不过只是猜测,到底没觉着它们当真能活过来,只是眼下这些树,这片林海都仿佛要活过来。

    在李落读过的山野异志小说里有的是成精的老树花草,作恶多端的有,附庸风雅的有,谱写佳话的也有,但是有一处却是相似,那就是这些成精之物无论好恶,终是都能化成人形,何曾听闻有像眼前这般,好似这些树并非成了精,而单单只是活了过来罢了。这种活法,比成精更骇人。

    脚下没有一块平稳之地,起起伏伏,时而鼓起,时而下陷,像是踩在洪流之中,众将一时东倒西歪,脸色惶急。林中这种混乱的动荡没有持续太久,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看见那些原本安静宁和铺满花草的地面上裂出了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口子,无数条散发着土腥味的丑陋根茎从地底钻了出来,在空处微微一顿,虽说没有眼睛,但却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众将士所在之地,蠕动着缠绕过来。

    这番景象,像极了当年贯南大营逢年过节后军将士屠宰牲畜时候的模样,数不尽的肠子绕在一起,不住的流动,做熟的时候是另有一番滋味,但是看着的时候却着实让人恶心。这些自地底而来的根茎藤蔓便是这般模样,表皮不甚粗糙,想是被什么剥皮了一样,露出里头发白的颜色,看上去颇为光滑。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岂料那些剥了皮的根茎上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黏液,丝丝落落,深些的颜色有些像血,莫名让人一阵心寒。

    好在这些树就算活过来,也没有变成会腾云驾雾,手段诡异多变的精怪之属,虽是渗人,动静却不算很快,远不如将士灵巧,就是看一眼就能让人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李落脸色微变,虽说他劝解谷梁泪有了变化才有破局的机会,实则他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这些变化到底是吉还是凶,只能随机应变,伺机解开这片林海的秘密。

    “结阵,退出去,小心这些藤蔓。”

    众将士刀剑出鞘,将逼近的藤蔓根茎挑开或是斩断,不慌不忙地往外退走,还好,挂在树梢上的绳子还在,找得到回去的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些从地面之下,还有林间的树木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好似方才只是热身,此刻这片林子也要睁开眼睛,仔细打量打量闯入其中的不速之客。

    正在众将士心有疑虑之际,一名草海将士边退边走,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诸物,却忘了身后。在他身后,从半空倒垂着一根藤蔓,就在方才这密林乱象纷呈的时候,这根藤蔓一动未动,静静地悬在半空。就当那名草海将士背靠藤蔓的一刹那,那根藤蔓突然扭动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草海将士捆了起来,向高处掉了上去。将士大恐,高叫一声,身子已被藤蔓拽上半空,双手被绑在身后,用不上力道,只有一双腿无力地挣扎着,便似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谷宸怒吼一声,猛地跨步而去,只是眼看着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这时,谷梁泪腾身而起,双腿微屈,猛地踹向身边李落。李落一怔,心思电转,横刀在手,拖住谷梁泪双脚,用力往上一推,沉喝一声:“接着!”

    晓梦刀后发先至,奔向半空。谷梁泪掠空而过,比谷宸更快一步跃上枝头,一只手接住李落丢来的晓梦刀,身子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转,刀光一闪,藤蔓应声而断。

第二千六百七十五章 一滴血

    分明有一声细微地吱吱声响了一下,剩下的半根极快地缩回了树冠之上。

    谷梁泪用脚勾着剩下的半根藤蔓,轻飘飘将这名草海将士放在地上。谷宸顾不得惊讶她的轻功身法,几步冲到那名草海将士身前,低头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寒气。那名草海将士双目紧闭,脸色赤红,仿佛要烧着了一样,不过短短几息光景,竟然已是昏迷不醒。

    有将士扯开捆绑在他身上的藤蔓,很紧,用刀隔断才勉强从这名草海将士身上取下来。忽地,有将士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诸人定睛望去,只见那根藤蔓尚算细滑的枝干上长出了无数细小宛如毛发一般的东西,像是才刚生不久的根,而这些根,透过草海将士的铠甲,刺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这片林子非但是活的,而且还是一座吃人的山林,难怪如此的绚丽夺目。

    李落双目收紧,心头一沉,看着这根藤蔓的模样,他便想起了当年在北府林山县深山之中,流云栈被柘木合图暗算,险些被人当成祭品血祭了那朵古怪的石头花,当初也是这般,无数吸血的发毛扎根进了身子里,望之生寒。

    “这地方,不能留吧。”谷宸僵硬地看着李落,露出一丝苦笑。

    留?留下来等死么!风狸白了一眼这个空有一副皮囊,但是没脑子的草海将领,就这转眼的工夫,林子里能动的枝干藤蔓更多了,再等下去,四面楚歌,想走都走不了。

    一滴血,从负伤的草海将士身上滴落,不偏不倚掉在一株半尺高,开着明黄色花朵的野花瓣上。花瓣很滑,血滴没有停留,一直滑落到了花朵最底部,花蕊抽出来的地方。花蕊细细小小,毛茸茸的,一共有十余根,原本只是挤在一起,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彼此依偎着,和和睦睦。就当那滴血落下的瞬间,那些花蕊仿佛疯了一般朝着血滴扑了过去,所谓恶狗扑食也不过如此。争抢之际,竟然还有花蕊对身边别的花蕊下毒手,没有嘴,没有手脚,那些毛茸茸的细小绒毛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刀子,狠辣绝情地刺进了离自己最近的同伴身体之中,很难想象一个眨眼之前这还是一朵人畜无害的花!

    最后,只剩下一根花蕊,原本的明黄色荡然无存,此际那滴鲜血已经被它吞食了进去,整个花茎染成了血红的颜色,虽然很小,不过半寸而已,但是却让周遭众将遍体生寒。

    这滴血从草海将士身上滴落到被最后这根花蕊吞噬一空,前后不过十几个弹指而已,却让一众将士生出一种旁观虎斗的感觉,寥寥几根花蕊,单薄,稀疏,不想竟然能爆发出一股在战场上也不多见的惨烈和狠绝,两军相争,你死我活,莫不过如此。

    李落额头上满是细汗,战场厮杀他见得多了,此间众人里除了谷梁泪和风狸,其他人都是在沙场摸爬滚打,死里求生的。说起战场,从古到今不管是文人墨客还是史记丹青,都留下了数不尽的绝唱诗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更喜欢一首古词:万马不嘶,一声寒角,令行柳营。见秋原如掌,枪刀突出,星驰铁骑,阵势纵横。人在油幢,戎韬总制,羽扇从容裘带轻。君知否,是山西将种,曾系诗盟。

    龙蛇纸上飞腾。看落笔四筵风雨惊。便尘沙出塞,封侯万里,印金如斗,未惬平生。拂拭腰间,吹毛剑在,不斩楼兰心不平。归来晚,听随军鼓吹,已带边声。

    那些诗词里,都是醉里挑灯看剑的豪气,或有梦回吹角连营的怅然。所谓战,记得的,见过的,旌旗猎猎,战鼓雷鸣,虎狼之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那些诗句和史记中是何等的荡气回肠,阴谋阳谋,尔虞我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让无数人在梦里魂牵梦绕,久久不能平息。从军的日子久了,李落便也知道战争远不如书上写的那么磅礴,那么有让人气血上涌的英雄气概,当然这样的场景也是有的,但是除却这些,还有枯燥,还有日复一日一伍将士守着哨所看尽边关的春夏秋冬,很多熟悉,他们熟悉的并非是自家营里的将军,而是对面城楼里的敌兵。

    仗,其实不打也挺好,军功少了点,但好赖能活着回去。李落一直记得卓城城南小巷子里的那碗面,那个老伯的儿子守过边塞哨所,也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他有没有活着回去,如果回去了,也许现在的他能静得下心来,守着他父亲操劳了一辈子的面摊。

    自那之后,李落知道一个人能守住的东西其实不多,而战场上也不都是书卷里记载的那些悲壮激荡,只是在文字下,一间小小哨所,三五个卒子,夜以继日的守边,写下来总归没有什么人愿意看。

    但是眼前这一朵小小的花,竟然撕碎了所有李落看过的辞藻粉饰,战,不管名分,不论对错,不说得失,其实到了最后就只剩下生和死,杀光对手的最后一个人,不管名分是什么,谁对谁错,得道还是失道,便是胜了,就像那根最后剩下的花蕊。

    “带上他,马上离开这里。”李落沉声喝道。谷宸也不多说,将那名草海将士扛在肩上,疾步往原路退去。

    藤蔓和树动得都不快,林海之中虽然危险,眼下看来似乎不怎么致命,但是他们都忘了一件事。淡淡的血腥味从那名草海将士身上飘了出去,还有几滴随着谷宸进退被抖落到地上,一息之后,无数枝条藤蔓仿佛疯了一般,从四面八方挤了过来,前后左右,头顶还有脚下,当真应了一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李落挥舞着晓梦刀,将袭来的枝条斩落,此刻苦了谷梁泪。

第二千六百七十六章 轻笑声

    风狸还随身带了一把匕首,谷梁泪却是空着手进来的,枝条横飞,单凭一双肉掌,虽能叫这些枝条藤蔓难以近身,但是总归还是会被叶子细条碰到,不多时,便连发丝上也粘了几朵鲜艳的树叶,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李落无暇欣赏谷梁泪的绝美容颜,这些枝条藤蔓源源不绝,如果整座林子都活了过来,那可就是十面埋伏,就算能杀出一条血路,只怕还不到出去就得力竭而亡。

    “大将军,发响箭吗?”钱义大声叫道。进来之前中军骑诸将随身带了火箭,其中有专门用以传讯位置和境况的火箭,如果林外将士知道他们身处险境,援手相救,说不定就能解围。

    李落略作沉吟,摇了摇头:“此处离营地怕是不近,就算发了响箭,一时半刻他们也进不来。”

    “可是,现在……”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缝隙越来越小的树梢,眉头微蹙,提气喝道:“上枝头!”说罢,晓梦刀一扫,将身边数丈之内的枝条藤蔓悉数迫开,身如投林燕,飞身跃上枝头,环目四顾,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今这响箭已无需再发,相柳儿定能瞧见林海之中的异变。眼前的林海,如潮生潮落,浪起浪息,原本的静谧荡然无存,唯余汹涌波涛,在这地底之下横行无忌。站在树梢,看着左右翻腾的树木,如天旋地转,和身在怒海狂涛之中没有分别,李落和琮馥去往东海观星会时曾经遇到过风暴,在那般天地伟力面前,人渺小的简直不值一提,眼前就是如此,较之当初,树海当中还多了要人命的藤条。

    一行诸人皆攀上枝头,有两个将士手脚慢了些,被下方数不清的藤条瞬间吞噬,连一声惨叫都未曾来得及传出来。诸将心中发凉,幸亏先一步上了树梢,再过片刻,恐怕会被这些枝条藤蔓活活困死在这里。但是到了枝头也不一定就安全,那些藤蔓枝条终究还是会攀上树梢,只是解了一时之危而已,并非永绝后患。

    脚下树木左摇右晃,众将立足不稳,皆都脸色发白地紧紧握住手边树枝,万一不小心掉下去,这刚刚尸骨无存的两名将士就是前车之鉴。

    草木果然皆可为兵,初识这个词的时候,只当它是疑神疑鬼,没想到当真有一天会遇上。李落嘴角发苦,看着身下地动山摇的密林,一入林中,必将被这些枝条藤蔓围攻,左右密不透风,就算能杀出一条血路,恐怕能活着回去的也没有几个。若是能飞就好了,李落压下心头杂念,无论如何,总不能坐以待毙。

    李落朝着左侧看了一眼,眼神凝重,朗声说道:“危在旦夕,有劳几位出手相助。”左侧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此行随李落进来的天火白袍,李落走,他们走,李落停,他们也停,如今攀上树梢,他们也跟了上来,一言不发,不过就算是谷梁泪也在发梢粘了几片树叶,而这些天火白袍身上却一尘不染,在五彩缤纷的林海之中这一身白色也极为炫目,甚至盖过了那些艳丽的颜色。

    谷梁泪很内疚,若非是她,也许现在这些花草树木还在沉睡。谷宸看见谷梁泪脸上的惶急,豪气笑道:“王妃,你别自责,迟早而已,现在被咱们撞破总比再进去深些要好,现在闯一闯,多少还能活几个,再走一会,等死算了。”

    李落也看着谷梁泪,微微一笑:“没人会怪你,行军在外,将为首责,倘若出了事就要找替罪羊,这将领也活不久,不要乱想,一会跟紧我。”说完之后李落也不再多言,点了十余人的姓名,除了中军骑也有草海的将士,谷宸赫然在列,皆是此行诸人里身手最好的人。被叫了名字的将士也明白李落要做什么,皆无二话,稍作收拾,齐齐看着他,只待他一声令下,便随他蹚出一条血路出来。

    李落仔细看着脚下暗流涌动的密林,花瓣飞舞,各色的树叶如被惊起的蝴蝶,在林间四散飘舞,有一种破碎的迷醉,同样也是危机四伏。没有翅膀,终究不能飞出去,脚踩在实地的一刹那,就掉入了四面楚歌之中,就连脚下也要时时提防会不会有藤条钻出来。

    如果这些树梢间有一条路就好了,李落微微一叹,收回杂念,从树梢上绕开树下凶险返回林海之外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林海密集,这些树看似茂密,不过若想连成一条路也不容易,运气好些说不定能走远,运气若是不好,陷入绝境更难脱身,倒还不如一开始就将力气全部用在破局上来得机会更大些。

    不能再等了,脚下已经有无数藤蔓和枝条沿着树干游了上来,形如一条条毒蛇巨蟒。李落提气长啸一声,正欲跃下树梢,忽然耳旁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不大,却差点将他惊落树下。

    这笑声,他听过,就在古城之中。

    李落一滞,啸声随即停顿,猛地抬头看着一处树梢,这一次他听清了笑声传来的方向。那是一株五丈之外的树冠,树冠不大,叶子正面是红色,背面是紫色,随着林海晃动,树叶不停翻飞,整个树冠都像披上绫罗绸缎,多看几眼,便被这紫红颜色刺得眼睛发酸。

    众将见状,急忙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棵树冠虽是耀眼,但在林海之中倒也不算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吸引了他的心神,对迫在眉睫的危险视若无睹,而只看着一棵也随着林海摇摆不定的树。

    倪白刚要出言相询,倪青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别让大将军分心,大将军自有安排。”

    倪白呜呜几声,无奈地看了一眼脚下,甩开倪青的手,发狠砍着离树梢越来越近的藤蔓。这些藤蔓大多数都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也有少数和刚才那根一样倒垂在林间,仿佛是冬眠了一般。

第二千六百七十七章 神秘少年

    没有醒来之前没有半点异常,一旦醒来,却就要吃人肉喝人血。万幸这些树冠上鲜少有吃人的藤蔓枝条,留了众人残喘几息的光景。少顷之后,李落收回了目光,这笑声神秘莫测,也许和在古城之中一样,自己只是听到了一个万千年前的笑声,而这一声,或许只是树枝碰撞发出的声音,只不过是听来像笑声罢了。笑声传来的方向,他没有看到任何能发出笑声的人或是别的什么,倘若树也会发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晓梦横敲,扫开几片枝叶,结绳的痕迹已经看不见了,好在谷梁泪还记得来时的方向,如今只能盼着林子里的藤蔓有数,如果无穷无尽,说不得只好破釜沉舟,用上不得已的手段。“中军骑,备好火器,倘若林密无路,就用火器炸开一条通道。”“遵令。”诸将齐喝。李落一摆晓梦刀,指着身前方向,朗喝一声:“冲……!”这个冲字只说了一半,便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就在他吐字之前,分明另有一个声音叫了他一声,“喂!”李落抬头,惊讶看着方才被他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的树冠,枝叶被一只手分开,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郎,几乎是赤身**地蹲坐在树杈上,歪着头看着他。见他瞧向自己,那个少年郎摆了摆手,看那意思,是让他们跟着他走么?看见这个少年郎的不只是他一人,左右十余人都看见了,风狸小脸一红,呸了一声,扭头看着别处,臊的俏脸通红。谷梁泪倒还好些,不过也是不忍直视,只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李落。李落没有动,诸将也不曾轻举妄动,百只眼睛齐齐盯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郎。少年郎见众人没有动静,有些焦急,挥舞着手臂,口中咿咿呀呀,说了些众人不甚其解的话语。“大将军,怎么办?”钱义看了一眼脚下躁狂起来的密林,神色略紧,言外之意,若是不跟这个神秘少年郎走,需得现在就动身,等的时间越久,闯出去的机会就越渺茫。李落深深看了少年郎一眼,回头环视诸人,轻轻一笑:“赌一把?”原本草木皆兵的林海险境带给众将士的负担在这一笑之下竟然消解了许多,男儿在世,多有几场豪赌,一掷千金,都不如赌命来得刺激。有将士笑了起来:“买定离手,钱货两讫,概不赊账啊。”李落展演一笑,也不再废话,向那少年郎拱手一礼,字正腔圆地说道:“有劳带路!”少年郎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不过看着李落模样也知道眼前这些人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咧开嘴笑了笑,一招手,身子像个灵巧的猴子,一闪,就消失在树冠之中。李落吃了一惊,不曾想这个神秘人的身法如此迅捷,几乎可以媲美楚影儿,急忙跟了上去。眼见有了生路,中军骑将士还好,李落身在阵中,前后有序,进退之间并无慌乱,但是这些草海将士却没有这样的规矩,以往在草海行军,也都是令箭所指之处,皆是骑兵攻伐之地,一旦到了战场,不论对错,不管要杀的人是谁,只要令箭腾空,令之所指,哪怕是亲爹亲娘也照杀不误。这种行军作战的法子相柳儿曾经向李落提到过,较之大甘骑兵的令传三军,草海骑兵则更快,更能将骑兵攻杀的优势发挥到极限。当然,也不是全无风险,相柳儿就说过如果战场上有人能瞒天过海,用一支假的令箭迷惑草海将士视线,如果这支箭射在她身上,所有草海将士都会把箭射向她,哪怕她是蒙厥拨汗,哪怕已经有将士认出她的样子,也不会改变万箭穿心的结局。李落听了很是诧异,不过在听完相柳儿解释之后便也释然,当年传下来这个规矩的那位草海大汗,就是将手中箭射向了刚刚为他诞下儿子的妻子可敦,当那女人满心欢喜地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站在营帐外等候自己大王的时候,她决计没有想到对面离她越来越近的人会先射出那支箭,然后就是漫天箭雨。恐怕到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据说在那天,所有没有射出弓箭的人都被那位大汗处死了。规矩一旦立起来,就很难改。草海笑话天南没用的繁文缛节多,大甘笑话漠北草海都是蛮子,谁说都有道理,不过却避免不了大甘和草海将士彼此行事之风大相径庭,就在李落喝令之后,大甘将士还没有动,这些草海将士就沿着树梢上但凡能落脚的枝干宛若狼群觅食一般紧跟着少年郎扑了出去。若是往常,这也并无不妥,李落和中军骑将士业已司空见惯,一瞬间也没谁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在草海,一军将领更多的时候是图腾一般的存在,就算是相柳儿,要在草海做到像李落于牧天狼这般令行禁止也实属不易。但是眼前纷乱的情形让李落有一丝失神,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没等想明白,十几个惨叫声几乎同时响了起来。李落神色一变,大喝一声:“退回来,跟着他!”话音未落,人已电闪而出,一同出手的还有谷梁泪。半息之后,谷宸和其余将士也醒过神来,连忙出手相救,但是救回来的只有不到五人,其余将士已经被这片林海吞噬。无数藤蔓枝条仿佛毒虫的触手,将活人紧紧包裹起来,几个眨眼就结成了茧,形如虫卵,倒挂在一棵棵大树下。血腥味更浓了,这片林海也变得更加沸腾,山摇地动,直比水珠落入滚烫的热油还要激烈惊人。不是所有的树都能落脚,有些吃人,有些不吃人,有些或许眼下还不吃人,等整片林海都活过来之后就不好说了。少年郎绕了回来,一脸焦急地比划着什么,这一次不用众人猜测,都能读懂他的话,读不懂的下场就在眼前,不怕死是一回事,送死是另外一回事。

第二千六百七十八章 困林之危

    “你和风狸跟着他先走,其余将士跟在身后,谷将军,你坐镇其中,我来断后。”李落当机立断,不再迟疑,传令众将士沿着少年郎脚下的路离开这里。“大将军……”“走!”钱义几人神色一暗,也知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重重一点头,簇拥着百般不舍的谷梁泪急掠而去。神秘的少年郎见状脸色松了松,大声叮嘱了几句,左右不过是千万小心,大约知道旁人听也听不懂,索性不说话,分辨了分辨,脚下用力一踏,借着枝条的力道荡了起来,倏忽间没入林中。谷梁泪几人不敢怠慢,凝神跟上。一众草海将士被谷宸收拢起来,紧随前人而去。李落和天火白袍断后,前头众人走得小心,倒也不快,他尚有余暇查看四周动静,心中不免有些侥幸,方才没有闯进林中,若不然瞧着林子里那些天翻地覆的景象,能活着走出这片林海,除了武功,还需得有运气才行,缺一不可。树梢虽也有危险,但比起树下凶险不可同日而语,偶有袭来的藤蔓枝条,都被晓梦刀斩断,至于身边这些天火白袍,犹如闲庭信步,大约这些藤条也知道欺软怕硬,余光盘算过,若是一共袭来十根藤蔓枝条,最多只有一两根会不开眼的试图缠绕天火白袍,而后被他们随手扯断,竟连兵器都没有用上,果真如游玩踏青一般。众将士彼此照应,除了一开始死伤者甚众外,这一路却还好,除了有两将分心绕上树冠的藤蔓攻击,失足掉下了树之外,其余众将士除了几个受伤之外,大多都是全身而退。只是这样一来,他们是真的迷失在了这片林海之中,站在树梢头,已然分辨不出安营扎寨的方向。眼下急也没有用,李落索性便自沉下心来,欲图分辨这些可供落脚的枝干和那些吃人的树有什么不同,只是看了半天,徒劳花了眼却一无所获。一行百余人穿梭在林间,从一棵树上跃到另一棵树上,这些树,除了叶子色泽迥异之外,形状大小,乃至脉络和山外并无不同,那些粗壮的树干上也长满了苔藓,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除此之外,还会发出亮光。随着众将士前行,一道明暗闪烁的光线在林子里串了起来,很是有趣,倘若不算树下那些喧闹着追在众人身后的藤条。除了藤蔓枝条,也要小心那些开得极艳的花,色泽越鲜艳,似乎便越凶险,若是遇到颜色极为醒目的花朵,那名少年郎也会远远绕开,不惜多走几棵树的路。众人在树上奔行了很久,就算走得惯山路,到底不是猿猴,片刻之后一个个都灰头土脸,身上和发梢都挂着叶子,还有被枝条割出来的伤口,很是狼狈。不过比起送命和搏命,狼狈些也算不得什么。走了很久,环目四顾,已是林海深处,前后左右没有一处眼熟,看着这片美的不像话的林子,众将心中却都按捺不住的悸动,仿佛身在敌兵将士重重包围之下,小心与否也没多少相干,只不过是看这些沉睡的林木会不会醒来罢了。万幸的是到了这里,林中渐渐平息了下来,再没有躁狂嗜血的气息,风眼之外,也还安宁。少年郎停了下来,依附在一枝高高的树干上,眺望打量,好像是在找路。在他们看来几乎无法分辨的林海,在少年郎眼中,自然都有不同。众人松了一口气,散落坐在树梢,彼此眼中都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林子看来是平静了,不过没有人下去,比起舒坦的地面,到底还是树梢上安全些。李落跃到少年身边,颔首示谢,问了一声:“我们要去哪里?”少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遥指林中一处,那是一座小山,有一道彩带从山头直挂而下,在山底隐约可见粼粼波光,该是一座湖泊,是少年要带他们去的地方。那里是哪里?李落不禁一阵苦笑,林海如此之大,一眼看不到边,异变之前总算还能分辨众人进来时的甬道出口,而现在早就消失在地底幽暗的墨色之中,就连头顶的古怪星辰也看不见了,到底还是因为林子这些异光,衬得林子外的界域愈发模糊。几将围了过来,听李落说起要去那条瀑布之下,几人都有疑虑,一来没想到这片林海当中竟然有人生活在这里,二来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是另外一个陷阱都不好说。倪青使了个眼色,冲少年努了努嘴,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将人擒下来,严刑逼供的意思。虽说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但意动者不在少数,而且彼此心照不宣,不分草海大甘,倒是整齐如一得很。李落轻轻在身后摆了摆手,少年并未设防,周身都是破绽,他自信如果出手,有九成把握可以擒住此人,不过眼下还不是过河拆桥的时候,这才刚刚解了困林之危,扭头就对付自己的救命恩人,说出来确实丢人了些,再者虽说脚下林子看似安稳,但是会不会也像方才一样忽然发狂攻击也未可知,除了少年,李落暗自思忖,自己的确分辨不得那株树可以落脚,那株又是不可以,说不得还要借助少年的援手才能活着离开这片林子。还有,少年是谁?为何会住在这里?这片林海之中除了他还有没有别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这片林海通往何处?所有的秘密都在他身上。言行逼供也许他会说,也许他不会说,不到万不得已,李落暂且不想做出这等再无转圜余地的事。少年还在看着远方,一点也没留意身后几人流转的眼神,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已经从阶下囚的边缘打了一个转,回头看了看诸人,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笑容很无邪,竟然有些耀眼,一时间众将皆有愧色,眼神游走不定,难怪这地底林海的头上有星辰却没有太阳,少年一笑,暖如朝阳。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0411/ 第一时间欣赏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作者:水刃山所写的《少年大将军》为转载作品,少年大将军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少年大将军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少年大将军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少年大将军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