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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8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十二月十六,桑怿兵临广源州下,与侬家主力展开激战。

    也正在同一天,徐平鉴于交趾对渌州、思陵州和石西州不断蚕食进攻,命令蔗糖务属下人员全面动员。

    十二月十八日,桑怿破广源州,擒斩侬存福,但其妻子阿侬和幼子侬智高走脱。因为有徐平的特别吩咐,广源州及其附近州峒全面搜捕。

    十二月十九日,第一批蔗糖务乡兵一万人到达凭祥峒。

    十二月二十日,桑怿带兵返回。与此同时,在镇安峒附近发现阿侬和侬智高踪迹,田州发兵追捕,两人带手下逃入特磨道。

    特磨道位于宋、大理和交趾三国之间,不属于任何一国,维持独立。因为境内山高谷深,人口稀少,三国也放任不管。

    得到桑怿报来的消息,徐平出了口气。不管逃到哪里,有消息就好,他最怕的是人一下子无影无踪,过个一二十年突然窜出来作乱,那才是最麻烦。

    徐平以左江道的名义给特磨道行文,要他们不要窝藏大宋叛匪,尽快把人交出来,不然必发兵征讨。

    行文这后,鉴于形势,徐平先把这事放到一边,等处理了谅州,再慢慢料理特磨道。如果把那里也平掉,就直面大理了。

    自太祖时候起,便断绝了川蜀与大理的交通,两国交往改由广南西路一条道。田州以西两国交界的地方都是高山大川,两国势力都没有深入,特磨道和自杞国等这种小势力充斥之间。算是两国的缓冲区。也正是这种背景。也才有了侬家纵横捭阖的余地。

    十二月二十三。门州衙门,徐平静静听着手下汇报对面甲峒的情况。

    自交趾到达甲峒的援军已经有六千多人,但自从丁峒主属下发现宋军在渌州一线防御空虚之后,这六千多人一股脑地涌向了那里。渌州被宋军主动放弃,已经被交趾军队占领。占领渌州之后,他们又分兵向思陵州和石西州方向侵蚀,思陵州也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这些交趾军队很难说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的,总之就是到处杀人抢东西。虽然韩综主持组织了有计划的撤退。但不可能撤走全部人和东西,这些交趾人的收获还是不错的。

    至于甲峒本部的军队,则依然固守于穷奇河南岸,好像要死守那里。

    穷奇河北岸的北谅州,李庆成龟缩于城内,对外面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听完,徐平问道:“蔗糖务的乡兵现在到了哪些?”

    “石庆带的骑兵第一指挥一直跟忠锐军一起驻防门州,高大全带的骑兵第二指挥也已经到了,张荣的步军第一指挥和鲁芳的步军第二指挥也已经在门州城外驻扎。”

    徐平听完,又问道:“凭祥峒那边呢?”

    “到那里的有骑兵两指挥。步军八指挥,还有六指挥在路上。官人。三天之后,凭祥峒和门州这里,如果再加上一些其他杂务人员,可就近一万五千人了。我们真地要去打谅州?”

    徐平平静地道:“难不成看着他们在渌州和思陵州作恶,我这里坐视不管?兵马养来就要打仗的,要不然要来何用?”

    “还有,韩官人来信说,蔗糖务这两年虽然蓄积颇丰,但人员都征调起来之后箭矢却不足,问是不是开邕州甲仗库?”

    徐平道:“开,明天我就让谭虎把手令和钥匙带给他。”

    甲仗库的钥匙本来就在通判徐平手里,本来动用是要知州手令的,但自冯伸己去了钦州,徐平身兼两职,这些手续就都省了。

    说完这些,徐平又问道:“桑怿的人到哪里了?”

    “两天之后到七源州。”

    “好了,你去忙吧。”

    徐平让吏人离开,自己一个人坐着慢慢合计。按照战力估算,他这里有三千人就可以进攻谅州了,有五千人则除非发生不可抗拒的天灾,三天之内必然攻破南谅州。至于交趾来的援军,野战更容易对付,一千骑兵加上两千步军足以让他们没人活着回家。也就是说,目前在凭祥峒和门州的军队就够了。

    徐平现在拿不准的是交趾会派多少兵马来争夺谅州,也不清楚交趾主力战力如何。想来比土兵必然强上很多,但强多少却不好说。如果能与大宋厢军大致差不多的战力,徐平的乡兵还要弱上一点。

    按照情报,升龙府目前聚集五万交趾主力,其中一万左右守护王城,肯定不能动。如果李佛玛发了疯,还是能派出三四万人,再加上交趾西北各州的土兵,拼凑六七万人还是可能的。

    谅州好打,关键是打下来后要顶住这六七万人的进攻。

    不管怎么算,蔗糖务的乡兵都要全部动员起来,如果能够顶住这一次,以后几十年邕州这里就不会有什么战事了。

    想到这里,徐平把谭培元叫了过来,对他道:“我说你写,好好润色一下,明天就要印出来遍贴城乡各处。”

    谭培元苦着脸应了诺。

    自从上次替徐平写那布告,谭培元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可徐平偏偏看上了他,有布告就让他操笔。

    倒不是徐平说得不清楚,到底是一等进士,这点底子还是有。而是因为徐平时不时会冒出来一句特别俗的话,不管怎么改都不合意,最终弄得不伦不类,谭培元自己也尴尬。

    依然是与上次一样,先是遍列最近日子交趾对宋境的侵犯,尤其着重这些天对渌州和思陵州一带的烧杀。

    到了最后,徐平道:

    “所谓大国,静如长者,动如雷霆。

    大宋对交趾以长者之慈悲,一忍再忍,一让再让,然其步步紧逼,越境烧杀掳掠,愈发肆无忌惮。忍耐被当作软弱,委屈已不能求全。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官守地方,当外御蕃贼,内保黎民。自布告日起,左江道地方,无论军民,皆听从官府差遣,齐心协力,戮贼于国境,保地方之安宁!”

    说完,徐平见谭培元怔怔地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官人,这布告发出去,可就再无回旋余地,要与甲峒开战了!”

    “打就打吗!空打了半天雷,也该下雨了!”(未完待续。)

第149章 席卷谅州(上)

    旱季不是没有雨,只是下雨不像雨季那么大,那么频繁。

    这天就在下雨,韩综站在油纸伞下,看着沿蔗糖务的大道慢慢汇聚的乡兵,面色凝重。

    一州之地征集数万乡兵,在大宋徐平不是第一个做这件事的,韩综知道的就有三人以上。不过那是在河北沿边,面对契丹人,那些乡兵刀枪弓箭都不齐,更多的是起呐喊助威的作用。

    徐平的这数万乡兵可是实打实要拉出去打硬仗的,不但刀枪齐备,旌旗整齐,一半的骑兵和四分之一的步兵还带甲。仅从装备上说,跟大宋的正规军自然是无法比,跟交趾的正规军却不相上下。

    韩综的眼皮发跳,想起这些乡兵不是给厢军打下手,而是完全独立,他就感慨徐平玩得太大。

    不远处,乡兵集中的地方,有人在高声念着白壁上的内容:“交趾狼子野心,今朝廷暂缓长者之恩,而发雷霆之怒……”

    念完,一个书手冒着雨喊道:“历年交趾入寇,可不仅仅限于边境的渌州、思陵州和石西州等州。就是现在的甲峒之主甲承贵,就曾在天圣初年攻破太平寨,烧杀抢掠无数,军民死伤甚众。我们这些人有的是飘洋过海,有的翻过五岭群山,跋涉万里来到邕州,生根落户,也还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如果任凭甲峒猖狂,我们的日子也过不安宁。与其让他们打过来,不如我们主动杀出去,永远除了这个祸患。也算给子孙后代积福……”

    细细的雨丝随着微风飘荡。集合的厢军对书手的话反应并不热烈。如果徐平站在这里,看到这种场面一定很失望。

    布告是给朝廷、官员和交趾方面看的,要让乡兵心甘情愿去打仗,布告上的内容是远远不够的。徐平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书手说的肉容就是一种,让这次战争跟每一个人都切实连系起来。

    可惜徐平还是摸不到这个时代的脉博,他的那一套学自前世,对一个觉醒了的民族行之有效。对现在的大宋民众却远远不够,效果不大。

    经过五代战乱,民众流离,这个时代的下层民众的流民气息浓厚,保卫家园对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这还是在蔗糖务,这几年移民的生活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这些话还听得进去。

    换个地方,书手的这番话搞不好会引起哄笑。打仗就打仗,说说给多少钱,能抢多少东西。比这些吸引人。

    让参战人员知道为什么而战,并心甘情愿地为之战斗到底。从来都是战争中最难的事情。所以才有吴起为士兵吮脓,才有神棍随军作法,才有五代镇将把精兵收为义子,等等让人侧目的事情。最终人们学到的是,不需要让参战人员知道为什么而战,只要用严格的军法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这是最廉价的。

    徐平终究会慢慢学到这一点。

    十二月二十五,四九的最后一天。

    风从东边来,好像还带着海洋的气息,有些湿润,有些阴冷。

    徐平全身戎装,骑在马上看着东方刚刚升起的太阳,红通通的日光化解了阴冷的气息,给人以温暖,给人以信心。

    谭虎在马上小声道:“官人,时辰到了。”

    “传我军令,兵发谅州!”

    徐平呼出一口气,一提马缰,驰向东方的谅州盆地。

    号角声从门州城外响起,逐次向东方延伸,一直到门州边境。

    韩道成听见远处传来的号角声,眉头一抖:“直娘贼,可算到时辰了!吩咐下去,全军出发,直抵穷奇河!”

    二十五这一天,从广源州返回的桑怿到达七源州,西线大局已定,徐平带门州和凭祥峒共一万五千兵马,正式进入谅州。

    到中午,一直驻扎在门州边境的一千骑兵已经到达穷奇河边,沿着河边来回巡视。河上的渡船早就被甲峒烧毁,甲家打定了主意放弃北谅州。

    午后,徐平的中军到了北谅州城外。

    徐平在马上看着眼前的小城,城墙不足一丈高,由土筑成,周围也没有护城河,四面木城门,连瓮城也没有。地方多雨,土城被侵蚀得厉害,虽然历年都有修葺,还是有不少地方长着荒草。

    见城池四门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徐平问身边的人:“自骑兵前锋从这里绕过,也有一两个时辰了,城里一直这么安静吗?”

    “是的,好像里面全都是死人一样!”

    “难不成里面的人都不需要吃喝,就没人出来砍柴买菜?”

    “官人,自从上次韩指挥使围城,这城里的百姓都已经被赶了出来,只有知州一家带着守城的兵丁在里面,看来是要死守城池了!”

    徐平冷笑一声:“死守?这小城也配!”

    叫过谭虎来,徐平吩咐了几句,让他到城门外喊话。

    谭虎应诺,勒马到了城门外,看看城头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听见,硬着头皮喊道:“大宋提举左江道溪峒事徐官人告城里谅州知州李庆成,速速开城门迎接朝廷兵马,如闭门不纳,以反叛论处,勿要自误!”

    喊了三遍,见城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谭虎讪讪地回到徐平身边。

    徐平没说什么,等了一会,对谭虎道:“你再过去,让他半个时辰内必须打开城门,不然就开始攻城。还有,如果我们的人马是打着进去的,那他就是谋反叛国,本人斩,妻妾子女流配三千里外!”

    谭虎应诺,正要离去,徐平又叫住,对他道:“还有,特别要告诉他,我知道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在甲峒,一个在升龙府。如果我们破了城池,斩了他的首级,我会要求甲峒和升龙府把他两个儿子送回来,一同处置。如今我数万人兵临谅州,我就不信交趾和甲峒会为了他一个死人讲义气!”

    谭虎应了,重新回到城门前喊话。

    喊话这种事情徐平作为一军主帅是不会亲自去的,如果城上埋伏得有强弓硬弩,一下把主帅射翻,玩笑就开得大了。

    喊完话,谭虎回来,在徐平身边静静等待。

    大约过了一刻钟多的时间,城门上有了动静,李庆成出现在城头,对着帅旗高声喊话:“谅州知州李庆成,有话要对提举官人讲!”

    前面军士传了话过来,徐平冷冷地道:“告诉他,有什么话,等我进了城再慢慢讲!再不开城门,一刻钟后开始攻城!”

    这座小城,对付土兵作乱还有效,对兵甲齐备的徐平兵马来讲,不过是小孩过家家一样,随便堆几个土堆就跨过去了。

    守城本来就不是缩在城里死守,而是依托城池采取一系列的防御措施,靠关闭城门硬抗的时候,离着破城就不远了。

    前方军士传了话,城头上的李庆成知道再不能拖延,无奈下令开了城门。

    张荣带着自己属下步军当先而行,到了城门前,见李庆成跪在路边,面如死灰,对他道:“你在这里等官人,听候处分!”

    说完,带着属下进了城门。

    城中李庆成手下的土兵不过一二百人,除了一些贴身的亲随,早早扔下兵器躲得无影无踪,并没有任何战斗。

    张荣入城之后,立即让属下占领官衙及各处府库,凡带刀枪的人都看了起来。一切都没了意外,才吩咐人去让徐平的中军入城。

    小城容不下太多军队,真正入城的只有张荣一指挥,还有徐平的中军不足一千人,其他人都在城外扎营。

    一万多人的队伍行军队列,不可能像是操场上学生集合,从门州绵延开来一直到谅州,陆续到达后将会把整个穷奇河以北的谅州盆地占满。

    徐平骑马经过城门,看了一眼地上的李庆成,沉声道:“起来吧,我们到衙门里说话。拒纳官军已是大错,你不要再错上加错了!”

    李庆成站起来,躬身道:“遵提举官人钧旨!”

    就在徐平进军谅州的当天,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北谅州。

    高大全带着本部一指挥五百骑兵,外加一指挥骑兵和四指挥步军,作为左翼紧随韩道成部之后进入谅州。直入谅州之后,越城而过,沿着穷奇河逆流而上,堵住了从渌州来的谷口。

    谷口处没有军寨,谅州和渌州之间的分界是川谷中的一处隘口,关卡和收税人员都在那里,谷口没有人驻扎。

    徐平已经吩咐过,只要卡住谷口就好,进入渌州的交趾军队不要管,只要让他们冲不进谅州。那些都是交趾境内的蛮族土兵,惯于穿山过岭,没有必要到群山连绵的地方与他们作战。只要断了他们的退路,渌州养不活这五六千人,他们早晚会自己送上门来。

    虽然也算山间盆地,渌州的面积虽大,境内却不平坦,山丘连绵,而且多是石山,看风景是好地方,种地养人就远比不上谅州这里了。也正是因为地方贫瘠,虽然相连,甲峒并没有向那里扩张,而只是作为入宋境抢谅的踏板。

    二十五日这一天,徐平占领谅州北部,并没有发生什么战斗,甲峒本来就默认这里不属于自己了。

    不过此时时移世易,甲峒愿意让出北谅州,徐平却不愿意让出南谅州了。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150章 席卷谅州(中)

    李庆成站在衙门外,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人理他,甚至都没有人看他一眼。就在上午,这里还是他的衙门,转眼之间就成了门外的待罪囚犯。这招谁惹谁了啊!李庆成很想问问老天爷是什么意思。

    官印是来自大宋不错,可都几十年了,从太宗时候征交趾失败起,这个谅州知州大宋好像忘了一样,不闻不问。李庆成本来只是本地一个小族长,不投靠甲峒连命都保不住,有的选吗?可中了邪一样,最近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宋突然想起这个谅州知州来了,说是谋反就谋反,见了鬼了!

    看着衙门,李庆成心里七上八下。要不是徐平做人的口碑一向不错,他也鼓不起勇气开城门。可进了城,就让自己在衙门口这么干等着,也不说要见自己,也不说要怎样,这样晾着很折磨人啊。

    徐平是确实没空理他,进了城一大堆事要做,分派人员,听取汇报,哪件事都比见李庆成重要得多。

    在徐平带兵进谅州的时候,渌州和石西州之间纵横抢掠的交趾土兵还浑然不觉,依然快活着。

    阮大石就是如此,带着人兴奋地沿着思陵河谷前进,幻想着冲进谷外大宋的花花世界,尽情地抢掠一番。搬都搬不完的金银财宝,天仙一样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交趾所见不到享受不到的,一定要在大宋这里享受个够。

    据说阮大石他娘是在河边洗衣服被土酋看上的,在大石上办了好事,便取了这个名字。一个野孩子本来也没人在意,谁知道那土酋的其他儿子全都没活到成年,阮大石便接了位子。因为这种出身,周围的蛮人首领都看不上他。一直都当他是个笑谈,让阮大石愤愤不已。

    想起来的路上碰到丁峒主那个混蛋,看自己那个眼神,阮大石就恨不得生吃了他。那家伙竟然说是手下想家,不向前去了,到思陵州抢一下就回到甲峒去。那个老狐狸。谁会信他?定然是前面碰到大宋官军了,不敢打才乖乖溜回去。那个老狐狸怕,自己有什么好怕的?死几个手下算什么,只要抢到了金银缎匹,多少手下买不回来?山里的蛮人,就是死人越多才能越强。

    终于看见了谷口的亮光,前面一个探路地慌慌张张跑回来,对阮大石道:“峒主,前面——前面——”

    阮大石抬脚踢了一下:“急什么?说清楚!前面。前面,是不是前面有大宋的官军?我早就想到了!”

    那个土兵道:“是有官军,而且——”

    “恁多废话!我自己去看!”说完,阮大石甩开大步,向谷口奔去。

    作为峒主,阮大石是有马骑的,不过这河谷碎石太多,崎岖不平。在马上根本走不了路,他也只好跟手下一样步行。

    刚刚下过小雨。河谷的水微微上涨,河边的石头湿滑无比,阮大石一蹦一跳的,到了谷口,竟然累出了一身汗。

    谷外不远就是明江,敞开胸怀接纳谷中出来的思陵河。此时旱季。水面下降很多,流速平缓,不少河底的巨石也露了出来。

    阮大石一到谷口,就看到了谷前数排宋军手持弓弩手像举着爪牙的巨兽般对着自己,那架势好像随时要把谷中出来的人撕碎。

    宋军弓弩手的背后。一左一右两道用竹排搭成的宽大的浮桥,桥的对面还不知道聚集了多少人。

    “直娘贼,怪不得丁峒主会退回去!那老狐狸竟然还说手下人想家!”

    阮大石吓得转头就缩回谷里,心犹自像闹腾的兔子一样跳个不休。

    离开谷口数十步,觉得安全了阮大石才定下心来。跟丁峒主一样就此回头?不说被别人笑话,自己也不甘心啊!好不容易都走到这里了,谷外锦绣一般的大宋等着自己去抢,自己头一份啊,空手回去还不得后悔一辈子!

    越想越是如此,不过送死这样的事情阮大石可不会去干,到了自己的坐骑旁边,阮大石对一个亲信道:“小六,过来,叔今天给你个好差事!”

    不到二十岁一脸稚气的小六一下就跳了过来:“什么好差事?”

    阮大石拍拍小六的肩膀,指着谷口道:“外面,有那么百十个大宋官军在那里装腔作势,我们的人不常出山,没见过世面,见了难免惊恐。我给你二百个族里的强壮汉子,你带着去把那些弓弩手冲散了。把人杀了,他们手里的弓弩可是好货,能抢过来就抢过来。把这件事做好,叔不说赏你什么,到了石西州城,府库打开,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那里大宋水灵灵的小娘子,你想抢哪个回去睡觉就抢哪个!叔对你好不好?”

    “真好!可是,我要是带人冲不散呢?”

    阮大石看着小六稚气的脸庞,心中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大度地道:“就是冲不散,叔也不怪你!你回来,叔带人去冲!”

    听见这话,小六才放下心来,兴奋地道:“好嘞,就看我的了!”

    “小六果然有出息,叔没有白痛你!”

    阮大石一边说着,一边吩咐着几个小头目,给小六安排了两百人。

    林业趴在谷旁山坡的密林间,眯着眼睛看着谷中的交趾土兵窜来窜去,像是猎人一般耐心观察着自己的猎物。

    孙七郎趴在旁边,有些兴奋,低声对林业道:“一会药线我来点,这都等好几天了,可算有不怕死的要冲出谷口!”

    林业笑了笑,轻轻挪了挪自己位置,把露出的药线头让给孙七郎。

    见刚才豪气冲天一脸稚气的小六快到谷口的时候,大声嚷嚷几句,让几个五大三粗看起来没什么头脑的家伙冲到前面,自己躲到了队伍中间,孙七郎轻声笑道:“这个毛头小子原来也奸诈得很!”

    林业低声道:“那当然,这么小年纪就在头领面前当红,怎么可能真没脑子。不过我们这阵势本就是对付这种人的,这小子只好给头领顶缸了。”

    看见自己的队伍最前面的人到了谷口,小六在后面猛喝一声:“都一起冲啊!箭矢脑袋顶上飞,冲得快的就躲过去了!”

    听见这一声喊,交趾土兵一起忽啦啦地冲向谷口。

    宋军最前面的是弩,弩可是平射的,不是在脑袋顶上飞,冲得越快死得越快。一声鼓响,割麦子一般前面的土兵已经倒在地上。

    小六又喊:“宋人的弩放完了,不等上弦,我们就到冲到了他们身边!大家还等什么?一起冲上去把那些宋人砍了!”

    此时弓箭才发,箭矢才飞上头顶。不过后面的人被前面人的尸体挡着,想跑也跑不快,又是躺倒一片。

    林业对孙七郎轻声道:“七哥,点了!”

    孙七郎应一声,拧开捏在手里的火绒,就着另一只手里的药线凑了上去。

    药线滋滋燃着,飞速地向山下谷中蔓延。

    一个土兵眼尖,推了身边的小六一把,口中道:“六哥,快看,山上是下来了什么怪物?怎么飞也似地冒着烟向我们来了?”

    小六看了一眼,也是吓了一跳:“就是,怪物还在土里呢!莫不是会土遁的邪物?大家离远一点,不要着了道!”

    前面谷口的土兵已经死了几十人,后边的又躲山上来的怪物,一时谷口闹成一团,也忘了乘着弓弩上弦的间隙冲出谷口了。

    这种地形,不在谷口埋火药简直是侮辱蔗糖务乡兵的智商,孙七郎还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算好了火药到底按什么规律埋才会造成最大的杀伤。

    都修了好几年路了,乡兵们对这种门道驾轻就熟,埋得毫无痕迹。其实就是不埋,把火药包放在路边这些交趾土兵也看不出来,说不定还当捡到什么好物呢,不过那样威力就小了很多而已。

    眼睁睁地看着山上冒烟的怪物在地底下冲进了山谷,飞一样地冲进了人群,交趾土兵都吓坏了,纷纷跳着脚躲避。

    小六眼尖得很,见那道烟朝着自己来,怪叫一声,把身边的一个土兵推出去挡住,自己蹦向了一边。

    正在这时,不等小六落下来,只听一声巨响,这些交趾土兵脚下的碎石泥土被掀起,连人一起冲到了半空。

    小六脚再落地的时候,已经不在他的腿上了,实际上他的身子早已成了碎块,在山谷里到处都是。

    随着冲天而起的碎石尘土,浓浓的黑烟弥漫开来,罩住了谷口。

    后面的阮大石看着这种场面,一时被吓住,直到飞起的石块砸在他身边的河里,溅起的水花洒到他脸上,才清醒过来。

    “什么,什么怪物?去年兵败广源州,就是这么败的?”

    阮大石脸色苍白,双腿发抖,哆嗦着喃喃自语。

    身边的亲信拉了拉阮大石的衣袖:“峒主,我们回吧,前边不敢去了!”

    “还不回等什么!马呢,把我的马牵过来!”

    阮大石疯了一样地叫,双手到处乱抓。

    其实正经被炸死的人没有场面上看起来那么多,两百人还是有七八十人跑了回来。不过那个场面实在是太吓人,这些交趾土兵的胆子都被吓破了。

    不过对阮大石来说,想回去也没那么容易。河谷里一路上的村寨都被抢过几遍了,只怕是再找不出几粒粮食,一百多里山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对于渌州和明江之间的交趾土兵来说,冲出思陵河谷已经不可能,只有回头去谅州。守在谷口的高大全,也迎来了自己第一场战斗。(未完待续。)

第151章 席卷谅州(下)

    范志祥为人机警,是交趾来的土兵首领中觉醒最早的,当别人还在傻乎乎地向明江一线乱冲的时候,他选择了返回。

    可惜的是人生很多时候不是比谁聪明,而比的是谁不是最蠢的,最蠢的人往往会倒霉,最聪明的人也一样。

    作为第一个返回的,范志祥毫无准备地一头撞上了高大全的阻击线。

    太阳斜挂在西天,像一张白白的脸,嘲笑着从穷奇河谷出来的范志祥。

    范志祥踏出河谷,一眼看见不远处骑在马上的高大全,一身铁甲,手提长枪,头上顶着个白花花的太阳,就觉得那个太阳在笑自己。

    停住脚步,范志祥想了一会,招手叫了个亲信过来,对他道:“去,到前面问问宋军为何挡住我们的路,就说我们要回交趾。”

    那个亲信看看前方,正中是高大全的五百骑兵,两侧各一指挥步军,远处的两翼由另一指挥骑兵压住,另两指挥步军作后阵。几千人在谷前摆开,一眼望不到头,虽然鸦雀无声,但看着就让人胆寒。

    亲信可怜巴巴地对范志祥道:“峒主,这阵势,我如何去问?”

    “怕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问了就回来,我自有主意!”

    范志祥神色镇定,让亲信尽管听话前去。

    这个亲信无奈,主家的话怎么能不听?平时管吃管喝,又不是养儿子,本来就是养来送死的,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这人又没有马骑。就那么跑向几千人的军阵前。怎么看都显得滑稽。

    看看离宋军阵前还有百十步。这亲信觉得距离差不多了,慌慌张张想停下脚步,还犹豫着自己嗓子够不够宏亮。

    正在这时,就听高大全身边一声弦响。

    正犹疑不定的这名亲信心里一慌,抬头看去,迎着太阳也看不真切,只听见破空的尖啸声,然后胸口一阵剧痛。

    看着插在胸口的箭枝犹自颤动不休。一头栽倒在地。倒在地上,有意识的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主家正爬上马,扭头就向来的山谷里跑。

    话已讲完,刀兵相见,战端一开,惟有杀敌。

    高大全记得徐平跟他讲的话,而且明确告诉他,作为一方主将,只有奋力杀敌,什么讲和谈判都与他无关。战阵之前。他饶敌人性命的惟一条件就是敌人投降,除此之外。他只能跟敌人分生死。

    看着刚刚出谷口的敌人乱糟糟地奔回河谷里,高大全没有任何反应。宋军不进河谷,如果能在渌州一带活下来,这些交趾土兵尽可以在里面呆到战事结束。不然的话,就到谷外的开阔地面对宋军的箭雨,跟骑兵对冲。

    徐平没那么高的觉悟,让有限的兵力到山地里跟交趾土兵捉迷藏,就为了几个没多少人烟的土州。

    范志祥奔回渌州后招集各个土兵首领,商量面对的局面,如何冲破谷外宋军的封锁。对于这数千交趾土兵来说,这个任务没几天时间是谈不下来,谈下来也得十天半月才能把人集中起来,那时候谷外就不知是什么样子了。

    李庆成只觉得两腿发酸,双眼看什么都有些模糊,可衙门里的徐平依然在忙碌,并没有招见他的意思。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李庆成算是深刻理了这话的意思。

    直到太阳落到了山顶上,褪去了惨白的颜色,开始有了红晕,衙门前总算开始冷落下来。

    傍晚的凉风起来,吹到李庆成的身上,他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重新又抖擞精神,眼巴巴地看着衙门口。

    谭虎出了衙门,看了看双腿开始打弯,脸色发白的李庆成,笑了笑道:“李知州,外面等着辛苦了,官人让你进去说话。”

    “谢官人,谢提辖,小的不辛苦。”

    谭虎看了他一眼,转身头前带路。

    站了大半下午,李庆成的腿都麻了,哪里能够走得动路?颤颤巍巍,像老太婆一样一步一步地挪。

    谭虎回头看了一眼,不悦地道:“知州,官人可是忙得很,像你这样走法,要走到明天去吗?今天不方便,我去跟官人说一声!”

    “方便,方便,今天当然方便!”

    李庆成一边说着,一边咬着牙挪动紧步,额头的青筋爆出来,豆粒大的汗珠不停地向下流。

    进了衙门,官厅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两个兵士守在门口。

    谭虎带着绕过官厅,从侧门进了后衙,一路来到小花厅里。

    徐平正喝着茶,一边看着手里的文书,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谭虎带了李庆成进来。

    把手里的文书放下,徐平示意谭虎到门口外面守住,对狼狈不堪的李庆成道:“怠慢知州了,坐吧。”

    李庆成陪笑说道:“官人面前,哪有小的坐的地方?”

    “那就站着说话。”

    徐平放下茶杯,转过身来,看着李庆成,缓缓开口:“你是大宋敕封的谅州知州,掌着我大宋的官印,却为交趾人做事,这罪过可是不小。”

    “天地良心,官人,我违抗不了甲峒是有的,但说是为交趾人做事,实在是没有。自我父亲这些年来,我们只是在这里备位而已,谅州的事情我们一点也做不了主。我愧对朝廷恩赏,这我认,但说是替交趾做事,这真没有!”

    看着李庆成快哭出来的样子,徐平道:“官军两次进谅州,你都闭城不纳,这我可不是冤枉你,你知罪吗?”

    “下官知罪。谅州形势如此,愿官人体谅,能够从轻发落。我开城门迎了官人进来,在交趾和甲峒的两个儿子是不敢想了,就希望留在谅州的这些家人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官人的大恩大德,必有后报!”

    徐平道:“祸不及家人,放心,不管怎样,我保你的家人平安。”

    “谢官人慈悲!”

    徐平看着李庆成沉吟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我问你,如果给你机会,大宋的官,你还想不想做?”

    “官人说笑,我知道自己罪过深重,怎么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的样子像说笑吗?”

    李庆成看徐平沉着脸看着自己,心里一哆嗦,忙道:“官人何等样人,怎么会说虚言,是小的乱说话了。”

    “那你愿不愿意做?”

    看徐平一脸严肃,李庆成心里挣扎。不但不问罪,还能继续做官,这样的好事当然不可能凭空掉自己头上,付出的代价定然不小。

    见李庆成不吭声,徐平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想我也不勉强。你能主动开城门,还算迷途知返,我也不重罚你了,流配三千里——”

    “官人,我愿意做!”

    李庆成咚地一下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徐平。

    “起来吧,既然还愿意为大宋效力,那就坐下说话。”

    说完,徐平又高声吩咐外面的谭虎:“给李知州上茶!”

    李庆成出了口气,扶着腿勉强站起身来,见徐平并没有看自己,犹犹豫豫地到旁边的空椅子上虚坐了。

    谭虎端了茶进来,对李庆成道:“知州用茶!”

    李庆成接过茶碗,看着谭虎走出厅去,回头面对徐平,颤声道:“官人,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请吩咐。”

    徐平笑了笑:“你不用紧张,不会让你去送死。大宋****上国,做事不会像交趾那样的蕃邦小国一样小家子气。既然为大宋臣子,当然用的是你的才,而不会要你的命,你担心什么。”

    李庆成见徐平的样子不像作伪,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算安稳一些,向徐平道:“官人尽管吩咐,只要用下官的地方,一定尽心尽力!”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徐平说着,吩咐外面谭虎:“天色不早了,吩咐人给李知州家人准备饭菜,让他们在后衙安心等候!”

    “谢官人体谅!”

    徐平回过头来,看着李庆成道:“其实事情很简单,就看你尽不尽心。你是本地土著,对外面的穷奇河必然熟悉无比。”

    “禀官人,下官确实了解穷奇河的水性。”

    “那就好!现在穷奇河上一条渡船没有,虽然是旱季,水深也不可测。你只要指点给官军,哪里可以涉水而过,哪里可以搭桥。用最短的时间,在穷奇河上搭两座浮桥出来,就算你的大功!”

    李庆成一怔,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官人要过河?要打甲峒?”

    徐平看了李庆成一眼,沉声道:“按说,不该问的话你就不要问。不过念你也不容易,这一次我就不计较,以后记住了!”

    “小的鲁莽了!”

    “谅州只有一个谅州,什么时候交趾可以分一半去了?兵马到了,当然要把交趾人私自占的地方抢回来。这件事你做好了,不但前罪全免,就是在交趾和甲峒的亲人,也未必没有办法。”

    “真的?”听见这话,李庆成眼巴巴地看着徐平。

    徐平道:“真的假的,全看你自己。如果能够把事情办好,让官军顺利地一下过河,我就把甲峒攥在了手心里。他们自己的命都在官军手里捏着,你还担心自己儿子干什么?”

    李庆成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官人放心,我一定让官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河去!”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152章 渡河

    韩道成骑在马上,听着穷奇河水响着低沉的声音,向西方流去。

    已经到了月底,天上没有月亮,满天星星眨啊眨地再努力,也只是洒下一层银辉,给大地罩上奇幻的色彩,却照不清地面上的景物。

    对面静悄悄的,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不知道白天来回巡视的甲峒土兵到了晚上还会不会忠于职守。

    “这带能涉水过河?”韩道成沉声问身边的李庆成。

    李庆成道:“指挥使放心,今年一进十月,雨水就不多了,渌州那里来的水比往年都少,骑在马上肯定能过去!”

    “那有没有人能徒步过去的地方?”

    “那真没有!穷奇河不是小溪流,常年能行船的,怎么能徒步涉水?”

    韩道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李庆成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回答能不能让这位骑兵首领满意。自己可是在徐平面前夸过了海口,一定要让官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江去。

    韩道成来回走了两圈,估计了地形,叫了军使曹洋过来,吩咐他几句。

    “知州,我们到前面去看。”

    韩道成叫上李庆成,两人继续沿着穷奇河向前行去。

    以南北谅州两个州城连线为中心,两人向东西各走出了三四里路,李庆成指出了三个可以骑马涉水而过的地方,韩道成都让人守住了。

    回到中心位置,韩道成问道:“知州,这一段河流哪里合适架桥?”

    “当然是越窄的地方越合适。一处在上游。离这里有五里路左右。不过那里两岸都是巨石。崎岖不平,不利于通行。还有一处在下游,也是两块大石在两岸相对,形成个小狭谷。不过那两块大石都没有耸起,只是平平地伸到河里去,两岸通行无碍,应该是最合适架桥的地方。”

    “好,我们就去那里。”

    一到附近。明显就听到了水声与其他地方不同,明显地响亮很多,还有冲刷两岸石壁的声音。

    韩道成见李庆居说得老实,还是没有说话,依然叫了个手下来,吩咐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依然带着李庆成回了中间位置。

    到了半夜,月亮依然没有起来,天上星星明显多了,愈发明亮。

    韩道成下了马。站在河边看着河对岸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李庆成不敢随便问话。只好老老实实站在他的身边。

    远处传来马蹄声,两盏煤油灯挑在前面,像是一条巨龙的眼睛,在夜色里进着穷奇河蜿蜒而来。

    “官人来了!”

    韩道成转过身来,快步向那条黑夜中的游龙迎去。

    李庆成一听徐平过来,心里吃了惊,紧紧跟在韩道成身后。

    迎到徐平,韩道成叉手行礼:“见过军使!”

    到了河边,徐平下马,看着黑暗中的穷奇河,问道:“怎么样?选好架桥的地方没有?有没有哪里能够涉水?”

    “禀官人,涉水有三处地方,我已经派人探查了。至于架桥——”

    说到这里,韩道成看了看李庆成。

    李庆成乖巧,知道韩道成不想让自己听见,开口道:“今天晚饭也不知吃了什么,肚子有些难受。官人,你们谈着,我去去就来。”

    徐平头也没抬,平静地道:“你晚上没吃东西,从衙门一出来就来这里了。韩指挥,接着说,既然让李知州领着找地方,就不怕他知道。”

    李庆成尴尬地笑笑,灯光下也没人能够看清。

    有了徐平的话,韩道成也不再忌讳:“至于架桥,李知州在离这里三里多远的下游指了一处地方,河道较窄。我已经派人下水探查了,一会回来就知道那里行不行。其队两处桥址,我想还是就选在这里,分左右两道桥梁,能够保证两三千步骑迅速过河。”

    徐平看看河的方向,再回身看看来的州城,点头道:“这里就这里吧,张荣一会就带架桥的人过来,你要先把水情探明白了。”

    韩道成应诺,并没有其他动作。

    李庆成看到这里哪还不明白,刚才每到一地韩道成都吩咐人做事,必然是让水性好的手下到河里看水情了。这种大事,当然不能凭他一句话就定下来。

    等不了多久,下河查看水情的人都聚到徐平所在的地方来,一一禀报了河水和两岸的情况,与李庆成说的基本一致。

    听几个人讲完,李庆成出了口气,对徐平道:“下官还算不辱使命,不过官人,这几处地方的水情对面甲峒的人也一清二楚,只怕他们会防范。”

    徐平问刚才下水的人:“你们有没有上对面的岸?”

    “都上去查看过了。”

    “有没有发现人在那几处地方特别防守?”

    “没有!河对岸巡逻的人是有的,不过都是一两里路才有三五人,防守并不严密。如果我们带得有利刃,结果他们也不难!”

    徐平点点头,对李庆成道:“李知州多虑了,我看对面甲峒根本就没想到我们会在今夜过河,并没有加强防范。”

    “今夜就过河?”

    李庆成吓了一跳,他还以为今天只是做一下准备,选好地方。大军要过河就要架桥,穷奇河虽不宽广,也有二三十丈宽,这桥怎么可能一夜架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李庆成这样想,甲峒那里的人必然也是这样想,如果徐平这里真能一夜把桥架好,那还真是出其不意。

    过了半夜,东边终于一弯月牙羞羞怯怯地升了起来。这月牙看起来娇弱不堪,光芒却一下就压过了满天群星。

    月牙爬上了山顶,洒下的月光照在河面上。水波不时闪现出银光。

    到了这时。寒气已经重了。李庆成缩着身子,看着河水,再看看周围的人,怎么也想不清楚就凭这些人手,凭什么能在天亮时架起桥来。

    突然李庆成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轻微颤动,吓了一跳,回身一抬头,就看见从州城方向一大片黑影正向这里行来。

    徐平看看天空。口中道:“谭虎来得正是时候,但愿一切顺利!”

    地面抖得愈发厉害,耳中还有隆隆声传来,走得近了,李庆成才发现来的黑影是一大群不知多少牛车。

    到了岸边,谭虎吩咐人停下,到徐平面前叉手行礼:“官人,蔗糖务架桥的桥道第二指挥已经到了,恭请军令!”

    “且令他们准备!”徐平摆了摆手,“韩指挥。你再派水性好的人,到对岸对去把甲峒巡逻的士卒除了。你手下再出两都人马。分别从上下游涉水过河,到对岸守住,让桥道指挥专心架桥。”

    韩道成应诺转身去分派手下。

    桥道是宋军厢军中的专用番号,专指修侨铺道的厢军,凡是位于交通要道上的州府都有设立,蔗糖务的乡兵一样沿用这番号。

    来的桥道指挥得了军令,分成两拨,一左一右分开,在岸边忙碌起来。

    凡是有条件,都不会只架一座桥梁。军情不等人,容不得任何意外,两道桥梁可以互为备份,应付各种想不到的意外。

    李庆成只见一众兵士把拉车的牛从车上卸下来,并不让它们离开,而是从车上取下一块块木制的构件,就在岸边拼凑起来。用不了多少时间,拼成一个巨大的转轮,顺便把牛套上,改成拉动这转轮的动力。

    巨大的牛车被推到岸边,用楔子塞住,上面盖的油布才被掀起来。

    原来车上是巨大的竹排,大约两尺一幅,整整齐齐地排在车上。

    李庆成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碍于身份,他也不好问别人,只好做个闷头葫芦,等时候到了揭晓。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上下游都有人来报,就是对岸都料理妥当。

    徐平抬头看看,天上弯弯的月牙已到了到了半空。估算时候,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该到黎明天亮的时候了,对谭虎道:“开始吧!”

    谭虎得令,跑着去吩咐了两边的桥道指挥,回来复命。

    徐平又道:“派人回去通知要进军甲峒的各指挥,立即准备,天一亮就渡河,打下甲峒之后吃早饭!”

    谭虎应诺,吩咐几个亲兵,带了徐平的信物,分头去通知各部。

    李庆成站在一边,一直注意着架桥的桥道指挥。只见他们挥起鞭子,赶着牛走起来,那巨大的木轮开始缓缓转动。随着木轮的转动,牛车上的竹排便被绳子拉着向河里伸去。

    竹排伸到尽头,啪地搭到岸上,说也奇怪,还是那样平平伸着,并不栽下去。而第二块竹排就沿前一声上边继续伸去,到了尽头依然是搭在前一块上。

    随着牛拉着木轮不断转动,竹排一块一块地伸向河面,要不了多少时候就看不到尽头。直到对面便传来一声嘹亮的鸟啊,这边才停了,一个桥道指挥的兵士飞身爬上这搭好的窄窄浮桥,也不知做了什么,桥很快就稳了下来。

    一道架好,兵士们移到牛车,挨着第一道架第二道,然后把两道绑到一起,又开始架第三道。

    就这样一道一道伸下去,到了十几道的时候,一座宽广的桥梁已经出现在了穷奇河上。一左一右,两道桥梁已经成形。

    李庆成当然想不通,这是徐平从他前世学来的经验,这种临时桥梁看起来简单,代价可是不小,这些人马更是久经训练,才应付得来。

    临时桥梁当然不耐久,但徐平也不需要耐久,只要能用上一二十天的时间,他有的是其他的办法来弥补。

    两道桥梁架好,东方才露出一抹鱼肚白,天上的月牙变得淡得看不清了。

    此时数千人马从北谅州城外汹涌而来,奔向刚刚架好的桥梁。(未完待续。)

第153章 攻城(上)

    “衙内,宋军大队人马已经过河了!”

    听见家丁惊慌失措地禀报,甲继荣只觉得天旋地转,抬起头,用尽力气缓缓问道:“我们派出去巡河的人呢?去支援的人呢?”

    “没了,都没了!天还没亮的时候,宋军已经在河的下游狭窄处架了一座小架,等我们发现宋军架桥的时候,那里已经过来一两千骑兵了。我们的人什么时候跟骑兵大队交手过?被他们一冲就散了!”

    甲继荣有气无力地道:“出去吧,有事立即禀报。”

    此时红日初升,房外红光满天,夜晚的寒冷被一扫而空,本该让人觉得温暖,甲继荣却觉得浑身冰冷。

    甲承贵衣衫不整地从后面转出来,问木头一样坐着的甲继荣:“怎么回事?我听说宋军过河了?”

    “是,今天凌晨已经有马步数千渡过了穷奇河——”

    “你怎么回事?我把大权交给你,你就给我这种结果?”

    听见阿爹怒吼,甲继荣无奈地叹了口气:“阿爹,我不是推脱,可谁能想到能出这种事?宋军主力从广源州回来,刚到七源州,怎么也要三天之后才到门州。他们奔袭数百里,破广源州,擒侬存福,怎么也得休养半个月吧?”

    “我有错吗?按照这个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守住。就是守不住,也不可能让宋不费一兵一卒就过穷奇河。我有错吗?!”

    甲继荣抬头看着甲承贵,眼里已经闪着泪光。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还是想想怎么守住州城吧。”甲承贵咳嗽了一声。到椅子上坐下。“到了这个地步。先前来的援军已经靠不住了,还是要派人去升龙府求救兵。宋军主力没到,我们已经无力招架,等他们也赶到这里来,岂不是只有开城投降?”

    “升龙府?上次就不相信我们,说是虚言恫吓。恫吓?我现在城下近万宋国大军,他们怎么就是不信呢?难道真要让宋军兵临升龙府,那些圣上身边的奸佞小人才能接受事实?”

    “儿啊。现在不是呕气的时候,赶紧派人去求援才是。如果拖延,一旦被宋军铁壁围城,那可是想派人也派不出去了!”

    甲继荣两眼发直,过了一会才一下清醒过来,从椅上站起,口中道:“阿爹说的是,宋军主力并没有到,我们总不可能连大宋的乡兵攻城都守不住!我这就安排人去升龙府,只要来一万大军。谅州还是固若金汤!”

    说完,急匆匆地出了房门。

    甲承贵看着儿子出去。一时病情上来,咳嗽个不停。

    从几年前徐平来到邕州,他们一家只是眼红徐平在邕州创造的财富,无时无刻不想着上去咬一块肉。哪里会想到,那个以前在他们眼里可以任意鱼肉的少年进士,几年之后会兵临城下,把他们逼上绝路。

    日上半空,徐平骑着马跨过竹桥,一到岸边,正迎上从前面赶回来的张荣。张荣见过礼,徐平问道:“前面战况如何?”

    “禀官人,韩指挥使过河之后,带着骑兵分略左右,城外的据点已经大部拔除,只剩下两处小军寨,我正着人围打。”

    徐平道:“好,今天一定要把州城外围的所有军寨打掉,使甲峒成为一座孤城。孤城难守,我们就可以慢慢拿捏甲家了。”

    “遵钧旨!”张荣恭声答应,“不过还有一事,今天上午,州城里出来了十个人,都骑着马。韩指挥使虽然带兵追拿,还是跑脱三人,看方向是一路向升龙府去了。官人,不知道要不要发兵追赶?”

    “不必了,出来的人必然是到升龙府去求援兵。大军围城,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不让人知道,我们早做准备就是。”

    听了徐平的话,张荣道:“官人说的是。”

    韩道成跟他讲的时候就说是到升龙府求援军的,他们两人只是拿不准徐平的态度罢了,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人出去的目的。

    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就行出了两三里路,到了一处小山包下。

    张荣停住,对徐平道:“官人,这小山上有一处甲家人的别业小院,听说是他们夏天来避暑的地方。小院虽然不大,好在整洁干净,我让人收拾了,就作官人下榻的地方。这座小山离州城只有二里多路,站在山顶上面就可以看见州城,甚是方便。”

    “好,我们到山上看看。”说着,徐平转头吩咐身边的谭虎,“去吩咐中军的随行人员全到这里来,顺便找人在附近搭建房屋。”

    谭虎领命而去,徐平随着张荣一路上山。

    这座小山包是二三十丈高的大土丘,山势极为平缓,连马都不用下,不一会就到了山顶。山顶一棵大菩提树,枝叶繁茂,罩住半个山顶。树下有石桌石凳,想来是甲家以前在这里纳凉的地方。

    到了树下,徐平下马,就在石桌旁向甲峒方向望去。

    南谅州城比李庆成的北谅州要大得多,城墙高几近三丈,四处城门,南北都有瓮城,东西则是小城门。惟有城外是平地,也一样没有护城河。

    这种边疆地方,人力宝贵,比不得中原江南人口稠密的地区,城池可以不惜工本。南谅州城造这样,在这一带已经是一等一的大城了。

    徐平看了,对张荣道:“这城不大,攻下来倒是不难,惟有四周的军寨是隐患,必须尽快除去。对了,城中现在有多少兵马?”

    “禀官人,这次甲峒把能拿刀枪的都征召入军,据说有八千多人。不过分散在城外的大多都是老弱,不堪战斗,惟有城中的四五千人是丁壮。”

    徐平听了愣了一下,问道:“甲家把能战的人都留在城里?”

    张荣恭声答道:“不错,所以我和韩指挥使清理外围才这么容易。”

    “甲家的人脑子都被驴踢了?把能战之兵留在城里,是想跟我们打巷战吗?”徐平看着山下的州城,边笑边骂,“守城最忌死守!城池不在高,不在险,想守住必须要有战的能力,敢战的勇气!缩在城里不敢出来,这仗甲家已经是输定了,现在只要想着我们怎么少损失点人把城攻下来。”

    (晚上还有一更。今天有事,更的字数少一点,见谅。)(未完待续。)

第154章 攻城(中)

    到了徐平的这个年代,中国已经打了几千年仗,守城攻城积累了无数的经验,尤其是攻城方,各种手段花样百出,只有做不到,没有想不到。再像一千年前那样凭着坚城死守早已不合时宜,守城的第一要素早已不是坚固,而是能够方便城内的军队出城骚扰。不能攻,则不能守,已经是铁则。

    甲峒把精兵屯于城内,就相于把自己能打的双手绑起来,这仗还哪里有得打?更何况眼前这小小城池远远称不上坚城,更不要说徐平手里还有火药。

    张荣看徐平的脸色,小声问道:“官人的意思是——”

    “围三阙一,给城里把退向升龙府的路留出来!明天凌晨,三面强攻!”

    张荣犹豫道:“可城里都是本地土兵,家在这里,未必就会逃啊。”

    “逃不逃在他们了,要打巷战也不怕。不过,当城被攻破的时候,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有勇气坚持打下去。只要有人带头跑,大多数人就跟着跑了。就算真有想死战到底的,也会被裹胁着跑,人一多就由不得哪个人了!”

    “官人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们就让他们这样逃了?”

    徐平笑道:“怎么能放跑了他们?回过头来又是我们的麻烦。传令给韩道成,谷口左右各一千骑兵,追杀就是,总比在城里打容易。”

    蔗糖务虽然有钱,限于现实条件,徐平也没办法装备大量的重骑兵。满打满算,从买到的大理马里面千挑万选,能够驮负重甲骑士的马匹也不过六七百,再考虑到马匹的备份。编成一指挥重甲骑兵,宝贝一样地一直随在徐平的中军里。这一指挥重甲骑兵的指挥使本是高大全,但他出外领军还是带别的轻装骑兵,更不要说是平时战斗。

    徐平做事一向大方,惟有在骑兵上面是小气鬼,实在是手里牌面有限。想大方也大方不起来。

    蔗糖务乡兵动不动一两千骑兵看起来很威风,实际上干的多是追逐逃亡的活计,真对上阵容严整的步军,他们也是没办法的。不过如果城里的甲峒军兵向交趾方向逃跑,倒是最适合他们追杀。

    看了形势,徐平又问张荣:“攻城的器具运到没有?”

    “说是晚上到。”

    “嗯,晚上一定要运到,夜里准备好,明天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你就带兵攻城!我倒要看看,甲峒的精兵有多强!”

    谅州对交趾之所以至关重要,就是因为从这里有一条狭谷通向南方,而一出了狭谷,就一马平川,到升龙府除了一条富良江,就再无险阻。

    当然现在的谅州还没有后来那样的地位,交趾真正的防线在富良江。富良江北还是丘陵起伏的地区。人口不多,过了富良江才是交趾的精华地带。但对大宋来说。掌握这扇大门就封死了交趾北上的路,边境再无战事。

    两国交界处的山峦有一个特点,大宋一侧往往陡峭,交趾一侧则格外的平缓,所以对北方来说,谷口犹为重要。

    离山顶大树不远的地方。就是甲家的别业小院,虽然不大,但建的很是精致。交趾一千年来都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慕王化已久,上层人士大多都沾染汉风。倒是跟一般本地的蛮族大大不同。

    进了小院,徐平径直来到客厅。

    他的中军人员正在紧张的布置,见到徐平进来,急忙行礼。

    徐平看了看,指着桌上道:“尽快做出州城附近地形沙盘来,最好明天就做好,不要耽搁了。开始做的不要多精细,有个大概就好,后面再补。”

    吏人应诺。

    这些事都是平时练熟了的,徐平看看,也没什么要说的,便让众人继续忙碌,自己到后边房里休息。

    韩道成带的骑兵并没有参与围城,而是绕城而过,直向州城南边四五里外的山谷奔袭。徐平说得明白,州城可以一进打不下来,谷口却必须先占住。这里是交趾援军来的惟一道路,只要封住了,谅州就是一座死城。

    自上次桑怿带兵进入谅州,甲峒就坚壁清野。这个季节也没什么农活,周围的无论男女老幼,都被驱赶到了州城里,城外早已空无一人。

    这也是让徐平摇头的地方,门州到谅州二三十里路,甲峒知道蔗糖务储藏丰厚,物资根本就不会短缺,这坚壁清野还有什么用?要是真有心气,甲峒应该提前进驻北谅州,把扣马山军寨修起来,那样比现在的局面会好得多。现在就剩了一座孤城在这里让徐平来打,徐平都觉得没多大意思。

    能攻方能守,一旦没了信心,就把命运交到了别人的手上。

    大宋退让的时候,无论交趾,还是甲峒,都是嚣张无比,步步紧逼,一副吃不饱的贪婪样子。而一旦面对大军反攻,立即惊慌失措,失了分寸。这些小势力,实在是缺乏一种气度,也难怪只能小打小闹,成不了大气候。

    带着忠锐军到了谷口军寨前,韩道成高声喊道:“我是大宋太平军属下忠锐军指挥使,着你们寨主出来说话!”

    这寨里的人只知道最近宋军在谅州闹得厉害,盆地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搞不清楚,就是上午见到几个人匆匆向升龙府去了,也没放在心上。

    寨楼上的甲峒土兵听见韩道成说得威风,一起笑道:“你是大宋的什么厮鸟指挥使,却来我们交趾军寨逞威风!再在外面乱喊,我这里一箭取了你这撮鸟的性命!哈!哈!哈!”

    韩道成听到答话,不再理睬他们,拨马回到军阵,沉声道:“攻城!”

    这军寨因为是在甲峒后方,本就不是为打仗而设,主要功用是查来往客商,征收税算。寨子主要是用木头搭成,比当年被桑怿炸毁的扣马山军寨还远远不如,韩道成本就没看在眼里,哪还废话!

    听见指挥使军令,前面骑兵分开,后边军士赶着十匹拉着小炮的马上来。

    把马解开放远,军士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寨楼,从炮口装上火药捅紧了,又取出特制的铅丸塞进炮口里。装好药捻,举着火把,静静看着主将。

    (今天两章字确实有点少,见谅了。)(未完待续。)

第155章 攻城(下)

    “咚!咚!咚!……”

    随着一串沉闷的响声,炮口升起黑烟,刺鼻的气味让周围的人皱起眉头。

    不远处,刚才还嘲笑韩道成的几个甲峒土兵早已不见了影子,木头搭成的望楼只剩下了一堆碎屑。

    这小炮面对真正的城墙用处不大,但对这种简易城楼是一打一个准。

    韩道成骑在马上,闻着飘过来的硝烟味,轻松地看着不远处的军寨。

    这寨子平时也就几十土兵,这些天形势紧张,增加了人手,现在估计有一百多人。得到宋军来的消息,寨子里的人兵士正在动员,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突然之间,人手还没有集结起来,寨门就被轰塌了。

    寨里的甲峒土兵一下子目瞪口呆,从倒塌的寨门望出去,可以看见寨外排得整整齐齐的宋军大队。骑兵刀枪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看着让人心寒。

    “寨子被打破了,跑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像在滚烫的油锅里泼了一勺水,寨里突然就一下炸了起来,正在集结的交趾土兵没头苍蝇一样向寨外跑去。

    曹洋伸脑袋看看前面寨子里狼奔豕突的甲峒土兵,问身边的韩道成:“指挥,交趾兵已经乱了,我们要不要上去追杀?”

    “再等等,让他们都跑出寨子再说,这些两条腿的厮鸟总跑不过我们跨下四条腿的马匹,你还怕追不上?”

    韩道成的神情很放松,就像是在看风景。

    他手下的骑兵最擅长的就是从后面追杀。怎么可能现在进寨子面对作困兽之斗的甲峒土兵?等他们逃出寨子。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一夜没睡。徐平也觉得疲倦,到了给自己安排的住处随便吃了点东西,便上床休息。等到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吃过了晚饭,徐平转到客厅里,见桌上已经有了附近地形的沙盘,便站在桌旁仔细观察。

    甲峒的谅州城离去升龙府的谷口不到五里,向左稍偏一些。并不正对谷口。谷口还算宽阔,两侧的山并不高,但都是石山,北面陡峭,南面平缓。

    以现在双方的实力对比,攻破谅州城并不难,徐平所要考虑的是破城之后如何面对交趾来的援兵。

    张荣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向徐平叉手行礼,道:“官人,攻城的器具已经运来了。什么时候攻城?”

    “今晚让攻城的几指挥人马早点吃饭,早点歇息。明天早早起身,饱餐之后天一亮就攻城!还有,该准备的今夜就准备好!”

    张荣应诺。

    徐平笑道:“我们这些乡兵,在蔗糖务这几年,虽然战阵生疏了,起早贪黑的本事倒是练出来了。做农活,总是天不亮就动身下地,现在打仗,便要选早晨的时候,别人还睡眼朦胧,我们的人已经生龙活虎了。”

    周围忙碌的吏人听了,一起跟着笑。种地的季节性强,真忙起来的时候那真是起早贪黑,比在军里的日子还紧张得多,当然农闲的时候就舒服得多了。

    徐平说完,低头看着桌上的沙盘,心中暗叹一口气。明天将是真正的血战,虽说这几年从如和县也是一路打着到了门州,但并没有真正的对手,胜利并不是靠流血。打谅州将与其他的战事完全不同,因为还想着借助完整的谅州城抵挡交趾来的兵马,只好用血肉之躯去拼了。

    甲峒衙门里,官厅已经改成了中军帐,甲继荣已经在主帅的位子上坐了整整一天,就是吃饭也是让人送进来。

    盆地里面,州城就是最高点,甲继荣也知道仅仅一天的时间,外围的拒点就已经被扫荡一空,接下来宋军必然开始攻城。

    与徐平想的不同,甲继荣知道自己手下的土兵是什么样子,从来就没想过要跟宋军野战。他惟一的希望,就是借助州城与宋军纠缠,只要拖得够久,要么宋军受不了损失撤退,要么等来交趾援军,要么老天爷帮自己,雨季早点到来。要是这些全等不来,那就听天由命了。

    听着属下报来的军情,甲继荣面色阴沉,对守在旁边的亲信道:“传我的军令,守城的士卒夜里轮值,每边的城墙上必须有两百人看守!哪个胆敢耽误了军机,斩立决!”

    亲信小声道:“衙内,城南边并没有宋军。”

    “哼,那又如何?围三阙一,当我没看过汉人的兵法吗?他们攻城从来都是这样!城外没有宋军,那城墙上的守军一样不能少!告诉他们,有胆敢想从南城门逃走的,一律格杀!”

    见甲继荣杀气腾腾的样子,亲信再不敢说话。

    甲继荣又道:“还有,去传令巡逻的几位首领,这几天加强人手,只要有蛊惑军心,煽动逃跑的,不问是谁,先斩后奏!”

    亲信应诺,胆颤心惊地离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去得晚,月底又没有月亮,就连天上的星星,也被不知从哪里刮来的薄云挡得若隐若现。

    穷奇河以南的谅州盆地在黑漆漆的夜里安静得可怕,就连鸡犬的声音都听不到,好像突然成了死地。

    晚上生起了炭火,驱赶无处不在的寒冷。

    甲继荣坐在官厅里,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这种时候,就是在睡梦里也不得安宁。前一刻还是以前的惬意时光,华衣美食,倚红偎翠,突成之间就成了噩梦,杀声震天,尸山血海。

    数百年多少代传下来,甲家苦心经营才有了现在地位,难道在自己手里就突然没了?睡着了的甲继荣只觉得自己在苦海里沉沦,再也没有翻身的时候。

    “衙内,宋军攻城了!”

    甲继荣从睡梦里一下惊醒,茫然地看着从外面冲进来,一脸惊慌失措的报信士卒,口中喃喃道:“宋军攻城了?哪里来的宋军?”

    清晨的凉风从门外吹来,猛地扑到甲继荣的脸上。

    “宋军攻城了?快,带我去看!”

    一个激灵,甲继荣清醒过,大步绕过案几,差点踢倒炭盆,下去抬手就抓住了报信士卒的胳膊。

    阳光刚从黑暗中透出来,天边还只有一抹青白色,天地间还是一片朦胧。

    甲继荣登上北城楼,一眼就看见北面突然出来的巨大的轮廓。昏暗的光线下也看不清楚,只看见高大得如同一座城,向自己缓缓移动。

    “那是什么?!宋军一夜筑了座城出来?”

    甲继荣嘶哑着嗓子问身边的守将。

    “我们也不知道,天一亮那怪物就在城外了——”

    守将面色尴尬,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看着甲继荣的脸色。

    守城一方晚上必须出城骚扰,如果紧闭城门死守,就是这样的结果,天一亮你不知道城外面会出现什么,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阴沉着脸,甲继荣看着外面的怪物渐渐逼近。

    离得近了,天色也亮了些,甲继荣才看清楚外面的怪物。其实也不是什么怪物,就是用竹竿搭起来的架子。不过这架子实在太大,顶部与城墙基本平齐,比城墙还宽,架子的另一边却看不清楚。

    这架子下面应该有轮子,宋军定是在推着靠近城墙。

    甲继荣看着离城墙越来越近的竹架,不由皱起眉头来。

    徐平这是在搞什么鬼?别人攻城是用云梯,他却弄这么大的一个竹架子出来,看样子一副竹架就能做几百副云梯,想干什么?

    用这架子代替云梯?这人脑子里怎么想的!

    徐平确实要用这架子代替云梯,欺负的就是甲峒不敢出城。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发明,基本原理与常用的攻城器具井阑差不多,不过徐平不是用来做移动的远射平台,而是直接把城墙接出来从另一面登城。

    这架子倒也不是随便做的,徐平是按他前世的脚手架搭起来。脚手架看起来简单,但真要做到安全实用,还要有力学知识和一些设计小技巧。真正的实用的移动脚架徐平前世也不过推广才几十年而已,这年代还是很超前的。

    “油!火!架锅烧油!”

    甲继荣看着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声嘶力竭地吩咐着。

    对付云梯有很多成熟的守城器具,比如拍杆,比如专用杈子,当然最直接地就是向云梯上倒热油。而对付井阑,历来强调的就是主动进攻破坏。

    面对这合井阑和云梯于一身的怪物,甲继荣手忙脚乱。

    不像云梯,宋军不是从这架子爬上来,泼油有没有用?甲继荣不知道。

    竹架最怕火,但宋军能没有想到?甲继荣也是心里没底。

    离州城两里外的小山包上,徐平看着不远处向州城缓缓逼近的庞大竹架,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蔗糖务最不缺的就是钱,最缺的就是人,能用钱的地方徐平绝对不用人命去填,这庞大的攻城架子就是徐平这种思想的产物。

    这架子看着不起眼,部件却是成千上万,造的时候就花了不少人力物力,再从太平县一路运到这里,耗费的钱财实在是惊人的很。

    但只要能够减少属下兵士的死伤,在徐平看来就一切都是值得的。钱花了蔗糖务可以轻松赚回来,只要留得人在,银钱就流水一样流到蔗糖务。

    至于火烧油浇?

    最前面的部分都包了铅皮,一时是烧不起来的,就是烧起来,中间还有隔离层,只要后面推进的速度大于烧毁的速度,一样不耽误攻城。

    油浇就更没有用了,攻城的兵士是从另一面直接跑上去的。

    且看甲峒怎么面对这怪吧。

    徐平看了看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呼口气平息了一下心神。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156章 破城

    天边露出了红光,太阳虽然还没从地下升起来,光芒却已笼罩世间。

    看着巨大的竹架已经到了不远处,最前面的铁钩发着寒光,好像猛虎的爪牙,随时就要向自己扑来,甲继荣觉得气都喘不上来。

    “拍杆,打!给我把这东西打烂!”

    守城的兵士也觉得腿发软,不过主家就站在身边,还是鼓足勇气,拽着拍杆向靠近的竹架打去。

    拍杆吊着的石头打在竹架前边的铁钩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然而也只是发出声音,对缓缓向城墙逼近的竹架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

    看着伸在前面的巨大铁钩已经靠近城墙,甲继荣只觉得心底发寒,转身向着旁边的军士道:“泼油!点火!”

    军士端着铁勺,从烧着的铁锅里舀起滚烫的热油向竹架上泼去。

    铁钩是从架子上伸出来的,此时铁钩虽然已经到了城墙的上方,架子却还离着一段距离,城墙上泼出的油到不了架子,全都淋到城下去了。

    没有油引燃,从城上扔出的火把并不能把包了铅皮的竹架点燃,火把在架子上滚了两滚,一样掉到城下去。

    甲继荣产生了错觉,时间一下变得忽快忽慢。看着自己身边的军士舀油点火,就觉得时间慢,看见竹架,就觉得时间太快,那铁钩一下就到了头顶。

    “啪——嗒!”

    头顶的铁钩在伸到了城墙之后,突然向城墙扑了下来。

    这钩子怕不是有几十斤重,两个兵士躲闪不及。被钩子钩住后背。直接拉到了城墙上。瞬间血肉横飞。就在众人的面前裂成了碎块。

    见了这场面,城上的军士一阵惊慌,纷纷后腿。

    甲继荣“呛”地一声拔出了佩刀,嘶哑着嗓子喊道:“都不许退,自现在起,谁敢后退一步,斩!”

    可惜甲继荣平时再威风,也比不上血肉横飞的场面吓人。兵士还是畏缩不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靠近城墙边。

    “我杀你全家!”

    甲继荣举起钢刀,咬牙切齿地一步上前,一刀砍下了一个兵士的头颅。

    见红着眼睛,野兽一般的甲继荣看着自己,一众土兵终于清醒过来,终于鼓起通气重新上前。

    “木杈!三人一个,一起把这架子推开!”

    前面巨大的铁钩搭在城墙上,竹架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这铁钩就是用来抓住城墙的。靠几十个人的人力怎么可能抗衡?一众土兵举着杈子,上前顶住竹架。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脸憋得通红,却不能推动竹架半步,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向自己越靠越近。

    竹架另一边的宋军突然发出冲天的呐喊声,“咚、咚、咚”的声音连绵不绝,也不知道是鼓点还是人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敲在甲峒土兵的心上。

    鲁芳是福建路邵武军人,原是银场的矿工,因为矿上呆得实在艰苦,舍身投了厢军。从福建路,到荆湖南路,再到广南西路,十几年来转了七八个州军,在厢军里做到了个都头,在邕州退役入蔗糖务。凭出身在蔗糖务里他是个小头目,乡兵里面当个指挥使,带着乡兵第二指挥。

    张荣是这次攻城的主将,带头攻城的则是鲁芳。

    手里紧握着钢刀,鲁芳死死盯着身前竹架。在蔗糖务里干活的时候,这种脚手架他是上过的,但如此巨大的架子却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靠上城墙了!”

    从竹架下面推行的人那里传来一声喊,只是片刻时间,随着一声号角,后面震天的鼓声就响了起来。

    “杀!随我杀——”

    鲁芳一声暴喝,举着钢刀第一个登上这巨大的脚手架。

    朝北的这一边,为了登城兵士方便,做成了一斜城。聚在竹架后面的宋军攻城兵士一路跑着冲了上去,到了竹架上方,就看见城墙上的手忙脚乱的甲峒土兵。见甚至连成队的弓箭手都没有,宋军士气大振。

    “冲!先登五十贯!”

    鲁芳哑着嗓子喊了这一句,拖着钢刀直直向前冲去。

    甲继荣看着架子上方潮水一般向城头冲来的宋军,竟然一时呆住。

    城墙上自然是有弓箭手,但甲继荣不知道宋军什么时候会冲上来,竟然没有让他们准备,此时却已来不及了。

    架子顶部再宽,也不过二三十步,弓箭手这里准备,不等上弦就被对方冲到了面前,根本就没了作用。

    暗叹了口气,甲继荣转身喊道:“列阵,把宋军赶下去!”

    城墙宽度不过五六步,哪里能够摆开阵势?而且这时候甲峒土兵也已经没了斗志,只是乱糟糟地排了个阵形。

    甲继荣举着钢刀,对守城的一个头领道:“你,带一百兵士,把宋军冲下去!如果失利,就不用回来了!”

    那个小头目缩了缩脖子,见甲继荣看向自己冷冰冰刀一样的眼神,硬着头皮道:“儿郎们,能不能保住州城,在此一举!随我杀敌!”

    说完,提着钢刀,带着乱糟糟的一百多土兵向宋军迎头冲去。

    此时太阳终于从山顶探了半个头出来,漫天的红光照耀着大地。

    在这红光里,兵士们手中的刀枪也抹上了一层血色的光彩,不等杀人,已经带上了一抹绚丽的血色。

    “杀——”

    鲁芳一声嘶吼,手中钢刀斜斜砍向,一刀砍掉了对面甲峒土兵半边身子。

    就像一辆铁车轰地一下碰在一面土墙上,甲峒土兵只是抵抗了不足半炷香的时间,就全面溃败。

    甲继荣脸色苍白,知道目前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转身看去,不但是南城这里,东西两面都已经被宋军的竹架靠住,源源不住的不潮正涌上城头。

    向旁边的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甲继荣带着他们偷偷下了城头。

    纵然再是雄心万丈,到了这个时候,还坚守下去就是傻子了。

    围三阙一,网开一面,知道这是颗毒药,为了生存也得吞下去。甲家数代经营,只要留得人在,借兵交趾如果能打回来,就仍然是这一带的王者。

    山坡上的树下,谭虎看着自己这方的兵士源源不断地登上城头,对旁边站着观战的徐平道:“官人,没想到这架子如此好用!几乎没花什么代价,鲁指挥使就带人登城了!”

    徐平笑道:“因为是这样一座小城,守城的又是甲家这样的废物,不然这法子也没什么用处。不说升龙府那样的大城,就是邕州城那种规模,外面有数丈宽的护城河,这架子就靠近不了。再者说了,就是没有护城河,城里的人但凡有敢战的勇气,派出决死之士出城,随便阻挡一下这架子也是寸步能行。再退一步,如果守城的人认真准备,不说有我们的火炮,就是有投石的石砲,乱七八糟的石头砸下来,这架子也散了。”

    “官人一想,就有这么多法子,甲峒却是束手无策!”

    “是啊,天无绝人之路,但人自己作死,那就真是谁都救不了了。”看着前方已经一片混乱的州城,徐平也无限感慨。“甲家在这里经营数代,前后二三百年,结果就是这种规模。这些年来,不说别的,就是从我们大宋就掳掠了多少财富?哪里去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们活该败亡!”

    从决定打甲峒,徐平费了无数心思,殚精竭虑,生怕有一点自己没想到临时出意外。就是昨天晚上,徐平还一夜未睡,与手下的几位首领把攻城过程讨论了再讨论,演练了再演练。

    就是这样,大家都觉得万无一失了,徐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天不亮就站在了这里,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还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

    反观甲峒呢?从上一次桑怿带人马踏谅州,徐平已经摆明了不会放过谅州了,他们竟然就只会坚壁清野,死死龟缩在州城里。就连从交趾好不容易求来的援军,不想方设法留在穷奇河岸,竟然放任他们到渌州去作死。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自徐平兵出门州,甲峒简直就是一步一步自己作死,到了今天,那就只好去死了。

    甲峒衙门,甲继荣提着钢刀,披头散发地冲进后衙。

    客厅里坐着的甲承贵强忍着咳嗽,看着面色苍白、双眼血红有长子,有气无力地问一声:“城被攻破了?”

    “儿子无能,连累阿爹和全家了!”

    甲继荣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垂下了头。

    “到底怎么回事?”甲承贵沉声问道。

    “宋军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巨大竹架,油泼不坏,火点不着,直接就搭上了城头,他们跑着就上城头了啊!阿爹!”

    说到了这里,强忍了半天委屈的甲继荣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甲承贵只觉得头一阵晕眩,看什么都有些模糊。甲家数百年的基业,今天算是彻底葬送了。

    强自平定下心神,甲承贵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先前你不是说过,宋军是围三阙一吗,既然他们给我们一条生路,那就走吧。委曲求全,总比全家都落入宋军手中强。在谅州以外,我们甲家还有地盘,还有产业。想当年祖宗能从外面打进来,将来有一天我们也一样能打回来!”

    听见这话,甲继荣抬起头,恨恨地说道:“对,终有一天,我会重回谅州!从我手里失去的,我一定会再抢回来!”(未完待续。)

第157章 尘埃落定

    “官人,快看,南城门有人逃出来了!”

    谭虎指着前方,踮着脚喊道。

    徐平看了看远处乱糟糟的人群,有的大包小包,有的拖儿挈女,老的老小的小,没头苍蝇一般向南边逃去。

    摇了摇头,徐平叹息道:“却没想到甲家如此没担当,让这些平民百姓替他们打头阵。他们家在这里经营百年以上了,这样做,不怕人心尽失吗?”

    “人心?官人高看这些土酋了!若是他们注重人心,又哪里来那么多惨事?都是些蛮横惯了的人,哪里会管小民死活?”

    “谭虎,你骑我的马下山去,赶在这些人前到谷口,吩咐韩道成,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甲承贵父子逃走。抓不到活的,死的我也要!”

    谭虎应诺,临走又问道:“甲家父子娶的都是交趾公主,对于这两位公主,官人是什么章程?”

    “蕃邦小国,哪里来的什么公主?活的最好,死的也无所谓,只要不让她们逃了就是。人在我们手里,对交趾谈起来也是个筹码,尽管交趾王未必在意她们两个,但也得在意臣下的口实。”

    谭虎领命,转身离去。

    徐平看着山下的州城,宋军已经攻入城里,有的地方冒起黑烟,不知什么房子被烧着了。在山上隐约可以看见,城里现在已经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人在城里跑来跑去,有的呼天抢地。

    战争不是大姑娘绣花,没有那么娴静端庄,而是暴力对暴力的最野蛮对抗。战端一开。必然血流成河。没有人可以阻挡这个过程。

    今天徐平不会进城。作为主帅,他没这个心情面对这最残酷的时候。等到明天一切尘埃落定,他再进去主持大局就好。

    徐平没有什么妇人之仁,但也没有欣赏暴力与流血的癖好,能够眼不见心不烦,便尽量不要去面对。

    渌州到谅州的山谷里,丁峒主心神不宁地问范志祥:“你说山谷外面有宋军大队人马,到底有多少人?”

    “黑压压的看不到边。哪个知道到底有多少?”

    “你都看过了,心里还没个数?”

    “有什么数?”范志祥对缠着自己的这个老狐狸烦透了,别人一听说被断了后路,都急吼吼地要回来杀出一条血路,就只有丁峒主缠着问东问西,生怕被坑了吃一点亏。

    看丁峒主一脸警惕的样子,范志祥没好气地道:“宋军阵前,光骑兵就一眼看不到头,最少也有千八百人,后面的步军更不知多少了。那个时候我先要保住自己的命。还能一个一个去数他们的人头?”

    丁峒主听范志祥的语气不善,便住口不问。但眼里的神色,明显警惕的神色更浓,也不知信不信范志祥的话。

    “前面还有三里路就是谷口了,大家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前边有数千宋军,必然是一场恶仗,千万不能急躁!”

    走在前面的一个土兵首领高声吩咐,队伍慢慢停了下来。

    这些土兵来自十几个小势力,互不相统属,要不是渌州已经抢光,而范志祥说的又太吓人,他们很难凑到一起做一件事。

    “呯!——呯!呯!”

    正当土兵们在谷底纷纷找地方喘口气,顺便吃点东西的时候,南侧山上突然响起几声爆响。

    众人被吓了一跳,鸡飞狗跳,有眼尖的就看见头顶天空隐约有一团青烟,在晴朗的天空中好像一朵淡淡的花。

    丁峒主从地上蹦起来,仰着脖子看着天空,等到青烟不见了才垂下头,向地上啐了一口:“直娘贼,定然是宋军的探子,向谷外报军情呢!”

    范志祥已是惊弓之鸟,紧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呸,都来了这些日子,你还是孤陋寡闻!也难怪你一直守在那样一个又穷又小的地方!这东西叫烟花,蔗糖务的宋人经常拿来在山里示警,节庆日子的时候,他们还放了凑热闹呢!”

    “你又知道!我还说是响箭呢!见鬼的烟花!”

    范志祥一边嘴硬强辨,一边看着天空,脸色阴沉。自己招集来的这些土兵也有三四千人,说起来不少,但谷外宋军明显训练有素,结果不容乐观。

    山谷外,随着一声号角响起,军营里的兵士纷纷列阵,在谷前排开。

    高大全披挂整齐,提了长枪,翻身上了马,直向阵前而去。

    自前天把出谷的一队土兵吓跑,就再没了声息,他在这里呆得也有点无趣。听说谅州城都已经攻破了,他却还在这里养膘。

    太阳过了头顶,绕到了身后头,把影子铺在身前。

    高大全骑在马上,安静地看着前方的山谷。这几天派出去的探子报了渌州那里的情况回来,他知道到那里抢掠的交趾土兵在那里待不久了。

    渌州、思陵州及其附近山区,原来人户也不过一千多,一下涌进去四五千人,哪里能禁得起他们折腾。加上韩综组织了有计划的撤退,虽然没有坚壁清野的效果,大量的物资粮草还是已经转移走了,地方根本就养不起这么多人。

    这个地方地广人稀,农业极不发达,渌州水田又少,农人一年忙到头,收获的粮食连家里妻小都填不饱肚子。说得难听一点,要不是让治下百姓吃糠咽菜,甚至用树皮野草裹腹,那些土官头人都收不上粮食来。

    这种穷困地方,再怎么抢也没什么油水,这也是徐平坚持宋军只守谷口而不进山驱赶的原因,没多少日子,进去的交趾人就要被饿出来了。

    阳光照到谷口,像在一个怪兽身上撕开了一道口子,那里晴晰明亮,与周围苍莽的山峦比起来明显不同。

    当交趾土兵从这道口子里钻出来。就格外地显眼。

    高大全身边的掌旗亲兵看着出来的交趾兵。在谷口慌慌张张地布阵。不由觉得紧张而又兴奋。他虽然是一个小兵,但帅旗却掌在他的手里,身后的数千兵马都要随着他手里的帅旗而动,想起这一点,就觉得口干舌燥。

    见谷口已经出来了一百多交趾土兵,高大全眯起了眼睛,手在枪杆上旋了旋,一下握得更紧。

    见宋军大阵一直没动静。交趾土兵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出谷的速度明显加快,不多时,就在谷摆出了三百多人的军阵。

    高大全眼猛地一睁,举起左臂,高声喊道:“第二指挥,随我杀敌,余军不动!胆敢违军令者,斩!”

    说完,一声爆喝。提马驰出军阵。

    随着高大全出击,他身后作为中军的乡兵骑兵第二指挥陆续跟上。旋风一般奔向谷口的交趾土兵。

    范志祥带着部下正走到山谷不远处,见到迎面而来的宋军,“啊呀——”叫了一声,又扭头躲回山谷里。

    不过一箭多一点的距离,眨眼间便到。

    高大全率先奔入交趾军阵,手起刀落,一刀就砍翻了正在那里指挥的小头目。身后的骑兵跟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在谷口来回冲杀。

    土兵没有正式两军交锋的经验,既摆不出正规的阵形,也没有强弓硬弩掩护,这个时候面对飞驰的骑兵,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是乱糟糟地向山谷里跑。后面推前面,前面挤后面,在谷口乱成一团。

    在这两三百人冲杀两三个来回,高大全见幸存的交趾兵大多已经逃回山谷里,传令掌令兵,带着本部打马回归军阵。

    击敌于未成阵的时候,是最佳的开战时机,高大全没有宋襄公那种迂腐的道义,自然是不会放过机会。利用山谷的地形,高大全的这一指挥骑兵就可以把交趾土兵死死封在山谷里。

    韩道成在山谷外面,看着不远处仓皇向南逃窜的甲峒军民,眼睛锐利的像鹰一样,分辨着每一个人的身形。

    徐平交待的有两点,一是不要急于追杀,要等州城里再也没有大量人涌出的时候才动手,避免把人又逼回城里去。再一个就是一定要抓住甲家的人,最好是一个也不要放走。

    最早出城的都是老弱妇嬬,韩道成看得清楚,至今还没有青壮男子出现在人群里,所以稳住队伍,静静等待。

    甲承贵父子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宋军围三阙一,必然在空出的一面外围布置得有伏兵,哪里真会好心放人走。所以他们出城前,先派人把城里的平民百姓驱赶出来,时机到了自己才混在人群里逃跑。宋军就是有追兵,也总不能把逃的人杀得一人不留。最好的就是能够等到晚上,浑水摸鱼。

    “可恨,太阳刚一升起来破就被攻了,怎么也等不到天黑了!”

    甲继荣在衙门口,看着天上的太阳咬牙切齿地诅咒,这见鬼的日头,怎么就不掉下来?越是不想见它的时候,越是这么明晃晃的。

    看着门口的两辆牛车,甲继荣皱着眉头对身边的人道:“都什么时候了,母亲怎么还舍不得家财?这牛车一出城,岂不是告诉宋军是我们出来了!”

    身旁的亲信哪里敢回话?只是苦着脸不敢开口。

    看了一会,见母亲还是在衙门里不出来,甲继荣黑着脸吩咐:“等到了城门那里,你们弄点乱子出来,把重要财物都背在身上,一定把这车丢了!”

    他的正妻是当今交趾国王李佛玛的女儿,见谅州风声不对,早早就带着孩子去升龙府了,躲过了这场灾难。

    汉人有话,夫到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甲继荣这些蛮人可没有这种话,因为不需要。睡在一起才叫夫妻,如果自己遭了难,那位交趾公主扭头就会再找个人嫁了,说不定离了谅州这边疆之地,她还兴高采烈呢。

    对蛮人来说改嫁实在是稀松平常,徐平来的那个世界,侬智高的母亲阿侬,为了联络各方势力,改嫁了好几次。

    至于正妻之外的妻妾,都这个时候了,甲继荣哪还有心思敢她们。没有狠起心来取了她们的性命,而只是关在一间屋子里,已经是开恩了。什么夫妻恩情,终归还是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我从升龙府嫁到这里,为你生儿育女,吃了多少劳苦!你们父子,就这这把家说丢就丢了?这么逃出去,我有什么面目回王宫,怎么见做了国王的兄弟?一样是出身王室的金枝玉叶,我怎么这么命苦?”

    甲继荣的生母,那位交趾的长公主哭哭啼啼从衙门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数落着身边的甲承贵。她年轻的时候,父亲李公蕴还是黎朝的大臣,那个时候还是御赐的黎姓,后来趁乱夺了黎朝小皇帝的皇位,迁都长龙府,她也水涨船高成了交趾的公主。

    越是这种出身,越是迷恋富贵荣华,想起这一逃出去,不但没了现在拥有的财富地位,还要受兄弟姐妹的白眼,越想越是悲伤。

    甲承贵这些日子病情一直不见好转,一路咳嗽着,一路听着身边妻子的念叨,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偏偏他又不敢发作,出了谅州,就全要靠交趾王室照拂了,怎么敢再得罪这位大靠山。

    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势力,那是千好万好,王室也求着自己把公主嫁过来。一旦失了谅州这根本之地,到了王城里是个什么样子,那可就是难说得很了。依着交趾的习惯,公主是有用处的,要用来拉拢地方实力派的。要是以后谅州没有夺回来的希望,自己的妻子改嫁其他地方土官都有可能。

    想到这一点,甲承贵心里就苦笑不已。自家父子两人都娶公主,看起来恩宠无比,但自己却明白,王室李家看重的不是自己和儿子,看重的是谅州这处要害之地。这次逃难出去,如果父子两人的妻子都弃家而去,再去改嫁其他当红的人,这脸真是丢得没地方放了。

    到了衙门外,伺候着妻子上了牛车,甲承贵来到儿子身边,低声问道:“都安排妥当了?想想还有什么拉下的没有?”

    “该想到的都想到了,没想到的也没必要再留恋了。阿爹,我们还是快趁乱出城去吧,等宋军把城占住,前面的路只怕也会封掉。”

    听儿子的话,甲承贵点点头,看了不远处的妻子,又沉声问道:“那两辆牛车怎么办?乘着车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

    “我已经安排好了,出城的时候安排点乱子,让阿母从车上下来,自有人扶着走。至于财物,能拿多少是多少吧。”

    甲承贵点头,目射寒光,欲言又止。

    太阳滑过了中天,城中的喊杀声越来越近,整个街道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甲继荣小心道:“阿爹,我们该走了——”

    “走,该走了。”甲承贵点着头,终于下定了决心,猛地转头看着儿子,“大郎,记住我一句话,必要的时候,你阿母——该放手时要放手!此一去升龙府是龙谭虎穴,她对我们未必是福!记住了!”

    (今天有事,状态也不好,就只有一更了,抱歉。)(未完待续。)

第158章 渌州战事

    “天哪,终于从那见鬼的山谷里出来了!”

    阮大石看着前面低山起伏的渌州盆地,长出了一口气。

    思陵河谷里的这几天真是噩梦一样的日子,沿途的村寨早已被抢的一粒粮食都没有,就连土民也都躲到了深山里,完全成了一片死地。阮大石杀了自己的马,把所有受伤的手下全扔到了河谷里,才算挣扎了出来。

    看看身后,仅剩下的一百多人全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看着树叶都两眼发绿。自己族里的精壮全都带出来了,这可怎么办?阮大石不怕死人,可死人得换来财富啊,没钱就没人力补充,就得被相邻势力吞并,这可怎么办?

    一路哀叹,一路悲伤,阮大石带着族人直奔附近的村子。

    这村子也已经没有人了,粮食也被抢光,但挨家挨户搜过去,总能找到点剩米野狗,乱七八糟吃下肚下,一行人总算恢复了点元气。

    “峒主,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渌州这里看起来也是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峒丁垂着头,闷声问阮大石。

    阮大石恶狠狠地道:“其他不管,我们先到渌州城里去。不管这里变成了什么样子,那里总能弄到点吃的!”

    “然后呢?”老峒还是不依不饶。

    阮大石看着老峒丁,眼中凶光逼人。若是在以前,有手下敢跟自己这样说话,非找机会弄死不可。但现在不行了,人手已经太少。人心浮动。一不小心这些家伙造了自己的反也说不好。

    “然后。然后我们就回家去,休养生息几年,什么都能找回来!”

    见众人沉默,阮大石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又道:“你们放心,这次跟着我出来没捞到好处,我会补偿你们的!接下来的三年,凡是在坐的人。都免收钱粮,也免了你们的劳役,安心过日子,总会好起来!”

    话说出口,阮大石就觉得在割自己的肉一般。这次出来就够倒霉了,再少收三年钱粮,自己的日子可怎么过?唉,只能这样安慰这帮穷鬼,先把眼前的日子熬过去,等回了交趾。总有办法对付他们。

    不仅是阮大石,如今整个渌州的交趾人都人心惶惶。去谅州的谷口被高大全死死守住。渌州却已找不吃的了,几千人聚在川谷里,天天都有火并。

    范志祥是第一个赶到谷口的势力,好说歹说,才凭着这一资格让众人同意换了下来,赶回渌州来找粮食。

    此时从交趾来的土兵几乎全都聚到了从渌州到谷口这一狭小的范围,严酷的事实使他们彻底没了向宋境抢掠的心思,回家已经是最后的愿望。

    此时的渌州虽然没有官方的博易场,但由于位置合适,民间的贸易一直很繁盛,州城有五六百户人家。这些日子,被近十股势力,四五千人一遍又一遍地抢来抢去,再坚强的人家也支持不住,土著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成了交趾土兵的驻军之地。

    范志祥带着剩下的三百多手下回到渌州,只觉得身心俱疲,找了一间没被人占住的民房,到床上倒头就睡。

    刚刚进入梦乡,梦见自己那买来没多少日子的十六岁的小妾,享受着久违的温柔滋味,就听见外面传来“啪!啪!啪!”的打门声。

    从梦中惊醒,范志祥从床上一下蹦起来,猛地拽开房门,看着站在门外满脸惶恐的亲信,怒吼道:“叫什么门?报丧吗?觉也不让睡!”

    “峒——峒主,阮峒主的人跟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哪个阮峒主?!”

    “阮大石啊,他带着手下进渌州,一来就抢我们的食物。”

    “那个野种,这些日子都见不到影子,现在出来抢东西了!”范志祥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加房拿外衣,口中道:“等一等,随我去扒了他的皮!”

    身边的亲信一边狼吞虎咽地吞着一块菜饼,一边对阮大石道:“峒主,范峒主的人比我们多,只怕不会善罢干休。”

    “怕什么,你只管先吃饱了肚子!”抢来的一只鸡宰了,好坏在锅里煮熟,阮大石啃着鸡腿,对手下的警告不以为意。

    人都快饿死了,抢到吃的是第一要务,还管范志祥那里人多人少。

    手下的人见阮大石把鸡左一块右一块吃得不剩,馋得直咽唾沫,纷纷抢到锅边舀剩下的鸡汤喝,好坏沾点油水。

    范志祥带着手下来到阮大石的人霸占的旅店外,对守在外面的峒丁喊道:“去叫你们峒主出来,就说范峒主找他问话!”

    阮大石听了禀报,伸着脖子打着饱嗝,走出门外,看着范志祥道:“范峒主,好久不见,这些日子在哪里发财?”

    “发你祖宗的财!直娘贼,这些日子,我们这些人为了打通到谅州去的路,在谷口拼死拼活!你带着人不知道躲到哪里,一来竟敢抢我的人!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来,来,来,我们且斗上一斗!”

    阮大石一伸脖子,仰头又打一个饱嗝,对范志祥道:“峒主,你这是说哪里话?我们都是交趾人,困难时候自当接济,什么抢不抢的。”

    范志祥见了阮大石的样子愈发生气,退后两步:“说得轻巧,现在一把米就是一条命!你不给我交待,今天就拼个你死我活!”

    阮大石看了看,面色不改,对范志祥道:“范峒主,我且问你,你们在谷口与宋军放对也有些日子了,可有希望冲出谷去?”

    “冲不出去又如何?总是要拼一下,总不能坐在这里等着饿死!”

    阮大石摇了摇头,笑道:“我这里有一条生路,范峒主,就抵了你手里的这一餐饭如何?”

    范志祥没有答话,盯着阮大石看了一会,见他神情自然,心里就有分信了,问道:“你真有生路?说来听听!”

    “法不传六耳,我们一边说话。”

    此时再也没有比逃出渌州更重要的事了,范志祥虽然恨阮大石抢自己,但还是半信半疑地跟着阮大石到了一边的僻静处。

    见左右无人,范志祥沉着脸问阮大石:“说吧,如果你是诓我,今天就取了你的性命!”

    阮大石回转身,沉声问道:“范峒主,我实话问你,去谅州的路是不是已经封死了?凭我们的人手,无论如何也冲不出去?”

    “你怎么这么问?”

    “我刚到渌州,对谷里的战事所知不多,不过看周围人的样子,只怕是没什么念头了。你是到过谷口的,当然更加明白,是也不是?”

    范志祥见阮大石问得认真,想起他说的生路,点了点头:“不错,谷口宋军马步数千,又占着地利,就是把人耗光,我们也冲不出去!更不要说,我们的人来自各峒,没个首领,如何与宋军放对?”

    “那就是了,我早就想到,宋军布了这个阵势,怎么可能还会在那里给我们留生路?他们是要把我们封在谷里,活活饿死!这两天还有吃的,渌州就已经混乱不堪,阮峒主,再过两天,饿红了眼的各峒兵丁会自相残杀的,你信是不信?那个时候,不用宋军出手,我们自己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阮峒主,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哪里还有生路?”

    阮大石面向东方,看着苍莽的群山,神秘一笑:“明知道向谅州的路不通,何必在那里与宋军死磕呢?我们为何不转头向东,沿穷奇河逆流而上!”

    “什么?”范志祥听了,惊得连退两步,“你是说,去,苏茂州!”

    “不错,有穷奇河在,在山里总不会迷路。那里的路虽然不好走,但却没有宋军阻路,咬咬牙,总是能找到生路。”

    范志祥脸色不变幻不定,过了一会才道:“阮峒主,你可要想清楚,那里虽然现在是我们交趾的地盘,但认真说起来,与谅州一样,是交趾与大宋的两属之地。就是过去了,也未必是生路。再者说,就是当地土官认与我们都是交趾人,也未必有好脸色,讨饭的到哪里都会被人赶!”

    “都到了这个关节,你怎么还分什么交趾大宋的地盘?我们现在在的渌州地方,可是真正大宋境内,连两属之地都不是!”

    “好吧,不说这个,还是那句话,到了那里也未必有人接纳我们。”

    “要他们接纳吗?”阮大石冷笑,“我们两峒加起来,现在也有五百多丁壮,苏茂州哪个敢驱赶我们?不怕我们把他的地方也夺了!”

    “就凭这五百多人?”

    “五百多人还不够吗?这次战事因何而起?还不是因为苏茂州韦家兄弟投宋!他们兄弟带走三四千人,苏茂州现在还能剩下多少人?范峒主,只要我们沿着穷奇河走出山去,苏茂州就任我们纵横!”

    听到这里,范志祥已是心动。苏茂州沿海,境内群山起伏,地形比渌州还要恶劣,也是人口稀少的山区。韦家兄弟带三千多人投宋,那里本地已经剩不下多少人口。至于到那里驻防的交趾援军,总不会攻杀自己的兵马,无非就是让自己的人帮着打仗罢了。

    大宋已经在谅州一线摆出如此大的阵势,就不信还有多少兵力能在苏茂州那里再开战。想来起去,这果然是一条生路。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159章 新的考验

    红日初升,嫣红的阳光带着温暖,照耀着大地。清晨的空气充满了草木的清香气,吸上一口让人心旷神怡。

    徐平站在南谅州衙门的望楼上,看着战后的谅州。

    甲家带头逃跑,城里兵丁也就不会做殊死抵抗。宋军入城之后基本没什么战斗,城内破坏的不算厉害,城墙完整,房屋基本整齐。由于这里名义上还算是大宋的地盘,对入城的宋军徐平管束得很严,恶**件没有几起。

    只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谅州又恢复了安宁。

    只不过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已经看不见大宋治下的谅州是什么样子了。

    逃难路就是死亡路。甲家为了给自己掩护,驱赶了城里的百姓在自己之前先行出城,最少有一多半的谅州州城里的人死在了这条逃难路上,还有四分之一的人向南逃到了交趾境内。就这四分之一的人,想在新的地方安家,还不知要付出多少条人命。

    徐平真地已经尽量减少了杀戮,但这一场攻城战下来,南谅州城的人口依然只剩下了原来的不到三分之一。

    徐平不会伤悲春秋,打仗必然会死人,他的仁慈,只到尽力减少自己属下兵马死伤的程度。至于敌方的人,那是战后的事。

    甲承贵父子最终没有逃过韩道成的眼睛,甲承贵在路上就了结了性命,甲继荣和几个兄弟被抓进了谅州牢里,女眷也都收押起来。

    做了俘虏之后,甲继荣再三要见徐平,徐平却不见他。

    徐平凭什么见他?败军之将,丧家之犬,有见他的时间。徐平还不如舒舒服服地睡个觉好好休息休息。除非甲继荣给出足够代价,比如说出甲家有什么藏宝地之类的,不然见到徐平的日子,就是行刑砍头的时候。

    打仗就是打仗,徐平是个很专注的人,而临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还有闲心跟闲杂人等废话?没了城,没了兵,甲继荣就是个很普通的囚犯。

    桑怿已经回到了门州,正在休整,过个一两天,就会带人进入谅州。徐平让桑怿入谅州之后,去接替高大全,顺便看渌州现在的状况,如果交趾兵没什么反抗能力了。就收复渌州。

    说是文臣领兵,但大宋的正规军对文臣可不友好,没点手腕,用起来就要小心他们给你难看。所以徐平尽量地让正规厢军单独行动,交给桑怿,自己不费那个心思。蔗糖务的乡兵是自己手下,用起来轻松如意。

    一个随身兵士上来,根守在望楼口的谭虎小声说了什么。谭虎便到徐平身边道:“官人,用饭的时间到了。”

    “哦。那我们下去。”徐平转身下望楼,一边问谭虎,“这两天州城里的情况怎么样?我看还是萧条得很。”

    “人口损失大半,壮丁连战死带逃亡,更是只剩下两三成,怎么能够不萧条?而且开战之前。甲家以守城为名,把城里百姓的财富搜刮了一遍,现在城里的人,就是有命在,家财也都早已没了。”

    徐平听着。说道:“城里几处施粥的地方人多不多?如果人多,可就是小心战会起饥荒,要早作准备。”

    “官人多虑了。施粥处人多是多,但未必就都是吃不上饭的。有的人贪施粥是白得的口粮,领粥省自己家里粮米。谅州城破,粮仓都还完好,市面上也没发生哄抢,粮食想来不会短少。”

    “那就好。饭后你去知会张荣,让他带人小心处理城内外的尸首,尽快在离城远一点的山头把人埋葬。现在虽然是冬天,可谅州比邕州其他地方都要炎热,还是要小心防着疫病。”

    谭虎应诺。

    下了望楼,徐平用过了早饭,便到后衙饮茶,顺便看着这几天的邸报。

    朝里为了邕州的事情又争吵了起来,以枢密院为一方,坚持要边疆地方官息事宁人,甚至提出封赏七源州,利用他们牵制交趾。只要不让交趾骚扰大宋边境,那就一切安于现状,坚决反对主动出击。

    邕州地处偏远,邸报经常一两年月才下来一次,说的都是朝廷里几个月前的事情。反过来也一样,邕州这里徐平已经把广源州灭了,匪首侬家的人被桑怿捉住之后,验明正身,已经在广源州就杀了个干净。结果朝里还在讨论要不要封侬存福为节度使,用来牵制被徐平拍回谅州以南的交趾,也是好笑。

    一杯茶没有喝完,谭虎过来禀报:“官人,李庆成在衙门外求见。”

    “哦,让他进来吧。谅州善后,还要借助他这个本地土著。”

    徐平把邸报收起来,喝着茶等着李庆成的到来。

    随着谭虎,李庆成来到后衙,见到徐平,咚地跪了下去:“我父子能够团聚,全靠提举官人一手成全,李家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徐平道:“李知州怎么如此?我们都是大宋的官员,只要是一心为朝廷效力,自然该互相提携。快快起来,坐下说话。”

    李庆成站起身来,拱手道:“官人面前,哪里有我坐的地方?下官这次前来,一是谢提举官人大恩,再者就是尽属下的本分,看南谅州这里有没有用到我的地方。属下虽然不才,到底是本地大族,安定人心用得着。”

    徐平笑道:“我也是这样,正要着人去请李知州呢。”

    “有事官人尽管吩咐,我是什么样人,哪里敢让官人用一个请字!”

    徐平道:“也没什么好吩咐的,无非是战后人心不安,我带来的人不熟悉本地人情地理,事情难办。一会你随谭虎去找张荣,帮着他处理善后。”

    “卑职遵命!”

    徐平看着李庆成,随口问道:“对了,如今你父子团聚,也算是了了你的心事了。等到战后,南北谅州必然要合二为一,你有什么想法?”

    李庆成心里一紧。越是徐平问得这么随意,他越是知道这话的分量。别看现在两人说话有说有笑,和善得很,一旦这话答得不合心意,徐平也许不会立即翻脸,但事后只怕不会给自己什么好果子吃。

    攻破南谅州之后。找到李庆成在甲家的质子,徐平命专人送到了北谅州李庆成家里,自然是示恩。但依徐平在左江道的作为,绝不可能允许李家继续在谅州做实权知州,括丁法和蔗糖务一定会行到这里来。

    在甲家门下仰人鼻息这么多年,李庆成早已人情通透,左江道的事情他早已打听清楚,自然知道该如何回答。

    向徐平拱手道:“禀官人,卑职僻处谅州这边鄙之地。虽然也有小小富贵,不过终归是远离官府,难慕王化。卑职家里的男女,就连汉字都认不了几个,如此怎么为朝廷效力?等谅州战事平定,卑职想请官人恩准,举家迁往太平县或者邕州,有个职事最好。还能继续报答朝廷恩典。”

    徐平笑笑:“你这样想最好,你多年治理地方。也是难得的人才,不管邕州还是太平县,都用得着你。朝廷最缺的是人才,到了那里,必然会有合适的职事给你,又怎么能让你闲下来?”

    “谢官人!卑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量成全你。”

    “犬子今年十七岁,一直在甲家,****惶恐,教导更是无从谈起。等到了太平县或邕州。请官人恩准让犬子入官学,学习圣贤之道。”

    徐平看着李庆成,微微笑着道:“你也这个心,我必然成全。放心,你什么候带着家人回去,我什么时候安排你儿子入学,绝无丝毫耽搁!”

    “谢官人成全。”

    徐平点头,命谭虎带着李庆成去张荣那里。

    看着李庆成离去的背影,徐平暗道,果然是能在甲家眼下忍了一二十年的人物,人情通透,全不是甲家那帮废物能比的。知道徐平忍不下土官,他便自己提出来去邕州内地,至于儿子入官学之类的,更纯粹为了安徐平的心。

    你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李庆成知趣,徐平也不会亏待了他。这样的人物,才能够在合适的时候得到最合适的好处。

    谭虎送走李庆成,不过一刻多钟的时间,又返回后衙。

    徐平叫过来问道:“桑巡检现在门州如何?”

    “昨天巡检还派人来问,谅州这里有没有什么大事,如果必要,他可以不休整,带小部分兵马先入谅州。”

    “嗯,桑巡检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不过谅州现在一切平安,他去广源州这一趟也着实辛苦,还是休整上几天再说。对了,跟着桑巡检去广源州的那一万民夫,现在怎样了?”

    “如今是在门州,听说由于山路难行,折损了一百多人,与巡检手下战死的军士竟是差不多。民夫运粮,也着实辛苦。”

    “这是自然,我已经命韩综从优抚恤,不能亏待了他们。不过他们终究没有参加战事,不需要休整那么长时间,而且回来的也早。谭虎,你觉得,我现在从他们抽调五千人来谅州,算不算刻薄?”

    “官人怎么这样问?这等大事,我哪里敢乱说!”

    “不是要你乱说,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这种事情,我的感觉与你们这些做事的人是不一样的。如今战事初平,大胜之后,最怕有的人觉得不公平,心里有怨言,所以我才问你。”

    谭虎沉吟一下,才道:“官人既然问了,我就照直说。官人现在抽人来谅州,必然是有重役,大胜之后,这些人怨言必然是有的。但说起来也并不是不近人情,毕竟很多民夫早早就歇在门州。属下认为,两全之法,还是抽人来之后,优与犒赏,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徐平点了点头:“说的不错,我也是这样想。你明天就去门州,让哪里抽五千民夫过来,我们要准备面对交趾来的大军了。”(未完待续。)

第160章 改天换地

    看着远处三三两两的人赶着牛慢悠悠地向北走,桑怿笑道:“云行,你这是要把交趾的牛买光吗?几个月后,那些交趾人连地都种不成了!”

    徐平道:“有什么办法?两三万人聚在这小地方,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他们吃不上肉,我不从交趾买,从哪里买?荆湖的牛赶到邕州,怎么也得几个月后了,怎么来得及?”

    “怎么不见你从交趾买猪羊?”

    桑怿摇头,专门从交趾买牛,哪个人不知道徐平是什么心思?交趾那边地方官已经严令不得变卖耕牛,奈何蔗糖务财大气粗,出得起高价,依然有交趾人源源不断地贩牛到边境,卖给谅州驻扎的宋军。

    不过徐平说的也是实情,谅州现在驻扎乡兵一万多人,加上桑怿带过来的五千厢军,人口暴涨,食物供应空前紧张。

    十二月二十五徐平进军谅州,平定下来已近年关,为了防止交趾反攻,这年也没法过了。如今谅州驻扎兵马两万,还有两万多民夫,日夜不停地修建各种防御设施。过年了总得让手下吃点好的,为了保证这四五万人能够天天有酒有肉,徐平用尽了所有手段。

    门州到谅州的路已经修通,从太平县周围过来的猪羊每天在路上络绎不绝,徐平几乎把蔗糖务的一大半肉食储备用在了谅州。为了补上来年的缺口,蔗糖务派出专人去邕州、桂州,甚至远到荆湖路贩牛羊。

    当然最方便的肉食来源还是交趾,离得又近,百里外就是交趾农业的精华区,比大宋境内动不动就远在千里之外的来源地实在方便太多。

    徐平专门从交趾境内买牛,表面的说法是牛个头大肉多。相对容易长途贩运,实际上当然还是挖交趾的根。没有了耕牛,来年交趾的粮食种植必然大受影响,看李佛玛还有多少心思来找谅州的麻烦。

    打仗那是官府的事,平民百姓哪里关心那些?此时正是农闲时候,养着牛也是累赘。宋人出高价,交趾农民凭什么不卖?而且这个年月,后世的大粮仓红河三角洲刚刚开始开发,插秧技术也仅限少数地区,多季稻还没有影子,河流纵横的三角洲仍然沼泽遍布,散放的牛到处都是。交趾农民并不把耕牛当宝贝,哪里像江南农民那样,养头牛跟伺候爹一样。生怕掉一点膘。

    徐平看着从南方归来的贩牛人,心中暗道,我只是买牛,并没有专门买牛蹄,已经厚道得不能再厚道。真有心思坑交趾人,凭着蔗糖务的财力,交趾全国加起来也不够坑的,说不定李佛玛屁股下的龙椅都能买来。

    此时太阳正在头顶上。阳光暖洋洋的,对于徐平和桑怿这两个中原人来说。一点感觉不到冬天的气息。

    山坡上,民夫正在平整土地,从谷口左右各三里,朝南的山坡全部要平整成光滑的斜面,大石和树木丛林都要铲除。这是徐平给交趾来进攻的兵马留的进攻路线,也是他们的修罗场。

    桑怿从山顶上看着忙碌的民夫。听着不时响起的炸大石的火药爆炸声,对徐平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打仗就打仗,兵马相对,刀枪相向。阵中冲杀才是男儿本色。结果你打个仗,也弄成跟种地一样,又是平整土地,又是开沟筑堰,你就想靠着种地把交趾种输?”

    “这是哪里话?我蔗糖务数万民夫,防守作战不用他们运粮,当然要修整战场。你想,为了守住地方,谁不知道要修筑城池?我不过修的更大而已。”

    桑怿只是摇头。他当然不是反对徐平的做法,作为阵上冲杀的战将,他当然知道地形的重要性。但桑怿实在想不通,修城筑夹道他能理解,但这样铺开摊子要把整个地方的地形完全修整一遍,徐平就显得怪异了。

    偏偏徐平还不修城,却把夹着谷口的这两座山当成城墙,让几千人在这里忙个不休,滚木礌石摆在这里,谷口却不建座关。

    这是正常人干的事?

    徐平看着这热闹场面,却是豪情满胸。

    作为有前世记忆的人,怎么能跟这个年代的人一样那么小家子气?不管种地还是打仗,要的就是改天换地的气魄!有人力有物力,就是要把这天地都翻过来,要这天地随着自己的心意。

    以优势兵力守敌必攻之地,战略上真是梦寐以求的机会!这种小场面才哪里到哪里,后世用枪用炮的年代,随便弄弄土石方量都比建一座城还多。

    交趾调集兵马来攻谅州,怎么也得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徐平要把谅州这里变成交趾人的修罗场。

    桑怿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情景,也是豪情满胸。他也是参加过省试的人,无奈舍文从武,弃笔从戎,当然想建一番功业。广源州一战,最难的并不是战斗,而是后勤行军,对他不过是开胃菜而已。在谅州面对交趾人大军,才是真正显示身手,建功立业的时候。

    “咦,那不是守着遇仙楼的两个老兵,怎么也来了这里?”

    看着山下,乔大头扶着陈老实走向谷口,桑怿奇道。

    徐平顺着桑怿的目光也看见两人,口中道:“韩综也是胡闹,蔗糖务的人力还没紧张到这个程度,要把两个老兵弄到战场上来!”

    “不一定怪到韩综头上,这两人怎么说也还是厢军,搞不好是太平县那里把在役厢军全派过来了。”

    桑怿对厢军的情况比徐平熟悉,他这个兵马巡检主要管的就是这些人。

    看着两人到了谷口,南望交趾大地,一动不动,徐平道:“一会回去吩咐一下,这些老兵就是来了,也只是养着就好。如今我们不缺人力,没必要劳动这些人,徒惹别人闲话。”

    桑怿答应,突然对徐平笑道:“看见这两个人,我又想起一件事来。这些日子谅州这里向交趾卖出白酒不少,太平县那里一时运不过来,酒味可是寡淡了许多。我也尝了运到交趾去的酒,反而味道更回浓烈。”

    “那酒你还是少喝过,酒到口里越烈,越是伤身子。我不瞒你说,运到交趾去的酒都没有陈过,饮得过量了头痛难受是小事,一个不好,双目失明甚至丢了性命也不稀奇。”

    这一带高粱之类谷物远没有中原多,没有上好酒糟,用酒精串香出来的白酒暴烈无比,对身子伤害比酿的白酒大得多。徐平是买牛的钱花着肉痛,用这种低劣白酒从交趾那里回笼钱货,可不是给自己人喝的。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第161章 特旨升迁

    陈老实走出谷口,望着南方层层叠叠的小山包,几十年来一直混浊不清的眼睛重新有了光彩。

    就是这片土地,他们无数的北方兄弟永远倒在了这里。十不存一,甚至有一半的人都没机会踏上战场,就被岭南的酷暑夺去了生命。

    当年从这里北返,陈老实从没想过自己还会回到这里,来看看这片土地,倾听长眠在这里的老兄弟在地下的低语。当年征交趾,他们不是被交趾人打败的,而是被这一片土地恶劣的条件打败的。

    周围人喊马嘶,无数的人在山坡上面挥汗如雨。他们正在用自己的能力改变着这块土地,从今以后,中原王朝的军队向南将畅通无阻。

    从邕州,到蔗糖务,再到谅州,陈老实见到了徐平把这片土地改造成了什么样子。瘴气已经没有了,毒蛇遍布的沼泽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虎豹出没的山坡地种上了海一般的甘蔗,宽广的大路通到了每一个人烟稠密的地方。

    这片土地不再是中原人的埋骨地,而是能够产出无数钱粮的富裕地方。

    这是真正的改天换地,天换成了大宋的天,地换成了大宋的地,人也将永远成为大宋的人。

    身后,两道巨大的土墙正在立起,从南谅州城开始,如同一双手臂,一直延伸到谷口的两边山头。这双手臂怀抱的,是深近五里,宽三里多的一个巨大的口袋,如同一张嘴,向着交趾,要把那里吞进肚子里。

    不知道躺在这片土地下的那些当年的老兄弟,能不能看到今天的样子。这片当年被视作畏途的土地,将要成为交趾人的坟墓。

    乔大头看着南方。问身边的陈老实:“陈阿爹,那就是交趾啊,怎么看起来跟我们大宋的邕州也没什么不同?”

    “本来就是一样的土地,就连那里的人,我们看到的地方,也跟邕州的土人一样。并没有交趾人。不然的话,太宗皇帝怎么会被兵征讨?”

    “原来跟邕州一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古怪样子呢!”

    听见跟自己生长的地方没什么不同,乔大头也就没了兴致,四处东张西望,希望能看到什么特别的地方记下来,回去一说自己也是到过交趾的人了。

    可惜周围现在就是个大工地,干活的还都是蔗糖务的民夫,哪里有什么稀奇好看?乔大头失望地转回身。猛然发现陈老实的眼里含着泪花,好奇地问道:“陈阿爹,是太阳太刺眼了吗?你都流出眼泪来了!”

    陈老实无奈地苦笑,伸手摸着乔大头的脑袋:“是啊,我人老了,阳光一大就流眼泪。走吧,我们回去,看过了这里。也了了这一辈子的心事。大头,等阿爹百年之后。你就不要在邕州当兵了,带着阿爹的骨灰回河东去。”

    乔大头好奇地问道:“回河东做什么?那里我又不认识人!”

    “把我的骨灰洒在汾水里,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到那里找个婆娘,生儿育女,还去做我们的中原人。”

    乔大头嘴里嘟囔了几句,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在他心里。觉得陈阿爹实是无趣得很,干嘛要自己带着他的骨灰回中原,哪里埋着不是埋着。说起来娶婆娘,为什么要回河东去娶,邕州的女人就很好啊。到处听人说。等到跟交趾的战事平定了,必然会有不少交趾婆娘到邕州来,随便几个钱就娶得起了。

    这些日子乔大头一直攒钱,就是等着娶个交趾婆娘呢,为什么回河东?

    不过自小到大,乔大头都是由陈老实一手拉扯大,也就是在肚子里牢骚几句,陈阿爹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徐平并不知道山下的两个老兵在说什么,只是与桑怿看周围的情况。

    回身看着渐渐长起来的两道土墙,徐平问桑怿:“前些日子,我专门派人到桂州去,找漕使商讨,借桂州和附近几州军资库里的硬弩,也不知有消息没有?我们邕州这里,满打满算不到一千张强弩,对上交趾大军可是不够用。”

    “有消息回来,转运司衙门已经同意了,不过征集要时间,还要过些日子才能运过来。桂州是本路首州,存的兵甲最多,如果能够支持邕州,那可真是如虎添翼。有五千张强弩,交趾来一两万精兵,根本过不了下面谷口!”

    徐平笑了笑,没有说话。

    怎么能让交趾人在谷口不进来呢,一定要让他们进来,只要让他们永远也回不去就是了。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留下一两万交趾人的尸体,徐平还真就觉得亏得慌。三四万人一个月的土工作业,这样的工事,怎么也得有几万交趾兵的人命才能扯平。

    打仗打得就是钱粮,徐平要用钱把交趾王李佛玛堆哭。

    正在这个时候,谭虎从山下面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向徐平行礼:“官人,京城来人了,正等在谅州城里!”

    徐平一怔,问道:“来的是哪位?你认不认识?”

    “是上次来过的内侍石全彬,说是要官人立即回去。”

    “是他?”徐平心里忧疑不定。内侍可不是随便能出宫的,这么远一定是有皇上或者太后的诏旨。

    这个时候,来什么事?

    皇上身边的人,徐平也不敢怠慢了,让桑怿继续在这里看着,徐平跟着谭虎下了山,骑马赶回南谅州城。

    一进衙门,就见到了院子里立着的两个小黄门。如今的石全彬也是有身份有地位了,出来当然要带着人服侍。

    让谭虎取了两锭银子去招呼两个小黄门,徐平打过招呼便绕到花厅。

    一进门,眼巴巴坐着喝茶等徐平的石全彬就迎了上来:“云行,几年不见,哥哥可是想你想得紧!”

    徐平忙上前见礼,与石全彬分宾主坐了。

    让兵士重新上了茶,徐平才问道:“阁长这次远从京城来,不知有什么重要事情?我能不能帮上忙?”

    石全彬笑道:“这次我可是专为你而来。几年时间,你就循资升到了员外郎,可是让朝里的人有些措手不及。到了这个官位,全是循资的不是没有,但你这个年纪却是前无古人”

    说到这里,石全彬凑到徐平面前,满面春风:“我这次来,就是给你带来了第一次特旨升迁的诏旨!”

    听了这话,徐平一下愣住。这个年代的官职系统极端复杂,阶数更是多得吓人,就是进士能够超资迁,也得几十年才能够熬到朝堂上去。所以即使普通的中高级官员,也必然要靠这种特旨升迁,一次最少五阶。

    可问题是,刘太后难道不记自己的过节了?不像她的风格啊!(未完待续。)

第162章 原来如此

    “臣不拜!”

    各种繁琐仪式结束,徐平以一句不拜结尾。

    石全彬笑盈盈地把圣旨交给徐平,口中道:“邕州偏远,云行一句不拜可是又要耽误上大半年的时间。这样吧,虽然不拜,一切都还是先行,等再有新的朝旨下来,补上就是。”

    徐平道:“阁长说笑了,还是等朝旨。”

    这种升迁,为臣的可不好大大方方一下就接受,不可能像徐平前世电视里看到的那样,感激涕零地来一句“谢主隆恩”。别说宋朝没这规矩,有这规矩也不可能在第一道旨意来的时候说。

    臣子事情做好是本份,升迁是君恩,所以第一次大多都要辞谢的。徐平需要上一道奏章表示自己有负圣恩,谦虚一番,不配这升迁。然后朝里再有一道旨意下来,把徐平夸上一番,前旨照行,徐平才能真正升上去。

    在第二道朝旨下来之前,这道圣旨会被徐平封在军资库里,表示自己拒绝执行。等到再有旨意,接受之后才会移入笔架阁,

    当然把第二步省掉的人也有,当官的谁不想升迁?多说一番话夜长梦多就没地方哭了,所以有人装傻第一次就接旨。这种人都会成为文人士大夫的笑谈,甚至成为日后的把柄,徐平还没饥渴到那种程度。

    接了圣旨,徐平与石全彬分宾主做下,谭虎重新上了茶,两人聊些闲话。

    石全彬道:“其实,云行不拜也好,邕州这里的事情,与朝里下旨的时候已是大相径庭,也不知朝里大员会怎样想。”

    徐平听石全彬话里有话,急忙问道:“阁长怎么说?”

    “哦。你还没有接到枢密院的文书?我可是算着日子过来的,应该已经到了。你这次升迁,需与枢密院文字结合起来,才知意思。”

    徐平听了,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次只怕是牵扯到什么交易,石全彬是宫中皇帝身边人。不好多说话,他也就不再问。

    叫过谭虎,徐平吩咐他速速去查看有没有枢密院行下来的重要文书。

    朝中真正大事的决策,程序复杂,中书那里不说,一道旨意下来,给事中签“读”,中书舍人签“行”,宰相画敕。皇帝的印,少了一步圣旨就下不来。枢密院简单一点,也一样要门下省审覆。这种大事,是不可能由一个内侍揣道圣旨出门就办了。所以像石全彬这些人,出来宣的旨都是升迁、贬谪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尤其是升迁诏书,多用到他们。所谓的恩归于上,怨归于臣下。宰相就是给皇帝背锅的。

    如果这次升迁关系到什么边疆大事,也不会由石全彬来告诉徐平。而是要透过枢密院的管道,走正常的公文路线。

    要不了多少时间,谭虎匆匆回来,把一道枢密院的密文交给徐平。

    徐平打开看过,脸色渐渐难看起来。把文看完,慢慢收起。对石全彬道:“我的升迁,原来是枢密院要换邕州这里息事宁人吗?”

    石全彬端起茶杯喝茶,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睛看谭虎。

    徐平心领神会,把密文交给谭虎。对他道:“把文书收入库里,出去陪着石阁长带来的两位黄门说话,不要冷落了他们。”

    看着谭虎出去,石全彬道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云行,你在邕州,离朝廷太远,很多朝里的事情不知晓。我们两个相识多年,我有话也不瞒你。不过话说在这里,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我明白,阁长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尽管说就是。”

    “你坐过来,我们低声说话。”

    徐平挪椅子到石全彬身边,把脑袋凑了上去。这场面怎么都让徐平有一种商议阴谋的感觉,他是在地方主政一方习惯了的人,很不自在。

    石全彬低声道:“自去年冬天,太后身体时常不适,朝里暗流涌动,比不得从前了。全赖官家宅心仁厚,外朝吕相公处事周全,才无风才浪,看起来一切如常。不过,太后身体欠安,朝政上就疏于过问,有的人心里不安。”

    “原来如此,阁长接着说。”

    “枢密张相公是太后老人,多年前有恩于太后,如今位至使相,执掌枢密院。太后对朝政一问得少,张相公难免心里不安,要找点事情出来。”

    枢密使张耆是当年真宗皇帝未登基前藩邸的老人,十一岁时就伺候真宗皇帝,深得宠爱。刘太后被太宗嫌弃,逼着逐出太子府,便是暂住在他家。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侍奉刘太后相当恭谨,为以后的飞黄腾达打下了基础。此时的张耆为昭德军节度使兼侍中,前些日子又加尚书左仆射,以使相之尊执掌枢密院,可以说是到了臣子的顶点。

    张耆的一切都来自于刘太后的扶持,所以刘太后一疏于政务,他的地位便跟着下降,尤其是与宰相吕夷简比起来,真正的实权越来越少。

    为了牵制吕夷简,年初招了皇帝以前的老师李迪入中枢为次相,但依然挡不住吕夷简的风头。

    此次邕州的事情,就是张耆鼓足了劲要与吕夷简别苗头。

    三司和冯伸己、徐平这些边官,觉得如今邕州兵强马壮,对广源州和交趾态度强硬,甚至不惜以武力解决。张耆为首的枢密院一方则是坚持认为应该继续奉行真宗朝的政策,务求安静,息事宁人。

    这次枢密院下来文书,便是要求邕州不得擅起边衅,抚绥诸蕃。文书中还答应封侬存福为广源州节度使,节制田州波州,让他牵制交趾。有了广源州的牵制,又要求钦州放还招纳的韦家兄弟,使交趾没有理由生事。

    为了不让邕州的地方官反对这次决策,张耆甚至不惜让步,让徐平获得这次特旨升迁的机会,转运使章频被人诬告儿子入狱的麻烦就此解决,还迁了一阶官,冯伸己一样由供备库副使迁为崇仪副使。

    问题这决策形成的时间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邕州的形势早已天翻地覆。

    听完这些,徐平看着石全彬,苦笑道:“广源州已经被我平定,侬存福父子俱被斩首,党羽星散。枢密院下这道文书,已经是没用了。现在就连谅州也已经被我平定,哪里还怕交趾生事,真是莫名其妙!”

    (晚上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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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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