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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六百九十四章 冷飕飕的风

    说不好老天爷觉得自己半生过得太苦,便叫谷梁泪陪在自己身边,这些日子,足够了。

    还有溯雪,秋吉,漱沉鱼,勉勉强强算上壤驷宝音吧,老天爷总归待自己不薄。对了,去找找洛儿,她早来了,若是还没投胎,自己该能遇上她,当年答应她的事自己做到了,不过等自己告诉她的时候,多半她一定不会太开心。洛儿说过,她只想李落少皱些眉头,每天都开开心心就好,哪怕没出息呢。

    呵,你家公子,怎能会没出息,若叫你脸上无光,岂不是丢脸得很。

    无尽渊外,湖边村落。

    老妪拄着拐杖,眯着眼睛看着戒备森严的那处地方。一个长身玉立的女人安静站在身后,看着远方。

    过了许久,老妪开口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什么也没做,只是等着。”

    “等?”老妪笑了笑,“他们不会等。”

    “婆婆,我们要怎么做?”

    “等。”

    “等?”女人有些不解。

    “嗯,等。”老妪淡淡说道,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等,实在是让她生不如死,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等得她想死,突然眼前就有一个机会,却还要等!如何能不叫她心浮气躁,但又不得不等,她怕逼得太紧会惹祸,那双手,别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碰不得,急不得,要有耐心。其实她有些后悔,如果知道谷梁泪这么着紧那个年轻人,就不该将他关进无尽渊,抓住他,用他来换那双手,她一定不会犹豫的。

    “婆婆,你真的要打开无尽渊?”

    “自然要开。”

    “可是……”

    “这些事无需你操心,这些日子你和孩子们安抚好他们就好,别的事我自有打算。”

    “是。”女人应了一声,轻轻离开。

    无尽渊开与不开已经没什么干系了,坠入无尽渊的,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再出来,如果她知道无尽渊里有什么,也许一开始就会和自己同归于尽。老妪脸上浮现出惬意的笑容,不过还是要早做打算,她没骗人,七个红光日之后的确可以重启无尽渊,仅此而已。

    泾渭分明的村落,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不过那些男人却好似没有半点察觉,依旧不停忙碌,也会送果子吃食给联军将士。只不过自那天之后,再送来的东西他们连碰都没碰。难道要不吃不喝等无尽渊重开的时候,老妪自然不信,在避开眼睛的地方,他们一定在谋划着什么。不担心,不担心,这是她的林子,没有她的授意,他们出不去,要么死,要么沉沦迷失。

    嬉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倪青听着,脸色铁青,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怒喝道:“王妃,让属下带些人去把那些卑鄙小人都砍了,若非因为他们,大将军又怎会被人暗算,良心让狗吃了!”

    “我也去!”霄木河也是怒不可遏,这些笑声在他耳中格外的讽刺。

    “坐下!”钱义喝了一声,“听王妃的,别自乱阵脚。”

    “可是就这么枯等什么都不做吗?”

    “大将军生死未卜,不可因小失大。”

    “这道理我懂,可是这劳什子的红光日之后,他们会放大将军出来吗?依我看,那个老东西就没安好心。”

    “如果有好心我们也不敢领受。”谷梁泪淡淡说了一句,回头看着钱义,“有什么发现?”

    “回王妃,他们根本就不防备我们,村子里和我们刚来的时候没什么分别,我们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没人拦,没人理。”钱义气馁说道。

    “这是算准了我们不敢拿他的命冒险。”谷梁泪歉然说道,“怪我。”

    “王妃你别这么说,不是谁都和大将军一样,会,会骗人,就像上次。”钱义小心观察着谷梁泪的表情,小心翼翼说了一句。谷梁泪不置可否,钱义说的上次就是鹿野那伽山腹中那一次,很多人都猜测李落是算准了那些人的软肋,才会以命赌命。不过她知道的,他并没有算准什么,赌就是赌,九成胜算也会有输的时候,更何况他的胜算少的可怜。

    人与人当然不同,她不爱赌,甚或是讨厌赌,更别说赌注是他的命。筹码不多,但并非没有,这里少了几个人,也许是从来不说话的缘故,诸将并未留意天火白袍已经不在这里。

    有风?

    还是冷飕飕的凉风?

    李落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莫非失心疯了?这地方怎会有风,还转着圈绕着自己吹。

    伸手在不见五指的眼前摸了摸,空无一物,不过手指倒是又感觉到了这股寒气,阴气森森。都说地底有鬼风,能把魂魄吹散,忘了前世今生,不过在这之前不该给自己来碗汤喝么?不知道这汤里加不加得葱花。

    脸上一凉,李落伸手一摸,有些黏,不由自主用舌头舔了舔,有点子腥味,很呛。呸了一口,连着吐了好几口唾沫才把这股子腥味吐出去。一仰头,却见脑门顶上挂着两站灯笼,一闪一闪,猩红,竟还有点灵气。李落忍不住嘿了一声,这阴曹地府的灯笼都成了精,活灵活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活物。

    接着该是接引使者出面了吧,牛头马面,狱卒名阿傍,牛头人手,两脚牛蹄,力壮排山,持钢铁钗,也说不准是修罗小鬼,不过怎么说自己在阳世也算有头有脸,照理说这死后的排场理该不小,在一众鬼魂里怎么说也算个人物,呃,鬼物。不过也说不准,兴许自己杀人太多,大小一战,少的百人千人,多的万人惨死沙场,每逢战事,约莫阎王老爷忙得焦头烂额,这些小鬼也都得跑断了腿,指不定怎么恨自个,铆足了劲等着自己死后变着花样折磨出气呐。

    自作孽不可活,到了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吧。

    “出来吧。”

    灯笼闪了闪,好像是在考虑他的提议,不过若他一叫就现身,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身份。

第二千六百九十五章 又见大蛇

    怎么说也是吃皇粮的鬼差,岂是让来就来,让走就走。

    见灯笼没动静,李落哑然失笑,忽地童心一起,猛地朝远处狂奔而去。想接我进去,怎么也得出点力气。只是没等他跑出几步,忽然劲风大作,向面门横扫过来。黑灯瞎火,避无可避,身子被一股巨力卷了回来,狠狠摔在地上,撞得他眼冒金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不要命,但是很疼,想来这股巨力还是收敛了点,只是将他扫了回来,没想要他筋断骨折。李落气急,破口大骂,反正死都死了,还讲究什么体统礼数,但凡耳濡目染,听过记住骂人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且先过足了嘴瘾再说。

    果然,骂声过后,灯笼离他近了。呵,原来这地府鬼差也是要脸的,不过骂是骂痛快了,过后免不了多受皮肉之苦,听说地府中的酷刑五花八门,个个都是绝户的主意,拔舌、剪刀、冰山、油锅、石压、舂臼、血池、火山、刀锯等等,最没人性的该算受刑的魂魄怎么都死不了,只能忍痛受刑,想死都死不了!想到这,李落的声音小了点,后心有点凉,要是被翻来覆去的折腾,到时候想死死不了可就大事不妙,没有魂飞魄散的绝活,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俗话说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人且如此,更何况是鬼呢。

    灯笼越来越近,寒意也越来越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多少有些后悔,若是依这股寒气来判断,来接自己的鬼差差不多已经怒不可遏。莽撞了,李落嘴角抽了抽,口舌之欲,果然向来就没好事。

    要不再说几句好话,拍拍鬼屁?脸皮这东西,到底比不上抽筋扒皮来的实在。正当他要说几句服软的话时,忽然眼前有了光,依稀能看见左右数尺的范围。那是,一块石头?有年头了,古老,苍劲,不过有鳞纹,再往上灯笼还在,坛口大小,正中有一道竖纹,冷漠无情,带着一股傲睨天下的蔑视。

    不对劲,这灯笼莫非真的活成了精怪?光又透亮了几尺,李落仔细打量,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灯笼,分明是一颗巨大无比的兽头!

    我还没死!但快死了!原以为这里是阴曹地府,谁知道竟然是一头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凶兽老巢!那老妖婆在屁股底下养这么一头凶兽,难道就不怕有一天窜出去把她给吃了嘛。李落暗自诽谤,早知如此,刚才就该跑远些,但是现在也不算晚。冰心诀功运十成,身形如电,从灯笼底下激射而出。这是血璃传授给他的法子,在极北,如果遇上大得不得了,而且会吃人的凶兽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但是切记不能比谁跑得快,否则会死得连渣都剩不下。血璃没试过,在极北能让她落荒而逃的不多,但是保不齐李落能用上,这才提醒了一句从凶兽身下逃窜是最好的选择。一般这么大的凶兽奔跑起来速度极快,比拼速度是自寻死路,只有肚皮底下,好大的一颗头颅,当真要钻到肚子底下也不容易,看准了时机,虽然危险,但不失为一个保命的机会。

    李落便往那对灯笼底下猛冲了过去,果然,灯笼一动不动,看样子有些笨重,来不及挡住他。又或者,这头凶兽根本就没打算挡!

    没等跑出多远,没有恶风扑面,他却停了下来,不得不停,因为他结结实实撞到了一堵墙,撞得头晕眼花,鼻翼皆是血腥味道,硬生生把鼻血撞了出来。难怪这凶兽不动,原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料定他跑不出去。

    凶兽好似有些揶揄,但见头顶的灯笼高了些,居高临下,嘲弄地看着乱冲乱撞的李落。李落捂着鼻子,好不气馁,猫捉老鼠大抵就是这样,戏弄够了才慢慢咬死猎物,算是开胃菜,只是这头凶兽只一颗脑袋就这般大小,自己这身子吞下去约莫也只够它塞牙缝的。

    等死?李落暗自耻笑,就算死,也非要硌掉它一颗牙下来。蓄势待发,欲做垂死挣扎,他等着,那灯笼也等着,不急不躁,看模样悠闲得很。过了好久,等得他心浮气躁,忍不住喝道:“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灯笼摇了摇,这次没叫他好等,就看见这对灯笼缓缓垂了下来,凑近他头顶,还很人性化的晃了晃。李落一怔,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何道理。光又亮了几分,能看见的多了点,他盯着这颗兽头看了又看,忽然觉得这些鳞甲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念头一起,便不知死活地伸手去摸,那凶兽大怒,猛地将头颅缩了回去,接着传来一阵丝丝声响。这声音传到耳中,脑海中划过一道亮光,终于知道这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李落忍不住大笑出声,“蛇兄,原来是你!”

    灯笼摆动了几下,仿佛是在讥讽他有眼无珠,数息之后,才又凑到李落身边,还眨了眨眼珠子,算是打过招呼。这番没敢造次,认得这条玄蛇是一回事,它领不领情还两说。不过看情形,玄蛇也认出他了,念旧,要不然早就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在极北,要说最熟悉的,当属青牛山上的那头蠢牛,最傲娇,但是对他最友善的该算是白虎,而这条辰族泰斗玄蛇,只是有数面之缘,倒有几分香火情,不过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好在这条玄蛇到底是通灵大蛇,还记着他。李落心头一宽,忍不住想要纵声大笑,那老妪怕是想破脑袋也料不到这条玄蛇会是他的故人,白费一番算计。刚要说话,忽然记起刚才滴在脸上的黏液,如今看了大蛇哪还能不明白,那不是什么水,而是玄蛇的口水,自己还舔过的。李落脸色一黑,忍不住干呕起来,玄蛇收起蛇信子,躲开了点,太黑,瞧不见它脸上的鄙夷和嫌弃,约莫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第二千六百九十六章 山谷

    黑暗中风声依旧,心情却有天渊之别,有了玄蛇傍身,宵小退避,便是阴曹地府的牛鬼蛇神也得绕着走。

    大蛇游走,李落目不能视,听音前行。看他走得不爽利,玄蛇便将他盘上自己蛇躯,一开始李落还有些担心,鳞片致密细滑,若是晃动还不得从大蛇背上掉下来。谁知道等他坐上蛇背之后,惊奇地发现大蛇游走之际,蛇背上竟然稳若泰山,几乎没有摇晃,极是安稳,较之白虎犹有过之,比起青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不知道大蛇要带他去哪里,不过总归比留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要好。李落便也安心躺在蛇背上,若非顾忌大蛇的心思,倒是想哼个小曲,只怕大蛇把他从身上扔下去。

    走了很久,大蛇行进的速度极快,耳旁有风声擦着鬓角吹过,猎猎作响,迅疾丝毫不逊色奔马,且还犹有过之。渐渐远处有一抹暗光,在漆黑的空间中极为醒目,李落坐直了身子仔细望去,这道暗光很柔和,有无数条光带缓缓在半空中招展荡漾,很像当初在太虚幻境前看到的模样,瞧着大蛇熟悉的模样,说不得这里就是它的老巢。

    蛇窟他没见过,不过听说过,当初翟廖语说起江湖秘闻,大甘武林曾有一家以用毒见长的左道门派,擅长饲养毒虫,其中就有一座万蛇窟,据说其中养了大甘所有的剧毒长虫,这个门派中人以提炼毒液害人性命,作恶多端,惹得天怒人怨,后来恼了大甘武林另外一家以毒见长的宗门温家,结果被温家尽起门中高手,将这左道门派一夜除名,自此江湖上再无万蛇窟。翟廖语年轻时游历天下,曾到过门派旧址,万蛇窟还在,其中也还有几条小蛇,不过都已不成气候,只是据他说即便是过了几十年,那万蛇窟里的腥气都没有散尽,很难闻,阴气重得很,一看就不是什么善地。大抵上这种毒虫盘踞之处,风水都会被毒虫身上的阴气所染,久而久之会变得阴森起来。不过看眼前这处地方,若非有身下这条玄蛇,错眼间让他以为还是那个得道大仙的府邸呢。

    火树银花,花瓣飞舞,漫山遍野都是绝美的花树,叫得上来名字的有凤凰木、桂花、梨花、夏兰、百尺丛、杜鹃……叫不上来名字的更多,一树挨着一树,一花开着一花,人未到,香气先一步而来,闻之欲醉。这是个山谷,花树做成的山,花瓣堆成的谷,大蛇喜水,自然不能少了水潭。潭水悠悠,水面蒸腾着雾气,竟然还是一眼温泉。而在潭口的位置有一株高大的不像话的桃树,比当年他从太虚幻境出来的时候碰上的那株桃树还要大,花还要艳,只是没有结果子,从花瓣里抽出一两道细嫩的绿叶,花团锦簇,单一木而成林。

    桃树下有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头,表面光滑无棱。李落只看了一眼便猜到那块大石就是玄蛇平日里闭目打坐的地方,石头被它磨得能当成铜镜用了。

    到了山谷外大蛇停了下来,蛇头微微向后扫了一眼,李落连忙从背上跳了下来,拱手一揖,以示谢意。

    玄蛇慢悠悠地往桃花树下游了过去,李落亦步亦趋,跟着大蛇进了山谷。花香扑鼻,这么多种不同的香味混在一起,竟也不难闻,反而有一种醇厚的气息。他不禁暗自诽谤,这条大蛇倒是真会找地方,单单百花齐放的时候,这座山谷,连头顶那些苍穹都能被染红。

    大蛇回去桃树下趴了起来,身躯盘成一团,宛若一座小山。李落盘腿坐在石头旁望着潭水发呆。山谷繁花似锦,可惜除了这条玄蛇之外再没个活物。想来也是,除了自己,怕是没哪个活物敢来这条大蛇眼前晃悠,多半是活腻了。

    等着有些内急,瞟了大蛇一眼,见它没有睁眼的意思,便自转去一株花树背后解了手,人有三急,由不得,忍不得,千万莫要叫玄蛇觉得他玷污了此地美景,恼羞成怒,生吞了他。李落走远了点,大蛇一时半刻没有醒转的迹象,传言中这些上古异兽,闭眼百年,睁眼也是百年,一旦睡着了左右不会这么快醒来。他就随意在山谷中走了走,要说这座山谷实则不算很大,前后最多也就是太虚幻境里上阳村的大小,站在高处一览无余,美轮美奂,磅礴大气倒是有些不足,要让他说,多少有些配不上这条玄蛇的意味。

    花树成林,谷中并无道路,自然也没有人迹,脚下皆是厚厚的干枯之后的花瓣,踩上去松松软软,但是没有腐烂发臭的味道,这极不寻常,不过在这里却是普通得很。这山谷,山谷之外的广袤空间,还有极北地底下的林海,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笼罩着,有和山外截然不同的规则。

    天道自成,李落暗自咋舌,抬头看了看,不知道这虚空背后是不是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所谓自以为是的天道在那双眼睛主人的眼里,兴许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大蛇身边,大蛇还在酣睡,鼻翼轻轻煽动,身躯一动不动。李落坐着,坐着坐着就困了,睡着了好一会,睁眼之后玄蛇还没醒。他百无聊赖,望着山谷中的景色出神,既然没死,便开始记挂外面的人。老妪心狠手辣,行事不择手段,冲锋陷阵他自然信得过钱义他们,但是论阴谋诡计却非所长,谷梁泪倒是聪慧,只是心肠太软,若叫老妪看出软肋,必然不会留情。思来想去,还是需得出去。

    “蛇兄?”

    “蛇兄!”

    “大蛇前辈?”

    大蛇充耳不闻,没有半点动静。李落无奈,起身眺望远处,山谷中有柔光萦绕,但是出了山谷就是无尽的黑暗,抬头不见天,垂首不见地,要说出去的路是毫无头绪,到头来还是需得大蛇相助。

第二千六百九十七章 水镜

    李落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酣睡的大蛇,料想它一时半刻不会醒来,便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候,如果它还不打算睡醒,说不得只好用点非常手段。

    一人一蛇,一株桃树。李落站在那块大石旁,三步之外就是那眼深潭,无数花瓣从身边悠悠吹过,不远处光线如同丝带一般在半空中缓慢飘荡。他盯着这些光束,似乎想从这些曼妙的丝带中看出什么,却不料身后的大蛇已然悄悄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再没有半点冷漠和呆滞,充满了思索的智慧,仿佛是一个睿智长者,活到它这般岁数,约莫多少已能勘破前世今生了。

    却不知道李落这道映在它眼帘中的背影,在大蛇眼睛里可有一丝熟悉。

    水面平滑如镜,只有氤氲的水气写意舒展。李落立足之地高出水面五尺,俯首看去,水面倒影的面容清晰可见。

    很久没仔细瞧过镜子里的自己,自从当年淳亲王府一战,洛儿惨死,他一夜白头之后,这鬓间白发就没少过,而且越来越多,如今还不到而立的年纪,头发倒是已经先白了一半。

    脸还是那张脸,略显苍白,还有点苍老,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早已消亡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装模作样。人,终究还是要活的自在点,真性情才好,披着一张人皮,怎么看都觉得假惺惺。

    李落呼了一口气,呆呆看着镜面里的自己,有几丝落寞,他不记得上一次自己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现如今也有高兴的时候,不过就算是笑,好像也是含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笑,比起得到的,原来自己失去的更多,就如脸上的表情和颜色,已经有好些再也看不到了。

    看着看着,这张脸渐渐模糊起来,好似有细微的波纹在水面荡漾,细密,极快,一道连着一道,将他的倒影弄得扭曲起来,等到影子拨乱反正,又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李落惊讶地发现那张脸换了一个人,不是他,而是他朝思暮想的谷梁泪。

    李落揉了揉眼睛,忍不住自嘲,当年自诩只有见过星辰大海,才知道儿女情长在浩瀚星空和无边沧海面前单薄苍白至极,话虽如此,自己到底也逃不开是个俗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多会,便想得情难自已了。

    既然想,那就看看她在自己的梦里做些什么。李落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镜里的谷梁泪,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不高兴,愁云密布。过了一会,水面上的涟漪渐阔,除了她还有别人。李落颇有不喜,照理说在梦里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除了自己就不该还有别人的。不过等看清之后他便放下心来,是钱义,还有倪青倪白几人,围着她不知道在说什么,看上去神情有些紧张,彼此争论不休,隔着水镜,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也能从几人脸上的表情推断出争论的激烈。而谷梁泪只是听着,偶尔开口,看口型也是简简单单的嗯哦或是知道了,却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

    过了片刻,那团涟漪光幕又见宽了,出现在水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多,有风狸、霄木河他们,还有中军骑将士,都是此行随他入林海探路的面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想到自己除了谷梁泪还能梦到别人,如此说来,自己倒非是见色忘义之辈,也还有几分义气。

    李落稍稍自得了一会,就看见那水镜里的人开始动了起来,往屋外走去,不一会来到了一座方正巨大的石屋前。这座石屋很眼熟,李落眼角一抖,他此刻就正被埋在这石屋地底之下不见天日。在石屋前聚集了很多人,有让他恨得牙根直痒的老妪,还有一脸木然,行尸走肉一般的谷宸,还有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

    老妪在和谷梁泪说着什么,话不投机,谷梁泪还好,但是显然在她身后的钱义诸将极为愤慨,群情激奋,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意思。老妪神色如故,一点都没有把众将士义的愤填膺放在心上,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当然不会是什么嘘寒问暖的好话,只见水镜中谷梁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娇躯忍不住轻颤,似是忍着极大的怒火没有发作。而身后一众将士却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就要出手,对面谷宸他们也不甘示弱,挡在那些女人身前,冷眼看着原本尚属手足的袍泽兄弟。

    水镜渐渐扩大,镜面布满了整个水潭,以谷梁泪和老妪为中心,四周景物纤毫毕现,清楚的仿佛身临其境。李落吃惊不已,愣愣看着镜面,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个梦境还是真有其事。就在这时,镜中人又有了变化,似乎离水面远了些,人影小了许多,除了石屋前的诸人,整个村落也被纳入水镜当中。就在李落眼前,村子外那些色彩斑斓的怪树竟似都活了过来,慢慢靠近村落,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而身在其中的众人都没有察觉到有异。

    李落大急,他不知道这些树是被村落里的人操控,将村子围了起来,还是这些树木自行其是,并未被人唤醒,而是它们自己的主意。若是这样,那么村子里的人都身处险境,纵然谷梁泪几人武功再好,身在这样一处草木皆兵的林海之中,怕是也难全身而退。

    这还不算完,就见镜子里老妪指着谷梁泪在说什么,李落仔细分辨,老妪并非是指她的人,而是在说她的手。手?李落有些不解,只能猜测是老妪心怀恶意,要让谷梁泪自断手臂,才肯放他出来。他猜的不算错,老妪的确很忌惮谷梁泪的一双手,不过并非是害怕谷梁泪的玉手点将,而是觊觎她手中的神秘力量。

    钱义诸人自是愤慨,争论着什么,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怒意和杀气,争吵很激烈,但隔了镜面,一个字也听不到,只能干着急。

第二千六百九十八章 求它救人

    早知如此,就该跟着翟廖语和楚影儿他们好好学学唇语,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余也。

    谷梁泪拦住了群情激奋的众将士,将手放在眼前看了看,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伸出去了一只手,老妪似有沉吟,看模样好似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李落惊得魂飞魄散,这模样已经用不着唇语了,分明是谷梁泪答应先换一只手,若是放他出来,那么她再断另外一只手。

    恶妇毒心,不能信!李落大叫一声,却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谷梁泪。身后诸将也在劝,不过他知道的很清楚,谷梁泪外柔内刚,认定的事便是他都未必能劝得了。

    眼看着谷梁泪的神情越来越决然,李落心急如焚,忍不住回头冲大蛇叫道:“蛇兄,救……咦,你醒了!”不知何时,大蛇已经从睡梦中醒来,一双蛇眼,藏着岁月变幻,静静地看着他,不骄不躁,不紧不慢,却有着岁月沉淀之后才有的镇静。

    李落顾不得吃惊,急忙跃到大蛇眼前,一指镜面,呼道:“蛇兄,这镜子里是真是假?如果是真,求你救人!”

    李落生平从未求人,今日开口,只为谷梁泪!

    大蛇眨了眨眼,蛇躯一晃,磨盘大小的蛇头探到潭水上空,歪着头看了几眼,那双蛇眼中分明流露出一丝讥讽和失望,而后仰起头抖了抖蛇躯,周身鳞片发出一阵阵摩擦过后的声响,犹如金铁。李落双目一凝,不禁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在大蛇颈后有两处凸起,很显眼,眼看着就要破茧而出。大蛇化须,这是要成龙的征兆,若是这须子能长出来,这条大蛇怕不是会跃龙门,自此之后腾云驾雾,由蛇化龙,到那个时候,这天地间的主宰力量中恐怕要算上它一份。

    化不化得了龙以后再说,现在最紧要的是救人。大蛇俯首看了看一脸焦急和祈求的李落,好似在思索什么。李落长揖及地,大声说道:“蛇兄,若能救人,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一顿,李落琢磨着比划出圣坛大鼎中飞出来的珠子,意味明了,这是要再为大蛇取五行珠。玄蛇一张蛇脸似笑非笑,说不上来是取笑还是什么,总归让李落面红耳赤。好在这里除了这条蛇没有旁人,若叫别人看到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模样,只怕要惊掉下巴。

    没叫他好等,大蛇示意李落攀上自己的身躯。李落大喜过望,道了一声得罪,急忙跃上蛇躯。等李落上来之后大蛇却没有着急走,而是回头看着他。李落不明所以,正自猜测大蛇是何用意的时候,心底深处忽然传出一个苍老但又悦耳的声音:“抓紧我!”

    李落先依着吩咐抱紧蛇躯,寻了几枚粗糙些的鳞甲,牢牢抓在手中。待他握紧之后,忽地整个身子猛然一震,仰起头吃惊万分地看着玄蛇扭过的头颅,这个时候他才醒过神来,这条大蛇会说话!?这怎么可能!世上或有灵异,即为常人难解之事,但在他想来,这个世上理该是没有精怪的。那些狐仙花妖,都不过是文人闲来意淫写出来博人一笑的玩意,当真要有,只怕也是个叶公好龙的主。但是眼前这条玄蛇却叫他颠覆了以往的认知,它会说话?虽然这句是自己想到,而非听到的话,不过总归是“他”所言,如果有朝一日,玄蛇羽化成龙,再蜕一身皮,变成个人形模样都不奇怪。

    就在李落瞠目结舌的时候,玄蛇扬起蛇躯,在半空中扭动了几下,周身鳞甲先是张开,再是收紧,如此三遍之后,便见玄蛇一顿,而前猛地往深潭之中扎了进去。李落大惊失色,蛇会游水,没见过被水溺死的蛇,但是溺水而亡的人却不少,玄蛇冲入潭底,“他”一时半刻无碍,就是不知道自己这口气能撑多久。

    李落虽惊,不过并没有松手,猜到这山谷的出口多半是在潭底。在大甘就有不少类似的传说,一眼深潭,勾连东海诸般种种,常人难寻,自然也是少见。换成极北,如果是这样一个出口,似乎才配得上这里的光怪陆离。

    大蛇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李落入水之前深吸了一口气,还不等他辨明左右,只觉无数道巨力从四面八方袭来,还好他之前曾有过在东海摩朗滩前海底的一番遭遇。较之东海,这里毕竟还是小了些,而且身旁还有一条照应自己的上古玄蛇,胆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等着耳鸣声渐渐适应了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不过也怕水底重压压碎眼珠,只敢将头紧紧贴着大蛇脊背,从边缘缝隙中看着眼前这片无名之地。

    一望之下李落吃了一惊,潭水水面前后不过半里,的确不大,但是到了水下之后,这深潭竟然是个窄口的葫芦,水面之下不见岩壁,不知道有多宽多阔,但是远远超过半里方圆。和东海时不同,在东海他被异族拖入水中,身边几乎是一片黑暗,只有间或里会遇上几个从身边飘过的发光小鱼小虫,除此之外海底就是一片冷寂的黑,而且海水也不清澈,借着光能看见水里有无数的细小微粒,不知道是泥沙还是虫卵。但是这座水潭之中却不是那样,水底和山谷中一样,四处都飘荡着柔和的光束,潭中景色一览无余,除此之外,潭水清澈至极,若非水流从身上流过时有挤压之感,再或是大蛇鼻翼吐出的几个水泡,错眼间只叫人以为这是在虚空之中。

    李落小心调息,胸腹中的这口气有数,但是这潭底有多深他却不知,而且自潭底出口上去之后会否还有很长的一段水道要走都未可知,如今也只能盼着大蛇心里有些算计,莫要叫“他”把李落当成如它般就好。

    大蛇下潜的速度很快,周身上下有一股难言的律动,连带着四周的水也用这种相似的频率震动起来。

第二千六百九十九章 岁月堆砌的路

    似乎这里的水活着过来,在齐心协力推着大蛇一路而下,越游越快,让他不由得暗自称奇,却忘了留意过了水面那段距离之后,四周潭水对他的挤压小了许多,从一开始的重逾千斤到如今清风拂面,这水潭绝非寻常水潭。

    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李落粗略判断,如今潜入潭底已有近千丈深,潭底依旧不到头,而他也终于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被水底重压撕成碎片,依旧完好如初,还能有闲情去看看周围的景色。潭水神异,不过他终究没敢尝试,这里的水这般友善,或许是因为这条玄蛇的缘故,蛇躯鳞甲细微而复杂地颤动,约莫是化解这里万钧重压的关键,离开大蛇,他可能会被瞬间压成一堆肉泥。

    不知道的,不懂的,永远都是最可怕。在心惊胆战中,李落走过了半生最斑驳陆离的一段路程,这条路上,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一条玄蛇,不过他却看到了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一条路,一条不知道终点的路。

    路,是一个平常的字,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每日都要走路,雅的俗的,好的坏的,善的恶的,都可以走路,其实这些皆与路无关,它在脚底,也许从来没有抬头看过,不过走的人多了,路便也有了雅俗、好坏、善恶等等这些,其实路还是路,也并非一成不变,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没有人走了,路就不再是路。

    李落走过很多路,好走的,难走的,路虽没有好坏,不过是人有善恶,所以穷山恶水之间也有善路,闹市福地亦有凶壤。他不喜欢走路,有些累,不过若是坐着马车或是乘舟还好,可以一边走一边领略路边的风景。天下间的路有千万条,路本是寻常物,却因为路边的景色而有不同,有的甚至可以名扬天下,譬如大甘皇宫里的那条问心路。山川、河流、小桥、人家……一条路可以把天南海北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连在一起,有了路,便才有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字碰撞,只是这个世上写路边风景的人多,写路的很少,未必是不愿写,只是不好着墨。

    他喜欢路,犹胜路边的风景,领略风景需得有心情,还得看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若是谷梁泪,他会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一直走下去,不过倘若换了风狸,定然是希望抬脚就到,纵然路边的风景再怎么好看,只怕也未必能有什么赏鉴的心思了。李落喜欢路,其实并不一定是他真的喜欢路,当初从军西府,他没少花心思在修筑官道上,耗费的财力堪称甚巨。麾下将士多有不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精力修路,不过是进出方便些罢了。的确,修一条路,很难在三两年间看出什么,这本是个润物无声的事,说是千秋万代也不为过。这些年他再没有去过西府狄州,西府三州的情形只是通过刘策和周临寒往来书信有所耳闻,三州境况比起当初好了许多,粮食已能自足,时鲜瓜果还能运到中府,饲养牛羊马匹的牧场已经超过了北府,冠绝大甘诸州,而与西域诸国的商贸也极为繁华,临夏城、鹰愁峡在西域声名鹊起,原本不过是个数十万人的边陲小城而已,现如今竟然都成了人口超过百万的大城,往来商旅之多,城中之繁华,刘策和周临寒没有多说,只是字里行间难掩那股喜意,请他来西域瞧瞧。他倒是想去,可惜未得脱身有闲,西府复兴,当年他修筑的路功不可没。

    说远了,还是只说路吧。李落自诩走过很多路,也见过路边很多人和很多风景,但是从未有一条路像眼前这条水道,别处的路,不管难走还是好走,那些景致都见于书卷记载,千山万水,小桥人家,写在字里,画在笔尖,看得见,摸得着,但是这一条路,虽不知尽头在何处,但是路旁的风景却是别处没有的。这条路两旁的景物,竟似是将岁月凝在水中,置于眼前,这是一条用岁月堆砌而成的路!

    岁月此物,不可见,但时时就在,岁月过后,留下最真实的该是记忆。同在岁月中漂泊的旅人,多半都是一样,喜欢徜徉在回忆中,把摇船的橹挥舞千百遍,依旧望不到彼岸,唯有让这叶孤舟随波逐流。

    如今风景走遍却也匆匆,当初路上未能好好记住的容颜,留给当下的回忆,多是一片苍白。曾无数次想过一片叶的寂寞,飘落在渡口,轻轻路过,却忘了拾遗,不知那个容颜的主人是否还躺在时光的梦里默默等待,静候低眉一望。

    只是,那个过客,不曾鼓起记忆的帆。

    又一次春晓夏蓉,潮湿的风吹来秋,虽然天空依旧炎热,夜雨却含薄凉,让人感觉秋已近了。

    年复一年的流转,追逐的脚步越来越快,心底的面容却愈发淡薄,曾经为悔恨、离别写的诗句,也早已安躺在岁月之下,渐渐被人遗忘,而诗中倩影也早已成了过客,该去往何处,又成了谁的记忆。

    人渐行渐远,那些曾经的遗憾,为之洒下泪水的苦痛渐渐平淡,甚至没了颜色,只会在某个没有人的夜,才会淡淡浮现出来,萦绕在心间,却还在未来得及轻上眉头的一刹间,便已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十几年的光阴,足够长,再深的岁月也会被抹平,再长的河流,也有汇入大海的一天,再浓的一盏茶,也终有淡而无味的一刻。

    因而,关于回忆的伤痕和痛处,其实早已轻如浮云,偶然回忆,更多是为了纪念,铭记犯过的错,如此而已,简单,清晰。

    昨夜风雨又来,窗外树木倾斜,绿草滴泣,或是雨水不尽灵动了万物,也打湿了心情。离河渡口,画舫轻摇,一位白衣胜雪,婀娜多姿的女子背身而立,却从来不会转过身。

    第二千六百九十九章 岁月堆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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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七百章 他的逆鳞

    风雨再来时,女子又来,可梦却杳无音讯。落梅持风骨,秋水化文章,那是心赋山林,情归溪月的纯粹,但落梅只有一朵,尘世独一,雪输其香,也逊其白。

    曾经灵动的素笔,或许会再次镌刻岁月的风霜,临摹下旖旎的风景,偶尔问问四季,春蝶夏雨,秋枫冬雪,总会有那么一夜,月朗风清,总会有那么一处,天高云淡。

    得不到的岁月叫向往,捡不起来的岁月叫叹息。

    这是岁月,一个无形却有质的东西,谁都能感觉到岁月的痕迹,和它的不可一世和莫可匹敌,但是谁也不能将岁月刻在眼前,犹如一幅画,一个符号,一个活灵活现之物。不过李落听到过一次岁月,在天火秘境里,那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口中,把字刻在石头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是他第一次听到了岁月。这一次,他看到了岁月,就在潭底,用这里的水结成的岁月之路。

    这是他此生走过最离奇的一条路,同样也是最绚烂的一条路,甚至于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一条路。路边的风景是一段段记忆,和一幅幅片段画面,一个个古怪的符号,一道道莫名其妙地光线,勾勒出千奇百怪复杂而没有规律的明暗交替的线条,还有些闪烁不定的光斑,诸般种种皆是一闪而过,迅若流星,却用一种极其玄妙的方式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他看到了很多以前见过的事,认得的人,不过更多的还是没见过的陌生画面。这些画面很快就向头顶飞奔逃开,快得让他来不及看第二眼,但是那些转瞬即逝的画面都留在了心里,一时半刻不能一一想起来,只有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些画面自己都记得,该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想起来。

    这些画面,比当年在东海鬼船上看到的星图还要繁复千百倍,李落觉得自己若是都记下一定会被涨破脑袋,但是偏生就都记下了,除了有些许因为大蛇极快下潜而来的眩晕,竟然不觉有丝毫不适,很叫吃惊不已。

    心有旁骛,早已忘了这口气憋了多久,用长短来形容这条水道,那是南辕北辙。那该怎么说这条路,远近?多寡?长短?似乎都不合适,也好像都说得通,反正不像世间路本该有的模样,说不定那些传说中飞天遁地的神仙出入就是这样的路。如此说来,自己也算借着玄蛇的光,当了一回陆地神仙。

    潭深不见底,大蛇丝毫没有要转头的意思,一门心思便只是往下。李落从一开始的震惊迷醉中渐渐清醒了几分神思,心里不免担忧起来,若是大蛇再这样潜下去,只怕自己胸腹间存得这一口气就要枯竭了。

    就在这时,四周的片段画面中渐渐多了几个熟悉的,叫他认出来的景象,村子,树,人,还有谷梁泪!这些画面就在他和大蛇身下,一个接着一个从本该是潭底地方浮了起来。李落瞠目结舌,这幅景象和他的梦境简直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是在梦里他变成了一条鱼,看着水底之下的景物,就如现在。

    村子越来越大,树越来越高,人越来越近,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尽皆浮现在脸上。

    手断一只,还有一只,人若不在,要手何用?谷梁泪很吃惊,到了此刻,她应该思索老妪是不是在骗她,自断一臂,她若食言怎么办……但其实自己想的最多的竟然是如果断了一臂,他会不会不喜欢自己了,或者不如以前那么喜欢自己了。

    想到这里,谷梁泪有些羞涩,生死成败,都是他惦记的事,而自己想着他就是了。

    “王妃,不可!”诸将魂飞魄散,谷梁泪自断一臂,他们当然不忍心,但是更怕的是万一李落回来,看见了,知道了,该是怎样的伤心和愤怒。冲冠一怒,浮尸千里!

    她是他的逆鳞,尤其是李落总觉得对谷梁泪亏欠颇多的时候,自家大将军平日里云淡风轻,甚少有什么事要他瞻前顾后,难以割舍,但是谷梁泪不同,若是她有什么好歹,他要多小心眼就能有多小心眼。

    这只手断不得,断了,后患无穷!

    就在诸将齐声阻拦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水流激荡的哗啦声,只比九天瀑布从云霄而下的声音还要大,竟似掺杂了雷音。众人急忙回头,谷梁泪也放下手臂,惊愕回望村前的那座湖泊。

    一条参天巨蛇从湖水中探出头来,一股铺天盖地的威压从空而降,让众人齐齐色变,不堪者双腿发软,便即跪倒在地上,起身不得。

    中军骑诸将和霄木河脸色阴郁,嘴角发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还没有救出李落,竟然又跑出来一条这般大的巨蟒,单单是一颗眼珠子就有半人大小,仿佛是在半空挂了两轮圆月。

    大蛇俯视村中诸人,蛇眼中不含半点感情,冷漠而又无可抗拒,带着不容置疑犹如天道一般的重压,冷冷看着场中诸人。

    打不过!约莫也逃不掉,诸将心沉似水,此番怕是要把命留在这里了。不过叫诸将好受些的是同他们一样,老妪和那些女人也是一脸震惊,抖若筛糠地看着这条突兀出现的巨蛇。

    逃?还是战?众人皆没了章法。战,恐怕是必死的结局,眼前这条巨蛇只有当初跟着大将军的那头小山般大小的白虎才能勉强一战,换做他们,连以卵击石都不如。

    逃,牧天狼百战之师,有战死沙场的悍卒骁将,没有苟且偷生的逃兵。不用吩咐,众将士不由自主地将谷梁泪围了起来,连带着将风狸也保护起来。风狸嘟了嘟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过眉眼弯弯,偷偷带着一抹笑意。

    谷梁泪脸色阴晴不定,这条突然出现的大蛇敌友难辨,不过从老妪她们脸上的神情来判断,应该和这座村落干系不大,只是不知道在大蛇眼中,身下这些蝼蚁可有分别。

    第二千七百章 他的逆鳞

第二千七百零一章 帅不过三息

    风狸看着看着,揉了揉眼睛,带着厚重的怀疑,喃喃低语:“二公子?”

    倪青回头看了风狸一眼,一脸惋惜,坏了,把风狸姑娘吓傻了。

    风狸却视若无睹,悄悄拽了拽谷梁泪的衣袖,满是难以置信地说道,“小姐你看,那是二公子吗?”

    “谁?”

    “二公子,李落呀。”

    “哪?”

    “小姐你快看大蛇身上,脖子后边有个人,是他吗?”

    众人皆是一振,急忙顺着风狸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大蛇似乎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游出湖面,庞大的蛇躯摧枯拉朽般碾压过来,而在它脖颈后,有一道人影,两只脚踩在鳞甲上,一只手抓着大蛇脑后的突起,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柄苗条的长刀,这还是破水而出时大蛇吐出来给他的,想来是掉在那处漆黑虚空,被它捡着的。苗刀重回掌中的时候,李落忍不住一阵脸红,差点忘了晓梦刀。

    “好帅啊!”风狸眼冒心心,无比憧憬爱慕地看着李落,“从今天开始,我决定了,他配得上小姐你呢……”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大蛇背上的李落倒栽葱一般直挺挺摔了下来,事出突然,众人惊呼,却没人上前,一来是来不及,二来是瞧着大蛇渗人,不敢上前。

    还好,没摔死。李落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众人,一张口,哇一声吐了起来,这一吐吐得天昏地暗,险些把三魂六魄都吐出来,佝偻着像一只煮熟的大虾,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没有半点仪容可言,就连身边这条大蛇也忍不住翻了白眼,扭着身子躲开几步。

    憧憬尊敬僵在脸上,风狸眉梢上扬,眼角不住颤抖,帅不过三息,方才出场时那股绝世风采从天上一下子就坠进了泥里,这还不算,非要再踩上几脚才算完。

    “你们……呕……还……哇……”李落边说边吐,脸如金纸,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末了摆了摆手,算了,还是等吐干净了之后再说。

    风狸脸色着实精彩,青红不定,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当我没说!”

    谷梁泪嘴角含笑,眼眶温润,忍着没有落泪,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平安无事,那就好。

    “大将军!”

    “王爷!”

    诸将和霄木河大喜过望,高呼招呼。老妪的脸色很难看,非但难看,而且还透着一股怨恨恶毒。他安然无恙,那么谷梁泪的那只手便就要和自己擦肩而过,等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错过了吗?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和大蛇,唯有老妪死死盯着谷梁泪,见她分神,恶向胆边生,身子跃起,如若一只枯瘦鹰隼,伸出尖利的爪子抓向谷梁泪。这番变故太过突然,众人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手,还都在惊惧地看着大蛇,不过李落自打现身之后心神少说有一半在谷梁泪身上,固然是没出息,但也情有可原。见老妪突然出手,李落也是一惊,大蛇当前,这老妪竟然还不顾死活地向谷梁泪下毒手,委实有些不合常理。不过奇怪归奇怪,但他出手不慢,掌中晓梦离鞘飞出,刺向老妪,刀飞之后才沉喝一声,“小心!”

    众人一愣,齐齐回头,倪青大怒,骂道:“好一个老乞婆,找死!”

    晓梦刀很快,不过没什么变化,若是苗刀有灵,恐怕会气得吐血,这才叫玄蛇交到他手上,还没捂热又给丢了出去。老妪身在空中,若是不管不顾地制住谷梁泪,晓梦刀多半能在她身上穿个窟窿,唯有暂避其锋,让开这迅若冷电的一刺。躲开这一刀不难,他也没寄希望于这一刀能伤了老妪,不过是叫老妪慢上一瞬,有这一瞬,对于谷梁泪而言已经足够了。

    老妪躲过晓梦刀之后没有再往前,硬生生收住了身子,眼神纷乱地看着谷梁泪。谷梁泪皱了皱眉头,将手伸在眼前看了又看,不解问道:“这只手有什么好,为何老夫人这般执着?”

    老妪没有吭声,一言不发。李落弯着腰,喘了几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再长出一口气,扫了场中众人一眼。众将心中大定,战意瞬间高涨,就连霄木河也被中军骑将士的情绪感染,好像他在,一切就都还会有转机。

    谷宸如坠冰窖,李落不在,而他又没见过瀛湖宴的霸道,在他心里,若是牧天狼中军骑将士和他们兵戎相见,他未必会输,这里又是村子里世代生息的地方,天时地利中军骑皆无优势,原本并无惧意,但是李落回来了,形势便将倒转,中军骑将士和霄木河几人士气大增,军心可用,就是变数,更何况还有一个天大的变数正冷眼旁观,甚或是只要它想,它足以操纵这里所有人的生死。谷宸知道,李落开口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座村子的存亡和他们的生死。

    飞出去的晓梦刀被钱义捡了回来,没有人阻拦,几乎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看着大蛇。大蛇傲睨万物,一动不动,仿若石雕,不过一对蛇眼中迸发出摄人魂魄的神芒叫人折服不敢妄动。

    僵持不会太久,所有人好似一刹那都在等李落开口说话。风狸很不服气,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狗屎运的确比别人强,要是自己也有这样一条大蛇能狐假虎威,哼,本姑娘一定能摆出一个比他威风百倍的姿势。

    李落没让众人好等,接过晓梦刀之后,连多看老妪一眼都没有,开口便说道:“跑!”

    跑……!?众人皆是错愕不解,就连老妪和谷宸也是一头雾水,莫非他疯了?如此,倒是个意外之喜。

    钱义诸将目瞪口呆地看着脚步浮虚的李落摇摇晃晃往村外跑去,像极了喝多的酒鬼。谁也没有跟上去,诸将齐齐回头看着谷梁泪,谷梁泪俏脸一红,忍不住暗暗啐了一口,着实丢人,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照他说的做吧。”

    得令!敢情王妃也有怨怼呐。众将心里好笑,忍着没表露出来。

    第二千七百零一章 帅不过三息

第二千七百零二 大蛇开路

    李落平安无事,和老妪就没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容后再说,反正她们也跑不了。

    谷梁泪闪身来到李落身边,轻轻扶着他,红着脸小声责备道:“你慢点,慌里慌张的让将士们笑话。”

    李落回头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无奈说道:“再慢些连命都没了,还管什么笑话不笑话!”

    谷梁泪一怔,愕然问道:“怎么了?”

    李落无暇解释,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再问,离开此地之后再做定夺。谷梁泪只好压下心头疑虑,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在的时候自己要花心思动脑筋,他回来了,能偷懒就偷懒吧。谷梁泪虽说聪慧,但急变却非所长,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罢了。

    “蛇兄,请开路。”李落恭敬说道。大蛇一摆硕大蛇头,对村子里的人漠不关心,一吐蛇信,往村外游去。李落手脚发软的爬上蛇躯,不忘将谷梁泪拉了上来,风狸本来也打算跟上去,却不料看似浑然不在意的大蛇扭头瞥了一眼,那一眼,虽然没有言语,但是眼珠子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风狸若是胆敢上来,定叫她吃不了兜着走。风狸一撇嘴,眼泪差点掉下来,欺负人!李落见状一愣,倒是不曾取笑,而是从大蛇背上跳了下来,将风狸举了上去,轻轻一笑,“保护好你家小姐。”

    谁保护谁还不知道呢,风狸心里一暖,轻哼一声,好蹩脚的借口。她又小心看了大蛇一眼,这次大蛇并无异状,自是许了她在自己背上。看李落步伐还有些蹒跚,风狸于心不忍,“别强撑着啦,我没事,你上来吧。”

    李落摆摆手,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谷梁泪,笑道:“怕再见不到你,有些着相了。”说完之后看了一眼身边目瞪口呆的中军骑诸将,朗笑一声,“该与军中袍泽共进退的。”

    钱义还好,倪青暗自诽谤,若非这条大蛇把风狸赶下来,恐怕大将军早就带着王妃潇洒快活去了。当然诽谤归诽谤,大将军的人品还是可以相信。

    大蛇开路,众人疾行而去,不战而退,留下老妪和谷宸诸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与老妪患得患失不同,谷宸心里五味杂陈,只当李落连看他一眼都欠奉,想起往日同阵杀敌,不免有些喟然感慨。

    这个感慨没有持续太久时间,就当大蛇身影远去村口的时候,村子四周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声,惶急、恐惧,仿佛末日来临,将站在石屋前发呆的众人惊醒过来。老妪一震,急忙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可惜声音飘忽不定,四面八方都有,此起彼伏。想到李落一出现就慌不择路离开这里的模样,她怎还能猜不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要不然李落也不会对自己暗算之事既往不咎。

    答案很快就展示在众人面前,老妪看着铺天盖地般涌上来的妖异林木,脸色难看至极,呻吟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神临……”

    “什么神临!?”谷宸大吼,却被身边诸女的尖叫声淹没。老妪痛苦地闭上眼睛,如果不是因为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谷梁泪的一双手上,或许就能早一点发现神临日,早做准备,为村子留下点星火传承。现在一切都晚了,那条大蛇带走了这里唯一生的希望,难怪他走得那般平静,那么若无其事。

    呵呵呵……好狠的心肠!老妪恶毒地诅咒李落,如果那条大蛇愿意援手,兴许可以在神临之际开辟一条路,让他们活下去,但是他走了,一点没有拖泥带水,没有一丝怜悯,也没有半点留恋,昨日他们还都是同生共死的弟兄呐。

    谷宸不知道什么是神临,但他看到了,无边树海伸展着枝条根茎,如海啸一般漫卷而来,遮天蔽日,无有缝隙。临危之际,草海豪杰的血勇之气被激发了出来,谷宸和麾下旗山部的将士没有逃,也无路可逃,刀剑出鞘,迎着这些数不尽的枝条藤蔓根茎冲了上去。像挡在洪水前的土堆,挡了一下,然后就被洪水揉了进去,连一片水花都不曾惊起,只剩下让人牙酸头疼的吱咯声。

    神临之日,神国降世,世人皆灭,万物复生。这就是神临!

    破而后立,是有这么个道理,但是破灭的这么彻底,着实有些叫人受不了。

    大蛇蜷着蛇躯盘在山头,昂首望着这片林海,那道从天而降的瀑布就在它身侧不远处。李落怔怔看着湖畔村落,良久无语,那里已经看不到有村子的痕迹,连同那些人,还有那些石屋都淹没在了树海之中,泛着奇异多彩的颜色,起伏不定,久久才平息下去。

    “就这样?”倪白半晌无语,此情此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震惊?幸灾乐祸?若是再走慢些,又或是没有这条大蛇蹚出一条路,只怕他们此刻也一样被淹没在了树海洪流当中。

    “你还想怎样。”钱义没好气地摇摇头,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惧,这鬼地方,当真不是人待的。

    “捡了一条命,呵,活该!”几将犹在愤愤不平,自是对谷宸背叛之事耿耿于怀。霄木河脸色很不好看,倒不是不满倪青说话,而是葬身林海的那些草海将士到底都是旗山部的弟兄,今日之前,皆为手足。

    李落没有说话,他没见识过那些女人的温柔乡,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单凭几分姿色就能惑众如斯,是他想得太多,还是人性本就如此,恐怕再也没有机会问个明白了。

    狂暴的树海一直持续了半个红光日才渐渐平静下来,树还是那些树,花草还是那些花草,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放眼望去,饶是李落也不得不叹息苦笑,他再也找不到似曾相识的路了。

    这座被瀑布冲刷不剩多少的小山成了汪洋里的一座孤岛,容众人落脚,如果没有这座小山,只怕他们也难逃一死。

    第二千七百零二 大蛇开路

第二千七百零三章 吃人的兰花

    大蛇盘在山头,这些骚动狂暴的妖异树木好似能察觉到大蛇的气息,从旁而过,却没有上前骚扰,即便如此,众人也是两腿发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让那株妖树也盯上。

    李落目光深邃,遥望林海边际,不知道这场骚乱有没有波及联军将士,但愿相柳儿能及时避开。

    “这林子里有活物呀。”风狸惊叹一声。

    众人一时乐了,一将笑道:“那是自然,我们不就是活物嘛。”

    “我不是说我们!”

    “那是她们?刚才是活物,现在不好说,最多算是半死不活。”

    “哎呀,不是她们。”风狸气得一跺脚,指着远处一座比脚下略高些的小山,“你们看那边!”众人顺着风狸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山山头上如大蛇般蹲着一个似猫像狗的怪兽,不住挠着耳朵,很是无聊。就在众人呆若木鸡的时候,怪兽见林海归于平静,一猫腰窜入林子,一瞬没了踪影。

    众人咽了一口唾沫,面面相觑,皆有退意,这地方不是凡人能穿过去的,随处可见不是妖魔就是鬼怪,难有凡人立足之地。要说这村子里该算是普通人吧,可惜了,尽都死无全尸,再怎么小心谨慎,一个疏忽就是片甲不留。李落也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难不成还是要返回地面,徐徐图之,这样一来,就免不得要和那些黑衣人分出胜负了。

    “下去看看。”李落暂且抛开这些恼人的念头,眼下最愁人的还不算能不能去往雪山之畔,而是怎么离开这片林海,与相柳儿会和。

    村子不见了,修建房舍的整齐石块也几乎难觅其踪,整个村子旧址都被这些散发着奇异光芒的树和草侵占,没有留下分毫空白,纵然是深山老林也未必有这么茂盛的枝叶,看上去倒是更像这些树木恼了这座村子,心存报复之念,将这里的一切都碾成了碎片。

    众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林间,没有血腥味,花香扑鼻而来,甜腻非常。李落也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只能边走边看,看看从哪块残砖断垣下翻出点用得着的东西,或者找到他们操控树木的粗浅法子。李落不寄希望于那只大异寻常的骨笛,那笛子就算有用,也不过是聊胜于无,如果这村子里的人当真能操控林海中的树木,也不至于被它们反噬。说不得正是因为他们试图去操控这些树木,这才引来林海的滔天怒火。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他回头看了一眼留在林子外没有进来的大蛇,想了想还是算了。大蛇救他是情分,再求它送出林海,只怕大蛇未必愿意,不过若是真就走投无路,说不得还得求玄蛇出手相救。

    树和花草把村子里的一切都掩盖了,什么都没剩下,众将士提心吊胆,有心翻开树根下找找看,不过念及红光日前林海汹涌狂暴的模样,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万一惊醒这些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突然,一个细微的呻吟声从一株老树背后传了过来,声音虽小,但诸人都听得清楚,齐齐往那株老树背后望了过去。

    “大将军,末将过去瞧瞧。”

    “一起去吧,小心些。”说完,李落抽出晓梦刀,缓步往老树背后走去。这声音听来很像人声,也许是侥幸未死的村民,不过林海妖异,难用常理度之,或许也有草木能发出和人相似的声音,用来魅惑勾引也说不定。

    老树很粗,树干需得数人合抱,树身上挂满了藤条,若在别处也算一景,但是落在众将士眼里,这株老树丝毫不逊色那些勾魂使者,一旦活过来,有多美的景色,就有多凶险的杀机。

    转过老树,在它身后是一片空阔些的平地,难得抬头可见洞顶星空,在这片空地上长着十几株形如兰花的稀有花草,有两人高,叶子细细长长,宛若女儿家的手臂,上下轻轻摆动着,叶子上竟然有一缕在这片林海极难见到的绿意。

    兰花抽了花茎,每一株都开了花,多的四五朵,少的只有一朵,花茎顶端有一枚倒垂如钟的花朵,通体炫白,附有氤氲毫光,极为动人。

    声音到了这里就消失了,众将环目四顾,确没有个能藏人的地方,树梢没有,树下也没有,如果没有听错,那就只能翻开树根找一找地底有没有,若非逼不得已,他们委实不愿惊扰这些妖木。

    众将士齐齐看着李落,等他下令,李落斟酌再三,若是能找到幸存的村民,或许能帮他们走出林海,但万一惹来祸事,说不定都要把命留在这里。两害取其轻,李落轻轻挥了挥手,小声说道,“走吧,动静小点。”

    将士领命,正要离开这里,就听那呻吟声不早不晚又响了起来,这次离诸人更近,便也听得更清楚。声音并非来自地底,也非树梢,而是从那些兰花处传来。

    风狸按捺不住好奇,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兰花,这些兰花枝条叶片柔美简约,怎么看也找不到藏人的地方,除非……风狸灵机一动,弯下腰从兰花盛开的花朵花瓣边缘看了进去,这一看不要紧,就听她尖叫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倪青一把将风狸拉了回来,几将快速将她围在中间。风狸小脸煞白,惊魂未定地指着铜钟一样的花朵,惊恐说道,“那里面有人!”

    李落一怔,随即脸色一变,一手攀着花瓣边缘往里看去,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不比风狸的好看多少。有将士好奇,找了别株兰花花朵探头打量,惊呼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还有人干呕出声,好端端的一处兰花丛,此刻阴气森然,那些通体洁白的花朵落在诸人眼中鬼气弥漫,实不下于洪水猛兽。

    这朵兰花,与李落见过倒扣如钟如瓶的花很相似,就是大了许多,正中处有几丝花蕊,在极北山外,花蕊产蜜,吸引蜜蜂蝴蝶过来,在极北地底,花蕊还是花蕊,只是它不产蜜,它吃人。

    第二千七百零三章 吃人的兰花

第二千七百零四章 变故

    一具尸体,现在说尸体有些为时过早,大约算是半死不活,困在花朵之中,那几根花蕊,形如链锁,将半死不活的身体绑在花瓣之内,头下脚上,倒挂在钟形花朵之中。花蕊大约手指粗细的茎上长满了细小的茸毛,仿佛一只红爪的蜈蚣,就攀爬在这具身体上,贪婪吮吸着,茎干上一明一暗,像极了呼吸,而每每明暗一次,那身体的主人就忍不住抽搐,脸上皆是求死不能的痛苦表情,而眼睛却是闭着,看不见,发出声音也是极难,多半是痛到极处才挤出一丝声音。

    这具身体的肤色极白,白的几乎和这花瓣一模一样,除了白,更透,透得仿佛这层皮下已经没了血肉,而是一包水,深处隐约的五脏六腑都能看见,等着兰花慢慢品尝吮吸。

    一股恶寒涌上众人心头,虽说这些人先前还是敌人,不死不休,但到底还是人,唇亡齿寒,看着她们的下场,众将士如坠冰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如果是别处,李落早就下令将这些兰花悉数斩断,毁尸灭迹,但是在这里都不敢轻举妄动。兰花招展,谁也无法断言砍断这些花朵会出现什么变故。

    场中鸦雀无声,似乎听得见花蕊吮吸时发出的嘶嘶声,那般惬意,那么心满意足,直让人毛骨悚然。

    众人小心查看花朵中被花蕊缠绕包裹的身躯,差不多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痛苦,迷醉,似乎做了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在梦里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脱这张网。看着一幅幅如出一辙的画面,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被蛛网缠住的猎物,也是这样,挣扎着想从粘稠的网里和锋利狠毒的口器利爪下逃生,但是越挣扎,就越是陷得深,直到猎物被蛛网紧紧包裹,葬送蛛口。如果李落有闲情逸致仔细看过蜘蛛吞噬猎物的模样,大概会觉得这些兰花吃人的样子和毒蛛吞噬猎物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那些花蕊上细小的茸毛就好像蜘蛛的毒牙,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然后将整个猎物体内化成汤汁,然后再慢慢吮吸,最后只剩下一张风干的皮。

    蜘蛛这么做不是因为残忍,而是因为它没有牙,逼不得已,但是这些巨型兰花这么做,兴许只是因为口感更好些。蜘蛛将毒液注入猎物体内,猎物已经一命呜呼,而这些人却都还活着,至少没有死,如此会否是一种仪式,或者说这些巨型兰花只是为了叫食物吃起来新鲜些。

    “大将军,快来看!”倪青叫了一声,压抑,低沉。众人围了过去,倪青小心用刀托起兰花花朵,花蕊之中裹着一个人,一个熟人。

    老妪脸上的皱纹平展了许多,仿佛是返老孩童,回到了风韵犹存的那个年纪,只是脸上没有血色,像鬼多过像人。

    “活该,自作自受!”不知道是谁啐了一口,咒骂一句。没有人附和,倒不是怜悯,只是看着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眨眼间就变成一株兰花的口粮,难免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

    也许是她活得年长,也许是她身上还有不被众人知道的秘密,众目睽睽之下,老妪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倪青差点把手里的刀都扔在地上。老妪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一时半刻并未聚焦,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霜,散发着灰气,失了眼睛该有的透亮,多半就算睁开眼睛也看不清眼前的情形。

    沉闷的呻吟声从老妪嘴里传了出来,还有几滴流涎拉着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发黄,更像是脓水,伴随着一股恶臭,像隔了半年的剩饭剩菜,搅合泔水的味道,熏得众人不由自主退开三步。

    过了片刻,老妪的眼睛恢复了几分神采,瞳孔略略收紧了点,不再那么涣散,试图分辨自己的处境,脖子刚刚一动,就看见花蕊上的绒毛猛地一紧,老妪无声地张开嘴,那是一种没有声音,但是可以响在灵魂上的痛苦嚎叫。众将士齐齐色变,一脸惧意,连死都不怕的悍卒骁将,头一次清清楚楚觉得在这世上并未是死最可怕。

    曾有人说过人生除死无大事,其实未必,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比如怯懦,没有用的善良,自私的道德,还有刻不在石头上的字。

    “大将军……”钱义低声唤道,眼中已有退意。牧天狼从来不是烂好人,军中将士哪个不是手上沾着鲜血,因为不忍心而去救自己的死敌这种比礼义廉耻还高尚的道德他们没有,谁也没有打算救这些兰花口中的敌人,若是不忍心,最多是送她们一程,好好上路,投胎去个好人家罢了。谷梁泪于心不忍,不过忍住没有开口,她知道自己如果开口求情,李落和中军骑将士定会照做,只是一定不会情愿。

    “要不给她们一个痛快?”诸将都看出谷梁泪眼中不忍,他们虽然很厌恶这些人,不过牧天狼军中向来没有折磨人的习惯,若是敌兵,斩杀了事,从来不以折磨对手为乐,傲气使然,不屑于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给她们一个痛快已是仁慈,若是依早前的恩怨,转身离开已经很难得了。不过李落心里却有一股难言的郁气,不知道为什么,压在心头,叫他很不舒服。

    可怜她们?呵,较之可怜,她们更可恨。李落思来想去,这才明白这股郁气的由来,那不是人间的恩怨情仇,而是两个种族之间的存亡兴衰,一个是人,一个吃人,比起老妪的恶,这些巨型兰花才是活着的人更危险的敌人。

    老妪该死,他没有怜悯,但是这些兰花更留不得。就在李落下定决心要斩断这些兰花的时候,老妪忽然开口说话,似乎是认出了眼前众人,口齿不清的断断续续说话,一众人侧耳听了好一会才听出个大概,齐齐看了一眼李落,又连忙将目光收了回去。

    第二千七百零四章 变故

第二千七百零五章 没有尽头的山谷

    李落笑了笑,不曾辩驳,没有解释的打算,更没好心要老妪死能瞑目。

    她是在怨恨他,如果不是他见死不救,村落不会在神临之下毁于一旦,若他还有一丝良善之心,就该带她们一起逃出这里,和那些原本就是他们的将士。老妪诅咒他,永世在这片林海中沉沦,再也走不出去,死后灵魂也被化为林海的孤魂,禁锢于此,再没有轮回的机会。

    李落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老妪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自己能想到的恶毒言辞尽数加在他的身上,饶是谷梁泪温良的性子,也料想不到一个人在临死前竟然会有这么多恶毒的念头。

    李落听了许久,不禁哑然失笑,在老妪眼中聚起的神光散去之前温和说道:“我不求来生,只看今朝,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你还能咒骂我,倒不如想想来生你会如何,岂非更好。”

    老妪流着口水,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却已不是人声,垂死挣扎,那颗苍白的头颅忍着剧痛带起些许,最后看了一眼谷梁泪,和她的手,然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她应该是醒不来了,回光返照,不过是为了口舌之欲,倒叫众人看不起了。所谓来生,莫说李落,就是麾下这些悍将勇士,又有哪个在乎,到头来还是些无关痛痒的怨怼而已。没有人会对一个将死之人的话动气,生生死死经历的多了,都知道活着才是有用,叫她骂几句也不会少点什么,更何况那老妪的怨气都在李落身上。

    言辞将尽,呻吟声也渐渐微弱不可闻,众将士心头罩上一层阴霾,不是因为老妪的诅咒,而是她说这片林海是活的,一旦身入其中,就再也离不开了。

    这话也许是恫吓,不过也不全然是危言耸听之语。林海之中如此凶险,他们又不是没有长腿,难道不知道离开这里返回地面,至少在极北,虽然有无数凶兽,但也好过困在这里朝不保夕。

    见众人脸色沉重,李落朗笑一声:“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众将一振,钱义急忙问道:“大将军可有良策?”

    “那倒没有。”

    风狸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就知道骗人。”

    “哈哈,不是骗人,这片林子固然危险,不过临死之前,至少我们饿不死,渴不死,这该也算是好事吧。”

    众人莞尔,转念一想,征战多年,什么绝境杀局没有见过。当年在西府狄州时,被羌行之困在落草山绝地,粮草断绝,树皮树根都吃过,还有将士喝过马尿,比起昔年昔日,眼前境况委实不算什么,退一万步讲,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最少不是个饿死鬼。

    “走吧,离开这里。”

    “这些花……”

    “罢了,物竞天择,它们吃人也是为了活命,除非我们能将整座林海踏平,由得它们吧。”

    话音刚落,这些巨型兰花竟似听懂了李落言语,枝叶柔顺的轻轻摇摆,无风自动,好似欢愉一般。众将皆是一惊,这地方果然妖异,留不得。

    出了林子,大蛇还在湖边闭目养神,见到众人出来,只是微微睁了一下眼睛。李落见此也是束手无策,村子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好像没有存在过,想从村子的遗迹中找到离开林海的路是断了,眼下好像除了大蛇再没有别的法子。

    大蛇……李落一脸难色,非亲非故,自己又不是辰族中人,勉强算是太白一族,说不定万千年前和辰族还是死对头,这万一大蛇饿了,自己这些人勉强够它饱餐一顿。

    大蛇在林间游走,速度极快,众将士需得全力奔驰才能跟上。不过好在有大蛇开路,这片林子并未再有异常,任凭他们穿梭其中。

    一直走了足足三个红光日,大蛇这才放缓了行进的速度,一颗硕大的蛇头四下张望,好似也在找寻方向。

    此地已是林海深处,众人早已迷失其中,不辨南北,眼下除了跟着大蛇没有别的法子,能否出去就只有看天意和……蛇意了。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这么一直走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大将军,咱们还要走多久?”

    “不知道。”

    “要不二公子你去问问呗。”

    众人抬头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大蛇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说话,问它,还是不要浪费唇舌,万一大蛇一个不高兴,拍拍屁股自己跑了,留下众人哭都没地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番北上一路坎坷,未到雪山就已经这般举步维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苦尽甘来。

    众人稍作歇息,大蛇似是找到了方向,又再动身。众将士连忙跟上,此行途中李落一直在暗中留意天火白袍,自从进了林海之后,这几个天火白袍就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觉得好似三魂六魄少了几道,有些浑噩不清,莫非此间神秘力量竟然能压制天火白袍不成。

    这次没有走太久,大蛇便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山谷之间,谷中有云雾弥漫,也是彩色,如梦如幻。大蛇缓缓往谷中游走,行进之间有些踌躇,仿佛有什么难决之事,不时回头看看李落众人,好似在思索什么,平白叫众人添了几分忧心。

    这条山谷从外看去似乎不怎么长,谁知道走起来竟似没有尽头,而且越往里去,云雾便越浓密,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李落疾声喝令,命众将士前后呼应,万不得已的时候解下绳索彼此连在一起,免得走失。大蛇身躯庞大,黝黑的蛇躯在云雾中散发着异样的光泽,若隐若现,为众人指引着方向。

    又一次,李落仿佛回到了潭底水道,也是这样,从外看水面不过里许方圆,可是一旦到了水下,左右皆无边际可寻,广袤无边,就和这条峡谷山道一般无二。入谷之前,两侧岩壁耸立相望,不过十余丈,一旦入内,才知道这里头宽阔至极。

    第二千七百零五章 没有尽头的山谷

第二千七百零六章 山谷起风了

    钱义几将刻意散布左右,远远超过入谷之前所观两山之间的距离,但云雾中却无边际,好似进了另外一个空间。

    李落多少有些揣测,这片林海之中的神秘力量似乎能控制时空,山外的早晚远近,在这里俨然换了一种度量的方式,如若不然,大蛇这种纵横极北,几乎没有天敌的上古灵兽不会这样小心,甚或是有些敬畏。

    能让大蛇敬畏的东西他实难想象,旁的不说,青牛白虎,再加上一个人形凶兽血璃,尚无资格叫大蛇这般如履薄冰。

    这里应该是一个出口,就是不知道山谷的另一头通往何处。山谷还没有到头,正当众人越来越心惊胆战的时候,山谷中忽然起了风。一开始风势还小,扬起众人衣衫,搅得云雾翻转不停,慢慢越来越大,云雾呼啸,猎猎作响,一时间地动山摇,这股风似乎把天地都吹得翻了个身。众人东倒西歪,风沙进了眼睛,泪流满面,看不清眼前景象,只能听到耳旁磅礴风声,就连近在咫尺的同伴呼叫也细微不可闻。

    李落大惊失色,连忙稳住身形,拉紧绳子,命众将士聚往一处,免得被风吹散,走失在这片云雾之中。他有一种感觉,倘若迷失在这谷道之中,或许此生就再也出不去了。

    费尽千辛万苦才将众将士都聚在一处,李落急令众人清点人数,还好没少。就在这时,风狸脸色大变,抓着李落手臂连摇带晃,大声说着什么,却不料被一股劲风灌进了嘴里,呛得连声咳嗽起来,吐出来的气竟然是彩色的,煞是奇观。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取笑,李落急忙附耳过去,大声叫道:“你说什么?”

    “大蛇,大蛇不见了!”风狸惊恐叫道。李落心头一凉,连忙看去,就这一会工夫,刚才还在身前近处的大蛇杳无踪影,云雾聚散,前后左右空无一物,哪里还能看得见大蛇。

    众人心中一片冰凉,大蛇消失不见,这几乎带走了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李落口中发苦,一瞬失神,猛地发狠咬破舌尖,一股连心刺痛将他惊醒过来,大声传令:“不要慌乱,大家都过来,结圆月阵,钱义,你们看清楚脚下有无痕迹!”

    众将听令,渐渐稳住心神,结阵而待,抵御狂风,将风狸和谷梁泪,还有不会结阵的霄木河几人围在阵中,艰难往大蛇消失的方向缓慢移动。

    风势不见小,也没有再大,众人齐心协力勉强能走,说话却是极难,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敢吐,咽也不敢咽,着实辛苦。若是这风再大半分,就足以将人刮跑。不过眼下只是勉强稳住身形,一旦力竭,必然会被这股邪风吹散。

    这时,原本浑浑噩噩的天火白袍突然动了,七名天火白袍一字排开,挡在众人身前。风势瞬间变小,众人齐齐换了一口气,再晚片刻,怕是这口气就上不来了。

    有天火白袍抵御狂风,风势虽大,比起刚才却好了不少,众将士也有余暇打量四周,看看有没有痕迹可寻。一番查看,却无半点蛛丝马迹,要说这风的确大,但是大的将大蛇游走的痕迹都吹得一点不剩也夸张了些,但是这条路上的的确确没有大蛇留下的痕迹,莫非走岔了?

    “大将军,没有痕迹!”

    李落没有出声,眼中厉芒闪现,从刚才开始他就在不停地看风,一遍一遍,一股一股,心中隐约的猜测脉络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叫他心凉,一股无力感牢牢攥在心上。那些风里,藏着一条又一条的路,大蛇还在,也许就在他们身边,只可惜他们看不到大蛇,大蛇也看不到他们。这或许就是这片林海中的神秘力量,他们没有被这股力量撕碎,已经是这股神秘力量对他们最大的善意。

    “坚持住,出口就在山谷外,只要出了山谷,就能走出这片林海!”李落提气高呼,山谷之外是出口**不离十,但这个出口是否就能离开这片林海他没有把握,只是眼下需得一个让众人坚持下去的理由,倘若没有盼头,人心自然就散了。

    幸亏有了天火白袍抵御狂风,众将士咬牙顶风,一步一步往山谷外走去。这个方向到底还是不是对的,众人心里早就没有了判断,所谓前后,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逆风而行很难,顺风就要简单许多,若是顺风退回去,李落推断必然无法找到山谷的出口,就连能否退回到进来时的谷口也不一定,极有可能会永远迷失在这条看似不长的谷道中,徘徊直到死去。

    这个时候无需说太多,为将之道,便有身先士卒之法,做就是了,麾下悍卒自然会跟上,哪怕是送死。

    风比刚才凶了三分,几名天火白袍也有些吃力,步子渐缓,但是他们却坚定不移地朝着大风吹来的方向前进,这也是李落没有掉头顺风的缘由之一。在这些天火白袍身上蕴藏的秘密,一点也不比这片林海少。

    就在众人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远处有光。风狸大喜过望,叫道:“有光!哎呀!!!”却是一不小心被狂风卷起,往身后坠去。风狸花容失色,也是乐极生悲,众人都来不及援手,就连谷梁泪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狂风卷走,惊呼出声。

    风狸看着瞬间远去的众人,谷梁泪的惊呼,钱义诸将的焦急,还有他……我呸,死没良心的,姑奶奶马上就要死了,竟然连头都不回,怕是心里美得很吧,总算甩掉了自己这个拖油瓶烦人精。哼,风狸鼻子一酸,其实她知道自己不讨厌他,只是害怕孤单,害怕没人理她,就算讨厌也好,总还会被人记得。

    唉,自己丢了,不知道到时候还有几个人记着自己这个讨厌鬼,二小姐肯定记得,说不定还会哭哩,不像那个冷血的坏人!风狸缓缓闭上眼睛,留恋不舍,还是别叫他们看见自己眼睛里的软弱,多丢人。

    第二千七百零六章 山谷起风了

第二千七百零七章 从天而降的巨石

    风小了,还有些暖意,很舒服,让她不由自主地扭了扭身子。正当她陶醉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很叫人心气不顺的声音,“你还要赖多久?”声音很温和,带着点笑意。风狸睁开眼,看着头顶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眨了眨眼睛,又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一脸狐疑,“我做梦呢?”

    李落哭笑不得,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手脚发力,如同东海之中那个叫八爪鱼还是坐蛸的虫子,牢牢裹着自己腰腹,勒得他差点上不来气。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李落笑着,拎着风狸肩头,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丢给谷梁泪,顺手收回缠在她身上的相思,凝神望着前方。

    谷梁泪急忙抓住风狸,一脸后怕。风狸小脸红的发烫,谷梁泪以为是吓得,其实吓归吓,吓完之后更害臊,刚才自己那般模样实在是羞人得很。

    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见山谷外的风景,众人神色大振,看来的确没有走错,这条路果然出得去!

    “大家都小心些!”李落大声高呼,越是紧要关头,就越要小心谨慎,成败在此一举,稍有闪失都会前功尽弃。

    风没有变大,只是变得很乱,原来是从前往后吹,现在是从四面八方吹。众将士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紧紧挽在一起,步步为营,都憋了一口气,誓要踏出这片风暴之地。

    眼见着离谷口只剩下不到百步之遥,忽然一阵细沙混在风中抽在众人脸上。先前风大且冷,但干干净净,没什么别的东西,突然多了细沙,众人心知不妙,李落抬头向上看去,一望之下魄荡魂摇,一块足足有近百丈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许是被狂风从山顶吹落,直直砸向谷底!

    这块石头若是砸到身上,别说什么武功高强,就算是铜墙铁壁也得砸断,莫说他们这些凡人,换成大蛇也难逃一死。

    李落骇然,狂喝一声:“快跑!”话音未落,再无余暇布圆月阵,伸手将谷梁泪二人丢了出去,随后抓起身边中军骑将士,用尽全力往谷外推去。亦有将士察觉到头顶落下的巨石,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什么阵法不阵法,濒死之时,都发挥出数倍平时的力量和速度,竭尽全力冲向谷口。

    只是也有力竭的将士,阵法散开之后两腿发软,勉强站定不被狂风卷走已是极难,想要迈出一步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李落断后,凡有力竭将士皆被他丢了出去,旁人或有余力的急忙拉住,齐力往山谷外奔去。

    巨石砸下来不会太久,前后不过数息已经到了头顶,黑压压,无可阻挡。众将士大声吼叫,惶恐不已,谷梁泪也焦急万分,一边将身边的将士送出谷外,一边回头紧张不安地看着他。李落抓起最后两个将士,奋起扑向山谷之外。头顶巨石落下的气流激起了身上无数寒毛,危急之时,他用余光扫了一眼头顶巨石,不料却发现看似硕大如一的巨石竟然已被莫名的神秘的力量削成了一片一片,叠在一起,从别的方向看过去依旧完整如一,唯有从底下看上去才能发现端倪。不过就算这块大石碎成渣,也足够活埋了他。

    李落来不及细想这块大石到底因何变成这样,匆匆一瞥,巨石离头顶还有不足五丈。好在许是风大,这石头掉下来的速度要比山外慢些,留了一线生机。

    将冰心诀催动到极致,风眼就在前方不远,耳旁风声将众人的叫声淹没殆尽,但脸上焦急的表情却看得清清楚楚,霄木河亦在放声高呼,紧张万分地看着他。

    还好,应该赶得及。所以说,乐极生悲总是有道理的,先是风狸,这次轮到了他。距离谷口七步远近,眨眼的工夫,巨石离头顶还是丈余,怎么也出得去了。但是李落万万没有想到在就只剩下七步距离的时候,一股诡异的风,犹如一道鞭子,狠狠扫向他的脚踝。一时不察,被这股鬼风吹得一个趔趄,若换平时也是无碍,以他的应变足以恢复平衡,耽搁不了时间。但是这个地方和别处不一样,有一道鬼风,就有第二道,第三道……足足有十余道横风斜刮而来,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便那么巧的劈在了李落失去平衡的身躯上。

    李落脸色大变,千钧一发,容不得一个闪失,更何况是十几个闪失。身子倒向一边,虽然一触就弹了起来,但是这一瞬就已经让他回天乏术。

    泰山压顶,石破天惊。两名将士擦着巨石底部飞了出来,只是李落却没有出来。一声巨响,尘土飞扬,脚下地面犹如地龙翻身,震得人站立不稳,漫天的细沙碎石将将山谷出口罩在了扬尘雾霾之中。

    没人来得及眨眼,前一瞬还看见他疾步前冲,下一瞬这里就什么都没有了。谷梁泪呆呆地看着山谷之中,太过震惊之后,让她失去了应该有的情绪。离开山谷之后,这条道又恢复了平静,好像那些怪风从来就没有过,山谷之中平静如昔,看得见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以及谷口那块碎成块的巨石,以及消失不见的李落。

    “大将军!”

    “王爷!”

    惊慌的叫声此起彼伏,众将士都扑上前去,想找到一个温颜而笑,镇静自若的李落。不过每个人都知道,这样一块巨石下,没有人能活着,除非大罗金仙。

    “不会吧……”谷梁泪轻轻发抖,面如死灰,就算李落掉进那座深渊之中她也没有这么怕过。风狸小脸煞白,眼前一片模糊,仿佛耳边还响着他温和的笑语,你还要赖多久……

    我想赖一辈子!风狸哭了,小时候常常偷着哭,长大之后她就再也没哭过,越难受就越笑,她想着如果有一天二小姐不要她了,她应该会哭,没想到还没等到二小姐不要自己的那一天就先哭了。

    就在两人的世界开始崩塌之际。

    第二千七百零七章 从天而降的巨石

第二千七百零八章 推他的人

    忽然钱义狂吼一声:“是大将军!大将军没死!”

    众人一震,涌了过去。那是巨石的边缘,就挨着巨石,李落坐在地上,背靠大石,飞扬起来的尘土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一时没有看到他。

    “大将军,你没事啊,太好了!”

    “吓死我了,他娘的,这一身冷汗!”

    “大将军,您没事咋不回一声呢,叫属下这个后怕。”

    众将围着李落七嘴八舌地说话,难掩劫后余生的喜悦,尤其是那两个最后被李落救出来的将士,一会哭,一会笑,若是平时,饶不过风狸的一番讥讽,只是现在她也没什么心思取笑别人,她和那两个将士差不多一个模样,一会哭,一会笑。

    几将拂开飘在半空的灰尘,李落静静坐在地上,靠着碎石,神色有些诡异,仿佛陷进了泥沼,呆呆出神,对众人的说话充耳不闻。

    诸将瞧出有异,钱义试探着唤道:“大将军,大将军……”

    “让让,王妃来了。”倪青喝了一声,众将分开一道缝隙,谷梁泪走近一看,再也顾不得什么羞臊,嘤咛一声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咽出声。众将甚觉尴尬,挠挠头面面相觑,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搁。李落被怀里谷梁泪的哭声惊动,慢慢醒转过来,眼神渐渐恢复了几分神采。过了片刻,轻轻揽住谷梁泪肩头,柔声说道,“你哭什么?”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谷梁泪泪眼婆娑,梨花带雨,惹得众人一阵心酸。

    “见不到我,为什么?”李落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这次轮到众人面面相觑,风狸伸出手在李落眼前晃了晃,轻声细语地问,“二公子,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李落一皱眉头,哭笑不得:“风狸,我只是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又没傻。”

    风狸呲了呲牙,努着嘴说:“那你回头看看。”

    李落一扭头,看见背后碎石,有些惊讶,而后陷入沉思之后。众人窃窃私语,倪青小声凑近风狸耳边,“你说大将军该不会被石头砸坏脑袋了吧。”

    “乌鸦嘴!”风狸瞪了他一眼,很是不乐意。

    扶着谷梁泪站起身来,谷梁泪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衣袖,就看见李落目不转睛看着峡谷和巨石,脸上的神色很奇怪,一会陌生,一会熟悉,一会茫然,一会恍然,良久之后长出了一口气,朗声笑道,“终于出来了!”

    众将齐齐松了一口气,还好,大将军没事。诸人七嘴八舌地围着李落说话,方才真的是险之又险,险些就以为他会葬身那块巨石之下,果然吉人自有天相。李落笑而不语,温和如初,这条峡谷出来之后再看的确不长,一眼可以望到头,但是一旦踏入其中,乾坤倒转,可就不是眼下看到的模样。

    这样的路走一次就够了,再走一次,多半会送命。众人安然无恙,全身而退,唯独大蛇不见踪影,颇为唏嘘感慨,也不知道大蛇去了哪里。众人各自抓紧时间调息修整,恢复在峡谷中消耗的力气,神色平和,再无彷徨不安。

    地底岩壁就在眼前一里外,终于从林海中出来了。

    风狸不知道从哪里摘了几枚果子,分了几个给李落和谷梁泪,谷梁泪小口吃着,吃一口便看他一眼,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叫风狸好不自在,捂着眼睛跑去一边,说是受不得这般酸腐的味道,惹得两人大笑不止。

    吃完了果子,李落定了定神,谷梁泪轻柔拂去他身上的灰土,一脸爱怜。李落和颜一笑,温润如少年。

    “大将军,弟兄们都收拾好了。”钱义在远处招呼一声。李落嗯了一声,收回目光,转身从谷口走了过来。他在山谷之前站了足足半个多时辰,一直看着谷中出神。众人都有好奇,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风狸还很无聊的在他身边待了半刻,看着空无一物的峡谷,没多久就没了兴致,乏乏去了一旁。

    只有李落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记起来了,那段记忆在巨石落下的时候好似停滞在了某一个过去的地方,等他努力回想之后,才慢慢将空白的记忆连在一起。石头触及头皮的感觉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有些硬,还有些凸起的粗糙,每每想起那股让人绝望的重压,都让他情不自禁地发抖。没有一次像这样离死亡如此的近,近到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死,直到有人在身后推了他一把。

    然后,他的时间停了一个呼吸,巨石落地,他没有在石下变成一堆肉泥,而是靠着碎石坐在地上。在那一个呼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李落的记忆中一片空白,但后背上那一推的触感却清晰的让他能感觉到那只手掌的温热。

    谁能在一块掉下来的万斤巨石下推自己一把?鬼?可是鬼的手会有温度么?他不知道。将士们都在等他,李落收回目光,缓缓离开了这道峡谷,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心里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好像把什么东西丢在了山谷中。

    大蛇终究没有找到,众人里里外外将峡谷翻了三遍,除了没有再进山谷,就连碎石底下都翻找了仔细也没有大蛇的踪迹,连一片鳞甲都没找到,无奈之下,只好悻悻离去。

    风过无痕,良久之后山谷彻底平静下来。就在众人远去之后,有两道人影从山谷中缓缓走了出来,一个佝偻着背,如风中残烛,一个挺拔如孤松,身上披了一件斗篷,将头脸都遮了起来,看不清真容。

    “走了啊。”驼背之人说话声很苍老,似乎被无尽的岁月冲刷的只剩下沧桑,还有一点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的坚持。

    “嗯,走了。”罩着斗篷的人淡淡应声。

    “有什么念想?”

    那人轻笑一声,声音要年轻许多,不过却似这山谷里的风,不可捉摸。“先生何时这般矫情了。”

    老者一怔,莞尔摇头。

    第二千七百零八章 推他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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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