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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46章 柳暗花明

    徐平冷眼看着,并没有阻止。

    拿了人犯,巡检向徐平告辞。

    徐平道:“回去禀报程学士,此案牵连三司,案情如果有进展请及时移牒过来。”

    巡检应诺,带着手下簇拥着人犯去了。

    徐平看着开封府的人离去,问身边的刘沆:“冲之,依你看,那晋州进士是被这崔有德坑了呢,还是他自己糊涂,花钱收了假的交引?”

    “这谁能说得清楚?按说怎么也是乡贡进士,不会收假的交引上来,在家乡应该也没有人敢如此欺骗才是。”

    徐平沉默了一会,突然转身吩咐身边的兵士:“去叫勾院郑戬来!”

    兵士应诺,刚刚转身,徐平又道:“对了,顺便去编修所把高成端一起叫来!”

    刘沆心思通透,一下就想明白了徐平的意思,问道:“副使,你还是认为崔有德作弊的可能大一些?要让郑勾院去盘查?”

    “也很难说哪种可能大,不过开封府办案多半不会去仔细查验榷货务的账籍,这种事情他们也做不来。我们自己盘查一番,心里有数。”

    此时在中央和地方的各个衙门都广泛设置有勾院,历史上到了南宋因为要避宋高宗赵构的名讳,而改称审计司,这也是审计这一词的来源。他们做的事情与徐平前世的审计机构有类似之处,查账及查验票证的真假正是他们的专长。

    三司之所以权重,就是因为这个衙门不但掌管全国的财政,还管着审计等系统,集行政和监查系统于一身。

    徐平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榷货务的公吏弄虚作假的可能大一些。交引商人不可能故意收假的交引,因为榷货务那一关过不去。而在收交引的过程中大多也都有各地的交引铺作保,收到假交引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这事情怎么想都透着蹊跷,自然要派人去仔细查验一番。叫上高成端,是因为他出身公吏世家,对作假的门路精通,可以发现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

    整个三司衙门有一千多间房屋,虽然庞大无比,终究还是绵延在一起。没用多少时间,郑戬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这两天盐铁司查闹事的公吏,这么大的案子没有叫勾院来参加,郑戬心里有些着急。

    向徐平行过了礼,郑戬道:“副使叫属下来有何事吩咐?”

    “刚才开封府的人来,说是榷货务主事崔有德偷换交引商人的交引,逼死人命。这事情我想着有些蹊跷,你带人去榷货务仔细盘查,看看那些交引的真假。”

    郑戬听见不是让自己参加查办公吏闹事的案子,心里有些失望。不过参与的是人命大案,事情还是值得一做。

    向徐平应诺,郑戬又问道:“案子是开封府在办,他们不会把榷货务的账籍查抄了去吧?如果没有假的交引,我又怎么盘查?”

    徐平道:“开封府哪里有人能够辨别交引的真假?我估计程学士还是用别的办法。一会高成端来,你带着他一起去。”

    郑戬一愣:“高成端不过一个编修所的公吏,带他去做什么?”

    “他家里多少代都是公吏,很多事情我们觉得不可思议,在他哪里可能见过不知道多少次。天休,有时候见多识广也是一种本事。”

    郑戬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作为官员,要借助公吏的力量不稀奇,但借助不是自己管下的公吏,郑戬心里还是有点舒服。

    过不了多少时间,高成端过来,徐平吩咐了他,让随着郑戬去榷货务,仔细查验那里交引。尤其是晋州进士那些被判定假的交引,要仔细盘查。

    两人离去,徐平又对刘沆道:“你派几个人,去崔有德的家里,查探一下他家里的情况。我总是感觉,很多事情要着落在这个崔有德身上。”

    刘沆道:“副使要怎么查探?”

    “前天你不是带了很多易装跟着闹事的公吏吗?也得了不少消息回来。这次还是那个样子,找几个信得过的,把崔家的底细摸清楚,不定就有什么奇效。”

    刘沆应诺,去找属下的厢军派人。

    刘沆一向以侠气自许,也喜欢使人刺探消息,历史上这是他被人诟病的缺点。因为官员对于密探一直反感,但不得不承认,这手段有时候很好用。

    蔡河一带是开封城中下层人民聚居的地方,房价也便宜,当年石延年还在京城里做着低级小武官的时候,也是住在这里。

    河岸边的大柳树下有一个茶铺,两个中年汉子坐在那里,叫了茶和一盘果子,一边吃着一边闲谈,偶尔看看对面。

    对面是一个二层楼的小院,看起来甚是清幽。

    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手里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与对面一个年轻人说话。

    年轻人覥着笑脸道:“嫂嫂,这次崔哥哥犯的是人命官司,一个不小心就不能活着出来了。嫂嫂正青春年少,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挨得下去!”

    妇人满脸严霜,冷声道:“你说什么混话!我家官人禀公守法,怎么会犯事?你平时哥哥长哥哥短的跟在他后面,不知多殷勤,怎么还跟我说这种胡话!”

    年轻人“噗嗤”笑出声来:“嫂嫂说这话不觉得脸红?我们做公人的,哪个敢说自己禀公守法?只是做的事没被人拿住罢了!靠着公人的那点俸禄,嫂嫂这日常吃的,后面住的院子,还有你身上穿的——”

    妇人一把打开年轻人伸过来的手:“你庄重一些!”

    “嫂嫂这身上穿的,靠崔哥哥的那点俸禄能够买得起?我也是做公人的,何必睁眼说瞎说?这次崔哥哥的案子闹得大了,一百多个落第进士堵鼓院大门,不把命交待在衙门里开封府如何交差?日后这吃的穿的用的,嫂嫂,可就都没了……”

    妇人看年轻人越说靠得越近,口中喝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年轻人嬉皮笑脸地道:“哥哥出了事,相好的公人托我来照顾嫂嫂。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家里没有吃的了,身上要换新衣服了,手头没有钱使用了,晚上睡觉觉得冷清,身边少个人了,都可以来找我。嫂嫂放心,我一定不会冷了嫂嫂的心!”

    茶铺下面坐着两个客人见对面的年轻人对那妇人动手动脚,妇人虽然不假以辞色,却也没有转身去,两人只是在门前纠缠。

    一个客人问茶博士:“对面那两个男女莫非是夫妻?怎么在街面上拉拉扯扯,要亲热只管回自己家里,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茶博士提着水壶笑道:“哪里是什么夫妻!客人不知道,那家里的男人是在榷货务里做公人的,日常好吃的好喝的不知有多少银钱从官家场务里搬回家来,日子过得不知多逍遥!今天听人说犯了事,闹出了人命官司,被抓到开封府里了。那个浮浪少年是他家男人的同僚,估计是见有了机会,来调戏那家里的娘子。”

    两个客人一起大笑:“常说这些做公的寡廉少耻,今日见了才知道所言不虚。不过看那小娘子倒也有几分颜色,那少年人运气倒是不错!”

    “嘿,这些做公人的过得可是好日子!你们两个不知道,我日常在这对面看着,只见那家人吃的穿的用的比城里的大员外也不差了。那少年人不知在哪个衙门做事,如果对面的男人真出了事,那妇人还逃得出他的手?享受惯了的人,哪里熬得住清苦!”

    两个客人对视一眼,一个道:“茶博士说得是,妇人家水性,怎么可能受得了这年轻人撩拨!对了,这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如此好运气!”

    茶博士道:“日常听着都喊他宋小乙,跟那家男人来往甚密。不想那家男人一出了事,这年轻人就像闻着血味的苍蝇,巴巴地凑了过来。”

    两个客人一起笑:“男人就像偷腥的猫,有机会岂能放过?”

    看着对面一双男女还在那里纠缠不清,茶铺里的人都大笑起来。

    到了下午,盐铁司衙门里,刘沆三人还是忙得满头大汗,却并没有查出什么新的东西。看看一天就又要过去,心里如油煎一样,烦躁不已。

    徐平吩咐了两个老吏,带着几个兵士在小黑屋里审问庞大海和秦三,当然重点是冯力行。一天下来,也并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渐渐有些心灰意冷。

    看看西天恹恹的太阳趴到了远方的山顶上,徐平坐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乱糟糟的人群想着心事。如果这次查不出幕后主使,以后三司衙门里只怕都是连在一起的人,很难按照自己的心思做事情。那些过些日子要新开的场务,只能从新招人,而且还不能靠三司的公吏举荐,也不知道从哪里去找合适的人来。难道要从岭南蔗糖务里调过来?

    正在这时,郑戬带着高成端从外面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到了徐平身边,连行礼都忘记了,对徐平道:“副使,属下已经查得清楚,案子是榷货务公吏崔有德搞鬼!”

    “真的?可有真凭实据?”徐平听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147章 破绽

    高成端躬身行礼:“禀副使,有确凿证据!”

    徐平站起身来,对两人道:“随我到官厅来,详细说给我听!”

    进了盐铁司的长官厅,徐平转身问郑戬和高成端:“你们到底抓住了崔有德的什么证据?是不是可靠?万万不能有纰漏!”

    郑戬有些丧气:“这次倒全是靠了高成端,还好带上了他。”

    高成端从身上掏出一张交引放在案几上,对徐平道:“副使,这是那个晋州进士所谓假交引中的一张。当然这一张是我照样录来的,原物还扣在榷货务。有这一张交引在,就足以说明这些假交引全都是榷货务里面制出来的,而不是那进士从别的地方收来。也就是说,那进士到榷货务里换钱时还是真交引,后来被榷货务里的公吏调了包。”

    徐平把交引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又放在桌子上,问道:“这交引有什么特别?也没看出有什么名堂。”

    高成端道:“交引本身没有什么破绽,制得跟真品也极为相像,不是在榷货务有诸多查验手段,很难识别真假。这张交引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丹州那里当时说要发这么一批交引,但后来实际没发。晋州进士是从河东路收的交引,不管真假,都不可能有这么一张交引出来。而丹州的行文已经到榷货务,榷货务里反而有这交引的记录。应当是崔有德不知什么缘故,制假交引时出了错误,错制了这一张根本不存在的假交引出来。”

    交引并不是硬通货,而是一种票据凭证,沿边州县发行的时候,会有相关文件到京城,特别是榷货务那里。文件里有约定的一些暗记,还有用印和花押等查验手段。每一张交引都是惟一的,兑过之后即作废,这也是防止作假的手段。

    这一张交引是陕西路丹州发行,发行前即有公文到榷货务,在那里留了底子。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实际上丹州并没有发行这一批交引,榷货务的底也没有作废。既然丹州没有真正发行,那么不要说市面上买不到真的交引,假的交引也制作不出来才是。阴差阳错之下,崔有德可能是照着榷货务的底制的假交引,留下了这么一个破绽。

    这种破绽不是内行人极难发现,也就是高成端是三司多年老吏,对于各种关节都一清二楚,才能在这不起眼的地方找到突破口。

    徐平问旁边的郑戬:“你们可是查得清楚,丹州果然没有发行这交引?”

    “绝错不了,因为查到了丹州的公文,明确说这交引不发了。晋州进士当初换交引时的记录我们也看过,最初只记得有丹州交引,后来的明细是榷货务补的。”郑戬没有任何犹豫,“这假交引只能是榷货务里的人制出来,别无其他可能!”

    换交引的时候榷货务的公吏会大致记录一下交引的种类和发行地,但很多时候记得并不详细,等到后面有了时间再详细记录。

    徐平只觉得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天的压抑终于看见了希望。

    快步走出官厅,徐平问守在一边的公吏:“开封府对晋州进士的审理结果有没有移牒过来?”

    “禀副使,还没有。”

    “催!你现在就去开封府,问问结果到底如何!”

    公吏应诺,转身飞奔着去了。

    直到太阳西斜,满天霞光,开封府的审理结果才出来。

    崔有德拒不认罪,坚持那些假交引就是晋州进士所有,拿到榷货务里换钱时才被发现,那个落第进士对自己是诬告。

    程琳手段用尽,就是不能让崔有德开口,无奈之下只好暂时收监,狱空的记录成空。

    公吏们天天在衙门里,各种手段见得多了,审问本来就不容易。程琳手里又没有过硬的证据,怎么可能让一个积年老吏认栽。再者鞠谳分司,主持审理的推官虽然是程琳的属下,审案还是有自己的独立性,尤其在开封府这种地方,知府也并不能一手遮天。

    徐平听了结果,把刘沆和司马池与吴遵路全都叫到自己长官厅来,商量下一步该如何做。有了崔有德这个突破口,自然就要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刘沆笑道:“说起来也是巧,上午副使让我派人去查探崔有德的家里,刚好看到他的妻子被一个年轻同僚调笑。如果崔有德就此折在狱里,妻女家业只怕也就归了别人。”

    徐平听了问道:“那平时崔有德夫妇感情如何?”

    “听左右四邻说,甚是恩爱。他的这房妻子讨的是一个破落商人的女儿,自小知书识礼,有几分颜色,崔有德当心尖宝贝一样痛爱。”

    徐平点点头,看着吴遵路:“开封府那里只怕还是要安道去走一遭,你是那里的推官,见一个人犯应当不难。告诉崔有德,这一次他的死罪难免,但如果把公吏勾结的情形招出来,官府可以保他的妻子女儿平安,不受人侮辱。如果他有意,家财可以不没官,要么就交给他的妻子,要么就入检校库,将来给他女儿作嫁妆。如若不然,家财全部都收缴充公,到于他的妻女,只怕从此之后就落入别人手里了。”

    检校库是京城里专门为孤幼所设,对于父母亡故的孤儿,为防家财被亲戚吞没,由官府收入检校库,按月发生活费。等到孤儿长大成人,剩余的家财发还。如果父亲亡故,母亲改嫁,除母亲的嫁妆外财产也收进检校库,一样孩子大了发还。

    检校库收财产是强制性的,对于孤儿强制执行,并不需要申请,这也是保护孤儿权利的政策。但凡事都有例外,这政策对于官员执行的效果还是令人满意,而对于平民以及崔有德这样的小吏则就难说了。徐平做这个保证,是安崔有德的心。

    吴遵路想了一下道:“这事不难,巡院的人怎么说也是我的手下。不过,如果崔有德答应了,我又该怎么处置?我见他不难,人却提不出来。”

    徐平道:“只要让他写一纸书状,把公吏勾结情形写明,画了花押,带回来就好。有了他的书状,其他的事情我想办法。”(未完待续。)

第148章 转折

    开封府的牢狱,严格说起来应该是徐平前世所说的看守所,关押的是还没有定罪的疑嫌犯。府里有几个审理机构,牢狱自然也有几处。

    一般的州府,民政系统的州院和司理院,节度使系统的使院,虽然职能大多重叠,牢狱却各设各的。各个牢狱都有自己的管理人员,互相之间是独立的

    开封府与其他州府不同,左右司推官共同治事,左右巡院自然也归推官通管。

    吴遵路出了皇城,沿着御街行不多远就到了开封府衙门。

    此时已是停晚,衙门的大门紧闭,只留下了边侧小门供衙门里的人员进出。

    见到吴遵路,守门的兵士急忙行礼。

    进了衙门,吴遵路径直来到左右司官厅,问当值的公吏:“明推官可在?”

    “明推官刚离开衙门不久,此时还能追回。上官如果有要事,这便派人去追回来。”

    吴遵路摆了摆手:“不必了,我只是回来看看。”

    进了官厅,随手翻了翻今天的公文,吴遵路便找了一个公吏过来,问了今天审理崔有德的情形。虽然知府程琳一再催逼,推官明镐也尽了全力,却依然没有能够撬开崔有德的罪。到了傍晚,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崔有德收进了左巡院牢狱。

    吴遵路暗暗摇头,最近明镐的运气真是背到了家。公吏闹事的时候是他当值,这次审理崔有德的案子又是他当值,如果最后是三司把这案子审出来,明镐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处。明镐最早是受知于薛奎,后来赏识他的是程琳,现在薛奎又老又病,程琳又是他的直接上司,不知还有谁能够保他。

    天色黑了下来,衙门里渐渐变得宁静,没有了白日的嘈杂。

    吴遵路出了官厅,让一个公吏带路,来到了关押崔有德的左巡院牢狱。

    开了牢门,吴遵路进了牢房,让公吏在外面等候。

    披头散发的崔有德缩在牢房的墙角里,一双阴森森的眼睛看着吴遵路,也不说话,好像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野兽。

    作为推官,吴遵路审理了不知多少案子,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对崔有德的样子不以为意,掸了掸公吏搬进来的凳子,从容坐了下来。

    今夜没有月光,牢狱的窗户又极为狭小,房间里显得阴森森的。一盏黄豆大的灯火摇曳,伴着门外插着的火把,勾勒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面对崔有德,吴遵路淡淡地道:“你的案子已经犯了,知不知道?”

    崔有德冷笑一声:“今天白天明推官在我身上用尽了手段,还不是白费力气。怎么晚上换了吴推官来,不打不骂,改成恫吓了?我自没有犯法,圣上面前也不怕你们!”

    鞠谳分司,推官审理完成之后还有检法官检出适用法条,才由判刑的官员根据检出来的法条治罪。在这个过程中,罪犯随时都可以翻供,只有口供是定不了罪的。如果是在一般的州府,如果知州足够强势,还可以强压通判和一众属官单凭口供定罪。开封府的大案却要大理寺和审刑院复审,屈打成招就是审案官员给自己找不自在。更何况崔有德如果定罪则极可能是死刑,很大可能还会由皇上亲自再问,那个时候把案子翻过来,审案官员的前程都可能葬送掉。所以开封府的审案官员,对重案用刑都极为谨慎。

    崔有德也是吃死了这一点,只要没有明确的证据,根本不怕什么严刑拷打。

    吴遵路看着有恃无恐的崔有德,笑了笑:“恫吓?你还真是高看了自己。你自己作假制的那些交引,已经查了出来,瞒得了哪个?”

    崔有德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也懒得再理吴遵路。

    吴遵路也不恼,从怀里取了那张丹州交引出来,拿在手里道:“这是下午从榷货务那里抄来的交引,就是你收起来说是晋州进士拿到榷货务的那些假交引中的一张。说起来着实可笑,这张交引发自丹州,可我们查过公文,这一批交引丹州根本就没有发,并有公文行到榷货务。一张在市面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陕西路交引,竟然能被那个晋州进士在河东路收到,还能被你验出是假的来。崔有德,你说有没有人信你?”

    听到这里,崔有德面如死灰。

    当时他制作假交引的时候,一张丹州的交引上面的花押刚好不凑手,那个画押官员只在丹州任职很短时间便调往他住,便换了这一张。当时只觉得不会有什么破绽,总不可能从榷货务一直查到当时作保的交引铺底账那里。再说晋州进士现在已死,死无对证,查的线索早已经断了。哪里能够想到好死不死,做出来的刚好是一张没正式发行的交引。

    “作恶必有报,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吴遵路的语气平淡,“崔有德,就凭这一张交引,你的罪行就铁证如山!不认罪,狡辨,又有什么用?开封府衙门里面不会再对你用刑,只把这案子报上去,你哪里还有命在?如今外面落第进士气势汹汹,不让你人头落地,如何平息这悠悠众口!”

    说到这里,吴遵路轻轻出了一口气:“你死定了!”

    作为多年老吏,崔有德知道吴遵路这一次不是虚言吓他。小吏们的手段通天,用用长官们的官印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别说一个小小的榷货务,历史上的宰相蔡京,也算得上一个狠人,每天到衙门里都先用天平称装官印的匣子,分量不对就不开。有一天称了之后官印匣极轻,蔡京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天不用官印,第二天一称果然分量对了。别人问起的时候,蔡京说得清楚,必然是手下哪个小吏拿了宰相印去用了,如果开了匣子发现官印丢失声张起来,可能这宰相印就永远找不回来了,自己也受连累。

    作为主事,崔有德把榷货务的所有官印全部都用一个遍都能做得到,这一点赖不了别人。而有能力、有动机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崔有德,晋州进士遗书指认的也是他。

    吴遵路说得确实不错,这一次崔有德死定了。

    见崔有德再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也没了刚才的那股狠劲,吴遵路道:“说吧,为什么做这件事情?那个晋州进士跟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别说是为了钱财,作为一个榷货务的主事,要贪钱你根本不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而且这些交引废了你也得不到钱财,必然是有其他的缘故。”

    “我为什么要说?”崔有德的目光闪烁,声音变得一下沙哑起来。

    吴遵路语气平静:“可以保住你的家。只要老实跟我合作,你死罪免不了,但家里的妻小可以保住。不然的话,你的家产全部抄没入官,妻小是个什么下场,你心里有数。”

    祸不及妻儿,这个年代不兴株连,别说这样一宗案子,后来贝州的王则谋反也只是把家人发配。但在开封城里,物价腾贵,家产全部被抄没,剩下身无分文的少妻幼女,会沦落到哪个地步也就可想而知了。

    崔有德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声音嘶哑:“我也是受人所托,一时被蒙了心窍,才铸成今日大错。”

    原来崔有德有一个相好的兄弟,在晋州做公吏,看上了那个贩交引的落第进士的妻子姿色,并想谋夺他的家产,写信来托崔有德做这件事。两地联手,再加上对公门的规矩烂熟于胸,把那个进士吃得死死的。

    这种让人别人家里破人亡的事情,在崔有德这些公吏眼里,无非是费心力制作几张废纸,花些功夫而已。至于后果,他们早已经习惯了不管别人死活。

    吴遵路听了叹口气:“你还帮着别人图谋良人的妻子,到了今天,却是别人图谋你的妻子。真是一报还一报,报应不爽!”

    “你什么意思?!”崔有德猛地抬头看着吴遵路,目光亮得吓人。

    吴遵路道:“你是不是有个相好的公人叫宋小乙?”

    “不错,莫不是那个畜牲起了歹心?”

    灯光下崔有德的目光如炬,眼齿森白,好像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吴遵路哪里理他,语气依然平淡:“是不是起了歹心我不知道,今天我们差了人到你的家里查看,刚好看见他在你家门前对你妻子动手动脚。你浑家没有从他,但也没有赶他走,什么心思谁知道呢?唉,说起来你那三四岁的女儿就在旁边,真是让人——”

    说到这里,吴遵路连连摇头。

    “这个畜牲,原说好我出事他帮我照顾妻女的,哪里想到是把羊肉送到狼口里!”

    崔有德再也支持不住,抱住了脑袋,身子紧紧缩成一团。

    事情还不清楚?原本说的照顾是崔有德因为公吏闹事被判罪去照顾,现如今他犯的是死罪,又有那么多落第举人围着鼓院讨说法,很多人都认为他死定了。那个宋小乙估计平时就起了这心思,现在有了机会哪里还能够忍得住?

    过了好久,崔有德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吴遵路:“你让我怎么做?如果能够保住我的妻女,让宋小乙那个畜牲受罚,我什么都答应!”

    吴遵路缓缓地道:“公吏冲撞宰相和御史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人指使,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你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只要说清楚,保你妻女平安!”

    “你一个小小的推官,我怎么能够相信你?”

    吴遵路道:“永宁郡侯,三司盐铁副使徐平托我来问你的话。只要把话说清楚,你的家产全都留给妻女,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入检校库,将来给你女儿做嫁妆。只要把事情说清楚,把人指证出来,郡侯保你妻女一世平安!”(未完待续。)

第149章 伏閤夜对

    灯光摇曳,屋外从冬日的严寒中苏醒过来的小虫叫声清脆而响亮,夜晚的凉风从门外吹进来,已经没有了凉意,带着春天的勃勃生机。

    徐平看着手中吴遵路带回来的状纸,翻来覆去一遍一遍地看,过了好久,抬起头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刚过没有多久。”一边着急的司马池抢着答道。

    徐平站起身来,对一直守在衙门里面的刘沆、吴遵路和司马池道:“这案子牵连太广,我们无法定夺。我这就进宫去,听候圣上发落,你们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三人一起道:“副使快去快回!”

    徐平点了点头,出了三司衙门,只带了一个随身兵士,向皇宫后面的大内行去。

    一路到了垂拱殿外,见今天又是李璋当值,徐平出了口气。自己人总是好说话,如果换个不认识的人来,难免多费唇舌。

    写了书状,李璋依然拿了到前面政事堂报备。

    不一刻李璋回来,徐平问他:“前面政事堂今夜是哪位相公当值?”

    “是蔡相公,比其他几位都好说话。”

    “好!”听了李璋的话,徐平放下了一半的心。蔡齐不属于吕夷简一党,如果今夜真有什么事情要中书同意,蔡齐总是好说话些。

    徐平等在外面,李璋亲自入宫,传递徐平入对的要求。

    等了并没有多少时间,李璋急匆匆地出来,对徐平道:“哥哥随我来,官家正在延和殿阅览奏章,我们快些赶去。”

    跟在李璋后面一路到了延和殿,小黄门进去通禀,传宣徐平入对。

    进了殿内,徐平行礼如仪。

    皇上赵祯此时已经有些疲倦,问道:“什么大事,要在夜里入对?”

    徐平道:“前些日子微臣奉朝旨会同御史台和开封府查办公吏闹事一案,不想在今天却查出幕后隐情,牵连重大。微臣想来,此事必需要圣上宸断。”

    “什么隐情,说来听听。”

    “那日闹事的公吏,多是被人鼓动威逼,才上街并冲撞宰相和御史府。之所以有人要让他们闹事,正是因为这些公吏没有什么职权,又不肯阿附。今日有榷货务公吏崔有德招供,开封城里有个年老除役的三司故吏人称刘太师,招揽党羽,串连京城里面的公吏贪渎公物,搅乱朝政,多行不法之事。韩御史提出裁汰三司公吏,这些人怕裁到自己人,便使出手段鼓动不相干的公吏上街闹事,把这些人除名,他们的人刚好就安然无恙。”

    赵祯沉默了一会,看着徐平道:“这事情真地有如此严重?能够威逼这么多公吏出门闹事,这简直就是个地下朝廷了。”

    “只怕微臣所说,恶劣还不及真实情状的万一。这是崔有德的供状,请圣上御览。”

    旁边侍立的小黄门取了徐平手中的崔有德供状,呈给了赵祯。

    看着供状,赵祯先是不以为意,很快就皱起眉头,不多久就睁大了眼睛,紧跟着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放下手中供状,赵祯问徐平:“这供状里说的都是真的?”

    徐平道:“人犯崔有德还在开封府的牢里,犯了死罪,微臣答应不牵连他家人,他才写了这封供状出来,应该不会说谎。而且,依照微臣这几天所查的案情来看,跟他供状里所说的都能够一一对照,想来事情**就是如此了。”

    赵祯睁着眼睛,看着桌子上的那几张纸,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过了一会,猛地一拍案几:“如此大胆,是把朝廷不放在眼里了!简直跟谋反一样可恶!”

    徐平忙道:“勾结贪渎而已,也不能跟谋反相比。朝廷自有法典,陛下稍稍息怒,只要按照法典严办即可。”

    事情虽然恶劣,也不能乱上纲上线,做臣下的,时时要防止皇帝依着性子胡来,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恶果就落到自己头上。

    平息了一会心情,赵祯道:“此案严查,而且事不宜迟,立即去拿人!”

    “此事不能盐铁司一个衙门办——”

    赵祯点头,想了一下,吩咐身边的内侍:“立即宣宰相入宫!还有,宣御史中丞韩亿和勾当皇城司公事李剌史来。”

    内侍领命,急急忙忙去了。

    一般来说,内侍即使传宣口诏也是要有皇上的御笔文字并用印的,不过只是让大臣入宫见驾,顷刻君臣就能面对,这一步骤省略了。晚唐五代传宣口诏是由枢密院负责,所以到这个年代枢密院行下的命令依然称“宣”,后来枢密院和中书门下一样成了外朝,宣口诏就由内侍。内侍显然没什么权威,口诏也就只能用在这些小事上。

    徐平听了赵祯的安排,心里松了一口气。从传宣的人员看,案子只怕是交由御史台和皇城司了,连开封府都绕了过去。御史台和皇城司相对政事堂是独立的,可以不受宰执的干扰,显然赵祯也是担心有外朝大臣牵连进去。

    内侍出去,赵祯才向徐平详细问起案件的经过。

    徐平把这几天查案的经过,以及过程中与几个会同查案人员的猜详细说了一遍。

    此时赵祯的火气慢慢平息下去,听了徐平的话,道:“这些小吏,如此胆大妄为。所谓冰冻三尽,非一日之寒,只怕他们勾结舞弊已经有些年月了。此事之后,各衙门的公吏必须都拣汰一遍,三司如此,其他衙门又岂能置身于外?”

    “陛下说的是。京城各衙门的公吏很多都世代相承,有俗谚曰‘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不能因为小吏们做的事小,就把他们不当一回事。这些小吏把持具体政务,一旦有心作弊,再好的朝政到他们手里也会荒腔走板。他们又直接面对百姓,闹出乱子,败坏的是朝廷的名声,不能马虎啊。”

    赵祯又看了看桌上的状纸,问徐平:“这一次查下去,三司公吏就去了大半。没有小吏们具体做事,日常政务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来宫里的路上微臣也在想这件事。当今之计,微臣以为,只有一边招募公吏,京城里面吏人的传承毕竟多于其他地方,没有入仕的读书人也多。为防再出现这种相互勾结的情弊,大多数的公吏还是要从京城外面来。为了应急,应当从京东和京西两路各州调熟手公吏入京,钱粮上照顾一点,不知合不合适。”

    赵祯道:“天圣年间,曾经有小吏贫困而死,朕问王钦若,他答纵然俸薄,犹当奉公守法。现在看来,王钦若此人奸邪无状,巧言媚上。小吏如此贪婪无度,莫非也与俸禄太薄有关?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若衣食无忧,那些小吏又怎么会如此大胆无状,以身试法!”

    徐平躬身行礼:“陛下圣明!俸禄以酬辛劳,虽然出自国库,不能滥赏无度,但也不能让忠心做事的人衣食无着。俸不足以养家糊口,无论官吏,自然会用手中的权力来换钱粮,总不能等着饿死。由于小吏贪渎,造成国库钱粮的损失,只怕把比加一点俸禄多上无数倍。此次事后,应该调整公吏的俸禄,过高自然不合适,人的贪欲无穷,民间又有‘升米恩,斗米仇’之说,但总要让他们衣食无忧。凡事都在一个度字,只要适度,再有贪渎情弊自然该重典惩治,如此才能让公吏忠心办事。”

    “此事之后,再招集臣僚商议吧。”赵祯点头表示同感。“对了,除了三司公吏,你不是还准备再新开一些场务,现在三司出事,那里需要的公吏怎么办?”

    “臣请调蔗糖务的一部分公吏入京。臣在邕州六年,好多场务那里已经开办多年,蔗糖务里现在有不少熟手,调来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也好,你在邕州那么多年应该也培养了些人才出来,刚好调进京里效力。”

    正在这时,门外传报李用和入见。

    今夜皇城司正是李用和当值,离得最近,所以来得也最早。

    进来行过礼,赵祯忙吩咐免礼赐座。

    国舅自然是不一样的待遇,徐平站了小半个时辰了,这才沾李用和的光混上座位。

    赵祯对坐下的李用和道:“刚才徐平来报了前两日三司公吏街头闹事的案子,幕后有极大情弊。此事关系甚大,我想由皇城司和御史台会同三司一起办理。”

    李用和躬身道:“臣领命。”

    赵祯点了点头:“我们且等宰相和御史来了一起说。”

    李用和这才转身朝徐平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两家走得近,时常来往,不过在这种场合坐在一起还是第一次,竟然都有点不自在。

    又过了一会,两位宰相吕夷简和王曾与御史中丞韩亿相继到来。

    赵祯介绍了过了情况,把御案上的供状让小黄门传给几人看了。

    三人看罢,互相对视一眼,几乎一起向赵祯道:“此事怎么会如此荒唐?真的已经查清楚了?若是真的,那就不仅是三司,京城里衙门的公吏都要查一遍了!”(未完待续。)

第150章 各怀心思

    徐平看吕夷简与王曾和韩亿的表情几乎一样,只能心里暗叹他的演技太好,如果他不知情,大方向上怎么跟那些小吏如此配合?转念一想,或许也不尽然,更有可能的是吕夷简知道小吏们串通舞弊,却没想到能到这个程度。毕竟现在看起来仅仅三司公吏串通起来后的势力,就连宰相看了也害怕。

    赵祯对三人道:“供状就在这里,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崔有德已经犯了死罪,徐平答应保他妻女平安他才招认。而且,听说原来同伴派去照顾他妻女的人,乘他入罪的时候却调戏他妻子,这个崔有德心中不愤,才写下这供状。”

    吕夷简吸了口气,拱手禀奏:“既是如此,那就立即安排人手拿人。是不是知会程琳来殿里商议?三司人手不多,办这案子有些勉强。”

    “不必了!人犯本就在开封府,结果连崔有德逼死晋州进士的案情都没有查清,这件案子他们从旁协助就是。还是让御史台和皇城司与三司同办,由皇城司出人手,尽快把人犯捉拿归案。人犯太多,御史台和三司地方狭小,就在皇城司里审问!”

    见赵祯的语气不善,吕夷简不好再说,只好遵旨。

    王曾道:“陛下,事情关联重大,不好一下就满城骚然。依臣之见,还是先从开封府把人犯提出来,几位大臣再次问过,先抓首脑的好。”

    赵祯想想也是,仅凭一个小吏的口供,一下子抓这么多人,如果口供与事实不符朝廷可就尴尬了。点头道:“便如此。夜已经深了,你们去办,有事及时禀奏。”

    众人谢恩,一起通出了延和殿。

    王曾对吕夷简道:“我们还是回政事堂商议,再作定夺。”

    到了这时候,哪怕仅仅是为了摆脱嫌疑,吕夷简也不会再帮小吏说一句话,真对徐平把事情闹大不满,也只能日后再找借口报复。

    两位宰相议定,在场的人全部一起出了大内,到皇城前半部的政堂商议。

    到了政事堂,当值的蔡齐见一下来了这么多人,虽然知道徐平半夜入宫禀奏的必然是大事,也没想到有这么大场面,急忙上前行礼。

    众人分别坐下,吕夷简与王曾商量:“惟今之计,是先把那个小吏崔有德提来,我们再次问过。是不是中书行札子,让皇城司的人去提?”

    王曾道:“正当如此。不过那些小吏消息灵通,提人的时候要小心行事,不能够打草惊蛇。我们先想好用什么借口,不要在开封府衙门闹得沸沸扬扬。”

    徐平见几个人都在那里思索,插嘴道:“依下官之见,不如由御史台出面,只说是白天落第进士闹事,圣上亲自过问,让御史台重审。”

    按说御史台不怎么插手与官员无关的案件,但落第进士怎么也有点身份,又是皇上亲自交待,也说得过去了。

    几位宰执大臣商量一下,觉得可行,便写了一张札子,用了中书的印,交给韩亿。

    王曾道:“御史差可靠的心腹人去,万不可出任何纰漏。”

    韩亿答应。

    王曾又对李用和道:“李刺使派几个信得过的兵士,随着御史台的人去提人。皇城司的人面生,不要让开封府的公吏起了疑心。”

    李用和应诺,与韩亿一起去安排人手。

    吕夷简见两人出去,对王曾摇头:“如此小心,太过小题大做了吧。左右不过是一群小吏舞弊,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开封城里还怕走漏什么消息?只要今夜问清楚,明天一早皇城司的人守着城门,满城搜索就是,还怕他们飞上天去!”

    王曾也不着恼,笑了笑:“从冲撞我们两人的府第,翻转到今天的案情,这些小吏们的手段还不算不上神通广大?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一个疏忽,功亏一篑我们怎么交待?”

    蔡齐此时才从徐平口里问明白了案情,也对吕夷简说:“三司的公吏勾结,难保就不牵扯到其他衙门的公吏。这些小吏互相之间都有交情,谁知道哪个会通风报信。”

    吕夷简脸色有些阴沉,今天晚上他的人都不在,只好不再说话。

    夜已经深了,月初又没有月亮,满天的繁星洒下朦胧的光,布满窗子。

    当值的杂吏过来把煤油灯旋亮,又悄悄退了下去。

    徐平一直看着那个杂吏退出门去,迟迟转不过头来。现在他的心里有些过度敏感,看见每一个小吏都觉得是刘太师那伙人的同党。

    不多时韩亿和李用和回来,向两位宰相道:“相公,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我们在这里坐等,应该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把人提来。”

    吕夷简和王曾两人点了点头。

    政事堂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没有人再说话,或者闭目养神,或者看着外面的星光发呆,就连当值的属官偶尔有事进来,也都轻手轻脚。

    开封府的衙门离皇城并不远,顺着御街走一两盏茶的功夫就到。

    徐平却觉得这时间过得特别地慢,心里痒痒的,没处抓没处挠,只是觉得现在有个钟表看着就好了,就不会像现在觉得时间已经静止。

    看看身边,就连李用和都微闭双目,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徐平只能暗叹,自己的修身养性的功夫还是不到家。别说这些大臣,就连李用和这突然富贵的都比不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平都忍不住朝着门外看,只觉得太阳就要升起来了,门外终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韩亿出了口气:“人终于提来了!”

    看周围人的表情,徐平才知道其实别人跟他一样难熬,只是强作镇定罢了。其实在其他人的眼里,徐平何尝又不是波澜不惊?还暗赞这年轻人老成呢!

    侍御史蒋堂带着两个兵士,押了崔有德进来,向屋里的人行礼:“下官蒋堂,得皇城司兵士相助,幸不辱使命,把人犯带到了!”

    两个兵士把人犯带到屋里,也向李用和叉手行礼:“刺使,属下交令!”

    屋里的人几乎一起站起身来,看着地上衣衫褴褛的崔有德。(未完待续。)

第151章 抓捕

    王曾看地上的崔有德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吩咐一边的杂吏:“去给人犯端口水来喝,等他有力气了,才好问话。”

    杂吏去了,王曾才对吕夷简道:“审问人犯,还是御史台的人做着拿手。一会便由韩中丞审问,吕相公觉得如何?”

    “如此最好!”吕夷简当然没有异议,总不能让两位宰相来问案。

    此时已经快到半夜,东边的天空终于有一个小月牙悄悄地冒了出来,在宝石一般的天幕上面缩头缩脑,好像不敢爬到中天。

    杂吏喂崔有德喝了水,见他睁开眼来,便退到一边。

    韩亿手中拿了先前徐平带来的崔有德的状纸,开始审问崔有德。

    一路问下来,与状纸上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区别,就连细节也没什么出入。

    一众宰执大臣在一边听着暗暗点头,如果状纸是随口胡编的,没道理能够记得这么清楚。口供与状纸能够对上,就说明这个崔有德说的基本可信。

    一直到最后,韩亿问:“你既然说那个什么刘太师是主脑,那到哪里抓他?”

    崔有德略一犹豫,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徐平,道:“城南不远有个七柳庄,庄前一条小河边并排栽着七棵大柳树,极好认出来。我们见刘太师,都是在那个庄子里,平常公吏们有事情商量,也都是在那里。若要抓刘太师,我知道的只有那里,即使刘太师不在,那庄里也有不少他的亲信,拿了人问问口供就是。”

    徐平因为问的内容都是自己先前看熟了的,本来听得昏昏欲睡,听见崔有德这最后的话,差点一下跳起来。这可是状纸上没有的,自己本来还想当然地认为,徐昌所说见到刘太师的那个酒楼就是他们的老巢了,到那里抓人肯定不会错。哪里想到那根本是小吏们的障眼法,他们还另外有真正的巢穴。如果去酒楼拿人,十有**就要打草惊蛇,真正的主脑得到消息逃跑一空。

    心里不由出了一把冷汗,如果自己贪功,不把事情稳下来层层上报,而是直接带人去酒楼抓人,只怕这次会鸡飞蛋打。那个时候功劳赚不到,还会惹一身麻烦。

    官场上拼搏,还是要稳字当头,拼的是长力,行险要不得。本来郑戬是要直接去抓人的,被徐平拦住,还让郑戬心里对徐平不满。现在看来,多亏了拦住郑戬。

    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这些小吏们靠的不是奸诈阴险,而是自己对整个官府运作规则的无比熟悉。他们的防范针对的就是官员们可以预料的反应,你只要是按照常规做事,每一步都就落到了他们的算计中。

    这一次从崔有德出事,到徐平夜间入对,到连夜审问布置抓人,事事都超出了官场的常规,反而有了意外的收获。

    韩亿问完,崔有德趴在地上磕头:“诸位相公,小人知道的已经全部都说了。还望小的去后,相公们能够保我家里妻女平安!大恩大德,来世必然相报!”

    韩亿看了看吕夷简和王曾,对崔有德道:“先前永宁侯已经答应保你妻女,当今圣上亲口同意。你尽管放心,你去年她们会平平安安!”

    崔有德在地上连连道谢,只是不敢再看徐平一眼。

    此时已经半夜,内外城的城门已闭,抓人只能等到明天。

    吕夷简和王曾两人商议定了,命李用和去调集人手,以皇城司的禁军为主,再加上一部分亲事卒和亲从卒,今夜就要在城门那里聚齐。专等明天城门一开,就先去七柳庄那里抓人。至于其他的公吏,因为人数太多,逃跑几人也与大局无碍,反而不需大费大周章。

    因为有官员住在城外,为方便他们上朝,开封城的城门一向都开得比其他州县早得多,内城的城门三更过后,外城的城门也不到四更便开。

    此时正是月初,半夜时分,一弯娥眉月挂在天空。星星都隐了去,只剩下这一点月牙孤零零地挂在漆黑的夜空,有点落寞,有点凄冷。

    陈州门内,数百兵士在李用和的带领下静静地站在淡淡地月光下,静悄悄地鸦雀无声。不远的地方,徐平和刘沆、司马池与吴遵路也都骑着马,面色严肃。

    南城的正门南薰门因为一大早人流过多,而且从城外贩运货物到城内卖的大多都是走那里,为防意外,抓人的队伍集中到了陈州门这里。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紧闭的城门,就连拿着城门锁匙的监门官都紧张得手心一直冒汗。看了城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悠扬的钟声从皇城那里飘来,在安静的夜色里声音分外清脆。

    “开城门——”

    随着钟声,监门官扯起嗓子,像是报晓的公鸡一样宣告新的一天的到来。

    开了锁,看城门的兵士用力,厚实的城门缓缓打开。

    几道城门陆续开了之后,监门官带着兵士快步出城,先看住准备进城的百姓,把路清理好。才高声禀报,让李用和带人出城。

    清脆的马蹄声敲碎了夜的宁静,数百的兵士踏着早上的露水,陆续出了陈州门。

    向导走在前面,一边报着路线和大概的距离,带着众人向不远处的七柳庄急行。

    七柳庄与一般城内员外的别业并没有什么不同,说是庄,其实耕地并不多,主体是一个大园子。这些别业是城里面的富人修来游玩的,庄里面没有什么产出,每年不但没有收入,还要主人投人不少钱来维持。当然员外们也不在乎,他们根本不缺这点钱。

    此时刚过半夜,七柳庄一片宁静祥和,仿佛开封城外的世外桃源。

    几站是在刹那之间,庄子外面突然就响起了无数的狗叫声,连绵不绝。

    庄里面有人从梦里一下子惊醒,猛地起身坐床上,茫然地看着四周,口中道:“怎么回事?这庄子一向都宁静得很,突然什么东西惹起这么多狗叫?”

    旁边娇媚的女人慵懒地伸出手臂轻轻拉住男人,用甜腻地声音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常听人说出了城就有野狼伤人,不定哪里跑来一只惊吓了看门的犬,也不是多么稀罕的事。良宵苦短,你不做正事,操心那些没人管的狗干什么!”

    男人摇摇头,又躺下身子,把女人抱在了怀里。

    李用和带人到了庄前,正好庄里看门打更的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来观看,被行在前面的禁军一脚踹倒,就手绑了起来。

    骑在马上,李用和高声吩咐身边的军官:“把四门看住,一只苍蝇也不许从庄里飞出来!其他人进去庄里去搜,不管男女老幼,只要喘气的都看起来,等候发落!”

    军官应诺,按照先前吩咐好的,有的带人去守门,有的带兵士进庄搜捕。

    顷刻之间,无数的火把就亮了起来,映红了半个天空。

    吴遵路舔了舔嘴唇,对旁边的徐平道:“副使,我们是不是也进庄去看看?”

    徐平摇摇头:“我们不进去,只等皇城司抓人就是。等把人抓了,再带公吏进去搜罗各种公文证据,以免发生意外,不好说话。”

    皇城司的禁军还好说,到底是正规军,那些亲事卒和亲从军公吏不是公吏,军人又不是军人,平时耀武扬威惯了的,官员都不看在眼里,何苦进去跟他们怄气。

    皇城司卒在京城里面探事,仗着皇家的威风,有的时候连官员都敢陷害,外朝跟他们打了无数的官司。皇上亲政之后虽然收敛了很多,积习却是难改。

    只是眨眼之间,宁静的七柳庄就鸡飞狗跳,伴着男人的喝骂声,女人的哭喊声,乱成一片。不大一会,就有几处亮起了火光。

    徐平几个人看得直皱眉,虽说是抓捕犯人,但闹得跟土匪进村一样,还是看不过眼。

    那些亮火光的,根本就不用问,肯定是有兵卒趁乱抢劫财物。这简直是成了惯例,抓捕人犯的时候也是这些小卒们发财的时候,让人防不胜防。

    李用和在马上圆睁双目,把自己的腰刀解下来交给身边的军官,厉声道:“你带人进去巡视,有趁乱掠夺财物,****妇人者,斩立决!”

    军官应诺,点了几个自己亲信的兵士,催马进了庄子。

    李用和以国舅的身份管皇城司,自然比别人敢下手。因为违反军令杀几个人,还没有哪个官员敢找他的麻烦。

    纷纷乱乱,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庄里面一进乱糟糟的,不时有庄面的人被兵士们押出来,绑了交给外面守的人。

    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半空中的那个小月牙悄悄隐藏起来不见了。

    一个军官从庄里面骑马急驰出来,到了李用和面前叉手行礼:“报,庄里面搜遍,并没有什么刘太师,就连五十岁以上的老者都一个未见!”

    听见这句话,徐平的心里一紧,难道今夜刘太师并没有歇在这里,还是自己没有觉察到,不知哪个地方走漏了风声?(未完待续。)

第152章 横死

    离七柳庄不远,更靠近城门的地方,有一处精致的小园林,规模虽然比七柳庄小了很多,但更加奢华,处处都透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象。

    人年纪大了,晚上便睡不安稳,早上起得也早。

    刘太师在床上翻了个身,却觉得再也无法入睡,干脆坐了起来。

    身边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娇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去,依然沉沉睡去。

    刘太师坐在床上,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推了一把身边的小娘子:“不要睡了,你有没有觉得热了许多?这才入春不多久,没道理突然变得这么热啊!”

    小娘子被从睡梦里打扰,满心地不情不愿,嘴里哼哼着:“热什么热?你都一大把年纪了,那事情也做不起来,心里有火吧——”

    刘太师摇了摇头,也懒得跟这小女孩费唇舌,下了床,趿着鞋出了卧房。

    一到外厅,就看见外面有火头燃起,心中吃了一惊,急忙打开门到了院子里。

    到了院子才看得清楚,房子已经起了火,正是从自己卧房旁边开始烧。看起来这火刚刚起来,火势并不大。

    正要呼唤家里的仆人起来救火,一扭头,刘太师却发现院子里站了两个高大的黑影。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私闯民宅!不怕我报官吗?”

    刘太师心里害怕,口风却不露虚,高声恫吓。

    一个黑影笑道:“太师这是说得什么话,你什么时候瞧得上开封府了。”

    刘太师听见声音熟悉,试着问道:“什么人?藏头露尾的!”

    两个黑影走上前来,对刘太师道:“怎么,太师不认得我们兄弟了?”

    刘太师老眼昏花,借着朦胧的月光看了好一会,才认出来,出了口气:“原来是钟家兄弟。你们到我这里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好准备酒菜招待你们。”

    钟阿大笑道:“今时不同往日,就不麻烦太师了。”

    听钟阿大笑得暧昧,刘太师猛然想起,对两人道:“火是你们放的?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我这里闹事!我声张起来,天下间哪里有容你们的地方!”

    一边的钟小乙上前,笑着说道:“太师误会了,我们哪里是来闹事。我们兄弟急着赶来,是给太师报信。事情已经发了,太师趁早跑路,还有一条生路。”

    “什么事情发了?”

    “榷货务的主事崔有德,因为拿自制的交引偷换晋州进士换钱的交引,把人逼死,证据确凿,定了死罪。那厮死到临头反咬一口,把太师跟京城诸多公吏勾结,贪渎官家财物横行不法的事情供了出去,现在外面御史台和皇城司正在满城拿人。太师的这住小园子没多少人知晓,现在跑还得及,再等上一两个时辰,只怕想跑也跑不了了。”

    刘太师听了这话,一下怔在那里,过了一会才问道:“崔有德做事一向谨细,怎么会留下马脚被人抓住把柄?再者说了,供出我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都什么时候了,太师还计较这些!惟今之计,你赶紧收拾细软跑路是正经。我们兄弟送你一程,管保让太师避过捕人的公吏去。只要离了开封府,太师攒下的身家,也足够你快活下半世了,何必还在这里婆婆妈妈!”

    刘太师心里还是有些不信,问两人道:“这么说来,火是你们放的?”

    钟阿大嘻嘻直笑:“怕太师舍不下这处产业,我们兄弟只好放一把火,把这里烧成白地,绝了太师的念想。我们都是为你好,太师莫要见怪。”

    刘太师想着还是不对:“若不是我警醒,你们兄弟难道要把我一起烧死在里面?”

    “太师说哪里话?火烧起来,我们自然会救太师出来!多少年的交情,怎么会不敢太师的性命呢?我们兄弟的脾性,太师是深知的,难道还信不过?”

    刘太师还要再说,钟小乙突然指着不远处火光冲天的七柳庄道:“太师,不要在这里磨磨蹭蹭了!你看,七柳庄那里皇城司正在拿人,火光都起来了!要不了一时三刻,就有人供出太师的住处,那时再想跑也来不及了!”

    看七柳庄的方向果然起了火光,刘太师才确信真地出事了。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旦落到官家的手里下场不想可知,不由心惊肉跳。

    急匆匆地转身向屋里走,到了门口,刘太师停住脚步,问钟家兄弟:“我这里的仆人女使呢?起了火怎么一个人也不见?他们也是有人值夜的!”

    钟小乙轻描淡写:“这些人碍手碍脚,平时使用着方便,这个时候却是累赘。我们为太师着想,早已经送他们上路了。”

    知道这钟家兄弟心狠手辣,刘太师不好再说什么,急匆匆地进了屋里,收拾细软。

    钟小乙看刘太师进了屋,对钟阿大道:“哥哥,这老狐狸精得跟鬼一样,小心不要着了他的道。你进屋跟着他看着,所谓小心行得万年船。”

    钟阿大点头,提着手里钢刀,跟在刘太师身后。

    这个时节刘太师也不敢计较什么,只好心里暗自警惕,到房屋里藏金银宝物的各处暗格,把平时收起来作后路的贵重之物都取了出来,包在一个包袱里。

    到了卧房,床上的小娘子还迷迷糊糊,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对刘太师哼道:“天光还没有放亮,你悉悉索索闹腾什么!若是有力气,只管上床来做事,怎么在下面搅人好梦!”

    刘太师也不吭声,只管找自己藏起来的贵重宝物。

    钟阿大跟在后面,见床上的小娘子露出一截玉臂在被子外面,朦胧的月光下像是精致的嫩藕一样。不由虚火上升,强自咽了一口唾沫。

    刘太师收了贵重物品,提了包袱,看了看床上又沉沉睡去的小娘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扭头出了房门。

    钟阿大紧紧在后面跟着,一起到了院子里。

    钟小乙见刘太师出来,问道:“太师,收拾好了么,不要留下什么马脚。”

    “你们知道我做事一向小心,哪里有什么留下!我收拾好了,这便赶路吧,等到天光放亮,只怕会有公人在路上盘查。”

    钟家兄弟一起道好,却不出门,而是上前把房子所有的满窗都关得死死的,拿了几把干草,上前引着了火把整个房子都烧了起来。

    刘太师阴沉着脸在站一边看着,并不出声。到了这个田地,自己在开封府的一切东西都要舍切了,包括房产宝物,包括自己身边的人。

    春天干燥,不大一会火势就起来,映红了半个天空。

    卧房里传出那个小娘子凄厉的喊叫声,伴着桌椅倒地的杂乱声音。

    钟家兄弟一起哈哈大笑,尤其是钟阿大想那一截春葱一般的手臂,笑声里更带了一种猥琐的意味。一边刘太师摇了摇头,跺了跺脚。

    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钟小乙这才转身对刘太师道:“天色不早了,太师我们这就上路吧。路上不要惹行人注目,我们不骑牲口,一路赶到朱仙镇去,在那里买几匹好马,然后一直南下。人人都说江南好,太师到了江南一样过神仙一般的日子!”

    两兄弟一起笑,一左一右跟在刘太师的身后,出了大门。

    这处小院极为偏僻,本来这也是刘太师为了隐蔽特意挑选的,直等到火势大起来,周围才有邻居看见,争忙去报开封府巡逻的士卒。

    这些事情已经与刘太师三人无关,他们赶到向南的大路,一路急行,向朱仙镇去。

    刘太师年老体衰,赶路赶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再也支持不住,对钟家兄弟道:“我这腿像不是自己的了,再也挪不动一步。这一路行来,怎么也有七八里路,开封府定然不会有公人跑这么远,还是先歇息一下吧。”

    钟家兄弟对视一眼,一起道:“也是,太师年纪大了,比不得我们少年人。便就歇一歇,养足了力气再走不迟!”

    钟小乙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松树林道:“路上休息不稳便,那里有一个小树林,我们三人到林里坐一坐。那里地势也高,正好看着路上的动静。”

    刘太师走了这一路,只觉得口干舌燥,气喘不已,听了钟小乙的话连连点头:“小乙哥说得是,我们便到那里歇息。”

    说完,刘太师当先向小树林行去。

    钟家兄弟面色轻松,跟在刘太师的后面。

    到了小树林里面,刘太师把背上的包袱先取下来,在一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松树的下面放下。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一边擦着额头出来的汗。

    钟小乙走上前,对刘太师道:“太师辛苦,好好歇一歇,到了朱仙镇就出了牢笼。”

    刘太师连连称是,身子靠到松树上,眼睛都睁不开了。

    钟小乙向钟阿大使个眼色,钟阿大便仿佛漫不经心地走到林边,看着不远处路上的动静。此时天色尚早,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钟阿大轻松地靠在树上掂着脚。

    刘太师累得太过厉害,沉沉地就要睡去。正在这时,突然觉得脖子生痛,心中蓦然惊醒,低头隐约看见一条布带勒在自己脖子上。

    “你这个畜牲干什么?!”刘太师说了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钟小乙手里提着布条,语气轻松地道:“自然是送太师上路,江南路太远,太师的年纪大了,何苦要遭这罪呢?你逃走累得狠了,自尽在这路边,省了天下间多少人挂念!不过,还是要多谢大师自己把值钱细软带出来,省了我兄弟多少手脚!有了这些财物,我们兄弟可以逍遥一世,太师这些年的作为,就让它随风去吧!”(未完待续。)

第153章 尘埃落定

    “开封府说,刘太师的尸体是在城南大约七八里外,往朱仙镇去的大路边的小树林里发现的。从他被烧的住处到那里的路程不近,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又惊又怕,连着赶那么远的路估计已经筋疲力尽。推测可能是到了那里再也走不动路,上吊自尽。”

    到开封府看过刘太师的尸体后,回三司的路上刘沆一直不停地说话,语气中满是遗憾。这次把勾结作恶的三司公吏一网打尽,可惜的就是刘太师死了,不算圆满。

    徐平有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跟刘沆和司马池等人不同,徐平倒不觉得刘太师死了是什么坏事。从现在问的口供来看,与京城里面权贵人家的联系都是经过刘太师一人,其他人知道的无非是一些高官家的干人,在外面经营生意,跟高官权贵本家并没有直接关系。

    奴仆有事,当然主人要出来负责,但这责任就可大可小了。现在牵连到这么多家,最多也就是口头警告一下,要京城官员以后严管奴仆,不会有什么实际的处罚。

    在徐平看来这是一个比较理想的结果,如果因为处理公吏,大面积地牵连到了朝廷的高官重臣,那才是无法收拾。不说高官权贵们的反扑,得罪了这么多人,以后在官场上也处处有人使绊子,那才是得不偿失,何苦呢?

    刘沆等人是要积极上位,徐平的官路亨通,何必趟这滩混水。

    回到三司衙门,里面早已经炸开了锅。今天凌晨把头目们一网打尽,再也没有人组织顽抗,口供问得很顺利。今天一天就是按照口供拿人,三司里的公吏人人自危,没有人再有心思做事,政事基本停摆。

    半天时间,就有三百多人被皇城司拿了去,而且拿人的速度丝毫不减。徐平估计了一下,按照现在的形势继续,最后三司公吏差不多会有七八百人牵连进这件事情。

    此时三司里的冗吏较多,但总人数也不过一千一二百人,相当于一次栽了三分之二的人手。经过这一案,三司再也不用担心冗吏了。

    当然最麻烦的事情,是犯案的公吏大多都是能干的,剩下的很多都老弱无能,或者有各种各样的缺陷,这才是让长官们最头疼的。

    回到自己长官厅,徐平对刘沆道:“现在案子基本已经清楚,剩下的事情让御史台和皇城司去忙,我们要开始着手收拾残局了。破案是有点功劳,但如果因为人手少了,三司政务运转不畅,那点功劳就还不够将功抵过的。”

    听了徐平的话,刘沆发热的头脑才冷静下来,一想大多数的衙门都空了,心里这才觉得着急,急忙问徐平:“副使,急切间哪里找那么多的人手去补空缺?”

    徐平道:“犯事的公吏是绝计不能用了,不管什么人来说,你谨守住这一点。凡是牵连进案子的公吏,除了朝廷判刑的,其他一律勒停,不得马虎!”

    “属下明白!”

    “至于缺的人手,我已经奏过皇上,从京东京西两路各州调熟手公吏进京。州县的公吏都在你兵案管下,你检点名籍,及早准备。”

    盐铁司兵案除了管着京城里面三司衙门的公吏,还管天下各州县的胥吏差役,调配人手的事情三司自己就可以完成,并不需要其他衙门配合。

    刘沆答应。

    徐平又道:“京城里面的三司衙门需要多少公吏,你务必尽快提出一个数字来。记住,现在所剩的公吏未必称职,绝不可以因为缺乏人手,就滥竽充数。如果提一些庸惰不能做事的人起来,最后受苦的还是我们自己。”

    刘沆一一记下。

    “还有,新开的场务主要从邕州蔗糖务调人。你行文下去,把我们这里开的场务,需要的人手告蔗糖务,让他们送不少于一百人进京来,务必严令他们要挑熟手能干的,不要把自己不想用的人送到京里来。这些吏人给驿券,沿驿路快马进京,他们的家人在后面慢慢跟来就是。京城里面给他们安排住处,一切从优。”

    驿馆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如果不是公务,还要给钱。有了官方发的驿券一路上就吃住不愁,而且可以用驿馆的马匹,算是最快的赶路方式。

    刘沆领命出去,徐平一个人坐长官厅里,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身份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就不同。其他人看重的是破个大案子,徐平看重的是把三司衙门里的害群之马清理一空。没了这些难缠的小吏掣肘,正好可以选用自己顺心的人才,按照自己的心意开创一番事业。

    如果三司衙门还是被这些小吏们把持住,什么开办新场务,什么重编三司条例,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实在难说。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人一旦没了帮衬,天大的本事也会被身边的人和事束缚住。

    徐平所做的事,都是前人所没做过的,另起炉灶虽然辛苦,也好过在破房子上添砖加瓦。从一开始,徐平的心思就是放在怎么利用这一次案件梳理三司人事上。

    春天已经来了,正是万象更新的时节,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三司看起来成了一座空衙门,却给了徐平大刀阔斧施展自己抱负的机会。世间的事总是祸福相依,利害纠缠,只看人怎么去面对了。

    站起身来,徐平走到房门口,看着院子里的大柳树上冒出的新芽,长出了一口气。

    新的人手要招募调集过来,新的三司条例也要以最快的速度编修出来,哪怕出一个不成熟的初版呢。新的条例新的人员,一个新的三司。

    整个冬天徐平都过得沉闷压抑,就像那阴沉冷冽的天气。

    然而春天终于还是来了,不知不觉间春风就吹走了阴寒的天气,带来了明媚的春光。

    徐平大步出了长官厅,向不远处的条例编修所走去。此时公吏们的案件最后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他已经不关心,他的心思已经放在了未来的三司事务上。

    (今天停电,更得晚了,量也会少,读者见谅。)(未完待续。)

第154章 邕州旧部

    条例所里,王拱辰和王彬几个人正坐一起闲谈,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不用问,他们正在谈论公吏们的案子。一次抓几百人这种大手笔,京城里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过了,成了大家最好的谈资。

    见到徐平进来,几人急忙行礼问好。

    徐平左右看看,问道:“高成端呢?”

    王拱辰道:“正在旁边厢房与石阁长商量印制新编条例的事情呢。找他有事?要不我去把他们叫过来。”

    “不用了,我去找他们。”徐平转身正要出门,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对了,接下来的日子三司会进很多新手吏人,他们来了,正好学习新编条例。接下来的日子大家都辛苦一点,用最短的时间把新编条例编好,正好让他们使用。人手不够,我再到馆阁那里要人,大不了让他们的书晚修个把月。条例编好,我给大家请功!”

    王拱辰这些专职在馆阁校书的,最喜欢的就是请功升官。在京城里,有指甲尖那么大的功劳都能被皇上和宰执大臣看到,升官最快。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等到日后发到下面州县任官,做死做活上面也未必看得到,官升起来可就慢了。

    一起谢过了徐平,几个人的精神明显振奋起来。

    到了厢房,只见石全彬和高成端两个正在对着编好的一部分三司条例议论,见到徐平进来,急忙起身见礼。

    徐平走上前,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大堆纸张,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杂吏端了茶水过来,徐平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徐平对高成端道:“这次公吏们勾结舞弊的案子能破,你出力甚多。我一力保举你为条例编修所主簿,上午到政事堂奏事的时候,宰执们已经同意。想来明天就有公文行到官告院,那里做事拖沓,你没事过去催一催。”

    高成端听了,一时不敢相信,傻呆呆地愣在那里。

    石全彬在一边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还不快快谢过郡侯!”

    高成端回过神来,到徐平面前深施一礼:“郡侯大恩大德,属下永世不忘!”

    “不必要,你立了功,这是你应得的。以后在三司安心做事,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子孙搏一个前程。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做下去,总有出头的日子。”

    高成端恭恭敬敬地应了。

    虽然是最低级的录司簿尉,那也是选人官身,与以前的公吏身份相比不啻是天地之别。做了官家里就成了官户,多多少少都有些优待,自己也可以依着年资慢慢晋升。这是高成端日思夜想的事情,今天终于美梦成真。

    高成端千恩万谢,徐平和石全彬两人好言抚慰了好大一会,才让他平静下来,自己一个人站到旁边慢慢回味。

    徐平叫过石全彬,翻着桌子上的书稿问道:“怎么样?刻书局开了也有些日子,印这些没什么问题吧?估计要不了多少日子,新的公吏就要招进来,以后可是要按这新条例做事了。在这之前,新的三司条例必须陆续印好。”

    石全彬道:“我们两个正在商量此事,那些文字印起来倒是没问题,但里面的一些图啊表的却是难办。若是用雕版,费时不费力不说,版面排到一起也很不容易。我们两个商理的结果,就是图表用雕版单印,附在正文后面,云行觉得如何?”

    徐平想了想,把图表作为附件倒不是不行,也是图书常规的做法之一。不过这个年代的书一是字大,再一个每本都比较薄,图表单分开之后查阅不便,也不直观。

    想了好大一会,徐平才道:“此事交给我,你们先按自己的想法办吧。”

    反正这次是应急的初版,后继很快会修订,没必要在这些细节上计较。

    正在这时,一个兵士快步到了门口,叉手高声道:“报副使,衙门外面来了几个厢军求见,说是副使在邕州时的旧部。”

    “哦,莫不是桥道厢军终于到了?”徐平站起身来,“快快让他们进来!”

    离了厢房,徐平回到正厅。

    刚刚进了房门,就见到有几个大汉随在三司守门的兵士后面,正走了进来。

    当先的大汉见到徐平,快步走上前,叉手行礼:“属下鲁芳,见过郡侯!”

    徐平看着分别许久的鲁芳,满脸惊奇,上下打量着他道:“鲁芳,你什么时候调到桥道厢军去了?不是说都让你们带兵吗?”

    鲁芳有些不好意思:“不瞒郡侯,我是在岭南呆得腻了,主动调来的。反正没有家室拖累,正好到京城来看看,在郡侯手下做事,也舒心些!”

    “好,好,京城繁华之地,是该来看看。”

    徐平一边说着,一边让几位自己当年的旧部进屋里坐下。

    王拱辰等人见是徐平的客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打个招呼便分头做事去了。

    杂吏上了茶,徐平随口问起他们在路上的经历。岭南虽然远,这些桥道厢军用的时间还是太多了一些,到底还是军人身份。

    鲁芳道:“郡侯不知道,我们这一路上,走得可是不容易。都知道邕州的路好,经过的州县,好多都要我们给当地修路搭桥。有的地方长官身份非同一般,不好一口回绝,这一路上虽然修的路不多,桥却着实搭了好多座,所以耽搁了。”

    有不少知州知府是以朝廷高官的身份外任的,有的还是皇亲国戚,一般的地方长官他们可以不在意,碰到这种开口桥道厢军就不好拒绝,这一路上只好边干边走。

    徐平听了觉得好笑,这是没办法的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地方上搭一座桥,百姓念你的好,对朝廷来说也是他们自己的功劳。这种白拣来的好事哪个会放过?如果自己现在到地方上任个知州,碰到这种军队过境肯定也让他们留下点什么。

    从邕州来的桥道厢军,其中一指挥已经半路调头,直接去了西京洛阳,在那里等着韩综,跟他到陕西路去。剩下的人由鲁芳带领,昨天才到了东京城外。枢密院那里交接过公事之后,今天几个为首的一起跟着鲁芳,来拜见当年的老长官徐平。(未完待续。)

第155章 接风

    二月天气,河边的柳树已经布满嫩芽,偶尔一枝杏花零零落落地开放,迎面吹来的风像是二八少女的手,温柔而又带着甜蜜的气息。

    徐平在京城里面极少使用导从,家里小厮不跟在身边的时候,都是用两个老年的厢军随在身边。实际上京城里面跟他身份差不多的官员,除了公事,大多都是这样。只有那些特别讲究身份的官员,宰执大臣不说,其他如御史台和内外词臣,出行的时候才会比较张扬。当然最张扬的还是武臣,特别是三衙的一些带兵大将,一出门就前呼后拥。

    这不仅仅是低调,也有现实的考虑。京城虽大,城里的官员却实在太多,在街上不时就会遇见。官场上是讲礼仪的,有明确规定一些官员要给另一些官员让路,这还不仅仅是低级给高级让路,而是有一些职位被特意拔高,从而在街上可以横行。

    最典型的就是御史台,不但是御史中丞,就是知杂御史,出行的仪仗规模大,级别高,基本上除了遇到宰执,别人都要给他让路。

    再比如内外词臣,同样是仪仗比普通官员高过不只一等。最低的直舍人院,路上就连三衙的都指挥使都要给他让路,要知道很多都指挥使是带节度使的。

    徐平以郡侯任盐铁副使,一旦备齐仪仗出行,路上难免经常要给一些六七品的官员让路,这就很让人尴尬了。还不如轻车简从,就当自己是普通百姓,既免了给比自己级别低很多的官员让路时的难看,还能给别人一个谦逊的印象。

    鲁芳等人随在徐平身后,看见他出门的随从如此简单,都是惊奇不已。想当年在邕州的时候徐平虽然不张扬,但只要出去,怎么也有一二十人随在身边。

    一众人心里暗叹,京城果然是京城,到了这里才知道自己的官职是多么卑微。就连堂堂的郡侯,在边疆能带十万兵的人物,在京城里面也不过如此。

    鲁芳因为交趾战功,已经升为大使臣,其他几人却还只是小使臣。什么是小使臣?三衙中的殿前司,几乎所有的兵士全部都是小使臣。在邕州那里可以当个知寨的角色,自己的地盘里说一不二,京城里面只相当于皇上身边卫队的一个普通兵士。

    这就是京城,权贵多如狗,高官云集。

    鲁芳这些人石全彬当年在邕州的时候早就已经认识,异地重逢,格外亲热,早早就从衙门出来,与徐平一起略尽地主之宜。

    春风拂过汴河的水面,迎头扑在脸上,懒洋洋的春光让人昏然欲睡。

    “去长庆楼吧,相国寺那里热闹。”

    石全彬高声喊着,征求徐平的意见。

    依着徐平的心思,最好还是回家里去,不管吃的喝的,自己家里比外面的酒楼不知强了多少。但客人从邕州远道而来,当然要带着他们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不然不定就会有人觉得自己小气。至于哪处酒楼,在徐平眼里都相差不多。

    几人下了御街,从小路绕向相国寺后门,那里正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长庆楼所在。

    刚刚离开御街没多远,就看见韩琦笼着手带着个老仆走在路上。左藏库与大相国寺紧挨着,想来他是了结了今天的公事,从衙门里面刚出来。

    徐平看见,高声喊道:“稚圭,不急着回家,我们去同饮一杯!”

    韩琦听见徐平的声音,急忙让到路边,走得近了拱手道:“云行今天好兴致。这几位是哪里来的客人?”

    “是我在邕州时的属下,桥道厢军,刚刚调到京城里来。”

    韩琦听了,与几人打招呼。

    石全彬也上来见过了,一起邀请韩琦。

    韩琦也不矫情,吩咐了老仆一个人回家,自己随着徐平几人。

    长庆楼里今天的客人并不多,众人找了个靠窗的小阁子坐了。石全彬吩咐上来问候的小厮:“今天请几位外地的客人,你们最拿手的菜,只管上来,一会一起算钱。”

    又问鲁芳几人:“你们喝什么酒?京城里的烈酒是徐副使家里酿的,可比邕州那里的好得多。邕州的酒未得徐副使真传,算不得正宗。”

    鲁芳几个人一起道:“我们都是武人,自然是喝烈酒!平常酒水都是水一样地寡淡没有味道,喝起来不耐烦!”

    石全彬笑着吩咐酒博士拿两瓶最好的烈酒来。

    不一会,店家就先上了一些小菜果子之类的压酒,又拿了两瓶烈酒来,介绍道:“我们长庆楼,烈酒都是每天从万胜门外徐家的酒楼里来,最是正宗,客人安心享用!”

    石全彬指着徐平道:“永宁郡侯就在这里,他家里的酒,一闻就知道真假。你们可千万不要拿些杂酒来,蒙骗不了行家!”

    酒博士早就觉得徐平有点面熟,不过长庆楼最靠近御街,平常在这里饮酒的官员极多,石全彬说了,才想起这是徐平,急忙上来见礼。

    见过了礼,酒博士指着酒瓶道:“这瓶子还是郡侯家里的,自然是不会错了!从郡侯家里卖酒开始,我们都是天天到城外拉酒,哪里像有的酒楼那样偷奸耍滑!”

    徐平笑着点了点头。

    这两年随着徐家的地位上升,白酒的市场也慢慢扩大,城里面稍微大一点的酒楼,都有白酒卖。这是独门生意,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眼红,胡乱猜测徐家这些年靠着卖白酒不知挣下了多少身家。白酒并没有什么难以克服的技术难度,酿造方法慢慢传了出来,有几家酒楼在偷偷地自己酿造,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白酒酿造并不难,但要酿出好酒却不容易,这就显出徐平家里底蕴的重要。真正好的白酒,还是要到徐家去买,其他家里的白酒,只是有个烈味罢了。

    这种喧闹正好打开了市场,给徐家带来了更多的财富,徐平也并不刻意阻拦。如今京城里面,白酒业里最好的白酒是来自徐家,最便宜的白酒也同样是来自徐家。徐家中牟庄园里每年大量种植的甜高粱,使用串香法不知能造出多少低等白酒来,跟其他家使用粮食酿白酒的相比,成本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徐平家里卖出的白酒用的酒瓶是特别设计的,到汝州找专门的窖烧造,还有专门的渠道回收。这也是徐平借鉴前世的经验,采取的抬高自家白酒身价的措施。

    白酒这个行业,徐家已经牢牢地把握住了最高端的高价酒,和最大量的低价酒这两个利润的主要来源,市场发展得越大,徐家赚取和财富越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酒的酿造技术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掌握,习惯喝白酒的人会越来越多,也就会的源源不断的钱财流进徐平家里。

    酒放好,酒博士又上了一套特制的分酒器和酒杯,对几人道:“看到没有,只有徐家白酒的熟户,才有这种酒器,真正徐家专用的窖里烧造出来的!”

    “果然是真的,你这酒家是个诚心做生意的!”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把酒打开,一起倒了。

    喝过三巡,韩琦对徐平道:“过些日子,我就要调出三司,不再监左藏库了。”

    徐平一怔:“哦,那要到哪里任职?”

    “接替明镐,在开封府里任个推官。”

    徐平急忙祝贺韩琦高升,开封府的推官,地位可比一般的大州知州都高。因为开封府不设通判,节度属官和州属的民官与一般的州府也不同,推官就是知府的左右手,权利也大,责任也重。做上一任两任的推官,就有可能到朝堂里面任要职。

    明镐这次真是倒霉,几次出事都是他当值,就算自己本身没有责任,也受到连累,发配到外路任知州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朝堂。

    徐平也就明白韩琦为什么二话不说跟着自己这些人来喝酒,做了开封府推官,少不了要借助桥道厢军的力量修桥铺路。这些厢军是从邕州调来,徐平的老部下,跟一般的厢军身份有区别,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调动的,韩琦也要早早拉关系。

    此时菜上来,石全彬热情地招呼鲁芳几人饮酒,介绍着各色京城美食。

    徐平从窗子看出去,只见外面人潮涌动,不知从哪里来的花瓣在空中飞舞。

    又到了一年的春天,踏青赏花的季节,大相国寺这里人流如织,昭显着太平气象。

    对面的鲁芳喝着从前没有喝过的美酒,看着前所未见的市井繁华,眼神有些迷离。

    随着春天的到来,自己当年在邕州的属下也陆续地调到京城里来,开始他们新的生活。在邕州徐平并没有刻意培养人才,没想到有一天还是要借用他们的力量。但对这些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他们命运的转折,能够见到从前没有想过的人生风景。

    徐平用六年的时间,改变了邕州的面貌,又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改变这个帝国呢?

    徐平心里没有答案,他只能带着愿意跟自己一起前进的人,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前。(未完待续。)

第156章 铜版

    “阿爹,你在做什么?”

    院子里,盼盼蹲在地上,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徐平正在忙碌。他的手里拿着一枝小小的木棒,认真地一块铜板上写写画画。旁边地上放着一个瓷瓶,里面黄色的液体看着就有些让人不舒服。

    徐平没有理会盼盼,自顾在铜板上写写画画。那天石全彬说起新条例的图表不便于排版,徐平才想起来,活字印刷方便是方便,但却无法做到跟雕版一样图文并貌。这一点对于常见的经史子集并不是什么大事,那些书上本来就没有图画,但如果要印一些通俗的读物或者是朝廷公文,就显得不足了。

    想了几天,徐平才想起可以使用前世的铜版蚀刻印刷。

    然而徐平虽然知道原理,要做起来可真不容易。首先是蚀刻液,还好徐平在邕州的时候折腾过一阵化学试剂了,终于想起来要用氯化铁溶液。

    然而这个年代哪里的氯化铁卖?要用只好自己制备。

    每当要自己制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徐平就要感叹工业基础的重要。一样简单的化学试剂,却牵扯到一连串的技术难题。要制氯化铁最好要有盐酸,这个年代制备盐酸最好是用硫酸,然后问题就集中到了制备硫酸上。

    在徐平的这个年代,几百年前中国就有人制出硫酸来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根据制备工艺称为“绿矾油”。听名字就知道,是用绿矾干馏出来的。

    这工艺不能用于大规模的工业生产,徐平也没有那个需求,他只要能实验室制取就足够了。在三司的冶铸场里,由郭谘帮着,徐平最终从绿矾里干馏了硫酸出来,然后又混合食盐制取了盐酸,最后才是直接溶铁进去。这样制出来的是氯化亚铁,然后还要用氧化铜作氧化剂,制出一点氯气来,再次氧化,才制出合用的氯化铁。

    这个过程的大致化学反应徐平都能记得,但一些细节哪里能够记得清楚?更何况有的东西他前世根本就没学过。只能在冶铸场里与郭谘一点一点地摸索,尤其是最后用氧化铜作催化剂制氯气那一步,废了无数功夫,试了好多种原料,才算勉强成功。

    这个过程让郭谘觉得无比神奇,产生了浓厚兴趣,每天处理完了公务,便一个人窝在冶铸场里,做各种奇奇怪怪的试验,制出一些连徐平都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来。郭谘给这些奇怪东西自己取了名字,分门别类,一点一点试,也不知他最后会弄出什么古怪东西来。

    今天家里有事情,徐平回来得早,便带了氯化铁溶液回家里,先自己试一试。

    苏儿今天来作客,林素娘在屋里陪着,盼盼沉得屋里闷,便出来跟着徐平玩。

    画完了一块板,徐平小心地拿起来,找个不朝阳的地方放好,等着慢慢阴干。

    一回头,就看见盼盼凑到了小瓶子旁边,小心翼翼地正用小手去碰瓶子。

    “你做什么?小心手指头没有了!”

    徐平吓了一跳,一个大步就到盼盼身边,把她一把抱起,板着脸喝斥。

    盼盼拧了拧鼻子,根本不在乎。她在一边早就看见,那液体曾经滴到阿爹的手上,一点事情都没有。拿大话吓自己,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

    徐平也拿女儿没办法,走到一边,在地上用脚画了一个圈,把盼盼放到里面,面色严肃地道:“你在里面,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盼盼不高兴:“我又没有做错事,凭什么罚我?”

    “还说没有做错事!阿爹早就告诉你,那瓶子不能碰,一沾上会烧掉你的指头的!你不听话,趁我一转身,自己就跑过去摸!”

    “阿爹,你的手我看看。”

    徐平不知道盼盼要干什么,把自己的手伸到她的面前。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盼盼在徐平的手臂上比划着,“刚才我都看见了,都有那黄黄的水滴在上面。这都半天了,阿爹的手怎么还没有化掉?”

    徐平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难缠,只好板着脸说:“你能跟我比?阿爹那是练过的!再说了,我年纪大你这么多,皮糙肉厚,哪里能够那么容易溶掉!”

    盼盼咯咯地笑,一点都不信徐平的话。

    第二天下了早朝,徐平直接去了条例编修所。

    一进衙门,就看见王拱辰几个人聚在那里议论纷纷。

    徐平问道:“大早上的,你们在这里说什么呢?”

    王拱辰叹了口气:“前几天公吏们勾结贪渎的案子结了,除了为首的流配沙门岛,剩下的人全部勒停,我们正在这里说着呢。”

    徐平道:“要我说,这判得不算重了。要不是他们公吏的身份,圣上体恤,这次怎么也得掉几颗人头,岂能只是流配勒停了事?”

    沙门岛位于登州海外,是朝廷流配重犯的地方,到了那里九死一生,跟死刑也相差不远了。一次砍几十个人朝廷还是有压力,最终还是流配了事。

    今天过来编修所当值的户部判官李宗咏道:“不说那些流配的,这次勒停的公吏将近八百人,剩下这四五百人,连日常事务都维持不了。副使,你说过些日子,三司衙门里实在忙不过来,会不会还把这些人招回来?我得到的风声,很多人都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被勒停了也不着急,还商量着回来的时候不能被减了钱粮呢。”

    徐平冷笑道:“只管让他们做自己的美梦!这次出了三司衙门,就别想回来了,不然这些日子那么多人不是白忙了!把这些人招回来,三司还是像以前一样乌烟瘴气!”

    “那么事忙不过来怎么办?”

    “怎么叫忙得过来?怎么叫忙不过来?以前三司里一千多人,经办的事情还有积压几年的,真以为人多就能把事情办了?缺人手便就再招,总不能缺了他们三司就垮了!”

    几个人不再出声,但神情显然是不信徐平说的话。

    徐平也懒得跟他们详细说,说得再好也不如做出来给人看有用。

    离去之前,徐平对几人道:“过不了多少日子,从京东和京西两路调来的各州公吏就会进入三司。你们也不能闲着,编修条例之余,都要给这些人讲新条例。新来的人总比老人守规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改一改三司的风气!”(未完待续。)

第157章 手艺差了些

    旁边的厢房里,高成端穿着一身崭新的官袍,转来转去让石全彬看,满脸都洋溢着喜气,口里一个劲道:“阁长,晚上去酒楼里吃酒,万莫推辞!这几年在三司衙门,我得罪的人着实不少,现在想找个人一起庆祝都难。”

    石全彬口里连连道好,夸着高成端穿了官袍突然一下就精神了很多。

    这么几天就能让官告院把告身制好,一个是衙门离得近,高成端向那里跑得勤,再一个自然是高成端花钱了。官员升官,各种手续都办好,上上下下打点,花的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越是低级小官,经手的公吏越敢狮子大开口,像徐平封郡侯这种,除了常例不能少的,没有哪个公吏敢向他索贿。高成端一个小小主簿可就不同了,只要能在中间插一手的,都得用钱打发,少一点就要刁难你。

    这已经成了京城官场的顽疾,大家心知肚明,但也无可奈何。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吏们每月钱粮就那么一点点,不捞点外快无法养家糊口。小官为了拿到官告,东拼西凑,甚至质押借贷的也不在少数。上任之后,为了让倾家荡产的小官们解决掉这个麻烦,又允许他们用公使钱充账。

    最终还是用国库里的钱去抵掉这笔钱,中间还经手多次大家都落一点,真不知道刻意把小吏们的俸禄定得那么低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他们贪渎无状一身毛病?

    徐平反正是想不明白,这个世界很多事情他都看不懂。

    高成端倒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别看他穿得朴素,其实家里是很有钱的。祖上多少代都是三司公吏出身,又不是一直清廉传家,早攒下了不少身家。石全彬按惯例要用公使钱补他取官告的花销,高成端都拒绝了,他宁愿花十倍的价钱买个官身,这点钱算什么。

    石全彬提举条例编修所,负责一应杂事,高成端为编修所主簿,管的是文书杂事。用徐平前世的话说,高成端就是办公室主任,石全彬是后勤总管,两人的差事跟其他人不一样,日常走得也近。

    见到徐平进来,石全彬和高成端两人忙上前见礼。

    徐平进了屋子,走到桌子旁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来,小心地放在桌子上,对两人道:“你们过来看看,用这个来印条例里的图表之类如何?”

    石全彬这两天已经找了工匠在刻条例里的图表,但雕版与活字用的墨不同,效果并不是怎么理想,心里也在发愁。见徐平提出了新方法,忙与高成端一起凑上来看。

    只见桌上一块厚重的铜板,上面画了一张表,不过显得有些歪歪扭扭。旁边是一幅随手画的松鹤图,树还稍微有些样子,那鹤就极为考验人的联想能力了。

    石全彬伸手摸铜板,觉得凹凸感很明显,并不比制的活字差了,而精细程度又远胜雕版。既然都是金属,想来这也可以用活字印刷的墨。

    摸了一会,石全彬收回手来道:“这铜版用来印应该是没什么问题,铜打磨起来也容易,能够与活字一起排版。不过——云行啊,这板上的图表画得也太差了些,你看那画的松鹤,眼力差一点就要看成鸡栖在树上了。这是因为画的人本身手艺差,还是因为这铜版作画不易,只能画成这样?”

    徐平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口中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就是画的手艺差了一点,若是换个高手画师过来,画得跟活的一样也不稀奇。”

    “那就好,什么时候你把法子传下来,我去翰林院找个待诏,用心画了,再印出来让大家一起看如何?”

    徐平连连点头:“好,就是这样!”

    翰林院虽然名字叫翰林,但却与学士院里面的翰林学士无关,那里面的都是画工雕工之类,专门为皇家作画制作玉石宝物之类,实际上是工匠。不过工匠做到一定的程度也可以当官,他们有单独的官阶体系,不入文武之类,称为伎术官。

    认真说起来,翰林院与翰林学士也并不是没有关系。翰林院里如今剩下的是凭着手艺作画雕玉的,而翰林学士的手艺则是学问文章,都是为皇上本人服务的。只是行业的社会地位不同,从业者的身份便就有了天壤之别。

    石全彬多年在宫里当差,从翰林院里找个高手匠人来帮忙,还是很容易的事。

    徐平本想跟石全彬详细讲讲铜版的制法,想了想还是算了。具体的技术上石全彬就是半桶水,看管照顾一下还行,动手做还是指望不上他。

    让石全彬把铜板收起来,徐平才在桌子边坐下。

    把铜板拿在手里,石全彬“呀”了一声:“这铜块也有好几斤重啊,值不少钱呢!一会算了价钱,从公使库里拨钱送到郡侯家里。”

    “你看着办吧。”这倒不是徐平舍不得这些钱,规矩就是规矩,自己不能开头用家里的钱补国库,那样会让下面的人难做。

    杂吏上了茶,徐平喝了一口,又对石全彬和高成端道:“对了,铜只是方便用来做字画上去,并不需要全都用铜。你们制版的时候,还是可以用钢件做,把字画部分的铜镶进里面就行。这样一来省铜,再一个也好排版。”

    石全彬一下就想通道理,口里答应了。三司刻书局一直由他掌管,排版排得多了,镶镶嵌嵌这些早已经习以常,并不是多么难以理解。

    聊了一会闲话,徐平对两人道:“过个一两天,离京城近的各州公吏就陆续到了,已经定好的新条例必须尽快印出来。第一次就——印两千册吧,三司里的官吏每人一册,离开三司就收回,损失照价赔偿。印得少了显得小家子气,也不敷使用。”

    “这么多?可是不少钱!”这个年代的书籍可不便宜,三司条例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是巨大无比的大部头,徐平的气魄把高成端吓了一跳。

    徐平微笑:“不用担心钱!你们只管看着,接下来的几个月三司会有花不完的钱!还有,下边州县的公吏调到京城,住处要安排好,不要让他们有后顾之忧。”

    清洗掉了旧的公吏,光三司属下的场务就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收入来,趁着这个机会三司还不使劲花,全部交到国库里一是会把朝廷官员吓着,再一个是绑了自己手脚。

    石全彬不知道徐平哪来的信心,半信半疑:“已经跟店宅务说好,暂时先住他们那里没租出去的空房里,新建的房子也很快就好。”(未完待续。)

第158章 三司新人

    瓦蓝的天空中一点云彩都没有,好似用水洗过,蓝得让人心醉。太阳爬到了半空,点缀在这碧空上,无遮无拦,愈发显得光芒万丈。

    院子里柳树上的嫩芽已经绽放开来,新生的叶子鹅黄色,沐浴在阳光里,站在树下仿佛能够听到它们在春光里的笑声。

    柳树下,条例编修所的院子里,站了七八个人,正互相拱手问好。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颔下微微有些髭须,打着罗圈揖,满脸都是笑:“小弟陈正平,唐州人士,祖上传下来都在州衙做事。现在到了三司,以后诸位多多关照。”

    一个微胖的汉子上下打量陈正平,口中道:“我们几个,不是郑州的就是曹州的,离着开封府路程近,这才能够今天赶来。你一个唐州人,怎么也来得这么快?”

    “朝廷用得着小的们,那是多少代修来的福气,自然快马赶路。我是昼夜兼程,才能在今天进京城,与诸位见面。”

    其他几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公吏们在自己州衙好不容易建立的关系网,身家富贵都着落在这关系网上,进京城一下子舍弃,要从头再来,有几个人能够痛快下决定?谁到京城谁留下,州里的公吏们都是经过了激烈的博奕的。

    没想到还有陈正平这种人,一得到消息就拼命向京城赶,生怕来晚了。若说他是忠心于国事,没一个人会信,身为小吏,什么时候有这种觉悟了?

    陈正平并不理会别人异样的眼光,只是到处打招呼跟人结个善缘。

    都说小吏们目光短浅,他们懂个什么?三司缺人才从州里公吏招人,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一辈子都等不来的机会。到了这一步,就说明三司里人手缺的厉害,运气好了来了就能得到重用。这种机会到了眼前,不紧紧抓住,还去计较一些蝇头小利,简直就是缺心眼。陈正平自己也是公吏,却绝不会犯这种小吏斤斤计较的毛病。

    三司的公文到了唐州,陈正平几乎没有任耽搁,交接了公事得了州里的文书便快马向开封府赶,路上连驿馆都很少进。甘蔗都是开头甜,抢在第一批,能够给长官留下一个好印象,能够得到别人得不到的机会,更能够选一个好差事。那些拖拖拉拉的人,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来,那时就只能够嚼别人剩下的渣了。

    哪怕是小吏,做事也是讲眼光的,随波逐流有什么出息?

    石全彬和高成端走到院子里,见几个人还有叽叽喳喳互相交换消息,高声道:“衙门里是清静的地方,不要在这里喧哗!”

    几个人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都乖乖闭了嘴,站在那里看着石全彬和高成端。

    陈正平眼乖,上前行礼问道:“敢问官人如何称呼?小的唐州陈正平,原来在衙门里做个孔目,得了公文日夜兼程,今日才到了京城。”

    石全彬道:“我是条例编修所的提举官石全彬,这一位是编修所主簿高成端,你们在三司的日子里,没有分配职事之前,事情都是我们两人管。”

    一众公吏都是衙门里摸爬滚打出来,哪个不是人精?听说这两位直接管理自己,急忙都上前行礼,话语间不忘了套点近乎。

    高成端脸色严肃,沉声道:“诸位,不是说三司把你们调到京城来,日后就一定能进入三司做事。郡侯有吩咐,最开始的日子你们都要学新习条例,在既定的时间内,把条例学得精通的三司才会留下。不然的话,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听了这话,几个外州公吏不但不担心,反而心里都出了一口气。回到自己州衙那简直是龙入大海,说不定比在三司做事还舒服呢。既然是这个章程,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开开心心在京城里过些日子就好,反正吃住都是三司付钱,行与不行都不需要在意。

    看了众人的表情,高成端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想法,心里不由有些担心。事前他曾经向徐平提过这一点,如果不能够给这些人足够的压力,又有多少人会安心学条例呢?等到了最后,一批批的人来了,又一批批地回去了,编修所怎么交待?

    公吏,尤其是京城里面很多衙门的公吏也是要考核的,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当。考核公吏一般也是由学士院负责,再加上几个指定的官员,淘汰率并不低。

    当然公吏与官员要求不同,考核的内容也不同。简单说,公吏是具体做事的,考的是各种法律规条,衙门常例,而且主要是默写复述,与官员的考核重点不同。

    徐平的想法与高成端不同,这些人来了又回去又怎么样呢?总是从编修条例所这里学到了一些知识,这些知识终究会起作用。这么多人,总有要求上进的,只要三司给的条件足够优厚,给他们上升的渠道,就会有人用心走这条路。

    这种主动学习的人,比被逼无奈勉强留下的人可靠得多。强扭的瓜不甜,徐平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精力,也有足够的人力财力来做这件事情,何苦勉强?以如今的地位,徐平不需要急切地想着完成什么任务,他更在意的是把事情办好,尽量不留下隐患。

    有了退回去的人做种子,将来有一天,三司的制度和方法能够推行到州县去,也比一切从头开始好得多。淘汰掉的人才也是人才,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不能浪费。

    陈正平看看周围人的表情,当然知道他们的想法,也知道机会到了自己面前。

    上前一步,陈正平向高成端拱手:“上官,请问我们怎么学习新条例?什么时候开始呢?要学多少时间?”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们一路上来辛苦了,先带你们去看住的地方。”

    听高成端说到自己最关的事情,一众官吏纷纷道谢。辞别了石全彬,随在高成端和几个随行的兵士后面,出了衙门。

    石全彬看着众人身影,不由自主地摇头。这次事情太仓促了些,招来的人没有进行什么甄别,泥沙俱下,不知将来会是个什么结果。而新的条例也没有编修完成,更加没有人熟悉,教的人也要从头学起。

    若不是跟徐平接触多年,知道他是个老成稳重的人,石全彬对这件事情不会有半点信心。小吏们奸滑,这话可不是仅仅说说的。想让他们诚心实意地做什么事情,可是一点都不容易。你觉得自己手段高明,能让人心服口服,在他们眼里说不定就是个笑话。

    摇了摇头,石全彬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房里。(未完待续。)

第159章 人手难题

    第二天,下了早朝,到盐铁司处理了一些公事,徐平和刘沆、郭谘二人便急匆匆地前往条例编修所。今天是第一批由京东西两路调来的公吏正式培训的日子,各司及下属场务的长官都眼巴巴地看着,等着徐平定出章程,好选人回自己衙门。

    突然少了一大半的人手,各个衙门这几天都忙疯了,急需人手补充。当然忙还在其次,更要命的是剩余的公吏忙了几天,发现办理的事情跟以前并没有多少差别,也没有什么办不过来需要拖延的,而长官又没有涨钱粮的意思。他们一合计,这样干下去自己捞不到半分好处,还有可能让朝廷看在眼里就此不加人了,于是慢慢懈怠下来,拖延的公务越来越多。长官们对这种消极怠工没有办法,只好想方设法补充人手。

    走到路上,徐平对郭谘道:“冶铸场里已经新铸了不少‘景祐元宝’新钱,包括我们先前说的黑铁钱。前些日子中书定下在汝、唐、邓三州试行,这一两个月需要你过去盯着,有什么不妥的要及早改正。年前赵諴外任到汝州去任知州,他是三司老人,与我多年相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帮忙。”

    郭谘满口答应。

    赵諴在三司任判官四年多了,最近终于外任,到汝州做知州。这一任知州做下来,只要不犯什么过错,就可以回到朝廷任要职。三司里的判官和各他各杂司的主管,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不然三司的这些差使干着实在是没什么前途。

    赵諴与徐平同年,平时关系也不错,这些郭谘自然清楚。有这么一个地方官帮衬,事情便就好办了很多。

    徐平道:“这半年你的事情很多啊,除了铁钱,还有茶法。方天岩已经到了京西路襄州,再过两三个月,那里的新茶就下来。在京西路北部怎么销,还要多花精力。这新的茶法是我们盐铁司提出来的,千万不能办砸了。”

    京西路虽然只是在太宗时候短时间分为南北二路,很快就又合并,但转运使官邸一向都有两处,正使在西京洛阳,副使或判官在襄州。实际上还是南北分治,不过全路钱粮的调配由转运使统一安排。正因为如此,襄州是京西路第二大州,很多分司衙门在那里。

    徐平又道:“还有,桥道厢军来了之后,上半年中书定的是让他们修建开封和洛阳两京的各种桥梁。在邕州,他们修桥铺路都用习惯了钢铁和水泥,到了中原自然也还是这样。这个月桥道厢军的人要在城外赤仓镇那里建场,用的生铁都是从舞阳县运来。你去看新铁钱,顺便到舞阳县那里看一看,由桥道厢军的人跟着,看看他们的冶铁场怎么样。”

    舞阳县属许州,此时已经有鼓冶场,本就是三司管下的产业,属郭谘治下,他去那里看名正言顺。舞阳铁矿在中原地区算是品位相当不错的,就是在徐平前世,也跟安阳那里一起为中原最重要的钢铁基地。安阳此时为相州,冶铁历史比舞阳更要久远得多,也是此时大宋产量最大最重要的冶铁基地。不过那里离开封府的距离稍远一些,而且又没有舞阳方便的汝河——蔡河水运,并不是首选。

    三人边走边说,进了条例编修所的衙门。

    “怎么今天这么多人?各衙门都来了?”一进门,刘沆就吓了一跳,不由嘴中嘀咕。

    徐平抬头一看,正厅里面坐得满满当当,知道都是来问新招公吏人手调配的。此事三司使寇瑊撒手不管,全权交给徐平处置,别的衙门都怕他假公济私,优先把人安排进盐铁司里,盯得紧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从官职上说,盐铁副使是三司里的第一副职,徐平就是寇瑊之下三司里面的第二号人物。别人心里纵然有想法,却并没有人公开置疑。

    进了正厅,一众三司官员向徐平行礼。

    见户部副使王惟中和度支副使李纮也在,徐平忙道:“两位副使怎么今天有闲?”

    听了徐平的话,王惟中不由叹气:“不是我们有闲,而是衙门里面忙疯了。一下了少了这么多人手,事情哪里还做得过来?再这样下去,今年的《闰年录》也修不成了。真到了那一步,三司的脸面可就丢得大了!”

    徐平坐下,对王惟中道:“至多不过一两个月,人手就能补齐。往常都是午时过不了多久,衙门里的公吏就回家,现在非常时期,让他们多挨一两个时辰。各衙门把每人多呆的时间记下来,让设案补些钱粮,也不亏待他们。”

    王惟中和李纮相视一眼,没有再说话。虽然剩下的公吏发财的不多,但还是有很多人家境殷实,为多的一点钱粮多干活,他们可未必乐意。

    此时的作息时间与徐平前世相差极大,视事的时间极早,过了午时不多久就各自回家了。衙门做事,其实与种田的老农作息时间差不多,早睡早起。官员们上朝都是半夜起身,凌晨殿里谈事情,到了徐平前世的上班时间,早朝就散了。此时回到衙门,小官公吏们刚好整理完当天要办的事项,等着官员下朝处理。

    这见鬼的时间安排让徐平非常不习惯,每天清早都是一场折磨,而到了中午,刚刚精神起来,衙门里却没有人了。按照前世的习惯,徐平总觉得让官吏加点班不难,大不了发加班费吗。实际上没有人搭理徐平的提议,不说很多人要利用下午的时间处理私事,这个年代的交通工具也很难满足。

    开封城很大,但人口最拥挤的内城却不大,寸土寸金,不是达官贵人或者本地土著根本就住不起。具体做事的下层官员和公吏更加住不起,他们都是住在外城,有的甚至是住在城外各厢。下午回家的时间稍微晚一点,城门说不定就关了,连家都回不去。

    徐平一直想解决这一问题,比如像前世一样建立官吏的住宅区,尽量集中起来,再提供班车一样的上下班工具。这事情想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开封城里想找大片的空地非常难找。皇宫扩建都阻碍重重,更不要说为官吏们建住宅了。

    而且达官权贵们的产业,大多数都是集中在店宅出租和解库交引铺里,按徐平前世的说法,就是房地产业和金融业。从他们的嘴里夺地,徐平还没那么大能量。

    徐平现在所能做的,大多都是修修补补的活,这样做事既憋屈又受气,还到处都落下埋怨。然而这却是官场上必经的阶段,也是最磨炼人的时候。

    (这两天卡文啊,下面知道要写什么,就是总觉得组织不太好,读者见谅,容我略作调整。这两天都是介绍性的内容多,我也觉得着急,但没办法啊。)(未完待续。)

第160章 吕公绰

    看着面前一二十位各司官员,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徐平清了清嗓了道:“昨天京东西两路各州来了第一批公吏,不过不足十人,修编所的主簿高成端正带着他们熟悉三司衙门。从明天开始,这些公吏要学习三司的规矩条例,各司都要派人来给他们讲课。各司的主官最少要来讲半个时辰,其他的可以委托能干的老吏。但是,新修条例的内容,必须是官员来讲,所谓教学相长,教的同时也尽快学习熟悉。”

    李纮道:“不知道要这样教多久?徐副使,各衙门可是等不及了。”

    “少则一月,多则两月吧,时间再短,这学习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前些日子三司公吏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虽然朝廷没有治我们这些人的罪,但大臣们难道心里没有想法?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如果不自己警醒,对这些新进公吏严格要求,再出事情,可就无论如何都没法交待了。现在累一点,总比以后难看强。”

    一说起前些日子公吏舞弊的案子,李纮只好住口不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虽然案子是三司主办的,但正常三司的官员要受牵连,夺一两官再正常不过。说起来大家还是沾了徐平面子的光,处罚三司官员的提议被赵祯直接给否了。

    定下了这一点,徐平又道:“从明天起,各司官主官自己来编修所提议讲的时间和内容,一切由主簿高成端安排。讲得用心的,时间多的,优先挑选公吏回衙门。最开始的这十天,讲三司的各种规矩仪制,十天之后,各州调来的公吏大多都到了,便开始讲三司新编的条例。这十天时间,各司也自己熟悉新条例,不要对别人讲时哑口无言。”

    王惟正道:“可新编条例我们都还没有看到,不知到时能不能来得及。”

    “编新条例的时候,都是各司判官和长官参与,他们并不陌生,可以向本衙门的人宣讲。再有两三天的时间,刻书局会印新条例出来,到时分发给各位。如果有疑问,可以问各衙门的参与编写的人员。诸位,莫把这事情等闲视之,新修条例是三司的大事,参与的人员事后都会录功。在本衙门里做得好的,一样会录功,这一点大家可以放心。”

    说到这里,徐平扫视众人一眼,加重语气道:“如果对新条例漠然视之,在本衙门敷衍塞责,推行不力的,会有处罚。丑话说在前头,莫谓我言之不预!”

    见众官员都不说话,徐平道:“好了,明天谁第一个给新来公吏讲规矩?万事都是开头难,第一个讲的记一功!”

    官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站起来主动要求。大家都是第一次,谁知道到时讲的合不合徐平心意,又是个什么评价呢?凡事随大流虽然没有出头的机会,但却是最安全的。大家都是当了多少年官了,这一点自然明白。

    正在这时,一个颔下一络黑髯的中年人站起身来,朗声道:“既然诸位同僚如此谦逊,在下不才,愿明天做第一个讲的人。”

    徐平看站起来的人,正是新近调到三司判开拆司的吕公绰,宰相吕夷简的长子,笑了笑道:“好,开拆司掌三司的公文出入,最为紧要,你来讲最好。”

    开拆司相于三司的收发室,极为要害的部门。徐平不知道吕夷简安排自己的长子任这个职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从此之后,三司的大小事情都瞒不过吕夷简的眼睛却是肯定的。而且作为长子,吕公绰一向都是吕家对外联系的人物,凡是官员请托吕夷简办事,或都平时送礼之类,全都是吕公绰出面。

    这次打掉了刘太师为首的公吏勾结,实际还牵涉到很多权贵人家,只是死无对证,再加上徐平几个为首的官员不愿深究,事情就那么过去了。这些高官权贵之家,徐平可以肯定有吕家,而且极大可能就是吕公绰经手的。再说吕夷简以宰相之尊,不可能过问这些小事,但家里缺了钱又不行,只能靠吕公绰出面各方捞钱。

    现在把吕公绰安插到三司开拆司,就绝不可能再出现上次这样的事情,闹到那么大了吕夷简还不知情,最后非常被动。

    吕公绰一副公忠为国的样子,向徐平拱手:“下官刚调到三司来,自然要为三司的事务出一份力。虽然我对三司规矩也是刚熟悉,不过长官用到了,那就议不容辞!”

    “如此最好,只要用心,我给你记上一功!”

    徐平做事一向不耍小心眼,又何必担心吕夷简安插眼线,本来就没什么怕他知道的事情。吕公绰能够站出来给大家做个榜样,不管目的是什么,在徐平眼里总是好事。

    有吕公绰站出来,其他官员也不用再观察别人眼色,当下磨勘司的杨告,理欠司的王彬等人都纷纷站了出来,愿意自己或者安排人给新来的公吏讲课。

    这些官员,虽然是判各司,但实际上他们名下还有一些小司,像开拆司下还有发放、勾凿、催驱和受事等各司,理欠司下还有凭由司等小司。对于三司规矩,这些衙门比盐铁、度支和户部更重要,本身他们就是维持规矩的部门。

    等三司直属的一些衙门表态完毕,徐平对王惟正和李纮道:“盐铁司里我会派人来讲,度支和户部两司还要两位副使费心。”

    李纮皱了皱眉头:“派人来自然没有问题,但这么大的事情,全都委托给那个主簿高成端,是不是不合适?他到底是小吏出身,做这种大事只怕力有未逮。是不是还是派位判官或是相当职事的人来,提举此事?”

    徐平笑了笑:“不必要了,左右不过是一些杂事,安排人员,定时间,让位官员来白白浪费功夫。这个高成端在三司多年,说实话,讲起三司里面的规制,他可比我们每个人都熟,必然不会误事。”

    听见徐平这样维护高成端,李纮也不好再说,只是心里终有些不舒服。官吏之别,正是越来越严厉的时候,可不是每个人都像徐平这样想得开。(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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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个人来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装备精良,却屡战屡败,最终把整个民族拖进深渊。这个时代改变了徐平,徐平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