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一世富贵TXT下载一世富贵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一世富贵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6章 场务戒严

    红彤彤的夕阳像个大火球一般,斜挂在西天上,嫣红的霞光涂摸着世间的一切,带着一种温馨的感觉。

    徐平的小院里,在这晚霞中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一个大箩筐。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子旁,闲来无事搓汤圆玩。

    这个年代的汤圆叫作“圆子”,与后世还是有些不同,陷料也远不如后世丰富。徐平虽然手艺不行,见识还是有的,今年徐家的汤圆馅格外丰富。

    林素娘安静地坐在桌旁,看着手里的汤圆慢慢成形,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经过徐平一再地追问,林素娘终于承认自己可能又有了身孕,只是日子太短还不确定,所以没有说出来。家里只有张三娘知道,天天盼着抱孙子。

    盼盼蹲在一边,一双嫩白的小手在雪一样的糯米粉里搅来搅去,玩得不亦乐乎。

    离着桌子不远,徐昌站着向徐平诉说自己下午与孙望楼交谈的情况,报告城西北工场选址的进度。最后,说起了从孙望楼那里听来的交引铺贩卖茶引的消息。

    徐平的脸上带着笑意,神色一直未变,等到徐昌说完,才淡淡地道:“我们家里清清白白地做生意,托人买的地你自己可要上心,一定要检查清楚没有什么隐患。现在不比当年在中牟里,我们也是官宦之家,言官御史盯着,不要落人把柄。”

    徐昌答应,小心问道:“那交引铺那里——”

    “你有这些消息回来告诉我是对的,其他的就不要管了。记着,凡是牵涉到我官职的生意,都绝不要沾惹。平时与他们生意往来,也留点心,公平交易,不要贪小便宜。”

    徐昌道:“我记着了,平时会小心。”

    徐平点点头:“我们官宦人家,要占便宜到处都有,但是呢,人家让我们占了便宜自然会想办法千百倍捞回去,吃亏的还是自己。”

    徐昌离去,徐平又搓了两个汤圆,站起身来道:“我有点事要去衙门一下,你们两个在这里慢慢玩吧。晚上如果有事,今夜便歇在城里,不回来了。”

    盼盼道:“阿爹你怎么过节了还去衙门?不是说朝廷都放假了吗?”

    徐平拍拍盼盼的脑袋:“就是因为放假,我才要回去吩咐一番,不然假期出了乱子怎么办?明天你随着婆婆和妈妈到宣德门城楼观灯,记着可不要淘气。”

    盼盼不停地点着小脑袋:“我记着了!太后也要一起观灯吗!盼盼如果淘气,惹恼了太后,阿爹你的官就当不成了,我们家就没有饭吃了!”

    徐平笑着摇头,抬步出了院门。

    到正房向父母告辞,徐平带了两个小厮,骑马径直进了万胜门。

    御街上熙熙熙攘攘,宣德门前已经扎好了灯山,宫里的小黄门正指挥着匠人忙碌。

    徐平从掖门进了皇城,来到三司衙门,让小厮等在外面,进了自己的官厅。

    此时衙门里显得比平时杂乱,都在准备着明天过节的事情,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处理公事?更有被安排了节日轮值的官吏吵吵嚷嚷,在那里闹情绪。

    徐平叫个军将过来,问道:“韩判官在不在衙门里?”

    军将叉手行礼:“禀副使,韩判官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开衙门回家去了。”

    徐平拿起一张贴子,随手写了几个字交给军将:“你去韩判官家里,让他到衙门里来一趟,就说是我找他有事情商量。”

    军将应诺,转身去了。

    徐平在案几后坐下,随手翻看着案卷。

    等到上元节后,有好多事情要忙。钱法的事情要张罗,还有一些新的场务要开办,都要徐平操心。再过些日子,邕州的桥道厢军入京,还要忙修路的事情。

    在天将将要黑下来的时候,韩综到了三司衙门,来到徐平官厅。

    向徐平行过了礼,韩综道:“副使唤我回衙门,不知道有什么紧急公事?”

    徐平道:“明天就是上元节了,全城观灯,开封府上下都要忙着防出乱子,还要忙着防灯烛起火,好多地方顾不过来。你手下管着兵案,分派人手,看紧了三司属下的各处场务,不要在节时出了乱子。”

    韩综恭声道:“副使安心,按往年惯例,每到这个时节各场务都有军吏加强轮值。他们都知道要紧时节,不敢掉以轻心。”

    “惯例?”徐平笑着摇了摇头,“韩判官,我当副使是第一次碰到上元节,对以前的惯例不放心,你从三司管下的厢军里另外抽调人手,到各处场务去。这一拨人由兵案自己管辖,不要与各场务自己的人马混在一起,你也辛苦一下,日后我自会弥补。”

    韩综一家父子数人在京城为官,亲戚朋友又多,家里不知有多少事情,从心底里不愿在过节的时候还忙公事。不过自从在邕州跟着徐平,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心里也知道徐平不是个随便多事的人,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推托。

    三司兵案管着一部分厢军,还管着天下公吏,人手相当充足。在开封城里,不算作战的军队,就是皇宫枢密院和三司能够调动的人力最多。韩综虽然只是一个判官,手下却有千军万马,不是一般的京官可比。

    看着韩综离去的背影,徐平无奈地摇摇头。惯例,下边小吏玩弄官员靠的就是这些惯例!这些惯例都是小吏们定出来的,从一开始就留下了后门,按照他们的套路做事,官员只有被耍得团团转。

    徐昌一说徐平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过程,在邕州六年,蔗糖务管下的仓库和交易场所也有不少,这种事情徐平见得多了。天下小吏都是差不多,就是在这些他们烂熟于胸的惯例中找寻漏洞,填满自己的腰包。

    破他们的法术很简单,只要不按照套路出牌就好了,真有不怕死的,那就正好一锅端掉。不过小吏们大多谨慎,轻易不会给官员这种机会。

    打时间差用茶引换茶,无非是乘着这种节假日,场务里监管力量疏松,内外勾结迅速把事情做完。平时换茶引得等上一两个月各种程序才走完,这种谋私利的时候小吏们能够用一两个时辰就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包括各种账籍一起做好。

    只要这个时间窗口过去,哪怕官员们有了确切消息也无可奈何,因为所有的漏洞已经全部堵上,一点把柄也不留给你。

    很多官员对小吏们头疼无比,往往借助于严刑崚法,对衙门的惯例深恶痛绝,可偏偏一离了这些惯例衙门就运转不灵,最后还是被耍得团团转。

    真正能够制服这些小吏的,还是那些对小吏们的套路清清楚楚的官员。可惜很多官员自命清高,有的是能力有限,只会喊打喊杀,却伏不下去身子做事。

    到三司几个月了,徐平也觉察出了一些弊端。可开封不是邕州,三司也不是徐平能够完全掌控的蔗糖务,这里面的公吏成千数,很多从祖上传下来,家族五代时候就在三司里面做事,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哪里是那么好动的?

    徐平也只能慢慢熟悉,耐心地等待机会,等到有了确实的把握,才敢向三司里的人事开刀。现在,徐平也只能维持着不出乱子。

    韩综出了徐平的官厅,思索一下,就知道徐平这样吩咐,必然是查觉到了某些事情不对劲。在邕州配合多年,韩综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徐平特意说了要找厢军到各场务巡防,韩综便直接回到自己官厅,连兵案主事都没有知会,直接命杂吏去叫了几位军官过来。

    三司属下的库务在京城里有近百处,不过有不少只是清闲衙门,只是象征性地派几个人去就好了。真正可能出事的不过一二十处衙门,韩综一一派了得力的人手去看管,并特意吩咐直属自己指挥,不得与场务的原有官吏混杂。

    夜幕渐渐降临,开封城笼罩在一种热闹的气氛中,满城的人都在等待明天那个大日子的到来,处处花灯,另人眼花缭乱的诸般杂耍,就连皇帝也出来与民同乐。

    汴河边榷货务旁边的交引铺显得异常的安静,衙门放假,他们没有生意可做,也只能关门消息,等到节庆过去再重新开张。

    还有几家交引铺,外面看起来一样地寂静无声,里面却挤满了人。

    这是从外地州县招来的苦力,专等着明天全城狂欢的时候,他们就悄悄地混进榷货务里,从里面搬茶出来。一应手续早有负责的公吏打点好,就等这些人做事。

    不远处的汴河上还停着好几艘漕船,各种出城手续都已经办齐,不过里面的货物都被悄悄地卸了下来,等着明天装茶。茶一装好,直接从水门出城沿汴河南下。

    而徐昌曾经去过的那个外表寒酸的酒楼,此时后院里灯火通明,酒筵已经摆好,就等着明天好消息传来,刘太师与手下一起庆功。

    在这个时候,韩综调集三司属下厢军,开始连夜分派任务。(未完待续。)

第117章 事情败露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汴河上面蒸腾着浓浓的雾气。河面上停的漕船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船头上不时划过柔柔的柳枝,像是水墨里的烟雨江南。

    沉重地脚步声在汴河岸边响起,沿着汴河一路远去。

    榷货物附近,一个交引铺的主管吃惊地看着浓雾里闪出身形来的厢军,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这群赤佬大清早到这里来干什么?快,快去禀告刘太师!”

    一个身影随着话声迅速闪进雾气里,顷刻不知去向。

    厢军没有停歇,径直奔向榷货务,不等看门的小吏反应过来,已经堵住了大门。

    正有两个苦力找着巨大的茶笼从榷货务里出来,见到门被兵丁堵住,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茶笼骨溜溜滚出去好远。

    一个库吏急匆匆地迎上来,向带头的军官叉手行礼:“今日上元佳节,提辖怎么带兵到榷货务来?可是有什么要紧差事?”

    小军官朗声道:“今日全城张灯,上官命我们来这里看守,防备失火——”

    话未说完,小军官从雾气里看见两个苦力的身影,还有他们身边不远处的茶笼,立时瞪大了眼高声喊道:“那两个杀才,怎么扛着茶笼从库里出来?莫不是贼?来呀,小的们把他们拿下,把这里围起来!”

    今日休假,榷货务自然也不该有人换茶,有人扛茶出来,当然就是偷的。抓到了盗贼可是有赏,听见军官的喊声,来的厢军精神立即振作起来,一涌而上。

    几个厢军把两个苦力按在地上,劈头盖脸就踢了几脚。

    苦力抱着头叫屈:“怎么能够随便打人?我们不过是收了人工钱,到京城里做苦力搬茶挣几斗米,怎么一下就成了贼了!”

    小吏陪着笑上前一把拉住小军官,扯到一边道:“提辖,快快吩咐你的人住了手,那两个是榷货务的苦力,按章搬茶,并不是贼。”

    “按章搬茶?今日朝廷上下全部休假,他按的什么章?我虽然是个厢军,也还知道规矩,今日榷货务是不开门的,你不要诓我!”

    小吏只管陪着笑,从袖子掏出一锭银子来,塞到小军官手里:“哥哥,拿去买两瓶酒与兄弟们吃。今日搬的茶来头不小,你只作不知道就罢了。”

    小军官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连连冷笑:“今日守榷货务,是司里韩判官亲自点将让我到这里来,发生一点事情就要上报,你想用银钱封我的口?”

    小吏道:“人生在世,有的时候就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谓难得糊涂。不瞒哥哥说,今天搬的茶都是有力之家商铺里的,莫说我们,就是韩判官也得罪不起。这些茶各种交引都已经验讫,只是昨天没得及上船,今日又找了人来搬而已。”

    军官听了小吏连哄带吓的话,不由笑道:“韩判官的老子如今在朝里掌着御史台,还有什么人是他惹不起的!就是两位宰相也得看他脸面,你一个仓库小吏,也敢如此大言不惭!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一锭银子和升官得赏钱相比,显然还不足以让小军官动心。

    小吏心里暗暗着急,他身上就带了这锭银子,原是要买点东西打发干活的苦力们,不想却莫名其妙来了一群大胃口的厢军。面上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免得被这些赤佬看破了机关,无法收拾。

    在放假的时候从库里向外发茶虽然不合规矩,但相关的文书都已经做好,只要一口咬死是昨天办完手续没来得及发完的茶,便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大不了推出一两家有背景的交引铺来,说是小吏们巴结权贵,又不是什么杀头的事。

    小军官见面前的小吏只是与自己夹缠不清,明显是在拖时间,心里不耐烦,一把把他推开,大步走向榷货务的大门。

    先吩咐两个手下回三司衙门向韩综报告,然后便指派手下看住大门,另派两队人马进务里的各库场排查,看看还有没有人在不按规矩搬茶。

    此时榷货务这里的动静已经传开,汴河上的几艘漕船借着浓雾悄悄离开,顷刻间就去得无影无踪。

    刚刚还热闹无比的几家交引铺都悄悄地关了门,只留下一间开在那里,两个主管站在柜台前笼着手,满不在乎地谈天。

    汴河边一间不起眼的邸店里,刘太师坐在房里的椅子上,听着手下的禀报,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处处都算到了,就是没想到今年三司发了神经,派了厢军过来防什么火。

    开封府里有专门防火的厢军,要三司厢军过来凑什么热闹?刘太师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只好在那里生闷气。

    他倒不怕韩综查出什么来,这种事情刘太师和手下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套路都熟得不能再熟。一出了意外,果断壮士断腕,让被查出来的人和茶顶罪顶赃,剩下的都隐藏起来就是。等到风声过去,还有的是机会。

    不过刘太师人老成精,心里知道一个道理,说是留了后路,那后路却是越向后面退风险越大。即使换不出茶来,手里的茶引也可以在行新茶法后贴纳实钱换茶,不过那样一打折扣最少一大半利钱就凭空没了。这钱交引铺还是赔得起的,不过参与的干人却经受不起这个损失。他们拿了主家的本钱出来经营,在主人那里的地位全看每年能生多少利,如果只是正经做生意得的那点利润,干人在主人那里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干人再是风光,身份上还是奴仆,一在主人那里失宠,不能狐假虎威地借势,那就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他们没了势力,刘太师就失了一半的助力。

    事情一环扣一环,一旦脱了扣,整个网络就出现危机。

    刘太师心须让参与的人获得远大于正常经营的利润,如果失掉了这次利用假期换茶的机会,那只能日后蚂蚁搬家,让内应的榷货务吏人修改账籍,一点一点把手里的茶引改变日期换实茶。那样天长日久,暴露的风险更大。

    盘算着事情的利弊,刘太师只觉得自己胸口隐隐发痛。本以为今年借着茶法改革又能凭空发一笔横财,没想到事情一开头就如此不顺。

    一个小厮从外急匆匆地跑进来,对刘太师道:“太师,那个领军的小军将不受彭主事的银钱,派人围住了榷货务,还令人回去请盐铁司韩判官去了!”

    “知道了,继续去打探消息。”

    刘太师用手揉着自己眉心,见小厮出去,又叫了回来:“对了,现在榷货务里向外搬的茶是不是‘朱’记交引铺的?”

    “禀太师,是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小厮出去,刘太师一下靠在椅子上,看着房顶出神。

    “朱”交引铺除了东家,本钱主要来自城里的两位权贵之家,其中有两位主管就是这两家的干人。就看这位韩综识不识时务,有没有胆量动这两家了。

    韩综中进士之前都是在外地州县任小官,中进士之后远走岭南,刘太师再是神通广大也摸不清他是个什么脾性,现在只好听天由命。大不了就舍了那两位主管干人,一切罪责都让他们扛了去,事情暂时先停下来。

    浓雾带着春天的气息,劈头盖脸地扑在面上,让人神清气爽。

    骑在马上的韩综脸却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一语不发,只是随着带路小吏沿汴河急行。

    徐平突然让自己派兵巡防,韩综就隐隐觉得要出事,却没想到是这种事。新茶法即将施行,现在有人却乘着假期向外换茶,用脚也能想出来是干什么。

    能够让差不多整个榷货务的官吏一起作弊,趁机敛财,这背后的能量可是不小。韩综不是那种一心锐意进取的官员,并不想跟权贵之家硬碰硬,这种事情实在是非他所愿。

    做了徐平属下那么多年,韩综知道这个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自己扛下来,辛劳受苦自己一个人做,有了功劳也自己得。徐平给的是立功的机会,立不了就是自己有问题。

    韩综不知道事情会牵连哪些人家,只能暗暗祈祷不要涉及现任宰执家里。

    韩综的父亲韩亿没什么明显的政治派系,作为御史中丞,这次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到宰相,都是他立功的机会,其他人处理起来也毫无顾忌。

    到了榷货前,韩综下马,跟着来带路的厢军径直到了官厅。

    最早到的小军官上来行了军礼,恭声道:“禀判官,属下领令带手下来榷货务防备烟火,却发现今日务里本该不理事,却有人向外搬茶。事出非常,必有情弊,人已经拿了下来,请判官审问!”

    韩综点点头:“你处置妥当,功劳我自会记得。带人过来,连同务里的官吏也全部一起带过来,我要问话!”

    “诺!”小军官领令出了官厅。

    韩综到上面的案后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门口,等待犯人的到来。(未完待续。)

第118章 事情闹大

    几个扛茶的苦力一进官厅,腾地就跪在地上,高声喊冤:“上官,我等都是周边县里的贫民,不过乘着节日进京城做苦力赚几斗米,清白良民哪!”

    韩综看着几人,没声道:“放心,如果事情查明与你们无涉,我自会放你们回去。官法不会放过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的。”

    说完,韩综就要命人录这几位苦力的口供,一转头却发现自己来得匆忙,竟然没有带一个三司衙门的公吏过来。至于榷货务里的吏人,发生了这种事情韩综还哪里敢用?一不小心被他们在文状上做点手脚,把自己都牵连进去。

    想了一想,韩综写了一张手帖,拿起来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暗暗叹了一口气,唤一个兵士过来道:“你拿着我的帖子,去请判盐铁勾院郑戬到榷货务来。还有,盐铁司衙门里当值的主事,也唤三个过来。”

    兵士领命去了。

    韩综吩咐手下厢军把榷货务守好,人员看管起来,静静等候。

    提人审问一个人做不了,最少旁边要有记录的人,不然很容易白忙。带来的厢军不能指望,即使有人识字,也写不来问案书状,这种事情都要老吏才做得来。而榷货务里的公吏在韩综眼里现在都是犯罪嫌疑人,他也不敢用。

    三司不是开封府,破案判刑不是他们做的,韩综主要做的还是把事情查清楚,然后写成文状连人一起转交开封府。

    要把事情查清楚,就必须要查账,所以韩综才叫郑戬来。勾院做的就是这种事,很多账籍也只有他们那里才有。

    问题是郑戬,韩综无奈地暗中叹气。

    与韩综出身官宦世家不同,郑戬出身孤寒,父亲很早就去世了,苦读书中天圣二年一甲第三名进士。郑戬行事果断,而且胆大,最要命的是他对下层穷人宽厚,对权贵豪富之家却嫉恶如仇。事情牵连交引铺,哪个没有背景,这不啻于给郑戬打一针兴奋剂。

    不是韩综怕权贵不敢查案,关键是这个时间点,上元佳节,天子与民同乐。而且这是皇上亲政之后的第一个上元节,总得平平安安地渡过。不管有什么事情,总得等到过了节再说,郑戬一来,能不能把事情先压下韩综心里实在是没有底。

    太阳终于从云层中挣扎出来,雾气开始慢慢散去,开封城就像是被水洗了一遍,整个都透着鲜亮。

    自今天之后的五天,开封城夜夜灯火通明,满城的人都要游览看灯。是以虽然今天的天气如此之好,清晨的街上还是没有什么行人,大家都在等待夜晚的到来。

    盐铁司里当值的几位主事一得了韩综的命令,便急急忙忙地赶向榷货务。韩综手里掌管着五案,而且与大家的利益息息相关,这些公吏没人敢不把他的命令当一回事。

    三位主事都没有骑马,急急行走在清晨的汴河边上,东边天上的太阳如同一个大火球,红彤彤地透着可爱。

    刚刚出了内城,还没走多远,三人便听到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

    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远处郑戬一身官袍,带着十几个盐铁勾院里的公吏,正大步流星地向前赶来。此时还是冬天的尾巴,大早晨的郑戬额头上竟满是汗珠。

    三位公吏急忙站到路边,等郑戬上来一起躬身行礼。

    郑戬认得三人,高声喊道:“你们三位,也是要去榷货务吗?”

    三人答道:“禀判勾,韩判官派了人来唤我们前去。”

    “好,我也正带人过去,你们便与我一起去!”

    说完,郑戬转身急匆匆向前去。

    得到韩综帖子的时候郑戬的马刚令仆人牵回家去,他也不等马牵回来,就点了院里的一应小吏径直赶来。就连今天歇在家里的勾覆官,郑戬也发帖一起叫来。

    惟一开着的交引铺内,两位当值的主管本来还轻松地说着闲话,待到看见盐铁勾院的大队人马进了榷货务,脸色一下凝重了起来。

    一位道:“怎么招来了郑判勾这位杀星来,事情有些难办了。”

    另一位道:“这杀才专一嫉恨我们这些大户,必然不会善罢干休。我在这里守着,你去请教一下太师,到时该怎么应付。”

    邸店里,刘太师静静听着交引铺主事诉说着郑戬到来的情况,待他说完,才缓缓说道:“放宽心,任他有通天的本事,账籍也查不出毛病来。你回去一起守着店里,不用惊慌,官面上的人问起来,就咬死是昨天验讫交引,没有来得及搬茶,今天才托了人从务里把茶搬出来,并没有其他情弊。”

    那位主管道:“就怕郑判勾不信,那人心狠手辣,不定会放出什么手段。”

    “能有什么手段?他不过就是勾检账籍,又不是开封府断案的,还能对你们用刑不成?只要把话咬死,无非是处置榷货务里的几位公吏,没有大事!”

    见刘太师如此笃定,主管才渐渐放下心来,告辞离去。

    直到看不见那位主管的身影,刘太师的面色才沉了下来。假账就是假账,哪怕再是做得天衣无缝也有漏洞,只看有没有决心,有没有办法查出来。

    没有人会怀疑郑戬的决心,不过他到底才到勾院个把月的时间,对里面的门道还没摸到头绪。而属下的公吏,刘太师自己就是三司吏人出身,不相信郑戬能够把握得住。

    能够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刘太师在京城各个衙门里都有自己的人,就是盐铁勾院里也有听他指挥的吏人。只要郑戬的手段达不到积年老吏的水平,稍微做点手脚,郑戬就无可奈何。勾检账籍,这活计是那么好做的?

    不过郑戬名声在外,刘太师心里却还是慌慌的,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进了榷货务,郑戬带人径直到了官厅,与韩综见礼过了。

    韩综道:“没想到天休来得如此及时,我正要差人去榷货务里的人各库查看,只是苦于人手不足。你带了人来,却是正好。”

    郑戬道:“库里实物和账籍都要查看,趁着茶法变更,倒卖茶引和茶获利,其罪可是不小,一点也不能马虎了!”(未完待续。)

第119章 审问

    此时人手充足,韩综和郑戬就不急着审问人犯,而是分派吏人去各库查账。榷货务最主要的业务是兑换交引和现钱,存的茶并不多,查起来并不麻烦。

    按照制度,此时各仓库都有看管仓库的吏人库经,掌管着各库的收支账本,凡一物之出一物之入都要求立即登记在案。不过由于稽查并不严格,很多时候都不即时登记,这便留下了操作的空间。再一个此时在地方上,比如通判管的应在司,早已经推广了后世所说的“四柱记账法”,反而这些京里的场库没有实行,还是用“三柱法”,少了旧管一项。

    这样的账目不是熟悉的老吏,很难理得清楚。

    郑戬管下的勾院做的就是审计查账的事情,他带了十几个公吏过来,为的就是此事。

    勾院的公吏带着三司属下的厢军到各仓库查账,韩综和郑戬分派罢了,两人才在官厅里重新叙座,吩咐把今天当值的榷货物主事和管茶库的都库经叫过来。

    看着兵士领命出去,郑戬对韩综道:“接了仲文的手帖,我知道事情重大,来时知会了磨勘司杨道之,还派人去库务司,让他们那里也派人来。”

    韩综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没说什么,只是道:“天休想得周全。”

    查账是勾院和磨勘司,这也还没什么,到底都在三司管下。但郑戬让提举在京诸司库务司那里派人来,让韩综有些不悦。

    榷货务这些地方按说是在三司管下,不过三司事务太多太杂,实在照管不过来,朝廷便又设了提举诸司库务这么一个衙门。库务司独立于三司之外,甚至所掌管的关于内库的账目连政事堂都不清楚。本来库务司只负责审查各司库的出入账目,监查主管官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开始插手这些司库公吏的人事任免和奖惩,杖以下的刑罚可以直接决定。也就是说,库务司在这些坊场务的权限有要凌居三司之上的趋势。

    事情还八字没有一撇,到底怎么回事也没有查清楚,郑戬便先就呼啦啦地叫了一堆各衙门的人来,生怕事情闹不大。这要是最后查出来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榷货务里的小吏滥用职权,那得多尴尬,显得三司的人办事没个章法。

    郑戬却没有注意韩综的脸色,对他道:“仲文,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知会徐副使,看他那里有什么吩咐。不然事后说起来我们专断,脸上不好看。”

    “不必!”韩综断然拒绝。“天休啊,在邕州时我任蔗糖务同提举,做徐副使的副手多年,深知副使为人。现在事情还没有超出我们的职权,只管自己决断就好,事后写份详细的文状给副使。徐副使不喜欢属下事无巨细禀报,做属下的要能独当一面。”

    韩综是徐平从邕州带来的属下,既然这样说,郑戬还能说什么?

    身为天圣二年一甲第三名,郑戬的官职还不如天圣八年不入一等进士的韩综高,就这样他还算升职顺利的。跟着徐平三年多,韩综这三年的官职升迁相当于别人摸爬滚打十几年,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徐平的命令不打折扣地执行。

    兵士带着榷货务的主事和看管茶库的都库经进了官厅,向韩综和郑戬禀报。

    韩综看榷货务的主事五十多岁,目光中透着沉稳,神情内敛,从里到外都显得从容不迫。知道这是在公门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多年老吏,肯定不容易对付。

    都库经就显老很多,须发都已经花白,眼珠都有些混浊。一进门就脸上习惯性地挂着谄媚的笑容,浑身上下都透着油滑猥琐的气息。

    仅从外表来看,两人一个能吏,一个滑吏,还真是集齐了小吏们的特点。这两种人是官员最头疼的,抓他们的把柄难,处理更难。

    管理这些场务的监当官例来都是由三司任命,因为油水多,是京城里权贵子弟们眼中的肥缺,各任三司使副从上一任就被各路人马围着要这些职位。现在监榷货务的还是任布在任上时任命的,徐平上任以来还从来没有换过人。

    知当今天不在的监当官只是来捞油水的草包,韩综和郑戬根本就没打算把他叫来,只是拿着属下的吏人问事。

    两名公吏上来行了礼,在下面站定。

    韩综沉声问道:“从今日起朝廷休务,各衙门均不处理公事,你这里为何有人向外搬茶?不要隐瞒,从实招来,不然免不了皮肉之苦!”

    主事从容答道:“禀上官,昨日‘朱’记交引铺有人前来换茶,因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账簿记起来多有不便。是小的与几位主事商量,让他们今天一早再来,早早搬茶。”

    “一派胡言!每天务里要人手到齐,封了账簿,便就不许人进来了!怎么会有来了人你们验了交引,却不方便发茶记账的事?”

    郑戬把案几一拍,厉声喝问。

    主事道:“按规例,自然该是如此。不过衙门里的公吏都是几十年做这些事,日久天长难免就懈怠了,有时候不按规例做事总是有的。”

    郑戬只是冷笑,这主事说的话一个字他都不信。

    利用职权获取私利,一出了事就大事化小,郑戬还不至于不知道这套路。

    看看一直在那里傻呵呵站着的都库经,郑戬问他:“你掌管茶库,没有你这里开门记账,任谁都搬不出茶来。从昨天起便该封库,你怎么愿意今天还来?”

    都库经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禀上官,昨天主事就跟我说了,有发不完的茶今天来帮着发一下,允了我晚上看灯吃酒。小老儿在家里左右无事,便来赚这一顿酒吃。”

    “朝廷库藏,你竟然为了一顿酒筵违反规例?”

    见郑戬横眉冷对,都库经也不害怕,陪着笑道:“上官说的吓人,这茶本来就该是昨天发的,不过天色晚了不方便。今天来搬,也还是当昨天发,有什么打紧?”

    这两人一个沉稳作答,一个装疯卖傻,韩综冷眼看着,一会就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来。

    要么就是这里面真的没有情弊,刚好凑巧而已,要么就是这些吏人早已串通起来,一旦出事之后如何应对早就有了布置。韩综在蔗糖务做同提举多年,跟着徐平久了,深深知道如果跳不出这些吏人布置好的格局,那怎么查也是没用的。

    这么多官员出动,郑重其事,没个面子上的交待也混不过去,所以他们便留了一些小把柄出来,让官员尽可以报上去显示自己用心做事。反正都是小错,处罚不重,日后的生活也有同伙的吏人照料,这些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见郑戬还要跟这两个吏人理论,韩综拦住,吩咐堂下的兵士:“去外面,把‘邓’记交引铺的人全部提到榷货务来。”

    兵士出去,韩综又叫了两个盐铁司自己属下的主事过来,小声吩咐:“你们两个,每人带下面的一个小吏到旁边层里,各自问话,详细记录下来。”

    一边说着,一边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了起来。无非是昨天什么候,是什么人到了榷货务,跟什么人交涉,换的有多少茶引,这些茶引都是哪里发出来,等等一些详细的细节。

    这是韩综从徐平那里学来的,对这些人打骂吓唬都没用,便用这种方法。他们再是做得天衣无缝,细节也不可能完全对得上,只要有了破绽,机关开了口子就好破了。

    当然,如果他们的细节能够对上,那就说明可以相信他们的话。哪怕是他们准备得足够充分,连细节都想到了,那官员就自认倒霉就是。

    两个主事带人出去,韩综又对郑戬道:“你那里勾院也出一个人来,去查昨天最后务里收的茶,都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发出,数额印记都查清楚,记录下来。事后我们按着茶引对这几个人说的话,有没有情弊当是能有个大概了。”

    郑戬憋在那里本来已经准备用刑了,见韩综如此安排,想想也有道理,便叫了勾院的三个公吏过来,让他们去检视茶引,详细记录。

    这些交引是沿边入中粮草的凭证,各个州县发出来的并不相同,日期不一,押印的官吏当然也不是同一个人。因为不管是交引铺还是榷货务,对此都要详细记录,经手的人员不说全部记住,总得有个大致印象。如果各方对不起来,那就是有心做弊了。

    不大一会,兵士从外面带了两个富商打扮的人来,向韩综和郑戬行礼。

    韩综道:“你们两个就是‘邓’记交引铺当值的主管?榷货务里说昨天你们铺里天晚的时候来务里换茶,是也不是?”

    两人一起道:“禀上官,确有此事。”

    韩综点头:“那昨天是不是你们两个来换的交引?”

    其中一人道:“上官,是我来的。”

    “好,你随我衙门的吏人出去,有些话要问你。”(未完待续。)

第120章 将相之家

    太阳爬到了天空最高处,炽热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铺洒在官厅里。

    最开始回来的是查昨天交验的交引种类的吏人,把统计出来的结果放到案几上。

    韩综和郑戬随手拿起来观看,见交引来源地非常杂乱,一点规律都没有。从延州到秦州,几乎沿边州县都有,明显就是从各地收上来的。

    贩卖交引并不违法,两人只是随便看看。这些交引如此杂乱无规律,就不相信如果是作弊的话那些小吏能够全部清清楚楚地记着。

    正在两人看的时候,最早出去的两个三司主事回到官厅,行过礼,把两张文状交到了韩综和郑戬手里。

    两人迅速地把两张文状浏览一遍,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榷货务主事和都库经两人的口供,连时间和见过的人都对不上,更不要说换的交引到底有哪些种类了。两份供状一对,事情就已经非常明朗,两人必然是在说谎。

    等了不大一会,交引铺主管的供状过来,细节一样是驴唇不对马嘴。

    “怎么办?”郑戬看着韩综问道。

    韩综沉默了一会,吩咐身边的吏人:“让那两个交引铺的主管,把‘邓’记交引铺的东家,平时都有哪些生意往来,一年做多少生意,赢利多少,写一份书状来。”

    郑戬没有说话,他知道韩综的意思。交引铺后面必然牵连到权贵之家,既然决定了要动手,就要把后边的势力搞清楚,不要被别人搞个措手不及。

    等到交引铺的书状呈上来,韩综和郑戬看了,把书状放下,一起无奈地摇头。

    郑戬提高声音,问韩综:“仲文,怎么办?我们两个人还能不能拿主意?”

    “把人犯和各种证据都看管好了,牒移开封府。天休,我们三司处罚自己属下的吏人也还罢了,现在牵连大臣,必须送到开封去!”

    郑戬听了韩综的话,沉默了一会。他是有些不甘心,一心要自己办这大案,可三司是个事务部门,侦察办案不归他们管。到了这一步,也只好放手了。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郑戬对韩综道:“也只好如此,不过,徐副使那里,要不要知会一声?现在可是闹大了!”

    韩综道:“当然要!到了这个田地,不找副使撑腰,我们两个如何扛得住?你写递交开封府的牒文,等到库务司和磨勘司的杨道之来了,让他们一起签押。我写一份给徐副使的书状,把今天的事情都说一说,看副使如何吩咐。”

    开封府和三司算是平行的衙门,按例公文用牒。衙门里的各种公文有各种格式,不同对象不同场合不同事务都有不同的要求,这个道理与徐平前世的政府公文是一样的,决议命令,通报通告,请示批复,通知和函,格式不同,适用的对象也不同。

    徐平并不知道属下韩综和郑戬两个无意中查榷货务的情弊,竟然把篓子一下捅到了天上去。在他想来,即使查出下面公吏舞弊,也无非是关几间交引铺,不会有太大事情。权贵之家从这些行业获利,如果一查就漏馅,哪里还能做得长久?

    今天上元节,夜晚燃灯的时候皇上和太后上宣德门城楼,与民同乐。皇上露面,在京的文武大臣们当然都得陪着。宣德门城楼上面站不下,便都安排在城楼下面的东西向御街上,排开酒筵,宰相以下百官都有自己的座位。

    作为近臣之家,太后特别下了教旨,张三娘和林素娘带着盼盼到城楼上去,陪着太后看灯。徐正和徐平父子却没有这个待遇,得老实待在城楼下面。

    今年上元节与往年相比,还多加了一个项目,燃灯之前先放烟花。

    徐平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开封城里已经有了简陋的烟花,既不能升空,也没有五彩缤纷的颜色,只是把火药捻成绳,“噌”地燃一下冒烟看热闹。徐平在自己家里制了烟花年节燃放,因为也没有拿出去卖,便一直没有推广开来。今年回来,徐平家里不再与往年一样小门小户,成了权贵之门,万众瞩目。烟花爆竹放得又多,终于引起了别人注意,皇宫里也要了一些凑热闹。

    今天晚上燃放的烟花鞭炮是皇上赵祯命徐平监制,城里火药作里特制出来的。为了这些烟花爆竹,赵祯连带着徐平,一起都被言官骂过。

    火药作是制作军械的机构,怎么能够为了装点太平气象制这些不中用的玩物,劳民伤财。徐平觉得言官说得很有道理,所以他决定过些日子上奏专门设个制烟花的作坊,专门制作烟花使用贩卖,且看言官们到时候还能怎么说。

    十五的月亮,太阳刚一落山就升了起来,又圆又亮,趴在开封东边的城墙上。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一个充满浪漫旖旎气息的日子。冬天的风早已经远去,春天的风羞羞怯怯似有还无,月光下的开封城人头攒动,气氛热烈而有一些躁动。

    身为盐铁副使,徐平却没有去体验浪漫的机会,他早早地就换上公服,全家一起进了万胜门。到了城内自家的小院里,与父亲徐正安排着女眷先歇息,两人一起出来,骑马到宣德门下。女眷们是陪太后的,不用像父子两人这样辛苦。

    宣德门城楼下早已经人山人海,很多平时根本见不到人的官员全都出现在这里。今天宣德门赴筵,既是作为臣子的义务,也是臣子的荣耀。

    座位早已由负责礼仪的官吏排好,基本是按照早朝的次序,丝毫不马虎。

    这样排座位徐平很吃亏,他一个堂堂的从三品郡侯,只能跟一群六七品的官员挤在一起,显得很是刺眼。

    这也没有办法,朝廷的衙门里,三司的地位是不高的。三司使号称位亚执政,称为计相,听起来好像很威风,实际上朝廷日常的行政事务,三司治下占了一大半,上早朝时压在三司使头上的官员却有几十位。名实不相符,三司明显受压制。

    偌大的三司衙门,能称为大臣的待制以上官员只有三司使一人,像徐平这些副使还只是庶官,上早朝时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其实就连三司使,也是到了真宗朝才固定有了发言时间,算是在中书门下稍微有了点独立性。

    父亲徐正比徐平差得还远,他本是闲差,不匣务官排得都快到街外去了。徐正的官职又低,也就是好歹有个座位罢了。

    徐平与一众同僚见礼问候罢了,便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京城官场上他认识的人实在不多,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孤单。

    月亮渐渐地升了起来,光华如水银泻地笼罩着开封城,带着几分迷离。

    宫里的小黄门和皇城司的兵士进进出出,紧张地城门楼前的御街上安放着烟花。因为是第一次燃放,为防意外,皇城司抓了孙七郎当差。

    孙七郎对自己一个月不到一贯钱的俸禄怨言满腹,嘴里嘀嘀咕咕,不情不愿。别人都知道他是徐平府上的,而且很多王公大臣家里都托他做过活计,人面极广,也没人敢得罪他,只是一路上陪着小心。

    王惟正在徐平身边坐下来,对徐平道:“想当年你去邕州为官,不几年间那里便改天换地,再也不是从前模样。如今回到京城来,短短时间也弄出不少花样,今夜又搞个什么烟花阵仗,也不知道几年之后开封城会因为你变成什么样子。”

    “说笑了,我本身就是开封人,在这里长了十几年,还不就是这副样子。”

    王惟正道:“那怎么一样?以前你是平民,又能够做得了什么?现在身居高位,可与以前不同了。”

    说到这里,王惟正叹了口气:“就是平民的时候,你不也在京城里开了白糖铺子?谁知道那样一间小小店铺,后来会在岭南壮大成蔗糖务那种规模!”

    徐平笑了笑,没有说话。

    确实,自己以前没当官的时候,做出东西来只不过是赚点小钱。以如今的地位,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很容易就能改变整个国家的面貌。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三司的属吏从外面急匆匆地挤了过来,擦着额头的汗向徐平行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副使,韩判官让小的送这封书给你。”

    徐平知道必然是今天厢军出去看守场务发生了事情,随手接过书来,拆开观看。

    把信看完,徐平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沉默不语。

    王惟正见徐平站在那里不动,拉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云行,莫不是衙门里出了什么大事?坐下说话。”

    徐平坐下,捏着书信道:“不是衙门里,是朝廷里只怕要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

    “今天上元节燃灯,我怕三司管下场务出事,昨天命韩综点了一些厢军,分头防守各处场务,有事即时禀报。不想一大早厢军就发现有人在这个时候从榷货务里换茶,韩综和郑戬两人前去查看,却发现原来是榷货务公吏与交引铺串通,趁着节后新茶法施行才封务里茶场的机会,赶在节日里把旧引换成现茶。”

    听了徐平的话,王惟正笑了笑:“我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属下公吏以权营私罢了,把人抓起来重得惩治就是。”

    徐平叹了口气:“如果仅仅是如此,韩综只要把人移交开封府就好了,又何必专门在这个时候给我一封书来?那交引铺有权贵之家参与其中,牵连到了朝中大臣。”

    “牵连到了什么人?让你觉得为难!”

    “宰相张士逊,和签署枢密院事兼宣徽南院使杨崇勋。”(未完待续。)

第121章 烟花

    一位当朝宰相,一位仕两朝的元老旧臣,王惟正听了徐平的话,张了张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问徐平:“你要如何处置?”

    徐平叹了口气:“我一个小小三司副使,还哪里谈得上处置。只好让韩综他们把事情尽量查清楚,禀报上去罢了。”

    此时宣德门城楼上开始有内侍和卫士出来,皇上即将登上城楼,王惟正拉着徐平一起站起来,低声道:“此事云行可要小心,不要得罪了人。张相公倒还罢了,无非面子上受他奚落,杨太尉可是记仇的人,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给你难看。”

    “我明白,自会有分寸。”

    徐平点点头,谢过王惟正好心提醒。自己一踏入官场就结识的这位老长官实在是个厚道人,做事兢兢业业,做人也没得说。只是朝里没人赏识,就这么在中层官职徘徊。

    至于此次案件牵连到的那两位大人物,事情到底该怎么收场徐平还在思考。

    王惟正说的不错,张士逊倒也还罢了,虽然对徐平印象不好,为人处事还是有君子之风,不会因为被徐平抓住了把柄就打击报复。

    杨崇勋可是不同,他也算是出身将门,靠着父荫为官。年轻的时候,在真宗还是太子时就入东宫做事,也因此受真宗信任,真宗登位之后由此发迹。杨崇勋为人贪婪,不过最让同僚厌恶的是他特别喜欢打小报告,跟皇帝又特别亲近,真的假的最喜欢说朝廷里大臣的坏话,很多人都受过他中伤。小人难防,这种人物徐平都有些忌惮。不过杨崇勋与原来的枢密使张耆都是刘太后看重的人,太后去世,皇上赵祯并不怎么喜欢他。

    按说以张士逊的为人,不该与杨崇勋这种人有什么过密的来往,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两人偏偏就搅和到了一起。而两家搅到一起的就是这些私事,公事反而没什么瓜葛。

    高亢的宣赞声音从城楼上响起,一下子就压住了下面闹哄哄的声音。

    随着皇上赵祯的出现,跟着宣赞声,群臣下拜,山呼万岁。

    这个年代没有扩音器,交流起来就分外费劲,只好由专门的通传人员宣告皇上的话。

    拜过了,群臣起身,赵祯在城楼上举杯,带着饮了三杯酒。

    这时就应该坐下了,今年却不,上面通传的高呼放烟花。

    声音未落,只听不远处御街上“通”的一声巨响,一个炮窜入半空,仰头看去,就好像是在明亮的月亮旁边开了一朵绚目的花朵,在空中不散。

    以前没有见过这种阵势,有胆小的竟然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惹得周围人一起笑。

    空中的烟花渐渐消失,也不知谁带的人头,城楼下的群臣又响起山呼般的万岁声。

    今年多了这一个噱头,宣德门前的御街明显比往年活泼了许多,群臣坐好,都是有说有笑,谈论着刚才那一个花炮的精彩。

    又喝过一巡酒,真正的烟花盛会才开始。只见空中一个连着一个,旧的未散,新的又来,好像繁花铺满了天空。

    这个年代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一个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弥漫在空中的硝烟味都觉得那样可爱。等到明天,不知道会有多少诗文盛赞今夜的烟花,说不定还会有一些名篇传世。就连为这些烟花开骂的言官,只怕也不能免俗,会写些锦绣文章。

    烟花的色彩来自于各种金属离子,徐平也记不起到底哪种颜色用什么,反正有的没的试了很多材料,搞了不少品种出来。火药作的监当官还把这些当作秘方,珍重其事地一一记了下来,流传后世。

    等到烟花放完,各种灯一一燃起,巨大的灯山仿如人间仙境。宣德门前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除了东西御街上赴筵的百官,南北御街更是挤满了看灯的百姓。

    城楼上观灯的杨太后对刚才的烟花赞叹连连,转身对偎在林素娘怀里的盼盼道:“你这丫头刚才就说自己家里的烟花好看,果然是人间罕有。我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巧夺天工的好东西。来呀,赏十枚金钱给她买果子吃。”

    盼盼从母亲怀里离开,走上前来行礼谢恩:“谢娘娘赏赐!”

    杨太后听盼盼的声音清脆可爱,摸着她的头道:“小丫头懂事,再赏你十个银钱回去买几件玩物,没事时自己解闷玩。”

    盼盼喜滋滋地谢过,捧着十枚金钱十枚银钱回到林素娘和张三娘身边,向她两人炫耀不已。宫里出来的金银钱成色十足,做为给孩子的赏赐,也是价值不菲了。

    林素娘和张三娘一起谢了恩,便坐了下来,安静地看城楼下的花灯杂耍。

    徐家是新进之家,周围一大片的公主王妃,不能炫耀惹人妒忌。而且这种赏赐,说是给盼盼的,其实还是看徐平的面子,表明一种关系。

    杨太后不干预政事,虽然也有一时兴起赏赐钱物,那种情况还是极少。这种场合,一举一动还是跟政治有关,并不真的是女眷们在这里随心玩乐。

    城楼下面,酒过三巡,礼仪的约束渐渐不起作用,官员尽情吃喝,看不远处来京献艺的附近州县艺人表演,局面渐渐混乱起来。

    徐平向旁边的几位官员告了罪,站起身来,向前列走去。

    寇瑊的人缘还远不如徐平,在那里一个人坐着闷头喝酒。附近的那些学士大臣,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谈笑笑,说着闲话。

    到了寇瑊身边,徐平低声道:“省主,借一步说话。”

    寇瑊正喝得气闷,见终于来了个能与自己说得上话的,当即站起身来。

    两人到了旁边空地,徐平从怀里取出韩综给自己的书状递给寇瑊:“昨天我怕今夜三司属下各坊场有火患,命韩综派了衙门里的厢军下去,协助看守,不想却在榷货务发现有人除假期换茶。事情已经大致清楚,韩综和郑戬正把人移送开封府。”

    寇瑊接过书看了,半天没有说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要想再升一步,寇瑊比徐平更加不想在朝里得罪人,尤其是这种重臣。可现在事情已经查了出来,又是多个衙门参与,想压都压不下来。

    沉吟良久,寇瑊问徐平:“事已至此,云行想怎么处置?”

    徐平心里苦笑,自己一个区区盐铁副使,平时宰执们都不怎么正眼瞧,对这种事情又哪里谈得上怎么处置?还不是只能禀报上司。

    可自己上司这样问,不好这样回答,便对寇瑊道:“事情虽然是我们三司官员稽查发现的,榷货务也确实在三司属下,但犯事的交引铺却不归我们管。这件事情,怎么说也该开封府去处置,我们不必插手。”

    “那便把人移往开封府,我们不再过问?”

    徐平摇了摇头:“若是平常案子,这样做倒是无妨。现在涉及张相公和杨太尉,我们若是装作不知道,日后必然被人中伤,说我们讨好大臣。”

    “那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去与开封府会审!”

    见寇瑊开始烦躁,徐平道:“不去,案件说什么我们也不插手。这样吧,省主这里就当作不知道,一会我拿着书状去找吕相公,烦心的事还是让政事堂去担待。”

    “好,就是如此!三司也是在中书管下,总不能平时做事就找我们,有了麻烦就一推干净!你去找吕相公,怎以处置让他头疼去!”

    寇瑊正感到左右为难,徐平的话正中下怀,当即答应。

    之所以徐平去找人,寇瑊当不知道,还是跟两人的处境有关。如果说徐平在京城官场里的人缘一般,寇瑊就是很差。他本来就是个独狼式的人物,又有跟丁谓的关系牵连,人人都躲着他,生怕受了拖累。徐平到底是于国有大功,又得皇上赏识,还有与李用和家的关系这一层在,处境比寇瑊好得太多。

    又商量了几句具体事务,徐平告辞寇瑊,袖着书状向前列绕去。

    过了寇瑊这里再上前一下就疏松许多,不像后边中下层官员那样人挤人。这里的很多人徐平都打过交道,不断地行礼问候。

    越是上层的官员,越是知道徐平和皇家的关系,也知道皇上对他的态度,反而比那些中层官员态度更和善。

    吕夷简在最前列,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宋天下除了皇宫里面的,只有一个人排在他的前面,那就是特旨班位在宰相之上的八大王赵元俨。其他人,哪怕就是皇上的近亲宗室,也得乖乖排到宰执大臣后面去。

    到了前排,徐平向在座的几位宰执大臣行过了礼,最后才来到吕夷简的身边,低声道:“吕相公,下官有事禀报,还请借一步说话。”

    吕夷简知道徐平为人做事稳重,这种时候来找自己,必然是有急事。向旁边的张士逊和王曾等人告了罪,离了筵席,走到了一边人少人的地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徐平。(未完待续。)

第122章 甩锅

    徐平跟着,见吕夷简站住,便从袖子里递了书状过去,口中道:“今日开封城内燃灯放烟花,为防意外,下官命属下兵士到各坊场防火烛。结果在榷货务发现有交引铺勾结务内公吏违命以茶引换茶,判官韩综写得有书状在此。”

    吕夷简从徐平袖子里接过书状,直接收到了自己袖子里,也不展开观看,只是随口问道:“那家交引铺牵涉到了朝里哪位大臣?”

    “中书张相公,宣徽院杨太尉。”

    吕夷简听了徐平的话,愣了一下,脸上神情不变,问道:“牵涉得可深?”

    徐平叹了口气:“铺里有两位主管是他们两家的干人,这本来没什么,可交引铺的东家直接就有他们两家,只怕——”

    吕夷简点点头,示意徐平不用再说下去。

    执掌朝政多少年,吕夷简怎么可能不知道朝里权贵大臣们敛财的路数,就是他自己的家里,也有好多位干人在外面经营生意。这种事情此时的人们早已经习以为常,出去做生意聚财总比直接贪污受贿好,最少面子上好看,当然前提是别被人抓住把柄。

    别说是大臣家里,就是普通百姓都知道钱放在家里容易贬值,家里有点闲钱的都放出去借贷生息,或者是投资各种商业。这是此时的社会风俗,开封府这里尤为严重,就是外面上街道上开的店铺,也有很多都有几家股本在里面。

    但官员到底不是百姓,只要职务相关,参与的生意几乎离不开以权谋私,只是程度轻重不同罢了。为了避嫌,他们都是借干人的名义参与,自己只是与干人分利。像张士逊和杨崇勋这两家竟然直接以自己的名义直接参与进去,牵连到了只能怪他们自己不谨慎。

    杨崇勋是武臣,一向以贪钱著称。尤其是在真宗皇帝病危的时候,告发了寇准和周怀政密谋以太子监国,奉真宗为太上皇。此事确立了刘太后垂帘听政的地位,帮她渡过了最大的危机。刘太后当政的时候深受赏识,做事也没有顾忌,做出这种事来还想得通。

    张士逊一向做事还算谨慎,也出来这种事情就真不知道让人说什么了。

    说来说去,还是可能与张士逊的个人经历有关。他家在京城里面根基太浅,既没有理财的经验,也没有太多的路子,家里面的人跟着杨崇勋家里行事,出了这种致命破绽。

    张士逊的父母早亡,由姑姑抚养长大,长大了后事姑如母。早年家境贫寒,读书于武当山下,受教于嵩阳张恕,二十八岁时中淳化三年一甲进士,与丁谓和王钦若同年。

    不过那一年的一甲进士空前绝后的水,及第的有三百一十三人,一甲竟然高达三百零二人,其他十几个人全为二甲,能把其他届进士气死。

    张士逊实际排名二百六十,早年的官路并不顺,五十多岁当了二十多年官才到著作佐郎,邵武知县。与徐平一中进士授的官比,本官比徐平的将作监丞只高一阶,差遣还不如徐平的大州通判,这二十多年官简直就是白当了。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张士逊遇到了自己的贵人,任满回朝述职的时候,拜访翰林学士杨亿,得到访识,举荐为监察御史。从此之后一飞冲天,仅用十年时间位列宰执。

    张士逊的经历充分说明了这个年代,哪怕是进士出身,也一样朝里有人好做官,不然的话可能就一辈子在州县官员的任上调来调去,六七品官做一辈子。张士逊能够有今天的地位,首先当然是能力不差,然后就是有福气,活得够久。不是每个人都能熬到五十多岁还有足够的寿命去改变自己命运的,哪怕是官员,很多人也活不到这个岁数。

    也正是因为如此坎坷的经历,张士逊尽管已经有几次位至宰执,家里在京城还是没有什么根基,以至于闹出这种笑话来。

    吕夷简收了徐平的书状,本待要回去,临走前突然起意,回头问徐平:“大臣家里牵连到了这种不法情事,朝廷总不能视而不见,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徐平恭声道:“下官何等身份?哪里敢谈论此等事情!不过,在下官看来,张相公和杨太尉两家虽然事相同,情却不同,还是应当分别对待。”

    吕夷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位子上去了。

    徐平出了口气,这个烫手山芋可算是扔了出去,吕夷简怎么决定已经跟自己和三司都没有关系了。三司只是尽自己的职责,最少从表面上看,没有想着去整谁。

    再者说,这次具体去做事的韩综也不是一般身份,朝廷处理起来,可以不顾忌寇瑊这个三司使,却不能不顾忌他。

    韩综的父亲韩亿此时任御史中丞,执掌台宪,不是寻常大臣可比。更重要的是韩综的母亲是前朝宰相王旦的长女,王家此时虽然比不上吕夷简的吕家,却也相差不远。

    韩亿跟张士逊一样,中进士之前是个穷光蛋,跟李若谷一起到京城考进士,两人的财产加起来只有一张铺的席子,一张盖的毡,割开一人一半,晚上勉强过夜。白天出去拜访亲友,去韩亿认识的人那里,李若谷扮成仆人,去李若谷认识的人那里,则就反过来。

    中了进士之后,王旦赏识韩亿,不顾家人的反对,把因为择偶标准太严一直没出嫁的长女嫁给他。韩亿是丧偶再娶,前妻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所以韩综虽然不是韩亿长子,却是王旦的第一个外孙,身份不比一般人。

    官场里面都是亲戚连亲戚,有的时候没什么用,有的时候却非常有用。

    见吕夷简离去,徐平看看此时会宴的群臣秩序已经乱了,便准备回自己位子上去。

    正在这个时候,最前列主位上的八大王赵元俨看见徐平,高声喊道:“永宁侯,你近前来,我有话对你说!”

    赵元俨此时地位尊贵,恩宠无以复加,就连赞拜不名、剑覆上殿这两个前朝权臣最标准的配备都带在身上。不过他只有礼仪名眷,不参与政事罢了。

    这种场合众目睽睽,徐平本不愿生事,如今被点了名字却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到了位子前,深施一礼:“下官徐平见过荆王。”

    赵元俨道:“听说你家里藏得有好酒,外面人等闲不卖给他们,是也不是?”

    徐平道:“都是外人乱嚼舌头,我家里多年都开酒坊,好酒是有一些的。不过那也就是陈得年数长一些罢了,与店里卖的酒并没有多少区别。”

    赵元俨瞪起眼睛道:“你这话说得真真假假,可是不那么实诚。我小孩儿常去你家里作客,每次回来都说请他的酒甘醇无比,年节的时候带回家里几瓶来,果然味道非比寻常。我把那几瓶喝光了,着人出去买,却再也买不到那么醇厚的。问起来才知道,原来你家里藏得有好酒不拿出卖,专门自己享用的。”

    徐平能说什么?开酒坊的,要是没点非卖品,格调就上不去。所谓外面买不到的好酒,无非是这么多年一点一点存下来陈着的,再加上最近勾兑技术越发成熟,口感和香气越来越出众罢了。不过这种事不能明着承认,不然都来自己家里要酒怎么办?

    赵元俨早已人老成精,哪里会不知道这种道理?不过酒他还是要喝,对徐平道:“不管你家里藏了什么好酒,就是年前我孩儿带回家去的那种,明天卖我几十瓶!”

    徐平道:“既然大王喜爱,明天我便回家查点,如果存的数量够,着人送到府上就是了。不过这酒是多年陈下来,数量着实不多。”

    “你家父子又不爱喝酒,存着有什么用?招待客人哪里用得着那等好酒!你只管拿来给我喝,我府上又少不了你家的价钱!”

    徐平只能含含糊糊地应承。

    在前世,徐平听多了以这位八大王为原型的八贤王的故事,但真接触起来,就发现真实的八大王远没有八贤王那么可爱。

    赵元俨名望地位自然是没得说,就连在契丹都能止小儿夜哭。但与戏文里的八贤王动不动就手持金锏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不同,赵元俨基本不操心政事,也正是因为不操心政事才有现在的名望地位。如果真地像戏文里的八贤王那样什么都管,他现在估计已经被撸了王爵,发配到哪个边远小州编管了。

    宋朝对皇帝的位子可是看得极紧,越是跟君主亲近,越是不能管事,一不小心犯了这个忌讳,可能会把小命都搭进去。

    赵元俨为人很精明,最明显的就是刘太后当政的时候,他知道太后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装疯卖傻不上殿,故意疏远关系。刘太后一故去,赵元俨立即入宫告诉皇上赵祯,他的亲生母亲是谁,死的不明不白,差点导致刘家让赵祯一锅端了。

    儿子赵允初跟徐平的父亲徐正走得近,赵元俨不但不阻止,还特意促进这种关系。一是利用这个机会与李用和家走近,再一个也是看好徐平的前程。

    今天把徐平叫过来说话自然也是存了这种小心思,显示两家关系不一般。当然,他也真是想喝徐家藏着不卖的酒。作为亲王,他的才华不能用在国事上,吃喝玩乐便就是惟一的选择了,有好酒喝不到哪里能够忍受,皇宫里的好酒还得由着他喝呢。

    荆王府上每年的花费惊人,巨额的俸禄和公使钱都不敷开支,还年年向朝廷府库借贷,借了还不还,都是攒几年数额大了让皇上直接免了。为了荆王府的借贷,三司不知跟赵元俨扯了多少皮,最终还是皇上从内库掏钱代他还了。

    这样的八大王,徐平也只能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未完待续。)

第123章 出书

    上元夜的狂欢至半夜方散,开封城的很多酒楼甚至通宵营业,养足了精神的酒客在各处流连,讨论着今年第一次出现的那绚烂的烟花。

    把书状交给吕夷简之后,徐平便不再关心此事。在他想来,吕夷简无非是提议对张士逊和杨崇勋略施薄惩,然后观察风向,如果朝里御史言官对此事抓住不放,那么再追加处罚就是。这事情不能深究,如果彻查城里官员参与经商的情况,那牵连的官员就太多,闹到最后会无法收场。

    惟一会出意外的是御史和言官,这些人大多官职不高,任的又是清要职事,没什么发财的机会。没有接触便没有了解,以前不知道倒还罢了,这件事出来,大家一看原来其他官员是这样发财的,未必会忍得下去这口气。

    御史言官里确实有些人是清廉自守,但也有一些是想发财没机会,无论是哪一种,都会不遗余力地穷追猛打。最后如何收场,就看他们心里的怒气值有多少了。

    徐平不关心这些,他真正在意的是此次反应出来的三司公吏的问题。随便一抓,整个榷货务的官吏就几乎全部牵连进去,按他前世的话来说,这就是窝案。

    榷货务如此,那三司属下其他场坊务库呢?按徐平前世的经验,只怕没一个干净的。

    处理不处理?怎么处理?徐平有些迷茫。

    五代十国,中原地区各代相因,政治上层更换频繁,反而造就了一个盘根错节关系复杂无比的下层公吏阶层。上至皇宫里的内侍,下至不起眼的衙门小吏,甚至军队里的中下层军官,往往都是从五代时期一代一代传下来。政权风云变幻,这个阶层却稳如磐石。

    随着太宗时期重用科举出身的文人官员,官吏分离越越严重,一些衙门甚至被公吏把持,官员只是名义上的主官,具体事务全是做事的公吏拿主意。

    面对这样一个阶层,仅仅是有决心整顿是不够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把人换掉之后还得有合适的人接替,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徐平哪怕是有心,一时也是无力,只能慢慢地等机会。

    三月十七,三司刻书局。

    徐平和韩琦王尧臣等人,全都聚集在这里,等着第一本关于钱法的书印出来。

    昨天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了各人的文章,最终定稿,让石全彬安排人连夜排版,及时印制。等到明天上元节假期结束,书就要出来,然后送给相关的衙门和官员。

    新生事物,现在是三司赔着本钱印,以后等有了影响,可以让想看的人花钱定阅。甚至在徐平想来,这种内容的刊物,应该是相关衙门用公使钱花公款订。

    石全彬亲自在一边看着,等到印出第一页纸,不等晾干,用手提着回到官厅,交给等在这里的徐平等人。

    徐平接过,石全彬道:“郡侯,看看这书印得可还中意?有没有什么舛误?”

    刻书局里的工匠大多都是请的原来书坊里刻书的人,他们从业多年,校勘这些事情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对于活字的排版还不熟练,黑边字迹模糊等等问题有不少,比现在的雕版印出来的还有差距。

    徐平看过,心里并不太满意,但效果只能靠工匠们慢慢用时间磨经验,嘴时没有说什么,交给了站在一边的韩琦。

    韩琦仔细看过,点头赞叹道:“昨天下午我们才校完书稿,没想到一夜的时间就能印制出来。虽然还是比刻版印出来的书稍差,但这时间却是雕版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几个人传看罢了,都觉得满意。

    徐平对石全彬道:“便先如此吧,吩咐工匠不要印得太快,务必每一页都要印得清楚。你先让匠人印两本样书出来,我们看过,就再印五百本。”

    石全彬去了,徐平道:“大家坐下安心等着吧,样书怎么也要中午才印出来,我们看过之后,便去附近的清风楼里吃酒。”

    坐着喝了一会茶,王尧臣对徐平道:“昨天城里传闻,上元节榷货务查到了公吏勾结交引铺偷偷换茶,是不是真有此事。”

    “不错,我原是想派厢军去防火烛,谁知道就查了这事情出来。人犯都早早就移交了开封府,也不知他们审出了什么没有。”

    当时让韩综派兵巡视场务,徐平本来是听徐昌说起有人要换茶引才起意的,现在真查了事情出来,却无论如何把当初的意图说出来。徐平不贪这点功劳,如果因为这点小事被人忌恨上才真是不值得。

    王尧臣起了头,众人纷纷讨论起了上元节的案件,尤其是牵涉到的张家和杨家,到底朝廷会怎么处理,一个个都兴趣盎然。

    除了徐平之外,这里的都是中下层官员,在京城里住着都不容易,想做生意发财也没有本钱。当官时间长一点的方偕和王彬才有点闲钱,也不过是入股外面质库坐吃利息,交引铺那种动不动就成千上万的生意他们只是听说过,里面的细节并不了解。

    三司官员都是事务官,不像台谏和馆阁词臣一样天天闲着没事,这种事情说起来也就是凑个热闹,并没有准备写个奏章要严惩什么的。

    韩琦稳重,没有参与这事情的讨论,在一边与徐平认真地讨论着钱法。

    一次上元节庆典,左藏库里又出去了不少钱。监左藏库的韩琦看着库里渐渐变空,对新钱法的兴趣越来越浓。

    韩琦道:“过了节,中书必然会讨论新铸铁钱的事宜,云行怎么看?”

    “但愿顺利吧,不要再横生枝节。依西川经验,一铜钱兑五铁钱应该合理,不会出太大的乱子。新钱如果行用,说不定收的税还会多一点。”

    横挑鼻子竖挑眉毛的张士逊现在有麻烦在身,阻力应该不会太大。

    韩琦道:“钱法毕意不是小事,依我估计,可能会选几州试行。开封府首善之区,自然不可能。如果离京城太远又难以掌控,云行,如果真是如此,你可要慎重选择地方。”

    徐平点头:“确实,选到江南两浙去,谁知道到底什么样子。最好选在京西路,正好那里是新茶法的行销区,照顾起来也方便。”

    此时京西路的转运使是王旦的长子王雍,因为王素的关系,跟徐平家里也有来往。有个熟悉的官员主管,徐平操作起来也方便。

    正在徐平等人看着印书的时候,汴河边的酒楼里,刘太师看着眼前站着的几个心腹手下,沉着脸道:“开封府那里有了结果没有?”

    石庆年恭声答道:“回太师,案子已经审理完毕了,不过府公程琳还没视事,要等到明天才能定下来。不过您老宽心,我们巡院里有人已经把这案子做死,没有大事。”

    “嗯,一定吩咐他们做得周全,不能再像前天的事情那样马虎了。”

    石庆年恭声应诺。

    “还有,涉案的吏人家里一定要安排得周全,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这次牵连到了将相之家,朝廷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这些人流配免不了的。他们受这一番苦,我们就要照顾好他的家里,万万不可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来。”

    榷货务的公吏把责任全扛了起来,如果不补偿他们,以后哪里还会有人跟着刘太师做事?再说这些小吏也是亲戚连着亲戚,朋友牵着朋友,有各种情面在。

    问清楚了案件处理的情况,刘太师叹了口气:“不能趁着上元节把茶引全部换掉,日后我们做起来可就难了。一点一点去改账籍,破绽更多不说,迁延日久,这些银钱压在茶引上,周转不灵,耽误多少发财的机会!”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刘太师也没考虑过按照正常程序,把自己手里收到的茶引贴纳实钱去换茶。一是那样得利较低,再一个也没有那么多的现钱去折腾。

    刘太师能够动用的资金数目是可观,但那些大多都不是他自己的钱,最大头还是权贵人家托给干人代管的本钱。这些本钱一旦动了,主家要用周转不过来会惹出大祸。朝廷的钱贪一点偷一点都不是大事,官员有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是少了官员自己家的钱,可就没那么容易混过去。

    公吏们的力量再大,终究不是铁板一块,如果被有权有势的官员强压下来,必须得扔人出来顶缸,那时谁倒霉可就说不好了。

    这些茶引,他还是要按照旧价换成实茶,不过没了一次换完的机会,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蚂蚁搬家,一点一点地让主管公吏改着账换茶。

    想到这头疼事,刘太师一拍桌子:“这个韩综,着实可恶!若不是他穷追到底,哪里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事来?当时把搬茶的驱赶散了不就结了,却偏偏要抓起来审问。这件事情先跟他记下,以后再惹着我们,必不与他善罢干休!”

    小吏们奈何不了官员,但官员总是要靠他们办事。只要小吏们有心引导,总会让官员弄出漏洞来,到时反咬一口,结果可就难料。(未完待续。)

第124章 段云洁的麻烦

    徐平回到城内自己小院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开封西城墙上,敛去了光芒,发着红红的光,从里到外都透着亲切。

    在清风楼里喝了一下午的酒,徐平有点醉醺醺的,到了家门前,小厮小心地扶着下了马,直接送到他住的小院里。

    林素娘带着盼盼和父母已经回到了城外的府第,小院显得有些冷清。小厮扶着徐平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坐下,打了水来,伺候着洗了脸。

    正在书房里读书的李觏听到动静,出来看见徐平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便拿了书坐在旁边照看,让小厮退了出去。

    今天没有风,傍晚的阳光暖洋洋的,徐平睡得很沉,做着稀奇古怪的梦。

    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山去,刚刚退出小院的小厮突然又进来,对李觏道:“外面有个人来找我们家官人,说是有急事,要不要把官人叫醒?”

    李觏犹豫了一下,对小厮道:“郡侯刚刚睡着,你还是先去外面问清楚,那人有什么事,能不能等明天再来。”

    小厮应了,就要转身出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睡梦中的徐平突然一下醒了过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李觏和小厮。

    李觏见了徐平的样子,小声道:“先生莫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哦,或许是吧——”

    徐平摇了摇脑袋,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竟然把刚才梦里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一点也想不起来,只是觉得心情有些失落。

    李觏对小厮道:“再去打盆水来,给郡侯洗一把脸。”

    徐平坐着发了一会呆,直到小厮打了水来,洗过了脸,才恢复了清醒。

    小厮倒掉了水,对徐平道:“官人,外面有个人说叫周垂安,说是到府里有事情。”

    “周垂安——快快让他进来!”

    听见这个名字,徐平才想起有一段时间没去看段云洁了。如今徐平不是孤家寡人,年节有各种事情要忙,公事私事,根本就抽不出空来。周垂安来找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段云洁又出了事情。

    不大一会,小厮领着周垂安建来,向徐平行过了礼。

    徐平问道:“可是皇宫后面的小店遇到了麻烦?”

    “禀郡侯,也不能算是多大的事情。自上元节观灯,有个权贵之家的子弟便就赖在了店里,天天在那里纠缠。段家娘子不胜其烦,托我来给郡侯说一声,把那人赶走。”

    周垂安虽然说得并不清楚,徐平心里却知道他的意思。段云洁长得美貌,又天天在店里抛头露面,怎么可能没有人贪图她的美色?好在那家小店经常跟宫里做生意,认识的有权势的内侍颇有几位,再加上周垂安照拂,等闲人招惹都能应付得来。

    这次周垂安亲自来找自己,那就是说这次碰上了不得了的人物。

    站起身来,徐平道:“今夜正好无事,我也有些想念邕州时的口味了,便去那店里喝杯水酒,随便吃一点东西。”

    李觏在邕州的时候自然知道段云洁,却不知道她也到了京城,劝徐平道:“先生酒刚刚醒,若不是紧急的事情,还是歇一晚再去。”

    徐平笑笑:“没事,我自有主意。节后便是省试,你只管安心读书。”

    带了两个随从,徐平骑马随着周垂安出了门。两人没走汴河边的大道,而是走着小路从皇城西边绕过去了。

    过了州西瓦子,路上便就冷清下来,徐平问周垂安:“到底是什么在那里纠缠?都到了这里,你可以跟我说了。”

    “是张仆射家的一位衙内,因为上元夜观灯,见着了段家娘子,便纠缠不休。这两天都从早到晚呆在店里,怎么讲也不肯离开,实在是烦不胜烦。”

    徐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张仆射是去年被撤掉的枢密使张耆,本官尚书左仆射,如今虽然在外面任知州,家却还在开封城里。

    张耆两件事最出名,一是贪财,再一个就是子女众多。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儿子,女儿还要另算,哪怕是在这个年代,哪怕是妻妾众多,这子女数量也是令人咂舌。孩子多了当然什么人都有,出个拈花惹草的也不令人意外。

    张耆贪财归贪财,对子女的教育却不马虎,众多子女里竟然没什么败家子。而且他现在已经失势,家人也收敛了气焰,远没有《水浒传》里的高衙内那么无所顾忌。这个年代,天子脚下的开封城里,敢明目张胆强抢民女的还真没什么人。

    徐平可还记着自己当年在邕州的时候,枢密院三番五次地作梗,没少找自己麻烦。那时的枢密使正是张耆,这口气他一直憋着呢,没想到现在又惹到自己头上。

    到了那处小脚店外,太阳已经落下山去,黄昏余光里的开封城显得有些阴暗。

    跟周垂安到了店门外,两人找了张空桌坐下。

    谭二娘看见,直接拿了酒菜放到桌上,扭头努了努嘴:“里面那位张衙内,这两天都在店里纠缠,咶噪不已,让人心烦!”

    徐平顺着看店面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官人坐在靠墙的一张桌边,眼睛一直跟着段段云洁,好像周围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在他眼里。

    徐平对谭二娘道:“你去把段家娘子唤出来,我有话说。”

    谭二娘得了吩咐,转身去了。

    段云洁来到店外,见徐平坐在这里,并没有觉得意外,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那个小衙内这两天都来店里纠缠吗?”

    “唉,从昨天开始,一早就到店里来,不到我们打烊他不离去。而且嘴里时不时说句不雅的话,虽然不骚扰客人,却让人烦躁不堪!”

    徐平见段云洁的神色都有倦怠,知道她忍得辛苦,点点头道:“没事,我赶她走就是。遇到这种事情,你要早跟我讲。”

    段云洁叹了口气:“这人到了店里,只是缠着我,并没有其他恶行。我原以为只要断然拒绝了他,便就不再来了,谁知道他会天天赖在店里。”(未完待续。)

第125章 谁得罪谁?

    徐平安慰了段云洁几句,见里面的那个少年人不住地探头探脑地向外看,便站起身径直走到了店里面。

    在少年人的对面坐下来,徐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谁家府上的?”

    少年人打量了徐平一番,扬起头道:“凭什么问我?你又是谁?”

    “我叫徐平,爵封永宁郡侯,现为兵部郎中、盐铁副使。回京以前,任权知邕州州军事,提举邕州蔗糖务,提举左江道溪峒事。”

    少年人本来就觉得徐平眼熟,听了徐平的话才想来,去年献俘大典的时候曾经见过。

    对面坐着这样一位朝廷高官,而且不知道徐平为什么把自己的官职说得这么详细,少年人有些紧张,小声道:“我叫张信一,东头供奉官,我——我爹是前枢密张仆射!”

    徐平点点头:“原来张仆射府上的小衙内,你这两天赖在这店里干什么?”

    “我在店里,自然是吃酒,你管得着吗?!”

    张信一瞪着眼睛看着徐平,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徐平笑了笑:“我自然管不着,但店家说你在这里骚扰良人,多次劝你离去你都赖在这里不走。这样的事情,我就不能不管了。”

    张信一涨红了脸:“你凭什么管?我看中了段家小娘子,要娶回去做房妾室,又没有用强,还犯了王法吗?再者说了,就是不妥当,也轮不到你个三司的副使来管!”

    刚才张信一见到徐平跟段云洁亲切地说话已经吃了一会飞醋,这时发作起来,指着徐平道:“莫不是你也看中了段家娘子?你也是有妻室的,无非是纳个小妾!你没有出钱纳回家去,凭什么来拦着我?”

    徐平面色一沉,抓住张信一指着自己的手指,猛地砸在桌子上。

    张信一娇生惯养,比不得徐平日常健身,更曾经上阵杀敌,手指上吃痛,不由自主地尖叫一声:“你干什么?要用强吗?我爹是本朝仆射,建节封公,你敢放肆!”

    徐平冷冷地道:“你再满嘴胡话,我就要掌嘴了!”

    张信一何曾见过这种场面,被徐平吓住,不敢再说话,只是鼓着眼生气。

    徐平道:“你知不知道你纠缠的段家娘子是什么?”

    “不过是个落魄的官宦人家女子罢了,总不是你的妻妾!”

    徐平抬手就打了张信一一个大嘴巴,把张信一打得一下怔住,傻傻地看着徐平。

    “段家娘子的爹原是邕州如何县令,后任太平县知县,因为回京述职,不幸染了重病去世。我刚才告诉你我是原来邕州的主官,你没有听到啊?段知县在我手下任职多年,不知道立了多少功劳,结果不等叙功就撒手离世,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孤身在世。”

    直到这个时候张信一才清醒过来,捂着被徐平打红的脸嗫嚅道:“那又如何?总之是她爹娘已经去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又做错了什么?”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段家娘子是功臣之后,现在戴着重孝,为了糊口不得已在这里开家小店抛头露面,竟然被你这种权贵之子调戏,你当官法是什么!”

    张信一被徐平说得头一阵发蒙,段云洁是穿着一身素衣,可却没想到她那一身素是重孝。而什么功臣之后,张信一更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徐平对张信一缓缓说道:“段娘子的父亲原来是我手下的功臣,在京城碰到你这种不成器的浮浪子弟,不得已才叫我来,你说什么混话?”

    张信一被徐平说得云里雾里,一下竟有些害怕,心里不安。张耆自己是靠着攀上刘太后这棵大树才平步青云,没什么才能,但教子很有一套,平时管得很严,张信一并不是那种被家里宠坏了的纨绔子弟。再说他兄弟二十多个,得宠也轮不到他。

    这两天之所以在这里纠缠段云洁,一是被美色所迷,再一个只当她是个没什么背景的破落户。张信一的父亲好歹做过枢密使,位至国公,张家虽然不像太后在的时候那么权势滔天,但对一个破落户来说,能进门无疑也是从地狱到天堂。

    心里一动摇张信一便想起自己的处境来,见徐平在对面气势汹汹,还牢牢地把自己的一只手按住,怕过之后又有些恼羞成怒。徐平不过一个郡侯,三司的盐铁副使,虽然跟新近得宠的国舅李用和家里走得近,如此对自己也是太过跋扈。

    想到这里,张信一猛地一抽被徐平抓住的手,没想到力气太小,根本没有抽出来,死死地被徐平抓住。不由涨红了脸:“不知者不罪!我原先不知道这些,纵然在这里缠着段娘子也不是什么大错。你来到这里,对我又打骂,是不把我家里放眼里吗?”

    徐平冷冷地道:“我是对你这种不成器的浮浪子弟不放在眼里,关你家里什么事?难不成你到这里还背着‘邓国公’府的牌子来?”

    “你先放了我!”

    徐平不屑地摇摇头,松开手放了张信一。

    知道段云洁还在孝期,张信一心里再是不甘也不敢纠缠下去。没人知道也便罢了,只要用手段把段云洁弄到府里去,便就万事大吉。现在已经惹了徐平过来,什么手段都用不了,一不小心还可能惹祸患上身。

    心里转过无数的念头,张信一终究还是恨恨地跺了跺脚,只有在心里记住,以后总有机会,难不成徐平还能在这里看一辈子?

    站起身来,张信一恨恨地看了看徐平和段云洁,悻悻离去。

    看着张信一离去的背影,段云洁对来到身边的徐平轻声道:“听说他爹是仆射,官封国公,你这样得罪了他,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徐平听了就笑:“我得罪他?当年在邕州,他爹那时候任枢密使,不知道给我找了多少麻烦!现在还有儿子来纠缠你,你怎么不问问他家怕不怕得罪我?”

    听了这话,段云洁脸上的乌云终于散去,跟着笑起来:“你终归是个至诚君子,不会与这些小人计较,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君子做事无非是光明磊落,一样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他惹到头上来,我可不会把这吃亏的事情随随便便就吞到肚子里!”

    听徐平这样说,段云洁又有些担心:“你要怎样?这样行事官场上落人话柄!”

    “我也不怎样,不过是把这不成器的小子远远赶出京城而已!你放心,我会明着行文三班院,说这张家小衙内在京城里无事生非,扰乱地方,找边远小州差注个小官,免得搅得京城里面乌烟瘴气!再者说,我在官场上的话柄本来就不少,也不差这一个!”

    段云洁没再说什么,认识这么多年,知道徐平顶起牛来就没那么容易退步,不过不会失了理智,总归会把握住分寸。

    两人据着一张桌子分边坐下,段云洁看着徐平道:“这些日子你忙得很,好久没到我这小店里来了。”

    徐平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京城不比在邕州,什么事情自己说了算,成千上万的人供自己调遣。现在很多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动手,还处处受人掣肘,哪里有在外任职时的自由自在。更重要的是现在还要顾着家里,家事在段云洁面前更加无法提起。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去山下,天完全黑了下来,路两旁的树上挂着各色灯笼,仿佛一条条长龙一般,在开封城里蜿蜒。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徐平想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好像曾来没有这种旖旎浪漫的日子。现在与段云洁坐在一起,还有国事、家事、私事一重重的牵绊。

    沉默了一会,徐平低声对段云洁说:“开酒店这种生意,总归是抛头露面,不定就惹出什么事情来。这次赶走一个张家小衙内,过几天还不知道又会惹来什么人。算了,你们两个还是换个行当,做什么不能糊口?”

    段云洁微笑道:“那做什么呢?”

    徐平低头想了一会,突然想起今天在编修所印的书来,猛地抬头看着段云洁:“要不就还干你最拿手的,在京城里开个印书的作坊。今天三司里印书,跟你当年在邕州印的简直有云泥之别!京城里的书坊一向卖得好,随便印什么书都赚钱!”

    “印什么?卖什么?又哪里来的本钱?我们这家小店,做死做活,一年也不过只能攒下来二三十贯钱。当年邕州印书的那一套工具,可是值不少银钱。”

    被张信一纠缠两天,段云洁也有些烦了,不想再开酒店为生。她不是没想过重亲捡起印书的活计,只是本钱太大,有心无力罢了。

    徐平看着段云洁笑笑:“不是还有我吗?总有办法给你筹出本钱来!”

    段云洁看着徐平,只是微笑着摇头。现在不比当年,段云洁怎么可能拿徐平家里的钱?徐平家里什么都有,最重要的是有妻有女,这是跨不过去的鸿沟。

    徐平知道段云洁的意思,不过还是信心满满:“放心,本钱也总会给你筹出来的!”(未完待续。)

第126章 选差外州

    明月高升,各色灯笼挂满大街小巷,整个开封城都笼罩着一种梦幻般的迷离。

    徐平骑马沿着街道缓缓前行,被如潮水般沿街看灯的人感染,心情慢慢开朗起来。

    自去年回到京城便感觉到各种不适应,今天经了这么一件事,突然也就想通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能够事事顺心如意?不敢怎么做,总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找上身,除非不接触这个世界,不然总是免不了的。

    烦心事不怕,只要正面应对就好。心累不是事情让人累,而是那患得患失的心思让人感觉累。自己两世为人,在这个世界求一生的荣华富贵,只要放心大胆地去做就好,担心这个害怕那个,存着各种小心思,白白累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处。

    回到家里,赶着省试之前指导了一番李觏的诗赋,徐平便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摊开纸来,拿起笔写一封文牒。

    牒是给三班院的,直接递给知三班院的李若谷。徐平写了这两天张信一的作为,并介绍了段云洁的身世和段方的生平,明确要求三班院把张信一差注远州,免得再闹出什么丑闻来,无法收拾。

    徐平算是想明白了,自己跟段云洁的关系有点不清不楚,知道的人也不少,如果一心捂着盖着反而让人产生联想,不知就生出什么流言来。还不如干脆自己挑出来,就以保护旧日属下的名义为段云洁出头,有什么要借这件事攻击自己尽管放马过来。

    邕州六年,蔗糖务创造了无数财富,破交趾立下了偌大功劳,还能连一个旧属下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正月十八,上元节后的第一次早朝。

    最先出列奏事的吕夷简因为榷货务换茶一案,牵连到了当朝宰相张士逊和宣徽南院使杨崇勋,提议对两人进行惩处。

    张士逊自辨,咬死交引铺是府里干人所为,虽然铺里挂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却毫不知情。并提议“邓”记交引铺的财务全部入官,自己连本钱也一文不取。

    张士逊和吕夷简是什么关系?吕夷简得了书状,张士逊当天晚上就得到了消息,这两天早就想好了对策。天大的事情,反正就推到御下不严上面。

    此时杨崇勋并不得势,只知道名下有间交引铺出了事,探问的时候人却都已经被开封看押起来,他根本没有消息来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终结果是张士逊夺一官,皇上下诏切责,让他以后严管家人奴仆。

    杨崇勋的处理则严重得多,从节度使降为节度观察留后,出知陈州。因为这个时候他还有另外一件麻烦,真宗晚年因他告密而死的周怀政家人鸣冤,两罪并罚。

    当年寇准和周怀政商量的是谋立太子,即现在的皇帝赵祯,而奉真宗为太上皇。因为杨崇勋的告密事情败漏,寇准被贬,周怀政死,刘太后垂帘听政。刘太后听政十年,赵祯显然过得也不愉快,如今寇准和周怀政才是忠臣,杨崇勋则成了告密小人。

    早朝吕夷简只是报告了事情经过,处理结果是下午在便殿再坐时商量的,所以朝会的时候没有发生什么争吵。等到处理结果下来,御史言官便炸了锅,认为对张士逊的处罚太轻,相约第二天殿上廷争。

    李若谷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不饶人,耳朵又一直有病,下朝后从垂拱殿回到三班院官厅,便坐在案几边休憩喘息。

    后行小吏上了茶来,李若谷歇息罢喝了茶,才算精神过来。

    勾押官这时才捧着一封文书放到案几上,向李若谷禀报:“三司盐铁副使徐平移牒来,说是东头供奉官张信一骚扰民女,要我们院里把他差注到边远州军。”

    “张信一?莫不是张仆射家里的哪位衙内?”

    张耆的儿子都以第三字“一”排行,比如后世知名的张利一的儿子张叔夜,就还是靠着张耆的祖荫入仕,为两宋之交的名臣。李若谷官场滚打几十年,自然知道。

    勾押官道:“正是张家的小衙内。”

    李若谷“哦”了一声算是回应,又问道:“那民女也有些来头吧,不然徐平一个三司副使去管这些事情做什么?”

    “学士说的是,那民女出身官宦人家,父亲是原邕州太平县知县,来京城里述职的时候不幸染病去世。去年邕州破交趾叙功,这人还派追授了官职。这知县在徐副使邕州任职的时候在手下立了不少功劳,所以照顾他的后人。”

    李若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信一这种富贵人家恩荫上来的三班使臣,因为嫌差事官小职微,事务琐细,很多人都不注选,闲在家里逍遥。此时三班院出的阙也张榜公示,允许使臣自己选择合适的,称为射缺。这些衙内很多连京城里的监当官都不做,外州县的更加是连看都不看。

    骚扰官宦之后确实不合适,但如果真按照徐平的建议一下就把张信一踢到鸟不拉屎的地方,那样就得罪了张家。虽然张耆如今失势,那也还是建节的国公,难说什么时候就翻身再起。李若谷虽然不怕他,但也没理由凭白得罪他。

    想来想去,李若谷对勾押官道:“你写封书,行文到中书,且看那里怎么说吧。”

    三班院是从宣徽院独立出来,虽然管的三班使臣是武阶,但却是隶在中书门下。这种不符合常例的事情,李若谷也不接手,又推到了政事堂诸位相公那里。

    三班院里的公吏很少,不足二十人,这种公文往来本来很耗时间,结果年后几次大假放过,此时正好空闲,当天下午就把公文送到了政事堂。

    下午在政事堂当值的是参知政事章得象,见了这封公文,想起徐平在邕州的时候帮了自己的叔父章咨不少忙,而且那时候也与时任枢密院使的张耆有矛盾,二话不说就在上面批了“可”字,用了政事堂的印,命公吏送回三班院去。

    有了宰执批准,李若谷还客气什么?查了簿册找到适合小使臣的缺,一下子差注到东海边涟水军去监盐税,而且限两个月内到任。(未完待续。)

第127章 这届言官不行

    这种人事任免的公文往来不是秘密,按例要每天关报御史台,让他们监督。

    御史们正商量着明天一起弹劾张士逊的事情,对此根本没有在意。张耆在朝里当权的时候,他自己不提出来,三班院不会平白得罪他,家里的亲戚都任闲职。现在早已经不如当年威风,哪个会关心边远州军的一个小监当官?

    到了傍晚,知谏院孙祖德过来请侍御史蒋堂出去喝酒,顺便打听一下御史台的风声。

    谏院地位远不如御史台,而且谏官更加讲究独立性,风闻弹奏都是各行其是,朝廷规定没有必要请示主官。孙祖德的人望又一般,组织不了手下的谏官跟御史台一样商量好了一起行动,没办法只能准备附和一众御史。

    到了清风楼里,两人选了一个小阁子坐了,聊过几句闲话,话题便转到张士逊的身上来。听蒋堂讲众御史明天要一起弹劾张士逊,孙祖德心里就有了计较。

    正事讲完,便说些京城里的闲事。

    孙祖德道:“昨天有一则趣闻,张仆射家的小衙内张信一,看上了潘楼附近一家开小酒店的小娘子,连着两天在那里纠缠。不想那个小娘子跟盐铁副使徐平有些瓜葛,把徐平叫了过去,很是羞辱了一顿张信一,据说还动手打了他。”

    蒋堂听了,心中明白,这哪里是趣闻,只怕是那个张家小衙内不甘心在徐平手下白白吃亏,告到了谏院那里。谏官可以风闻奏事,如果不想讲,谁都不能探听消息来源,就是帝王宰相也不行。很多心里不满的人便会向谏院递状子,要求把自己的名字隐去,不然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风闻。御史台虽然也有这功能,但没有谏院方便,谏院到底掌握着鼓院和检院这两个面向平民的告状机构。

    孙祖德一提起来这件事,蒋堂就知道他是到自己这里求支援。去年因为废郭皇后,三位台谏官到徐平家里生事,事后夺官,自己也是其中一位。因为这件事,台谏言官们算是跟徐平结下了梁子,只要有机会总是要恶心他一下。现在机会到了眼前,怎能放过?

    可惜台里已经定下来明天压下其他所有的事,一致对付张士逊,虽然说制度上可以单独言事,便那样就得罪了同僚。

    想了一会,蒋堂道:“说起这件事来,今天三班院关报来的任免文书,其中就有这个张信一,被差到了涟水军任盐监,搞不好也是因为徐平。”

    “必然是了!世间事哪有这么凑巧?昨天徐平和张信一起了冲突,今天就把他差注到了外州军!李学士年老庸懦,徐平如果跑去关说,他也不好不允!”

    说到这里,孙祖德有些兴奋,脸色都红了起来,热切地看着蒋堂道:“希鲁,徐平这厮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明天我们一起联名弹劾他!张信一到底是公侯之家,就被徐平这个佞幸小人如此羞辱,岂能忍他!”

    蒋堂摇摇头:“不行,明天御史台要一起弹劾张相公,我不能让同列失望。延仲可以联合本院谏官弹劾徐平,让他在京城里不要过于嚣张。”

    “也好!那明天御史台对张相公,我们谏院便对徐平!我可是打探得清楚,徐平不但羞辱张信一,还动手打了他!简直岂有此理!”

    蒋堂笑道:“怪得谁来?公侯之家,哪家的衙内进进出出不带着许多随从,只有张仆射家里一个铜钱看得千斤重,自从罢了枢密,不能再随便役使兵士,他们家这些衙内身边连个跑腿传话的都没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衙内,哪里是徐平这凶徒的对手。”

    蒋堂嘴里说着,心里却踌躇了几次,要不要提醒孙祖德,这次弹劾徐平要小心点。虽然言官可以风闻奏事,但也不能信口胡说,他的手里并没有徐平找三班院的证据,到时候不要被徐平反咬一口。想了一想还是算了,蒋堂也想看看徐平吃瘪。

    至于徐平直接行文三班院如此明目张胆,他们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第二天早朝,吕夷简奏过中书的日常政务,张士逊出列,上章自劾,请求罢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知外州。借口是回家问过家人才知道交引铺牵连的金钱数额太大,再在政事堂坐不自安,自己领罪给其他官员做个表率。

    对面监察百官的韩亿没想到张士逊来这么一出,昨天众御史商量好的全没了用处,心中大急,不断给纠查风纪的殿中侍御史使眼色。

    徐平站在百官群中冷眼旁观,显然是张士逊昨晚得到了风声,今天先发制人,来个以退为进,让找他麻烦的人扑个空。

    赵祯看着张士逊白发苍苍,想起以前自己为太子时张士逊尽心辅佐,哪里能够因为家里的一点小生意就把他罢相,温言抚慰。

    最终结果是收下张士逊的自劾奏章,下朝之后再议。

    等到第二班枢密院奏过了政事,御史们还没回过神来,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惯例第三班是御史言官奏事,孙祖德见众御史被张士逊打了个措手不及,在那里犯傻,心一横出列,高声道:“微臣劾盐铁副使徐平跋扈不法!”

    垂拱殿不大,徐平排在一众待制以上的大臣后面,位置已经到了殿外。为了让众官员站得整齐,殿外地上排得有一块块圆石,大家都是站在圆石身面。

    这些圆石天天都被人踩在上面一两个时辰,早已经磨得光滑无比。本来徐平在那里站得无聊,脚轻轻地晃动试着脚下大石的光滑度,听到这句话,一下子精神起来。

    殿里的秩序是由御史台和閤门司等几个衙门一起维持,但起主要作用的是御史台,这便有些便利,言官奏事比其他官员方便得多。

    孙祖德高举笏板朗声道:“臣风闻,昨天潘楼附近,盐铁副使徐平和东头供奉官张信一因为一个民女发生争执。徐平倚仗自己人多,公然羞辱张信一,且动手掌掴!作为朝中大臣,徐平如此行事,与街头争风吃醋的闲汉有何区别?实在失朝廷脸面!”

    徐平听着,微微摇了摇头。他既然做出来了,哪里还怕别人说,本来就是想把事情闹得大一点。经过这几个月京城里的日子,徐平越发怀念自己在邕州的老部下,这次公然为段云洁出头,并且毫不掩饰地对付张信一,本就是为了向当年的老部下市恩。等到有了机会,从邕州调人入京,便就是自己的班底,强过现在孤家寡人,处处受人掣肘。

    孙祖德的话声不停:“而且,臣还知道,徐平暗暗托三班院的官吏,把张信一远放涟水军盐监!徐平本已娶妻,还为了一个民女,利用职权行私利,令人不耻!令人心寒!”

    赵祯在座上皱起了眉头。

    争风吃醋他不往心里去,这帮言官没事争这个他还觉得烦得很,他自己不也为了废后被言官弄得下不来台。大臣怎么了,大臣就不能有自己喜欢的女人了。

    但打人这可是过了,张信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张耆家里的,刘太后在的时候张耆的家人可没少往宫里面跑,赵祯自然知道。虽说现在张耆罢了枢密使出知外州,还一样是国公使相的身份,徐平怎么能一点面子不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群臣对面的韩亿对孙祖德却有些生气,现在什么时候,大家正酝酿怎么对付张士逊呢,他却弄这些芝麻小事出来转移事线,实在让人无语。

    由于站得太靠后,也看不见徐平的身影,韩亿朗声道:“徐平,孙谏院说的可是确有此事?你出列自辩!”

    徐平高声应诺,由閤门的人带着,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行过礼,徐平道:“事情确实是有的,不过可不是为了什么争风吃醋。”

    孙祖德冷笑:“怎么不是?我可是听说那女子美貌,引得你和张信一争执!”

    “谏院,你虽然风闻奏事,可不能乱编故事,我明明是因为别的理由才去出头的。”

    “哪个会信你?京城里面哪个不知道你家夫人眼里不能容人。自然是你与那女子有瓜葛,又怕家里夫人,才养在外面,结果惹出事来!”

    徐平听了孙祖德的话,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心里实在是难以形容。什么时候林素娘还有了这个名声了?明明知书识礼,却成了京城知名的悍妇?

    “孙谏院,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是平空污蔑两个女子的名声,你书读哪里去了?我之所以去替那女子出头,因为她父亲曾经多年在我手下做事,也是为朝廷做事!我初去邕州,她父亲段方是如和县令,蔗糖务最早就是在如和县一步一步开拓起来。后来蔗糖务搬去太平县,段方又任太平知县,几年间不知费了多少心力。那是于国有功之人!你知不知道?”

    说到这里,徐平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段方来京城述职,结果被审官院的公吏推三阻四,夫妻双双亡故,也没能进殿面君!我是打了张信一,那是因为我已经告诉他这女子的父亲是于国有功的官员,这女子还带着重孝,他依然纠缠不休!我不但驱赶走了那个不知事的张信一,昨天还行文三班院,把他差注外路州军!邕州六年间,户口从不足万人到数十万,钱粮增加百十倍,是这些官员一点一点干出来的,中间他们不知吃了多少辛苦,没道理到京城里子女还受权贵之家的羞辱!在邕州这些官员吃糠咽菜地跟着我做事,如果我连他们的子女的这一点脸面都护不住,又有何面目去面对他们?岂不是给朝廷抹黑!”

    “言官风闻奏事,可不是随口编故事!事情清楚明白,到你嘴里却成了这个样子,言官什么时候成了长舌妇了?榷货务的公吏上下勾结,与商铺勾结,难道能做得天衣无缝不成?不见你谏院有任何风闻!卫真知县黎德润被州吏挟怨报复,自缢而死,多少年了也不见你们谏院为他说话!只会长舌妇一样上殿传这些事情,孙殿院,你们这届言官不行!”

    黎德润是济州人,因为揭发州吏营私舞弊收受贿赂,被州吏联名诬告,在狱里自缢而死。徐平因为与东州逸党的石延年相熟,家里人告到他这里,由于案件的材料还没有整理清楚,还没报上去,现在干脆一起提出来。(未完待续。)

第128章 换相

    徐平的话说完,整个垂拱殿鸦雀无声。

    有一种功劳可以躺着吃一辈子,徐平在邕州的功劳就是。听到孙祖德口中的民女是邕州故去官员的子女,再没一个人敢给张信一说一句话,就连孙祖德自己也是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丢光了言官的脸。

    凭良心说,这个年代的朝廷对故去的官员还是有抚恤的,段方这种身份和功劳,徐平争取一下还可以给后代授官。但段云洁是女儿身,他母亲与段方又不是明媒正娶,段方相当于就是无后了,一切成空。

    言官风闻奏事不被追责,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追究孙祖德的过失。真看不过眼,也无非是事后把他换掉而已。

    赵祯开口问道:“这个段方,是什么身份?”

    吕夷简上前回答:“禀陛下,段方是广南落第的进士,由广南西路转运使司辟为本路官员。因为政绩突出,前些年由广南西路转运使王惟正和邕州通判徐平等数人举荐为京官,改任太平县知县。邕州蔗糖务能有今日规模,段方委实出力颇多。去年回京述职,朝廷本来正想大用,不想却突然故去,朝廷曾经追加一官。”

    这就是吕夷简的本事,徐平破交趾回朝述职的时候,他就把当地有功的官员资料全部看过一遍,至今还能记得一个小小的太平县知县。

    赵祯叹了口气:“如此能够实干的官员,正是朝廷所需,不想却早早逝去,着实可惜。他的子女流落京城委实可悯。着内藏库赐银百两,绢一百匹,让他后人安家。”

    吕夷简忙带着众臣谢恩。

    赵祯又道:“张信一倚仗权势,轻薄无行,三班院别差远恶州军。”

    李若谷本来听孙祖德说得有鼻子有眼,还在那里担心自己被徐平牵连,没想到最后如此反转,出了口气。

    听见赵祯的话,李若谷忙出列道:“禀陛下,昨日中书已经准了批文,差注张信一为涟水军监盐,书状已经发出。”

    “追回前命,选远恶州军——就差注到岭南去!”

    赵祯没想到现在三班院办事这么利索,以前不是经常有人报怨在京城守缺一等就是几个月,什么时候改了性子了。不过事关朝廷脸面,还是要追加处罚。

    李若谷领命退下,现在官告院的官告应该还没下来,改任并不麻烦。

    站在前列的章得象也出了口气,公文上到底是自己画的押,真出事说不清楚。

    孙祖德闹了这么一出,台谏言官们的奏事时间就此浪费掉,接下来还有三司和开封府奏事,那两个衙门不可能挪时间给御史台。

    韩亿看着心里叹气,对孙祖德不识大体着实恼怒,此时也无可奈何,只好等下朝后上奏章,或者下午皇上便殿再坐的时候再论张士逊。

    徐平回到自己的位置,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竟然有长出一口气的感觉。自回到京城参加朝会,沉闷的心情终于吐得干净。

    去年邕州的官员虽然各有封赏,但由于徐平自己官职不高,朝堂上面也没有大人物帮着说话,并没有人得到重用。经过今天的事,说不定这种情况会有改观。

    三司和开封府除了日常日务,上奏的还是关于榷货务公吏内外勾结舞弊的事情。

    三司是要更换人员,包括监管榷货务的官员。天圣年间刘太后当政的时候,这些有油水的监当官肥差经常是宫里的内侍把持,现在不行了,必须用外朝官员。

    开封府则奏报案件的审理结果,涉及到的公吏全部都除名勒停,为首的几位发配沙门岛,“邓”记交引铺查抄入官。

    徐平听着暗暗摇头,程琳虽然是能吏,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按徐昌的叙述,这次应该是很多公吏和权贵之家都有参与,涉及到的数额庞大。到了最后还是被他们成功切割,扔了几个替罪羊出来便把案子结了。

    这种事情没有办法,各种案件公文审理都是公吏在做,只要他们勾结在一起,官员根本就抓不住把柄。别说是程琳,就是后来的包拯知开封府的时候眼里不揉沙子,一样被手下的吏人戏耍。没有官员是神仙,能够明查秋毫。

    等到下了朝,徐平迎着太阳长出了一口气。

    孙祖德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到了徐平面前,深施一礼,一言不发,满面羞惭地转身离去。今天他的话说得难听,可是把徐平一家人得罪死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面对。

    下午的便殿再坐徐平没有资格参加,不过结果天还没黑就传了出来。

    由于御史中丞韩亿力争张士逊不宜再任宰相,赵祯又不忍心把他外任,最后折中的结果是与枢密使王曾互换,张士逊改任枢密使,王曾改任宰相兼集贤殿大学士。

    枢密使到底管的是武事,对主官的个人品格要求的要松一点。

    吕夷简因为资历比王曾浅,提议让王曾任昭文相,自己退一步任集贤相。赵祯否决了这个提议,反正同为宰相,没必要多此一举,让王曾在政事堂里一手遮天。两位宰相要互相牵制才好,不能失了轻重。

    因为要维护谏院自由言事的权力,孙祖德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不过谏院不再由他一人掌管,又调了宋祁来同知谏院。

    而段方也因为这件事再次追叙前功,赐同进士出身,殿中丞,升为朝官。不过这些身后的荣誉,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至此由茶法引起的风波大致平息,然而徐平有种感觉,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那些交引铺收了大量茶引,总不会就砸在自己手里。以他们的能量,总能找到理由挑起事端来。

    不过徐平已经没有精力再管这些了,接下来要筹备新开的坊务工场,以及新铸铁钱的事宜。这些事情都要徐平亲自处理,再也脱不出身来。

    至于段云洁那里,有皇上赐的银绢,手中有了本钱,可以改开印书的铺子。而且经过了这件事,不相信京城里还有哪个不长眼地敢再去惹事。段方虽然生前的官职不高,但有邕州和蔗糖务官员这两重身份,还能护住女儿的平安。(未完待续。)

第129章 新场务

    院外的柳树已经鼓出了嫩芽,墙边朝阳的地方小草也从地底钻了出来,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新奇的世界。不知不觉间,春天的脚步渐渐地近了。

    林素娘坐在阳光下,脸色铁青。

    苏儿在一边不住口地叹气:“那个孙祖德,话说得太过恶毒,竟然在垂拱殿里,当着满朝大臣和皇上的面,说娘子你眼里不能够容人。这周围邻居,多少年来相知的人,哪个不知道娘子知书答礼,为人和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闲话!”

    林素娘黑着脸问道:“苏儿,你实话对我说,京城里是不是真有这传言?”

    “哪里有!那个孙谏院就是爱嚼舌头的长舌妇,娘子不要把他的胡说当一回事!他还说家里郡侯去帮段家娘子是看上了她的美貌呢!实际上是郡侯念段娘子爹的旧情,才去出头帮忙的。段娘子一家在邕州跟足了郡侯六年,吃了好多辛苦,郡侯念情的人,当然看不过眼她受人欺负,只不过是人之常情。”

    苏儿跟林素娘交情深厚,情同姐妹,虽然京城里有些零零碎碎的传言,她又怎么可能说给林素娘听?林素娘现在可是有着身孕呢!

    林素娘生了一会闷气,又问苏儿:“那个段娘子你见到过没有?是不是真地十分美貌?空穴来风,这话传起来总是有些有由头。”

    苏儿道:“我没见过,不过听别人说起来,段娘子长得确实十分标致。不过这世界上长得美貌的人多了去了,郡侯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林素娘再没说话,只觉得心乱如麻。

    女人比男人敏感得多,孙祖德一番胡闹徐平事后很快就不当一回事,没两天传到林素娘的耳朵里,她可是一直耿耿于怀。

    京城里都知道林素娘的眼里不能容人,自己什么时候还有这名声了?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子,徐平年纪轻轻的,难道非要三妻四妾才能显得自己大度?真是岂有此理!

    这两天林素娘气得胃痛,家里又没有一个人能够倾诉,直到苏儿来串门,才算有个人把这满心的委屈都说出来。

    初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林素娘却一点感觉不到。阳光下盼盼和黑虎跑来跑去地疯闹着,苏儿柔声细语地劝解,林素娘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三司条例编修所里,燕肃闻着淡淡的茶香,左右看看四周,对徐平道:“你这里收拾得不错啊,比平常的衙门清静多了。”

    徐平道:“待制若是喜欢,那便常来坐坐,也指点一下后辈。”

    正在这时,外面的军将高声禀报,三司使寇瑊到来。

    几个人站起来,把寇瑊和跟在身边的王惟正和李纮迎进屋里。

    寇瑊落座,问徐平:“韩综和郭谘什么时候过来?“

    “省主安心,马上就到了。最近盐铁司里的事务多,他们两人都不在衙门里,我也经派人去唤他们了。”

    寇瑊点点头,对旁边坐着的燕肃和张宗象道:“两位不要嫌弃三司简慢,实在是其他衙门里都杂乱不堪,才定在偏修所里议事。”

    燕肃笑道:“省主客气,这里好,难得清静。”

    客气过了,寇瑊随手拿起身边桌子上的一本《钱法类书》,对两人道:“新近三司印的这册书,徐副使可是找了不少人来共襄此事,里面不少好文章,两位看过没有?”

    “看过了,据说朝中文臣待制以上,武臣刺史以上,你们三司都发了一本,也是用心了。里面的文章多有可取之处,最近同僚聚在一起,多有议论。”

    张宗象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书来随手翻阅。

    寇瑊不住点头:“好,好,你们看了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写文章给徐副使,每隔半月都会出一册。理不辩不明,再者说了,也赚点润笔当茶酒钱。”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燕肃最近判太常寺,上的莲花漏,重制律钟,很得赵祯赏识,这次特意派他和张宗象一起与三司详议在京诸司库务的利弊。榷货务出事,其他库务货物也堆积如山,看守小吏内外串通作弊,终于引起了上头重视。再有徐平建议在京城空旷的地方建一些三司控制的场务,制造赚钱的民生用品,也一起同议。

    燕肃是龙图阁待制,张宗象是天章阁待制,都进入侍从官行列,经常会被皇上指定像这样的临时差使。

    几个人坐着喝茶说了一会闲话,外面响起嘈杂声,徐平起身道:“他们来了。”

    话声刚落,韩综和郭谘两人进来,向在座的众人行礼。

    分次坐下之后,公吏拿了在京库务的账册进来,几人仔细讨论。最后条列几条意见,无非是统计出积压货务,任命专人招商买扑,都是惯常的行为。

    最后才讨论起徐平要新开的一些场务。

    徐平摊开早已准备好的规划图,一一指给众人:“这里是城西北面,五丈河和金水河之间,历来地广人稀,新的场务便设在此处。计有制玻璃的,制各种农具的,制火药烟花的,制肥皂的,制车辆的等等十场务。制作的具体东西,刚才韩判官和郭判官已经带了过来,就在外面,一会大家前去观看。只是诸位要定下来,这些场务每年定额如何,里面的工匠是招雇还是用厢军,工钱如何算,一应等等。”

    此时京城里的大的坊场大多都是供应宫廷应用,或者生产军器,里面的工匠吏人有数万人之众。虽然规模很大,却基本没有生产民生物资,更加没有直接销售的。徐平要建的这些场务生产不是问题,要新定的是如何销,怎么管理的问题。

    与此模式最相近的三司属下的酒楼酒库,自制自销,一旦利润降低便招商买扑。由商人出资承包,一般三年一换,每年给三司上次固定数额的费用。城里很多所谓的正店实际是三司名下产业,不过三司经营不善,包给了商人而已。

    新的场务也是直接面对市场,未来难免遇到同样的问题。(未完待续。)

第130章 刘太师的烦恼

    郭谘有些兴奋,指着门外车上的各种物品说个不停。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些都做出来可不容易,具体负责的郭谘很是费了不少心血。新开的场务已经定下来由郭谘提举,正合他的胃口。官场上摸爬了滚打了这么多年,郭谘有些厌倦跟各种官僚勾心斗角,宁可做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燕肃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拉着郭谘一一询问,每件东西的用途,制作过程,费不费工,问得特别详细。反而对能给朝廷多少,他的心里没个概念。

    徐平本来还想拉着燕肃一起研究制作钟表,把他的莲花漏再向前推进一步,想想自己在邕州培养出的工匠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到京城来,最终还是算了,到那时候再说。

    就在徐平等人在编修所忙碌的时候,汴河边的酒楼里,刘太师一脸愁容,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听手下人的倾诉。

    石庆年苦着脸道:“太师,现在榷货务里人也换了,茶引也换了,我们手中偌多的旧茶引该怎么办?若是去换新茶引,必须要帖纳实钱,各家铺里哪有那么多现钱?而要是转卖给东南茶商,那我们折腾这一番,基本就没什么利钱了!再加上前两天‘邓’记交引铺充官,这一次大家可是赔得惨了!”

    刘太师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这帮徒子徒孙只知道自己赔得惨了,却不知道刘太师更加头痛的是怎么向背后的权贵之家交待。别看与刘太师打交待的都是各家干人,奴仆的身份,但若是少了主家的银钱,这些干人一样能靠着主家权势让刘太师生不如死。

    “太师,您说话呀!没了这些钱入账,我们少吃点少喝点还是小事,各衙门的公吏如果都少了分润,可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们一离心离德,我们在开封府里可就不好干事了!以后还怎么在京城呆下去?”

    刘太师抬起头,尽量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对石庆年道:“小七郎你听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年我们吃点苦,尽量挤点钱出来,那些权贵人家的钱不能少,没了他们做靠山,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一个开封府里的推官判官都能要了我们性命。各衙门的公吏便要分人,关键的人是不能少的,少了他们我们无法做事。我们无法做事,权贵人家找我们还有什么用?至于只是跟着打杂的公吏,尽可以克扣一点,他们要闹事,我们就能够再找新人替他们。新入衙门的人不懂行情,自然不敢狮子大开口。”

    石庆年听了,苦着脸道:“说来说去,还是这家不能少,那家也不能少,可要是给了他们,我们也就没钱周转了,生意怎么做得下去?”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又何必急躁?我行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还不都熬过来了!小七郎,你只要跟着我渡过这场难关,以后就是一片坦途!京城里的荣华富贵,都不在话下,甚至富比王侯也不是什么难事!”

    石庆年只是摇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眼前的难关能不能过去。各家交引铺是有钱,可这生意必须有大量资金周转,一旦钱的链条断了,就前景堪忧。如果再倒两三家交引铺,以前赚的多少钱就都全部成空。

    刘太师喝了一口茶,正色道:“听闻三司要在城北开新的场务,我也打听过了,那个盐铁副使徐平在邕州办过,每年都能赚到大把银钱。这些日子你多用点心,新的场务必然需要不少吏人,要把握住机会把自己人安插进去。这可比平时从各场务的库里东挪一点西移一点来钱快多了,抓住这一条路子,我们就不用在交引铺这一棵树上吊死。”

    “那个徐平还有这个本事?不是听说前几天差点被谏院掀翻!”

    如今形势不同,刘太师的性子突然就好了起来,对石庆年循循善诱:“小七郎,做人要想出人投地,要有眼光!你看徐平家里,这才多少年,就成了京城里数得着的富户,那个徐平是有赚钱的本事的,千万莫要小看了!这次如果我们抓住了机会,说不定就能奠定一世的富贵根基,莫不要做等闲看。”

    石庆年道:“太师既然这么说,想来是不会错了。工匠没有我们的人,但他场务开起来要吏人管理,却绕不开我们。自五代时候一代一代传下来,能够处理衙门公文,官场里上通下达的,几个我们不认识的?只要稍微用心,他不可能绕过我们去!”

    “你知道就好,多多用心。工匠那些人不用管,不过做事的人,弄不出事来,理他们做什么?我们只是弄钱,管他场务里到底是如何做,做什么!”

    到了这个年代,衙门里面的公文条例已经相当严密复杂,就连很多主管的官员都处理不来,根本不是随便什么读书识字的人就能处理的,必须要专门训练过的公吏。这就是刘太师手里最大的资源,能够当公吏的人大多都与他的人有联系,很容易团结起来。

    徐平并不知道已经有人打上了自己的主意,还在兴致勃勃地带着燕肃几个人参观制出来的样品,一一向他们介绍。

    张宗象拿起一面镜子,照了一下,见里面自己的影像清晰可见,完全跟真的一样,吃了一惊:“这种东西也要拿出去卖?如此宝物,难道不应该专供内廷使用?”

    徐平道:“这哪里是什么宝物?金银才是宝物!待制若是喜欢,等到场务开起来,制出来后便送你一面,这值得什么。”

    有了玻璃,制镜子还有什么难的?虽然制不出氨水,无法用银镜反应制镜子,但可以用锡汞齐之类的将就。这样制出来的镜子自然是不如背后镀银的那样明亮,但跟铜镜比起来已经天上地下,足够让张宗象惊叹一番。

    张宗象可不敢接受徐平的好意,把手里的镜子放下道:“不用副使送我,等到京城里有卖的,我去买一面就是。既然开铺售卖,想来价钱也不会太高。”

    “到时候多少价钱合适,现在也没个定论,不定还要请两位来参详。这种货物只要有钱赚就好,价钱太高也不合适,薄利却多销才是官家办场的意思。”

    官场不应该仅仅是为了赚钱,还要培植产业,培养工人,培育市场,把什么都做成奢侈品就没有意思了。徐平开办这些场务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赚钱,他要培育出大宋的工商品销费市场出来,要培植出一个一个产业出来,那才是长久之计。(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100/ 第一时间欣赏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作者:安化军所写的《一世富贵》为转载作品,一世富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一世富贵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一世富贵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一世富贵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个人来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装备精良,却屡战屡败,最终把整个民族拖进深渊。这个时代改变了徐平,徐平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