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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1章 三司历代条例

    崇政殿内,听燕肃和张宗象两人讲完,赵祯兴致勃勃地问两边的宰执:“这些新奇东西宫里也有一些,确实方便好用,众卿有没有用过?”

    吕夷简道:“臣家里有几盏邕州来的灯,确实好用。只是用的煤油外面不好买,甚是不方便。那玻璃也是好物,阁子装上,白天读书甚是方便。”

    赵祯点头:“等到新的场务建起来,一切就都好买了。徐平奏请在京城设七铺,专卖这些物件,内城三铺,外城四铺,到时必然方便。”

    王曾道:“东西是不错,不过还是要嘱咐三司,精拣官吏,不要亏了本钱。”

    说起官吏,燕肃插话:“新开十场务,需要的吏员不少。徐平的意思,从各衙门里调一部分,新招一部分,互相牵制,不让他们勾连舞弊,微臣也觉得合适。”

    “微臣觉得不合适!”

    一直没有说话的御史中丞韩亿突然出声反对。

    殿里议事的除了几位宰执,再就是三司使寇瑊和御史中丞韩亿,加上燕肃和张宗象两位去评议的两位待制。徐平的官位太低,还没有资格一有事就到崇政殿里来。

    本来很轻松的气氛,韩亿突然反对,所有人都一起看着他。

    吕夷简缓缓开口:“中丞因何反对?”

    韩亿拱手:“如今三司公吏人数众多,上下勾连,弊端丛生,前些日子榷货务内外勾结即是明证。既然新的场务要招人,不如把三司吏员拣汰一遍,重新安置。祖宗之时,三司属吏不过千人,如今则远超此数。请三司吏员以千人为额,精心拣选,老弱无能之辈淘汰勒停,能够任事的人多出来的便就安排到新场务,如此两便。”

    寇瑊听了这话就不高兴,外面坊场官吏的监察人事权已经慢慢移到了库务司那里,结果榷货务出了事,库务司屁事没有,反过来却要三司裁员。

    向韩亿拱了拱手,寇瑊道:“时移事易,祖宗之时国土没有今日宽广,三司治下公务也没有今日繁多,需要的吏员自然就不同,怎能够一概而论?所谓因事设人,中丞如此定下员额,如果到时候出现人手不足,耽误了公事怎么办?”

    “因事设人,那也要三司把政事条列出来,才好定下员额。三司只是说事多,到底哪些事多,哪些是非做不可,哪些根本没有必要,这要先理清楚。”

    寇瑊怎么可能理得清楚,三司是个什么衙门?凡是跟钱沾边的,除了皇上的内库,全都归三司管理,三司使也只能掌握个大概,谁能够不管芝麻西瓜全抓在自己手里?

    吕夷简见寇瑊没再答话,对两人道:“韩中丞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裁汰冗员,非急切间可以完成。等些日子,由御史台和三司再议如何?至于新开的场务,也总是要一步一步办起来,需要的人手也是陆续到位,也耽误不了。”

    韩亿和寇瑊两人听了吕夷简的话,都是勉强同意。事情便就这样定下来,赶在正月底之前,御史台和三司关于公吏拣汰再议一次,结果报政事堂。根据这个结果,再定新开的场务要招多少人员,怎么招募。

    既然说到这里,难得参加议事的王德用道:“下个月,自邕州来的桥道厢军将进入京城,这些人如何安置,做哪些事情,还要跟中书商量。”

    吕夷简沉默了一会,道:“等他们来了再议吧,到陕西的官道本就畅通,要修路也不是修官道,急切间也定不下来。”

    邕州厢军本来是徐平的老部下,交给他正合适,但此时的规矩是怕臣下坐大,吕夷简反而不想交给三司了。

    众人谈些杂事,话题又集中到新开场务的产品上去。这些东西一部分邕州已经有了生产,平常百姓自然难得一见,但对崇政殿里的这些人来说,得到却并不困难。

    崇政殿里皇上和宰执大臣们在谈论,条例编修所里徐平和几位手下也在谈论。

    王拱辰看着桌子上的两盏煤油灯,口里啧啧称奇:“这可是好东西,有了这灯,晚上看几页书再也不用吃满鼻子的黑灰。最近城里不知怎么回事,也没有好灯油卖。”

    刘沆笑道:“这灯再好,你买得起?”

    “能有多贵?总有办法!”王拱辰好歹也是状元,平时也是有点外快捞的。

    韩综道:“买得起灯又如何?如果你连脂油灯都点不起,这灯就更加不要想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围着昨天带来编修所来的一些样品指点。

    徐平没有参加他们的讨论,正与郭谘一起商量着一些新场务的细节。人员的招募,生产的管理,场房的建设,销售和中转渠道的建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正在这时,一个公吏从外面进来,到徐平面前行礼:“副使,盐铁司一个叫高成端的主事,前些日子回家省亲,昨天回来,正在外面求见。”

    徐平抬头奇怪地问道:“他一个主事,休假回来只管到衙门治事就是,来这里见我做什么?难不成这些主事的事情还要我去安排?”

    公吏急忙拱手:“不是这个意思,高主事是有事求见。”

    徐平想想,摇了摇头道:“好吧,你让他到偏厅等我。”

    作为副使,徐平已经很少跟手下的公吏打交道,尤其是有了条例修编所,盐铁司事务就基本交给了韩综和郭谘等人。这个主事或许是回家休假太久,回来还不了解情况,回来还固执地要先见本司长官。

    到了偏厅,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站在那里,身上一袭半新不旧的布袍,头上戴着一顶荷叶巾,面色沉稳,了了几根髭须。

    徐平进了偏厅,那人见了徐平的官袍,忙上前行礼:“小的盐铁司主事高成端,襄邑人氏,前些日子老父身体不好,请假回家省亲,如今假满回京,见过副使。”

    徐平见这人举止从容,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干练劲,心中的不快大半消去,点点头道:“不须多礼。”

    到主位上坐下,高成端恭恭敬敬地站在徐平前面不远处。

    徐平问道:“你来见我,是有什么要紧事?看你是本司老吏,应该知道销假回衙门治事不用过来禀报我。”

    “禀副使,小的前来不是因为请假的事。”说到这里高成端犹豫了一下,“是因为回来听说副使主持编修三司条例,才特来求见。”

    “怎么,你还特别懂条例?”徐平微微笑着,看着高成端。

    三司里的老吏,哪个不是才本司条例烂熟于胸,条例不熟还怎么能够上下其手。很多条例互相抵牾,更是老吏们赖以糊弄官长的杀手锏,按照自己意愿拣用,不熟悉的官员被耍得团团转。这是衙门老吏的基本技能,高成端难不成还当徐平不明白?

    高成端的神情有些局促,在那里明显有些犹豫,过了一会,才向徐平拱手:“不瞒副使,小的祖上数代都在三司里面做事,代代相传。我说的熟悉三司条例,不仅仅指的是现在衙门里的条例,而是祖上传下来,从五代到现在一百多年的所有三司条例。”

    “什么?”徐平听了这话,一下站了起来,看着高成端。

    历代条例,连三司衙门里面都已经无处可寻,这一是因为多年战乱,再一个就是衙门里的公吏故意销毁。没了成文条例,才越发显出老吏的价值,这也是让官员恨得牙痒痒的地方。没想到高成端这里还竟然存得有,这就难得了。

    知道三司的各种条例是怎样一步一步改过来,如果再能知道原因,那就对整个衙门的运作了然如胸,甚至对整个国家的财政系统运作都会有不一样的认识。

    在地上来回踱了两步,徐平问高成端:“你说的可没有虚言?”

    “绝无虚言!”见了徐平的样子,高成端心中大定。他最怕的是徐平跟有些官员一样,对公吏从心里瞧不起,对各种条例也不屑一顾。

    “若事事都依条例,还要官员干什么?那不成了老吏了!”这句话很多官员都挂在嘴边。这既是一种自负,表明官员与吏的不同,也是一种无奈,因为他们真搞不清条例。

    徐平有前世知识,自然不会有那种受气小媳妇的心态。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处理公事时规制和惯例都是必不可少的,熟悉了这些,既能够处理事情的效率,又能够防止犯一些不应该犯的错误。

    事事都按条例,对官员来说确实不对,这样做事就没有他们存在的意义。但这是建立在对条例熟悉的基础上,而不是闭着眼睛胡来。只有对各种条例理解透彻了,掌握住了事情的本来面目,才能跳出条例的束缚,不再机械地处理衙门事务。

    三司中,如今徐平是对条例最认真的官员,自成立了编修所,他几乎搜集了各司的所有条例仔细研究。但这些条例都不连贯,往往都让人摸不着头脑,苦恼得很。

    如果高成端真地有五代以来的所有三司条例,徐平有自信能够大大缩短编修三司条例的时间,编出一部实用清晰有逻辑的三司制度来。

    (备注:高成端言事是在嘉祐年间,书中把时间提前。)(未完待续。)

第132章 战争的脚步

    “吁,吁,吁——”

    赶车的兵车止住驴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么多?”

    编修条例所门前,徐平带着刘沆和王拱辰等人看着从高成端家里拉来的历代三司条例,在驴车上堆得冒尖,眼都直了。

    虽然知道历代传下肯定有不少,但也没想到多到这个地步,这么多书,得用多少人用多少日子才能看完啊。就凭条例所里现在的这几个人,肯定不够,要考虑加人了。

    高成端上前向徐平行礼:“禀副使,这车就拉得差不多了,下趟最多只有大半车。”

    “还有?什么时候才能看完!”王拱辰听见高成端的话,眼珠都在鼓出来。

    徐平拍拍王拱辰的肩膀:“不用担心,最难的是开头,一旦理顺了,多一车少一车并没有什么差别。过两天,再从馆阁抽几个人来就是。”

    过一两个月,又会有新的一届进士,虽然他们都要去地方上任官,但地方上也会有一批新人到馆阁来。馆阁虽然最近也修书,总还是能抽出几个人来。编修所这里当然比不了馆阁的清闲,但给的补贴多,吃的住的生活待遇也好,各有长处。

    兵士和吏人忙着向房里的书库搬书,刘沆和王拱辰两人跟着去指点摆放。

    编修所里设有查阅的图书馆,包括徐平自己在内,分别在图书馆里轮值,管理书籍的存放和借阅。为此还改良了现在的目录检索系统,跟三司将来的档案管理系统相通。

    资料多了,管理和检索就非常重要,只有把这些条理都整理清楚,才能让后来的官员不产生畏难情绪,主能地去掌握这些技能。如果让新任的官员一下子就进入书山和资料的海洋,很多人就会避难敷衍。

    高成端带着搬运的兵士和吏员卸下书后又去他家里搬运剩下的,徐平一个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这些资料的丰富还远出徐平预料,未来会产生相当大的作用,那么对高成端的奖赏就要重新考虑。

    本来徐平答应的是赏赐钱物,并给高成端一家一处在京城安家的处宅。房屋是三司属下店宅务的,徐平可以做主,不过高家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不过算是三司代交房租而已。高成端亡故或出了其他意外,这房子三司还要收回来。

    现在看起来,这奖赏有些低了。

    公吏最大的梦想是什么?自然是当官。太宗朝以前公吏还可以参加科举,理财名臣陈恕就是以吏人身份中进士,最后位至宰执。任盐铁使时,太宗在柱子上亲笔写下“真盐铁陈恕”五个字,是除了丁谓,最成功的三司使。

    现在公吏已经绝了通过科举入仕的道路,要想当官只能熬资历,熬到吏人最高层级的孔目等官位子,还要任满五年,年过五十才能授官。即使授官,也都是最低级的判司簿尉,而且极难升迁。

    想来想去,徐平还是决定先看一阵,如果高成端任事能力也还可以,自己便想办法让他从吏人的身份改成官员。对公吏来说,这是可以相于中进士的喜事。

    就在徐平忙碌的时候,正月二十七,从西北传来的消息震惊了徐平。

    自赵元昊登位,便开始了向宋朝境内的渗透,尤其是在边境建立了大量寨堡,隔断了边境延州和庆州之间的联系。今年正月开始,又方冲突不断,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个消息并没有在朝廷里掀起什么波澜,毕竟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事,只是边境的小规模冲突而已。朝廷上下,一向认为北方的契丹才是劲敌,西北小患,不必太过在意。所谓“天下之患在北而不在西北”,此时朝臣的共识。

    徐平可是有前世的知识在,虽然他完全不记得战事发生在哪一年,发生在哪里,但却知道战争肯定在最近几年爆发。而且清楚记得,党项发动的是出其不意的突然攻击。

    当天下午,徐平到通进司上奏章,而且要求石中立安排立即进奏。

    虽然照条例徐平没有这个权力,不过石中立看他面子,还是命人立即传了进去。

    不等徐平离开大内,里面就有小黄门出来,命徐平到崇政殿议事。

    随着閤门的人员一路在游廊里穿行,徐平来到崇政殿外。

    依然是赞名舞蹈一番繁文缛节,徐平进了崇政殿,行礼如仪。

    此时殿里奏事的宰执还没有退去,两位宰相和参知政事蔡绶与章得象,枢密使张士逊和副使王德用分坐两侧,一边还坐着御史中丞韩亿。

    徐平见礼罢了,赵祯吩咐赐座。

    刚刚坐下,张士逊便语带不悦地道:“徐平,刚才你上奏章,说西北情势紧急,就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有何依据?西北党项不过癣疥小疾,边境上有点小冲突稀松平常,何至于大惊小怪?若不是你在邕州立有战功,在军事上是内行,换另外一个人,奏章也就这样压下来,哪里还会让你上殿奏事!你说个道理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当宰相的时候,因为茶法徐平就不时找麻烦,现在倒霉换成枢密使了,徐平又扯出西北战事来,难不成这是与自己耗上了?张士逊是相当地不开心。

    徐平拱手:“枢密相公,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是小冲突,如果我朝一旦应对不得力,让党项人瞧出了破绽,便会成为泼天大祸!事为之防,胜于事后补救千百倍。最近两年,到党项出使的臣僚无不说赵元昊狼子野心,贪酷好杀,未来必成大患。西北陕西那里比不得其他地方,延州一带一旦出事,被党项人冲出横山一线,便可深入内地。”

    “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喽,就是党项人有可能会造反吗!徐平,赵德明事本朝数十年,一向恭谨。如今他逝去,换了赵元昊上来,都说赵元昊靠不住,但这几年他该来使来使,该上贡上贡,礼节上并没有逾越的地方。至于边境上的一点小冲突,兄弟同宅住在一起还会有些小矛盾呢,更何况是两国之间?出一点事就大惊小怪,怎么显出大国气度?此番与延州府州冲突,只管行文党项问罪,让他约束部下,不听再别作理论,如何不好?”

    徐平听了张士逊的话,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知道西北很快就会有大战,这些人可不知道啊,现在都是猜测而已。

    “枢密相公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最近茶法更张,还是那句话,几年无一石粮入陕西,隐患极重。如果战事一起,哪怕就是把粮食运到关中,边境州军只怕还是缺粮。而且现在运粮依赖商贾,等到战事起来,党项人抄掠,商人也爱惜性命,还会运粮吗?凡事情都要向最坏处防备,才不会事到临头措手不即。”

    一向不说话的王德用道:“徐平这番话说得也有道理,没有粮草,有兵也就相于无兵。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西北哪怕不增兵,粮草还是要准备充足。”

    张士逊看了王德用一眼,一个武将,坐在枢密使的位子,哪里这么多话?看徐平也带过兵这是找认同来了产成?

    想了想,张士逊对徐平道:“那按你说,朝廷又如何布置?”

    “下官不敢!现在如果向西北调兵,确实没什么理由,反而引起党项人警惕。为今之计,还是先理清运粮的体系,着有力人员管理。如果日后战事一起,不至于慌乱。”

    见在座的众人都不以为然,徐平硬着头皮道:“臣请调韩综入陕西转运使司,他在邕州多年主持向前线输送钱粮,管理得法。谅州之战,最多的时候有十万多万军民参战,几个月从未粮草匮乏。”

    到了这个时候,徐平深切地感觉到自己手下的人员实在太少,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插手就那么一两个人调来调去。不过比较起来,盐铁司还可以另找一个判官来,陕西那里却非韩综不可,不然将来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邕州战争粮草从来不缺自然不全是韩综的功劳,更多还是徐平自己做的事。但韩综一直参与其间,作为副手,对这一套体系比其他任何人都熟悉。

    把粮草从中原运到关中不难,难的是从关中运到沿边州县。陕西气候干燥,边境人烟稀少,很多军事据点根本不通道路,在那里运粮与比邕州的情况更加恶劣。

    邕州虽然山川连绵,但军队布置都是沿着河谷,相对非常集中。

    而陕西那里则分散得到处都是,沿路又是一片荒漠,补给据点极少。对于很多寨堡来说,最经济的运粮方式竟是人扛肩背,这可是在邕州都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徐平完全不相信现在还有官僚能够解决陕西路运粮草的困难,他们或许可以保证那里的军队不饿死,但付出的代价可能整个国家都无法承受。而且粮草运送不灵活,参战的军队也就失去了机动作战的能力。(未完待续。)

第133章 矛盾

    对于徐平固执地要加强陕西转运粮草的能力,殿中大臣都不以为然,就连韩综的父亲御史中丞韩亿不支持。

    陕西已经和平了数十年,不可能因为一点小磨擦就大动干戈。再者现在以防备北方契丹为主的部署已经完备,动起来牵连极多,哪个大臣愿意做。

    最终还是看徐平的面子,做了折中,出盐铁判官韩综为陕西转运司判官,专门负责沿边州军的运粮体系,其他一切不变。韩综的职责受到限制,不参与转运使司例行的对本路州县的按察巡历,只管粮草转运。

    一般转运判官要求曾任知州或者通判有政绩者,陕西路要求更高。韩综虽然曾经被任命为邕州通判,但没有到任,资序不合,徐平全力保任中书才勉强同意。

    这种保任不是说说而已,是有明确的连带责任的,韩综如果在任上出事,徐平也要跟着降一等受罚。不是特别信任的人,官员很少做这种保主。

    韩亿虽然不同意儿子刚从岭南回来没多久又去陕西,还是感激徐平对韩综的信任。

    这件事情徐平很认真,但在殿上其他人的心中只是一件小事,又同意了徐平提议的改任刘沆为盐铁判官后便把他打发出来,接着议事。

    出了大内,徐平回到皇城前部的编修所外面,看着西边的斜阳深深呼了一口气,一种失落感涌上心头。

    忙忙碌碌,总以为自己在为这个时代做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实际上在别人心里,可能就是看一个年轻人成长道路上的胡闹,嘴上敷衍着,心里并不怎么当回事。

    朝堂与家庭,老人与新人,这种落差总是无处不在。

    就像前天盼盼在自己家门前种下一棵李子树,小小的树苗,拉着徐平很认真地浇水培土。咿咿呀呀仰着头地告诉父亲,小棵小树什么时候会长出叶子来,过几年会开花,过几年会结果,再过几年结的果子全家都吃不完。

    徐平也是这样随口敷衍,心里只当孩子的玩闹,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能吃这树上结出来的果子。哄孩子而已,结不结果子不重要,只是换他一时的开心就好。

    盼盼也曾扶着小树看斜阳,不知她心里有没有这样一种失落感,不知那时候有没有坚定地相信自己栽下的小树会长大,会真地结一树的果子。

    徐平却相信韩综此番去陕西,一定不是白去,几年之后一定会体现自己的价值。

    盐铁司的长官厅里,徐平看着前面站着的韩综,面容严肃地道:“此番调你去陕西路转运使司,是我一再坚持,朝中大臣们不以为意。本来在邕州数年,刚刚回到京城为官没有多久,再把你调出去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我估计要不了几年西北党项必反,如果这几年里你有了实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现在我们都还年轻,拼搏几年,总好过几十年后胡子一把了还在地方州县调来调去,你不要怪我。”

    韩综心里苦笑,这都已经定下来了,第二天中书敕令都已经下来,还有什么怪与不怪的。跟着徐平几年,韩综知道徐平是个埋头做事的人,没有整人的心思,按照在邕州的经验来看,只怕徐平也不是凭空猜测。如果徐平说中,确实是自己积攒政绩的机会。

    向徐平拱了拱手,韩综道:“我随在副使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副使不是空言大话的人。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去陕西,我不推辞,尽力把事情做好,不丢了副使的脸面就是。而且如今陕西转运使是我亲戚,也好做事。”

    陕西转运使此时是工部郎中苏耆,与韩亿一样是宰相王旦的女婿。按常规,这种关系是要避嫌的,不过韩综是徐平保举,责任都在他身上,特旨可以去任职。

    徐平点头:“有人脉可能就少了些掣肘,不过手下还是没有什么可用之人。过不多久邕州的桥道厢军入京,到时调一指挥去陕西,对你是个帮衬。”

    韩综点头答应。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具体事务,约定让韩综定时来信,一些困难由徐平在京里想办法解决。三司掌管财政,只要有心,就可以给转运使很大的帮助。

    陕西、河东和河北三路沿边,转运使可以乘传赴驿,有直接奏事的权力。不过事务上大多归三司掌管,监察和人事权也有一部分在三司这里。

    二十九日早朝,韩亿再次奏请裁汰三司冗吏。最终决定,二月上旬,由学士院和御史台组织对三司吏进行考试,依结果把不合格的吏人淘汰出三司。

    吏人的考试自然不能跟科举考试比,也不能跟学士院的考试比,他们主要是依要求默写条例,以对的多少评等级。然后由主考人员面试,当面处理一些给出的案例,两者结合决定公吏的去留和升黜

    官和吏身份天差地远,要求也不相同。对吏要求的是依规制和成例办事,不能自己发挥。而官员则要求能够随机处置,不拘于成例。

    简单地说,公吏们无过就是功,官员则无功就是过。

    当然这都是理论上的,实际情况中不可能如此。尤其是磨勘法越来越严密,对中下级的官员也越来越向公吏的考核方式倾斜,越到下层,官吏越难以区分。

    傍晚的时候,汴河边的酒楼里挤满了人,闹闹哄哄。

    人群中有人高喊:“太师,我们这些人都是祖上几代传下来吃这碗饭,那些官员不识人间烟火,动不动就把罪责推到我们身上来。我们这些吏人,日常拿的钱还不如做活的工匠,担的却是官员的责任,真真是岂有此理。就是这样,还是看我们不顺眼,动不动就要裁汰冗员。那些官人俸禄是我们的多少倍,怎么不裁他们!”

    “就是,就是!这样下去我们如何养家糊口!太师,你一定拿个主意出来!”

    刘太师坐在主位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自转过年来,就事事不顺。改换茶法本来是大家发财的机会,结果一大堆旧引砸在手上,占住了现钱,好多生意都周转不灵。

    没想到这还不算,不等出正月,又要裁汰三司的冗吏。

    什么是冗吏?那些官员有几个知道这些吏人平日做的事情!无非是比着以前年份的吏员名额,多出来了就是冗吏,事情没人做了难道他们还去管!

    如果这次不放点手段出来,这日子是真地过不下去了。

    那些官员高高在上,吃香的喝辣的,想什么是什么,还真以为没办法治他们了。(未完待续。)

第134章 闹事

    看着桌子上明亮的煤油灯,刘太师面色阴沉,冷冷地道:“这从邕州来的煤油灯到底是个好东西啊,又明亮,又没有油烟。听说城北新开的场务也要制这种灯,在京城里面贩卖。京城可不是邕州那荒远边疆,不知有多少有钱人家,这灯得赚多少钱哪——”

    身后一个中年人道:“不止呢,新场务里要造的东西多了去了,这煤油灯在里面根本就不起眼。十家新场,七间铺子,多少年三司都没有这么大手笔了!”

    刘太师靠椅子上,看着屋顶,悠悠地道:“好多钱哪——”

    话音未落,突然直起身子来,在桌子上重重地一拍:“这么多钱,竟然没有我们的份!就这么看着在眼前白白流走,你们甘不甘心!”

    “哪个甘心?三司这么多年做了无数事,还不是靠着我们这些公吏帮着出死力!竟然还嫌我们冗员太多,什么考核淘汰,那些官员是得了失心疯吗?”

    说到这里,说话的白面员外脸上已经露出了狠厉之色。

    旁边的中年人道:“玉璧,还是我们自己不小心哪!椎货务事发,还不是我们过于大意,连明面上的手脚都做不完全,被人一查就查了出来。”

    “那又怎样?我们吃苦受累,赚一点钱怎么了?旧茶引换茶本来就没有错,那些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以前换出来的,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少了他们的肉!”

    玉璧圆睁的双目微微带着血丝,面色有些狰狞。

    “让我们做事,还不让我们得到好处,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不但给我们的钱少,平时还要低人一等,就是不把我们当人看,要我们做牛做马!”

    见玉璧如此激动,旁边的中年人拉了拉他:“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我们公吏就是做事的,那些官员动动嘴唇管人,这世间哪有道理讲?就说吧,最近不但要淘汰冗吏,还有官员提出来说我们竟然能够借骑官家的马,可以引子侄接替自己,什么‘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觉得不好,也没见哪个官员愿意来做公吏的。”

    围在周围的几人一起看着刘太师:“太师,您老得想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那些官员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可是活不下去了啊!”

    刘太师点点头:“今晚找你们来,就是有事情要吩咐。哼,淘汰冗吏?不用那些官员费心,我们给他送上门去,让他们把人赶走,不就好了!”

    “太师的意思是——”

    “你们附耳过来。”

    “——记住,此事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明天旬休,把握住机会,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臣们点颜色看看!还有要淘汰的人,不需要官员费心了,我们给他们挑好。你们找信得过的人去做这件事,记住把握住分寸,不要把身家性命搭进去。”

    “太师放心!明天您老尽管安心等好消息!”

    围着的几人一起哄然应诺,士气一下高昂起来。

    正月三十,本月的最后一天,旬休。

    因为最近的公务特别繁忙,徐平没有回家休息,带着几个家不在京城的官员依然在编修所里忙碌,整理高成端送来的历代三司条例。

    太阳升到半空,徐平让众人休息一下,喝会茶再接着干活。

    春天不知不觉就来了,暖洋洋的阳光让整个世界都有一种萌动。身上的厚衣服还没有脱下来,被阳光晒得热热的,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王拱辰跟王彬两人开着玩笑,不知说什么,还怕别人听见,偷偷挤到角落里。

    正在这时,一个三司属下的小军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见到徐平,叉手行礼:“副——副使,外面出大事了!”

    徐平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向那小军官摆了摆手:“慌张什么?说吧,出了什么事?”

    小军官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才道:“外面汴河大道上,我们三司的数百公吏聚在一起,说是朝廷要裁减员额,他们无法养家了。”

    “什么?”徐平一下竟然没明白过来,“几百公吏,怎么聚到一起的?他们聚到一起干什么?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到三司衙门来说?”

    小军官犹豫了一直道:“他们哪里敢到衙门里来!皇城的门就进不来,有皇城司和殿前司的人在那里守着呢!再说,我们衙门里也有不少兵士。”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要造反?!”

    徐平这才有点明白,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些公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京城天子脚下,数十万禁军,几百个公吏难道还想翻天不成!

    “副使误会了,他们不是要造反,是要讨个说法。”

    徐平一愣,看着报信的小军官道:“他们讨什么说法?要讨说法不也是该找我和寇省主吗?跑到汴河边上干什么?”

    小军官苦笑着摇头:“虽然那些都是我们三司的公吏,事情却与我们三司无关。”

    “你喝口茶慢慢说,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呢。”

    徐平吩咐旁边的杂吏,给小军官端了一杯茶来。

    小军官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副使,是这样的。前些日子韩御史提议裁汰三司冗吏,不是已经报中书同意了吗。这事情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组织起来的,今天就有数百人聚到一起,说是要找两位宰相和韩御史讨个说法。”

    听到这里,徐平目瞪口呆。

    这些三司公吏,这是要游行示威?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对,在这个年代应该叫聚众闹事,虽然这与后世的游行示威没有任何区别。

    去找宰相和御史中丞讨说法,这些公吏的胆子也太肥了吧。徐平是真的有些被吓住了,实在想不到这个年代的公吏还有这种组织能力。

    此时州桥附近,聚集的三司公吏已经有三五百人,全都穿着公服,群情激愤。州桥上面站着几个年轻力壮的,正在高声鼓动。因为御史台提出裁汰三司吏员而引起的动乱,已经不可避免。耐人寻味的是,周围一个开封府的差吏都没有。

    (备注:此事历史上时间稍后,被冲击的御史中丞是杜衍,书中略有改动。)(未完待续。)

第135章 打探消息

    一直在一边倾听的刘沆这时走上前来,向徐平拱手道:“副使,此事可否容许我去打探一番?了解了那些人的底细,再作定夺。”

    徐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吧,你一切小心,不要出了意外。从衙门里多带些厢军同去,以策万全。聚众闹事的人没人约束,不定就会做出什么事来。”

    “明白,副使放心,我自有主张。”

    刘沆点头,把那个小军官叫过来,仔细问了汴河边的情况。

    问清楚,刘沆才命唤五十名厢军过来,又吩咐编修所的军将,去把三司衙门里今日当值的公吏叫一二十人到编修所,听候安排。

    徐平只是冷眼看着,没有阻止,也没有说话。现在刘沆接了韩综的盐铁判官,兵案正在他的管下,外面游行的那些公吏名籍也都在他那里。

    厢军和当值公吏到来,刘沆让公吏把衣服换下来,然后安排到几间空房里让兵士看守住,没有他的命令,这些人不能擅自离开。

    徐平心里很清楚刘沆要干什么,有前世的经验,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种套路。发生了这种**,首要的当然是去了解清楚具体的情况,什么人组织,为了什么事情,光听喊口号很容易被带到沟里去,甚至被人当刀使。

    若是在前世,还讲究个倾听群众呼声,热情接待把每个人的想法都了解清楚。但那有个前提,当政者是真地想解决问题的。

    否则的话,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直接派人混进去,把为首者和盲从者的大致情况了解清楚。如果闹事的人真地齐心,那就或收买或打击先解决掉为首者,剩下的人群龙无首便就任杀任剐。如果只是一小摄人煽动起来的,那就更加简单,直接把煽动的那些人处理掉,快刀斩乱麻,事情迅速就能平息下去。

    知道归知道,徐平自己没有打算那样去做。

    首先当官有当官的规矩,这个年代的官员很忌讳用心术,尤其是派人刺探**很容易被人在官场上孤立。宋太宗的猜忌心极重,重用三司吏员出身的赵赞和郑昌嗣,专门刺探中书和枢密院的**,朝中内外对两人恨得牙痒痒。而两人依仗得到太宗的信任,愈发横行无肆,最后引起众怒,被宋太宗扔出来做替罪羊,一起在贬官路上被赐死。

    徐平不想靠着这种手段升官,更加不想莫名其妙地这样倒霉。

    再一个徐平对这个年代的官和吏的态度很复杂,态度摇摆不定,行事便就犹豫不决。

    公吏的俸禄微薄,哪怕是收入比较高的中央各个衙门的公吏,合法收入也仅仅能够勉强糊口,在京城生活比较困难。

    但实际上几个油水多的衙门,比如三班院流内铨,审刑院和三司等衙门,小吏们的生活相当滋润,甚至比馆阁任职的很多进士高第都富裕得多。这当然没有什么诀窍,简单一句话就是无人不贪,说没有一个干净的可能有点绝对,但也大致相差不远。

    自从太宗时候封死了公吏参加科举的道路,投身为吏的大多都就是奔着赚钱来的,图的就是用手中的小权可以变现发财。公吏两大来源,一是世代为吏的,再一个就是官员子弟不成器,托关系为吏人,好歹有个铁饭碗。

    几十年下来,公吏这一阶层已经成了一个大染缸,哪怕清白身子进去,想再清清白白地冒出头来,那是千难万难。不想同流合污,周围的吏人也容不下你。说穿了,小吏们由于常年处理具体的事务,很快就会对手中的权力失去敬畏之心,贪渎和玩忽职守几乎是一种本能。别人眼里,害得有人家破人亡,多少人横死的惨案,在他们眼里可能就只是多写一张纸而已。数万贯的巨资,在他们那只是多签一个名字,怎么能管住自己的手。

    这时候就显出了科举出身官员的价值,他们到底不是从那个染缸里出来的,说得不好听一点,想同流合污也没有路子。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可以牵制公吏。

    科举地位的升高也同时伴随着胥吏地位的下降,这本来就是天生的仇家,是统治机构的一体两面。把这个关系调整好了,整个统治构就能有比较高的社会治理效率和相对公平的社会环境,如果官与吏的关系紧张,内耗的巨大的成本便就要转嫁到整个社会去承担。

    而如果一旦这对统治者本身内部的矛盾失衡,后果可能就是灾难性的。公吏强势官员就失去了作用,这个污浊的大染缸会侵吞整个社会,政权的统治就会成为笑话。要么用其他方法清洗掌权的公吏,要么就要重新寻找对公吏进行牵制的力量,别无他法。

    换过来官员彻底压倒了公吏,对公吏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那么公吏的毛病会很快向掌权的官员传染,整个官场重新变成一个大染缸,再没有清白的官员。

    矛盾无处不在,矛盾也是事务本身发展的动力,妄想消灭矛盾,换来幻想中的长治久安,从而一劳永逸,无非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空想。

    徐平对前世课本上的具体内容很多都记得不甚清楚,对矛盾论却牢记于心。善于抽丝剥茧抓住主要矛盾,清楚次要矛盾,并主动利用矛盾,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这个年代,如果说小吏们是终究要冲垮堤坝的洪水,官员就是调节水量的闸门;小吏们是终究要冲下悬崖的疾驶的马车,官员就是车上能够停车的驭手。

    两者既斗争又相互依赖,缺一不可。

    在邕州时蔗糖务由于是徐平一手建立起来,一直都处于快速发展期,这对矛盾还不明显,徐平感触不深。在三司任职的这些日子,徐平才对官与吏的关系有了清晰的认识,而正是因为看清楚了,才轻易不敢下手。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事情闹得太了有可能彻底葬送自己的前程。徐平是想做事,可没想把自己搭进去。

    既然刘沆要趟这浑水,徐平自然不会拦着,或许这就是一个解决问题的节点呢?下属去做事就有了缓冲,真出了事徐平尽全力保他就是,把属下做弃卒的事情徐平做不出来。

    刘沆让一部分厢军与自己一起换上公吏的衣服,让其他人扮作平民,向徐平拱手行礼:“副使,下官这便就去了。”

    “一切小心,自己安全最重要,不要强求,事情无论如何都有办法水落石出。”

    刘沆道:“下官明白,自会小心行事。”

    汴河边的杨柳枝条已经透出绿色,饱饱的嫩芽膨胀开来,露出令人欣喜的鹅黄色。风吹在脸上,早已没有了冬日的严寒,带着清新的温柔气息。

    刘沆笼着手,带着两个挑选出来的健壮厢军,自然而然地靠近了人群。

    州桥上面,一个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的壮汗正说得唾沫横飞:“直娘贼,我浑家刚刚生了个胖儿子只有两个多月,上边八十老母病了在家走动不得,那些杀才却要裁了我们,连这一口饭也不给吃,他们还是人吗!”

    周围几个人一几附和,群情激愤。

    见上面讲话的那人高大健壮,一身公服被撑得眼看着就要爆开来,明显不合身。刘沆向旁边的公吏陪着笑拱了拱手:“在下刘三水,兄台高姓?”

    那公吏上下打量了刘沆几眼,冷冷地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只管跟着,别人说什么你就说什么,总有自己的好处!”

    “是,是,兄台说的是。”刘沆陪着笑,“不知州桥上面讲话的那位大汉是哪个衙门的,看起来甚是威猛,以前都没见过。”

    “你哪来那么多话!不想跟着来,回家哄孩子去!到时三司裁员,第一个就先裁了你,到时候看你喝风!要跟着,就闭上你的嘴!”

    刘沆见周围的几个人都向自己看过来,乖乖闭上嘴,强笑着笼手退到一边。

    太阳已经升得高了,天空一片瓦蓝,没有一点云彩。

    今天开封城里一点风都没有,灿烂的阳光下温暖中混着躁动的气息。

    州桥不远处就是大相国寺,春光如此明媚,许多百姓都出来闲逛。人越来越多,三司的公吏在州桥上格外显眼,周围慢慢就挤满了人群。

    不知是什么人高喊了一声:“我们在这里说有什么用?大家一起,去宰相府上问个究竟,到底为何裁掉我们,不给我们留一口饭吃!”

    人越多,胆子越大,有人起了个头,众人哄然应诺,浩浩荡荡地向不远处的吕夷简家里行去。数百人聚在一起,阵容甚是庞大。

    刘沆跟在人群后面,左看右看都看不见一个开封府的公吏,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瞅个机会叫了个扮成百姓的兵士过来,让他到开封府投告。

    开封城天子脚下,按照常规相国寺附近平日巡逻的差役不断。今日有这么多的三司公吏在这里聚集,摆明了是要闹事,偏偏却不见一个人,实在让人生疑。(未完待续。)

第136章 冲击宰相府

    往常门庭若市的吕府大门紧闭,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让刘沆怀疑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学士院试过之后入馆阁,很多官员改官之后,都要到宰相家里拜访谢恩。吕夷简为相多年,如今朝里的官员一大半都到过这里。

    以往每到这种旬休的日子,吕府这里简直跟大相国寺前那样热闹,何曾有过这种冷清的景象?莫不是吕夷简得了风声,早早就关门谢客?

    众人到了门前,一个年轻跳脱的公吏冲出人群,噔噔噔地跑到大门前打门。若是平常的日子里,这些小吏就是来到吕府,也没有机会走这正门。现在有了机会,好几个人就发作起来,一起趴在大门上把门敲得山响,恨不得把门砸烂。

    一个中年公吏在门前台阶下叉着腰,鼓足中气,高声喊道:“吕相公,我们这些小吏生活不易,上有老下有小,为何要绝了我们的生路?一入公门数十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吕相公!你为何要听信奸人谗言,不给我们一条生路?”

    话声未落,周围公吏一起高喊:“相公三思,放我们一条生路!”

    声音高亢嘹亮,在吕府上空回荡。

    可吕夷简府上大门紧闭,连出门看一眼的人都没有,任这些公吏在门前鬼哭狼嚎。

    刘沆带人混在人群里冷眼旁观,只见一些举止行为一眼就能看出是衙门公吏的人,大多都是跟着人群,神色黯然,有的还偷偷地抹眼泪。而冲在前面大喊大叫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公吏,更像是街头的闲汉。

    越看越是觉得奇怪,刘沆心里渐渐起疑。

    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快爬到头顶上了,刘沆悄悄吩咐手下,着人去附近街上铺子,买些包子汤水过来。行动一定要小心,不要让人注意到。

    数百公吏在吕夷简府上闹了小半个时辰,把吕府的前后左右所有的门都闹遍了。奈何吕府好像成了一座鬼屋,连点声音都没有,更没有人出来搭话。

    直到日过中天,太阳晒得有些火辣辣得痛,一众公吏终于没了力气。

    不知谁喊了一声:“吕相公不纳我们的忠言,我们大家一起去找王相公。王相公宅心仁厚,必然能够给我等一个说法!”

    一人出声,数人呼应,数百人就这样调转方向,朝王曾家里行去。

    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很多人都是大清早出来,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过数百人聚在一起,没法单独行动,只好强忍着肚饥跟随大队人马。

    开封府的小贩闲汉何等机敏,瞅准了机会,哪管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纷纷在附近买了各种吃食,挎着篮子跟着众人,高声叫卖。

    开封城的街道上便出现了这荒唐的场景,数百三司公吏人情汹汹,高声呼喊着穿街过市。人群外围一些小贩穿来穿去,口中高喝:“包子,上好的鸡汁包子,好吃饱腹!”

    甚至还有卖茶水的,一人拎个大壶,另一个人捧着大碗,巴巴地追着人问:“哥哥一路走来口渴了吧?花上一文铜钱买碗水喝,有了力气才好到相公府上打门!”

    这些公吏竟然还真地有人花钱买吃买喝,有人出门没有带钱,急得到处找人借贷。

    刘沆吩咐的人乖巧,乘着这机会也买了包子放在一个篮子里挎着,装作无意地靠近刘沆身边,便把篮子交给了他。

    接过篮子,刘沆随手取了个包子咬了一口,满嘴流油。他早看好了目标,对身边一个十六七岁的瘦弱少年道:“一路走来也有些饿了,小兄弟要不要吃个包子?”

    少年身上的公服还算体面,脚下的一双鞋却破得快包不住脚了,明显家里过得很不如意。看着刘沆手上的鸡汁包子,少年咽了口口水,腼腆地道:“怎么好意思?你我二人素昧平生,怎么好就拿你的吃食?”

    刘沆举着篮子笑道:“我这里还有很多,你尽管吃。虽然以前不认识,今天的事情却让我们聚在一起,难道不是缘分?来,拿去!”

    少年有些犹豫,不过肚子里咕咕叫个不停,忍不住饥饿,还是把包子接了过来。

    看来是饿得狠了,少年把包子向口里一塞,嘴巴蠕动几下,包子就不见了踪影。

    刘沆道:“不用急,我这里还有很多,我们边走边吃。”

    又吃了几个包子,少年才长出了一口气,向刘沆道谢。

    刘沆招招手,把旁边不远处卖茶水的叫过来,掏一文钱买了一大碗水,与少年一起喝了。把水喝完,这才算是吃饱喝足。

    少年拘谨地暗暗打了个饱嗝,向刘沆拱手道谢:“多谢兄台好意!”

    “出门在外,互相帮手是应该的,不用客气。”刘沆善意地笑笑。“看小兄弟年纪不大,应该进三司没有多久,不知在哪个衙门做事?”

    少年道:“在下林太平,雍丘人氏,因家里叔叔一直在三司做吏员,去年故去,他没有后人,便由我接了这差事。如今在香药库供职,做个库子。不知哥哥是哪个衙门?”

    “我本在户部司做事,去年调到了编修所里,做个楷书抄抄写写。”

    听了刘沆的话,林太平叹了口气:“哥哥在编修所,又会抄写,这次裁汰必然是关联不到你的,何必来趟这浑水?”

    刘沆装作吃了一惊:“还有这等事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今日一早想到相国寺去上炷香,走到州桥见你们说得厉害,便跟着来了。”

    林太平听了连连摇头:“哥哥,我跟你说,今天的事情看起来热闹,其实处处都透着凶险。你跟我们不一样,实在是逼得没办法了才跟着来,你日子过得好好的,何苦跟着我们?一会到了人多的地方,你便偷偷地回家去吧。今天冲撞了朝廷宰相,日后官家难道不会追究?一闹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呢!”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跟着不走呢?”

    “哎,身不由己啊!”林太平叹了口气。“我叔叔又没有留下什么人脉,我在香药库里做得就不容易,勉强糊口而已。昨天我们的专知官说了,我们几个不成器的,要裁人第一批就要赶回家去,今天只好来搏一搏。而且专知官话里的意思,如果今天有哪个敢推诿不来,以后在他手下也就干不下去了。”

    专知官的名字里带着个官字,实际上是高级一点的公吏,手下管着不少人。所谓县官不现管,得罪了他们比得罪了官员还严重,放出手段来能让你生不如死。

    刘沆心里把今天的事情大致捊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知道事情不单纯,哪里能够就这样离开?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把这事情搞清楚了显出自己的手段。

    看看前面不远就是王曾的府第,刘沆道:“先不着急回家,前面就是王相公府上。王相公一向仁厚,体恤下人,看他如何说再定夺。”

    王曾的家人大多还是在青州老家,京城里的住处是官宅,算是官方付钱租住的。这宅第跟吕夷简家比起来寒酸得多,也没有那样的高墙深院。

    一众公吏涌到王曾府前,走上去便抬手打门。

    此时王曾刚任集贤相,没有封国公,依然是太原郡开国公,门第也没有吕府的气派。

    几个冲在前面的打了门几下,还没有来得及扯开嗓子高喊,门便吱呀呀开了。

    一个老仆从门里出来,向一众公吏拱手:“这里是宰相太原郡公王府,岂可喧哗?你们是什么人?来府上有什么事?告诉我好去向相公通禀。”

    人群里当先走出几个公吏,高声道:“我们几个是三司公吏,后行朱正、周贵、李逢吉及一干人等。昨日听说朝廷要裁减三司公吏,让我们失了生计,特来相公府上请愿,让相公三思而行。我们这些小吏生活不易,不要动不动就破我们的饭碗!”

    老仆道:“诸位稍待,我进去禀报相公。记住,这里是宰相府第,朝廷脸面,万万不可喧哗哄闹,失了体统。”

    领头的几位显然没有想到王曾这里会好言好语地接待,一时没了主意,只好乖乖地站在门外等着消息。

    过不多久,宰相王曾带着先前的老仆,还有两个随身的兵士,开门走了出来。

    此前在吕夷简府上吃了闭门羹,一众公吏心里已渐渐有了戾气。待见到慈眉善目的王曾走出来,站在门前台阶上向大家拱手,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感动。

    看着众人,王曾朗声道:“诸位有什么事情,自可以去鼓院检院投告,朝廷自会酌情处置。这样纠集在一起,成群结队穿街过巷,不是太平气象,怎么可以如此?”

    前排的朱正高声道:“鼓院投状,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结果下来!相公知道,鼓院那里的状子动辄就要几个月,我们如何等得起?哪怕是朝廷体恤,我们也早没了饭碗!”

    一众公吏纷纷附和,乱哄哄地闹成一片。

    王曾道:“说得也有道理,关系你们的生计,半点马虎不得。不过你们这里有数百人之众,一人一句,一时说了我也记不住。这样吧,你们里面可有书手之类,出来就在我门前写个书状,每人的姓名情由都写一下,等到明日早朝我为你们分辨。”

    话声一落,人群中便响起一片“谢相公恩典”的声音。王曾官声一向极好,为人也有担当,他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没人敢怀疑。

    三司常年处理账籍,公吏里面的楷书抄写之类极多,当下就有几十个人站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137章 怒骂御史

    王曾命家人从府里搬了几张桌椅出来,就摆在自己府门第前。吩咐给站出来的书吏纸和笔,让他们把所有人的姓名身世,在三司里任职的履历,自己不甘心被裁的情由,全都详细记录下来。

    数百人挤在这里,也无法组织,只能任由各人上前自己叙述,书吏照着抄录。

    刘沆也跟着人走上前去,随口编了自己的履历,用了刘三水的名字,让书吏记了下来。见书吏只管照着自己述说的记录,刘沆心中叹了口气,记下来的这些人中也不知道有几个是真有几个是假,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真正的三司公吏。

    闹闹哄哄忙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忙完。

    王曾命仆人收了厚厚的书状,对众人朗声道:“明日早朝,我必定为诸位分辨。你们了了心事,早早回家里去吧。这样成群结队,不是太平天下该有的气象。”

    众人一起高声谢恩,辞了王曾。

    离了王曾府第,一众三司公吏气势高涨,只觉得有了宰相的话,这饭碗终归是保住了。一路上有说有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看看走出去二三百步,就有公吏开始散了回家,哄哄闹闹地高声道别。

    正在这时,有人高声喊道:“这次闹出事来,全怪御史中丞韩亿,他进谗言,朝廷才要裁汰我们三司吏员。现在既然有王相公为我们作保,想来是没有事了。只是韩亿那奸臣撺掇着弄出这事来,若是不给他一点教训,如何能够出得了心中这口气!”

    话声未落,就有人跟着高声叫好。

    一个肥胖汉子高声道:“韩亿这个老狗,想当年进京赶考时一无所有,到了今天华宅美屋,娇妻美妾,满门富贵,就忘了我们这些穷人的苦!竟然出这种主意,心里哪还有半分良心在?大家一起去骂上两句,啐上一口,也出出胸中恶气!”

    刘沆心中暗道不好。事情如果到此结束,还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只是聚众宰相府前请愿,没有做出特别出格的事情来。如果再到韩亿的府上,就不会是这样请愿了,那时聚众辱骂御史,官方绝对不可能善了。

    御史什么身份?就连当朝宰相也得客客气气,那可是真正的朝廷脸面。

    就在一群人犹豫不定的时候,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这次出事,说来说去还是榷货务那里吏员循私被抓住了把柄。那些吏员是做得不对,可也没什么大错,又没有贪渎向家里拿官方的东西,只是拿着茶引换茶而已。盐铁判官韩综就抓住不放,非要把那些混口饭吃的小吏置于死地!韩老狗更是借题发挥,容不下我们!什么裁汰冗吏,不过是看我们不顺眼而已!这韩家父子如此虎狼心肠,怎么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到韩家去,让他们两父子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大家一起去,这是百姓心声,官家也会向着我们!”

    有人带着喊,又有人到处撺掇,刚开始要散去的队伍又慢慢聚拢起来。

    刘沆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林太平道:“冲撞御史,罪过可是不小,朝廷必然不会等闲视之。王相公既然已经答应为我们说话,还是不要去多事,及早回家吧。”

    林太平苦笑:“哥哥,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够由得自己?你就是不去,事情闹起来难道还能够把自己摘出去?你在编修所里做事,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难处。我们这些小吏都是互相看着的,谁敢半路走了,日后专知官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们专知官今天来了没有?”

    “哥哥好痴,专知官怎么会来?”林太平笑着摇头。“裁减人员,又裁不到他们的头上去!你没有看见,今天领头的那朱正、周贵和李逢吉几个人,都是后行。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来,更何况那些首领!”

    前后行都是最低等级的吏员,纯粹跑腿干活的。孔目、专知和勾覆官这些才是高级吏人,实际权力比很多官员都大。

    刘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叹气。今天来的这些吏员,一部分是盲从,还有很大一部分只怕是受了上司的蛊惑和胁迫,为那些真正有权有势的公吏火中取栗。

    涣散的队伍重新又聚拢起来,由当头的几个人带着,一路向内城的韩亿家前进。

    此时韩亿数子中只有韩综中进士,长子韩纲恩萌出仕,因为性子急,待下苛薄,官声并不太好,韩家还算不上豪门望族。

    队伍到了韩府门前,这次连上去打门的人都没有,远远的就有人高声咒骂。

    韩府里的人早已经得到了消息,见这帮灾星来到了自家门前,污言秽语早早就传了过来,学着吕夷简家,紧闭大门,来了个不闻不问。

    数百公吏到了门前,见一个人都没有,骂得越来越难听,左一声老狗,右一声小狼崽子,直骂到韩亿家里祖宗八代去。

    刘沆听着直骂眉头,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门里面可是当朝的御史中丞,皇上亲除的国家监察系统的最高官员,被这样辱骂,官方已经无法下台。

    一直特别活跃的那个肥胖汉子骂得唾沫横飞,嗓子都已经哑了。也不知道他跟韩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样辱骂依然不解恨,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块,使出吃奶的力气扬手砸进韩府里去。

    “直娘贼,这老狗一家学做缩头乌龟,以为这样就没事吗?大家只管捡瓦石砸他的家里,让他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肥胖汉子一边拍着手,一边朝着周围的人大喊。

    有了开了头,就有人有样学样。一众公吏纷纷散开,捡周围地上的砖瓦石块向韩府里砸去,一边砸一边骂,言语愈发污移不堪。

    如此闹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一直在前排的几个首领互相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就有一个不起眼的公吏从这些人身边走开,静悄悄地溜到人群的外围。看看周围的人不注意,突然高声喊道:“开封府的人来了!我们今天出了胸中恶气,还是及早散开,各回各家,不要被官府的人抓了去!”

    话声刚落,人群中间的几个首领一起道:“开封府的人凶恶,没道理被他们抓去白白受苦,散了!散了!”

    一边说着,一边分头向四周跑去。

    带头的突然逃跑,整个公吏队伍气势一下子就散了,几乎眨眼之间,纷纷作鸟兽散。

    林太平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问身边的刘沆:“怎么一下子人就都散了?哥哥,你怎么不跑?不怕被开封府的人抓住吗?”

    刘沆拍了拍少年肩膀:“开封府要抓人,早就来抓了,哪里会等到这个时候?早早回家吧,记住,以后不要再跟着别人参与这种事情了。”

    林太平还是想不太明白,甩了甩脑袋,向刘沆道别,一个人回外城自己的住处去。

    刘沆看了看眼前的御史中丞韩亿的住处,叹了口气,与混在队伍里的厢军兵士三三两两,转头回到编修所。

    王拱辰和王彬等人还在编修所里没有离去,一见到刘沆回来,呼啦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冲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我们怎么听说数百公吏围了宰相府,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可是真的?”

    刘沆道:“岂止是围了宰相府,他们还到韩中丞府上辱骂,向府里扔砖石呢。这事情闹起来必有隐情,副使在哪里?”

    王拱辰道:“在那边的小屋里,与高成端不知在谈些什么,都一个多时辰了也没有出来。你若是有急事,可以过去通禀。”

    刘沆别了众人,顺着指点到了徐平呆的小屋外,沉声道:“副使,下官刘沆,已经回来了,有事禀报。”

    “进来吧。”

    听见徐平回答,刘沆推开房门,进了小屋。

    只见徐平和高成端两人据着一张桌子,桌上厚厚一叠纸,也不知记的什么。

    刘沆行礼:“副使,我没有打搅吧?现在可有时间,今天三司公吏的事情有蹊跷。”

    “过来慢慢说。”徐平招呼刘沆,又吩咐高成端:“你先出去吧,今天谈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有事情我再找你。”

    高成端向徐平和刘沆行过了礼,转身出了房门。

    徐平吩咐门外的杂吏上了茶水,对刘沆道:“说吧,忙了一天,发现了什么蹊跷。”

    刘沆喝了口茶,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捊顺,从头到尾向徐平说了一遍。

    “副使,今天数百公吏,全部都是最下层的吏人。我问那个林太平,他说上头的专知官让这些人必须来,不然日后本衙门待不下去。三司裁人,怎么也裁不到那些专知孔目官头上,他们何必要费这个心思?”

    这件事情刘沆想了一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已经可以确认今天的事情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甚至还有人混在里面有意引至最后的结果,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出了这种轰动朝野的大事,背后策划的人到底图的是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138章 愤怒

    这间屋子的窗子很小,红红的霞光从小小的窗子钻进来,爬到案几上,随着风中窗子的摆动飘来荡去。

    徐平看着桌子上那一抹捉莫不定的霞光,沉声道:“三司要裁人是昨天下午传出来的,今天一大早就集中起三五百人来,背后没人煽动,怎么可能?”

    “副使说得不错,不过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们图什么呢?”

    刘沆看了一天,基本对事情有了一个总体的认识。此次闹事,必然是三司公吏的高层人员一起参与,还有一些街上闲汉带头,最后才出现这种结果。不过他就是想不通,下层公吏害怕被裁掉,那些上层公吏这么积极参与干吗?

    徐平笑了笑:“你手里管着兵案,所有公吏名籍、迁补甚至刑狱都在兵案管下。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你都说了不算——”

    “我是判官,哪里能够作主?自然是要听副使的——”

    “不,我说了也不算!”徐平摆了摆手,“甚至省主说了也不算!”

    刘沆笑道:“这些小吏的事情,难道还要宰执才能作主?”

    “宰相要管,当然是能够管得了。不过,多半他们是不会管的。说我们说了不算,不是宰相不放权给我们,而小吏们自成一个世界,有他们自己的首领。如果他们的首领不给我们面子,那我们就只能瞪眼看着,半点也奈何不了他们!”

    “副使是说,这次事情——”

    徐平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看着外面晚霞照耀的世界。

    “今天为什么小吏们聚起来闹事?为什么那些主管公吏巴巴地要把他们赶出来?韩御史不是要裁汰公吏吗?简单,他们就把要裁掉的人选好送出来,送出来还不算,还要到宰相府上去亮亮相,还要到御史家里辱骂一番出口气。”

    刘沆听到这里终于有了点头绪,吃了一惊:“副使是说,今天闹事的公吏是他们自己挑出来要朝廷裁掉的?这——”

    “不错,就是他们看着不顺眼,平时用着不如意,或者不肯跟他们同流合污的人,今天全都赶到街上来!今天这一番闹,尤其是最后辱骂当朝御史,朝廷如果还能容得下这些人,脸面就都没有了。要裁人?今天小吏们已经替我们把人裁了。”

    “真是岂有此理!”说到这里,徐平猛地一拍窗台。“把长官当傻子玩弄,我如果咽下这口气,这官也不做了,明天就回家种田去!”

    跟徐平接触了小半年,刘沆这是第一次见到徐平发火。印象中平时徐平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处处忍让与人为善的人。这也正常,少年居高官,又没有什么根底,在官场上只能处处周旋,委曲求全。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如果这次让三司公吏得逞,包括徐平在内,所有的官员基本就全都架空了。日后只能规规矩矩处理日常事务,想稍微有点作为都不可能。就连新开的场务,搞不好都落在这些人的手里。上面官员说要做什么事情,一旦不合公吏们的意思,他们也不说反对,反正忙来忙去就是没结果,还一点把柄都没有。到最后官员自己觉得没意思,只能顺他们的意。

    这种前景相当可怕,如果再加上官员的任期不长,整个三司就都被小吏们把持。以后像前些日子榷货务那样的事情,可能连发现的机会都没有。

    尤为可恶的是,这些小吏做这些事情几乎没有什么掩饰,简直就是明着来,完全不把三司官员放在眼里。徐平怎么能够忍得下这口气?即使知道他们胆敢如此,必然是朝中有大臣纵容,徐平也绝没有道理退让。

    刘沆带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徐平也找了高成端来了解三司下层的具体情况,谈了大半天才有了个初步概念。

    由于世袭和裙带关系特别严重,包括三司在内,京城的好多衙门公吏都是亲戚连着亲戚,朋友带着朋友,组成了一张庞大的网。公吏们又没有上升渠道,进了公门就是奔着赚钱来的,什么国法民生没人在意。

    日久天长下来,这张网越来越紧密,而且又慢慢地与京城高官权贵结合起来。认真说起来,除了特殊情况,官员和公吏的结合都是间接的,没有哪个官员愿意跟公吏直接打交道,他们丢不起那个人。但没有直接接触,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做公吏的保护伞。

    对于朝里的有些高官来说,这些组织起来的公吏太好用了,既可以获得不方便出手的巨额财富,又可以做些自己想做而不能做的事。而公吏们被限死了只能在下层折腾,对高官们也没有威胁,双方一拍即合。

    上下勾结,内外勾结,整个三司就像个大漏勺一样,榷货务表现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实际上真敢把各场务的账查清楚,数额会相当惊人。

    这种事情只能徐平自己心里知道,而不能告诉刘沆等人。他们刚刚踏入仕途没有多久,憋着劲要想搞点动静出来,一不小心就会做过火。

    徐平看着窗外沉默了好一会,转身对身后的刘沆道:“明天你不用上朝了,只说司内有事请假。一清早,就带人去把今天记下名字的公吏抓回来,特别是那几个看起来不像是三司公吏的,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们拿回三司。兵案兼管三司刑狱,在开封府和御史台插手以前,你先要把事情搞清楚!”

    刘沆恭声道:“属下遵命!”

    “至于那些被蛊惑威逼去的底层公吏,每个衙门的都一起审问,问清楚他们的消息是哪里来的,是什么人鼓动闹事。记得把书状记录清楚,把证据做死!”

    “属下明白!”

    “你告诉那些底层小吏,如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三司可能还会给他们一条生路走,否则的话,就给蛊惑他们的人背锅吧!有了这些小吏的书状,不要客气,就去把参与的专知、孔目等高级公吏抓回来,等我下朝!”

    刘沆应诺,又道:“这些小吏奸滑无比,只问口供只怕他们嘴硬不说。下官想派几个靠得住的人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徐平知道刘沆想派探子刺探消息,想了一下,点了点头:“你尽管放手去做,这一次不管闹出什么事来,都有我扛着!”(未完待续。)

第139章 朝争

    二月初一壬辰日,早朝。

    朔望日早朝在前殿文德殿,不管匣务不匣务,升朝官都应该参加,人数重多,礼仪也极端复杂。按照常规,文德殿早朝一般不处理什么具体政务,礼仪结吏,便就退朝。如果有什么紧急公务,等到前殿退朝之后在便殿再行商议。

    众官行礼如仪,赞仪官便就要宣告早朝结吏。

    御史中丞韩亿突然出列,高声道:“臣有事要奏!”

    这一下突如其来,维持朝会秩序的官员一下子措手不及。

    赵祯已经准备起身惦记着回去吃饭了,听见韩亿奏事,只好又重新坐下。

    韩亿道:“昨日旬休,臣与家人难得团聚,却不想有三司公吏数百人,纠集在我家门前高声辱骂,甚至用砖石瓦块向院里打砸。太平盛世,小吏们竟然如此侮辱大臣,目无纲世,若不严惩,置朝廷威严于何地!”

    文德殿殿宇高大,韩亿的声音引起了回响,缭绕不绝。

    群臣大多都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听了韩亿的话,各种想法都有,神情更是形形色色,有义愤填膺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韩亿话声一落,吕夷简道:“昨天那些小吏也曾经到过微臣府上,为免意外,我府里门户紧闭。他们在门外闹了一通,便就自行离去了,不曾想在韩御史府上如此胡闹。”

    到宰相和御史府上闹事,简直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赵祯气得脸色都变了,沉声问道:“他们还到过哪一家?一起说出来!”

    王曾上前道:“还到过微臣家里。”

    原来两位宰相一位都没有漏下,赵祯声音都有些颤抖:“有没有闹事?”

    “那倒没有。”王曾心里叹了口气,搞不好今天自己做了恶人了。“微臣想来这些小吏也不会凭空闹事,便给了他们纸笔,让他们写了书状,本来今天正要上奏。小吏们只说是因为韩御史奏请裁减三司冗吏,破了他们的衣食饭碗,所以闹事。臣想事情或许还有什么隐情,还是慎重裁处。”

    吕夷简不理什么隐情的说辞,转身问王曾:“那么,相公那里已经记下了昨天闹事的小吏们的姓名?可曾记得周全?”

    “不错,都已经记下。”王曾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昨天让闹事公吏记下姓名写书状,王曾确实有留下他们的名字,方便事后处理的意图。但天地良心,王曾也确实存了为小吏们伸冤的念头,如果他们确实有冤情的话。

    不想昨天公吏们闹得如此过分,不但冲撞宰相府,还到御史家里打砸辱骂。事情到了这一个地步,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必须严惩了。

    “有名字就好。这一次闹事的人如果不重加惩处,以后哪里还能够管得了这些小吏。”吕夷简一脸愤怒。“臣请事下三司和开封府,按王相公的名单抓人,为首的决杖配沙门岛,盲从的也要除名勒停,永不录用!”

    赵祯正要同意,王曾突然拱手行礼:“臣以为决定不能如此仓促,昨天的事情还有许多地方不清楚,不好就此裁决,还请陛下三思。”

    吕夷简道:“还有什么事情不清楚?冲撞宰相府,辱骂御史,事实俱在。相公那里又有这些小吏的名单,只管照单拿人就是,何必多废唇舌!”

    王曾面色不变:“开封府何等地方?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光天化日数百人聚集,穿街过巷如入无人之境。敢问昨日开封府的人在哪里?为何没有人出面制止。小吏们几乎闹了整整一天,又不是事出仓促,来不及出差。”

    这个时候程琳不能装傻,出列道:“昨天城外发生了命案,微臣带着差吏一应人等一早就出了城,到太阳落出才回来,委实不曾听说过这件事。”

    徐平在人群里听到这里,心里冷笑。这必然是公吏们做好的手脚,大约他们没有胆子特意弄出人命案来,但可以把发生的人命案刚好压在这个时间报上去。都是巧合,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上司就是查起来也不会有任何破绽。

    而且,知开封府程琳会不会有意包庇他们也难说得很。这些小吏们成气候可正是在程琳任三司使的时候,以程琳的精明能干,若说一点消息都没有徐平第一个不信。

    王曾道:“知府不在,开封府总不能没有其他属官视事。”

    程琳拱手:“下官出城的时候,把府中事情都托付给了推官明镐。”

    赵祯见事情越来越复杂,心中已是有些不悦,沉声道:“明镐,既然昨天你在府中视事,为何没有派公吏出来阻止?”

    明镐随着閤门人员上前,躬身行礼:“禀陛下,昨天属下当值,自早至晚都在查阅使院户口钱粮,并没有任何人来禀报三司公吏闹事,微臣实在是无由得知。”

    开封知府下设左右厅,由推官分掌,辅佐知府。名义上左右厅职掌相同,也同一个衙门办事,分左右的意义只在让他们互相监督。实际上推官还是各有侧重,明镐负责的是南司,主要督察府使院,管的是户口钱粮等等,刑狱相对参与较少。

    到了这一步,再往下查就不能在大殿上进行了,只好事后派员详查。

    赵祯忍着心中怒火,吩咐道:“下朝之后,御史台会同开封府,严查昨天为何京城会没有差吏巡逻,出了这等大事也没有禀报长官,查清楚之后上奏听裁!”

    韩亿和程琳一起领旨。

    这时候吕夷简上前禀奏:“开封府的情弊可以日后慢慢详查,三司公吏闹事甚失朝廷体统,必须严治。请械为首者发配沙门岛,其余盲从一律勒停,永不录用!”

    听到吕夷简一直讲要立即惩处昨天的公吏,徐平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如果就此把那些人该发配的发配,该打发的打发,事后想查幕后主使的人也无从查起了。

    见王曾也不再反对,徐平朗声道:“臣觉得不妥,须详查之后再作定夺!”

    “徐平,出列上前讲话!”

    赵祯坐得高看得远,见到人群里徐平反对,便吩咐上前。

    徐平上前,行过了礼道:“臣以为昨天的事情可疑之处甚多,需要时间详查,不能仓促之间就下决定。还是先等一等,把事情先查清楚。”

    吕夷简看了徐平一眼,冷冷地道:“有什么可疑之处?”

    “前天朝廷决定裁汰三司冗员,仅仅过了一夜,昨天就有数百三司公吏纠集闹事。别说这些三司公吏,朝中官员知道此事的又有多少人?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故意鼓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聚集起这些人来?至于为首的那几个,不过是前后行,他们何德何能鼓动数百人追随?如果不把事情搞清楚,微臣只怕这种事情难以禁绝!”

    吕夷简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平,你对事情知道得比我们都清楚啊——”

    徐平向吕夷简拱手:“相公,下官是盐铁副使,管着兵案。昨天一得了消息,判官刘沆便带了人前去打探。只是事出突然,三司里的人手不够,无法把他们驱散,只能旁敲侧击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什么人在幕后操控。”

    吕夷简道:“那查清楚了没有?”

    “还没来得及。早朝之前,我已让刘沆按照昨天得到的消息抓人,只能等到审讯之后才能有点眉目。”

    到了这个时候,皇上赵祯也觉得事情并不简单,问不说话的王曾:“徐平说得也有道理,宰相以为如何?”

    王曾道:“兵案正在盐铁司属下,徐平正管着那些闹事的三司公吏,臣以为此事不能绕开他。可着御史台和开封府会同盐铁司一起办案,以盐铁司为主。”

    吕夷简听到这里,面上露出不悦之色,正要上前反对,却听上面赵祯道:“便依王曾所言,此案由御史台、开封府和盐铁司协同审理。韩亿和程琳各选精干官员,到盐铁司协助徐平,有了结果之后上奏听裁。”

    徐平和韩亿、程琳两人忙一起接旨。

    皇上金口,事情便就这么定下来。

    吕夷简虽然满心不愿,也只能闭口不言,狠狠瞪了一眼出来搅局的徐平。

    徐平接旨之后便闭口一句话不说,谁也不看,老僧入定一般。

    吕夷简当政这么多年,又爱玩弄权术,上下勾连起来官吏们形成一张大网也在情理之中。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在朝里立于不败之地,哪怕把他的党羽全部换掉,依然有办法卷土重来。因为很多事情,现在这种形势下别人根本就处理不了。

    不过朝堂之上,除了徐平,也没人会怀疑到吕夷简头上。哪怕他再怎么急着处理昨天闹事的吏人,别人也只当是他要出府第被围的怨气。

    至于徐平,心里却也明白,自己对吕夷简也仅仅是怀疑,而且这怀疑永远也无法得到证实。当朝宰相,会留下勾结小吏的把柄,吕夷简如果会出这种纰漏,那就没有今天的威势了。有的宰相会出这种小错,吕夷简却绝对不会。(未完待续。)

第140章 先声

    (推荐一本和一世富贵差不多类型的明末小说【重生南明当皇帝】,书名很烂,简介也很中二,不过是作者为了吸引一点小白的手段,正文内容是严谨合理向的,逻辑性较强,值得一读。)

    汴河边的酒楼里,刘太师悠闲地喝着茶,对站在面前的朱正、周贵和李逢吉几个人道:“这次事情,你们几人要吃点苦头,少不了沙门岛那里走一趟。不过你们放心,家里的事情自然有我照顾,绝对不会有半点差池。就是沙门岛那里,也有我相熟的吏人,去的时候带一封我的书,安心在那里过几年,等到朝廷大赦,好好地回到开封来。等到了那个时候,有现在许你们的钱作本,又有我们的帮衬,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朱正几人一起拱手:“但凭太师吩咐,我等定然会把事情做好!”

    “好,好!”刘太师摆着手让几人放松,“这两年在三司,你们只是后行,委实吃了不少辛苦,我也没能照顾到你们。以后就好了,等到回来,在京城买座宅子,再娶几个娇妻美妾,什么样的好日子享受不到?这个年月,什么品官厚禄都是虚的,手里有钱才是实打实的,有足够的钱,你们可以过得比皇上还舒服。你们说是不是?”

    “太师说得是!皇上虽然吃喝不愁,但天天还有那么多国家大事劳心劳力,哪里能够像我们,只管吃喝享乐,其他万事不管!”

    “对,你们知道就好。这次把事情做好,不管谁问起来,你们都说是得了消息,不甘心就此稀里糊涂裁掉,才去找相熟的吏人到宰相和御史那里讨个说法。这又不是什么谋反作乱的大罪,了不起判个流放沙门岛,几年之后就能回来,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想起以后再也不用被人呼来喝去,天天吃糠咽菜,自己也能够如同天天羡慕的那些员外一般,住着华屋大宅,左拥右抱着娇俏的小娘子,几人脸上都放出光来。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人从外面进来,到了刘太师身边,低声道:“太师,外面刚刚传来消息,盐铁司兵案的人正带了厢军,到处抓昨天闹事的人!”

    “来了,来了,”刘太师看着几人,摊开双手。“这说着说着,他们就开始到处抓人了!这个徐平确实是与其他人不一样,比我们原先预计的行事果断得多。本来还以为是开封府抓人,没想到盐铁司先出手。”

    朱正几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好事还是坏事,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刘太师笑道:“你们不用担心,三司抓人不是更好?除了昨天跟着你们上街的,如今三司全是我的手下,害怕个什么!我一句话,你们连板子也吃不了一下!”

    听了刘太师的话,几个人才放下心来,脸上露出笑意。

    散朝之后,中书、枢密院和三司使寇瑊等人又到后殿去商量朝廷大事。徐平自然是没有那个资格,径直回到了三司衙门。

    一进盐铁司,刘沆就迎上前来,拱手行礼:“副使可算是回来了。”

    徐平点头致意,问道:“怎么样,抓了多少人回来?”

    “还算顺利,昨天我们打听出名字来的,已经抓了六十多人回来。下官已经带同公吏审问了他们,说是朱正和周贵十几个三司前后行为首,昨天深夜商议定了的。今天一大早,这些为首的吏人便分头找人,带着到了州桥那里会合。”

    见刘沆满脸兴奋之色,徐平道:“不要光听他们说什么,小心他们早有串通,中了这些人的圈套!后面抓人回来,不要急着审问,分别关押,让厢军守着,也不许他们相互交谈,互通消息。过不了多久,御史台和开封府会派人来与我们同审,等着他们。”

    “怎么有开封府和御史台的人牵扯进来?是不信我们三司吗?”

    刘沆听了有些着急,本来他刚刚接手盐铁判官就碰到这种大案,正憋着劲要大显身手呢,哪里想到还有其他衙门的人搀和进来。

    徐平叹了口气:“冲撞两位宰相府第,辱骂御史中丞,那些闹事的全都是我们三司的人。没有人就此怀疑我们,让我们不得插手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让我们单独办案?”

    刘沆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明面上看起来,三司其实应该负很大责任,只因那些小吏直言是因为御史中丞韩亿建议裁人才闹事,没人牵扯三司罢了。

    徐平又道:“王相公那里不是昨日记下了闹事人的姓名吗,一会他就会差人送到我们这里来。有了名录,我们只管照着拿人。”

    刘沆急道:“副使,昨天我也在场,王相公的名单都是让人报自己名字记的。实不相瞒,有的人根本报的就是假名,我也一样报了个刘三水的名字记下来。更可恨的,有人报的是自己在三司里仇家的名字。还有一些明显不是公吏的人,是随口报的名字,我问了当时在场的三司吏人,那些人报的竟然在三司确有其人。”

    说到这里,刘沆摇头:“王相公的那份名单,只怕舛误之处甚多,不能作为凭据。而且昨天我看王相公的意思,一是想要息事宁人,再一个记下来也真有跟那些小吏们审诉的意思。不想后边有人带着去了韩御史府上,让事情不可收拾,枉费了王相公一番苦心。”

    “不管那名单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都是现在对闹事的人记载最清楚的,只能先按着那份名单拿人。等把人抓回衙门里,再仔细审问就是。”

    听了徐平的话,刘沆只好拱手称是。

    说完了话,徐平转身回自己的长官厅,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转身,对刘沆道:“此次事情疑点甚多,你处理起来一定要慎之又慎,万不可被人蒙蔽了。”

    “属下明白!”刘沆拱手答允。

    徐平又道:“刚才在早朝上,吕相公本来想按照王相公手里的名单,直接把这些人断了,该流配流配,该除名除名。我一再坚持,一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才把案子又拦了下来。此事吕相公颇为不悦,你心里有数!”

    刘沆怔了一下,向徐平躬身行礼:“副使放心,属下一定把这案子查清,绝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给别人!”

    徐平点点头:“先抓人,分别看好,记住不要让他们串通。等御史台和开封府的人来了之后再审问,不急在这一时。”

    别了刘沆,徐平回到自己长官厅里,让军将端盏茶来,把门关上,在门外紧守不让闲杂人等进来。如有重要的事情门外通禀,等候吩咐。

    把茶放在杂几上,徐平在椅子上坐下,紧紧靠住椅背,抬头看着屋紧。

    每当遇到大事,徐平总是要这样静一静,仔细理一下事情的脉络。务求把事情考虑得周全,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酿成大错。

    从茶法变更,紧接着榷货务就出事,后面跟着发生三司公吏冲击宰相府,闹出了个大新闻。一环扣着一环,徐平不知道如果这次再和稀泥,下次会发生什么。

    徐平绝不相信这些事情后面没有关联,几次事情连起来,已经勾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想起徐昌以前说的什么刘太师,什么各京城权贵家里的干人,再加上这些各个衙门里的公吏,因为利益纠缠在一起,如果真联合起来,这势力还真是大得怕人。

    前几年那个谁来着,仅仅是在哪个库严查了公吏贪污偷盗,一年收入就翻了几倍。这要是三司的各个库务全都是这样,这就是一个地下朝廷啊!

    跟这样的势力作对,徐平总是有些犹豫。如果朝堂上没有大臣支持,单靠自己一个盐铁副使,只怕盖子掀不起来,自己前程就先搭了进去。

    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经过昨天的事情,再退让下去,自己这个盐铁副使就成了木偶傀儡,只能任凭别人摆布。别说还想做什么事情,能安全当一任都不容易。

    长出了一口气,徐平直起身子,翻看案几上的案卷。

    这是他昨天跟高成端谈了一下午记录下来的,一些外人难以知晓的三司隐秘。

    高成端世代为吏,他自己在三司做事也有近二十年了,还连个主事都没有当上,这本来就有些不正常。他这种情况,不说做到最高层的孔目官,最少也该是专知主事。

    高成端坦言,之所以如此是自己不融入周边的同僚之中。

    上几代高家在三司做事,已经攒了不少钱,在家乡襄邑县是数得着的大户。到了高成端这一代,有了比钱财更高的追求,一心要做官改换门庭。

    徐平执掌盐铁司,尤其是设三司条例编修所,让高成端看到了机会,便主动出来献出自家所存的典籍,希望能够博个出身。

    依照高成端所说,三司历代有公吏都会形成几个团体,互相勾结,把各个国库里的钱变成自己的钱。这过程虽然免不了大部分都分润给各个衙门及上层高官权贵,三司的公吏们仅靠着喝点汤水也都发了大财,好多世代为吏的都富比王侯。

    这一代的三司公吏更加厉害,有一位年老退职的公吏把这些小团体联合了起来,形成一个庞大的组织。这组织如同寄生植物一样牢牢地盘距在三司这棵大树上,不断地吸取养分越来越壮大。上至王侯宰相,下至各个衙门的主簿丞郎,很多都从他们那里分利。

    选人升迁极为艰难,很多就在各个衙门里转来转去,年长日久,更加容易跟这些小吏勾结在一起。反而是那些低级的京朝官,夹在中间被耍得团团转。

    这位有大神通的年老公吏姓刘,因为有检校太师的头衔,人人称为刘太师。

    公吏衙校的检校官自成一个系统,除了有个虚衔外别无意义,只是公吏们之间用作相互之间的美称。这位刘太师却把这虚衔弄得跟实衔一样,真算是非同一般的人物。(未完待续。)

第141章 分头行事

    直到门外响起军将的高声禀报,徐平才把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

    开了门,杂吏引了两个官员进来。

    前面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向徐平拱手:“新任御史知杂司马池,奉台主之命前来盐铁司,共同审理昨日三司公吏冲撞宰相御史一案。“

    另一人道:“开封府推官吴遵路,奉知府之命前来。”

    徐平忙站起身来,与两人叙礼罢了。

    司马池是从凤翔知府任上调回京来,年后才上任。本来年前就要调他入京知谏院,他一再谦让推辞,直等到现在才入京。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躲过了年前废郭皇后的那一场台谏言官的大祸,因祸得福。

    吴遵路则是天圣年间上书得罪太后,出知常州。在常州任上应对蝗旱灾情得力,因范仲淹之荐调任权开封府推官。

    两人都是真宗年间进士,说起来资历比徐平老得多,不过官职却相差甚远。御史台和开封府派这两个人来,也是此事以徐平为主的意思。

    说过几句客套话,徐平向两人介绍了目前案件的情况。

    司马池道:“我过来三司的时候,王相公亲手交予我昨天记下的闹事公吏的性名,还请副使差人,按照名单拿人。”

    徐平笑了笑:“名单仅此一份,为防意外,再抄录一份如何?你们两人都是奉命来参与此案的,什么事都不好瞒你们,便与判官刘沆一起,一边抄录名单,一边按名单检视三司公吏名籍,同时差兵士出去拿人,可好?”

    两人一起拱手:“但凭副使吩咐!”

    徐平便让门外军将唤了刘沆过来,对他道:“你带知杂御史和吴推官去检视名籍,备好人手,一切听从司马御史吩咐。何人该拿,如何审问,不可马虎了。”

    刘沆应诺。

    司马池对徐平道:“副使客气,此事还请副使主持。”

    “拿的是三司的公吏,我也不好过问太多,司马知杂多费心。”

    这种事情没什么花头,徐平又何必参与进去惹人嫌疑。让御史台和开封府的人亲自动手去做,亲眼看着,也让他们知道这事情有多么离谱。

    知杂御史虽然官位不高,但作为御史台的副长官,地位却极为尊崇,其出入导丛比徐平这个盐铁副使还要威风得多。既然徐平不参与,三人中便以司马池为主。

    三人告别了徐平,由刘沆带着去了兵案的官厅先核查名单,再照名单抓人。

    春天的阳光从门口窗户爬进来,暖洋洋地烘得兵案官厅里有些慵懒。

    当值的吏人强打起精神,抱着各种名籍往来穿梭,供中间案几上的三位官员查阅。

    司马池手里拿着昨天王曾府前记录的名单,在中间高声唱名,姓甚名谁,在三司里的职司,一个一个念下去。

    吴遵路和刘沆两人趴在案几上,对照着名籍一个一个搜寻。对上了名字便随手批一张传票,让旁边的厢军军官带人去抓人回来。

    把手里的名籍放在一边,吴遵路叹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才核对了二十多个人,就有五个查无此人!难不成昨天有很多是随口编的名字?”

    这时司马池正念道:“刘三水,盐铁司设案前行——”

    刘沆听到不由就笑了起来:“不瞒二位,昨天我也在王相公府前,报的就是这刘三水的名字。当时也没有人查验,也没让众公吏互保,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估计有很多人也是跟我一般,当时随口编一个名字糊弄了事。”

    吴遵路摇头:“这是图的什么?”

    “哪个知道王相公记下人名来要干什么?心里有疑虑的,自然就随便编个名字让书吏记下来,秋后算账也找不到他的头上。”说到这里,刘沆的脸色严肃起来。“而且,那些带头闹事的心里有鬼,只怕他们根本不会留下真名。也就是说,我们如果只是按照王相公的名册拿人,那多半就把主犯放过去了!”

    这个道理很明白,只有那些一心怕被裁掉,对自己昨天行事又没有什么概念的人才会把名字留下来,这些人偏偏最无辜。

    司马池和吴遵路都是多年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两人对视一眼,问刘沆:“你昨天一路随行,对事情经过比我们清楚得多,盐铁司这里定然有了对策。何不说给我们知道,一起合力行事!”

    “哪里有什么对策,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刘沆只是摇头,“现在惟有把能够确认的人先抓起来,慢慢审问。数百人之众,只要下功夫,总能问出点什么来。”

    与此同时,徐平长官厅旁边的一间小偏房里。

    两个壮汉被索子捆了手脚躺在地上,吃力地伸长脖子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

    突然听见门响,两个汉子几乎同时在地上打一个滚,回过身子来,看着门口。

    徐平抬脚进房,看了看两人,随手把门关上。

    见徐平一身紫色官袍,两个大汉心里不由紧张。活了这几十年,还没有跟紫袍官人打过交道,听说这些人都上知天文,下吃地理,极难哄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徐平不说话,抬步走到小屋深处,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两个大汉身子在地上滴溜溜地转,眼睛一直随着徐平身子,须臾也不离开。

    等到徐平坐下,两人才发现房间的角落里还站了六个兵士,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见徐平坐在那里只是看他们,并不说话,两人心里不由发毛。过了一会,一个黑脸汉子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问:“我们两个都是良民,从无作奸犯科的事情,官人为什么差人把我们拿到这里来?这里是什么地方?看起来并不是公堂!”

    徐平掸了掸官袍下摆,随口道:“这里当然不是公堂,只是盐铁司衙门而已。至于你们是不是良民——”

    说到这里,徐平稍微弯了弯腰,看着两人道:“昨天你们两个冒称三司公吏,混在闹事的人群里,又喊又叫,好不热闹!怎么,今天又成良民了?”(未完待续。)

第142章 审问

    两个大汉听了徐平的话,眼珠滴溜溜转,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徐平直起身,语气轻松地对两人道:“知道为什么不把你们两个带到公堂上去审问吗?御史台和开封府的官员就在外面呢。”

    肤色稍白一点的汉子腆着脸赔笑:“官人这样做自有官人的道理,小的们哪里敢胡乱猜测。不过——到底为什么不带我们上公堂呢?”

    “因为御史台和开封府,到了公堂上就要上刑,一言不合就要扒皮拆骨,先把你的小命磨去半条。我这里只是要问你们话,不是要你们的命。”

    听了徐平的话,黑脸汉子冷笑一声:“官人不要用这种大话吓我们,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儿,开封府的公堂还是上过那么两三回的!”

    徐平哈哈大笑:“不错,街头上混饭吃的闲汉,都是能忍得了骂,挨得了打,没这个本事,还怎么在街头上厮混?开封府的公堂对你们来说自然也是司空见惯,说不定那里的公吏还跟你们称兄道弟呢!是也不是?”

    两个汉子“哼”了一声,一扭过头去。

    徐平也不理睬,口中问道:“说吧,你们两人是哪里人氏,什么姓名,今年多大年纪,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哪。昨天为什么冒充三司公吏去宰相和御史府前闹事?”

    两人又“哼”了一声,脸彻底扭过去朝着墙。

    徐平站起身来,踱到两人身边,低头看了看,突然抬起脚来踩在黑脸汉子的脸上,一用力,把他的脑袋又踹了回去。

    “我问你们话,就老实回答,不要自找苦头!”

    黑脸汉子吃痛,杀猪一样地叫了起来,顺势撒起泼来:“我们两个自是开封府的良民,一向遵纪守法,孝敬老人,从无作奸犯科的事!这清平世界,官人把我们两个良民拿到衙门里来,又没有传票,又没有什么因由,皇上面前我们也有话说!”

    徐平冷笑,转到白面汉子身边,一脚把他的脑袋也踹回去,口中道:“你呢?有没有人什么话说?”

    “官人,我们真的是良民,冤枉啊!”

    “鬼叫什么!我问你们昨天为什么冒充三司公吏,哪来这么多废话!”

    白面汉子畏畏缩缩地道:“什么三司公吏?小的不知道啊!我是良民!”

    徐平冷笑着摇头:“良民是靠你们说的?几十个厢军看着你们两个,你当他们的眼都瞎了?!谁指使们的,怎么找上你们,一五一十说来!”

    黑脸汉子脖子一梗:“官人说的事情,我们一点也不清楚,定然是认错了人。这样清平世界,诬良为盗,官人不如杀了我们!”

    “想死啊?容易!”

    徐平转回身,回到椅子上坐下,对身后的兵士道:“那边有上好的牛皮纸,旁边桶里有清水,他们既然想死,就让他们先尝尝死的滋味!”

    兵士应诺,上前把两人在旁边的柱子上绑住,就把水桶拎了过来,随手揭了一张纸。

    徐平把旁边案几上的几张纸拿在手里,仔细观看。

    黑脸汉子庞大海,京城人氏,自小父母双亡,一个半瞎的祖父养大。长大之后因为在街上跟人赌钱,把家里的东西输个精光,把养大他的祖父活活气死。从此之后就在街上跟着闲汉厮混,偷鸡摸狗,赌钱诈骗,甚至掘绝户坟摸寡妇门无恶不作。

    另一个花腿秦三,别看长得高大,腿上的功夫了得,据说跑起来没人能够追得上。也是京城街上的闲汉,仗着自己跑得快,天天在街上拿人的东西。人家看不到就当是偷,看到了就改成明抢,反正也没人追得上他。

    这种人物都有开封府的公吏照拂,不然有多少条命都被打死了。

    因为这两人的名气不小,昨天去的二十多个厢军都认出了他们,而且咬死了绝对不会认错。厢军俸禄微薄,有的人闲时也在街上胡闹,混口饭吃,他们一起说是,那就绝对不会看错了。今天一早,刘沆便命人把他们两个抓到了盐铁司衙门里。

    因为两人不是三司公吏,徐平便单独关押起来,并没有告诉司马池和吴遵路,而是要自己亲审讯。这些行为异常的人才是查清楚事情的关键,至于那些被人摆布上街的人,本就是一群被骗了的可怜虫,能够问出什么来?

    徐平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一声惨叫。

    抬起头来,只见庞大海和秦三两人双目失神,张大着嘴,像是看见鬼一样地看着自己。旁边兵士的手里还提着湿哒哒的纸,不住地摇头。

    徐平看着两人道:“这几个兵士以前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只是早上的时候拿了门前的两只野狗练了练手,那野狗虽然死了一只,还有一只活下来了。所以呢,他们手上虽然没有轻重,但想来还不至于要了你们的性命,不用害怕。”

    白脸汉子回过神来,浑身打了个冷战,颤抖着问道:“官人,你真不怕取了我们的性命?人平白死在你的衙门里,你怎么交待?”

    “交待什么?”徐平冷笑着上下打量秦三,“我叫徐平,永宁郡侯,现任三司盐铁副使。就以你们两个平日的所作所为,在街口乱杖打死都是便宜你们,京城里面不知道有多少要拍手叫好。取了你们的姓名,是为民除害,我需要交待什么?”

    这间小屋窗户狭小,又关得紧紧的,房里显得极其阴暗,给人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鬼门前转了一圈,秦三只觉得从心底到手脚都冰凉,好像身上再没有一点生人气,牙齿上下打架,“哒哒”直响。

    “官人,我——”

    突然旁边的庞大海转过身来,嘴里血水啐了秦三一口:“秦三,你想说什么?我们两个昨天一直都在一起吃酒赌钱,什么事情都没干,谁也冤枉不了我们!你受不了刑,顺着这个狗屁官人的话招供,连累了别人,你担待得起吗!”

    秦三不知想起什么,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徐平不由笑出声来,起身走到庞大海身边,弯腰看着他道:“看来你才是主使了。不让别人说,好,我就让你来说!你这条烂命如果真的够硬,我也服了你!”(未完待续。)

第143章 幕后主使

    “昨天你们两人在哪里吃酒啊?”

    再被湿纸在脸上糊一次,庞大海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徐平坐在椅子上,一边翻着手里的纸,一边随口问道。

    “街口陈二叔的小脚店里。”庞大海傻呆呆地答道。

    徐平点点头:“什么时候进的店里,店里有多少人啊?”

    “记不得了。”

    “两人一共喝了多少?吃了些什么?”

    “记不得了……”

    徐平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对几个兵士道:“你们慢慢审问,我出去走走。等什么时候这厮记起这些事情来了,出去叫我。”

    兵士应诺。

    徐平出了房门,想想也没有什么别人事情,便抬步向兵案厅那边去。

    刘沆和司马池、吴遵路三人忙得满头大汁,趴在桌子上对着三司名籍。

    此时已经接近尾声,对过了接近四百人,有七八十人名字对不上号。除了刘沆带的一二十人,还有五六十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见到徐平进来,三人忙起身见礼。

    司马池向徐平介绍过了情况,叹口气道:“现在看来,这些对不上名字的人才是领头闹事的,却不知道哪里找去。如果只是处置那些盲从的小吏,不说于理不合,昨天带头闹事的那些人只怕日后还会做出事来,我们如何交差?”

    徐平看了看桌上的名录,对司马池道:“先把人抓来,你们分别审问。每一个人都问明白昨天能够认得哪些人,这些人不管在不在名录上,都一起抓回来审问。”

    司马池应是,与刘沆和吴遵路一起商量。

    徐平又道:“审问的时候不要全靠下面小吏,你们如果看不过来,便到御史台去唤些公吏过来。三司的公吏与闹事的人难免有情面,不能全信。”

    御史台的公吏要求高,相比其他衙门也信得过,只是人数太少,没有多少人可调。

    司马池想想也有道理,便写了帖子,唤了个军将过来让他去御史台叫人。

    几人一起说了一会闲话,那边看门的兵士过来禀报徐平,那边有结果了。

    从窗缝里钻进来的一缕阳光随着窗子的晃动跳来跳去,经这阴暗的屋子平添了许多生气。看着这缕阳光,就连阴冷的感觉都淡了许多。

    庞大海脸色惨白,整个身子缩在柱子旁边瑟瑟发抖。听见门响,不由自主地就浑身哆嗦。直到徐平走到他身边,才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恐慌。

    “说吧,到底是什么人让你们昨天冒充公吏闹事的?”

    徐平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禀——禀官人,是催驱司的主事冯力行。他说只要我们两个做好这件事,便给我们一人十贯钱。如果把他供出去,就——就——”

    说到这里,一边不远处的秦三就叫了起来:“原来冯主事给的钱是一人十贯,庞大你怎么告诉我是五贯?你连我的钱也吞!”

    徐平摇了摇头,不管两人在屋里怎么争吵,出门外叫了兵士过来,去催驱司把那个叫什么冯力行的主事抓来。

    催驱司不在徐平管下,不过三司使寇瑊已经把这件事交给了徐平全权处置,既然有了确切的消息,那就直接抓人就是。

    安排了兵士,徐平想了一下,回到自己的官厅里,摊开纸,把今天的事情大略地写下来。然后唤过一个杂吏,让他把信送到寇瑊那里。

    不管怎么说寇瑊是三司的长官,这些事情还是要告诉他,免得他那里突然被人问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就显得难看。寇瑊虽然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但顶在前头替徐平扛下了不少压力,徐平从心里感激他。

    刘沆那里名单已经校对完毕,除了昨天刘沆的人外,还有大约六七十人的名字在三司名籍上查不到。要么不是三司的人,要么就是昨天编的假名字。

    此时盐铁司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都是昨天上街的下层公吏。虽然有兵士在一边弹压秩序,依然闹闹哄哄,比菜市场还要混乱。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小吏都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茫然不知所措的有,偷偷抹眼泪的有,拉着人哭诉的有,甚至还有人情绪失控在那里对着天破口大骂。

    刘沆和司马池、吴遵路三人来到院子里,看见这乱哄哄的场面不由皱起眉头。数百人一个一个地审问不知要花多少时间,然而不沉下心去又找不出头绪。

    过不多久,十几个御史台的公吏来到三司,向司马池行礼。

    司马池对刘沆和吴遵路道:“这些人都是积年老吏,审问犯人都是平时做熟了的,不用别人教他们。但人数太多,我们也看不过来,也不能由着他们随意去审。不如这样,我们几个商量出个章程来,要问什么都一一条列清楚,其余的事情就不用费心了。”

    “好,就按知杂说得办。”

    刘沆和吴遵路自然没有异议,这是惟一可行的办法。要是一个一个都问明白,这数百人还不知道要问到哪一天去。

    三人凑在一起商量要审问的内容,无非是姓名职事,三司履历,昨天到底是为什么上街闹事,受了什么人指使。而且最后特别加了徐平提醒的一条,昨天街上看见了哪些认识的人,都在哪个衙门任职,也一并全都写下来。

    盐铁司的长官厅里,徐平看着站在下面的一个瘦小精干的中年汉子,沉声问道:“你就是催驱司主事冯力行?”

    冯力行躬身道:“回副使,小的正是冯力行,在催驱司里任个主事。”

    “你是催驱司的主事,月月都有俸禄,冬天有绵,年节有肉,三司哪里对你不住?”

    冯力行并不知道因为什么被押到盐铁司来,见徐平面色不善,忙赔笑告罪:“副使怎么如此说?小的一家吃穿全靠三司发的钱粮,心里只有感激。”

    “是吗?”徐平看着冯力行,猛地一拍桌子,“那你怎么唆使街头闲汉,冒充三司的人上街闹事?如今事情已经发了,还在这里巧言令色!是要讨打吗!”

    冯力行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徐平这么快就摸到了他这里,嘴上却不敢认:“副使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小的在三司一向都本本分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徐平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到了门口,吩咐守的兵士:“带那厮过来!”

    两个兵士抓着冯力行的胳膊,抓鸡一样提着他跟在徐平身后。

    进了审问庞大海和秦三的小屋,徐平道:“把这厮放下,让他认认自己找的人。”

    兵士应诺,把冯力行一把掼在地上。

    庞大海早已被吓掉了半条命,看见地上的冯力行,表情呆滞,只是皱了皱眉头。一边的秦三没有受庞大海那么多苦,此时已经缓过神来,见到冯力行,立即高声喊道:“这次可被你害苦了呀,冯主事!你的钱赚到手里还没花,这就要吃官司!”

    冯力行从地上一下爬起来,对秦三厉声喝道:“秦三,你胡说什么!你不过是个街头上的闲汉,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平走到案几前,拿起状纸道:“这里庞大海和秦三两人都交待得清楚,是催驱司主事冯力行许给他们钱财,并提供了公服,让他们上街闹事。”

    把状给放下,徐平转身对冯力行道:“你这罪过,够得上秋后问斩了!老实说清楚是什么人主使,为什么这么做,戴罪立功,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冯力行脖子一拧:“副使说的事情小的一概不知!”

    徐平笑着摇了摇头:“那位庞大海,先前的嘴巴比你还硬,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地招了?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也少吃些苦头,你何必呢?”

    “哼,副使这里私设刑堂,严刑逼供,这些街头贼人的话一句也信不得!我自清清白白,再怎么问,也与他们说的事情无关!”

    徐平看着冯力行,语气有些无奈:“我也不想用刑,可就是奇了怪了,你们这些人既然做出这事来,怎么就没一个人老老实实招供呢?敢做不敢当?你跟他们两人不同,是三司公吏,在长官面前还没一句实话,受刑可不会像他们两个那么轻松!”

    冯力行冷着脸道:“副使一定要冤枉小的,我又有什么话说?”

    “来呀,把人绑起来!”

    兵士上前把冯力行绑住,徐平缓步走到他的面前,沉声道:“两人口供清清楚楚,家里抄出来的公服也符合他们所说,是你从催驱司拿出来的,别说冤枉你!既然你拼着受刑也不想说,那我就成全你。不过这次可不像他们两个那么轻松,如果你嘴一直硬下去,这双手就此废了。以后哪怕遇到大赦,你也是个废人,想清楚了!”

    冯力行闭上眼睛,根本不搭理徐平,显然是铁了心硬扛。

    徐平让兵士把冯力行绑在柱子上,双手伸开,各个手指都绷得笔直。又让兵士取了牛筋做的弹弓来,只把牛筋取下,朝着他十指关节乱弹。

    这是徐平前世从杂书上学来的明朝锦衣卫的酷刑,初时还不怎么厉害,越到后面越是痛入骨髓。这刑比刚才用在庞大海和秦三两人身上的更重,痛感是越来越厉害。(未完待续。)

第144章 僵局

    盐铁司的院子里,四处散落着摆了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一位御史台的老吏,按照司马池等人拟定的条录审问昨天闹事的公吏。

    徐平不看行刑,离了长官厅,到院子里观看刘沆等人审案。

    按照要求,每天都要把审理的情况上报政事堂,依照宰执们的指示行事。数百人抓在盐铁司里,先不说没有地方关他们,天天这样乱哄哄的也影响政务。所以此事必然是要速战速决,不可能拖延下去。

    按照现在的前况,徐平想象中的幕后黑手连个影子都没有,即使多抓几个人出来,也无非是牵连到一些上层公吏,本质并没有变化。再没有关键突破,政事堂随时都有可能把整件事情叫停,现有的人员按罪名分别发落。

    付出了这么多心血,这样的结果徐平如何甘心?明明知道有一个大脓包长在三司的身上,却不能把它戳破,把脓血放干,以后做事情都没有信心。

    过不了多久,就有几个混在公吏中的闲汉被人认了出来,司马池几人大喜,急忙分派兵士前去捕捉。

    徐平在一边看着没有吭声,他也想看看这三人有什么手段,能够把这些滚刀肉一般难缠的街头闲汉的嘴撬开。作为司马光的父亲,司马池还是有些能耐的,不然也不会跟颇有干才的庞籍成为莫逆之交。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今天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不知道能不能有令人振奋的消息。

    除了被公吏们认出的街头闲汉,还有几个衙门的主事公吏牵连进来。他们都是威逼利诱手下参加闹事,有挑唆的嫌疑,一并也被抓来。

    几个闲汉一进盐铁司,到了几位官员面前就哭天抢地地喊冤。

    司马池和吴遵路哪里听这些废话,他们手里早已有了别人的口供,抓人来是问罪不是要你认罪的。把这几个闲汉拖到旁边无人的小屋,御史台和开封府的手段放出来,让徐平大开眼界。这才知道自己还是心太软,动刑的时候见不得血。

    在司马池和吴遵路两人的手里,进到小屋里先就来一顿杀威棒,哪里给这些人嘴硬的机会?然后才是仔细审问,时不时就棒打棍夹,先脱掉这些犯人的一层皮再说。

    不过效果并不比徐平的手段出色,把人打得半死才得到几张供纸,又牵连了两个三司的高级公吏进来。还有好几个闲汉咬死了无人指使,自己就是去凑热闹。用刑的把他们的命打掉了半条还不改口,这些闲汉本就是吃的挨打的饭。

    正在徐平看得认真的时候,长官厅那里看守的兵士过来,低声禀报:“副使,那个冯力行招供了!”徐平精神一振,抬步就随着兵士回了自己官厅。

    一进小屋,就见到冯力行绑在柱子上,两只手都血肉模糊,黏糊糊地粘在一起,连手指都看不出来了。脑袋有气无力地歪在一边,看着进门的徐平双目无神。

    快步走到案几边,徐平拿起上面的状纸认真观看。只看了几行字,徐平的脸色就黑了下来。越往下看,脸色越是难看。

    这个冯力行,竟然供称是自己对裁减三司人员不满,自己又不敢上街闹事,所以才雇了两个闲汉前去。自己的罪行就是如此,再无他状。

    把手中状纸腾地拍在桌子上,徐平大步来到冯力行面前,一把按住他的脑袋:“你的骨头还真是硬,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真不怕死吗?”

    冯力行有气无力地道:“副使要口供,小的就给副使口供,还要怎样?”

    “我要的是实话!”

    “小的所说,句句是实——”

    徐平冷笑:“把我当傻子啊?你怎么知道第二天会有人闹事?裁减人员的消息传出去是当天下午了,第二天就旬休,你哪里准备好的公服?你这杀才,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你就能够找好人,吩咐好行动,一切做得天衣无缝?你傻还是我傻?”

    “副使要口供,小的已经给了口供,口供上面句句是实……”冯力行的精神开始有些涣散,说话有气无力的,口风却还是紧得很,关键的消息一点不漏。

    徐平只觉得心中怒火腾腾上升,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竟然面对一群勾结起来舞弊的小吏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如此操纵这些小吏们的命运?或者换一句话说,这些人的背后牵连到了多么大的利益才能做到这个地步?让自己束手无策。

    以前不是没人查过三司公吏的勾结贪渎,仅仅一个小小的香药院,严查一众公吏之后就能增加收入二三十万贯之巨,是以前账面的五六倍。如果其他库司也是这种情况,这个数字就非常可怕,一年数百万贯的金钱,别说这些小吏,京城的高官权贵都能收买很大一部分。三司一年发出去的俸禄才有多少?搞不好还不如这些小吏贪去的多!

    知道牵连太广,以前徐平对此事很谨慎,更何况也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并没有想主动去捅这个篓子。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半途而废,不能把幕后的黑账查清楚,毫无疑问这就是对自己的嘲笑辱侮,以后在三司也很难再做成什么事了。

    看着冯力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徐平恨恨地把他的脑袋向柱子上一推,吩咐身边的兵士:“看住了这厮,不准他晕过去,要让他时时脑子清醒。如果昏过去,那边桶里有凉水,尽管把他泼醒!在事情没查清楚前,他的眼睛不准合一下!”

    说完,徐平快步出了房门,去看刘沆几人那边的口供。

    到了盐铁司的院子里,只见刘沆和司马池、吴遵路三人聚在一起,正对着桌子上的几份状纸低声议论。见到徐平过来,三人一起叙礼。

    徐平上前,看着桌子上的状纸问道:“审问得如何?有没有什么以前没注意到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牵连进来?”

    司马池摇了摇头:“审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又抓了一二十个高级一点的公吏,其他的并没有什么意外。就是这些高级的吏人,也一样都说是对裁人不愤,所以才鼓动手下,或者去街上找闲汉,想把事情闹大。”

    “都一样吗?”徐平把桌子上的状纸拿起看了一会,脸色极其难看。

    所有高级公吏的借口,或者说是动机,竟然全部一模一样。这世间的人形形色色,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有,事情想得一模一样的却是罕见,几十人想得一样那就完全不可能了。(未完待续。)

第145章 自杀的晋州进士

    扶着桌子慢慢在凳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桌子上的状纸出了一会神,徐平沉声道:“数十人都是一样的借口,你们觉得可信吗?”

    吴遵路冷笑着摇头:“因为三司裁人,这些公吏一起想到闹事我还能让自己相信,连说辞都基本一样,那就是摆明嘲弄我们了!”

    徐平抬头看看刘沆和司马池:“你们两人怎么看?”

    刘沆道:“这些必然都是编出来的!这几个贱坯,想来是知道有可能被官府抓住把柄,事发前就已经串供好了!要破他们的戏法也不难,只是需要时间,问题是现在抓了数百人,三司的日常政务都停了大半,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政事堂也不可能给我们时间!”

    司马池犹豫了一下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必须整理状纸交到政事堂去,不然今天就赶不及了。唉,可这些供状我们怎么向政事堂上报?人员都抓到了,口供也有,要是政事堂就此结案,我们不信这些人的口供又如何?”

    徐平紧皱着眉低下头,只觉得脑袋生疼。早朝的时候吕夷简的态度已经很清楚,就是要早早把这案子结了,把事情压下去。如果按照现有的结果上报,正好给了他口实,以影响朝堂政事为由,一封札子下来让几人迅速结案,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如果是这种结果,自己几个人折腾一天又为了什么?这次被一干小吏如此耍弄,以后在三司还怎么做事?什么新开场务,难道就开给这些人这么糟蹋?

    “上报吧,既然结果如此,我们总不能压着不报。”徐平抬起头来,看着三人,“但一定要说清楚,我们不相信这些人的口供,因为疑点实在太多。一抓数百人,一天的时间太短,我们来不及仔细甄别,要求最少再给我们几天的时间。要告诉中书,我们就是怀疑这些人串通作弊,如果这次不能审理清楚,以后这种事情会层出不穷!”

    司马池叹气:“也只好先如此。写好书状上报中书,一会我还要回衙门里向台主禀报,看台主如何说。”

    当下由司马池执笔写了审理的结果,并说了几个人的想法,徐平先画押,其他几人跟在后面具名。

    吴遵路和司马池离去,刘沆去收拾残局,徐平一个人坐在桌子后面,看着天边火红的夕阳出神。现在事情上压下挤,徐平觉得前所未有的棘手。

    在这一刻,徐平突然觉得官府的手段粗暴一点也是好事,如果能够简单粗暴,现在面临的很多难题都可以应刃而解。

    可是大宋立国一直讲究慎刑,真宗朝之后欲发变本加厉,或者说真宗更需要用这一点笼络民心。迁延到这个年代,官员办案更加束手束脚,所谓的治狱名臣,大多都是依靠智计百出解决问题,而不是靠的严刑峻法。

    动不动就喜欢上刑的官员,在士大夫中的口碑会差,而且莫名其妙还会受到弹劾。这也是为什么徐平对用刑一直很谨慎,而且尽量不留下伤痕的原因。

    慎刑和重典无所谓哪个好哪个坏,关键还是要看度的把握。只要能够保证社会安定和谐,绝大多数人都有安全感,就是社会需要的。一味地讲究仁义,宽大为怀,结果使罪犯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越来越横行无忌,社会治安变坏,也并不可取。

    这个年代显然就有这个苗头了,狱空是官员的政绩,判死刑的人少是皇上的仁政,都是要大书特书的。而那些被犯罪所伤害的人,却没有人去考虑他们的感受。

    徐平现在也面临这个问题,手上没有明确的指控和证据,不能乱抓人,更加不能乱用刑。虽然明明知道徐昌口中的刘太师必然是个有分量的人物,却不能去抓回来拷问,而只能从街上闹事的人身上找证据。

    对手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哪里被抓住把柄了就把哪里切掉,就像一只身上有无数只脚可以舍掉的蜈蚣,明明知道它就在那里,却抓不到手里。

    看着天边的斜阳,徐平也觉得很无奈。

    第二天徐平几人都没有去上早朝,一大清早就聚在盐铁司里,继续对抓来的公吏审理甄别。情况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是让人一筹莫展。

    太阳高升,下了早朝的郭谘回到盐铁司衙门,到徐平身边小声道:“副使,今天早朝王相公和吕相公两个在垂拱殿里争吵起来了!”

    徐平奇道:“吵什么?

    不说王曾一向脾气和善,两人的关系紧密得很,不该吵架啊。

    郭谘带着坏笑道:“还不是为了你们现在办的案子。吕相公看了昨天的书状,认为可以结案了,要把为首的几十个人发配,其余盲从的人勒停。王相公不同意,说是案子里还有许多疑点亟需澄清,要再等几天。吕相公坚持,王相公也不相让,两人就在朝堂上争吵起来。蔡参政帮着王相公,宋参政帮着吕相公,嘿嘿,可热闹了。”

    徐平哪里还有心思笑,问郭谘:“那最后如何决定?”

    “还是让你们审两天,要是再没什么结果,可就要这么定了。”

    宰相排名虽然是吕夷简为首,王曾为次,但讲资历到底还是王曾资深。又不是特别重要的朝政,最终吕夷简还是选择了各退一步,再给徐平等人两三天的时间。

    徐平把刘沆、司马池和吴遵路三人叫过来,告诉了他们这件事情。

    一时气氛有些沉闷,几人都感到事情棘手。

    正在这时,一个军将急匆匆地跑进来,到了徐平面前行礼:“副使,外面来了开封府的人,口口声声要进来捉拿要犯。我们拦着也不听,一会就要闯进来了!”

    徐平听了心中火气一下就冲上头来,连开封府也欺到自己头上,当三司是软柿子捏?

    一边的吴遵路的见徐平面色不对,急忙上前道:“不知是有什么公务牵连到三司,之间只怕是有些误会。副使稍等,我出去看看。”

    徐平尽量平息心情,对吴遵路点了点头。

    不大一会,吴遵路快步赶回来,对徐平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开封城里又出大案了!开封府来拿人没错,我已经让他们进来。”

    吴遵路是开封府的推官,当然是向着自己衙门说话。

    徐平冷着脸道:“什么案子?又牵连到了三司里的什么人?”

    “今天早上,有个省试落第的晋州进士在榷货务前自缢而死。死前留下遗书,说是被榷货务的公吏欺骗,偷换了他前去换钱的交引,人财两空,生无可恋。副使知道,这个时节京城里不知聚集了多少天下来赶考的举子。那些省试落第的,都茫然无措,心里面憋着一鼓怨气。借着这个事情闹了起来,一百多落第进士抬着尸体堵了鼓院的大门,要朝廷给个说法。而那进士遗书里说骗他的主事,正被我们抓在这里审问。这是人命大案,什么公吏勾结都是小事了,所以开封府急急忙忙过来拿人。”

    徐平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大比之年,年初开封城里凭空多出来数千来赶考的举人,本就案件多发。省试结果一出来,那些落第的举子各种情况都有。最惨的是那些家里借贷来赶考,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哪怕讨着饭回到家里,以后的生活也没有着落。自杀的,铤而走险的犯事的,这几个月里绝不会少。发生这种案件,落第举子们正好借此发泄心中怨气。

    偏偏开封府知府程琳觉得自己没有当上宰执,又知开封府,心里也不痛快。就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想着搏个半年狱空,显显自己的手段。

    狱空不是不发生案件,而是不管什么案子都当日审理完毕,不关押没有定案的嫌疑人。开封府这种地方,能做到这一点极不容易,不用手段,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发生这种人命大案,程琳必然是要在最短的时间把人犯提回去,太阳落山之前发落完毕。如果不幸延迟到了第二天,狱空的时间就得重新计算。

    吩咐手下放开封府的公差进来,徐平只觉得自己头痛得厉害,这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牵扯到人命大案进来,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留给自己。

    不一刻,开封府的巡检带着差役气势汹汹地进来,向徐平行过了礼,高声道:“奉府公差遣,捉拿嫌犯榷货务主事崔有德,请徐副使放人!”

    徐平点了点头,吩咐一个军将去把崔有德提过来。

    见到三十多岁的崔有德过来,带队的巡检低头问了身边人确定了人犯,便对崔有德厉声喝道:“崔有德,你偷换交引谋人钱财的案子犯了,随我回开封府过堂!”

    崔有德高呼冤枉:“皇天在上,崔某对天发誓,绝无此事!那个晋州进士本就是拿了假的交引到榷货务兑换,前几天已经闹了几次,务中很多人知情,怎么能凭空冤枉我!”

    “废话恁多,随我到开封府衙门向府公分说!”

    巡检说着,一边吩咐自己手下差役上前拿人。(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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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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